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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薰 -【好孕王妃】《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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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12-29 00:04:46
標題:
簡薰 -【好孕王妃】《全文完》
好孕王妃
作者: 簡薰
在公婆眼裡,她這代嫁王妃是母憑子貴,
在夫君眼裡,她卻是靈魂伴侶,只要她一人!
身為一個小國縣主,公孫茉有逃不開的責任,
比如成為和親公主的陪嫁,等著嫁給東瑞國的敬王當妾室,
可她萬萬沒想到,公主竟在婚禮前夜逃、婚、了!
她不想出家贖罪,也不希望東瑞皇帝大怒派兵攻打母國,
只得劍走偏鋒假冒公主代嫁……咦,這代嫁生活很不錯呀!
她的現代美食,披薩薯條征服了他的胃,
她提出所得稅制還有軍人遺孀再嫁方案,贏得他的讚賞,
他會帶她一起逛夜市,會跟她一起討論政務,
夜裡更是同心協力製造孩子,感情逐漸增溫,
誰知道,她才懷上雙胞胎,他的初戀白月光卻出現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12-29 00:05:13
第一章 假公主代嫁
要問起京城最有名的飯館,那肯定是「麻辣天香」了。
樓閣三層高,一層二十張桌,用飯時間滿桌是常態,端的是滋味好——南北廚子七八人,想吃素桌也能呈上十八道大盤,什麼菜都做得道地,附近的人家宴客,常常到麻辣天香訂桌,客人吃得高興,主人也有面子。
酒樓位居城南,有點小錢的人都來過,東家對廚子大方,所以雖然也有新蓋的客棧想挖麻辣天香的廚子,但卻拿不出相同的條件,自然是挖不走的。
久了,名氣更大,商人南來北往的,出城前喜歡在這里吃上一頓,異域來的商人,也會慕名而來。
時值早春,太陽溫暖,微風徐徐,讓人心生舒暢。
好不容易捱過冰雪寒冬,酒樓一大早就坐得七八分滿,都是想來嘗一嘗新進的白茶,听說跟貢茶是同一座茶園出來的一品白牡丹。
掌櫃人好,放了兩個窮困的姑娘進來唱曲討賞錢。
東瑞國富庶,能上酒樓的又都是小康人家,不多時,姑娘已經得了百來枚銅錢跟一些碎銀子,謝過客人跟掌櫃後,喜孜孜去了,不多時,又有個老頭問能不能進來彈琴?掌櫃見他牽著個小女娃,破舊的棉衣一身補丁,心生憐憫,也允了。
老頭彈琴,賞錢自然沒姑娘唱曲多,不過也沒人趕,彈得半個時辰,也有七八十枚銅錢跟兩顆銀珠子。
酒樓的客人喝著白牡丹,吃著廚子煮出來的佳肴,各自閑談,很是熱鬧。
就在近中午時,一隊馬車緩緩經過酒樓前的石板街道——雙頭馬車,紫紋繡帳在春陽的照射下粲然生光,一共有五輛,陣仗不小。
碧眼大胡子的異域商人招過店小二,「這是你們東瑞國的皇族嗎?」
店小二哈著腰,「不是的,我們東瑞皇族用的是明黃色,這紫紋是南蠻國的皇族。」
「南蠻國?不就是個十萬人小國嗎?怎麼突然派人入京了?」
店小二精明,看這異域商人一身富貴,知道自己答得好了肯定有賞錢,于是十分仔細地解釋,「我們東瑞滅了來擾的南方海賊後,南蠻國的皇帝害怕,所以遣嫡女宣和公主入京聯姻,想換得邊境安寧。」
異域商人哦了一聲,「那南蠻皇帝是拿女兒換平安了?」
「您說這樣也是沒錯的。」
「那嫡公主也不知道美不美,性情如何,萬一是個心術不正的,那不是平白給東瑞皇帝添亂嗎?俺听說南蠻人規矩不好。」
店小二一個咯 ,心里知道不太好說皇家事,但又實在想要賞銀,于是壓低聲音,「就是怕這南蠻公主心性不好,所以是嫁給敬王為妃,而不是入後宮或者東宮,畢竟在後宮做亂,可能傷害皇家子嗣。」
「敬王肯?」
「敬王是甘皇後的親兒子,最是孝順,能給父皇母後分憂,當仁不讓,不瞞您說,人家派個嫡公主來求和,我們本著泱泱大國的精神,也不能欺侮人家,讓個親王迎娶,是很給面子了。」
「這倒是,若只是派個大官少爺去迎娶,未免看不起人,若是派個親王,那也算門當戶對,說出去人家只會說東瑞國善待鄰國公主,挑不出毛病。」
店小二猛點頭,「就是這個道理。」
異域商人听得滿意,掏出一個銀元寶,「結帳,剩下的賞給你。」
店小二大喜,「多謝客官。」
就見那隊紫紋繡帳的馬車,搖搖晃晃朝著官驛的方向去了。
*
驛站里,公孫茉舒舒服服洗了個澡,雖然南蠻是小國家,但身為縣主,日子還是過得去的,她絞干頭發,喝了燕窩——這是入東瑞國驛站後才有的東西。
公孫茉在現代時當然喝過,白蘭氏冰糖燕窩,每天一罐,美容養顏,但穿越到南蠻後,卻是再沒喝過了。
十萬人小國,不到信義區人口的一半,在這樣小的國家,又位處大陸南端,資源其實很有限,是不用自己動手勞作,要說起多富貴是沒有的,她的「好日子」只是相對而言,不是絕對而言。
當然,身為一個縣主,過得比別人舒適,責任來時自然得扛——宣和公主出嫁,需要一個陪嫁媵妾,皇後選來選去,選中了她。
全家青天霹靂,卻又無可奈何,身為皇族成員,享受著普通人沒有的富貴時光,當然也得擔起普通人不用擔的責任,例如遠離家鄉,例如終身為妾。
她是媵妾,比起一般的妾室,只是身分高上一點而已,宣和公主即將為敬王妃,公孫茉覺得自己好一點就是側妃,差一點就是夫人,主要看肚皮爭不爭氣,沒辦法,穿越到這個古代,道理跟醫學是沒辦法講的,只能踫運氣,生出兒子,母憑子貴,生出女兒,就得趕緊養好身子,生下一胎。
公孫茉也不想過這樣的人生,但是她沒有扭轉命運的能力,她以前想著,低嫁一個丈夫,平平順順過完這一輩子,以為這樣的要求很低了,沒想到還是不能完成,說來說去都是南蠻皇帝太膽小了,十萬人的小國,又一向溫順,東瑞國的皇帝連派兵滅都懶,但南蠻皇帝就是怕,所以千方百計要送女入京,然後她這個縣主就連帶倒楣。
是啊,真倒楣。
一旦入京,就永遠不可能回南蠻了。
雖然是穿越,但她也著實被郡王父親跟郡王妃母親疼愛長大,無憂無慮了十幾年,然後一道雷劈下來。
公孫茉永遠記得旨意下來的那天,母親抱著自己哭了好久,陪嫁人馬預備離開南蠻的前一天晚上,母親又是如何殷殷交代,一定要趕緊生下兒子,一定要拴住敬王的心,哪怕敬王不能只愛她,但也要心里有她。
她知道,那是保全自己最好的做法。
「縣主。」郝嬤嬤推門而入,「時間差不多,該睡了。」
「敬王是不是四日後來迎娶?」
「十日後。」郝嬤嬤笑說,「這個東瑞國什麼都得看日子,麻煩得很,听說十日後天才是好日子。」
公孫茉覺得好笑,東瑞國遵循禮法,什麼都看日子,但在她們南蠻人眼中,這實在太瑣碎了。
她躺上床,內心贊了一下,不愧是官驛,用的可是上好棉花,被子可松軟了,一時間居然有點夢回現代的感覺,現代才有這樣的好東西。
焦慮到睡不著是一個月前的事情,她現在已經調適得很好了——听說敬王最是孝順,孝順的人脾氣應該都挺溫和的,只要人品不太差,公孫茉自問還做得到舉案齊眉。
說來也好笑,在前生,她一直想結婚,想生小孩,想當全職媽媽,可是男朋友卻不願意走入家庭,就這樣一直到她快三十歲,一場車禍穿越到南蠻,唯一的好事大概就是她真的能結婚生小孩了。
小孩耶,白胖綿軟,還有一股子女乃味,笑起來的聲音是嚶嚶嚶,多可愛。
只要有自己的孩子,她其他的都不會在乎了。
如果能在敬王府生下兩三個寶寶,就算敬王以後對她視若無睹,她也可以過得很好,只要有孩子——這一個多月,公孫茉就是這樣說服自己,陪嫁給陌生人當妾室沒關系,重點是她能懷孕,那就太好啦。
薄切豬肉,蒸白蝦,清炒大白菜,綠翠鳳尾,醬紫蘇,辣黃瓜,美人涼糕,梅花餅——兩葷兩素兩漬菜兩甜品,官驛的標準早點。
若說到東瑞國有什麼好,就是吃的得到了飛躍的提升,因為她在南蠻的地位是縣主,所以得到的也是縣主待遇,真沒想到東瑞國縣主都吃這麼好。
白蝦自然是已經剝好殼的,公孫茉贊嘆一聲,廚房真是太懂事了。
夾起一尾白蝦放入口中,鮮甜的滋味一下散開,太好吃,公孫茉又喝了一口干貝粥,心想,如果在東瑞國能這樣吃好喝好,好像也不虧啊,畢竟她也沒什麼遠大志向,吃吃喝喝養小孩,人生滿足。
突然傳來急切的敲門聲,叩叩叩叩叩叩。
跟敲門聲一起傳進來的是負責送嫁的丁大人,「朝陽縣主起了嗎?」
郝嬤嬤放下給她布菜的筷子,打開門笑說︰「丁大人怎麼這樣著急?」
「宣和公主……」丁大人拿著一封信沖進來,一臉灰敗,後面跟隨著的霍大人直接眼神空洞宛若死人。
公孫茉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田嬤嬤帶宣和公主逃了。」
公孫茉覺得自己听錯了,「嗄?」
丁大人氣急敗壞,「田嬤嬤帶宣和公主逃了,這是留書。」
公孫茉趕緊接過來看,宣和公主的字跡,表達的意思也很簡單,她不願嫁給陌生人,父皇母後不管她死活,她也不想管南蠻死活,她走了,別找。
看完信,公孫茉看了看霍大人,看他一副心死的樣子,又不由自主的看向丁大人——丁大人是一品朝臣,這次除了宣和公主,最大的就是他。
丁大人老臉漲得通紅,「宣和公主怎能如此不懂事?東瑞強大,要是東瑞皇帝覺得我們在戲弄他,五千兵馬就可以滅了南蠻。」
公孫茉想起自己的郡王爹,郡王妃娘,想起自己飽受疼愛的十幾年,還有她的兄弟姊妹,一起相處了十幾年,是有感情的,她絕對不忍心看著南蠻滅國。
「丁大人,不如我們快點派人去找。」
丁大人氣呼呼的嚷嚷,「公主昨夜就走了,也不到逃往東西南北哪個方向,追不上的,大動作反而會引起關注,何況敬王明日就要娶親,今日肯定是加強戒備的。」
公孫茉苦惱,「那怎麼辦?」
霍大人跟著說,「是啊,丁大人,那怎麼辦?」
丁大人坐了下來,眉毛一動一動的,胸脯激烈喘息。
公孫茉一個眼神,郝嬤嬤連忙倒了茶水,「丁大人,順順氣。」
丁大人幾個深呼吸,「老夫失態,朝陽縣主見笑了。」
霍大人道︰「丁大人對宣和公主也是愛之深,責之切,想必朝陽縣主都懂,也不會責怪的,只是現在我們該怎麼辦,敬王明日就來,宣和公主卻已經逃之夭夭。」
丁大人沉默了一下,「為今之計,只能請朝陽縣主跪入皇城,代替公主贖罪,此後在玉佛山落發出家,以換得我們南蠻平安。」
公孫茉張大嘴巴,跪入皇城可以,但出家不可以,她想要寶寶,愛吃肉,對世俗的還很深。
郝嬤嬤一下跪了下來,眼眶馬上紅了,「丁大人,不可以,宣和公主犯的錯,怎麼能讓我們縣主出家呢?」
丁大人嘆息,「老夫也知道這對朝陽縣主不公平,但想讓東瑞皇帝不要生我們的氣,只能對朝陽縣主狠一點。」
「不行的。」郝嬤嬤哭了出來,「縣主才十六歲,大好年華,怎麼能出家。」
公孫茉連忙跟著說︰「丁大人可得想第二個辦法,本縣主無論如何不會出家……霍大人,您別只是看,也想想辦法哪。」
霍大人猶猶豫豫,「下官不才,辦法倒是有,只是……」
郝嬤嬤跪著撲了過去,「求霍大人開口說。」
霍大人還在遲疑。
丁大人一拍桌,「快說。」
霍大人驚嚇了一跳,抖著聲音說︰「便是……讓朝陽縣主冒充宣和公主出嫁……」
公孫茉睜大眼楮,「讓我冒充公主?」
「是啊。」霍大人硬著頭皮說,「只要明日花轎來時,我們能交出一個公主就好了,反正敬王也沒見過宣和公主,到時候我們就一口咬定您就是正牌公主,以後您嫁入敬王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誰也不會知道您是朝陽縣主。」
房中四人你看我,我看你,覺得這主意很大膽,大婚之日交不出公主,恐怕會引起兩國紛爭,但交出一個假公主,萬一事情揭穿,還是會引起兩國紛爭。
雖然有風險,卻也沒人能提出更好的方法。
靜默中,公孫茉開口,「好,就這樣決定。」
丁大人覺得有點不妥,「縣主,一旦事情暴露,您可是死罪。」
她搖搖頭,「讓我出家,那跟死也差不多。」
郝嬤嬤連忙說︰「老奴大膽,覺得霍大人這主意好,來日縣主只要不出敬王府,什麼事情都不會有。」
「縣主可得多想想。」丁大人繼續勸,「老臣听聞玉佛山乃百年寺廟,現在廟中仍有岑太妃在住,您是替宣和公主贖罪,去了也不會過得太差,以後青燈古佛,換得長命百歲,平安得很。」
公孫茉道︰「那不如丁大人想第三個方法,可無論如何,都別想著本縣主出家,跪可以,吃素不可以。」
丁大人啞然,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說來說去都是宣和公主不懂事,敬王可是東瑞皇後的親兒子,太子的親弟,前途無限,光是食邑就有五千戶,可比南蠻皇帝富貴得多,嫁給這樣的人當王妃,別人求還求不到呢,琴瑤公主,鳳熙公主都想說上這門親,宣和公主要不是佔了嫡女身分,這等好事還未必輪得到她。
居然逃跑,置南蠻全國上下于不顧,簡直白養了,忘恩負義。
朝陽縣主下跪出家已經是他能想到最好的方法了,可是朝陽縣主卻不願意,這一個個皇家貴女,吃著百姓的糧米,卻不肯為百姓打算,丁大人氣得要命。
霍大人囁嚅的說︰「丁大人,朝陽縣主什麼錯都沒有,讓她出家未免不公平,反正整個東瑞國也沒人見過宣和公主,只要我們送嫁人一口咬定,誰又能出來指認?」
「就是。」公孫茉連忙附和,「我們南蠻小國,送嫁的人也不多,宣和公主帶著田嬤嬤跑了,剛好就沒人能證明誰是真公主。」
讓公孫茉來說,冒充公主可比上山吃素來得好,青燈古佛的長命百歲又有什麼意思,這花花世界都還沒體會呢,她什麼都不想,就想生孩子,想體會一把當媽媽的感覺,想像小孩綿軟撲向自己,小臉蛋依偎在自己的肩膀上,光是想想,就覺得整個人快融化,為了這個,她絕對不要出家當尼姑。
丁大人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縣主可要想清楚。」
「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
「萬一哪日事蹟敗露……」
霍大人連忙說︰「不會的,听說敬王孝順,孝順之人必定仁慈,只要縣主趕緊生下孩子,看在孩子的分上,最多也就是把縣主處死,絕對不至于對我們南蠻大動干戈。」
公孫茉模模自己的頸子,覺得霍大人真是不會說話,但現在當務之急,還是說服丁大人,「丁大人,我覺得霍大人說得在理,退後一步說,東瑞京城跟南蠻山高水遠,敬王妃又身分尊貴,一般閑雜人不可能靠近,誰能出來指認我不是宣和公主?」
丁大人沉默,冒充公主雖然對東瑞皇室大不敬,但好歹先過了眼前的難關……對了,司寧公主今年十四了,如果今年內也把司寧公主送入東瑞就好了,司寧公主容貌無雙,東瑞皇帝只要見到了,勢必會動心。
找個什麼名義……就說讓司寧公主來東瑞學習禮儀,這樣在京城待上一兩年,總能有機會見到東瑞皇帝,司寧公主被納入後宮也是遲早的事,只要司寧公主生下皇子,那東瑞跟南蠻的關系就完全穩固。
南蠻不過十萬人小國,就算欺瞞,也罪不至死。
丁大人重重嘆一口氣,「那請朝陽縣主萬事小心。」
公孫茉知道丁大人這是同意了,欣喜之余也有點緊張——頂替公主可不是小事情,公主跟縣主差了好幾級,生活教育,完全不同水準。
丁大人又繼續說︰「縣主此番凶險,可得多多當心,老夫僭越,勸縣主一定得早日得到敬王寵愛,一來是為了我們南蠻安定,二來也是為了縣主自己的生命安全,這大不敬之事也許一輩子就只有我們幾人知道,但也許……總要做好萬全的準備。」
「我懂得,多謝丁大人相勸。」
丁大人的意思很明顯,要靠著寵,靠著孩子,萬一將來東窗事發,她公孫茉才可能保命。
公孫茉還挺樂觀的,冒充一個人不容易,可是整個京城沒人認識宣和公主,冒充起來就沒那麼難了,就算有什麼不對,只要說一句是南蠻之俗,又有誰會揪著不放,南蠻十萬人小國,禮儀有所缺失,也沒什麼好奇怪。
總之無論如何,都不能上山當尼姑,不能生孩子,不能吃肉,這輩子還有什麼意思呢。
*
公孫茉當晚就搬去了宣和公主的房間,所幸兩人身量相仿,宮服什麼的穿上都不違和,就是鞋子,她的腳小了些,得在那些訂制的鞋子里塞棉花才能穿上。
一夜好夢。
隔日一大早,公孫茉就被郝嬤嬤挖了起來。
「公主。」郝嬤嬤十分謹慎,自從昨日定下計謀以來,就喊她公主,而且一次都沒喊錯,「宮里派人來給您梳妝了。」
公孫茉伸了個懶腰,「什麼時辰了?」
「五更。」
「好早。」
「敬王是親王,成親禮儀繁瑣,是得提早準備的。」
公孫茉起床,她昨天睡得不錯,就是夢到了好久以前,當時連續三個大學同學結婚,她一年當了三次伴娘,每次陪同學試婚紗,都是說不出的羨慕——她的男朋友不願意走入婚姻,但自己也沒有勇氣分手,總覺得跟他分了,以後就再也不會談戀愛了,前生容貌粗陋,讓她非常自卑。
若說穿越到這個南蠻國有什麼好,就是成了美人,公孫茉從小就是美人胚子,長大後更是出落得芙蓉一般,也就是長得好,這才被挑中當陪嫁——陪嫁是什麼,幫宣和公主固寵用的,要是不夠美,根本不能發揮功能。
只是沒想到她這個陪嫁會成為正室——雖然是冒充的。
公孫茉起床,梳洗過後坐在玫瑰鏡台前,照例欣賞了一番自己的美貌,這才想起一件事情,早飯呢?
「郝嬤嬤?怎麼桌子上什麼都沒有?」
「老奴問過了,說是東瑞規矩,怕新娘子跑淨房,所以今日是不給吃的。」
公孫茉瞪大眼楮,新娘子的人權在哪里?這麼忙碌的一天居然不給吃的?
「嬤嬤去廚房給我弄點東西來,好歹給張餅。」
「現在官驛里都是宮里人,公主忍著點。」郝嬤嬤勸慰,「不然喝點水?」
公孫茉無法,連喝了兩杯水,感覺只飽一瞬,然後又餓了。
叩叩,敲門的聲音傳來。
「奴婢是宮中的嬤嬤,姓石,不知道公主起床了沒?」
郝嬤嬤揉了揉公孫茉的肩膀,然後走過去開門,「已經起來了,老姊姊請進。」
一個胖嬤嬤進來,一臉笑意,「老奴見過公主。」
跟著進來的還有八個人,手上捧著不同的東西,有喜服,有鞋襪,還有鳳冠跟蓋頭,另外還有一個一臉富態的中年太太,石嬤嬤介紹是尚書令夫人,爹娘公婆俱在,膝下兒女雙全,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都有,最是好命不過,特別請來梳頭的。
公孫茉知道這就是全福夫人了,連忙道︰「來得匆忙,沒能準備禮物,尚書令夫人莫怪,今日夫人替我梳頭,我來日上門拜訪道謝。」
尚書令夫人笑說︰「是妾身的榮幸。」
她心里想,果然是南蠻小國,公主應該自稱「本宮」,怎麼會自稱「我」,但又想不管怎麼樣,這南蠻公主都是敬王妃——皇後最偏心的小兒子,太子殿下疼寵的幼弟,今年才二十歲,前途大好。
想著如果能在政治上靠敬王近一點,那等同也靠太子近一點,就算抓不準皇上心思,但靠太子總不會有錯,想想,尚書令夫人便笑得由衷。
都是宮里的人,手腳自然俐落,很快的就把公孫茉打扮起來。
喜服里外六層,臉上也抹上厚厚的白粉,然後點了胭脂。
穿鞋時,宮女咦的一聲。
石嬤嬤不太高興,「怎麼了?」
那宮女奇怪抬頭,「這鞋子太大了。」
公孫茉跟郝嬤嬤互看一眼,然後很快別開頭,她跟宣和公主差不多高,但腳卻不一樣,可不能在這邊就給看出端倪。
本來是打算趁人不注意時,讓自己人幫她穿鞋,誰知找不到機會。
石嬤嬤推開宮女,「我來。」
然後石嬤嬤也是咦的一聲,不是那宮女不會穿,是鞋子真的不合腳——這衣服鞋子都是按照南蠻送來的尺寸做的,沒道理會錯,除非是量身的時候就錯了。
听說南蠻熱,穿鞋只穿半鞋,或許是這樣,量全腳的時候就不知道怎麼量。
石嬤嬤站起來陪笑,「這鞋子不合腳,老奴給公主塞點棉花進去。」
公孫茉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也很意外,「是嗎?有勞嬤嬤了。」
鞋子周圍塞了一圈棉花,總算把紅色繡鞋穿上,鞋面上繡著鴛鴦戲水,象征著夫妻圓滿——听說東瑞皇後因為敬王遲遲不婚,很傷腦筋,現在看來是真的,不然親兒子娶個南蠻小國的公主,正常人只怕都不樂意,哪還有心思祝福新人夫妻圓滿呢。
公孫茉知道南蠻在東瑞人眼中是什麼,邊疆,落後,沒水準。
她也不打算辯駁,這就是穿越人的好處了,憑著她在私人企業上班七年的經驗,她已經不會去管別人怎麼看自己了,他們怎麼看,那是他們的事情,與自己無關。
她現在所要做的就是討好敬王,趕緊生孩子,至于其他人不是那樣重要。
官驛外傳來一陣鞭炮聲。
石嬤嬤喜道︰「敬王來了,你們幾個,扶公主起來。」
如果有機會回到現代,公孫茉一定要告訴那些編劇,成親可沒那樣容易——她在轎子上被顛了兩個多小時這才進入敬王府。
八人大轎,顛啊,好像開車在山路上,不到一刻鐘她就暈了,不禁慶幸自己早上沒吃東西,不然只怕把轎子里吐得到處都是。
身處異國,送嫁的丁大人就代替長輩潑了水,從此她是敬王妃,與南蠻再無相關。
想起南蠻的爹娘,公孫茉是很感傷的,真的對她好,但她已經死了——她既然選擇頂替宣和公主,那陪嫁的朝陽縣主就只能是途中病死,不然他們變不出第二個人來,事情照樣會揭穿。
不知道爹娘知道消息要有多傷心,可是她現在這種情況,也只能選擇先保住自己,日後……走一步算一步吧。
八人大轎進入了敬王府的正門,穿堂,然後換小轎子穿越花園。
敬王府很大,花園足足走了一刻鐘這才到院落門口,公孫茉被嬤嬤扶進院落,然後進了喜房。
這就是她的新婚之夜,公孫茉有點緊張——敬王孝順,脾氣應該不會差,只是不知道到底有沒有擔當,是媽寶呢,還是已經有肩膀?
然後又覺得自己想太多,媽寶又怎麼樣了,現在可不是她有選擇的時候啊,不管敬王是不是媽寶,她都要討好他。
「公主。」郝嬤嬤的聲音響起,「喝點水。」
公孫茉從蓋頭下看到郝嬤嬤雙手捧著水杯,折騰了兩個多小時,著實也渴了,接過來一口氣喝完。
「公主辛苦了。」郝嬤嬤的聲音滿滿心疼。
「嬤嬤也歇會兒。」
「嬤嬤不累,老奴僭越,今日是公主大喜之日,不管敬王什麼人品,公主都要好好侍奉,趕緊生下孩子。」
公孫茉知道郝嬤嬤是擔心自己,于是溫言回答,「我懂得。」
「公主貌美,要得到敬王的歡心不難,老奴一路走來,覺得這敬王府著實冷清,恐怕服侍的人還不多,公主要趁機會,千萬別讓庶生嫡前,不然就會像四王妃那樣,被個妾室壓在頭上,一輩子不能翻身。」
「嬤嬤放心,我有分寸。」
不用郝嬤嬤說,她也會盡力討好敬王的——他賞臉,她才有好日子可以過,為了自己,她一定努力讓敬王上鉤。
以前母親總說她是個小迷人精,現在小迷人精離家萬里,準備發功。
主僕就在喜房中待著,直到晚上,外頭傳來一陣喧鬧,公孫茉一凜,敬王來了,打起精神,好好服侍。
隨著外頭一聲又一聲的「參見敬王」,公孫茉握緊拳頭,給自己加油,你可以的,如果連林董,汪董那種麻煩得要死的甲方都能應付,沒道理不能應付敬王,他再怎麼說也只有二十歲,自己前生可是活了三十年呢,嘿。
門推開了,郝嬤嬤連忙行禮,「老奴見過王爺。」
敬王蕭隨英身邊一個紅衣娘子塞了個荷包過來,「老姊姊一路辛苦了。」
公孫茉正在給自己心理建設,突然間,蓋頭被掀開了——映入眼簾的是拿著喜秤的青年男子,這應該就是敬王吧。
公孫茉十分意外,敬王長得可真………真好啊。
這張臉放在現代,妥妥的當紅偶像,她突然有種賺到的感覺,沒想到夫君長得如此出色,龍眉鳳眼,英風盎然,只是氣質有些冷淡。
跟個美男舉案齊眉,太簡單了,只要他不打人罵人,她覺得自己可以很快的進入婚姻狀況,看來,老天爺對她還不賴嘛。
兩人喝了合巹酒,喜娘笑嘻嘻的說了幾句吉祥話,然後把屋子里的丫頭僕婦都帶下去了。
公孫茉心想,敬王是年輕男子,自己又是個美女,先賣賣可憐一定有用,于是給敬王行了大禮,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乖巧溫順,「宣和初來乍到,若有不周到之處,還請王爺見諒。」
蕭隨英眼中閃過一絲意外,然後不太自然的說︰「你我已經是夫妻,不必如此多禮。」
燭火掩映,但公孫茉還是看到蕭隨英耳朵一點紅,害羞了?
美人計有用。
公孫茉欣喜,于是再裝可憐,「宣和離家萬里,王爺就是宣和唯一的家人,還請王爺憐惜。」
是夜,行禮如儀。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12-29 00:05:34
第二章 心有白月光
公孫茉半夢半醒的,實在困得很,但隱隱約約听見「五更了」,瞬間警覺自己已經大婚,于是奮力睜開眼楮——明黃色的百子繡帳映入眼簾,轉過身,她的丈夫,她在東瑞未來的依靠,蕭隨英正預備起床。
公孫茉連忙讓自己看起來乖巧,「王爺早安。」
蕭隨英點點頭,嗯了一聲,「本王一向五更起床,王妃若不習慣,可以再睡一會。」
公孫茉心想可以啊,還算體貼,于是連忙用手撐床,把自己支起來,「王爺都起來了,妾身還蒙頭大睡,說出去未免不像話。」
床邊一個微胖的中年娘子笑意盈盈的過來,可能是女乃娘,也可能是管事娘子,還沒見過,公孫茉實在猜不透身分,不過能負責喊敬王起床,地位肯定不低的。
胖娘子後面有八個侍女,個個眉清目秀,捧著兩人份的梳洗用具,里衣外衣,衣服鞋襪,諸般物品,一應俱全。
兩人很快梳洗完畢,侍女過來幫他們梳頭。
公孫茉的一把青絲被挽成發髻,插上了珠釵步搖,這是在告訴外人,這個女子可是有良人的,對著黃銅鏡,公孫茉覺得自己活生生老了好幾歲,不過她不會去爭辯什麼,入境要隨俗,不只東瑞國這樣,整個時代都這樣,在南蠻,成了親的女性也要挽發髻的。
蕭隨英也梳理整齊,回頭看了她一眼,「可妥當了?」
公孫茉立刻小兵行禮,「妥當。」
「那跟本王一起用早膳。」
「是。」
公孫茉的幻想里,蕭隨英應該是牽著她的手,把她牽到花廳,然後屏退下人,兩夫妻一起單獨吃,讓她趁這個機會拉近感情,畢竟她在東瑞的依靠只有他了,非得好好討好他不可,但事實卻是敬王一個人走在前面,她跟在後面,到了花廳,僕婦很快布置好早膳,八葷八素四甜果,一人一碗瘦肉粥。
兩人身後各一個丫頭,丫頭拿著長長的筷子,給他倆布菜。
瓷器用的是上好的青瓷,隨便一踫就發出清脆響聲,這讓她很緊張。
她開始悔恨起自己為什麼沒有好好學習東瑞禮儀——當時想著簡單,自己既然是陪嫁,規矩自然沒那樣多,學這些干麼,早知道有一天她會頂替宣和公主,就算拼著不睡,她也會把東瑞國的禮儀學習明白。
不知道東瑞國吃飯時能不能說話?
想了想,還是別吧,食不言,寢不語,安靜點總沒錯。
一頓飯就這樣無聲無息的過去,僕婦撤下席面,上了清茶,公孫茉開始不安了——現在是要讓下人拜見她這個敬王妃的時候,可是郝嬤嬤不在,她沒銀子賞人。
奇怪,郝嬤嬤怎麼會沒起床,她應該比自己更警醒啊。
就見敬王對那個胖娘子點點頭,那胖娘子笑著出去,不一會,帶了一大串人進來,一站好就全部跪下來了。
「奴才見過王爺,王妃。」
「奴婢見過王爺,王妃。」
二十幾人,聲音居然整齊一致,光從這一點,公孫茉就知道敬王御下嚴厲。那胖娘子自我介紹姓康,是敬王正院的管事娘子,昔日是宮中的姑姑,然後一個一個見過,四個一等丫頭,八個二等丫頭,粗使丫頭地位太低,沒資格見王爺跟王妃。
然後還有負責廚房的總廚娘,大帳房,花園總管。
公孫茉尷尬得很,她沒賞銀。
南蠻本就是十萬人的小國,資源有限,即使是嫡公主出嫁,恐怕還比不上東瑞富戶嫁女,她雖然是縣主,但並沒有貼身丫頭,從出生到陪嫁,身邊伺候的就是一個郝嬤嬤。
郝嬤嬤以前有過一個兒子,後來六七歲患病死了,從此以後郝嬤嬤對她就像對待眼珠子一樣,最是在意她。
大婚後讓下人拜見,是多重要的事情,郝嬤嬤怎麼會睡過頭?
公孫茉絞著手帕,面對下人的禮儀只能點頭,渾身不自在。
一個兩個的過來磕頭,三個四個過來磕頭,終于一十幾人行禮完畢,公孫茉有點無措,心想著就算日後再補給荷包,也是落下了話柄……
敬王府的下人很有禮貌,沒人敢用疑問的眼神看她,但她內心知道,他們只怕都覺得奇怪,荷包呢?這王妃是打算不給了嗎?
就在公孫茉如坐針氈緊張到最高點的時候,听得蕭隨英說︰「今日每人去帳房那邊多領
兩個月的月銀,是南蠻送嫁丁大人之前便送過來的。」
眾僕大喜,「謝王妃賞賜。」
一般荷包也只一兩銀子,這一下就多了兩個月的月銀,如何能不高興。
康姑姑笑著揮揮手,「得了賞就下去。」
眾人規規矩矩退下去了。
公孫茉松了一口氣,感恩丁大人,贊嘆丁大人,不然今日她這個假公主就要表演當場鑽地了。
用手印印額頭,太緊張,居然在早春出了汗。
蕭隨英站了起來,「本王該上朝了。」
公孫茉奇怪,「王爺沒有婚假嗎?」
她還幻想著兩人牽手逛花園,說說小時候的事情,說說未來的規劃,新婚之夜,他對她應該還是滿意的,應該要趁機會拉攏他,畢竟自己是個假公主,步步驚險,早一日獲得蕭隨英的心,也早一日獲得免死保障。
「我朝沒有,即便是太子哥哥,大婚隔日也是要上朝。」蕭隨英奇怪,「王妃來我東瑞之前,沒學習過朝儀嗎?」
「有,但一時緊張,忘了。」公孫茉連忙補救,「妾身送王爺出去。」
「不用了。」
她听得出來不是客氣,是真的不用,他的聲音太冷淡了。
奇怪,昨天晚上難道是她一個人的錯覺嗎?他不是也挺投入的,怎麼一覺醒來有點翻臉不認人。
但敬王出身富貴,又相貌出眾,脾氣怪一點好像也能理解,而且他如果個性很好,應該早有娃兒了——東瑞男子一般來說十六七歲就成親,敬王可是二十歲了啊。
公孫茉回到寢間,整個人趴在鋪了錦繡墊子的美人榻上,心里總也不明白,怎麼昨天她賣乖有用,今天賣乖沒用了?他們是新婚夫妻耶,妻子乖巧的說送他出去,他應該要說好啊,居然回不用了,還是他是有起床氣的那種類型,非得到晚上才能恢復成正常人?
她翻了個身,突然想起自己應該去看一下嫁妝——她知道自己帶了什麼,但不知道南蠻皇後給宣和公主準備了什麼。
應該有個冊子可以對照吧,昨天有四個小箱籠是搬進新房的,那麼重要的東西應該在小箱籠里。
公孫茉一下從美人榻上彈起,開始一個一個箱籠查,不還好,一查真的是……看來南蠻國也沒這麼窮,這四個小箱籠里面滿滿黃金,沉甸甸的,斤兩十足,還有一匣子金珠子,明顯讓她賞人用的,看著看著,主意就有了,這黃金放著也佔地方,不如趁丁大人跟霍大人還在京城,讓他們幫忙把黃金換成鋪子。
與其看著四箱黃金逐漸沒有,她寧願買鋪子,每個月二三十兩進帳,這樣還比較安心……
「公主,公主。」
公孫茉一喜,郝嬤嬤。
就見郝嬤嬤進來,一臉慚愧,「老奴失態了,竟然睡過頭,公主責罰老奴吧。」
「嬤嬤說什麼呢,我還擔心嬤嬤是不是身子不適,人沒事就好。」
見公孫茉沒責怪,郝嬤嬤更羞愧,「老奴這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這樣睡到了剛剛……」
公孫茉笑說︰「嬤嬤,不要緊。」
「老奴醒得晚,公主肯定沒能給荷包,不如我們找管事娘子,趕緊補發下去,好歹不要太失禮。」
「不用,母後已經準備妥當,丁大人早就送到王爺的庫房中。」
郝嬤嬤松了一口氣,「這樣就好。」
「嬤嬤來得正巧,幫我走一趟官驛,跟丁大人還有霍大人說,這四箱金子是嫁妝,我想換成鋪子。」
郝嬤嬤想也不想就說︰「老奴這就去。」
郝嬤嬤出去了,很快又進來,帶了八個王府的小廝,兩人提一箱金子,這便出門了,光天化日之下,又是王府馬車,也不用擔心有人打劫。
那匣子金珠子留了下來,打賞用,公孫茉一顆一顆裝在荷包里,小荷包裝兩顆,中荷包裝五顆,大荷包裝十顆。
把匣子的金珠子裝好,已經兩刻鐘過去,公孫茉看久了粲然生光的金子,覺得眼楮有點疫,想回去睡一下,又擔心萬一有丫頭進來,看到她大白天睡覺,傳出去不好听,而且現在可不是睡覺的時候,她得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敬王若不能把她放心上,她的命就岌岌可危。
想到這里,她又坐了起來,「來人。」
剛剛拜見過她的一等丫頭春雪進來,「奴婢見過王妃。」
「你跟著王爺多久了?」
春雪畢恭畢敬地回答,「三年多,先前是一個春桃姊姊,滿二十四歲嫁人了,奴婢這才到敬王府來服侍。」
「有沒有誰在王爺身邊超過十年的?」
「康姑姑,康姑姑是宮中的女官,照顧殿下很多年了。」
「幫我請康姑姑過來。」說完,她給了春雪一個小荷包。
「是,奴婢這就去。」春雪一邊覺得王妃自稱「我」很奇怪,但又想著畢竟是南蠻人,比較不懂規矩,可惜了王爺大好男兒,居然娶個番邦公主,但這些話也只敢在心里想,就算是沒有感情的婚姻,那也是堂堂敬王妃,不是她一個丫頭可以評斷的。
春雪走後,公孫茉在心里盤算著要問哪些問題,這些關于敬王的大小事,關乎她能活到幾歲,可得好好問個清楚。
康姑姑很快來了,「奴婢見過敬王妃。」
「康姑姑不用客氣。」公孫茉指著山水繡墩,「坐吧。」
康姑姑行禮,「多謝王妃賜坐。」
公孫茉猶豫了一下,決定開門見山——宮里的人,什麼沒見過,與其拐彎抹角,不如坦誠相對,「有幾件事情想請教康姑姑,不知道王爺何以大齡未婚?」
康姑姑一噎,不愧是南蠻公主,這在京圈中至少要磨蹭半個時辰才會問出的問題,居然就這樣問出來了,可她不能不回答——照顧敬王十幾年,康姑姑自然很懂敬王,是,敬王對宣和公主沒愛,只是不得不娶,但是他們做下人的不可以因為這樣就不尊重她。
王爺愛不愛王妃是一回事,下人敬不敬王妃是另外一回事。
若是讓敬王知道他們怠慢,他也不會高興的。
康姑姑一揖,「便是曾經滄海難為水了。」
她說這話是取巧,篤定了南蠻公主听不懂意思,這樣她既回答了問題,又不用背後說敬王隱私,卻不知道眼前的敬王妃是穿越而來,真正的南蠻公主不懂,但現代人很懂。
公孫茉點點頭,「除卻巫山不是雲是嗎?王爺曾經愛而不得?」
康姑姑一凜,居然懂了?瞬間覺得意外,又替自己感到羞愧,自己何時變得如此自大了?
想想王妃昨日過門,在房中待了兩個多時辰都安安靜靜,今天早上王爺離開後,也沒有像一般主母一樣大展威風,說來修養是很好的——東瑞崇簡,加上王爺愛靜,府上人不多,就連下人都很少,若不知道詳情,恐怕會覺得自己被怠慢,可是王妃一直平心靜氣,反倒是自己先看不起人……
康姑姑自省了一下,心態也擺正了不少,想著反正王爺對柳素馨的情意不是秘密,連客棧的說書人都知道,她不講,王妃總有一天也會從旁人那里听說,那還不如早點告訴她,讓她心里有底。
公孫茉問道︰「那個滄海巫山,叫什麼名字?」
康姑姑斂眉,「是金聲侯的嫡女,柳素馨。」
「她有意中人嗎?為什麼不嫁給敬王?」
「回王妃,柳小姐生母曾氏過世後,金聲侯又娶國公府的嫡女為妻,蔡氏肚皮爭氣,連生三個兒子,個個健壯活潑,金聲侯很歡喜,可是您也知道,當一個家的續弦得到寵愛,績弦又心思不正時,那對原配的孩子就是不幸的開始,蔡氏不虐待柳小姐,但是她也不照顧柳小姐,柳小姐跟她的同母哥哥在侯府,就像不存在,所有的人與事,都與他們無關,即使後來柳小姐成了公主的伴讀,蔡氏依然故我,忽視柳小姐,讓她在府中自生自滅。」
「這蔡氏好生可惡,怎能這樣對一個孩子,柳小姐何其無辜。」
康姑姑有點意外,王妃居然為柳素馨抱不平,忍不住又覺得自己見識淺薄,再次為自己剛剛試探王妃感到愧疚。
「柳小姐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所以特別好勝,雖然當時還未封王的王爺跟她表明心跡,她還是決定入宮選秀,程皇後病逝數年,後位始終空懸,柳小姐她……」康姑姑低聲,「想爭大位。」
公孫茉瞪大眼楮,想當皇後?
「這也太傻了吧,嫁給皇子,將來分封了,便是一品王妃,入宮卻不知道何時才到頭,當皇後哪這麼容易呢。」
「這便是柳小姐的心病了,因為被忽略著長大,所以要當最尊貴的女人,柳小姐雖然容姿出眾,但在後宮卻不是特別的存在,封了一個八品采女,便沒下文,後來皇上立了二皇子為太子,二皇子的生母甘淑妃母憑子貴,成了皇後。」
「那柳小姐……」
康姑姑露出惋惜的表情,「依然是個采女。」
東瑞後宮位階為一後,四妃,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御妻又分為寶林二十七人,御女二十七人,采女二十七人。
采女是什麼,比宮女高一級而已。
舍棄了一品敬王妃的身分,想爭後位,卻只爭到一個八品采女,老天爺當真跟柳小姐開了一個大玩笑。
公孫茉說不上來現在的感覺,她對敬王無愛,自然不會嫉妒,只是覺得有點惋惜吧,一個入宮卻沒能有好結果,一個在宮外多年不娶,直到南蠻皇帝送女和親——正常來說,東瑞皇帝應該把這個和親公主納入後宮,並且給個妃位,以展氣度,但凡事總有例外,不管是東瑞皇帝不願意,還是甘皇後不願意,總之南蠻公主不能入宮,未婚的王爺是個和親好人選。
放眼超過十六歲的王爺中,只有敬王未婚,所以他們就這樣成親了。
二十歲的王爺,十六歲的公主,外人看來應該算是年貌相當,可是公孫茉听了康姑姑的話卻愁了起來——敬王心中有著白月光,想來自己得多多努力,就算不能超越,好歹要佔有一席之地。
公孫茉又問︰「對了,今早拜見的那些,哪幾個是通房丫頭?」
通房丫頭跟一般丫頭不一樣,得另外再賞上一些。
康姑姑低頭回答,「王爺性子拗,沒要過通房。」
公孫茉很是詫異,「在宮中沒安排嗎?」
據她所知,皇子一般來說十四歲上下就會安排通房,十六歲出宮也會把通房帶走,將來娶了正妃,這些通房好一點就是貴妾,差一點也是個姨娘,總之前程都不差。
敬王居然沒要通房,這是有多喜歡柳素馨啊……唉,慢著,這麼說來,他昨天晚上……還真不像第一次……公孫茉定了定神,暗罵自己在想什麼,昨天晚上無關情愛,而是他們的身分都要有所交代,宮中的嬤嬤就在門外等著元帕,元帕送入宮中,皇後過了眼,這婚事才算完。
她本以為敬王應該對自己有幾分喜歡,畢竟自己是個青春少女,她又特意賣乖,昨天直到兩更才真的閉眼睡覺,現在想來或許因為是新婚之夜,外面有人听房,所以他才行禮如儀……是了,一切按照規矩來,敬王對自己可沒別的意思。
這麼一想,公孫茉就驀了,美色都不能讓他心動,那她該怎麼讓他心動?
*
丁大人跟霍大人的手腳很快,那四箱金子短短幾天就成了十六間鋪子,都在城中最熱鬧的地方,一個月收租有一百三十二兩,又找了個有信用的管帳娘子,讓她每個月代為收租,給二兩銀子當辛苦錢,郝嬤嬤每個月初五去跟她取一百三十兩銀子。
公孫茉聞言大喜,一個月一百三十兩,一年便是一千五百六十兩,錢可好用了,像她這幾天因為態度和藹,不打人,不罵人,又賞錢大方,幾個王府大丫頭對她都十分熱絡,春雪春梅最是討好,春鴛春鴛則是用心服侍,問什麼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譬如說,她已經打听到敬王不太重吃的,但重穿,衣料不好或者不合身,會不高興,然後他擅長琴棋書畫,寫得一手好字,喜歡閱讀,四書五經喜歡,稗官野史也愛,甚至會看一些民間文人自己出版的書,敬王府有一座書庫,上萬本書籍,什麼都有。
當然也打听到柳素馨,會作詩,算是小有名氣的才女,畫像她也弄到了,論長相比起來自己可不差,只能說人家有青梅竹馬的情分,一個王爺跟一個伴讀,無論如何都比她這個中途出現的公主來得感情深厚。
還听說景太師府上的嫡孫女景玉如追敬王追得緊,不過敬王地位高,景太師也不能硬著許親——春梅說,敬王行情非常好,京圈好多名門貴女都想嫁給王爺。
春雪年紀小,比較口無遮攔,「瑜王妃入門時異常凶狠,說是要給個口頭警告,一進門就把所有的大丫頭都打了一棍子,入府才六年多,瑜王府已經被打死二十幾人,京城說起瑜王妃,都是搖頭的。」
春雪嘻嘻一笑,「我們姊妹運氣可好了,有王妃您這樣的主子,又不打人,又不罵人,幾個姊妹談起都說是老天保佑。」
在春雪,春梅,春鴛,春鴛眼中,王妃是南蠻來的,所以規矩不多——這剛好讓公孫茉可以解釋自己各種不同于東瑞人的想法習慣,她不喜歡說「本王妃」,不喜歡仗勢欺人,不喜歡打人,因為她出身二十一世紀的台灣,講究男女平權,生命平等,好好說話,不要下跪,任何人的膝蓋都很珍貴。
在春雪喜孜孜的眼神中,公孫茉也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幸好這些丫頭都不拿喬——以前看古裝片,大宅新婦總會遇上刁奴,動不動就說「夫人,這樣不可以」,「夫人,我們府里沒這規矩」,「還請夫人三思」,萬幸敬王府沒這樣的人。
然後還有一點她要大力贊許的,就是東瑞崇簡,這幾日因為惡補東瑞相關禮俗文化,她也知道先帝時代還滿奢侈的,當時異國公主和親,得先蓋一座公主府,這公主府干麼呢,就是讓異國公主在京城備嫁用的,說穿了,為了那幾天蓋一座府邸,浪費,然後皇子婚禮還要席開五百桌,京城的達官貴人都要來,皇城得大鬧三天,這才算完。
現任皇帝繼位後,深感這樣浪費鋪張,于是異國公主和親,改為住在官驛,宴客也僅限于王府前庭內的範圍,能擺幾張桌子,就請多少客人,先皇時期那種五百桌盛宴習俗就不再得見了。
春鴛跟她說,瑜王妃也是異國公主,來自北迢國,當時因為入京行頭夸張,讓皇上不太高興——公孫茉心想,南蠻這窮還真恰到好處了,扣除士兵,一行還不到十人,她入敬王府只帶了郝嬤嬤,想必崇簡的皇帝對她十分滿意。
至于甘皇後為什麼沒召自己入宮看看——怎麼說都是兒媳婦啊,甘皇後只生下兩個兒子,照說應該是看重的。
春鴛笑著說,等欽天監算日子呢。
公孫茉嗷的一聲,又要看日子,得看甘皇後的八字,得她看公孫茉的八字,找出一個合適的日子,她們婆媳才能相見。
古代人,規矩多。
宮中賜下幾箱書,但古時的書沒標點,她看得頭痛,所以這幾日雖然無聊,但也不太愛看,就是讓康姑姑來跟她講東瑞文化——康姑姑對于自己一手拉拔長大的皇子要娶個南蠻公主,自然覺得可惜,但看這南蠻公主也盡力了解東瑞文化,又覺得自己應該從旁幫助,畢竟名分已定,敬王這一輩子的正妻只會是宣和公主。
宣和公主多懂一分禮儀,對敬王的面子就是多一份保障,不要像瑜王妃,都入京多年了,還不會點戲,置瑜王面子于何地。
公孫茉打起精神來學習,記東西還挺快——當然也是佔了現代人的便宜,前生看了無數古裝片,規矩大同小異。
白天她就跟著郝嬤嬤,春雪,春梅,春鴛,春鴛,以及康姑姑學東瑞禮儀,晚飯前敬王會回來,她就是第一時間迎接——這是她人生中的大腿,一定要抱牢,抱好。
公孫茉的花容月貌還是很有用的,蕭隨英雖然心里有白月光,卻對她的討好頷首受之,她炖了一個下午的雞湯,喝,她花了兩天做出來的荷包,收。
公孫茉沒感覺到什麼情意,但已經很滿意了——慢慢來,才幾天而已,只要敬王不討厭她,一切好說。
比較傷腦筋的是,除了大婚之夜,為了交出元帕而鬧到二更,敬王沒再踫她了。
還是同床睡,但就不親她抱她。
公孫茉覺得沒道理,自己花容月貌,他又是二十歲血氣方剛……就算不喜歡她,也不至于這麼冷淡,人家不是說嘛,對男人來講,性跟愛可以分開,他怎麼會每晚都老僧入定般的睡覺呢?
公孫茉于是努力的挽著他手——這是兩性雜志上的教學,如果對方沒那興致,就從簡單的肢體接觸開始。
第一天蕭隨英還問︰「怎麼?」
公孫茉雙手抱著他的胳膊,「殿下晚安。」
「放手。」
公孫茉干脆把頭靠在他肩膀,又說了一次,「殿下晚安。」
他是成年男子,當然有足夠的力氣把手抽出來,但是他也沒這麼做,命丫頭吹熄蠟燭,這便睡下。
後來幾天都是這樣,他沒再多問的任她抱著手臂,但她也沒招了,總不能她主動吧,現代女子可以主動,古代可不行,她會被貼上不知羞恥的標簽。
可惡,她想生孩子啊,他不配合,她要怎麼生孩子。
*
御書房。
蕭隨英從御書房退出來,馬上一個小太監往前,「敬王殿下留步,皇後有請。」
他聞言立刻轉了腳步,往鳳儀宮過去。
後宮有六大宮,左首東宮,右首便是皇後所居的鳳儀宮。
他在後宮長大,對宮道自然十分熟悉,穿著一身明黃色的袍子,又有誰敢阻攔,路上迎面而來的宮女太監,都是低頭請安。
鳳儀宮離御書房不遠,不過一刻鐘的距離就到了。
他大步走進,在前庭的宮女紛紛行禮,「見過敬王殿下。」
池嬤嬤原本在廊下指揮著不知道什麼,見到人連忙上來,「敬王殿下可來了,皇後娘娘念了一個上午。」
「母後這陣子身體可好?」
「好,太子殿下又得一個兒子,皇孫健壯活潑,皇後可開心了,賞賜了不少東西下去,心情好,晚上睡得沉多了。」
後宮出身的人都知道,要睡得沉是多難的一件事情,從皇帝到小宮女,只怕一個月都沒幾天好覺,要策劃的事情太多,要警醒的時刻太多,心思憂慮,一晚上幾次醒來是常有的事情,從他有印象以來,母後的眼楮下面就有一層暗青。
這幾日睡得沉?那可真是挺好的。
他提起衣袍下襪,跨過門檻進入了大廳。
就見母親甘皇後居中而坐,旁邊陪著說話的是太子妃——也姓甘,是他甘家舅舅的女兒,論關系他要喊一聲表姊,不過既然入了宮,就沒了表姊,只有太子妃。
他入內,行揖禮,「兒子見過母後,弟弟見過嫂嫂。」
甘皇後笑容滿面,「快,坐下來。」
面對自己的母親,他自然不會客氣,宮女搬過了繡墩,這就坐上了。
甘皇後打量他,「母後听說,那南蠻公主品行還可以?」
「少了點規矩,但心性是不錯的。」
「英兒可還滿意?」
「可以吧。」蕭隨英想起公孫茉抱著他胳膊睡覺的固執,覺得有點好笑,但不討厭就是了。
甘皇後露出放心的表情,「你年紀也不小,不要挑挑揀揀,母後听說宣和公主是一個美人,你別對人家冷淡,二十歲了,該生幾個孩子,等有孩子你才會知道,人生才要開始。」
「兒子知道。」
太子妃笑著勸,「八弟可別糊弄母後,母後這淺眠之癥,好不容易好了些,八弟如果能跟王妃和睦相處,生幾個娃兒,也許母後的病癥就能不藥而愈。」
「就是。」甘皇後道,「皇上立了太子,太子膝下也已經有六男八女,母後現在最大的心病,就是你膝下猶虛。」
身為母親,自然是懂兒子的——包括懂得他對柳素馨的一片心意。
真沒人這麼傻的,她的傻兒子……
柳素馨耽誤她的兒子,就別想在後宮有好日子,這後宮只要她掌管鳳印的一天,柳素馨的牌子就永遠不會送到皇帝面前。
太子妃繼續勸,「八弟也替王妃想想,千里入京,只有丈夫一個親人了,她可什麼錯都沒有,八弟對她好些,感情總能培養起來的,愛情什麼的都會消逝,只有變成親情,那才能穩固。」
甘皇後露出欣慰的樣子,「還是太子妃懂本宮,隨英,你願意承擔起一個親王的國家責任,母後很安慰,可是如果只是迎娶一個女子入府,那不叫成家,有孩子的地方才叫家,你今天拜訪文先生,明天拜訪葉先生,雖然說做學問很好,但既然娶妻,也得承擔起丈夫的工作,現在天氣這麼好,可以騎馬打獵,也可以游湖烤魚,帶你的王妃出去走一走,好好處一處,趕緊生下孩子才是正經。」
「兒子知道了,母後也別操煩,太醫說了,您常常頭疼是因為淺眠,您別想太多,顧好自己的身子最重要。」
太子妃笑說︰「八弟要是心疼母後,那便讓王妃趕緊有孕,母後現在事事順心,除了八弟還沒孩子這件事情以外。」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12-29 00:06:00
第三章 努力懷孩子
蕭隨英回府,想起母後的期盼,又想起嫂嫂的勸慰,如果自己有後能讓母後睡得好一點,那他無論如何也會跟宣和公主生出孩子來。
母後為了在龍潭虎穴般的後宮護著他跟皇兄長大,不知道費了多少心血,當年程皇後執掌鳳印,對他們是不太待見的,畢竟朝廷程黨甘黨分派嚴明,導致後宮也不太和睦,只有他們兄弟知道,母後是怎麼從婕妤一步步爬到淑妃的位置,那時在程皇後的控制之下,又活得多憋屈。
他一定要好好孝順母後。
生孩子?容易,今日開始他便專心跟宣和公主制造孩子,三年抱兩,也許母後日後能夠一覺到天亮。
下了雙頭馬車,溫長史便迎上,「王爺辛苦了。」
「王妃呢?」
溫長史一怔,公孫茉都嫁進門快十天了,蕭隨英第一次問起她,叫他意外之余又暗罵自己沒準備,只好硬著頭皮說︰「下官立刻派人去問。」
蕭隨英揚起眉,表情不太滿意。
溫長史一抖,立刻下跪,「下官失職,請王爺懲罰。」
「看在你沒出過錯的分上,這次暫且記下,再有一次,就去守門那里領棍子。」
「是,謝王爺饒過這回。」
「起來吧。」
溫長史簌簌發抖著起來——前幾天他都有先打听好王妃在哪里的,後來見王爺對王妃不是很在意,這兩三日也就沒當一回事,沒想到會有轉折……幸好王爺沒追究,不然這可是大大的過錯。
蕭隨英大步流星的往起居間走,在他的想法里,王妃當然在起居間,昨日剛下過大雨,花園泥潭,沒什麼好逛,起居間有幾個書架,放了不少畫冊,她就算不愛讀書,看看畫冊也能打發時間,或者是繡花,下棋。
她給他繡的荷包還可以,碧綠色的池水,黑色的鴛鴛,適合夫妻相贈,比不上內造之物,但也挑不出錯,原本以為要娶個粗魯無文的夷人,現在看來還行,雖然沒有大家閨秀的風範,但也不會太失禮。
他的要求也不多——既然不能娶柳素馨,那娶誰都沒差了。
說來也是老天的玩笑,柳素馨入宮前,後位空懸,太子之位空懸,誰都可能登上鳳座,誰的兒子都可能成為儲君,她就想賭那一個機會,沒想到就在她入宮後一個月,父皇冊立了二哥為太子,母親理所當然成了皇後——柳素馨想要的東西,一下子都不可能實現了。
母後說起柳素馨,都說活該,如果她當年允了他,那麼便是親王妃了,偏偏要入宮,宮里上百個女子,要出頭哪這麼容易。
他不想說柳素馨的不是,但有時候也難免覺得造化弄人,如果前金聲侯夫人不那樣早過世,他們的命運都會不一樣,假設柳素馨能在被愛的環境下長大,她絕對不會那樣好強,那樣倔強,那樣用毀滅自己的方式來爭出頭……
蕭隨英一路行來,一路丫頭小廝行禮,直到他入了正院,進了花廳跟起居間,都沒看到人,他的四個大丫頭也都不見蹤影。
內心覺得奇怪,他轉頭問︰「來人,王妃呢?」
一個二等丫頭連忙上前屈膝,「王妃在廚房。」
他微覺奇怪,「在廚房做什麼?」
「听說王妃想家,所以要親自下廚做一些南蠻小點。」
「去傳話,本王……」他原本想叫公孫茉來見他,卻想起太子妃說的「她的家人只有你了」,叫他打住了話語。
柳素馨選擇入宮跟王妃一點關系都沒有,他不應該把自己的惆悵轉嫁到她身上。
好吧,王妃,本王就親自走一趟。
大廚房離得遠,蕭隨英走了一刻多鐘才到,遠遠的就聞到一股香味,有酸有咸——他不重口月復之欲,不過畢竟出身皇家,吃過的山珍海味著實不少,聞到這陌生香氣,不禁意外這天下還有他沒吃過的東西,想來就是丫頭口中說的南蠻小點了。
自己是不是該給王妃請個南蠻廚子?
想到這里,蕭隨英又覺得喜不喜歡一個人差真多,當年柳素馨喜歡荷花酥,他可是下令御廚做出咸甜滋味兩種,然後派人送去金聲侯府,每天都要吩咐御廚一次,直到柳素馨說她膩了,這才做罷。
王妃入府十天,他卻沒想過要給她找個南蠻廚子。
這叫他有點內疚——即使無情無愛,身為夫君,關懷妻子卻是責任,想她來自十萬人的小國家,即便身為皇族出嫁也沒辦法大肆張羅,堂堂一個嫡公主,居然只有一個嬤嬤跟著,說來也很可憐。
他不禁動了惻隱之心。
靠近大廚房,突然間里面傳出一陣爆笑,他對公孫茉的聲音不熟,但對春梅,春雪,春鴛,春鴛的聲音十分耳熟,這笑聲中就夾雜著她們的嗓音——什麼事情這麼樂?春鴛跟春鴛這麼內斂的人也會這樣大笑嗎?
大廚房的門是不關的,他就這樣走了進去,映入眼簾的是幾人嬉鬧的畫面。
「王妃,您做的這個南蠻小點可太好吃了,奴婢從來沒吃過,面皮上頭的醬料又香又稠的,面皮卻有嚼勁,老面饅頭都還輸一截呢。」年紀最小的春梅道,「這叫什麼?」
公孫茉說︰「叫披薩。」
眾人面面相覷,「披薩?」
公孫茉點點頭,「義大利披薩。這是一個廚師為了跟我們皇後致敬所做出來的,最早開始上面放的果物肉類,可以拼成國旗的顏色,後來傳到各地,可以加的東西就多了,只要能吃的都能往披薩上面加,這王府只有爐灶,等以後作了炭窯,那味道可更好了。」
春梅瞪大眼楮,「還能更好吃,這個羊女乃跟檸檬汁做出來的……的……」春梅歪著頭,卻是怎麼也想不起來王妃剛剛說了什麼。
公孫茉笑說︰「起司。」
「對對對,起司,可真太好吃了,奴婢喝了十幾年羊女乃,可沒想過羊女乃能拿來做起司,太香了。」
春鴛跟春鴛沉穩,可是喜歡吃東西是人的天性,任憑誰吃到新鮮的美食總是高興的,何況這十日跟王妃相處下來,已經被收服,便不再那樣拘謹。
眾人吃了披薩,又淨了手。
公孫茉一伸手,「來,地瓜給我。」
春鴛馬上從旁邊的籃子里拿出來,心里奇怪,這地瓜是給下人吃的,王妃要做什麼,她們雖然是丫頭,可不吃地瓜這種普通東西。
公孫茉洗干淨地瓜,削皮,切成長條,幾個丫頭見狀連忙幫忙起來,都是很簡單的工作,看一眼就學得會,不一會兒地瓜長條就堆成小山。
公孫茉又熱了一鍋油,把地瓜長條往油鍋里一扔,眾人就看到油鍋開出黃花似的,甜香四溢。
公孫茉拿起撈網把地瓜長條撈起,先在一個青花碗中盛了一點,剩下的全放在干淨的大盤中,稍微據涼,就用手捏起來吃了。
幾個丫頭見狀,這回不用招呼,紛紛自己動手——都沒想過這麼便宜,給下人飽月復的東西切條油炸後這麼香。
春鴛愛甜,十分驚艷,「王妃,南蠻的地瓜都是這樣吃的嗎?」
「是啊,等有空再做漢堡給你們,漢堡配薯條,絕配。」
「漢堡?」春梅瞪大眼楮,「那是什麼,听起來就好好吃,王妃行行好,今日一並做給奴婢們開開眼界吧,不然奴婢晚上睡覺,一定想著這個漢堡想得睡不著。」
「漢堡得做面包,可我手邊沒材料,也不知道京城有沒有,等我遣人去市集找找,找到原料再說。」
一大盤薯條一下子去了一半,幾個大丫頭平時都是很矜持的人,但現在王妃帶頭用手吃呢,突然間也體會一把用手吃東西的樂趣,幾人你推我,我擠你,嘻嘻哈哈。
蕭隨英看著這樣的畫面,等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在笑——奇怪,看人煮東西有什麼好玩,但他就是覺得心情真的很不錯。
瑜王妃暴虐之事他也略有耳聞,瑜王府短短幾年就死了二十幾個人,他可不希望他的府邸變成那樣的所在,因此對于自己的新婚妻子抱持著幾分審視的態度……如今一看,雖然用手吃東西有點不太好,但看她笑成那樣,莫名又討厭不起來。
突然間,公孫茉抬頭跟他四目交接——他是很坦然的,這是他的王府,他要在哪都可以,廚房門不關,可不是他偷看。
就見他的王妃拿起先盛起來的那個小碗走到他面前,「王爺,嘗嘗我做的南蠻小點,叫做薯條。」
蕭隨英低頭,他剛剛都看到了,就是地瓜,窮苦人吃的東西,他才不吃……但面對那樣笑意盎然的臉,他鬼使神差的也用手拿起了一根放入嘴中。
薯條還是熱的,散發著地瓜的甜香,而且經過油炸,不會干,吃起來脆脆的……他不重口月復之欲,但真的還不錯。
「王爺,怎麼樣?」
「還可以。」
「我還做了披薩,也給王爺留起來了,溫在鍋里。」
一旁,春鴛早就乖覺地取了披薩放在青瓷盤,雙手奉上。
蕭隨英當然也有看到她們怎麼吃披薩的,用手吃。
南蠻吃東西怎麼都用手?
心底雖然嘀咕,可是看著眼前努力跟自己分享美食的王妃,他不想澆她冷水。
溫熱的披薩一入口,他便覺得驚奇,這是什麼滋味,微酸微咸,還有上面這個牽絲的東西就是春梅說的起司嗎?
南蠻的食物怎麼味道這樣奇特?
很新鮮,很不一樣。
時近中午,他本來就餓了,也是看著王妃閃閃發光的眼神,他,敬王爺,就這樣站著用手解決了自己的午飯。
見王妃一副很需要夸獎的樣子,他點了點頭,「還行。」
然後他就看到他的王妃笑了——那個瞬間,彷佛看到芙蓉開花。
她那樣開心,好像他的「還行」對她來說是莫大的鼓勵,圓圓的眼楮寫滿了高興。
他看著他的王妃,忍不住微笑了。
對于蕭隨英怎麼想,公孫茉是完全狀況外的,只是當晚她照例摟著他的胳膊要睡覺,他突然掙月兌,讓她心涼一截,他膩了嗎?連應付都不打算應付她了嗎?
她腦子胡思亂想都是打擊,沒想到瞬間卻又有意外之喜——他解她衣服了。
公孫茉非常高興,是好狀況啊,他總算回應了。
一想到孩子有望,她努力配合起來,又跟大婚之夜一樣,到兩更多這才真的沐浴完畢在床上躺平。
公孫茉喜孜孜的,她一直有算日子的習慣,這幾日剛好危險期,要是幸運一點,她搞不好過年前就能當媽,哈。
「什麼事這麼高興?」
「回稟王爺……妾身……想要孩子。」
「哦。」
公孫茉是現代人,充滿現代思維,覺得年輕男子剛剛親熱了三頓,沒人會心情不好,于是說話也就不修飾了,「孩子多可愛,白白軟軟,會喊爹,會喊娘,會慢慢長大,跟自己貼心,妾身嫁到京城,只有王爺一個親人了,想再多幾個親人。」
蕭隨英頷首,「本王……也想有孩子。」
「那可好,王爺多跟妾身配合配合,孩子肯定很快就到,說不定過年時,我們就能有小娃兒呢。」
他被她的說法逗樂了,「你就這麼有把握?」
「女子容易懷孕的日期是可以算的,妾身這幾日剛好遇上好日子,王爺晚上多留點時間給我,保證幾個月內肯定有好消息。」
蕭隨英有點好笑,又有點錯愕,覺得她說話大膽,有時候自稱「妾身」,有時候又說「我」,但想想規矩不嚴,也不能算什麼大錯,每每想起殘暴的瑜王妃,他就覺得自己的王妃還是可以的。
公孫茉心里高興,大婚之夜與其說夫妻親熱,不如說是完成儀式,給甘皇後交代而已,今天才真的有做夫妻的感覺。
經過她十日不懈的示好,敬王總算又踫她了,而且還親了她臉頰——大婚之夜,他可沒親她。
她可以感覺得到,蕭隨英現在心情不錯,便大著膽子道︰「王爺叫什麼名字?跟我說說行不行?」
蕭隨英眼神閃過一絲詫異,很快又恢復如常,「你要嫁我,卻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有什麼辦法,我又不是真的宣和公主——公孫茉在心里想,當初陪嫁之事定下來時,南蠻皇後又怕她這個沉魚落雁的媵妾太懂事,奪了敬王的心,所以很多資訊都不願意跟他們分享。
她覺得大婚之夜的敬王是在完成任務,但今天好像有要跟她好好過日子的苗頭了,她希望兩人距離能拉近,成為互相喊名字的關系,不是王爺與王妃,是丈夫與妻子,畢竟她才十六歲,按照古代平均年齡,還要活四十年,可不是一段短日子,她想開開心心的過。
「本王叫蕭隨英,跟隨的隨,英姿勃發的英。」
公孫茉心里暗忖,好好听啊,入府十天,她總算知道丈夫的名字了,「那沒外人在的時候,我可以叫你隨英嗎?」
他一怔,沒打回票,公孫茉露出笑容,那就是可以了,「隨英。」
「沒事別亂叫。」
公孫茉將他胳膊摟緊,「哪里是沒事呢,這是我第一次喊王爺名字,我覺得我們這樣才比較像夫妻了。」
「家鄉爹娘怎麼喊你?」
公孫茉心想太好了,他們的對話有來有回,不是她一頭熱,「盈兒。」
公孫盈,宣和公主的名字,她可沒忘記自己是個代嫁的。
她靠著丈夫的手臂,心里還因為他剛剛說也想要孩子而雀躍,還有什麼比兩人有共同的目標更容易增進感情?現在只希望他努力一點,自己肚皮爭氣一點,要真的這幾日能懷上,她就發放府內上下一個月的月銀,她公孫茉說到做到。
公孫茉心情很好,「王爺小時候喜歡玩什麼?」
「賀太傅很嚴格,沒什麼玩,如果騎馬課程也算的話,那就騎馬吧。」
「我也喜歡騎馬,我家里養著一頭紅棕馬,叫做飛馳,跑得可快了,每次跟兄弟們一起跑,沒人跑得過飛馳。」
蕭隨英揚起眉,「家里?」
公孫茉心想糟糕,一不小心露出馬腳,「是宮里。」
「剛剛明明說家里。」
「我說錯了。」公孫茉覺得大不妙。
所幸蕭隨英也沒追究,「我的馬叫做逆風,今年十五歲了,年紀有點大,所以也不騎著跑快,就是去城西山頭讓它活動筋骨,馬師說馬兒到這個年紀骨頭已經松了,活動活動就好,不要騎快。」
「十五歲,那不就跟著你一塊長大的?」
蕭隨英點點頭,「我六歲上騎馬課,當時個子小,只能騎小馬,武師帶來的就是逆風,一身黑毛,當時還不到一歲,脾氣最溫馴不過,不過逆風認人,除了我以外,誰騎都要給它顛下來。」
公孫茉就看蕭隨英的臉上閃過一抹得意——是該得意的。
「我的飛馳不認人,只要熟人都能騎,曾經有次出獵,我一個小從妹給了它兩顆隻果,它就蹭著要我小從妹騎它,氣死我了。」
蕭隨英莞爾,「京城有秋獵之俗,到時候本王帶你一起去。」
「真的?」
「一言既出,迦馬難追。」
公孫茉抬起頭,在他臉頰親了一下,「多謝王爺。」
蕭隨英一怔,有點突然,但感覺也不壞,她是他的妻子,親他又怎麼了?
雖然娶宣和公主主要是解決外交問題,但是經過這些天,他也知道她很努力在融入他的生活——東瑞國的王爺沒有和離的前例,哪怕是大哥瑜王對瑜王妃那樣不滿意,為了外交,也只能維持這樣的婚姻。
宣和公主只是禮儀比較不周到,但心地不錯,這樣就可以。
他自認還是能跟她建立一個家的,到時候生幾個孩子,家里有笑聲,一方面可以安慰母後,一方面也許自己就不會再那樣想起柳素馨了。
*
公孫茉心不在焉——送嫁的丁大人與霍大人,今天要來敬王府跟她辭行。
一大早假裝鎮定的跟蕭隨英吃完早膳,又乖乖送他上了入宮的馬車,靠著兩世為人的經驗,她覺得自己應該表現得挺正常。
回到書房,春鴛給她上了四色點心跟皇上賜下的明前龍井,她兩樣都沒動,不斷的派郝嬤嬤去看日,問什麼時辰了,郝嬤嬤也擔憂,但看自己從小女乃大的小姐這樣,只能強裝沒事拼命勸慰。
終于到了午初時分,小丫頭來報,南蠻的丁大人跟霍大人上門。
公孫茉大喜,命丫頭把人帶到荷花池中央的八角亭上——只有一條小小的曲徑,此外四周都是盛開的荷花和池水,沒人有辦法偷听的。
她心急,居然比丁大人跟霍大人提早到八角亭,又等了一會兒,才見兩人在丫頭帶領下走了過來。
敬王府既然是親王府,客人又是鄰國的大臣,春雪等四個大丫頭自然十分慎重,鋪迎枕,煮茶,上點心。公孫茉,丁大人,霍大人知道這是規矩,于是只說了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兩人除了負責送嫁,另外還負責采買,南蠻小國,物資多有缺乏,兩位大人這半個月在京城,買足了皇帝跟皇後要的東西,一車一車運回南蠻。
茶過三輪,公孫茉想想時間也差不多,于是揮揮手,四個丫頭紛紛退下,亭中只留下公孫茉,丁大人,霍大人,郝嬤嬤。
公孫茉也不客氣,開門見山,「可有公主的消息?」
丁大人道︰「有人看到往西瑤去了。」
「西瑤?」公孫茉詫異,「那里不是比我們南蠻更窮嗎?去哪里做什麼?」
在她的想法里,宣和公主應該往北走,北迢國跟北棋國雖然產不出什麼蔬菜,牛羊倒是不少,還盛產藥材,做家具的高級木材,富庶不在話下,且民風開放,沒丈夫的女子在那里生活容易得多。
丁大人一臉氣憤,「老臣早說那個異域來的西瑤女說書人不是好東西,偏偏皇後喜歡,留她說了不少話,宣和公主肯定是被那些故事所迷惑,這才一心往西瑤去。」
那些故事公孫茉當然也听過,就是射雕英雄傳吧,大漠,帳棚,飛鷹,血一般的夕陽,豪邁的喝酒……
她跟宣和公主這個從姊不熟,不知道她居然向往大漠生活,那里可沒什麼水啊,而且夏天還很熱,宣和公主受得了嗎?
丁大人又怒說︰「枉費皇上跟皇後如此疼愛宣和公主,居然在這麼重要的時候逃婚,要不是有朝陽縣主您陪嫁,我們只能去死了,千里迢迢許親,公主卻沒了,我們南蠻成為各國笑柄不說,還平白得罪了武力強大的東瑞國,老臣建議,敬王妃好好過自己日子吧,別再想著宣和公主了。」
公孫茉蹙眉,「可是,總歸也是一起長大的……」
霍大人勸慰,「宣和公主逃婚時都沒想著您了,您也不用想著宣和公主,退後一步說,現在您才是公主,朝陽縣主已經死了。」
公孫茉心里一黯,「那兩位大人準備怎麼跟我爹娘說。」
丁大人頓了頓,躊躇地道︰「老臣會親自上門,告訴郡王跟郡王妃,朝陽縣主中途發熱,不幸過世,也因為是送嫁之行,不得耽誤,所以已經埋在江南。」
「萬一,我娘想給我上墳呢……」她的母親非常溺愛她,肯定舍不得她死在別處,可能還會想把她移回南蠻,才好祭拜。
「敬王妃不用擔心。」霍大人道,「老臣回程時,會把一切安排妥當,包括假墓,假棺都會有,大棺已封,不可能開啟,里面放幾個石塊便是。」
公孫茉想起爹娘難受,眼眶忍不住紅了。
雖然是穿越而來,但是四歲到十六歲,她也被照顧了十二年,在她心里,那就是她的爹,她的娘,如果不是南蠻皇帝害怕,獻女和親,自己還想著孝順他們一輩子,現在別說孝順,自己還死了,他們會傷心的。
郝嬤嬤給她擦了擦眼淚,勸慰道︰「小姐別內疚,這些都是不得已的,將來在菩薩身邊見面,再說清楚就好了。」
公孫茉想著就哽咽了,「我娘以前老說,等我生了孩子,要幫我做口水兜……」
丁大人與霍大人默然,郡王跟郡王妃寵愛女兒,他們南蠻人都是知道的,別人是重男輕女,他們夫妻偏偏嬌養女兒,嚴養兒子,可現在女兒不但死了,還死在千山萬水外的異鄉,連上香都沒辦法,那得有多心痛,兩人都是當爹的人,代入了一下,都不禁沉默。
公孫茉擦擦眼淚,心里難受,但也知道沒辦法——人都已經嫁進王府了,早沒有轉圜的余地,這時候要是露出馬腳,東瑞皇帝覺得被愚弄,揮軍南下是隨時的事情。
振作,公孫茉,難得再來一次人生,要好好過下去,她再世為人,相信鬼神,相信總有一天能跟爹娘再聚首,到時候再跟他們解釋,他們一定能諒解。
別哭,哭了會倒楣的。
公孫茉深呼吸幾口氣,「還要謝謝丁大人。」
「公主何出此言?」
「大婚隔日,郝嬤嬤沒來得及醒來,下人就已經來磕頭,嬤嬤不在,我沒荷包可賞人,可是敬王說丁大人已經提前把賞銀送到敬王府帳房了,要不是如此,我第一天就要鬧笑話。」
丁大人錯愕,「老夫沒有啊。」
這下換公孫茉意外了,「您沒有?」
「這賞人荷包乃皇後親自準備,是收在田嬤嬤那里的,她帶宣和公主逃亡時,想必也把那些銀子都拿走了,縣主代嫁的荷包,老夫以為那是郝嬤嬤的職責。」
郝嬤嬤一臉訝異,年紀大又熬了夜,隔天那麼重要的日子睡過頭,當時慶幸丁大人已經先把賞銀送達,小姐才不至于鬧笑話,可是現在听來又不是那麼一回事。
霍大人躊躇,「老臣有個想法……」
丁大人不耐,「快說。」
霍大人一個激靈,不再支吾,趕緊說道︰「可能是敬王看縣主窘迫,這才說已經提前收到,給縣主解圍,敬王府由敬王作主,敬王說是,誰敢說不是,帳房也沒那麼不長眼,不可能到處說沒這回事。」
丁大人眉毛一動,「這倒是有道理,敬王會幫縣主解圍,不就代表對縣主很滿意?縣主可要好好把握,在妾室姨娘進門前,先生下幾個孩子,一來鞏固我們南蠻跟東瑞的關系,二來也是為了預防萬一,假設將來東窗事發,敬王看在孩子的分上,饒縣主一命。」
公孫茉現在心思復雜得很,一下因為爹娘而感到心梗,一下又因為原來敬王第一天就維護自己,而感到放心。
他只是表情冷淡點,心不冷淡。
她是假公主,她沒忘記這點,唯有趕緊得到敬王的寵愛,生下孩子,讓兩人的關系斷不了,她才能有一些薄弱的保障。
蕭隨英面如冠玉,個性也不差,討好起來不太難,她本來還擔心柳素馨的問題會讓他繼續對她抱持公事公辦的態度,但目前看來他們之間漸入佳境。
這半個月來,她跟春雪,春梅,春鴛,春鴛混得熟了,從春鴛跟春鴛口中听過關于柳素馨的事情,這兩個丫鬟都二十出頭,跟著蕭隨英久了,自然是知道內情的——柳素馨不得金聲侯的續弦蔡氏喜歡,這點讓她比一般人倔強,又比一般人楚楚可憐,蕭隨英十四歲前還住在皇宮里時,有什麼好東西都遣人送給柳素馨。
但即使這樣殷勤多年,還是沒辦法溫暖柳素馨的心。
柳素馨選秀入宮了,被封為柳采女,後宮最低的品級,誰知皇上立了二皇子太子,立了甘淑妃為皇後,隔年,蕭隨英年滿十五歲出宮,封號「敬」,享食邑五千戶,又因為是皇後所出,比一般王爺待遇更好,親王富貴可世襲罔替五世,之後一世一降。
想都知道柳素馨會有多後悔,但這天下沒有後悔藥,她已經是皇帝的女人,除了死,永世都不能出宮,現在的敬王妃是她,公孫茉,或者說是宣和公主公孫盈。
未來不容易,她得活得好好的,才不枉費再世為人的機會。
「縣主。」丁大人一揖,「老臣至今不知道代嫁決定是對是錯,您既然不願意剃度出家,那就請您好好演完這場戲,凡事以南蠻國為優先,南蠻上下十萬人,都系在您的身上。」
公孫茉點頭,「我明白。」
「縣主還有什麼要交代的?若是沒有,老臣今日便要率隊出城。」
公孫茉搖頭,「丁大人,霍大人,辛苦。」
「縣主身處險境,老臣不敢說辛苦,縣主千萬保重。」
「兩位大人也保重。」
丁大人跟霍大人離開了。
公孫茉直到此刻,才正式認清事情已經回不去了——她得為了將來好好打算,不能像這半個月,糊里糊涂的走一步算一步,這樣太危險。
還是趕緊懷孕才重要,培養感情得花很長的時間,懷上孩子卻不用,她這幾日是危險期,兩人又天天同床共枕,努力到半夜,說不定現在已經有了。
至于宣和公主,她為人自私,棄南蠻十萬人民不顧——不願意出嫁,她可以拼死抵抗,而不是口頭應好,臨到陣前這才反悔,東瑞皇帝如果真的生氣滅了南蠻,別說一般皇族,哪怕皇帝皇後都得入京為奴,宣和公主作為惡劣,她公孫茉可沒那麼好心擔心她,只希望她好好在西瑤待著,永遠不要再回來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12-29 00:06:27
第四章 心動一瞬間
大殿。
內侍尖銳的聲音響起,「散朝。」
金碧輝煌的殿內,百來個文武大臣躬身等待皇帝率先離開,然後才站起身子。
皇帝的心情不是太好,因為江南水利出了問題,年輕的臣子見識有限,提不出辦法,老臣見多識廣卻也都沉默——治水撥了一千五百萬兩銀子,四萬軍力,誰說要帶這些去治水,都會被懷疑想造反,裝死大吉。
蕭隨英往殿外去了,走下玉階時,後面突然有個聲音,「隨英,等等我。」
一回頭,見是薛常富,繚騎大將軍的兒子,現為正七品的致果校尉,也曾入宮伴讀,幾人是一起長大的。
兩人熟得不能再熟,熟到薛常富直接喊他名字,而不是稱呼敬王。
蕭隨英停住腳步,直到薛常富跟上來,這才繼續邁開步子。
「我听說。」薛常富左看又看,壓低聲音,「景玉如這幾天鬧絕食。」
景玉如是景太師的嫡孫女,景太史局丞的大女兒,非常喜歡蕭隨英,從小到大,各種示好,景老夫人甚至還厚著臉皮求到甘皇後那邊去了——甘皇後對景玉如的出身頗滿意,但知道小兒子脾氣倔,也就沒許親。
蕭隨英好笑,「跟我說這做什麼?」
「人家為了你呢,原本景玉如一心期盼敬王妃跟瑜王妃一樣野蠻,這樣她還有機會入敬王府——王妃不懂事,總要有個懂事的人打理起來,就像金小姐成為瑜王側妃一樣,可是沒想到一個月過去了,敬王府什麼消息都沒傳出,那就代表一切正常,她成為側妃的希望化為烏有哪能平靜。」
「要絕食隨她去,肚子餓了自然會吃飯。」
薛常富嘖嘖嘖,「好狠的心。」
「也只有景夫人會把她的鬧脾氣當真,這種事情就不該理她。」
蕭隨英還不知道景玉如嗎?擦過眼淚的帕子還要留起來給他看,告訴他「八皇子,這是小女子昨天擦相思淚的帕子」,真是腦子有病,他不會讓喜歡的人哭,但不喜歡的人,哭死也不關他的事。
蕭隨英大步而行,「你就特別過來講這件事情?」
「這只是順便,我主要還是關心關心你,畢竟我們也認識十幾年了,雖然身分有異,但我真把你當朋友,看你跟……」薛常富把「柳素馨」咽了下去,「也是擔心,我們大伙每個人都有孩子了,就你還孤家寡人。」
「我很好。」
薛常富可不太相信,柳素馨入宮時,隨英也說他很好,結果就是一直不成婚,直到二十歲,這次要不是因為外交問題,恐怕也沒這麼容易讓他娶王妃。
不過呢,既然成了婚,婚禮過程也都沒問題,代表他想通了,就是嘛,這世上又不只柳素馨一個女子,何必為了她守身如玉呢,男人不用這樣遵守男德,這天底下也沒男德這種東西。
薛常富摟過蕭隨英的肩膀,小聲說︰「我剛買了一批水靈丫頭,個個美貌,個個乖巧,都是書香之後,看在我們十幾年的交情,讓你先挑。」
「我不用。」
「哎,幫忙開枝散葉啊,我都听說了,皇後娘娘前陣子因為又得一個皇孫,好睡了不少,我敢說現在皇後娘娘最擔心的就是你的子嗣問題,只要你多生幾個,皇後娘娘肯定能一覺到天亮。」薛常富嘻嘻一笑,「我沒騙你,那幾個丫頭是真的挺不錯的,我弟弟昨天跟我開口要,我都還舍不得給呢,我們好友一場,我分你一半,你帶回去幫忙生孩子,敬王府那麼大,也該熱鬧熱鬧了。」
蕭隨英覺得好笑,「誰派你來的?」
「什麼,听不懂。」
「我說,誰派你來跟我說這些的?」
薛常富原本還想裝蒜,看到蕭隨英洞悉一切的雙眼,模了模鼻子,「瞞不過你——是皇後娘娘。」
「從實招來。」
「皇後娘娘前幾天宣我入鳳儀宮,給了我十五個漂亮的姑娘,讓我想辦法分一半到你府上,我是臣子,本就該給皇後娘娘分憂,當然得照辦。」薛常富一臉為難,「事情經過就是這樣,你別怪皇後娘娘手伸得太長,當然更不能怪我,我們都是真心關心你。」
蕭隨英道︰「我知道。」
母後怕直接賞人給他,造成反效果,所以繞一大圈,讓兒時朋友給他,他不怪母後手伸得長,要說來是自己不孝,二十歲的年紀,京城好人家的兒子誰不兒女成群,只有他膝下猶虛。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他跟宣和公主有相同的目標︰生孩子。
他對宣和公主現在還沒什麼太多的感情,但是不討厭,而且他發現沒規矩有沒規矩的好處,兩人不怕沒話說。
大哥曾經跟他抱怨過他的王妃,一言不合就摔東西,稍有不順她的心意就大吼大叫,這幾年來,瑜王府換了將近一半的下人,除了家生子沒辦法之外,能走的都走了。
但宣和公主不同,他不知道她怎麼做的,她這一個多月來,收服了主要院落的大小丫頭,連康姑姑都對她不錯,他甚至覺得春鴛等四人都比較向著她了。
她常下廚做南蠻點心,什麼都會給他留一份,除了那天吃的披薩跟薯條,這陣子以來還吃了西班牙海鮮煽飯,火腿通心粉,牛排,壽司,她還利用王府的冰窖做出了香甜可口的甜點,對了,叫做冰淇淋。
他這麼不貪吃的人都忍不住吃完,想送進宮孝順父皇母後,卻是才出府就化了,宣和公主得知,主動把方子寫下,他命人傳入御膳房,這陣子天熱,他去鳳儀宮看母後時,听嬤嬤說,母後每天下午都會來一杯冰淇淋,消暑了不少。
他跟柳素馨是青梅竹馬的情分,他忘不了她,可是他也知道,宣和公主是他的妻子,他要給予一定的尊重跟體面。
宣和公主是為了南蠻的和平,這才離鄉背井,孤身入京,在這一點上,他覺得她很了不起——自己跟她同齡的妹妹還在皇宮中,無憂無慮,宣和公主已經負擔起一個皇族的責任,他倆之間,現在還沒愛情,但是他敬重她。
公孫茉無精打采,癸水來也,寶寶這個月不會駕到了。
虧得他們兩人還這麼努力——機率這種事情太難說了,就像現代有些人第一次就懷上,有些人卻要好幾年,她模模肚子,又擔憂起來,這身體可別不孕吧……不會的,她才嫁到京城不到兩個月,說不孕還太早,下個月一定可以的。
早上收到丁大人的信,隱晦的說起南蠻一切安好,大家都在往前行——她的爹娘,想必也接受了女兒在江南亡故的事實。
郝嬤嬤又是一陣安慰,至于公孫茉不是不傷心,但也知道傷心無用,她的人生已經不能回頭,還是得往前看,當務之急就是生孩子,最好是個男孩,趕緊立世子,萬一哪日她是冒牌貨這事情被揭穿,她的兒子能救她一命,就算東瑞皇帝再怎麼氣憤,也不可能弄死世子的母親。
生孩子是前生的想望,也是今生的保命符,無論如何都得再接再厲……公孫茉一個失神,繡花針刺到手上。
郝嬤嬤見狀,連忙掏出帕子給她搗住。
春鴛道︰「奴婢去拿藥箱。」
公孫茉連忙阻止,「不用不用,針刺一下而已,一會兒就好。」哪這麼嬌貴呢。
就在這時候,春梅喜孜孜的進來,「啟稟王妃,王爺回來了,帶著大行台尚書令蘇大人,致果校尉薛大人,在書苑討論政務,說讓王妃過去呢。」
公孫茉大喜。
東瑞國男女非常不平等,男人談論國事,絕對沒有女人插嘴的分,蕭隨英派人來喚她,這是代表他要把這個王妃介紹出去了。
幸好出嫁以來,她天天打扮,現在穿著喜鵲刺繡紋衣,月華裙,挽起的頭發上插著金鳳餃珠步搖,耳墜是大東珠,手上左右各一個冰晶玉蠲,腳踩小墜香鞋,這樣出去見客,絕對不會失禮。
公孫茉站起來,就見郝嬤嬤跟春鴛也是一臉喜色。
夏日太陽大,春鴛連忙打起傘。
從敬王府正院到書苑還有一段路,公孫茉雖然心里著急,但也不敢走快了,大汗淋灕的見客,可不會留下什麼好印象。
石徑兩旁盛開的紫薇花都無心欣賞了,只想著要好好表現,一定不能失禮,她在這個東瑞國要能存活下來,就靠敬王喜不喜歡她了。
她知道蕭隨英有白月光,但也許自己可以成為朱砂痣。
加油,公孫茉,你是在社會打滾過的人,難搞的甲方都難不倒你,區區兩個大臣,也不會難倒你。
*
與花團錦簇,萬紫千紅的正院不同,書苑種植的是數十棵的環抱大樹,樹蔭下涼爽,夏風吹拂,倒是去了幾分煩悶。
公孫茉打起精神,踏上台階,夏日,格扇是不關的,直接走了進去,就看到紫檀八仙桌旁坐著三個男子。
第一個面如冠玉,氣色俊朗,自然是她的夫君蕭隨英。第二個約莫二十上下,皮膚黝黑無比,身材魁梧。
第三個大約四十歲,留著一縉胡子,神色嚴肅,一看就很難商量。
雖然是一品王妃,但在男尊女卑的習俗下,公孫茉還是主動屈膝,「見過王爺,兩位大人安好。」
兩位客人連忙起身拱手。
年輕的道︰「下官致果校尉薛常富,見過王妃。」
中年的道︰「下官大行台尚書令蘇伯方,見過王妃。」
公孫茉又福了一福,這才在蕭隨英身後的繡墩坐下——沒錯,不是共桌而坐,她只能坐在丈夫的身後,放在現代這麼不尊重的事,在古代卻是大大的抬舉,她知道過幾天京城就會傳出敬王對這個番邦公主很滿意的消息。
風,一陣一陣透進來,格扇跟梅花窗都開著,看出去就是種植在書苑四周的老樹,樹蔭極大,書苑在其遮蔭之下,雖然是盛暑,但也清涼,公孫茉覺得一路行來的熱氣都消散了。
蕭隨英說︰「今日殿上議事,不知道你們可有什麼想法?」
「回王爺。」薛常富先開口——雖然是幼年時的玩伴,但現在討論正事,便用正式名稱稱呼,而不是直呼其名了,「我們東瑞近五十年富庶,的確不太合適使用舊稅制,照下官說,直接翻倍,簡單明白。」
「直接翻倍太粗暴了。」蘇伯方不同意,「下官的意見是,商人扣稅兩成,其余扣稅一成,這樣比較合理。」
薛常富不服氣了,「蘇大人所說,跟我所說,那結果還不是差不多,不如明令地方稅務處,直接翻倍,這樣不用重新計算,否則照蘇大人說的兩成一成,還派人重新計算稅額,也是一筆開銷,這筆開銷要算在誰的頭上。」
蘇伯方想回嘴,但又想起薛常富是敬王的好友,又是鏈騎大將軍嫡長孫,于是硬生生忍下來,「還請敬王定奪。」
蕭隨英沉吟了一會,「為了國家長遠發展,稅務肯定是要提的,不過百姓的想法也很重要,不能太過野蠻,總不能因為百姓有錢,所以國家要扣重稅,這樣國家跟土匪有什麼不一樣。」
薛常富道︰「那怎麼能一樣呢,我們是為了發展國防,國防做得好,百姓日子才能安康,不然我們東瑞除了東邊,鄰國十幾個,東邊也不是因為海域就安全,還有異域盜匪,有些國家明明離得遠,卻還想著我們東瑞國肥沃的土壤,為了保家安康,這才抽取重稅,又不是平白跟老百姓過不去。」
蕭隨英搖頭,「這道理我們都懂,但百姓未必能懂,只要有心人煽動,百姓很容易對朝廷不滿,父皇上位後最在意的就是名聲,可不能因為稅收,而把朝廷的仁名給毀了。」
蘇伯方一拱手,「聖上的顧慮也是有其道理,百姓如果對朝廷不滿,向心力不強,那不用外族打來,我們自己就散了,所以絕對不能像薛大人口中說的那樣,直接命令稅收翻倍,這樣人民容易堆積不滿。」
薛常富傻眼,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那王爺打算什麼回覆聖上?」
「這本王還得再想想,一定有兩全其美的法子,只是我們一時還沒想出來。」
「如果連王爺都想不出來,那下官更想不出來了。」蘇伯方道,「或者我們誠實告訴老百姓是為了國防提稅,為了保衛家園,這錢總能出得甘願一點,就像去年南方異族來犯,雖然才打了半個多月的仗,但也花費了七十萬兩,軍餉,軍糧,打勝仗後的封賞,這些百姓總是知道的,為了能安居樂業,再不願意的事情也得去做,不然北迢國,南蠻國何以要派公主出嫁,嫁得那麼遠,這輩子都不能再見家人一面。」
公孫茉覺得這蘇大人真是白目,她一個南蠻公主坐在這書苑里,他還提她的母國因為害怕送女求和的事情。
不過只能忍了,因為在東瑞國,男人說話的時候,沒有女人插嘴的余地,她要是插嘴,就是不給蕭隨英面子——他可是她的大腿,抱著都來不及,哪里敢讓他丟臉。
蘇伯方一番慷慨陳詞,就見薛常富一臉古怪,才突然想起敬王妃就在廳里,一下也不好意思起來,「下官不是那意思,王妃恕罪。」
「不要緊,本王妃既然已經嫁入東瑞,那就是東瑞的人了,東瑞安好,本王妃才能安好。」
馬屁拍得太大,顯得沒誠意,馬屁拍得太小,又不容易察覺,她這馬屁拍得恰到好處,順著蕭隨英的毛模,他果然露出一點淺笑,蘇伯方也頻頻點頭,她在心里握拳,公孫茉,做得好!
蕭隨英沉吟片刻後回答,「這問題讓本王再考慮一下。」
「是。」蘇伯方很快回道,「皇上說讓王爺三日後回,也是讓王爺多找幾個人琢磨的意思,下官听說今年的新科進士有幾個出身寒門,王爺不妨招他們相談,老百姓總是比較知道老百姓的想法。」
「這也是方法,那這問題暫且擱下,關于戶部尚書今日所提之事,常富跟蘇大人有什麼看法?」
公孫茉心想,這皇帝也當得太輕松了,什麼都丟給兒子——不過根據她這兩個月打听,敬王的確很受皇帝倚重。
當然不是說太子不出色,太子如果不出色,就不會被立為太子,但皇帝心里似乎更偏袒敬王一些,也幸好兩人是同母兄弟,才能兄友弟恭,這要是不同母親所出,不是太子意外身亡,就是敬王意外身亡,總之不可能兩個都活著。
哎,女子地位太低了,她好多話想說,身為繳了多年稅的現代人,她對稅務滿滿的心得啊。每年五月她就肉痛,那些都是她的血汗錢,雖然知道繳稅是國民應盡的義務,但還是非常舍不得。
薛常富一听,馬上搶先發言,「這簡單,廢除軍人遺孀的稅務,讓她們有余裕得以扶養孩子長大。」
蘇伯方質疑,「光是不須繳稅不夠吧,照下官說,還是廢除貞節牌坊制度,讓這些亡軍娘子得以攜子再嫁,一來孩子有人養,二來,說句不像話的,軍人遺孀多半年輕,若是再婚,還能生幾個,人力就是國力,人口充足,我們東瑞才能強大。」
薛常富不同意了,「女人就該守節,男人是為國而死,是光榮,得守著這份榮光直到入棺材,再嫁像什麼話,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公孫茉心想,這是在討論為國捐軀的軍人遺孀日後生計,這還要討論嗎,當然是想再嫁的再嫁啊,貞節牌坊是陋習,年紀輕輕憑什麼守寡,那個混帳薛常富說什麼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她听說致果校尉薛常富對色最過不去,年紀二十歲,房中姬妾十幾人,一個大色鬼憑什麼來對遺孀的人生指手畫腳。
退後一步,古代女子謀生手段有限,男尊女卑,不方便出門做生意,這種情況下要養孩子太難了,且古代人生得多,說不定有四五個小娃等著吃飯呢,讓做娘的怎麼辦,這時候如果有人願意善待這家子,當然是再組家庭,一起得到幸福。
公孫茉忍住,千萬別在這時候頂嘴,會完蛋的。
蕭隨英說︰「常富此言差矣,沒什麼比活著更要緊的,失節事小,餓死事大,這回本王站蘇大人這方。」
就見蘇伯方挺了挺胸,「王爺仁慈,下官有個遠房表妹,死了丈夫後攜子再嫁,也是給夫家又生了三個兒子,一家和樂得很,只不過難免有人指指點點,所以一家人不怎麼跟外人往來,這是難處。」
「本王想,如果由官媒來媒合呢,有意願再嫁的軍人遺孀,跟願意接受再嫁女子和家眷的男子,由官媒來介紹認識,這樣在鄰里之間就不會那樣抬不起頭,本王不贊成守寡,別的不說,守寡的女人很難養得起孩子。」
公孫茉听了忍不住在心中點頭,這才是人話,蕭隨英很可以啊,古代貴族還懂得尊重人生,知道女子生活不易,也不會古板,光是這點就甩那個薛常富五百個馬身,怎麼,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左擁右抱,女人只配有一塊貞節牌坊是嗎?
幸好蕭隨英能設身處地替那些遺孀想,要是他也來一個「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她真的會很失望的。
這時,康姑姑笑著進來,「奴婢見過王爺,蘇大人,薛大人,都已經是申時,該準備晚飯了,三位爺點菜吧,奴婢好讓廚房準備。」
蘇伯方一下站了起來,一臉著急,「都這時辰,下官就不耽誤了,下官的孫子要是看不到下官,要哭的。」說到後來,忍不住變成炫耀神情。
薛常富道︰「蘇大人不留,那我也不留了,康姑姑,改天再來吃你做的桂花定勝糕,我家廚娘雖然照著方子做,但味道總不如你做得好。」
「是奴婢榮幸,薛大人想吃,派人來說一聲就好。」
一陣告辭送別,康姑姑送蘇大人跟薛常富出去。
春鴛收拾著紫檀八仙桌面上的水杯跟四果盤,幾人討論正事,茶水喝了幾巡,果盤卻是動都沒動。
公孫茉心想,要不要把自己的現代智慧傳給他,她明明有穿越人的優勢跟知識,應該利用這些累積的智慧幫助人的……可是他會不會覺得他這個王妃太多管閑事,畢竟他又沒問她的高見。
內心還在想,她手已經先伸出去拉了蕭隨英的袖子。
蕭隨英還是那個蕭隨英,沒有過多的情緒展現,只是淡淡問她,「怎麼?」
「我……有一點小小的想法。」
「是嗎?」蕭隨英不以為意——一個南蠻公主,不出錯已經挺好了,他可沒期待她能有什麼見識。
見蕭隨英沒有反對的意思,公孫茉鼓起勇氣,盡量用古代的說法講起「來電五十」這個節目的流程,「就是剛剛軍人遺孀的事情,可以請府尹處舉辦活動,一次邀請十個想再嫁的遺孀,十個願意接受再嫁女子和孩子的單身漢,不給知道名字,僅在胸前別上編號,讓他們一起烤個肉什麼,給個機會聊天,當天傍晚再由官媒征詢雙方意見配對,這樣比起盲婚啞嫁好得多,最好呢都是住在附近的,這樣成親後,再婚的女子也不怕受到歧視,畢竟一個再婚可能受到歧視,但一次有十個再婚,那就可以交朋友了。」
蕭隨英一怔,繼而一喜,「這法子挺好,這樣亡軍遺孤也可以交朋友,不用怕被笑說是娘親不守節,而且還是官府舉辦,要是指責他們,倒像是指責官府,相信一般人也沒這膽子。」
公孫茉覺得他真的聰明,一點就通,「就是這意思。」
「這想法挺好,又解決亡軍遺孀過多的問題,又解決了單身漢娶不到妻子的問題,重點是兩人婚前有相處過,也不算盲婚啞嫁,如果幾戶再婚都住得近,還能互相照料。」
蕭隨英解決了一個大問題,內心高興全寫在臉上,「王妃聰慧,是怎麼想到這法子的?」
「呃……」公孫茉遲疑的一下,急中生智,「我們南蠻就是這樣,小國家,人口重要,所以官府每個月都會舉辦類似活動。」
「倒是本王小覷了南蠻國,沒想到十萬人口的小國家,居然有此等智慧。」
公孫茉想,蕭隨英是真的很愛國,成親兩個月,她第一次看到他高興成這樣,藏都藏不住,這時候的他一點都不冷淡了,反而有點可愛。
「那我們三人剛剛聊的稅制,王妃也有听見,可有什麼看法?」
公孫茉就樂了,這是肯定她的智慧啊,她當然是不會藏私的,「直接跟百姓說要翻倍計稅,是絕對行不通的,這樣太野蠻,容易讓百姓心生不滿,首先得告訴百姓為什麼要加稅,為了國防,只有提高軍人人數,夷族才不敢來侵略我們,知道了原因之後,就告訴他們怎麼計算稅務,商人多扣,農民少扣,這乍看之下公平,其實並不公平。」
蕭隨英現在真的是虛心求教了,「還請王妃說明白些。」
「開繡坊被視為商人,假設繡坊一年賺五百兩,可能就要支出四百兩給繡娘,淨利一百兩,只因為是商戶便要扣上兩成稅,實在太多了,又說農民,如果是大地主,他有田,但不自己耕種,分租出去,幾百頃地年收可能上千兩,這樣卻因為身為農戶而扣稅少,不是氣死開繡坊的嗎?」
「王妃言之有理,那要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不要以士農工商來區分,而是要以收入來區分,正確的說法,叫做『所得稅』。」
「所得稅。」蕭隨英沉吟,突然茅塞頓開,「依照收入等級來分稅,收入高的繳多一點,收入低的繳少一點。」
公孫茉真的震驚了,這蕭隨英厲害,居然可以舉一反三到這種程度,「正確說法是,收入一千兩的繳五成稅,收入七百兩的繳四成稅,收入五百兩的繳三成稅,依次遞減,而不是固定比例。」
「這甚好,甚好。」蕭隨英喜不自勝,「對富有之人提成高,對一般百姓提成低,如果把規矩公布,大部分的百姓見到自己是少繳的那一方,也不太會抱怨什麼了,一切都是比較出來的——王妃是如何想出此法的?」
「我們南蠻就是這樣。」
蕭隨英眼中閃過一絲奇異,但很快退去,接著露出少見的輕快,「王妃真是本王的福星。」
公孫茉有點不好意思,自己是佔了穿越的便宜啊,這也是世代累積改良的做法,並不是她想出來的,她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蕭隨英還處在解決了國家問題的喜悅中,這時看自己這個南蠻王妃完全不一樣了——有仁心,懂得替軍人遺孀想,有智慧,懂得怎麼提稅最公平,東瑞女子不讀書,多半沒見識,可是她不一樣,她的胸襟比蘇大人薛常富還要寬大。
想來,是他太高看自己,覺得從小飽讀詩書,又寫得一手好文章,這個婚姻是宣和公主高嫁,自己低娶,卻沒想到她竟然有這等智慧,這等胸襟,對民生治國更是要她提點自己才能恍然大悟。
剛開始,他只把她當王妃,尊重她,給她該有的臉面,後來因為母妃苦苦相勸,他開始努力想跟她生孩子,但那也只是為了孩子,並不是對她有什麼特殊的情感。
可是現在,他卻覺得心中開了一朵花,他甚至可以听到花開的聲音,看見花瓣的顫動,有什麼正在涌動出來,有什麼不一樣了。
四肢百骸漸漸暖了起來。
夕陽西下,斜陽入窗照在她身上,彷佛一身粲然金光,像夢境一樣不太真實。
他的王妃不寫詩,但是確有大見識。
瞬間,他感受到一個很久沒有的情緒︰喜歡。
柳素馨進宮後,他覺得自己心死了,景玉如為他要死要活,他也沒感覺,吳小姐為他寫信百封,他一封也沒回,他以為自己的心就這樣被柳素馨帶入宮里,再也不見天日。
可是現在……
黃昏倦鳥歸巢,書苑外的大樹不斷傳來鳥鳴,在這鳥鳴聲中,還有他心動的聲音,怦怦,怦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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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23-12-29 00:06:49
第五章 點子獲贊賞
公孫茉看到蕭隨英望著自己的眼神溫柔起來——內心有點慌亂,又有點高興。
慌亂的是她對溫柔沒有招架之力,高興的是她相信他正在轉變對她的看法。
常奇妙,窗外鳥鳴聲混著風吹樹梢的聲音,室內靜悄悄,落針可聞,你看我,我看你,兩人眼神嘴角帶笑意,都能感覺到有什麼不一樣了,好像揭開了紗,原本朦朧的一切慢慢清楚起來。
時間慢慢流淌……
直到一個小丫頭打破了這份寧靜,「康姑姑,大廚娘在等著菜單呢。」
康姑姑暗罵這小丫頭沒眼色,剛剛多好的氣氛啊,她還在想著怎麼不動聲色的退下去,小丫頭的聲音卻從外面傳進來。
就听得蕭隨英說︰「不點菜了,今晚出去吃。」
公孫茉愕然,想著你不吃我要吃呢,這人怎麼這樣,剛才還含情脈脈的看她,現在連晚飯都不給她吃了。
「康姑姑。」蕭隨英吩咐,「去給王妃準備帷帽。」
公孫茉一听大喜,「你要帶我出去吃飯啊?」
蕭隨英點頭,「今日附近有市集,外頭熱鬧得很。」
公孫茉一下開心起來。
康姑姑以最快的速度取來帷帽,公孫茉心急,自己摘下步搖,把帷帽戴上——遮住了臉,女子就能上街啦。
蕭隨英情意已動,現在怎麼看公孫茉都可愛,心想遠嫁兩個多月連大門也沒出去過,是悶壞她了。
等康姑姑準備好錢袋,蕭隨英又點了幾個護衛暗中保護,牽起公孫茉的手,這便出門了——市集就在附近,走路當散步,坐馬車還得準備,不見得比較快。
公孫茉踏出了側門,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大門,高高的鑒金牌匾寫著︰敬王府。
紅色高門,門口一對銅獅子,公獅戲球,母獅身下還有一頭小獅子,夕陽西下,那黃銅粲然生光,兩側的圍牆長長的延伸出去,盡頭在很遠的地方,白牆紅瓦,大樹探頭,端得是雄偉大器。
蕭隨英道︰「這府邸從我十歲起開始蓋,蓋了五年,直到我十五歲出皇宮,負責監造的是裘大人,當時我的母親還是淑妃,費了不少心力派人游說,這府邸才蓋得如此巨大,比我大皇兄瑜王的府邸還要闊上十箭之遙。」
公孫茉欣喜,這是蕭隨英第一次主動跟她說起自己的事情,這代表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有了一定的提升,要是有酒的話,這可太值得喝一杯了。
被他的大手牽著,他的手很不像王爺的手,一點都不養尊處優,不但干燥,且充滿老繭,他肯定還有習武,寫毛筆可寫不出這樣的繭子。
覺得蕭隨英本人就很夢幻,長得好,氣質好,出身高貴,心地仁慈,而且還允文允武,嫁給他真的大大賺到,跟這樣的人相守一輩子有什麼難的,根本很簡單好嗎?
覺得開心,她忍不住就笑了出來,哈的一聲,等發現已經來不及。
蕭隨英莞爾,「出來逛街這麼開心嗎?」
公孫茉可沒忘記自己的身分,「我是跟你在一起才這麼開心。」
蕭隨英被這迷湯一灌,只覺得心里舒暢,內心也暗暗奇怪,下午宣和公主來時,他內心還很一般,但現在卻覺得暖洋洋。
他的妻子不是普通女子,有智慧,善解人意,東瑞女子跟她不能比。
心里柔軟,他忍不住喊了她,「這市集常常有,以後得空,我就帶你出來。」
「真的?」語氣里藏不住的喜悅。
「一言既出,迦馬難追。」听得出她的聲音里滿是高興,蕭隨英道,「我答應你的事情,絕不反悔,王妃。」
就見他的王妃晃了晃他的手,「王爺真好。」
「那是。」
兩人說說笑笑,走不到一刻鐘,就到了市集入口,入眼皆是攤販,真所謂︰萬街千巷,盡皆繁盛浩鬧。
這是公孫茉第一次看到東瑞市集,跟現代夜市差不多,兩邊賣吃的,喝的,小販大力吆喝,空氣中什麼香味都有,可以聞到烤香腸的咸香,也可以聞到糖人的甜蜜。
賣梳子的,賣香粉的,還有不少賣小孩子的玩意,木頭老虎,木頭孔雀等等,都刻得栩栩如生。
人潮來往,摩肩擦踵,夕陽正在落下,市集卻充滿蓬勃的生命力。
「射飛鏢,射飛鏢,首飾珠釵,射到就有咧。」
「套圈圈,文房四寶不用買,花十文銀子套回家。」
「捏面人,要捏動物也可以,一次五十文,只要不受潮,可以放上好幾個月。」
公孫茉開心極了,夜市,好久沒逛了。
兩人買了烤串,邊走邊吃,要在市集擺攤,味道自然是好的,新鮮無比,齒頰留香,又買了蒸玉米,古代的玉米跟現代的多汁黃玉米不一樣,沒那麼甜,但有一種樸實的味道,讓人忍不住一咬再咬。
「大爺,給夫人買點首飾,俺的金蠲子成色十足,比金子店的便宜幾分。」賣金飾的小販見兩人衣飾華貴,拼了命的招呼。
兩人都對金子不感興趣,隔壁攤子是做糖人的,一個一個精致的糖人插在攤子上,有何仙姑,還有三仙翁,白鶴,老虎等等動物也都有,唯妙唯肖。
公孫茉晃了晃蕭隨英的手,「我想吃這個。」
兩人走到糖人攤子前,老頭見人上門,熱情招呼,「糖人一支六十文,如果有想要的圖案也可以現做。」
公孫茉伸手拿了一只鳳凰,蕭隨英取了一只白鶴,然後拿出一顆銀珠子給老頭,「不用找了。」
老頭大喜,見兩人牽手,猜測是夫妻,于是順口說道︰「祝福貴人多子多孫多福氣。」
公孫茉有點臉紅,蕭隨英倒是坦然——在今天之前,想要孩子是為了給母後交代,但現在卻是真心想要一個跟王妃生下的孩子,扶養過程想必是一件有趣的事情,糖人入口,嗯,很甜。
然後突然听到一陣叫好聲。
「好字,好字。」
蕭隨英愛才,公孫茉是好奇寶寶,一听到都忍不住了。
公孫茉藏不住話,「王爺,我們過去看看。」
正合心意,蕭隨英道︰「好。」
隨著眾人叫好聲過去,又撥開幾個人往前站,就見是一個三十余歲文人坐在椅子上,正在卷軸上寫字畫畫,畫的山水秀麗,字跡有力,旁邊一個板子上寫著︰高慶十年解元汪順。
公孫茉奇怪,解元考個進士也不難吧,怎麼會淪落到市集給人寫字畫卷軸,這不是大材小用嗎?這汪順寫的字太好看了,骨架蒼勁,筆畫柔潤,她這兩個月也看了不少字畫書籍,都沒這汪順的字跡好看。
她奇怪,蕭隨英比她更不解,他愛才,于是放下王爺的身段相詢,「汪先生既然是舉子首席,何以不繼續考進士,好光宗耀祖?」
汪順巴不得有人這麼一問,他的遭遇可憐,每每有人問起,賞銀就多了一些,他就靠這個養活自己。
汪順把身子往外挪了些,拍拍自己的腿,「大爺,請看。」
蕭隨英跟公孫茉就隨著他的眼光看下去,剛剛被遮住了沒能看清,汪順挪出來後就清楚了,他膝蓋以下竟然是空蕩蕩,兩腿皆無。
蕭隨英不解,「這跟考試有什麼關系,先生考的是進士,又不是武狀元。」
「若考上了進士,得上殿受封,可是鄙人又不能行走,如果讓人背,對皇上是大不敬,如果爬著進殿,那也是對皇上大不敬,所以顧大人勸鄙人別考了,鄙人還得養活自己,只能在這市集擺攤寫字,慶幸鄰里好心,有信件都讓鄙人代寫,代念,賺些微博的收入,幸好鄙人因為雙腿畸形,自小被拋棄,孤家寡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不然都不知道怎麼養家。」
蕭隨英皺眉道︰「顧大人?是顧行之嗎?」
「是顧行之大人,大爺,您可謹慎些,顧大人是二品大員,一般人不能直呼名字的,否則不敬官府也是一條罪。」
公孫茉心下惻然,只是因為不能行走,就這樣斷送了大好前程,堂堂一個舉子第一名,必須在市集擺攤才能生活。
蕭隨英也是十分不滿,顧行之好大的膽子,父皇又不是不講道理的暴君,輪得到他拿著雞毛當令箭?于是道︰「汪先生可知道聚寶書苑?」
「自然是知道。」汪順露出向往的表情,「那是敬王給貧困學子的住處,在那里吃喝都不用錢,專心準備考試就好,要是我考試時有這樣一個書苑,也不用如此辛苦了,當時為了繳客棧的費用,兩天才喝一碗粥……唉,說遠了,不提,不提。」
蕭隨英喊過一個隨身侍衛,在那侍衛耳邊低語,那侍衛很快點頭去了。
然後他又轉過頭跟汪順道︰「我在聚寶書苑有些人脈,先生明日便去聚寶書苑住吧,這攤子也別擺了,好好準備兩年後的進士考試。」
「可顧大人說我這腿不能上殿啊。」
蕭隨英不便跟他說身分,只道︰「光憑先生這手好字,也不該只在市集擺攤,先生先去聚寶書苑,剩下的我會想辦法。」
這說得汪順都快流眼淚,他何嘗不知道自己文采過人,但雙腿如此,又能如何,小時候被佛光寺住持撿去,教他讀書,要他努力,還給了盤纏讓他上京,他卻是沒能功成名就,也不好回去看住持,在市集擺攤就是十年光陰。
但這位大爺是誰?雖說猜不出對方身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汪順覺得自己可以相信他——他一身富貴,不會特意開自己玩笑的。
自己真能考進士?真能上殿受封?
汪順想起住持的慈愛,想起自己的狀元夢,一下紅了眼眶,「若我汪順有朝一日能有個前途,願意給大爺做牛做馬報答。」
「先生客氣,先生一身文采,應該報效國家。」
汪順知道自己能進聚寶書苑準備考試,這下子也不擺攤了,這就收拾起來,蕭隨英又喊過一個護衛,讓他暗中跟著汪順,等到無人之處再給汪順一些銀子——重新準備考試,書籍跟文房四寶都要買,那是一筆開銷,他看汪順的衣服滿是補丁,覺得他可能沒那個余錢,但在大庭廣眾之下給錢,為免傷人,于是命護衛偷偷給。
離開市集時,公孫茉給蕭隨英比了個拇指,「王爺仁慈,給人前途,又給人自尊,妾身很是敬佩。」
蕭隨英學著她比了個拇指,「這是什麼意思?」
「這個叫做『贊』。」
「贊?」
「就是很好的意思,我們南蠻國如果要稱贊一個人,最簡單的方就是比出大拇指。」
蕭隨英頷首受之,「王妃的稱贊,本王就收下了。」
兩人原本說話都是你你我我,現在突然變成王爺王妃,兩人都覺得有點裝模作樣,行得幾步,忍不住笑了。
「那你是要找皇上說這汪順的事情?」
「這事情是顧行之搞鬼,怕是這汪順文章寫太好,礙了顧行之的眼。」
公孫茉奇怪,「顧行之已經是二品大員了,怎麼還會礙著他?」
「他多年擔任主考,不少舉子都會拜在他們下,等考了進士,就變成顧大人提攜有方,在朝堂除了甘黨程黨,另外形成了顧黨,這汪順只怕是不願意拜在他門庭,文章又有狀元之勢,所以顧行之報復了一下,誰讓汪順不懂時勢。」
「這也太過分了,這可是一個人的一輩子啊……」公孫茉完全不能接受,「就因為他的雙腿殘缺……」
嗯,說來,東瑞國好像沒有輪椅,剛剛汪順也是坐在長凳上的。
如果她把輪椅做出來,那不就可以造福很多人?
「我想到一個法子讓汪順不用讓人背,也不用爬著進殿,不過要有巧手木匠才行,王爺派一個給我行不行?」
經過下午的軍人遺孀相親,所得稅之後,蕭隨英現在完全不敢小瞧自家王妃,「這容易。」
「那你就等著,我一定給你一個驚喜。」
雖然隔著帷帽看不到表情,但她聲音滿滿的把握與得意,蕭隨英听了忍不住微笑,「好,那本王等著。」
*
金鑒殿。
當蕭隨英把讓軍人遺孀與單身漢相親的方法說出來後,朝臣嘖嘖稱奇。
保守的一派自然覺得不像話,女人就該守貞節,男人死後怎可又跟著第二個男人,但進步改革的一派卻覺得大妙。
過去雖然也有遺孀再嫁,但未免都讓人看不起,如果由官府主辦,至少可以堵住那些愚夫愚婦的嘴。
太常寺吳少卿最是保守不過,連忙阻止,「皇上,微臣反對,女人守節,天經地義,哪有丈夫為國戰死,妻子卻另外再嫁的道理,說出去四邊國家都會嘲笑我東瑞女子不懂禮義廉恥,萬萬不可。」
蘇伯方跟著站出來,「皇上,臣附議敬王,古來男主外,女主內,既然主內,何來養家的本事,丈夫死了,自然得找個新丈夫養活自己跟孩子,想必亡故的將士知道妻小有人照顧,也會瞑目的。」
「那才死不瞑目。」趙大都護年紀一把,氣得臉都紅了,「要是老臣死了,老妻改嫁,老臣做鬼也不會放過她。」
長生侯道︰「非也,那是趙大都護年紀大了,兒子都三十幾歲,能自力更生,如果倒退三十年,趙大都護才二十歲,趙夫人十八,幾個少爺都兩三歲,趙大都護是希望一家餓死,還是再嫁保命?」
趙大都護大聲說︰「一家餓死也比再嫁強。」
焦侍中搖頭,「要死趙大都護自己死,趙夫人跟趙家幾位少爺未必願意。」
殿上百來個文武官員,品級低的不敢發表意見,品級高的你一言,我一語,為了軍人遺孀再嫁問題吵得不可開交,保守派有保守派的說法,進步派有進步派的立場,雙方各執己見,無法說服對方。
爭吵中,皇上開口,「好了。」
簡單兩個字,大殿瞬間安靜下來,剛剛還吵得臉紅脖子粗的官員,全部站回原本的位置上。
「隨英。」叫喚自己喜愛的兒子時,陰沉的皇帝總算有了一點高興的樣子,「你給他們說說。」
「是。」蕭隨英站出一步,「于公,遺孀再嫁這是替國家省開支,不然每年要支付將士遺孀二十兩銀子,有兒子的支付到兒子成親,要是沒兒子就支付到老死,我束瑞國境目前共二十五萬將士遺孀,這一年開支就是五百萬兩,如果拿來興水利,開官道,可以更有利民生,錢銀,應該用在刀口上。」
蘇伯方連連點頭,「臣附議。」
蕭隨英繼續說,「于私,也是基于仁慈,誰不希望有伴,誰不希望有人知冷知熱,讓這些將士遺孀孤身撐起一個家,未免苛刻,每年雖然有二十兩慰問銀,但各位大人捫心自問,這銀兩真的可以支撐一家老小過一整年嗎?只怕半年都過不上,那剩下的日子怎麼辦?吃米糠?還是等著鄰里施舍?如果自願守寡,本王打從心里敬佩,也覺得該多予慰問銀,但如果想要找個知心人過日子,那也不能說錯了,大家都是凡夫俗子,沒必要為了彰顯自己的高風亮節而苛待別人。」
以吳少卿跟趙大都護為首的保守派都噎住了,雖然覺得女人就該守節,但又找不出道理來反駁蕭隨英——于公于私,遺孀再嫁都只有好處。
皇帝見兒子鎮住了這些吵鬧的大臣,嚴肅的臉露出一絲笑意,「好了,此事就照敬王的意思辦,既然是由敬王提出來的辦法,就由敬王跟宗國強去辦吧。」
戶部尚書宗國強連忙拱手,「臣領旨。」
解決了一件事情,皇帝的心情顯得更好了,「那加稅之事,可都商討好了?」
蕭隨英道︰「已經有了初步結論。」
然後便把昨天公孫茉告訴他的所得稅道理講出來——賺得多的人繳稅比例高,賺得少的人繳稅比例低,而不再以士農工商分稅。
一向很難討好的許太尉也連連點頭,「敬王此法甚妙,而且極為公平,有些雖然是商人但賺得少,有些雖然是農人但賺得多,以職業來分的確有缺失,『所得稅』望文生義,甚妙,甚妙。」
蕭隨英道︰「父皇,兒子另外有個建議。」
「哦,說吧。」
「是。」昨天晚上他深思所得稅,又想起了一些補充的條例,能讓所得稅法更完整,「我們除了要扣稅,也要補助窮人——年收二十兩以下,已經生活得很艱辛,所以不繳稅,如果年收只有五兩的極度貧戶,給予每年五兩到十兩的補助銀,讓他們能活下去。」
東瑞沒有補助先例,蕭隨英這意見一出,眾臣議論紛紛。
「補助銀,那得多大一筆啊,剛剛省下來的五百萬兩搞不好還不夠。」
「不過調整稅收後,根據戶部估算,我們的年稅收可望達到一億,拿來支付窮人的補助銀應該是沒問題的。」
「敬王這法子挺好的,不然有些人家實在窮困得可憐,一年十兩銀子雖然沒多少,好歹讓他們每天能喝上兩碗粥。」
皇帝的眉頭皺了又松,「可算過需要多少銀子?」
「如果按照我東瑞戶部計算,有八萬戶極貧,每年得費八十萬兩,但也不是一直給下去,如果家里有身體強健者,官府要幫忙找活計,補助是補助弱小,殘廢,孤兒寡母,膝下無兒的老者,可不是補助一些好吃懶做的漢子。」
長年茹素的禮部尚書廖大人大喜,「臣附議,敬王此法甚妙,我東瑞國已經是強國,但每年還是有餓死的人,臣于心不忍,今日為這些窮人求皇上恩準。」
皇帝露出微笑,「太子怎麼看?」
太子雖然沒有蕭隨英聰慧,但也不是白白在宮中長大,眼色自然有,父皇明明高興了,此刻就得附和,「兒臣贊同隨英意見,遺孀再嫁,所得稅,窮人補助,天下只會稱贊父王仁德。」
然後再提的又是江南治水之事。
江南水患已經不容忽視,朝廷也知道該派人治水,但這上千萬兩銀子,卻不能隨便托付,想抽油水的官兒皇帝不夠信任,皇帝信任的又沒有治水方面的經驗,畢竟能力跟忠心不是成正比。
照說太子最有資格,但太子卻是左躲右閃——治水得下江南幾年,等幾年後回朝,朝廷勢力已經不是自己可以掌控的。
蕭隨英願意倒是願意,但是他願意,皇後不願意——皇後偏寵這小兒子,不忍心他去做這辛苦活。
說了一個多時辰,也沒能說出具體的方法,只能將江南治水的問題擱著,先解決軍人遺孀再婚,以及所得稅問題。
是日早朝散後,皇帝傳了幾個心月復臣子入御書房,討論今日議題的種種細節,提大綱固然困難,但提大綱後的小細節也不容忽視,一個不注意,可能就會造成政策矛盾,直說了幾天,這才終于定下來,由高慶十六年的狀元負責書寫成行事綱領。
立秋日,新法頒布,來春實施。
百姓對于多繳稅雖然有點不滿,但看到富戶繳更多,突然又平衡了,而且通知上明明白白,是為了國家安全,要增加軍備預算,東瑞的鄰國太多,海盜也不少,想過和平日子,這點代價還是願意付出的。
窮人知道自己可以得到補助,都是山呼萬歲。至于想再嫁的軍人遺孀,跟娶不到妻子的漢子,都開始期待官府的媒合了。
*
時序入秋,萬里無雲,碧空如洗,天氣變得涼爽舒適。
蕭隨英從宮中回來,下了馬車,就見到王妃一臉喜孜孜——人心真的是偏的,一旦情生意動,就怎麼看她怎麼可愛,就連她甚少稱呼他「王爺」,也甚少自稱「妾身」,他都覺得這是真性情,稱呼「你」,「我」,感覺更親近。
「你可回來了。」公孫茉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芙蓉花般的臉蛋,笑容藏不住,「我上個月跟你要木匠做的東西,經過一個多月試做,今天總算完成了。」
蕭隨英點了點她的額頭,「待我看看。」
春鴛笑著說︰「那東西可是一做好,王妃就在這等王爺,這都等快半個時辰。」
蕭隨英就想,他的王妃在這里站了半個時辰,「做好的東西又不會跑,下次在花廳等我就好。」
「我想第一時間讓你看。」
蕭隨英莞爾。
兩人朝主院走去,公孫茉一直跟他說,他看到肯定會高興。
他也被挑起好奇心,他又不是小孩子,木匠做什麼會讓他開心,喜歡木頭玩具的年紀已經過去了。
到了主院,前庭草坪擺著一個大概椅子大小的東西,上面用絲綢蓋著,然後地上還有棍狀物,用絲綢蓋著,最後則是箱子大小,也是絲綢蓋著。
就見公孫茉獻寶似的說︰「看。」然後把桌子大小的絲綢掀開。
是一張木頭椅子,但奇怪的是兩側有大輪子。
公孫茉往上面一坐,雙手推了輪子,那椅子居然就前進了。
蕭隨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明明是椅子,怎麼會移動?但公孫茉確確實實靠著雙手推輪前進。
公孫茉往前推行了幾尺,然後站起來,把他拉過來,撼到那張木頭椅子上,「王爺試試看。」
蕭隨英用公孫茉的方法推輪子,椅子果然前進了。
草坪不太平,不停震動,但是可以靠自己前進。
有了這東西,以後他們東瑞的殘障士兵,不只,像汪順那樣天生沒雙腳的人,都可以行動自如,不用靠人。
蕭隨英站了起來,大喜之下聲音都有點發顫,「這叫什麼?」
「這叫輪椅,顧名思義,有輪子的椅子,有了它,像汪順那樣不幸的人就可以靠自己行動了。」
蕭隨英的眼光完全離不開那個輪椅,「王妃聰慧,是本王之福。」
「可不是我的功勞,是……我們南蠻國的,我只是讓木匠照樣子作出來而已,只是輪軸轉動的方式我說不清楚,這才弄了一個多月。」
「不遲,不遲,待本王把這個送到太醫院,命他們畫圖給東瑞的醫館,好協助我東瑞的不幸之人。」蕭隨英內心喜悅,說話的聲音都不太一樣了。
公孫茉跟他相處四月有余,知道他只是外表冷淡,內心最是仁慈不過,胸懷天下,關切苦難之人,現在看自己能幫上忙,也覺得高興,「王爺稍等,還有一樣。」
草坪上,還有絲綢蓋住的棍狀物品,就見公孫茉走過去,把那絲綢掀開。
蕭隨英看到上端是一個倒三角,延伸下來是一根長棍子,橫杠處縛有幾圈棉布,中間的地方還有撐軸,一共兩只。
公孫茉拿起,撐在自己的腋下,曲起一只腳,就看她明明只有一只腳,但在那奇怪木棍的幫助下,還是健步如飛。
公孫茉很快的繞了蕭隨英一圈,「你看,我走得快不快?」
蕭隨英心里震撼——如果只有一只腳受傷,用這個奇怪的木棍就更方便了,用得熟練了,說不定還能逛市集呢。
他接過木棍,照著使用起來,他比公孫茉高半個頭,使用起來不太順手,但也能知道感覺,只有一只腳也能走的東西。
「這叫楞杖。」公孫茉說,「這要按照身高打造,我看過有人用得順手的話,用一只也能走得很好。」
「這太好了。」蕭隨英如獲至寶,「輪椅已經很方便,這楞杖又更方便。」
連續兩個驚奇,蕭隨英現在對第三個箱子大小的蓋住物十分期待。
公孫茉走過去,三,二,一,掀開。
是一個凹字狀的東西,幾根木頭支撐起來的三折架子,公孫茉走入那個凹處,雙手扶著左右桿子,駝起背,走兩步,把架子往前移,再撐著走兩步,再往前移。
蕭隨英眼楮一亮,因為長期務農而駝背的老人,或者沒力氣使用楞杖的老人,就能用這凹字形三折架子,這樣他們也能自己行動。
「這叫做助行器,老者無力,不便使用楞杖,就使用這個,左右都有扶手支撐,可以預防跌倒。」
蕭隨英喜不自勝,「這也是南蠻的發明?」
公孫茉不敢說是自己的主意,連忙點頭,「是,你給的木匠很好,助行器跟楞杖都是一兩天就弄出來,只有那輪椅,我講不清楚,試做了好多個,直到今天才真的轉起來。」
蕭隨英撫模著輪椅,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東瑞鄰國極多,長年征戰,因此而終身殘障的士兵都不知道有多少,有了這輪椅跟楞杖,他們就不用求人了,堂堂軍人,卻要人伺候進出,說來也是很難堪的。
說來是自己自大,想著南蠻十萬人小國,就小覷他們,沒想到人家的工藝如此進步,看來他要建議父皇,派一組太醫和匠人去南蠻學習學習,這輪椅,楞杖,助行器,實在太驚人了,南蠻不知道還有多少寶藏。
他的王妃真好,此等珍貴知識,卻不藏私。
剛開始母後跟他提這門親事,他真的是基于愛國這才答應的——南蠻許了公主,他們東瑞也不能失禮,但年齡合適的皇子中,只有他未婚了,為了讓父皇跟母後都好過一點,他才勉強同意這門親事。
他還以為自己會娶個沒規矩的女子,沒料到是自己多想了,宣和公主雖然不到知書達禮,但也絕對不是粗魯不文,坦白說,他還滿喜歡她不怕他,夫妻之間要是戰戰兢兢,那還有什麼意思。
宣和公主很好,知禮但不多禮,重要的是她能懂他為百姓著想。
前庭的氣氛是很好的,秋風微涼,秋陽溫暖,王妃研究了一個多月的東西,獲得王爺大力贊美,王爺唇角微揚,王妃巧笑嫣然,傻子都看得出來王爺看王妃的眼神中是藏不住的欣賞,不知道王府什麼時候會有小郡王,小郡主。
伺候的下人們滿心期待的想著。
「盈兒想要什麼?待我把這三樣東西送進太醫院,就去跟父皇討封賞。」
公孫茉一凜,好心情消逝了大半,盈兒,是了,她不是朝陽縣主公孫茉,她是宣和公主公孫盈。
「喊我囝囝。」公孫茉道,「名字是欽天監取的,我不喜歡。」
「原來是這樣。」蕭隨英笑了,「囝囝。」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12-29 00:07:10
第六章 珍惜眼前人
轉眼,公孫茉已經嫁入敬王府半年。
自從那輪椅,楞杖,助行器由太醫院發圖到民間後,公孫茉能感覺蕭隨英看自己的眼神越是不同,畢竟前生也活了三十年,二十歲青年人眼中的炙熱,還是能分辨出來。
最大的改變,就是他變得溫柔了。
兩人手牽手逛著花園,跟她說這是什麼樹,什麼花,他也常帶她去市集,吃烤肉,吃玉米,吃糖人,順便還會跟攤販聊一下,一個賣荷包的大娘很喜悅的說等待明年新政實施——朝廷說了,年收十兩以下的家庭有補助,如果一年能拿五兩補助,那一天兩頓地瓜粥就能變成一天兩頓白米飯。
賣金子的攤販說最近中盤漲價,蕭隨英隔天馬上查,絕對不允許有人囤金圖利,又不是戰亂時代,金子沒有漲價的理由,在東瑞國,任何交易都必須是公平的。
蕭隨英勤政愛民,對窮苦百姓多有憐憫,對待下人嚴厲,卻不是不講道理。她雖然不單獨上街,但常常招女先兒進來說書,講講京城的風向,有一位女先兒還堅持不收荷包呢——因為落馬跌斷腿的弟弟,終日只能躺床上,意志消沉多年,靠著敬王命令各大醫館做出的輪椅,總算能出門了,曬到太陽,吹到風,人也開朗不少,最近由官府媒合了一個軍人遺孀,弟弟不嫌她帶著三個孩子,她也不嫌弟弟不能走,兩人已經打算成親,家里人都很高興。
那女先兒道,家里原本在敬王府前放了一枝菊花當作感謝,沒想到自己能被招入敬王府,能給王妃說書,多大的榮幸啊,荷包絕對不能要。
公孫茉終于明白了,這陣子府前那些菊花,是百姓放的——溫長史自然有注意到,每天二三十朵,雖然奇怪,但也不能說惡意,便沒去管,原因居然是這樣。
菊花代表長壽,在古代是祝福的意思。
那女先兒紅著眼眶說起弟弟的人生因為敬王而改變,公孫茉是很驕傲的——如果他無心改變現狀,又或者懶散度日,那她有再多方法也沒用。
而且蕭隨英也不是只沿用她的方法,他還能舉一反三,她提出所得稅,他就自己想到了補助貧苦人,讓這個社會更公平。
他說,想讓東瑞的百姓人人吃得起飯。
他還想去江南給百姓治水,兩人屏退下人相處時,他會說一些自己的想法,苦讀各方水土志,他居然也想造湖蓄水,那已經是水庫的概念了。
蕭隨英說,如果能造湖蓄水,一來解決了四五月雨水泛濫的問題,二來解決十月十一月干旱的問題,他跟工部尚書提說,是可行的,如果有四萬兵力,費時四年即可。
這根本是帝王之志——但這種話她只敢在心里想,就算面對蕭隨英,她也不敢提,不然很有謀逆的意思,太子已定,又無過錯,為了朝廷穩定,基本上不會再改,這時候說太子親弟有帝王之志,那是陷蕭隨英于不義,她不會這麼做的。
話說回來,這樣的人誰不喜歡?
她很喜歡,喜歡他說起貧苦人時憐憫的臉,喜歡他說起推行新政時,那得意的臉。
想起大紅花轎進入敬王府那一天,她還想著自己一定要好好演完這場戲,她愛不愛他不要緊,重點是要讓他愛上自己,這樣萬一有朝一日自己假冒公主的身分被識破,至少有保命的機會。
唉,想到這個就很沉重,霍大人信上說,郡王妃去江南了,移朝陽縣主的棺木回另外安葬,然後又隱晦表示,他回南蠻的路上,事事安排妥當。
意思是,朝陽縣主公孫茉的墳墓,造假得很完美。
好像什麼都沒說,但什麼都說明白了,這信要是中途被人截了,也看不出個端倪,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南蠻的母親為自己千里奔波了一趟。
自己不孝,可是為了保命,她也沒第二條路走,她不可能上玉佛山出家,就算在玉佛山能活一百歲,無法實現自己兩世的願望,對她來說也沒意思。
「王妃。」春鴛進來說,「歐陽太醫來請平安脈了。」
太醫院十天派人來一次,看看哪里不舒服,而公孫茉身體棒得很,沒有哪里不好,唯一的不好就是她跟蕭隨英努力半年還沒孩子,搞得她都有點發毛了,沒道理啊,他們可是每個危險期都在滾床單,可是她的癸水還是每個月都到了,準時得很,一天也不晚。
公孫茉放下手中的暖爐,「請歐陽太醫進來。」
蕭隨英今日回來得很晚——父皇又在朝廷上提江南治水的事情了。
工部尚書說造湖積水可行,不過兵部尚書挪不出四萬士兵,四周十幾個小國,東邊海域還有海盜,東瑞的士兵數量已經很緊迫,實在騰不出人手,除非把當兵年齡再往下降,這樣才能征到更多男丁。
皇帝猶豫了,再往下降可不太行,總不能二十歲就當兵,當兵會死的,好歹先留下幾個孩子,現在的規矩是二十四歲當兵。
可是眼看就要過年,過年後就是春雨季,江南又要淹水了。
蕭隨英今日就是跟兵部尚書在御書房講這件事情,兩人在御書房跟皇帝一起用了午膳,下午叫來戶部尚書跟工部尚書,又討論到用晚膳,後來是敬事房的人捧了綠牌子過來,眾人這才意識到真的很晚。
蕭隨英出宮時,夕陽已經到了最低的那條線。
敬王府建造時,當時還是淑妃的甘氏時不時都會插手,所以沒有離皇城太遠,離皇宮不過兩刻鐘的距離就到了。
天冷,路上積雪深深,馬車走得比夏日慢,蕭隨英下馬車時,天都黑了,只剩下天上一輪明月。
溫長史照例在馬車棚等他,「王爺今日辛苦了。」
敬王晚回府,自然有太監提早來報,溫長史一邊奇怪今日真晚,一邊仍在翻看今年的送禮清單,直到在街頭打探的小廝飛奔進來喊「敬王馬車到了」,他才匆匆趕來車棚迎接。
蕭隨英坦然的讓隨從替他打傘,「王妃可歇息了?」
「稟王爺,房間的燭火還亮著。」
蕭隨英心想剛好,王妃聰慧,放眼整個東瑞國只怕還找不出第二個,或者能解決人力的問題。
只要能解決人力問題,那就可能建造人工湖,工部的凌博士,王博士,徐博士都精于算數,已經算出了施工方法,錢嘛,等來春實施新政,自然會有,只要能開挖,江南百姓就不用過著半年澇,半年旱的苦日子。
蕭隨英人高腿長,走路快,提燈籠跟打傘的小廝都是小跑著才跟上,就這樣一路從車棚進入花園,然後正院,繞過抄手游廊到了花廳,隱隱听得琴聲悠揚,守門的嬤嬤看是王爺,慌慌張張行禮,連忙推開格扇。
跨過門檻,蕭隨英就看到一個樂伶坐著獻藝,他的王妃則像大老爺一樣,搖頭晃腦的閉很穗。
樂伶是府里養的,很快停住手指,站起來行禮。
公孫茉一听琴音停了,這才張開眼楮。
蕭隨英迎來公孫茉一個大大的笑容——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但她看起來好高興,像一朵芙蓉盛開。
蕭隨英解開大髦的系繩,公孫茉連忙繞過來接過手,「今日可讓我好等。」
他听她半嗔半怨,只覺得心情好,「我有正事。」
隨侍的幾人早就退下了——王爺跟王妃說話,誰還這麼不長眼呢。
公孫茉拉著他,「今日有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好消息?」蕭隨英半開玩笑,「你有了?」
「你怎麼知道?」
蕭隨英一呆,「你真有……有了?」
公孫茉紅著臉頰點頭,「今日歐陽太醫來請平安脈,他听出來的,又怕不保險,把專精婦科的金太醫又叫來診了一次,金太醫確定的。」清清嗓子,學金太醫說話,「素問有雲,陰搏陽別,謂之有子,老臣恭喜敬王妃。」
蕭隨英莞爾,但心情太好了,一時之間恍若在雲端飛翔,一時之間又彷佛身處夢境,心里想的都是他要當爹了。
有個孩子,還是囝囝給他生的。
當然,這幾個月他常常想有沒有孩子,每次入宮,母後也都擔心這件事情,可是他怕說出來給囝囝壓力,所以從來不提,內心不是不奇怪,他自己去太醫院書閣看了醫書,按照他們這頻率,很多人第一個月就有了。
母後心急,說要賞他秀女,他沒收。他現在心里有王妃,容不下別人了。
如今終于有了,孩子!不知道會是兒子,還是女兒,都好,他都喜歡,這敬王府這麼大,是該添人口,添笑聲了。
心情激動,蕭隨英拉著公孫茉的手到嘴邊一吻,心花怒放。
公孫茉伸手,他將她擁入懷中——將共同孕育一個小生命,他們的關系又更進了一步,以後不只是夫妻,還即將為人父,為人母。
公孫茉親了親他的頸子,「我好高興。」
「本王也是。」
「隨英想要男孩還是女孩?」
「先來個男孩吧,母後總擔心我年老後無人孝順,會變成孤寡老人。」
公孫茉噗嗤一笑,「你有我,有銀子,怎麼會是孤寡老人?」
「母後思想保守,她總覺得要有兒孫承歡膝下,這才算美滿的晚年,先生個兒子給母後交代,然後我們再生個小棉襖。」
公孫茉心里暖暖的,原來他把女兒當小棉襖啊,她喜歡這個稱呼,「能懷上就好了,我好怕自己不能生。」這是現在懷了,才敢講出來,不然這半年她可一次也沒說出口,就怕一語成讖。
蕭隨英的大手摩娑著她的腰,模著模著,又模到前頭平坦的肚子,「我看我嫂嫂懷孕,諸多不適,囝囝可得辛苦了。」
「我不怕辛苦。」她的手覆上了他的,「只要孩子能平安健康,怎麼樣我都沒關系。」
她是現代人,有更多醫學常識,除了肚子變大,行動逐漸不方便外,還會因為胎兒擠壓,胃部不舒服,肺部不舒服,正常呼吸會變成喘氣,然後膀胱擠壓,她會開始頻尿,她會變胖,會有贅肉,還有妊娠紋,甚至產生疾病——她知道非常辛苦,但對她而言,這些,都是為人母的勛章。
她前生就想結婚懷孕當媽媽,今生願望不變,唯一改變的是對象更好——前生的男朋友很大男人,可說是大男人,又凡事都要AA,說凡事也不對,像吹風機壞了,他一毛錢都不肯出,理由是她頭發長,一定是她吹壞的。
可是蕭隨英從來沒有跟她計較過錢,雖然說,他的資產還沒給她管,但她這個王妃除了每個月三十兩月銀之外,他還會給她一百兩的零花,宮里賜了什麼好東西下來都是直接給她,從來不會要幫她「保管」——听說朱國公很小氣,太後皇後不管賜什麼下來,他都要保管,一個老人家的倉庫里有好幾箱頭面,香料,珍貴布匹,也不知道留著要干麼,京城人都說朱國公就是天生小氣。
蕭隨英從不如此,並且從來不過問她把錢花到哪里去,他們去逛市集時,不管她拿了什麼,他都很自然的掏出銀珠子付帳。
雖然說錢很俗氣,但很實際,她現在想來,自己前生談的戀愛根本不能算戀愛,比較接近各取所需,湊合著過日子,證據就是她提早下班時,並不會特別期待男朋友回來,男朋友出差,她還樂得清靜。
可是蕭隨英每次從外面回來,她都會很期待。
他跟她說起朝政,即使是再生僻的東西她都听得津津有味,她現在也知道東瑞國的官兒分成正九等,正九等後面是流外九等,正九等才有資格上殿,但流外九等雖然小也是官,平民惹不起……
她對蕭隨英雖然接近一見鐘情,他就長了一張當紅偶像的臉,誰會不喜歡,然後隨著相處又知道他胸懷天下,又更敬佩了。
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男人對女人的愛情中要帶著憐愛,女人對男人的愛情中要帶著尊敬,這樣的婚姻才能長久。
當了人妻的她深以為然,而她即將為人母,她跟蕭隨英會有一個真正的家,孩子會有一半他的血緣,一半她的血緣,孩子會把他們拴在一起,緊緊相依。
「隨英,等你休沐時,帶我去一趟觀音廟可好?我想求菩薩,給我一個健康的孩子,我沒出息,也不求男女了,只要孩子安好,我就心滿意足。」
蕭隨英當然同意,「現在天氣太冷,加上你剛有,先安心養胎,等春天的時候再去。」
然後又學孩子的聲音,「娘,你說好不好哇?」
公孫茉大爆笑,沒想到外人口中不苟言笑的敬王有這麼一面,他心情肯定很好,這時候只有她最懂他,「一切听你的。」
「乖。」
*
薛常富睜大眼楮,「敬王妃有了?」
蕭隨英得意洋洋,「那是。」
「終于啊,隨英……」薛常富拍拍他的肩膀,「我的貴姐兒都五歲了,你這才要當爹,看在這分上,今日我請客。」
在薛常富的想法里,男人就是大爺,不管已婚未婚,大爺想出來溜溜,天經地義,任何人不可過問。
蕭隨英素日雖然清冷,但此刻也是喜色難掩,「今日不是想找你出來喝酒,是想讓你陪我上街。」
薛常富露出曖昧笑容——妻子有孕,府中又無人暖床,男人上什麼街?當然是花街啦,妞兒俏,館兒俊,各有各的好。
他也一陣子沒去了,不知道紅袖閣的頭牌還記不記得自己,自己雖然不上不下七品武官,但可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銀子呢。
「我跟葉重以前幾次找你,你都不要,這回終于想開,讓大爺帶你開開眼界。」薛常富的爹是一品磔騎大將軍,這樣門第出生的孩子,難免有些看不上南蠻公主,「女人哪,還是溫柔得好。」
蕭隨英點點頭,他的王妃是挺溫柔,原本就會一些刺繡,有孩子後,她專心給小娃縫起衣服來,每天都展示給他看,連布豬,布兔等可愛的棉花玩具都做了起來,問她怎麼知道嬰兒服的大小,囝囝害羞說,是問康姑姑的,照著你出生的尺寸做。
薛常富見蕭隨英點頭,更樂,他這兄弟總算開竅,以前守身如玉,這下總算知道女人還是溫柔好,雖然想念紅袖閣的頭牌,但說起溫柔,當然是素水樓,里面的姑娘都好似水做的,脾氣再大的人,在素水樓也發不了火氣。
薛常富伸手鉤住蕭隨英的肩膀,「走,去素水樓。」
「素水樓?」
薛常富曖昧一笑,「這是大爺我跟幾個京城子弟所評監的……最溫柔的地方。」說到後來,還挑了挑眉毛。
蕭隨英即使對花街店名不熟,這下也知道了,一陣嫌棄,「那種地方,我不去。」
「唉,怎麼不去,不是讓我陪著上街嗎?」
「是上普通商街,不是花街。」
薛常富模模鼻子,原來他這從小到大的好朋友還是沒開竅,「你是王爺,要什麼吩咐溫長史就是了,何必自己上街買。」
「王妃有孕,吾心甚喜,想買個禮物送給她。」
「嗷,原來是這樣。」薛常富恍然大悟,又想不愧是蕭隨英,還是這麼恪守男德,「問我就問對了,我妻妾數十名,從來不吵架,我可懂女人了,走,去城中京華街。」最後一句話是對著車夫說的。
蕭隨英自然不跟他客氣,上了馬車。
京城階級嚴明,薛常富不過七品官,只能坐單頭馬車,車廂內就不會太寬敞,也無點心櫃跟丫頭伺候,但蕭隨英不是嬌貴的人,雖然是小了些,普通了些,但想到要去給囝囝買東西,內心就一陣喜悅。
車夫揚鞭,馬車轆轆向前,薛常富又開始東家長西家短,毛少夫人因為吃醋打死懷孕的小妾,被丈夫打了十棍子,張夫人因為媳婦頂嘴,氣得臥床三天等等,蕭隨英不得不欽佩,薛常富怎麼能如此八卦,幾乎掌握了京城人家的大小事。
馬車搖搖晃晃,薛常富也跟著搖搖晃晃,「我听說,景老夫人前兩天又入宮求甘皇後了,說景玉如不肯好好吃東西,求皇後垂憐,讓景玉如入你敬王府當側妃,景家永感皇後大恩大德,皇後沒準。」
蕭隨英眼中閃過一絲不耐,「景老夫人也是糊涂,景玉如鬧,她跟著鬧,景玉如絕食不過做做樣子,全家還陪著她演戲。」
「沒辦法,景家幾個孫子都沒出息,連個秀才都考不上,全盼望景玉如能當上敬王側妃,搶先生下兒子,立為世子,然後再娶景家女為下一任的敬王妃,這樣景家至少還能維持三十年不倒。」
蕭隨英覺得好笑,「有時候看景家這樣鬧,我都會想,是母後看起來糊涂,還是我看起來糊涂,景家怎麼敢提出這樣的要求?側妃?憑什麼景玉如絕食我就得娶她,此例一開,皇家威嚴何在?」
薛常富聳聳肩,「就說景玉如腦子不好,景老夫人還跟著鬧,現在最心煩的應該是景太師,管不動老妻,管不住孫女。」
兩人邊說著京城大小事,時間也過得快,不多時,馬車停了下來,車夫道︰「敬王爺,主子,京華街到了。」
兩個大男人,自然不需要腳凳,自己跳了下來。
節氣大寒,天氣冷,一出車廂,冬風迎面襲來,饒是兩人都身強體健,也忍不住感到一身寒意。
這是蕭隨英第一次來京華街,雖然下著雪,但完全不能阻礙掙錢和逛街,街上兩側店鋪,還是有人進進出出,不過他從進出之人的衣服也看得出來,這些鋪子賣的都不是普通的東西,一個個都穿著貂裘大髦。
「就是這里了。」薛常富一臉獻寶,「京城最好的首飾,最好的布料,最好的香粉,都在這條街上。」
「香粉就不用了。」蕭隨英知道他的囝囝不用香粉,「首飾跟衣料就好。」
「我老實說,這里的首飾再好,也比不上內造之物,這里的衣料再好,也比不上皇後親賜下來的。」
「我明白,可是我想自己給她買。」
薛常富先是一怔,然後頗有深意的笑了——看來,這個南蠻王妃不簡單。
他又仔細看了看好友的眉眼,這幾年都沒什麼表情的五官上盡是喜色,上一次看他這樣高興是什麼時候?好像是他們十四歲那年,蕭隨英在春獵中放走了一對母子鹿,柳素馨稱贊他仁德,他也是這樣高興。
當時春獵,幾個皇子跟各自的伴讀都去了,侍衛加上服侍丫頭,浩浩蕩蕩一群人,那頭大鹿是他們一起看見的,蕭隨英舉手就要射,卻在瞄準的過程出現了小鹿,董圓圓跟莊雪夢尖叫起來,柳素馨喊著「不要」,蕭隨英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聞言連忙轉了箭頭,咚的一聲射入了旁邊的大樹。
小鹿倚著大鹿,大鹿護著小鹿,瑟瑟發抖。
柳素馨道︰「八皇子,放了它們吧。」
蕭隨英收起弓箭,「听你的。」
柳素馨淺淺一笑,「八皇子仁慈。」
八卦的虞嬌看看柳素馨,看看蕭隨英,曖昧的笑了。
薛常富記得那個瞬間,那個春天特別好,那年他們正值說親的年紀——高門子女,十四歲訂親,備婚個一年半,也就差不多了。
所有人都覺得蕭隨英跟柳素馨會有一個好結果,畢竟蕭隨英從來不掩飾他對柳素馨的喜歡,而柳素馨身為一個失去生母庇護,父親又不關心的姑娘家,能嫁給八皇子,也是最好的出路。
八皇子府邸就快蓋好了,就在皇城不遠處,府邸可比瑜王府大上十箭之遙,等明年八皇子滿十五歲就會從皇宮遷出,獨立居住,他上頭還有一個親哥哥二皇子,將來皇帝仙去,甘淑妃成了甘太妃,會由二皇子提出出宮奉養,那麼嫁給八皇子就沒有婆媳問題。
東瑞國的皇子不一定會有封號,可是甘淑妃跟皇帝也是自幼相識,三十幾年的情分,皇帝給蕭隨英封號的可能很大,嫁給他,那就是有品階的王妃。
幾乎所有人都覺得柳素馨會嫁給蕭隨英,只怕連蕭隨英都這樣覺得,所以在十五歲那年,柳素馨毅然決然的入宮選秀,蕭隨英受到的打擊才會這樣大,他本來還算外向,突然間變得沉默,那個開朗的八皇子再也不見了。
說來也真好笑,柳素馨入宮是想爭空懸已久的後位,想當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報復她的父親跟繼母,讓他們跟自己下跪,沒想到人還在儲秀宮學規矩時,皇帝立了甘淑妃為後——身為甘國公的嫡孫女,甘司空的親生女兒,膝下有穩重的二皇子,出色的八皇子,還有一個小公主,這樣的女子為後,沒人說不是。
隨即,二皇子受封太子,蕭隨英也成了親王,身分是顯而易見的更加尊貴。
薛常富後來跟幾個伴讀朋友說起,都是覺得命運如此,柳素馨如果不進宮選秀,點頭嫁給蕭隨英,那現在已經是一品敬王妃,從三品的金聲侯跟侯爺夫人看到她也是要行禮的,可是她偏偏覺得不夠,想要爭那虛無縹縱的後位。
柳素馨自恃貌美又琴棋書畫皆通,但後宮貌美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甘皇後已經三十多,不若剛入宮的青春秀女,皇帝還常常去看她,難道又是貪圖她漂亮嗎?當然不是。
柳素馨想得實在太過簡單,結果誤了自己也誤了蕭隨英。
她入宮五年還是采女,蕭隨英則是一直沒娶正妃——直到南蠻國送了宣和公主來和親,蕭隨英挺身而出接下燙手山芋。
薛常富覺得自己的朋友是委屈了——南蠻公主耶,誰知道她會不會用筷子,會不會東瑞語言跟文字,萬一跟瑜王妃一樣暴戾,一天到晚打死人,那怎麼辦。
幸好後來沒傳出什麼不好的消息,然後就出現了甘皇後要他分幾個漂亮丫頭給蕭隨英的插曲,他也能懂甘皇後,親生的公主前年病死,甘皇後現在一門心思都在兩個兒子身上了,太子殿下已經兒女雙全,若是敬王也能來個兒女雙全,該有多欣慰?可是沒想到送漂亮丫頭的計謀被蕭隨英一眼看穿,他沒要,自己也不能強迫。
原本在他看來,蕭隨英跟南蠻公主頂多就是湊合度日,可是很神奇的,他就看到蕭隨英的氣色越來越好,這一兩個月甚至看起來會讓他想起柳素馨入宮前的那個蕭隨英了。
眉開眼笑,神清氣爽,有難掩的得意洋洋——雖然挺幼稚,但就是一臉得意。
想來,那南蠻公主已經徹底收服蕭隨英了。
身為朋友,薛常富替他高興。
看看蕭隨英變化多大,他還想著要買禮物送給懷孕的敬王妃,等回頭他把這事情跟甘皇後說,甘皇後听了肯定高興。
*
公孫茉看到盒子中的玉釵,覺得比起仔細看釵子,她更想仔細看她的丈夫。雙手捧起蕭隨英的臉,她微笑問︰「是你特地給我買的?」
「我對京城的首飾鋪子不太熟悉,問薛常富帶我去,不過釵子是我挑的,你不喜奢華,戴這玉釵最好,老板說這是深海玉,百年都難得有一支。」蕭隨英從盒子中取出,「我給你戴上。」
公孫茉喜孜孜的等著,就見蕭隨英取下她發髻上的東珠步搖,然後把那支翠鳥玉釵插了上去。
「看看鏡子。」
公孫茉走到玫瑰鏡台前,看著自己,看著玉釵,看著黃銅鏡中反射出的蕭隨英,一臉溫柔,一個大男人還給她換玉釵呢。
公孫茉心想,原來被人寵愛是這種感覺啊——現在想來,前生的戀愛真的不算戀愛,她都沒有很歡喜的心情,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理所當然的約會,理所當然的在一起,靈魂上沒有任何踫撞,然後對方也不想跟她結婚。
她手放在胸口,感受胸口怦怦的心跳,「等我五十歲大壽,我就要戴這支釵子,老太太戴玉釵一定會有人問,我就可以炫耀說這是我嫁到東瑞後,王爺給我買的第一個禮物。」
蕭隨英見她說得認真,又好笑,又暖心,她的反饋總是很熱烈——他這輩子只給兩個女子買過首飾,柳素馨跟囝囝。
柳素馨——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想到她不會再心痛了。
她剛入宮時,他每每想到就心痛如絞,直到囝囝入京前,他都覺得自己沒有很快樂,想著自己也許就這樣一輩子。
可是現在不一樣,他可以平心靜氣的想起柳素馨,就像想起任何一個伴讀女子一樣,柳素馨跟莊雪夢,虞嬌,董圓圓……都是一樣的。
他的妻子是南蠻的宣和公主,公孫盈,小名囝囝。
她懷著他的孩子,雖然不知道是男是女,但對于他來說,小郡王跟小郡主都很好。
囝囝闖入了他的人生,帶給他翻天覆地的變化,他覺得自己又像一個活著的人,過去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
珍惜眼前人。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12-29 00:07:30
第七章 婆婆的態度
甘皇後的旨意來得很突然,早上來旨,下午就讓公孫茉進宮。
郝嬤嬤拿了一個特大的荷包給了來傳話的太監,沉甸甸的,分量十足,那太監很是歡喜,說了甘皇後性子爽利,最討厭矯揉造作,要是宮女端出水果點心,最好都吃上一些——這些消息在後宮人人知曉,但是對于事發突然的公孫茉來說,可是重要情報,郝嬤嬤大喜之下,又塞了一個大荷包,那太監喜孜孜去了。
在房中伺候的春鴛笑說︰「奴婢恭喜王妃。」
公孫茉也很開心——嫁入東瑞以來,皇後婆婆一直沒召見,剛開始還說是欽天監要算好日子,後來又說身子不舒服,最近一個月的理由變成快過年了,忙著過年的諸般事務,其實不用說這些她也早明白,皇後嫌棄她是南蠻出身,不想見她,但公孫茉也沒什麼不平衡,因為甘皇後也沒見瑜王妃。
是的,嫌棄。
從她不是入宮,而是嫁給敬王這點就知道,皇帝跟皇後對南蠻有多嫌棄。
南蠻人口是不多,但民風純樸,她在南蠻過得很開心,到了東瑞生活是精致了,可東瑞階級森嚴,異國王妃名義上是一品,但在社交圈中卻很沒地位,加之她是冒牌貨不敢單獨出門,謝絕所有宴會,生活就更狹隘了,幸好蕭隨英每隔幾天就帶她上市集一趟,看糖人,射飛鏢,買點新鮮有趣的異國小玩意,雖然只是逛市集,但對她來說可是最重要的娛樂,只是這個娛樂現在因為她有孕,所以取消了。
可是要說失落感也沒有,因為她現在太幸福,懷孕呢,即將有新的家人,金太醫說孩子產期大概在八月,而且很有可能是雙胞胎,再過一兩個月,孩子大一點時就能確認。
太醫總是謹慎的,不敢說得篤定,她追問的話,金太醫也只會說自己學藝不精,平白給太醫增添壓力。
公孫茉模模肚子,才不到兩個月,還扁扁的,可是里面有她跟蕭隨英的孩子——真神奇,只要想到這個,她的心馬上飛起來。
格扇有人推動,公孫茉轉頭一看,是康姑姑來了。
就見她裹得緊緊,進屋後先月兌下斗篷交給小丫頭,又在炭盆前把自己周身烤暖了,這才敢靠近公孫茉,公孫茉知道,這是怕過了寒氣,康姑姑在保護她。
康姑姑一臉喜色,「奴婢恭喜王妃。」
不用細問,公孫茉便知道她指的是什麼,笑著問︰「康姑姑可伺候過母後?」
康姑姑微笑,「奴婢十五歲被派去伺候娘娘,一路陪伴,從昭儀至淑妃,直到晉後,因為王爺年滿十五要出宮,娘娘不放心,派奴婢跟來照顧。」
主僕這麼多年,那肯定是懂甘皇後的,她于是道︰「請康姑姑幫我挑衣服跟首飾。」
「奴婢遵命。」康姑姑這年紀又無兒無女的,最喜歡王爺王妃依賴自己,笑著打開了鮮艷服裝的抽屜,「王妃乃是王爺正妻,我東瑞國只有明媒正娶的正妻才有資格穿上紅色,奴婢建議穿這個緋紅兔毛對襟襦裙,再配上純白的貂毛大蹩,首飾嘛,衣服已經穿了正紅,首飾就戴金鳳凰,也是只有正妻能戴的,奴婢記得皇後賞賜過一套鳳凰頭面。」
「有的。」春鴛連忙打開放首飾的抽屜,一下取出了一套十二項的金鳳凰頭面,端得是大器無比,「王妃還沒戴過呢。」
康姑姑笑說︰「這金鳳凰一來彰顯正妻地位,二來也是表示孝道,長輩送的東西,晚輩都好好的珍惜使用。」
郝嬤嬤卻道︰「老太婆莽撞,問一聲康姑姑,听說皇後娘娘在宮中只穿大紅,婆媳同色,這樣會不會不妥當?」
「不會的,皇後跟王妃都是正妻,穿紅色彰顯地位是天經地義,皇後娘娘一向淺眠,最大的心病就是怕王爺老了還是孤家寡人,王爺娶妻還可以說是為了孝順,可是生孩子可是自願的吧,這就叫皇後娘娘松口氣了。要是奴婢想得沒錯,皇後娘娘是知道王妃有喜了。」
公孫茉奇怪,「金太醫說的嗎?」
金太醫明明說了,孩子未滿三個月前不稟的,她這才不到兩個月呢。
康姑姑陪笑,「這奴婢猜不出來,許是金太醫跟旁人提起,話就這樣傳出去,宮中是沒有什麼秘密的,何況王妃懷孕又不是什麼禁忌,只不過我朝規定,孩子有一定的月分前不稟報而已。」
公孫茉知道,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資格生孩子,也不是每一個孩子都是被期待的,所謂要等三個月才報告,是給關系人士處理孩子的時間,如果是個宮女有了,打掉就是,不曾稟報,那就不復存在,就沒人需要擔起責任。
一夫多妻,總有人希望孩子死。
她現在懷孕了,蕭隨英府中無人,她才能這樣逍遙自在,如果有了側妃還是什麼青梅竹馬的妾,那就步步驚心了。
接到入宮旨意時是驚疑不定,但現在想起蕭隨英,她內心又安穩下來。
不用怕,甘皇後最多不喜歡她,不喜歡就不喜歡,難不成還會打她嗎?當然,能討得甘皇後喜歡最好。
想了想,她突然心生一計,有了。
*
皇宮紅色的牆長長的延伸,公孫茉幾次掀開簾子看前面,都覺得沒盡頭。
雖然是十二月的大雪天,但甘皇後安排得十分周到——兩個貼身姑姑在那里等著引人,一個自稱姓顧,一個自稱姓林。
公孫茉所乘坐的敬王府馬車在側門停下後,就換了皇宮專用的人力車。
隨行的康姑姑馬上給了幾個宮女太監大紅包,人人面露喜色,對敬王妃越發恭敬,拉車的太監也是得到了交代,一路上又平又穩,一點也沒顛著公孫茉。
就這樣在宮中前進,都不知道過了多久,人力車總算停了下來。
郝嬤嬤連忙放下小凳子,小心翼翼的扶她走下——公孫茉覺得自己彷佛進入了異次元。
這是皇宮,帝後住的地方,可不是橫店影視城。
大大的鑒金黑底匾額上寫著︰鳳儀宮,四周瓖以金子雕刻的各種吉祥圖案,懸在垂花門上,顯得十分威嚴。
她在電視上看過很多次,但親眼見到完全不一樣,瑤台瓊室,碧瓦朱姜,一面驚嘆,一面在康姑姑的扶持下進入,映入眼簾的是冬天的花園,紅色寒梅盛放,冰冷的空氣中彌漫幽幽梅香。
有顧姑姑跟林姑姑引路,一路自然暢行無阻。林姑姑敲了敲格扇,「敬王妃來了。」
格扇很快打開,一個宮女躬身迎人,「奴婢翠琴見過敬王妃。」
郝嬤嬤給了荷包,「姑娘吃些點心。」
翠琴含笑收下,很熟練的把荷包藏在袖子中,抬起身子,笑容由衷許多,「太子妃跟甘婕妤也在。」
康姑姑小聲跟公孫茉說︰「太子妃跟甘婕妤是姊妹,兩人都要喊皇後一聲姑姑。」
公孫茉覺得有點噎住,她能接受太子娶表妹,但不太能接受皇帝又納了甘家女子入後宮,算來那甘婕妤之前喊皇帝姑父呢,不覺得別扭嗎?古人為了權力跟家族延續,做出的犧牲好大啊。
但想想漢惠帝娶了自己的親外甥女當皇後,明憲宗納了大自己十七歲的保姆為貴妃,突然又覺得甘婕妤也還好。
進入雕梁畫棟的屋子,一陣溫暖襲來,宮女忙著給她月兌下了白貂裘大氅,顧姑姑引著她到火爐邊烤熱身子,這才去面見甘皇後。
就見到一個約莫三十多歲的美貌婦人居中而坐,身著大紅色的繁復後服,滿頭珠翠,裝容淡,但裝扮富貴已極,應該就是甘皇後了。
然後是二十多歲的太子妃,沒有甘皇後美貌,但氣質寧靜,東宮雖然有不少女子,但太子妃還是生了三子一女,足見太子還是給這個正妻臉面的。
最後一個真的讓公孫茉傻眼了,就是甘婕妤吧,才十八歲上下的樣子,一臉嬌憨,皇帝可是四十多了啊,古代平均壽命五十歲,算算皇帝沒幾年好活,而她往後三十年左右都要守寡,怎麼會願意進宮呢。
她不懂,真的不懂。
饒是內心問號滿滿,她還是端正行禮,「兒臣見過母後,見過太子妃。」
對于三品甘婕妤,她這個一品敬王妃是不用主動行禮的。
而甘婕妤笑著說︰「見過敬王妃。」
嘴巴上這樣說,但卻沒動,只是一句招呼而已,連行禮都自己免了。
公孫茉心想,形勢比人強,甘婕妤有個超品姑姑,有個一品姊姊,靠著這兩棵大樹,自然不會把一個南蠻來的女子放在眼中。
甘皇後只是看了甘婕妤一眼,沒說什麼,看到公孫茉時,表情很精彩——擺明著不太喜歡,但是要說不喜歡嘛,又隱隱有著笑意。
「來人。」甘皇後開口,「賜坐。」
宮女很快搬來繡墩,公孫茉謝過後,這便規規矩矩坐了下來,就見甘婕妤招過身後的小宮女,說了幾句話,那小宮女點點頭去了。
太子妃笑說︰「太子殿下最關心隨英這個弟弟,原來本宮想著你們大婚之後找一天去看看弟妹的,不過小七黏人,一刻鐘不見本宮就要大哭,帶著孩子出宮又麻煩,加上宮中事物繁多,想想便算了,弟妹可別怪本宮沒去看過。」
公孫茉連忙回話,「太子妃有多少事情要做,當然是以大事為重。」
「听說弟妹有了?」
講到孩子,公孫茉臉上不由自主浮現溫柔,「還不到兩個月。」
「金太醫可妥當?如果不妥,本宮再派一個專精婦科的太醫過去。」
「不用不用,金太醫很好,我很信任他。」
就見甘皇後眉頭松了又皺,皺了又松——這南蠻女子說她沒規矩嘛,行禮還有模有樣,但說有規矩,一開口又是「我」,有丈夫的女人,哪還有「我」。
可是哪,她肚子里的可是隨英的第一個孩子。
想到這點,甘皇後也有點釋懷了,紆尊降貴的問了這個媳婦,「身體可好?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公孫茉自然知道甘皇後看不上自己,一落坐就是太子妃問話便是代表甘皇後不想跟她說話,此刻听到甘皇後開口,還真的滿意外的。
「回母後,一切安好。」
「金太醫幾天去診一次?」
「現在是五天。」
「春寧。」隨著甘皇後語氣落下,一個中年宮女過來,躬著身子,就听到皇後繼續說,「讓金太醫跟藥僮,還有經驗豐富的醫女收拾收拾,等過年後就搬去敬王府住,等敬王妃坐完月子這才準他回家。」
公孫茉大喜,「多謝母後。」
其實她也想提出這要求的,但又覺得太沒人性,現在皇後下令,她就坦然受之,哈。
太子妃見自己姑母一臉想知道小兒媳懷孕狀況,但又不太想放段跟個南蠻女子說話的樣子,覺得有點好笑,但還是很懂事地說︰「弟妹第一次懷孕,可有喜歡吃什麼?喜歡酸的,還是喜歡辣的?」
公孫茉心想,古人說酸兒辣女,這是想套她孩子的性別嗎,她如果說喜歡吃酸,甘皇後一定高興,可萬一到時候生出了小棉襖怎麼辦,她不想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有人對她的性別失望,她的孩子無論男女都應該備受期待。
「口味變淡了,不愛酸也不愛辣,現在吃魚,連鹽巴都不放。」
甘皇後皺了皺眉,終于還是忍不住了,「為了孩子得多忍忍,回去讓廚子給你多做酸食轉胎,每天都要抄寫祈子經,本宮再賜下頂天法師加持過的送子觀音,你回去便放在房間,早晚誠心參拜。」
嗷,迷信。
公孫茉心里不以為然,但表面還是乖巧,「是。」
甘皇後見她柔順,眉心終于松開了些。
對于小兒子要娶個蠻族公主,她心里不是沒有擔憂,畢竟瑜王妃的惡行惡狀她是知曉的,就怕兒子娶進一個潑婦。
小兒子的媳婦若是行止不當,她自然要管,至于瑜王又不是她的兒子,她當然懶得教,懶得救,照她說啊,瑜王妃鬧得好,誰讓許賢妃多年跟自己作對,人到中年,當年做的惡事都報應在兒子身上了,活該。
等以後太子即位,瑜王若是想接生母許賢妃出去奉養,自己這個太後自然是不會準許,母慈子孝,作夢去吧。
甘皇後眼中閃過一絲狠戾,倏地恢復過來,看到裝乖的公孫茉,不滿意中又有了一點滿意,規矩不夠好,但是還算听話。
「敬王妃,我對你也沒什麼特別要求,只有一點,這一胎一定要生個兒子。」
公孫茉頓時覺得壓力山大,別的要求還好說,生男生女這是看蕭隨英啊,可是又無法跟古代人解釋染色體,這真是不敢承諾,又不好拒絕。
想想,她轉身跟郝嬤嬤伸出手,郝嬤嬤連忙從背後的包袱中取出兩個東西遞上去。
一番大動作,花廳里眾人自然看在眼底,就見公孫茉雙手拿著那物品朝著甘皇後呈上,「母後,這是媳婦送您的。」
一只布山羊,一只布兔子。
甘皇後有點愕然,這算什麼?但身為皇後不允許她失禮,下意識的接了過來,看這布山羊做工紮實,山羊表情憨憨,觸手綿軟,想起蕭隨英不就屬羊嗎?又不由自主露出一點笑意。
公孫茉道︰「王爺現在公務忙碌,可能沒辦法常常入宮看母後,讓這布山羊代替敬王陪伴母後身邊,至于布兔子是媳婦即將生的孩子,金太醫說八月出生,屬兔。」然後用小孩子的聲音說︰「小兔兔跟著爹爹一起陪皇女乃女乃。」
甘皇後覺得她這副做派有點不像話,但又忍不住心情好。
「胡鬧。」嘴上這樣說,但仍然把布山羊跟布兔子牢牢拿在手上。
公孫茉就知道自己這小禮物是送到婆婆心里了——山羊代替兒子,兔子代替即將出生的寶寶,沒哪一個長輩會不喜歡,何況她又很懂事,只做了兩個代表父子倆,沒把代表自己的布豬送上去。
甘皇後面露慈愛的模了模布山羊,布兔子,待再看向公孫茉,神色已經溫和不少,「婚書上說宣和公主外向,喜歡郊游,更是騎馬打獵的好手,連宮中侍衛都不如,可是你現在有孕,為了孩子,那些喜好都收起來,女人最重要的一門功課還是養胎,有了兒子這才能算是一個家。」
「是,媳婦知道。」
「你既然懷孕了,就得給隨英張羅暖床人選,儲秀宮中還有百來秀女,你等會自己去挑幾個,敬王妃年幼,還請顧姑姑陪敬王妃走一趟。」
顧姑姑連忙躬身,「是老奴的榮幸。」
公孫茉就覺得有點胸悶,她不想……
「回母後,媳婦不挑人。」
甘皇後誤會她的意思,「不懂怎麼挑听話的是嗎?不要緊,顧姑姑會幫著。」
公孫茉想起蕭隨英的笑臉跟溫柔,她絕對不要跟人分享,于是鼓起勇氣道︰「不是不會挑人,是不想挑人,媳婦听說東瑞有詩句,一生一世一雙人,半醉半醒半浮生。媳婦想過這樣的日子。」
甘皇後愕然,身為女子,她當然不希望有新人伺候夫君,可是她又覺得這些是理所當然,她的祖母,她的母親,她的嫂嫂都是這樣為自己的丈夫張羅的,歷代皇後也是這樣安排的,別說女子有孕,十月不能同床,就算是癸水來那幾日,也該給夫君找個暖床人,自己已經給了公孫茉半年時間,夠好了。
但低頭看到手中握著的布山羊,她的思緒又不同了——她曾經以為要孤寡到老的兒子,終于要當爹了,說實話,她真的擔心元帕只是交功課,真的擔心隨英之後不願意與宣和公主同房,可是現在,宣和公主懷孕了,那代表隨英終于不再跟柳素馨死磕。
這是好事。
皇上對柳素馨沒印象,女子入宮十年不得寵,是可以求恩典放出宮的,算算柳素馨也熬過了一半。
她不是沒想過萬一柳素馨出宮,又回頭去蠱惑隨英怎麼辦,她想著,若真有這一天,她寧願暗殺柳素馨讓隨英恨自己一陣子,也不能讓他被笑話一輩子。
現在終于出現一個好像可以拴住隨英的人了,她還要橫插一腳嗎?
先前雖然沒召見敬王妃,但身為一個母親,對兒子的大小事情還是關心的,派出得力助手康姑姑跟著進入敬王府,本就是要一雙眼楮替她盯住兒子。
康姑姑每月會派人傳口信,于是她知道,隨英剛開始對敬王妃沒有很滿意,證據就是大婚之後只單純同房,各自安睡,沒再踫她,後來也許是敬王妃表現得乖巧不抱怨,隨英心生幾分憐惜,請蘇伯方,薛常富去府上討論正事時,讓宣和公主出去見人了,康姑姑說,不知道王妃說了什麼,總之那日之後,王爺跟王妃感情一日千里。
會牽手在花園看花,會去市集買糖人,王妃請了木匠來府中制作不知道什麼東西,那木匠听說還是敬王跟工部尚書要來的……
「母後。」公孫茉一臉誠懇地說,「媳婦懷孕了,代表身體沒問題,我以後會生很多孩子給敬王,所以……我不挑秀女。」
甘皇後冷下了臉,南蠻女子就是不受教,但想起小兒子那個拗脾氣——自己先前送了十五個美麗的秀女給薛常富,讓他想辦法送一半給隨英,後來薛常富回來稟告,隨英看穿了,不收。
算了,先看看宣和公主這胎生男生女再說,如果是小郡王,當然一切好談,如果是小郡主,她可要再嘗試著出手一次,隨英既然能接受宣和公主,想必也能接受其他女子,儲秀宮那百來位少女,她都看過,有幾個是不錯的。
甘皇後看看捏在手中的布山羊,布兔子,又看向公孫茉,「那你可得保證給本宮生個小世子。」
「媳婦努力,不管第一胎是小郡王還是小郡主,都再生兩個,讓家里熱鬧起來,讓隨英下朝後想回家。」
甘皇後一怔,是家里,不是府里,是隨英,不是王爺。
這個南蠻女子,想跟隨英當普通夫妻。
甘皇後想起自己十六歲入東宮,被封為承徽,上面有太子妃跟良娣,下面有昭訓跟奉儀,太子雖然才十八歲,但東宮已有女子九人,當時自己總是哭,嫉妒得不得了,可是母親說,女子命本如此,認命就是。
人人都想獨佔夫君,但沒人敢說出口,一旦心思外顯,那就是不賢慧,就是小氣,哪怕是個販夫走卒,有點錢誰不買個姨娘,這敬王妃不知道該說她傻,還是大智若愚,居然敢跟婆婆坦承相對。
甘皇後想起自己少女時候的心思,臉色不由得柔和了一點,「你若想獨佔寵愛,那就得給本宮生四個孫子,至少四個。」
公孫茉大喜,甘皇後這是讓步了,「是,媳婦一定努力生孩子。」
「這句還像話。」甘皇後閉上眼楮,「做什麼事情之前想想隨英,如果不確定就不要做,過猶不及的道理你如果不知道,就讓康姑姑告訴你。」
「媳婦知道,多做多錯,不做不錯。」
甘皇後內心已經開始無奈,這解釋得太差了,但又不能指責她不對,話粗理不粗,「好了,就這樣,去吧,回去路上小心點。」
「是。」
*
康姑姑給公孫茉穿好貂毛大蹩,系上系繩,又放了個暖爐在她手上。
春寧開了花廳格扇,一陣風雪迎面席來。
公孫茉一顫,剛剛在室內被炭盆烤得多溫暖,現在就多冷,快過年的大寒天氣,京城的雪落得紛亂無比。
深吸一口氣,她迎難而上。
步出雕梁畫棟的鳳儀宮,紅色的宮道上除了她來時坐的人力車,還有一個約莫二十歲的宮妃跟個衣衫單薄的小宮女,兩人都冷得瑟瑟發抖。
宮妃的頭飾很普通,斗篷也是雜色兔毛,看起來品級不高,杏眼薄唇,如花似玉,在風雪中又增添了幾分楚楚可憐,只是美貌歸美貌,但少了精氣神,就像木頭美人,樣。
宮里的人跟康姑姑,郝嬤嬤都是人精了,見狀都當作沒看到。
康姑姑放了上人力車的腳凳,郝嬤嬤掀開了錦帳,公孫茉準備上車。
那宮妃突然往前,「請問是敬王妃嗎?」
康姑姑怒斥,「大膽,區區一個八品采女見到一品王妃還不下跪?」
公孫茉雷達就響了,宮里的八品采女?是柳素馨嗎?
下一瞬,那女子跪在積雪上行禮,「采女柳素馨見過敬王妃。」
果然!公孫茉的雷達瘋狂運轉,蕭隨英的白月光,跟蕭隨英一起長大,美好了他的青春的柳素馨……不怕,公孫茉,你可是懷孕的女人。
對,你懷著蕭隨英的孩子,你是敬王妃,你贏。
給自己心理建設了一番,公孫茉道︰「起來說話。」
「謝敬王妃。」
康姑姑道︰「區區八品采女,沒資格跟王妃說話,王妃還是快快上車,免得在外面受寒,就算不為了自己,也要為了小郡王著想。」
見柳素馨變了臉色,公孫茉爽了,嘿,柳素馨你沒想到吧,沒人會等你一輩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每個人都在往前。
她暫時還不想上車,她就想親眼看柳素馨的表情,想知道她來這邊做什麼,「你怎麼知道我要來?」
「妾身……」柳素馨支支吾吾,一臉為難。
公孫茉就想,柳素馨是無寵才變成這樣,還是原本就這樣,很像電視劇上會講「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的那種討厭鬼,如果原本就如此,她真要說蕭隨英沒眼光了,這女的好做作。
她應該轉身就走,但基于對丈夫初戀的好奇心,還是忍住了,「現在不說,後面的也不要說。」轉身就預備上馬車。
柳素馨連忙往前,被康姑姑喝斥退下,頓時一臉委屈,「妾身跟甘婕妤是昔日同窗,甘婕妤憐惜妾身遭遇,答應妾身,如果敬王妃入宮會派人來傳。」
原來如此。
公孫茉就想到自己剛進鳳儀宮的花廳時,甘婕妤跟後面的小宮女交代過幾段話,原來是催著柳素馨來這里等人——這甘婕妤真的一言難盡,自己嫁給姑父,原本看好要嫁給表哥的昔日同窗也嫁給姑父,兩人還可以好好往來,古代人為了權力還真瘋狂,嘔。
公孫茉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有派頭,「有什麼事情,長話短說。」
「是。」柳素馨低著頭,「妾身的親哥哥去年考中舉人,按照我東瑞規矩,已經可以分發,但禮部無好缺,妾身想讓父親替哥哥打點,但卻因為繼母蔡氏阻撓,父親不願出銀子給哥哥買個好前程,妾身想求敬王妃帶話給敬王爺,看在昔日同窗分上,替妾身的哥哥打點一個好缺,妾身的哥哥如果當官,妾身在後宮也能有所依靠。」
康姑姑揚起手,一個巴掌打下去,「無恥。」
康姑姑力氣大,柳素馨被打趴在地上,搗著臉龐,眼淚旋即流下來,「妾身也知道自己大膽,可妾身已經走投無路,求敬王妃垂憐,幫妾身一次。」
公孫茉心里想著甘皇後那句話,過猶不及。
這柳素馨演得實在太過了,一個八品采女求一品王妃帶話,不要說一個巴掌,打個半死都算便宜她了,還哭。
自己如果是男人,可能還有點同情心,但自己不但是女人,還是蕭隨英的妻子,只覺得康姑姑干得好。
公孫茉深呼吸平復了心情才開口,「為什麼不找甘婕妤幫忙,甘婕妤既然跟你交好,又是敬王表妹,請她帶話不是更容易?」
柳素馨臉色一變——是誰說蠻夷女子愚蠢的,她在後宮听說瑜王妃野蠻愚蠢,以為敬王妃也會是如此,沒想到一下就被戳穿心思。
今日來這邊,一來是看看敬王妃有沒有自己美貌,二來也是想打擊敬王妃,不管她帶不帶話,只要听到自己這番言論,想必會想起蕭隨英對自己的感情,若能讓敬王妃不快,她就能樂上三個月。
後宮實在太無趣了,柳素馨得找個方式讓自己過得高興一點,幻想敬王苦苦等候自己是一個方法,打擊敬王妃是一個方法。
可是沒想到被打擊的是自己,敬王妃懷孕了。
蕭隨英沒能等到自己滿十年出宮,而是準備當爹了,以後她的深夜幻想中,就再也沒有出宮找蕭隨英這一條了——如果蕭隨英不愛敬王妃,那自己還能幻想,可是才短短半年敬王妃就懷孕,可見也不是不滿意。
柳素馨好恨,恨自己為什麼入宮,恨蕭隨英為什麼沒有等自己,恨這個南蠻王妃居然還有點小聰明。
可惡,可惡。
敬王妃應該大驚失色,應該哭泣,應該要顫抖著問她跟蕭隨英是什麼關系,這樣她就可以愧疚的說「隨英以前對妾身有意」。
是啊,她人生的唯一可取之處,就是蕭隨英喜歡她而已。
然而公孫茉從容不迫的上了車,沒有被打擊,沒有意外,沒有當她是一回事,太監拉著車,開始往宮門口去了。
康姑姑回頭,呸了一聲,「采女今日魯莽之事,奴婢一定會稟告甘皇後,采女還是回去等著接禁足的旨意吧。」
柳素馨呆呆望著公孫茉離去的方向,再往前去,轉兩個彎,那就出宮了——宮外是一片自由天地,想去哪就去哪。
說來,皇帝到底長什麼樣子,自己只在分封見過一面,當時滿心得意,以為自己至少也是正二品的九嬪,沒想到只是八品采女,當時自己還以為听錯了,怎麼會是采女,她可是琴棋書畫都精通的才女柳素馨啊。
她被分到寶莊宮,歸賴貴妃管轄,皇帝每個月都會來寶莊宮一兩次,但賴貴妃從來沒有安排她侍寢。
皇宮的規矩很嚴,她在秀女時代已經充分體驗到,當時她因為皇帝立後立太子而大受打擊,出了幾次神,被教養嬤嬤打了幾個巴掌,所以後來只能等,從來不敢擅自行事。
十幾年前有個大膽的寶林,趁著皇帝跟程皇後在說話時跑出來自薦枕席,引得保守的皇帝不快,被活活打死。
柳素馨還想留著命——听說蕭隨英一直沒娶妻,這讓她存了一絲再續前緣的妄想。
她後悔了。
真的後悔了。
她本來唯一的盼頭,就是等十年出宮,再去找蕭隨英,就算沒侍寢過,但也有過采女名分,按照規制,敬王不能封她為妃,但當個妾還是可以的。
柳素馨經歷過五年的冷落,她的冀望已經變成出宮找蕭隨英,雖然屆時她已經二十五歲,但還不算晚,她可以給他生兒子,然後蕭隨英立孩子為世子,即使人生坎坷,但自己還是圓滿的,她雖然不是敬王府最尊貴的女人,但能成為最有實權的女人。
可是現在都毀了,一切都不可能了。
大雪紛飛中,載著敬王妃的車在轉角處消失了,那個真正最尊貴的女人,真正掌握實權的女人……
柳素馨的眼淚流了下來。
剛剛是做戲,現在是真的哭了,她深深後悔,但一切已經來不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12-29 00:07:55
第八章 雙胞胎降生
晚上。
公孫茉跟蕭隨英說了甘皇後召見自己之事,只見蕭隨英一臉喜氣。
「那好,這陣子本王事事順遂,要說有什麼事情,就是這件還掛在心上了。」
母後遲遲不召見自己的王妃,顯然是對王妃不喜,他並不樂見這種狀況,但這種事情他這個作兒子的又怎麼好催,母親掌管三宮六院,還不時有大臣夫人遞牌子進宮,跟母後討公道,多少事情要處理。
公孫茉又講了自己用布山羊跟布兔討好甘皇後之事,「到我出鳳儀宮前,母後都牢牢拿著那個布山羊跟布兔。」
蕭隨英覺得好笑又奇怪,「你怎麼不做一個布偶代表自己,本王記得你屬豬,做個小豬仔,我們一家三口不是挺好?」
公孫茉笑了,果然是兒子,不懂女性微妙的心理。
「王爺可不懂女子了,對于母親來說,兒子是自己生的,孫子是兒子生的,媳婦跟自己沒有關系——我不是怪母後偏心,天底下的婆婆大概都是這樣想的,只做布山羊跟布兔子,母後還高興一點。」
蕭隨英心想是這樣嗎?母後明明很疼愛自己。
但仔細想想,自己也的確不太懂母後——在後宮生活了二十幾年的女子,是不可能輕易讓人看透心思的。
總之,母後召見了囝囝,有一就有二,囝囝是自己人,他希望他的母後跟他的囝囝能親近一點,尤其親妹其華公主病逝,他就更有所感,人生苦短,珍惜當下。
公孫茉很懂事,蕭隨英為國忙碌,終日跟朝中各派大臣打交道,已經夠累了,所以沒去提甘皇後看輕她,太子妃代為詢問,以及甘婕妤嘴巴上問好,卻沒行禮這種事情,反正各自安居,又不是天天見面,偶爾受點委屈也不要緊,何況自己現在有孩子,也很難有什麼事情讓她心情不好,除了……
公孫茉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我出鳳儀宮時,看到柳采女了。」
蕭隨英一怔,接著才開口道︰「她品級低,怎麼會出現在鳳儀宮?」
公孫茉捕捉到他的反應,立刻就明白了,這男人雖然對自己好,可是對柳素馨還是有點放不下,不然他應該直接回話,而不是怔那麼一怔。
公孫茉模模肚子,沒關系,到底是青梅不敵天降,還是天降不敵青梅,走著瞧。
孩子真好,孩子給她無窮信心,她現在只是有點吃醋而已,但並不生氣。
「她來請我傳話,說她親哥哥考上舉人了,繼母蔡氏阻撓,不讓金聲侯給張羅前程,柳采女想請你安排。」
蕭隨英「嗯」了一聲,就沒再說話了。
公孫茉告訴自己,不能生氣,不能抓狂,不能無理取鬧,他跟柳素馨五歲相識,十幾年的情分不可能說斷就斷,柳素馨弄這出也是想要挑撥離間,她真要給哥哥求前程,大可求以前一起讀書的六皇子以及幾位公主,偏偏求蕭隨英——她只求蕭隨英,就是想給自己這個敬王妃好看。
公孫茉挺起胸,她不上當,她……可還是覺得委屈了,肚子里懷著男人的孩子,男人想著白月光。
蕭隨英可不傻,拉過她,解釋道︰「我跟柳采女,已經多年未見,也不曾有書信往來,囝囝別多想。」
「我們南蠻國有一個故事。」公孫茉說起了張愛玲,「有一個男人同時喜歡上兩個女子,一個像白玫瑰,一個像紅玫瑰,娶了紅玫瑰,白色就會變成美麗的白月光,躺在身邊的紅色卻是牆壁上的蚊子血,可是如果他娶了白玫瑰,白色就會變成衣服上的飯粒,紅色會變成胸口的朱砂痣。」
蕭隨英把她擁入懷中,「對本王來說,在身邊的那朵玫瑰才是最重要的玫瑰,如果本王娶了白玫瑰,白玫瑰就是白月光,如果本王娶了紅玫瑰,紅玫瑰就是朱砂痣。」
公孫茉就覺得自己很沒用,被他一哄,又委屈又甜蜜,委屈的是,蕭隨英為了柳素馨說謊了,他如果真的對她毫無感覺,剛剛不會「嗯」了之後就不說話,可甜蜜的是,他還願意哄自己,那代表自己在他心中也有一定的地位。
沒關系,公孫茉,你雖然嫁入東瑞,但跟蕭隨英真的親近起來也才四個月呢,能像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
柳素馨就算真的出宮,那也是五年後了,她孩子都不知道生了幾個,不怕。
不怕歸不怕,還是有她不想听的消息。
那天晚上公孫茉照樣摟著蕭隨英的胳膊睡覺,只是晚上沒能作個好夢,半睡半醒的,隱隱約約有一雙大手在拍自己的背,一下又一下,讓人心安無比,就在那樣固定的拍背中,她終于熟睡。
就這樣一日復一日,天氣越來越冷,雪越來越大,蕭隨英也越來越晚回家了——過年到元宵休沐,所有的事情都要在過年前處理好,加上每年四月是江南的澇期,皇上很是頭疼,听說朝會時把眾臣罵了一頓。
過年前幾日,公孫茉一直在留心的消息傳來,柳素馨的長兄柳大豪已經正式發派,正八品的武庫署丞,年後上任。
雖然品級不算高,但柳大豪不過舉人,這發派已經算很破例了,如果無人幫忙,禮部是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安排出這個肥缺。
公孫茉告訴自己,不吃醋。
除夕那日,蕭隨英帶著公孫茉入宮,與皇帝皇後,太子太子妃一家,過了個熱熱鬧鬧的年。
*
經過一個酷寒的冬日,總算迎來春天。
樹梢綠芽冒頭,百鳥啾啾。
蕭隨英也兌現了承諾——趁著休沐,帶公孫茉到觀音廟走走。
富貴人家,行李自然不用自己動手收拾,幾個嬤嬤丫頭準備好,這就上了馬車。
一路行來,夫妻在車上說說笑笑,時間倒也過得很快。
蕭隨英說自己以前沒特別喜歡孩子的,但知道自己要當爹後,現在路上看到小女圭女圭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公孫茉就覺得他真可愛。
馬車一路向西,然後出城,路上人煙漸少,又過了半個時辰這才停下來。掀開錦帳,迎來的是深山老林特有的清涼空氣,道路沒拓寬,下馬車後還有一小段小徑要走,兩側搭著竹架,滿棚盛開的紫藤,一串一串的垂下,一派朝氣蓬勃——公孫茉第一次看到結滿竹架的紫藤,一時間有點意外,還以為紫藤是日本種,沒想到中國古代就有。
當然要說起春天花卉,一定得提桃花。
進入的觀音廟的大殿廣場,周圍一圈粉紅色的小花開滿枝頭,後面就是一望無際的無雲藍天,美得像攝影大師的作品。
天氣舒爽得很,日子好,香客絡繹不絕。
沒孕的求子,有孕的求男,得男的還願。
兩人攜手進入殿內,殿內人多,但卻不吵雜,鑒金的觀音像在神壇上居中而置,慈眉善目,抬頭往上看去廟內的梁柱都被香煙燻黑,再再說明歷史。
公孫茉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誠心祈求孩子健康平安,男女都可以,只要是個健康的小兔兔就好。
然後又祈求,這次懷孕不是意外,希望以後能多生幾個。
菩薩啊菩薩,請垂憐小女子孤身來到古代,有了南蠻的家人後,又孤身來到了東瑞,小女子想有個大家庭。
慎重的在心中說完,恭恭敬敬磕了頭。
蕭隨英低聲問她,「囝囝不求簽嗎?」
「不要了,萬一是下下簽,我會心情不好。」
蕭隨英莞爾。
兩人又拜了一拜,這才起身到大殿外——人真的很神奇,在殿內就會小聲說話,在殿外就不由自主大聲。
大殿廣場有不少攤販,賣金紙的,賣水果的,賣現成三牲的,公孫茉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他們兩手空空拜拜耶。
公孫茉看著那個賣三牲的小販,猶豫地問︰「我們什麼都沒上供菩薩,要不要補一些上去?」
蕭隨英好笑,「菩薩哪跟我們凡人計較這些,買了三牲等我們回府早壞了,平白浪費,菩薩才不喜。」
公孫茉想想也是,東瑞國糧食只能說剛好,听說國家囤糧也不多,一旦天災人禍,只能撐一兩個月。
「大爺,太太,買點香花,觀音廟的香花買回去保平安。」
「小鈴鼓咧,小鈴鼓咧,太太有身了,買個小鈴鼓回家等娃兒出生給他玩。」
「新鮮的隻果,隻果保平安,隻果保平安。」
小販叫賣的聲音此起彼落,香客也十分捧場,有買香花的,有買小鈴鼓的,也有買了隻果現場就開吃的。
衣服樸素的祖孫三人行來,那小孫子看到紅艷的大隻果,眼楮都移不開,「女乃女乃,娘,我要這個隻果。」
小販見客人上門,招呼熱絡,「一個隻果五十文錢。」
老太太大驚,「這一顆隻果就要五十文?」
「老太太、太太我這可是誠實做生意啊,您看我這隻果比市集上的大得多了,可不是普通的小隻果。」
那孩子還在拗,「我要,我要。」
「婆婆,買吧,難得光宗喜歡。」
「可是一個五十文錢。」老太太一臉舍不得,「阿牛一個月的工錢也才五百文,還養著我們一家子,五十文太多了。」
「婆婆,您忘了,新政已經實施,里正說咱們家符合資格,每個月官府會補貼咱們生活費五百文。」
老太太一拍手,「我這老太婆都忘了,這樣一個月有一兩,生活可好過得多,那,難得光宗喜歡,買吧。」
那年輕媳婦掏出荷包,小心數了五十文,又挑了個最大的紅隻果給兒子,小孩捧著紅隻果,高高興興的去了。
那賣隻果的小販小聲說︰「多虧敬王這個新政,小人雖然日子過得去,但小人妹妹一家卻過得苦,現在官府有補助,妹妹一家一個月可領八百文錢,省一點已經可以一日兩餐,總算不用再替妹妹擔心……」小販突然住嘴,又訥訥笑道︰「看貴人一身錦繡,想必是多繳稅的,貴人賺得多,別跟我們窮人計較,我們真的是一日兩頓,捱著過日子的。」說完為了掩飾尷尬,又笑了幾聲。
公孫茉噗嗤,用手擠擠蕭隨英。
蕭隨英笑著說︰「別鬧。」心里卻是得意的,雖然所得稅由他這個聰慧的正妻提出,但自己也舉一反三的加強了貧苦補助這一塊。
沒什麼比這更好,吃隻果不該是有錢人的權利,在他的想法里,想讓東瑞的百姓都吃得起大米,吃得起隻果。
新春新政,有錢人被迫繳更多稅,當然十分不滿,但在一般人心里新稅制卻是大受好評,歷朝歷代,沒人補助窮人的,只有自己想到了這點,他自己也打扮普通,行走貧困地區,家家戶戶都是喜色難掩,對他們來說,一個月幾百文已經可以讓他們大大的喘口氣。
就在這時候,見一戶七八人伴隨著一個身障者出了藤花棚架。
身障者不過二十多歲,雙手推動輪椅,氣色顯得很不錯。
那戶人家走過身邊時,一陣聲音飄入他們耳朵。
「真要多謝敬王了,等會記得給敬王點平安香,有了這個輪椅,阿萬能自己行動,整個人精氣神都恢復了不少。」
「不過我听說,這是敬王身邊一個清客建議的。」
「那也得敬王識人,不管怎麼說,老婆子感謝他把圖紙發派到各個醫館,阿萬才能靠自己出門。」
那戶人家去了,說說笑笑,好不歡樂。
公孫茉與有榮焉,用食指戳戳蕭隨英的肩膀,笑說︰「王爺仁慈。」
「那是王妃聰慧。」蕭隨英一把捉住她的食指,「不過我朝保守,女子若是出名會被講閑話,只能說是清客建議的。」
「我明白,我提這些也不是為了博個才女的名頭,能幫助到人我心里就很高興了,不管是畫圖紙還是推廣出去,對我們來說只是一件小事,但卻改變了那個阿萬跟他家人的一生,有人因此過得更好,人生無價哎,王爺。」
蕭隨英心中一動,就見春日暖暖,他的王妃在陽光下淺淺一笑——不是為了博得好名聲,只是單純的想幫助人,他的王妃說,人生無價。
他想起囝囝跟他說過的一句話︰靈魂的共振。
第一次听他還不太懂,多想幾次,慢慢懂得個中含意,現在他腦中閃過的就是這一句話,靈魂的共振。
王妃的言行每每能引起他的共鳴與共感,是王妃,也是知己。
他生來不是為了富貴過日,皇權在手,應該過得更有意義。
蕭隨英心中又起了新變化,有一種難言的感覺在心中散開,直到四肢百骸,春日暖,他的周身更暖。
*
燥熱的夏天總算過去,立秋到來。
公孫茉前幾個月由金太醫診出是雙生脈,蕭隨英可得意了——孩子能有一個就很好,還一次來兩個,好事成雙,現在京城人人知道敬王等著當雙生兒的爹。
隨著月份,公孫茉的肚子越來越大。
原本還有閑情逸致到花園散步,看看花,喂喂魚,逗逗翻牆進來的野貓,如今卻不行了,肚子改變了她的一切,她得有人扶著才有辦法起來,懷孕到八個月上下,甚至沒辦法躺著閉眼,她改良了美人榻,整個夏天的尾巴都在美人榻上睡覺。
自從有胎動以來,蕭隨英最大的樂趣就是模她肚子——一下了朝回家,大手就覆蓋在她肚子上,感受胎動。
雙胞胎,那動得可厲害了,有時候她都懷疑寶寶在里面打架。
公孫茉前世今生都沒當過媽媽,也沒研究過生產,孩子動成這樣,她也有點不安。
金太醫笑著安慰,「王妃不用擔心,小郡王們都健康活潑,這才動得厲害。」
公孫茉描述狀況,「有時候會很明顯看到一個形狀,波浪般的從肚皮上出現,這樣也是正常的嗎?」
金太醫連連點頭,「正常,正常,孩子越後面長得越快,女子肚子就這麼大,孩子手腳沒地方伸,自然往肚皮去,王妃不用害怕。」
公孫茉不安心也不行,金太醫已經是東瑞國拔尖的婦產科醫生了。
隨著預產期接近,甘皇後派了一批人過來——產婆,女乃娘,專門坐月子的廚娘,加上各自的助手,浩浩蕩蕩十幾個人。
產婆姓吳,帶著兩個幫手,房婆子跟裘婆子,都是半百老婦,據康姑姑說這三人在京城是很有名的,專門替富貴人家接生孩子,尤其那吳產婆相當有本事,數不清多少次化險為夷,真的有錢也請不到。
至于女乃娘則是宮中常備的,飲食都有一定的規矩,身體要健康,女乃量要多,這會派來的兩個都有些微胖,公孫茉知道,這兩個肯定是宮廷最好的。
至于廚娘不用問,是之前替太子妃調理身體的,太子妃四胎都是由這個廚娘煮食補身,恢復得相當好。
蕭隨英一日下朝,听她說起皇宮派了這麼多人來,笑著模她肚子,「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東風在八月十三那天開始有征兆,肚子有點疼,還有點出血。
吳產婆說可以準備了,先挪到產房吧——產房是一間準備起來不透風的房間,已經薰香整理過,被褥天天拿去外面曬足兩時辰的太陽,等生了孩子,她就要在這密不透風的房間過滿三十天。
雖然肚子有點疼,但她食欲還是不錯,早上跟蕭隨英一起用了,不過一個親王跟一個孕婦吃的當然不一樣,各自的菜擺開,佔滿整張桌子,自從甘皇後知道她有孕後,敬王府的餐桌上就一直是這樣。
吃完早膳,蕭隨英模模她的肚子,「本王去上早朝了。」
公孫茉一個屈膝,十分乖巧,「王爺一路順風。」
吳產婆說,還早得很。
于是公孫茉就很悠閑,看看書,又讓琴娘在廊下彈琴——產房已經薰香過了,薰香就是古代的消毒,所以琴娘不讓進,公孫茉又很無聊,就讓琴娘在廊下。
就這樣听了四首長曲,肚子突然痛了一下,這下有點大,她沒忍住,「嗷」的一聲。一旁伺候的沈醫女跟郝嬤嬤立刻撲過來。
郝嬤嬤問︰「王妃,可是肚子疼?」
沈醫女問︰「王妃,現在有多疼?」
公孫茉搗著肚子,「還好,嘶……唉……」
「王妃起來走一走吧。」沈醫女想起金太醫的交代,「這樣比較快。」
公孫茉想,我現在走不動啊,肚子這麼大……可想起要生孩子,突然又力氣滿滿,忽地一下撐腰站起來,嚇了沈醫女跟郝嬤嬤一跳。
郝嬤嬤連忙說︰「王妃仔細點。」
公孫茉就開始走了,等到日落西山,房間里燃起燭火,她的晚餐八葷八素已經擺上來,都是一些對孕婦好的溫補食材,不過她現在肚子有點怪怪,吃不下。
叩叩,有人敲了格扇。
郝嬤嬤揚聲道︰「是誰?」
「是本王。」
郝嬤嬤嚇了一跳,趕緊對門外行禮,「王爺恕罪,吳產婆說了,這房間薰過香,除非必要就不讓進了。」
「本王曉得,王妃可好?」
公孫茉撫著已經隱隱作痛的肚子,「還好。」
「生子之事,本王幫不上忙,王妃辛苦。」
公孫茉一陣安慰,雖然是古代男人,但體貼更勝現代那些明明很普通卻又自信的男生,「不辛苦,王爺今日又這樣晚回來,想必朝政事務繁多,還是早些休息,養精蓄銳。」
「里頭除了郝嬤嬤還有誰?」
沈醫女連忙躬身,「奴婢跟著金太醫做事,姓沈。」
「好生照顧王妃,王妃順產,各自都有賞賜。」
「照顧王妃是奴婢的本分,不敢求賞。」沈醫女嘴巴上這樣說,內心還是歡喜的,之前听說敬王難相處,也不盡然,至少她入敬王府的這幾個月,看敬王對敬王妃可好了,別的不說,妻子懷孕,敬王卻沒收通房,光這個就值得表揚。
因為肚子大,公孫茉只能坐著睡,又因為半夜肚子猛烈痛了一波,掉了幾滴眼淚,郝嬤嬤不斷給她揉背,這才又迷迷糊糊睡去。
睡得淺,便醒得晚,一覺醒來已經是隅中時分。
沈醫女下去,換了包醫女,郝嬤嬤則換了康姑姑。
康姑姑說早上王爺來了一趟,知道王妃還沒醒就走了。
公孫茉就說,她隱隱約約听到蕭隨英的聲音,但就是醒不來。
這一天更難捱了,肚子痛,吳產婆進來兩次,都說還早。
下午蕭隨英回府,照例來問了幾句話,公孫茉已經沒心情夸獎自己的丈夫了,她只想趕快把孩子生下來。
身體不舒服,蕭隨英的隔窗安慰已經沒用了。
難怪現代醫學說生子是十級痛,電視劇上那些痛得死去活來的孕婦都是真的,因為她現在也額頭冒汗,申吟不斷。
廚房端了人參雞湯上來,但她喝不下,就算知道生孩子需要體力,她也還是喝不下。
你們這兩個小兔崽子,快點給我出來。
公孫茉就這樣疼到入夜,覺得自己三魂七魄都去了一半。
吳產婆又過來看了一下,「差不多了,快,把蠟燭通通點上。」
公孫茉松一口氣,總算要生了嗎?她快痛暈了。
包醫女連忙喊,「外頭來人,去稟告王爺,王妃要生了。」
公孫茉心想,這不是半夜三更嗎,叫蕭隨英干麼啦,讓他睡覺。
雖然肚子奇痛無比,她還是勉強開口,「別……讓王爺睡覺。」
包醫女一臉為難,「王妃恕罪,王爺早先兩個月就發話,若是王妃快生了,不管什麼時候都要派人稟告。」
公孫茉呼了口氣,躺在枕頭山上,她的良人真好……可是肚子真的好痛……媽的,怎麼會這麼難受啊。
十幾支燭火把產房照映得像白天,吳產婆跪在床尾,裘婆子則跪在床側。
吳產婆發話,「王妃,老婆子數到三,您就用力,裘婆子會幫忙推肚子。」
公孫茉點點頭。
吳產婆看了看,「一二三,用力。」
公孫茉痛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但就是沒听見嬰兒哭。
電視劇上的人生孩子都好容易,但自己生過就會知道根本不是那一回事,超級難受,她需要無痛分娩。
嘶啊——
隱隱听得外面一陣喧鬧,說是王爺來了。
公孫茉神智不清的看向格扇的方向,外面本應該是黑夜,但卻亮了起來,是火把照映的顏色。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多久,可能半個小時,可能一個小時,也或許只有短短幾分鐘,她太痛了,沒有時間的概念。
終于,感覺一陣熱潮,伴隨清脆的女圭女圭哭聲。
寶寶,她的兔寶寶。
吳婆子連忙對外大喊,「恭喜敬王,恭喜王妃,是個小郡王。」
房婆子用干淨白布巾包起孩子,這就抱下去隔間梳洗。
公孫茉回望著澡間,「孩子……健康嗎?」
吳婆子笑說︰「健康,王妃可真能生,老婆子看小郡王起碼五斤重,一般雙胞胎,能有四斤重已經不錯了。」
公孫茉心想,原來自己挺厲害。兒子哇哇哭著,是天底下最悅耳的聲音。
公孫茉擦擦眼淚,繼續,又是一陣驚濤駭浪的抽疼。
有人打開格扇,郝嬤嬤看到自家王妃一邊喘氣,一邊眼巴巴的看著,連忙說︰「要抱去給王爺看呢。」
嗷,原來是這樣。
嘶啊,媽的,生孩子真的會讓人想罵髒話。
終于,又是一陣剛剛經過的熱潮。
吳產婆大聲說︰「恭喜敬王,恭喜王妃,是個小郡主,得了一對好。」
房婆子又過來接過孩子。
吳產婆精明,連忙說︰「小郡主很健康,老婆子瞧著也差不多五斤重。」
公孫茉點點頭,健康就好。
她想起身,突然一陣乏力,眼前一黑就這樣暈了過去。
*
公孫茉作了一個夢,夢見初到東瑞京城的那天。
宣和公主一切如常,一絲看不出她想逃,那日兩人還說起以後可以一起上街,一起赴宴,總之姊妹同心,其利斷金。
公孫盈甚至想得很遠,他們倆姊妹總能有人生出兒子,不管誰生的,都算在公孫盈的名下,這樣就是嫡子,兩人老了都有依靠。
公孫茉在夢境里想,那才不好,我的孩子就要在我名下。
哇——
誰在哭啊?
他們一行不到十人,又沒孩子,哪來的女圭女圭聲音?
不對,不是別人的女圭女圭,是自己的,是自己的娃啊——
公孫茉睜開眼楮,覺得喉嚨有點干,咳了起來。
沈醫女立刻過來,喊了一聲,「王妃醒了。」
「快,去端藥來。」
「去稟告王爺。」
「告訴金太醫,王妃已經睜眼。」
公孫茉眨眨眼,「我這是睡多久了?」
「王妃睡了五個時辰,金太醫跟吳產婆都說沒事,但王爺很擔心。」沈醫女笑說,「王妃昏過去時,房婆子喊了起來,王爺緊張得還進了產房呢,產房又是血,又是穢物,王爺也不嫌髒,抱著王妃不放手,喊金太醫。」說完掩嘴笑了。
公孫茉有點害羞,又想,蕭隨英這樣真難得,他可是古代人啊,男尊女卑的古代人,進產房居然不嫌晦氣?
看看四周,都已經收拾干淨了,房中也無血腥味,怕是又用藥草薰過。
「孩子呢?」
康姑姑喜孜孜的說︰「皇後來了,小郡王跟小郡主跟皇後在一起。」
哎,皇後居然來了?
皇後出宮要算日子的,這回是悄悄出宮的吧,太想看孫子了——公孫茉現在為人母,也稍稍懂得甘皇後了。
忽然听得格扇打開的聲音,公孫茉看了一眼,蕭隨英一臉喜氣難掩。
這幾日他早晚都會過來,眾人都已經習慣了,見狀都識趣的退下。
公孫茉柔柔的說︰「喜不喜歡我給你生的孩子?」
蕭隨英親了親她的額頭,「喜歡。」
他聲音低低的,十分溫柔。
公孫茉很是受用,「長得像你,還是像我?」
「像我。」
「兩個都像你啊?」
「母後跟父皇都說,跟我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公孫茉奇怪,「父皇怎麼知道。」
蕭隨英低聲,「父皇假扮母後的隨從一起來了。」
公孫茉大驚,她知道蕭隨英受寵,可沒想到這麼受寵,生個孩子,帝後居然都輕車簡從出宮了——孩子小,是不可能遠距離移動的,想跟孩子見面只能大人移動。
「父皇母後一人抱一個,都不肯松手,你祖上是不是有西方來的異域人士?」
「是啊,我們南蠻靠海,不少人祖上是西方來的探險家跟生意人,我的外婆就是異域人士,怎麼了?」
「兩個小崽子眼楮是綠色的。」蕭隨英一臉希罕,「我以前听聞南蠻街上有藍眼人,碧眼人,卻是從沒看過,沒想到自己的兒女生了一雙翡翠般的眼楮。」
隨著他的話,公孫茉的心就像坐了大怒神,一下子高,一下子迅速垂降,然後安全著地,還好東瑞皇族見多識廣,知道南蠻有人如此,要不然只怕她的孩子要被當成妖怪祭天用了。
她又問起蕭隨英怎麼進來了,吳產婆不是說不讓進嗎?蕭隨英一臉好笑,他去問了金太醫,金太醫說只要換了干淨的衣服,是可以進的,哪來不能進的道理,那送飯的,送補品的要怎麼辦?
「我二十一歲才當爹,一次就得了一對『好』,父皇跟母後都很高興。」蕭隨英握著她的手,「辛苦啦,囝囝。」
公孫茉趁機撒嬌,「王爺可別嫌我肥。」
蕭隨英莞爾,「本王知道,本王問過金太醫,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公孫茉暗喜,堂堂敬王爺,還為了她去問產婦須知,非常可以。
「父皇已經賜名了,兒子叫做蕭喜,封號祈安郡王,女兒叫蕭月,封號福參郡主,各享食邑兩千戶。」
公孫茉在心中哇了一聲,古代受封可不是小事,譬如說五皇子跟六皇子,雖然都已經出宮居住,也都成親,但並沒有封號,也沒食邑,到現在仍然是個皇子,可是她的兩個兔寶寶才出生一天耶,就已經有食邑跟封號了。
皇上,偏心得好啊。
「孩子成年前,俸祿就由你收著吧。」蕭隨英微笑,「等你出了月子之後,找一天我把帳簿跟鑰匙交給你,你月中閑來無事,也可以先問問康姑姑田產商鋪,茶園果山要怎麼管理,到時候才不會手忙腳亂。」
公孫茉大喜,金錢庸俗,但實在,當一個男人願意讓女人管錢的時候,代表他把女人看得比自己還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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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23-12-29 00:08:15
第九章 有娃有自信
時間過得很快,蕭喜跟蕭月都百日了。
百日,要辦百日宴,主要也是給親戚認識認識,多了兩個小祖宗。
公孫茉已經出月子兩個多月——她原本以為自己很愛財,可是現在她發現,蕭隨英的龐大資產對她來說比不上兩個孩子的一個眼神。
碧綠的雙眼,真的好可愛喔,沒想到她會生出混血寶寶,基因真厲害,在南蠻的親娘跟自己都是黑色眼珠子,沒想到孩子遺傳到曾外祖母。
也幸好東瑞皇族有見識,也多有听聞,不然她想都不敢想孩子的下場,如果說反常即為妖,那孩子再像蕭隨英也沒用。
嗷,她的兩個兔寶寶,好香,好可愛。
兩個女乃娘都說喜哥兒跟月姐兒吃多拉多,好養得很,雙生胎一般來說比較小,但照這樣子下去,再養幾個月,就可以跟一般嬰兒差不多大。
郝嬤嬤很樂,說現在總算站穩腳跟。
公孫茉也有一點這種感覺,她因為冒充宣和公主而惶惶不安的心,直到此刻才比較安定下來。
她一直告訴自己︰我就是公孫盈,我就是公孫盈。
身分是假的,但孩子是真的。
孩子還小,無法出門,滿月過後沒多久,帝後又悄悄來了一趟,當時公孫茉已經出月子,當然可以拜見。
蕭隨英的書房里,她給帝後行大禮。
皇帝長相威嚴,跟蕭隨英七分像,臉上就寫著︰朕,不苟言笑。但在接過蕭月時,皇帝笑開了花,蕭月也不怕生,發出嚶嚶嚶的聲音,小胖手去抓皇帝的胡子。
蕭隱英連忙阻止。
皇帝笑著說,「不要緊,孩子嘛,沒有不好奇的。」
甘皇後趁勢道︰「人說血脈相連一點也沒錯,月姐兒肯定知道是自己的皇祖父,這才哭都沒哭。」
不得不說,甘皇後伴讀出身,跟皇帝相識快四十年,還是很懂皇帝的,只見皇帝笑得更由衷,「是嗎?月姐兒。」
蕭月啊啊幾聲,格格笑了。
甘皇後則是抱著蕭喜——蕭喜一雙碧綠眼楮睜得大大的,也不哭不鬧,就是直勾勾的看她。
天氣微涼,兩個小娃兒被裹得嚴實,然而蕭喜還是奮力伸出手,去抓甘皇後便服上的飛鳥刺繡。
甘皇後笑著說︰「小家伙力氣可大。」
「是挺大的。」蕭隨英說,「晚上放床上玩,有時候抓住兒臣頭發,還會疼呢。」
甘皇後看著蕭喜,滿臉溺愛,「我們喜哥兒這麼棒啊。」
蕭喜只是嚶嚶出聲。
才剛滿月的小娃,脖子都還是軟的,帝後小心翼翼捧著,又夸又哄的,直至外頭廚娘來請示晚膳要用什麼菜,皇帝這才站了起來。
甘皇後依依不舍把孩子給了女乃娘,看向公孫茉的眼神總算有了些許溫和。
蕭隨英道︰「兒子送父皇母後。」
皇帝率先走了出去,甘皇後卻故意落後幾步,直到那父子倆走得遠些了,這才道︰「皇上很喜歡這對孩子,出生那日回皇宮後,又叨念了好幾日,本宮認識皇上快四十年,已經好多年沒見他這樣了。」
「是,媳婦多謝母後告知。」
「你既然不願意給隨英張羅通房,自己就得生,現在得了一對『好』,又是健康活潑的,本宮……很滿意。」
公孫茉大喜,「多謝母後。」
「可本宮要跟你說,可不是生了一個好字就好,本宮說過,至少四個孩子,你剛生完雙生,極耗心力,可休息一年,後年的中秋,本宮要隨英再添上第三個孩子。」
「是,媳婦一定努力,會讓敬王府熱熱鬧鬧的。」
甘皇後還想說些什麼,想想也算了——雖然這個宣和公主到現在還是你你我我的,不懂自稱兒臣,可是她能生孩子啊,還一生就是一對異性雙胞胎,目前皇室之中,還沒有雙胞胎的紀錄。
一對好,又是誕生在中秋團圓日,欽天監正說,是福星呢。
她沒見過碧綠眼珠的人,可皇上見過,外國使臣來朝,听說藍眼珠,灰眼珠的都有,皇上見多識廣,皇上喜歡,那想必是好的。
甘皇後審視公孫茉,許久,點了點頭,「當初你剛懷孕進宮,給了本宮一個布山羊跟布兔子,現在娃兒有兩個,再補個布兔子上來吧。」
「媳婦明日就做。」
送走了帝後,蕭隨英笑說︰「父皇真的被這兩個小家伙給迷住了,剛剛居然跟我說別急著給孩子許親,將來他要給月姐兒跟喜哥兒一個風光大嫁,一個風光大娶。」
公孫茉噗嗤一笑,東瑞國崇簡,皇帝這是愛這兩個混血孫子愛到心坎里了,居然一個要大娶,一個要大嫁。
當然,才這麼小的娃,要大娶大嫁還很早。
先迎來的是百日宴。
十一月中,隨時有下雪的可能,公孫茉在康姑姑的建議下,準備在敬王府的大廳內辦席十桌,花廳辦十桌,外廳男賓,內廳女賓,主要客人是王公貴族,蕭隨英以前的老師,以及現在交好的文人名士,算算也只請一百對夫婦,要擬出來實在不簡單,像是豐和郡王雖然是蕭隨英的從兄,但就沒有在名單上,這是古代很現實的地方,不同祖母,不同派別,親密不到哪里去。
花了幾天擬名單,蕭隨英看了很滿意,這是面面俱到了,尤其最後一項,那些文人名士不見得願意為官,但見識極廣,自己偶爾在朝政遇到困難,去問譚老先生,符老先生,管老先生,都能得到答案,或者打通思路,他對這些長者很是尊敬,囝囝能懂他的心思,把這些沒有官餃的文人納入名單,他覺得很欣慰。
而且排主次,囝囝用了一個他沒看過的方法——按照年齡排。
年齡越大的,越靠近主桌。
這有別于以往宴會以官餃來分,是采取敬老尊賢。
敬老尊賢,這樣大家都不用為難,也不用尷尬,不然往往坐在角落桌次的人不是生氣,就是不好意思,現在請帖上就寫明了,按照年齡入席。
蕭隨英大喜過望,他太尊重已經致仕的言太傅,以及沒有出仕的譚老先生,符老先生,管老先生,他不想這幾個人因為沒有品級而坐在角落,那樣顯得很不尊重,也不想對社稷沒有貢獻的幾位庶弟以皇子身分坐在主桌,那樣他會食不下咽,現在囝囝的排位方法,完全解決了這個問題。
一次要請二十桌,溫長史另外聘了四間酒樓的大廚來幫忙——敬王府好不容易迎來小主子,一定得熱熱鬧鬧。
距離百日宴還有幾天,府中已經布置起來,張燈結彩,前庭的蠟梅開得好,倒是不用特意張羅,大廳跟花廳擺了不少盆水仙,花開富貴,還有來年吉祥的好彩頭。
就這樣上上下下齊心忙碌,很快到了蕭喜跟蕭月的百日宴。
宴席是在晚上,下午時分就有客人陸續到來。
公孫茉在花廳,早已經打扮妥當——一品王妃服,一套鳳求凰頭面,雖然是小國公主,但氣勢已經呈現出來。
郝嬤嬤說,那是身為人母才會有的自信。
公孫茉深以為然,證據就是有了喜哥兒月姐兒後,她心中不再惶惶不安,取而代之的是沉穩鎮定。
瑜王妃來得最早——兩人在除夕那日的宮廷年夜飯見過一面,都是異國公主,都是永遠回不了家的人,自然有幾分惺惺相惜。
公孫茉趕緊迎上去,「弟妹見過大嫂。」
「你我就不用多禮了,」瑜王妃拉著她的手,「恢復得還不錯呀。」
公孫茉苦笑,「胖了,瘦不下來。」
瑜王妃聞言笑說︰「我產後喝一個秘方瘦身,效果不錯,回頭我命人拿來給你。」
「那就謝謝大嫂了。」公孫茉模著肚子,「這都生完三個多月,肚子也沒消一點,大嫂這腰我看跟個大姑娘也差不多。」
瑜王妃得意,「那是。」
瑜王跟瑜王妃雖然感情不好,但這不妨礙他們生孩子,瑜王妃入京幾年,已經有了兩個兒子,大兒子在瑜王妃的爭吵之下,已經被立為世子,但小兒子至今只是郡王,沒有封號,沒有食邑,瑜王妃很惱,但也沒辦法,她能跟丈夫吵,總不能進入御書房跟公公吵。
听聞敬王的兩個孩子一出生就給了封號,一個是祈安郡王,一個是福參郡主,都享有兩千戶的食邑,內心不是不羨慕,想來想去都怪婆婆許賢妃,听說許賢妃在後宮一天到晚跟甘皇後作對,惹得皇帝公公不喜。
就在這時候,又有丫頭稟告,光祿卿夫人到了。
公孫茉又親自去迎。
光祿卿夫人三十多歲——她剛得了一個嫡孫女,想給孩子說女圭女圭親,祈安郡王將來很有可能被封為世子,繼任為下一任的敬王,當他的妻子可是前途無限,還能提拔娘家。
因為別有心思,于是刻意來得早,卻沒想到瑜王妃已經在了,不禁有點噎住,只能趕忙拜見。
听說瑜王妃想給瑜王小世子定女圭女圭親,好早得到岳家助力,看中葉司徒家的嫡孫女,葉少夫人急得大哭,瑜王妃這樣暴虐的婆婆,媳婦進門只怕不用三年就躺著出來,葉少夫人怕閨女有去無回。
一陣繁瑣的見禮。
光祿卿夫人眼見不能說女圭女圭親,于是只好開口說八卦,「對了,那金聲侯家的事情,不知道瑜王妃,敬王妃有沒有听說。」
公孫茉雷達開始響起,「我這幾個月忙著照料兩個小娃兒,對外面的事情不太注意,金聲侯府發生了什麼事情?」
光祿卿夫人听她一個堂堂一品王妃居然說「我」,有點錯愕,但又想著南蠻公主嘛,禮數不到也不奇怪,只能裝作沒事,繼續說下去,「金聲侯續弦夫人蔡氏生的嫡長子,屢次秀才考不上,那蔡氏想讓侯爺花四十萬兩直接買個官,侯爺就買了,四十萬兩啊,說買就買,外人說金聲侯糊涂,果然不假。」
瑜王妃不太懂,「四十萬兩也不是很多,當爹的給兒子打點前程也不算罕見,有什麼好奇怪?」
「這不,曾國公那邊不樂意了。」
公孫茉跟瑜王妃面面相覷,曾國公哪冒出來的?
光祿卿夫人最是八卦,在府中沒人理她,現在見兩個王妃都專心听自己說話,不禁得意起來,「金聲侯爺的第一任妻子,就是現任曾國公的姊姊,生了長子柳大豪,長女柳素馨,然後病故了,金聲侯這才娶了蔡氏為妻。」
「那也很正常啊。」瑜王妃不解,「孩子總要母親照應,金聲侯爺娶個新婆娘,也不足為奇。」
光祿卿夫人听到「新婆娘」,有點傻眼,覺得瑜王妃鄙俗,但又不好說出口,只能繼績講故事,「柳大豪前兩年考上舉人——進士都難全部發派了,何況是舉子,加上金聲侯對這個兒子不上心,所以也沒給張羅,舉人明明花十五萬兩就能發派到一個不錯的官位,金聲侯卻是一毛不拔。」
公孫茉奇怪,「不對啊,我听說柳大豪當了武庫署丞,正八品呢,年後就已經走馬上任了。」
而且,還是柳素馨求她帶話給蕭隨英的呢。
話說回來,當時蕭隨英听到柳素馨的名字還有點不自然,現在都快一年了,不知道這一年來,自己跟柳素馨在他心中誰消誰長,自己肯定是有上升的,證據就是她現在掌握著敬王府的財政大權,只是不知道柳素馨在多高的位置,自己現在比上了嗎?
「這不是。」光祿卿夫人說,「柳少爺奔走了一兩年,都沒結果,只好找上舅舅曾國公,曾國公一听亡姊的孩子被這樣欺負,豈有此理,自己掏了十五萬兩,又四處打點,給外甥安插上了武庫署丞,八品的官兒呢,那柳少爺也是有個性的,有了前程,就跟宗親稟告,自請分家,鬧了好一陣子,現在柳少爺攜同妻妾子女住在城西胡同,京城倒是不少人羨慕柳少爺一戶能過得清靜。」
公孫茉呆了呆,不是蕭隨英張羅的,「光祿卿夫人,真是曾國公拿錢出來張羅的?」
「哪還有假,十五萬兩可不少,曾國公夫人氣得回家住了好幾天,又跟娘家人哭訴,曾國公只疼外甥,不疼兒子,妾身听說舉人原本只能安排流外九等,羽林軍錄事之類的小文職,後來是老國公進御書房,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跟皇上哭訴,訴說柳少爺多可憐,皇上看在老國公的分上才破例讓柳少爺進了正九等之列——要讓妾身說,曾家對柳少爺可真好,這次求了皇上,至少五年之內,是不能再求皇上了。」
晚上,公孫茉一直想問關于柳大豪的事情,但又不知道怎麼切入,心里歡喜又是好奇,情緒全寫在臉上。
等時辰到了兩人安睡,公孫茉照例側身抱住他的胳膊,就听得蕭隨英道︰「什麼事情想說?」
「瞞不過王爺。」
蕭隨英想笑,只有少數時候,她會叫自己王爺,例如現在,肯定有事情要說,「說吧,本王听著。」
「今日光祿卿夫人到府,我听說金聲侯府的長子柳大豪之所以進入武庫署丞,是曾家那邊安排的。」
「應該是,金聲侯被蔡氏迷得暈頭轉向,什麼都听蔡氏的,蔡氏心眼狹小,又怎麼可能幫曾氏生的孩子張羅。」
「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以為是我張羅的?」
「嗯。」
蕭隨英佯裝生氣,「本王有那麼糊涂嗎?」
公孫茉更緊的摟著胳膊,「是我小雞肚腸。」
「小肚雞腸。」
公孫茉撒嬌,「那我就是小肚雞腸嘛。」想想又樂了起來,「誰讓我跟你說的時候,你還沉默了一下。」
「我跟柳大豪柳素馨一起長大,認識十幾年,看他們兄妹因為繼母而改變人生,自然會唏噓。」蕭隨英側過身子把她擁入懷中,「你要知道,柳大豪柳素馨都是我人生中的一部分,永遠都存在,可是也永遠過去了。」
「那萬一柳素馨以後還求你呢?」
「她已入宮,該求的就不是我了。」
公孫茉大喜,抬起頭在他臉上親了一下,「你真好。」
蕭隨英莞爾,但又有點心疼王妃——囝囝孤身來到東瑞,南蠻小國,能給她準備的也有限,堂堂一個公主出嫁,居然只有一個郝嬤嬤陪著,郝嬤嬤年紀也不小,不知道還能陪囝囝多久。南蠻帝後似乎也忘了這女兒,從沒有來信,倒是送嫁的丁大人偶爾有信來。
最重要的是自己這個丈夫,朝中事務忙碌,她嫁進東瑞一年半,也只陪她去過觀音廟一趟,溫長史說,王妃不出門。
他也鼓勵她出門走走,她是一品王妃,也能招一些年輕的夫人入府說說話,她只說,規矩還沒學好,怕丟臉。
這讓他心軟了,他的王妃,處處替他著想。
甚至連柳素馨要求帶話這麼離譜的要求,都做到了——囝囝以為他還喜歡著柳素馨,所以將心比心。
囝囝真好。
他喜歡過柳素馨,不過已經是過去,從她入宮那日,他就開始學習放下她,把她的畫像丟棄,送的東西全部銷毀,當時他還跟著母親住在廉宜宮,有一個房間,一個花廳,一個書房,都清理得干干淨淨,再也不復痕跡。
囝囝入府時,他心里還是有柳素馨的,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逐漸忘記柳素馨的樣子。
囝囝慢慢鮮活起來,柳素馨就慢慢淡去。
好像是她提出所得稅那日,又說出了贊成軍人遺孀再嫁,他一方面對她的智慧驚為天人,一方面又覺得囝囝懂他——尤其遺孀再嫁這塊,東瑞保守,再嫁之人難免抬不起頭,囝囝說讓官府媒合,多少能去掉一些閑言閑語,能想到這點,足見心思敦厚。
他當時的感覺就是︰驚喜。
好像尋寶獵人終于找到了尋覓已久的寶藏,他一直在找一個胸懷大志的女子,既是妻,也是友。
還有囝囝做的那個輪椅,楞杖,助行器,幫助多少人重拾人生,雖然說是南蠻固有的發明,但也是囝囝有心這才在東瑞做出來。
他娶宣和公主公孫盈為王妃,是為了解決外交問題,沒想到娶到的是知心人,而且他們還生了一對「好」。
想起蕭喜跟蕭月,蕭隨英臉上忍不住笑意,孩子真的很可愛,娃兒剛出生那日,父皇跟母後就來敬王府悄探過了,母後回宮後,命人把他小時候的畫像找出來,皇家子弟,畫像一年一錄。
蕭隨英隔日就看到自己小時候的畫像了,也是剛出生模樣,難怪父皇母後說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真的就是一模一樣。
囝囝辛苦十個月,孩子一點都不像她——除了那雙來自囝囝外婆的眼楮。
一個家有了孩子之後,真的完全不一樣,他現在都覺得當年為了柳素馨傷春悲秋得很好笑,人生美好的事情很多的。
蕭隨英在囝囝額頭上連親好幾下,「你不用擔心柳素馨,都過去了,她現在對我來說就是一個童年玩伴,跟董圓圓,莊雪夢,虞嬌她們一模一樣,以後你再入宮,想見她就招她來見,不想見她就讓她退下。」
也不是他無情,是柳素馨先對他無情,這世界上沒有誰要等誰一輩子,每個人的人生都只有一次。
「那萬一……」公孫茉支支吾吾。
「萬一什麼?」
「我听說入宮十年無寵,可以跟皇後申請出宮的,今日听說,前幾年有個姚姓采女出宮,就去找自己的協律郎表哥,那協律郎原本平和的家庭,因為姚采女的加入導致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萬一柳采女將來出宮,也來敬王府找人……」
「我像那麼糊涂的人嗎?」
公孫茉大喜,「那就是不會讓她進來了?」
「她若出宮,有她哥哥,有她爹照應,跟我是沒關系的。」蕭隨英想想,也有點心疼,「囝囝,自信點。」
「我就是覺得自己不夠好……」
「你很好,你能懂得體貼眾生,懂得體諒我的心意,還給我生下了喜哥兒跟月姐兒,沒孩子前,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能這樣可愛,看他們一天天長大,心里的滿足難以言喻,對我來說,你才是命定的那個人。」
公孫茉眨眨眼楮,紅了,「我不是胸口的白飯粒,牆壁上的蚊子血了?」
「從來不是。」
「老公。」
「……什麼老公?」
「我們南蠻叫自己的丈夫做老公,這是私底下親切的稱呼,只有兩個人的時候這麼喊。」
「那再喊一聲來听听。」
「老公。」公孫茉眼眶濕潤,內心卻歡喜已極,「金太醫說生完雙胞胎要恢復一年,等我恢復好,一定很快再懷孕的。」
「有兩個已經可以了,對了,我听康姑姑說今日有幾位夫人都透出想結女圭女圭親的意思,以後怕是會更多,得辛苦你了。」
「我不會允的,將來等孩子長大了,讓他們自己挑,多認識,多相處,我們南蠻叫做自由戀愛,家世什麼的都不要緊,重要的是品行端正,能對他倆好,夫妻談得來,比什麼都重要。」
夫妻對看一眼,不約而同都想到瑜王跟瑜王妃——是很門當戶對了,可是整天雞飛狗跳,瑜王下朝不回家,帶著一群豬朋狗友去花街玩,有時候還直接就睡在那邊了,花街的姑娘派人去瑜王府取干淨的朝服,往往還要挨瑜王妃一頓罵。
蕭隨英跟公孫茉都不是背後說人是非之人,只是互看一眼,彼此明白就好。
對于公孫茉來說,是一個難得的,坦承以對的夜晚,他們從來沒有公開聊過柳素馨,因為她怕,怕看到他的依依不舍,怕看到他的舊情難了,怕看到他的徹夜難眠。
可現在他說起她,沒有猶豫,沒有遲疑,就像說起任何一個一起長大的朋友。
公孫茉一度也疑惑,到底青梅不敵天降,還是天降不敵青梅,現在她知道了,在敬王府,是青梅不敵天降,她這個天降獲得最後的勝利。
季節交替,時序轉化,春天來臨,她現在又懷上了,金太醫說,預產期可能還是八月分——有孩子這件事真的讓她信心十足,以前打死不敢單獨外出的,生完喜哥兒跟月姐兒後,已經敢自己出來走走,去寺廟上香,去京華街買買首飾。
郝嬤嬤說的是,南蠻有幾人見過宣和公主?沒幾人,那些人到了東瑞京城的機率有多大?微乎其微,到了東瑞又見到她這個冒充公主的可能性有多少?幾乎沒有。
她怕什麼。
她這樣一直在府中不出門才奇怪吧。
所以自從蕭喜蕭月百日宴後,她也開始接受宴會邀請,出席了一些王公貴族的生日,賞花會,吟詩會,迎娶嫁女,雖然偶爾還有點格格不入,但她身分尊貴,為人又和善,也不會有人特意跟她為難。
其中最喜歡她的就是瑜王妃了,都是異國公主,說起話來特別投機,還有那個光祿卿夫人,簡直是八卦小能手,京城大小事都逃不開她的掌握,公孫茉很喜歡听她說故事。
這日三人又約了出來到觀音廟上香——公孫茉想祈求孩子健康,瑜王妃想祈求金側妃的孩子不健康,光祿卿夫人單純過了整個冬天被悶壞了,都當祖母的人,兒孫一堆,自然沒什麼好求。
三人在僕婦的簇擁下進入大殿廣場,浩浩蕩蕩二十幾個人。
晴朗的天空下,桃花開得茂盛,一簇一簇的在枝頭綻放,春風襲來,陣陣桃香,端得是沁心舒暢。
公孫茉撫模著肚子,心情很好。
光祿卿夫人好幾年沒來這觀音廟了,覺得有點奇怪,「妾身以前來,還有不少乞兒呢,現在一個都沒有,莫不是寺方人不讓乞兒在這邊乞討了?」
公孫茉奇怪,「我幾年前第一次來,當時乞兒就不多了,光祿卿夫人,怎麼這里以前乞兒很多嗎?」
「很多。」光祿卿夫人的語氣極為夸張,「因為求子觀音香火鼎盛,所以在這邊乞討最容易得到打賞,以前不準備個幾袋零錢,根本不夠用,妾身知道兩位王妃今日要過來,還特地換了五大袋的銅錢呢。」
旁邊一個賣針線包的老婆婆笑說︰「幾位夫人很久沒來了吧?觀音廟這兩三年已經沒有乞兒了。」
公孫茉奇怪,「他們去哪了?」
「以前是窮,這才出來乞討,現在都有活干,自然是干活掙錢呢,說來都是敬王的功勞,開墾了西郊延伸出去的幾千頃荒地,雇用了這些乞兒,這些乞兒年紀小,去外邊干活是沒人要的,可是敬王收哪,每個人給八百文呢,不光是觀音廟,就連朝然寺,玉佛寺,蓮音觀,那邊的乞兒都去西郊干農活了,夫人若是上街仔細看,我們東瑞的乞丐已經很少了,連窮人家都因為補助,吃得起一日三餐。」
公孫茉苦苦壓抑住得意,老公真棒。
話說回來,蕭隨英是不是有個現代靈魂啊,他好喜歡她喊他老公,也學會了喊她老婆,真可愛……不是,公孫茉,光天化日之下你在想什麼,停住。
光祿卿夫人三十多歲當然不是白混的,此刻有意借這個針線婆婆之口討好敬王妃,連忙道︰「是敬王仁慈了。」
「是啊。」那老婆婆也是家里領有補助的人,說起敬王那是笑咪咪的,「俺跟幾個鄰居都說,敬王什麼都好,就是府上女人太少,不好。」
公孫茉噎住,這算什麼?光祿卿夫人連忙打圓場,「夫妻互重,哪有什麼不好,這最好了,我要是有那福氣,讓我天天吃素也可以。」
「不是啊,男人就應該三妻四妾,俺听說敬王都二十三歲,這才一子一女,太少了,應該多收點侍妾,開枝散葉才對,敬王妃是南蠻來的,莫不是會妖術?不然敬王怎麼會不要侍妾伺候,俺家這兩年好過了些,俺那不要臉的老頭子還買了個年輕大姑娘呢。」
瑜王妃卻是心有所感,「這一夫一妻乃女子心中最大希望,說起來是敬王妃好福氣。」
公孫茉握住瑜王妃的手,「小世子聰明伶俐,嫂嫂晚年不用擔心。」
說起兒子,瑜王妃臉色總算好上一些,大兒子開始啟蒙了,賀太傅給的評價是可造之材,也不枉費自己一天到晚念那個什麼心經,看來東瑞的神仙還算靈驗。
三人進大殿參拜,公孫茉照例不抽簽,瑜王妃得了一個中吉,光祿卿夫人卻得了一個下下簽,頓時臉色發白,三人出大殿買了金紙去燒,又點了光明燈,光祿卿夫人想想不安心,仗著自己三品夫人的名義請住持師太出來給他們一家念平安經,折騰了一番,三人這才在僕婦的簇擁下打道回府。
剛回敬王府,康姑姑就過來說鳳儀宮那邊有口信,皇帝跟甘皇後想念這對碧眼小孫子,讓她這兩日帶入宮中。
公孫茉連忙對著皇宮的方向行禮稱是。
又想起那個針線婆婆的話,她這個南蠻王妃可不只迷惑了敬王,生了一對孩子還迷惑了帝後,喜哥兒跟月姐兒都活潑可愛,喜哥兒擅長背誦,還不太會自己拿湯匙,已經會背詩,月姐兒嘴甜,專門哄大人,兩女圭女圭都是膚白貌美,把隔代遺傳的混血優勢發揮得淋灕盡致,帝後寵之,更勝太孫。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3-12-29 00:08:38
第十章 拒絕白月光
公孫茉一大早就打扮起來——今日是蕭隨英休沐,帝後說了,讓他們夫妻倆帶孩子進宮。
所幸春天還不熱,不然這套內外六層的一品王妃禮服穿下來,肯定滿頭大汗。
妝容得完整,首飾得整套,她看著玫瑰鏡台,南蠻的朝陽縣主公孫茉,慢慢變成了東瑞國的一品王妃。
耗時半個時辰,這才妝點完畢,蕭隨英可輕松了,隨便外出服套一件就好。
「囝囝辛苦了。」蕭隨英道,他當然知道囝囝之所以這樣正式慎重,是因為母後不喜歡她,覺得一個南蠻的公主,配不上自己的兒子,所以囝囝得仔細挑不出錯。
兩個女乃娘牽著蕭喜跟蕭月過來,也都穿戴完畢,小孩子穿的是公孫茉改良的包屁衣,現代人的智慧得到兩個女乃娘大力贊賞,說這包屁衣方便又保暖,給小郡王小郡主換尿布時,也不用擔心感冒。
兩個娃兒十六個月大,皮膚白,大眼楮,一雙碧綠色的眼珠子像湖面深水,對于不曾見過異族人的僕婦來說,可是稀罕得很。
「父王,母妃。」蕭月最是黏人,一放下地就跑過來,要父王親親,要母妃親親,不然會傷心落淚。
蕭隨英寵愛孩子,伸手抱起,連親好幾口,蕭月笑了,把臉靠在父親的肩膀上,「月姐兒喜歡父王。」
「父王也喜歡我們月姐兒。」蕭隨英眼見蕭喜眼楮眨巴眨巴,知道兒子是委屈了,連忙用另一手抱起兒子,親了一口,「喜哥兒是哥哥,讓著妹妹些。」
「嗯。」小女圭女圭點頭,「我讓著妹妹。」
公孫茉過來,又是模,又是靠過去貼貼臉頰——現代人,教孩子的方法十分靈活,蕭喜跟蕭月也被教得很會表達,喜歡父王,喜歡母妃,都會很率直的說出來,蕭隨英跟公孫茉在孩子身上得到了巨大的成就感。
當然,孩子也不是天生黏爸媽,他們會跟爸媽這麼親近,主要是因為夫妻兩人不是把孩子丟給女乃娘,而是除了吃女乃的時間,都是自己照顧的,陪洗澡,哄睡,下午要帶去花園後面玩捉迷藏,蕭隨英還會抱著孩子坐在膝蓋上,一字一句教他們朗誦詩句。
等到一歲斷女乃,開始吃固體食物,小孩子吃得慢,公孫茉也有耐心一湯匙一湯匙喂,娃兒跟自己父親母親相處得多,自然不會去黏女乃娘,女乃娘是什麼,只是給女乃的,公孫茉不會讓女乃娘變成真娘。
感情,是時間堆砌出來的。
一家四口準備妥當,就上了明黃色的雙頭馬車。
馬車轆轆,約莫一炷香時分,就到了宮廷側門,又換上了宮廷專用的人力車。
公孫茉有孕自己坐一輛,蕭隨英帶著蕭喜跟蕭月另外坐一輛——進宮這麼多次,公孫茉還是看不出這些宮道有什麼不同,都是紅色高牆,黑色瓦片,偶爾路邊生出幾株小草,偶爾有大樹探頭,但她分辨不出來。
拉車的太監卻像是裝了衛星導航一樣,經過每一個十字路口都毫不猶豫,前面明明還有路,他卻轉彎了,有時候看似盡頭,一轉卻又是一條宮道,剛開始公孫茉都會掀開錦帳想把路記熟,後來就放棄了,反正在宮里,又不可能拉她去賣。
不多時,車子停了下來,鳳儀宮到了。
顧姑姑在門口等著,見到來人一臉堆歡,「老奴見過敬王,敬王妃,祈安郡王,福參郡主。」
蕭隨英很坦然的受禮,公孫茉卻沒能這樣坦然,就算在古代生活了十幾年,骨子里依然是現代人,連忙出言慰問,「姑姑辛苦了。」
顧姑姑一笑,她剛開始也看不上這個南蠻女子,覺得敬王委屈了,可是這兩年下來,自己每次彎腰,敬王妃都次次回禮,後宮中哪怕有點品級的都忙不迭的想顯示地位,只有這個一品王妃,始終端莊有禮。
蕭隨英一手牽著一個孩子穿過垂花門,到了鳳儀宮的前院。
時值春天,鳳儀宮的大樹都長出女敕葉,百花含苞,大橘木棉開在枝頭上,紅櫻綻放,枝頭上幾只翠鳥,生機勃勃。
敬王一家到來,自然有宮女飛奔進去稟告,于是就見甘皇後從里面出來,蹲子,喜笑顏開的張開雙手。
蕭喜跟蕭月飛奔過去,爭先恐後的抱住甘皇後,小女圭女圭清脆的說著「皇祖母」,「月兒想皇祖母」,「喜兒也想皇祖母」,「皇祖母今天真漂亮」。
孫子孫女爭寵,甘皇後笑得眼楮都眯了,站起身子,一手牽一個,「快進來,西瑤國進貢了不少玩具,皇祖母全都要來了,給你倆先挑。」
公孫茉就覺得她這兩個孩子真的是狐狸精轉世,把長輩都迷得暈頭轉向,甘皇後是甘國公的嫡孫女,甘司空的親生女兒,出身高貴,這輩子能讓甘皇後親自出來迎接的沒幾人,恐怕只有柯皇太後,已故的程皇後,皇帝而已,現在喜哥兒跟月姐兒也列入了,十六個月大的娃跟這幾個超品人士,在甘皇後心中地位相同。
蕭隨英笑著牽起公孫茉的手,大步跨過門檻,進入了鳳儀宮的花廳。
花廳上放著好幾箱物品,都已經打開了,各種稀奇古怪的玩具,蕭喜跟蕭月一下被迷住,纏著皇祖母示範怎麼玩。
甘皇後可得意了,大人的智慧要解開這些東西綽綽有余,她示範這個怎麼玩,那個又怎麼玩,很快獲得兩個小娃崇拜的目光。
蕭月最是嘴甜,「皇祖母好聰明,以後月姐兒也要跟皇祖母一樣聰明。」
甘皇後莞爾,模模孩子的頭,蕭月湊上去在甘皇後臉頰上一吻,讓甘皇後笑得更是開心——太子妃的四個孩子,都是被斥責著長大的,年紀小小就小老頭似的,反倒是蕭喜跟蕭月十分善于表達,祖母嘛,哪不愛孫子孫女撒嬌呢,明明知道蕭月是在灌迷湯,甘皇後也很受用。
甘皇後陪著玩了半個時辰,喜哥兒跟月姐兒都各挑了三個——這是蕭隨英的堅持,孩子要寵,但也要教,有好東西不能全部都要,記得要留給別人。
甘皇後也很認同,覺得這樣很好,太子的第五個兒子就太霸道了,所以她這個祖母始終喜歡不起來。
宮女又將箱子合上,兩兩一組抬著箱子下去了。
兩個孩子坐在美人榻上,玩著剛剛得到的新玩具,白女敕的臉上都是光。
甘皇後含笑,「年紀大了,就想看著孫子,其他什麼都不求了。」轉過頭又看向公孫茉,「這陣子月復中娃兒可好?」
「挺好的,也乖,媳婦吃好睡好。」
「好好養胎,給隨英生孩子,這是你最重要的工作。」
「媳婦知道。」
蕭隨英笑著說︰「母後不問問是不是雙生胎?」
甘皇後一喜,「是嗎?」
蕭隨英點頭,喜色難掩,「金太醫說了,是。」
甘皇後十分開心,「這樣你就有四個孩子了,敬王妃,本宮先說好,回去好好吃酸,轉胎為男,隨英還是要多幾個兒子才恰當。」
上次懷孕也是這樣的對話,公孫茉只能乖巧回應,「媳婦懂得,可是生男生女老天爺的意思,不能保證。」
「母後。」蕭隨英笑勸,「女兒也挺好的,只要是兒子的孩子,兒子都喜歡。」
「那怎麼一樣,女兒要出嫁的,將來還是要兒子才能開枝散葉。」甘皇後想了一下,「前幾個月儲秀宮進了三十幾個世家貴女,你領幾個回去吧,敬王府當年蓋得那麼大,是要多幾個人住這才熱鬧。」
公孫茉呆了呆,甘皇後還沒放棄塞人進敬王府啊,她都已經生了雙胞胎,又懷上雙胞胎,甘皇後當年說四個孩子,她可真的要生四個了,甘皇後卻說話不算話。
想跟甘皇後爭辯,但突然胃冒酸水,孕婦常見的胃食道逆流,喉嚨一陣灼熱,她連忙拿起參茶來喝,這一耽擱,也就來不及自己開口了。
「母後,兒子要王妃就好,其他人不需要了,那些秀女入敬王府,也只是白白耽誤青春,不會有寵。」
甘皇後不解,隨英以前喜歡柳素馨,為了柳素馨入宮之事傷神,多年不娶,她很擔心兒子會變成一個孤身老王爺,當時連讓隨英過繼太子庶子的想法都有了,沒想到南蠻皇帝會送女求和,更沒想到隨英願意解決這問題。
原本以為兒子要受委屈,意外的听說夫妻感情還可以,甘皇後于是派人代替自己去玉佛山出家,早晚誦經,以求福氣降臨敬王身上,果然自己的母愛感動上天,敬王妃懷孕了,還生下皇族沒有的雙胞胎。
欽天監正說了,八月十五,福星降臨。
真的是福星,那天晚上,御花園的曇花開了,管理魚塘的太監上報,見到十幾年沒見的鯉魚王,御花園飛來一對白孔雀,雄雀開屏,彷佛吉光出現,這些都是祥瑞。
九月中,西方遙遠的兩支千人小族來投靠,東瑞秉著泱泱大國之風,自然允許他們居住下來,這傳出去是很有面子的,就是國家富強,國泰民安,風調雨順,這才會有小族來依附求生存。
後來問起,他們說巫師夜觀星象,八月十五,福星東方升起,星光閃爍,直到太陽出來都隱隱可見,這才讓族長下定決心。
蕭隨英不是迷信的人,但听了這些仍然心情好。
他的兔崽子,是有福氣的崽子。
他的王妃雖然有缺點,但對他來說那不重要,沒人是完美的。
「母後。」蕭隨英開口,語氣誠懇,「兒子曾經以為自己不會娶妻,可是遇到了王妃,王妃很好,那個大受天下贊揚的所得稅跟補助,就是王妃給的靈感,王妃懂兒子,兒子跟王妃在一起,心里寧靜,覺得日子甜。」
公孫茉眨眨眼楮,心里又暖又柔,現在恨不得把蕭隨英抱在懷中亂親一通,婆媳會出現問題,很多時候都是兒子沒擔當,當兒子有擔當時,婆媳自然能化解不少矛盾。
甘皇後還不放棄,「你堂堂一個親王,有四個孩子還是太少,你如果不喜歡那些沒見過面的秀女,那本宮還準備了一個人,你看看。」
「母後,兒子不需要。」
「你先看了人再說。」
甘皇後一個示意,就見顧姑姑往簾後喊,「朱小姐請進。」
蕭隨英就看到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姑娘,娉娉婷婷走進來,一時之間有點意外,又有點夢回少年,哪里是什麼朱小姐,就是多年不見的柳素馨——他看了柳素馨這麼多年,不會看錯的。
他曾經無數次想過重逢的場景,可沒想到會是在鳳儀宮。
就見柳素馨下跪行禮,「民女朱寶兒見過甘皇後,敬王殿下,敬王妃。」
公孫茉也是見過柳素馨的,雖然只有一面,但憑著情敵雷達,她也能確定這個朱寶兒就是柳素馨,甘皇後搞什麼鬼?
甘皇後微微笑了,「這是朱國公遺落在外的孫女,去年相認,也由朱夫人記在名下,是嫡女出身,你帶回去吧,當個側妃或貴妾,總之幫忙生孩子,朱小姐的身體已經調理過,太醫說,一定能很快懷上,堂堂一個王府,只有四個孩子是太少了,你的幾個哥哥膝下都十幾二十幾個娃兒了。」
公孫茉心里生氣,覺得全身有點發熱,這甘皇後到底什麼毛病,她已經生了雙胞胎了,也懷上雙胞胎了,這樣還不夠?把兒子府邸搞得雞飛狗跳,就是她想要的結果嗎?孩子有這麼重要,重要到毀了兒子寧靜的人生,也要多幾個孫子?
公孫茉覺得氣沖天靈蓋。
就在她大喊不行之前,蕭隨英先開口了,「母後,兒子說了只要王妃一人。」
柳素馨眼眶一下紅了,「求敬王殿下垂憐。」
去年,顧嬤嬤來找她時她也很驚訝,當時人生槁木死灰,因為听說敬王得了一對雙胞胎,是東瑞罕見的綠瞳,帝後很喜歡。
她的人生只等著出宮,然後去找哥哥了——柳大豪寫信給妹妹,若真無寵十年,一定要自請出宮,哥哥還養得起你。
柳素馨覺得自己也只剩下這一條路了,可沒想到峰回路轉,顧姑姑帶著甘皇後的意思來了,給了她新身分,新名字,她也真的住進了朱國公府調養身子,朱家當然搞不清楚怎麼回事,但甘皇後交代下來,辦好就是了。
後來她才知道甘皇後打算把她送入敬王府,讓她幫忙生孩子。
甘皇後說,雖然本宮不喜歡你,可是隨英喜歡就好,你進府里幫忙生孩子。
這讓她的人生又有了奮斗的目標,雖然宣和公主的孩子被封為祈安郡王跟福參郡主,可是世子還沒立呢,只要自己能生下兒子,又被立為世子,她一樣是人生贏家。
她想過很多次跟蕭隨英重逢的景象,他們應該雙雙拉手,淚眼相對,然後許諾要一起過上美好人生。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蕭隨英看她好像一個普通人,她不是董圖圓,不是莊雪夢,她是柳素馨啊。
「敬王殿下……」柳素馨心里惶惶,眼淚就流了下來,以前隨英最見不得她哭,她的眼淚一向很有用,「民女已經無路可去,請敬王殿下給一條生路。」
蕭隨英有一點恍如隔世的感覺,但更多的是對于光陰的感觸——就像听到莊雪夢被婆婆打個半死,听到虞嬌的丈夫病逝,听到董圓圓被個侍妾欺侮一樣,他們當時多意氣風發,他總覺得人人應該有好出路,可是現實磨去了那些意氣,只留下遺憾和滄桑。
現在看柳素馨跪在自己面前,聲聲哀求,他感到這麼多年過去,柳素馨不是當年那個讓他心動的柳素馨,他也不是當年那個會因為她一嗔一怒而牽引心思的蕭隨英。
都過去了。
他對柳素馨沒愛,也沒恨。
柳素馨現在跟莊雪夢,董圓圓,虞嬌都一樣,只是昔日同窗,再沒其他。他現在心里只有囝囝了——囝囝宅心仁厚,胸懷天下,這才是二十三歲的他想並肩前行的人。
何況囝囝還給他生了喜哥兒跟月姐兒,兩孩子現在一歲四個月,連蕭隨英自己都覺得孩子跟自己長得真像,每次看到孩子,他就感覺得意。
囝囝什麼都好,就是不太自信,他記得她說過南蠻有個文人叫做張愛玲,用白月光與飯粒,朱砂痣與蚊子血來譬喻男人心中的兩個女人,他想跟囝囝說,她不是胸口的飯粒也不是牆壁上的蚊子血,她在他的心里面。
「母後,朱小姐請您另外安排,兒臣不需要。」
甘皇後就奇怪了,「你不是很挺喜歡她的嗎?母後這是幫你圓了多年相思啊。」
她雖然不喜歡柳素馨,可是一個王府中,只靠著王妃一人生孩子那是不行的,太少了,王妃一個人最多生個五六個,難不成還能生上十幾胎?
最近許賢妃老是跟她提起瑜王府二十幾個孫子女,那真是承歡膝下的極致,她堂堂一個皇後還得听妃子炫耀自己多少孫子?
是,太子有六男八女,但還是不夠多,當過母親的人都知道,孩子不是出生就能保證平安長大——她自己生了四個孩子,也只養大了兩個。
因為不是保證能長大,所以孩子得越多越好。
太子的六男八女她都覺得得再加上一倍,何況隨英,現在不過就喜哥兒跟月姐兒。她雖然想過如果柳素馨出宮後糾纏兒子,就要把她弄死,可此一時彼一時,當她發現除了敬王妃,隨英哪個女人也不要,她就不高興了,為了子嗣,這怎麼可以呢?
無奈,她只能把主意打到柳素馨身上,想著既然隨英以往喜歡柳素馨,柳素馨也沒伺候過皇上,那就一圓兒子的相思夢,給她個新身分讓她幫忙生孩子。
不管是誰,只要能給隨英生孩子,她都能接受。而她以為讓隨英圓夢,隨英會高興的。
蕭隨英坦蕩蕩的回答,「相思已經過去,兒臣現在只想王妃陪著一生一世。」
「殿下。」柳素馨哭泣著匍匐前進,跪在他的腳邊,「民女以前不知道天高地厚,請殿下看在相識多年,收了民女吧,就算是個側妃也好,民女不求名分,敬王妃,求您大肚容人,我東瑞國男人三妻四妾乃屬平常,民女一定听話,不會爭寵。」
蕭隨英看柳素馨哭,內心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覺,他曾經因為她很傷心,但囝囝把他的心補起來了,他現在又完整了,看到昔日放在心尖上的人,已經不會動搖,甚至覺得有點陌生,柳素馨是這樣的個性嗎?左一句「大肚容人」,右一句「三妻四妾乃屬平常」,都已經跪在地上了,還想擠對囝囝?嘴上說著不求名分,但前一句卻是「側妃也好」,側妃就僅僅居于王妃之下,她怎麼會以為事到如今,她還能當上敬王府的側妃?還覺得委屈了她自己?
柳素馨是不是對自己太有把握了,她是不是覺得自己一定還想著她?
蕭隨英覺得很荒唐,但也知道是自己孩子少,母後心急,于是道︰「母後,兒臣跟王妃還年輕,以後會再生孩子的,至于這朱小姐,哪里來哪里去吧。」
柳素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哭泣更甚,「隨英,你就當幫我一個忙,幫幫我,我听說你出面給虞嬌當保人,她才得以再嫁不用守寡,你對虞嬌都能如此,不要對我這樣絕情,我求你了。」
蕭隨英溫和道︰「本王收了你,勢必會讓王妃傷心,現在本王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王妃。」
柳素馨怔住,眼淚掛了一臉,狼狽已極,「你以前說過會對我好的。」
「你入宮了,我們自然沒有以後,沒人會永遠停留在以前,我們都在往前走。」
柳素馨張開嘴巴,想說什麼,卻是沒說出來——依照她對蕭隨英的了解,這話已經說得很斷然了,意思是當她入宮那天,他們就再也不可能。
不行,她不甘心。
蕭隨英怎麼可以輕易放下對她的感情,那個南蠻王妃算什麼東西……
「母後。」蕭隨英對著甘皇後行禮,「兒臣現在有王妃,膝下有哥兒姐兒,王妃八月又要生了,還是雙胞胎,兒臣一家和樂,不想破壞這樣的幸福,還請母後不要再給兒子安排暖床人選。」
甘皇後無奈至極,兒子連柳素馨這多年的想望都不要,可見真的是不要其他女人了,只好跟公孫茉說︰「記得,本宮要的是兒子。」
公孫茉順從應著,心情絲毫不受影響,剛剛看到蕭隨英的表現,她內心歡喜——自己現在在他心中的地位,是超過柳素馨了。
只要蕭隨英心里有她,她就不怕。
嫁到東瑞以來,第一次覺得這樣踏實,剛剛甘皇後要塞柳素馨給他,老實說,她不是不緊張,萬一他舊情難了,萬一柳素馨還是那抹白月光,她要怎麼辦?她不是對蕭隨英沒信心,她是對自己沒信心。
穿越到這里,又是降落在南蠻,她琴棋書畫都不會,這段日子,靠著現代人的小聰明想出些點子,又做了披薩、義大利面等等食物,也不知道這樣能不能籠絡蕭隨英的心。
看來,這些小招數還是有用的,蕭隨英拒絕了白月光呢。
話說回來,柳素馨原來這麼有心機,一直用「大度」,「三妻四妾理所當然」來逼她點頭,她又不是傻子,小氣就小氣唄,神經病才弄一個女人進府跟自己爭寵。
現在她有專心一意的丈夫,有對可愛雙胞胎,甘皇後雖然對她不順眼,但卻十分寵愛喜哥兒跟月姐兒——封後時得到的良田千頃,已經都過到兩孩子名下,喜哥兒拿三分之二,月姐兒拿三分之一,听說太子的毛良娣為此還氣得好幾天不吃飯,太子長子是毛良娣所出,但甘皇後什麼也沒給。
公孫茉很滿意這樣的人生,等兒女長大,成婚,想必她跟蕭隨英共通的話題就更多了。
她期待跟他一起過日子,一起成熟,一起變老,那想必是很有趣的。
*
春末夏初,天氣正好。
蕭隨英上朝了,公孫茉帶著兒女在花園後面玩幼兒專用的秋千——這個秋千也是她這個現代娘親拷貝來的,光祿卿夫人看到後大為贊賞,回去馬上給自己孫子做了一個,然後眾人到光祿卿府上參加宴會看到,又是一陣驚奇,光祿卿夫人喜孜孜的表示自己在敬王府上看到的,一來顯示自己聰明,看過一次的東西就記得,二來也是顯示跟敬王妃的交情。
光祿卿夫人有幾個才一兩歲的孫子女,如果現在多跟敬王府親近,那跟祈安郡王,福參郡主成親的機率就很大——小郡王跟小郡主才一歲多,已經進出御書房好幾次,文武百官一半以上沒進過御書房呢。
福參郡主愛撒嬌,最是黏人,一次大理正跟司農卿進入御書房要討論江南治水之事,小郡主黏著皇爺爺不肯松手,宮女一抱就大哭,一回到皇爺爺懷中就停住,雖然是鬧脾氣,卻讓皇帝開懷大笑,皇帝就這樣整個下午抱著福參郡主講國家大事,直到小郡主睡著,這才由宮女接手。
現在這對讓帝後喜愛不已的小娃,玩秋千玩得不亦樂乎。
秋千,哪個孩子不喜歡。
且公孫茉做的不是那種普通秋千,是公園給幼兒乘坐的那種,有座椅,有欄桿,整個圍起來的,寶寶放進去,輕輕推就會晃動。
兩兄妹樂得很,不斷發出笑聲,微風吹動他們細軟的頭發,公孫茉光是看著這景色,就覺得再世人生很值得。
又模模肚子,五個月了,懷著雙胞胎比一般人大得多,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雖然蕭隨英說了都喜歡,但為了甘皇後高興一點,還是男孩吧,三個男孩的話,應該可以阻止甘皇後想塞人進敬王府。
想到這里,公孫茉忍不住偷笑,想到那日蕭隨英對柳素馨說的話,她太滿意了,恪守男德,好夫君。
「郝嬤嬤。」一個小丫頭過來說,「側門有人想找您。」
郝嬤嬤奇怪,她在南蠻的丈夫跑了,兒子死了,跟隨著小姐嫁到東瑞,也沒特別認識誰,怎麼會有人找她。
想想,哎喲,一定是尤嬤嬤,光祿卿夫人的親信。
光祿卿的父親過陣子要辦六十大壽,實在是很難得的年紀,這尤嬤嬤一定是來問敬王妃喜歡吃什麼,這才好安排菜色。
于是她匆匆行禮,「老奴去去就回。」
公孫茉笑說︰「嬤嬤請便。」
原主溺水亡,被她這個現代靈魂頂上了——原主的母親雖然寵愛她,但畢竟有太多事情需要忙碌,上有公公婆婆,中有小妾姨娘,下頭除了自己生的五個孩子,還有十幾個庶子女,然後娘家的事情也得幫手,很多時候是郝嬤嬤陪著她。
公孫茉跟郝嬤嬤說過很多次了,不用這樣多禮,但郝嬤嬤還是很堅持,主僕就要有主僕的分別,親近是一回事,無禮是另一回事。
公孫茉簡直拿郝嬤嬤沒辦法,只能隨她了。
不一會,郝嬤嬤回來,面色如土。
公孫茉奇怪,「嬤嬤這是怎麼了?」
「老奴想單獨跟王妃稟告。」
春鴛,春鴛,春梅,春雪一听,當然知道意思,抱起小郡王跟小郡主這便退下——在敬王府,誰不知道敬王妃跟郝嬤嬤感情深厚,名義上是主僕,但情感可比母女,郝嬤嬤說話那是得听的。
公孫茉被弄得有點緊張,心跳快了起來,咚咚,咚咚,不能怪她不夠鎮定,郝嬤嬤一向穩重,臉色會這樣難看,肯定是出大事了。
郝嬤嬤表情凝重,「是田嬤嬤。」
公孫茉奇怪,「哪戶人家的田嬤嬤?」
「宣和公主的女乃娘,田嬤嬤。」
公孫茉彷佛听到雷響,轟隆隆的震得她的耳朵疼,一時間不敢相信,「宣和公主的田嬤嬤?」
入京接近三年,她過得太幸福,太安逸,有一次蕭隨英喊她「盈兒」,被她糾正為「囝囝」後,他就一直喊她囝囝了,日子過得愜意且舒適,已經差點忘了自己是冒牌公主,她不是公孫盈,她是公孫茉。
公孫茉身子一下冷,一下熱,突然間又有些憤怒,當初宣和公主逃婚,不顧旁人死活,現在自己過得好了,她又出現做什麼。
她張開嘴巴喘氣,過了好一段時間,這才開口,語氣仍是不自然,「田嬤嬤有沒有說想干麼?」
如果只是想要銀子,那還行,她可以把嫁妝換來的十幾間鋪子全部送給她,但如果要的不是銀子……
公孫茉皺起眉,「讓她進來。」
逃避不是辦法,她得解決這個問題。
她還想過,等她跟蕭隨英都老了,會跟他坦白自己是冒牌公主,可是沒想到還沒等到那一天,田嬤嬤先出現在她生命中了。
不管田嬤嬤為了什麼事情來,都不是好事,自己注定一輩子被田嬤嬤掐住不得翻身,可是讓她殺了田嬤嬤,她又做不出來,她是人,不是野獸,她不會隨便殺人。
心里焦急又難熬,不知道過了多久,總算看到郝嬤嬤領著一人進入後院,那人又瘦又小又黑,這是田嬤嬤?她記得田嬤嬤很胖。
宣和公主跟田嬤嬤帶了打賞用的幾袋金珠子逃亡,不要賭博,也夠安逸一生了,現在看來似乎過得不好。
直到人走近了,看著那黑瘦的臉,公孫茉才終于確認了,是田嬤嬤沒錯,她瘦太多了。
就見田嬤嬤行了南蠻的禮節,「老奴見過朝陽縣主。」
郝嬤嬤怒斥,「大膽。」
田嬤嬤卻笑了,黑瘦的臉滿是諷刺,「朝陽縣主不會冒充久了就成了真公主,老奴行禮沒錯,敢問縣主安好?」
公孫茉告訴自己,不要生氣,懷著孩子呢,得心平氣和才行,「你來做什麼,有話直說,不用拐彎抹角。」
「朝陽縣主還是一如既往的爽快。」田嬤嬤笑著說,「宣和公主想見朝陽縣主一面。」
「宣和公主?」
「縣主莫不會是希望公主死了吧?公主還活著,原本我們進京只是想討個活路,卻沒想到打听到敬王妃得寵,又打听到當年的陪媵朝陽縣主死于江南,公主聰慧,猜到丁大人可能以縣主代嫁,派老奴過來探探,沒想到真是如此,敬王府真的有一個郝嬤嬤,老奴還順利見到了縣主,老天有眼,讓朝陽縣主過得好,現在就能盡力幫宣和公主了。」
郝嬤嬤一臉不敢相信,「田嬤嬤,你捫心自問,這是人話嗎?」
田嬤嬤陰惻惻的笑了,「朝陽縣主偷了宣和公主的人生,已經偷了三年多,當然得歸還人情,宣和公主沒直接報官鬧大,已經看在從姊妹一場的分上了,現在是公主給縣主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這是命令,可不是要求。」
公孫茉只覺得一股怒氣涌上,憑什麼自己要幫宣和公主,當初她自私逃婚,弄不好就是兩國大動干戈,都不知道要死多少百姓,南蠻十萬小國,完全覆滅都有可能,現在還有臉出現,還有臉要自己幫她?
可是,可是,自己哪來的立場拒絕?
她覺得有人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要求再過分,自己都不能不點頭。
她有丈夫,有孩子,她不能讓任何人破壞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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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23-12-29 00:08:56
第十一章 真公主現身
山璞庵內的廂房,公孫茉與宣和公主見上面了。
宣和公主以前是南蠻出了名的美人,擅長射獵,體格健美,但此時看來萬分憔悴,瘦到臉頰凹陷,眼神中也沒了光彩,十分委靡。
原本要來跟宣和公主理論的公孫茉心軟了,不管怎麼說都是一家人,想必宣和公主只是要錢財,自己現在手上資產不少,資助她一些不是不可以。
她手上除了鋪子的收入,蕭喜跟蕭月食邑的稅收,甘皇後另外給了良田千頃,累積起來已經上千兩,另外主要是蕭隨英的資產,五千食邑不過零頭,甘皇後在後宮中多年所得之賞賜,多半給了這小兒子——大兒子封為太子,將來有萬里江山,自己的私房給這小兒子,也很公平。
公孫茉在東瑞京城的富貴生涯已經三年多,夫唱婦隨,和諧美滿,膝下一雙兒女又活潑可愛,雖然甘皇後不太喜歡她,但這不妨礙她過得好,居養氣,移養體,她過得是比在南蠻時候好多了。
一個公主,一個縣主,公主現在樣子像乞丐,縣主卻成為堂堂王妃,落在本來高人一等的宣和公主眼里,什麼心情可想而知。
宣和公主眼神怔忡,好像怎麼樣都無法集中注意力。
公孫茉心想,這樣是兩兩相望到什麼時候,她下午還得回府呢,于是主動開口,「公主,三年多前為何私逃?」
這件事情不弄個明白,她死也不瞑目。
自己這幾年固然平安,但是當初若不是霍大人想出方法,南蠻或許已經覆滅,那是舉國的悲哀。
當初,是宣和公主自己點頭出嫁的,不然琴瑤公主,鳳熙公主都搶著要這門婚事,也不會讓宣和公主遠嫁。
南蠻小國,哪怕堂堂公主的生活條件都比不上東瑞富戶,何況未來的丈夫還是王爺,東瑞的王爺听說食邑五千戶,光收入就已經直逼南蠻年年稅收的四分之一,這些銀子拿來花用,豈不爽快?
眾位公主中,最積極的就是琴瑤公主,生母黃貴妃上下打點,務求外務大臣給琴瑤公主說好話,卻沒想到南蠻皇後出手,把這親事給了自己的宣和公主,而且宣和公主也一副很願意的樣子。
就是因為宣和公主看起來太願意了,所以沒人想過她會逃,不然丁大人晚上就會派人去守住門口,不會讓她在前一天走人——前一天哪,想逃不早點逃,讓他們想想辦法補救,而是花轎來之前的一天,存心殺得他們措手不及。
公孫茉不得不去想,宣和公主就是故意的,想害死他們。
宣和公主眼神空空的開口,「我與伍大有情,已經……他一路追趕送嫁隊伍,但他要申請路引,總是慢上幾天,直到我大婚前一日他才趕入京城……我從沒想過要遠嫁,是母後逼我的,她說這麼好的親事不能給黃貴妃的女兒拿去……」
公孫茉睜大眼楮,伍大,那不是皇宮侍衛長嗎?
年紀輕輕就受到提拔,但她不記得他的長相,他是跟宣和公主日久生情了嗎?
宣和公主擅長射獵,是不是因為只有射獵,她才能光明正大的跟伍大並轡而行?
公孫茉現代人的靈魂又被觸動了,原來宣和公主心里有人,那不願嫁也在情理之中,南蠻皇後跟黃貴妃纏斗多年,自然不允許這門好親事讓黃貴妃的女兒奪去,哪怕自己的女兒再不願意,也得嫁。
宣和公主木木的繼續說︰「以前宮中常有西瑤的女說書先生,說起西瑤民俗,我真心向往一個男女平等的地方,听說西瑤就是那樣的好地方,女人可以出門做生意,可以上酒樓吃喝,丈夫打妻子,妻子還能告官,丈夫想買小妾姨娘,還得得到妻子的同意,我覺得那地方很好,伍大也同意,我們把金珠子拿了,這就騎馬快行,雖然是敬王大婚前一日,京城守備森嚴,但嚴格的是入城,出城倒是什麼都不看,我們打點了一下,就輕松通過關卡,然後一路騎馬向西。」
宣和公主的語氣好像在講一個很遙遠的故事,「剛開始伍大也很好,我們買了宅子,還頂下一個小鋪子做生意,可是生意真的很難做,一直在賠錢,等我們金子用完後,他就開始整天跟我發脾氣……」
公孫茉驚愕,伍大跟宣和公主發脾氣?
她想起現代媒體上會報導的那些窩囊男人,沒辦法從女人身上擠出錢來,就開始打罵女人,說她沒用,要她想辦法,不然就給她好看,沒想到宣和公主突破身分限制的自由戀愛,下場也是這樣。
為什麼要做生意呢?南蠻皇後準備了一小箱子的金珠子,慢慢兌換成銀珠子使用,一輩子衣食無憂。
公孫茉忍不住道︰「做生意不保賺的,看到別人風光,但慘賠的人更多。」
「我也是這樣想,可是伍大說大男人不能整天窩在家,得有事情做,我想想也有道理,想著人總要吃飯,就開了飯館,可是生意很差,食材常常放到壞掉,大把蔬菜魚肉往外扔,我心里疼,但又不能說,一說伍大就要生氣,說我看不起他。」
公孫茉心想,來了,窩囊人的特征︰對女人大吼「你看不起我」。
宣和公主這些年想必也被折磨得狠了,以前是自稱「本公主」,現在說「我」,大概是自稱「我」已經成了習慣,所以沒能改過來。
「母後給我準備的金珠子,兩年多就用完了,我讓伍大去找工作,西瑤很缺人力的,各鋪子,商戶,都在找人幫忙,他也不肯,說堂堂三品侍衛怎麼可以在鋪子當店小二,只叫我把玉佩典當,他知道我還藏有一塊父皇給的玉佩,我沒辦法,只好把玉佩當了,然後……」宣和公主不語了。
公孫茉等了一下,宣和公主才又再度開口,削瘦的臉龐閃過一絲陰狠,「那不要臉的居然買了個大姑娘回來,說我兩年都沒懷孕,伍家的香火可不能斷,當晚把我趕去後罩房,帶著那賤人在主臥室圓了房,我想去告官,沒想到他把我打了個半死,我出了好多血,田嬤嬤帶著大夫來看時,大夫才說這是小產,我得好好養上半年。」
公孫茉眼楮睜大,已經為人母的她完全知道有多痛。
當時嫁入敬王府,半年無孕,她已經十分焦躁,何況是宣和公主,兩年多了這才懷上第一胎,居然被伍大打沒了。
公孫茉想起兩人過去種種,在南蠻一起讀書,一起學騎射,雖然不是特別親近,但也是看著彼此長大,她沒想過宣和公主的人生會這樣悲慘。
公孫茉伸出手,覆蓋住宣和公主瘦骨嶙峋的手,「然後呢?」
宣和公主眼神閃過一絲痛快,「我把他跟那賤人一起殺了。」
公孫茉睜大眼楮,「殺了?」
宣和公主恨恨的道︰「那樣的畜生,死不足惜,我是愛他,才願意侍奉他,他還真當自己是富貴公子出身,糟蹋我就要想想自己有沒有那個命活著。」
公孫茉心里一陣嘆息,當初宣和公主真的不顧一切跟著伍大走,沒想到換來這樣的結果,也不過短短兩年而已,就讓人受盡了傷痛。
她不同情伍大,渣男該死。
可是那個大姑娘,不管什麼國家,女子總是弱勢,她也只是一個被交易的可憐人。
「公主別想過去了。」公孫茉听了她的遭遇,心里也氣不起來,「以後在京城我會張羅,給你弄個新身分,再請官媒媒合一個忠厚老實的人,公主現在才二十歲,重新開始還不會太晚。」
宣和公主語氣冷冷,「我听說東瑞鼓勵寡婦再婚,還會安排這些再婚家庭往來,當作彼此支撐,你是打算這樣安排我嗎?」
公孫茉連忙道︰「當然會找大戶人家,年輕公子喪妻的也不少,到時候由我出面做保,一定讓公主嫁個如意郎君。」
「如意郎君?」宣和公主扯扯嘴角,「我倒是有一個,你幫幫忙。」
公孫茉來了精神,「公主請說。」
「就是敬王。」
公孫茉一怔,什麼意思?腦袋一下轉不過來。
宣和公主愁苦的臉蛋總算露出笑容,「我入京已經一個多月,听說敬王眾多愛民事跡,而且他本人謙虛,都說是跟府中清客商量而來,謙虛之人,想必不會自大驕傲,配得上本公主。」
公孫茉心中一凜,宣和公主的自稱又從「我」變成「本公主」了,其中的威脅意思太明顯了。
深呼吸了幾口氣,她嚴肅地道︰「敬王已經是我的夫婿,公主別開玩笑。」
「男人三妻四妾,再平常不過,本公主已經打听到東瑞王爺可以有一個正妃,兩個側妃,四個妾,通房不計,而敬王府現在只有南蠻來的『宣和公主』。」宣和公主笑了,「你說,要是敬王知道自己娶的不過是個縣主,這個婚姻從頭到尾都在耍他,他是會待你如初,還是勃然大怒?」
公孫茉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公主若揭穿我,東瑞恐怕會對南蠻起兵,到時候生靈涂炭,公主于心何忍?」
「那又怎麼樣?」宣和公主滿不在乎的回答,「父王只鐘愛兒子,對我們這些公主從來不屑一顧,母後整天只想著怎麼跟黃貴妃斗,關注黃貴妃的一舉一動,更勝于我——這婚事定下來前,我也苦苦哀求母後不要把我遠嫁,我想嫁給伍大,想在南蠻生活一輩子,可是母後說不行,因為若是讓琴瑤公主拿到這門好親事,黃貴妃會得意的,為了不讓黃貴妃得意,就必須犧牲我一輩子的幸福,你說,這是一個當娘的人說的話嗎?我是她女兒,她卻只把我當報復的工具。」
宣和公主緩了緩,又繼續說︰「本公主連伍大跟那賤胚子都殺了,你以為本公主還會在意什麼?南蠻人全死了我也不在乎,反正我現在孤家寡人,什麼都不怕,可是你不同,公孫茉,你現在過得很幸福,有丈夫,有一對雙胞胎,現在肚子又懷上了,我听說帝後很喜歡你的孩子,八月十五出生,福星閃耀整夜,好多人都看見了,你過得這麼好,應該不希望一點小事就壞了你的人生吧。」
公孫茉背後一下涼,一下熱,宣和公主完全說中她心中所想,她現在過得太美滿了,處處是軟肋。
舍不得蕭隨英,舍不得喜哥兒月姐兒,舍不得現在懷上的這對孩子,舍不得敬王府中平靜的生活。
宣和公主的眼神總算出現些光彩,「本公主也不為難你,不用你把敬王妃的位置讓出來,而是讓本公主進府一起伺候敬王。」
公孫茉不想點頭,但自己是假冒的,又沒有勇氣拒絕——面對一個不在乎南蠻覆滅的公主,她這個假王妃能做得很有限。
把宣和公主帶入府中?她不願意啊。可是自己如果拒絕,難保宣和公主來個玉石俱焚。
自己滿身牽掛,宣和公主卻是無牽無掛,這樣的人誰都拿她沒辦法。宣和公主繼續說︰「敬王側妃是正三品,得有官家出身的背景,這我也不為難你了,本公主讓步,那就貴妾,我都打听好了,貴妾身分不論,你給我弄張戶籍就行。」
公孫茉喉嚨干干的,說不出話來,滿心不願意,但又覺得宣和公主掐住自己的脖子,自己無法斷然拒絕。
「本公主今日就要進敬王府,今日就要伺候敬王,還有一件事情,將來本公主生了兒子,你要說服敬王立本公主的兒子為世子,將來繼承敬王的爵位,這兩件事情做到了,你就可以繼續當敬王妃,不然本公主就來個魚死網破,反正我也沒什麼好失去了。」
宣和公主頓了頓,臉色轉為嚴厲,「公孫茉,你也別想著滅我口,我已經交代過田嬤嬤,並且把能夠證明我身分的信物交給了她,我三日內沒傳消息給她,她就會揭穿你假冒公主之事,最後呢,你死,你兒子死,你女兒死,你在南蠻的爹娘也得死,看看你是要給敬王張羅貴妾,還是要跟我這個毫無牽掛之人斗到底。」
公孫茉回到敬王府時,蕭隨英已經下朝,她懷著孩子,也不敢走快,只覺得有點不巧,她今日外出,皇帝也剛好今日沒叫蕭隨英去御書房。
問起敬王吃中飯了嗎?溫長史謹慎回答,已經用過,按照敬王崇簡的意思,只上了八菜兩湯,素的是姜汁蓮藕,白花玉參,南瓜金針,銀芽炒絲,葷的是七彩釀豬肚,茶香子雞,清蒸魚片,油熾蝦,湯品是銀耳杏汁白肺湯,綠豆百合湯。
公孫茉點點頭,還可以,東瑞的一品王爺用餐是十六道菜品,四道湯,兩年前蕭隨英改了習慣,說也吃不完這麼多,不要浪費,也算給孩子積點福氣,公孫茉當然從善如流,敬王府就改了規矩。
公孫茉又問了溫長史王爺幾時回來的,今日下午有沒有約人談話,溫長史一一回覆,直跟到主院的垂花門前,公孫茉才揮揮手讓他去了。
踏上階梯,眼看著正房就在眼前,公孫茉心思不由得煩亂起來——宣和公主跟田嬤嬤就在附近的客棧,她說了,今晚就要伺候上,不然明早她便去官衙敲大鼓,那麼自己平順而幸福的人生就結束了。
欺君可是大罪。
她怕死,怕見不到喜哥兒月姐兒,怕跟蕭隨英分離。
公孫茉嘆了一口氣,「郝嬤嬤,你說我該怎麼辦?」
郝嬤嬤臉也很苦,快四十歲的人了,真沒想過會有這種事,「為今之計,只能先听宣……盈小姐的話了。」
「可是,她不只要跟我分享丈夫,還要世子之位,我……」
「王妃,只能先度過眼前的難關,其他的日後再提。」郝嬤嬤勸道,「老奴見她神色不同以往,恐怕什麼都做得出來。」
公孫茉默然,她也是這樣覺得。
宣和公主已經不是昔日那個講道理的人了,她現在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怕,而自己呢,幸福了三年多,一身牽掛,什麼都舍不得。
她跟蕭隨英一夫一妻,琴棋書畫詩酒花,日子甚是逍遙,無論如何不想敬王府多出第三人,還是一個勒住自己脖子的人。
何況她現在除了是人妻,還是人母,世子之位是喜哥兒的,她這個娘也不想讓出來。
公孫茉覺得好煩,好討厭,明明是宣和公主自己不要這樁親事,現在又要轉頭討回,可是自己偏偏拿她沒辦法。
腳步好沉重,心里也是,她在今天就得想出辦法讓公孫盈入府,不然等到明日天亮,她公孫茉就等著拘入大牢。
蕭隨英會變成京城的笑話,喜哥兒跟月姐兒也會因為有個罪人母親,抬不起頭來——不行,她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郝嬤嬤,你去客棧把公孫盈帶來,不帶田嬤嬤,不管她們怎麼堅持,只準公孫盈一人進府,給她安排在落花苑,派兩個丫頭去伺候她,春響跟春曉吧。」
郝嬤嬤一臉心疼,但也沒辦法,宣和公主今日那狠勁她也是看到的,如果王妃不從,郝嬤嬤完全相信明早衙門的大鼓會響起,現在的狀況就是光腳不怕穿鞋的,宣和公主不怕死,但王妃牽掛太多,舍不得。
郝嬤嬤又安撫了公孫茉幾句,這才轉頭去了。
公孫茉跨出艱難的腳步,想見蕭隨英,但又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他如果知道自己娶了個假公主,一定很失望。
她雖然想相信蕭隨英,想過干脆把事情坦白,可是公孫盈什麼都不怕,就怕她鬧得太過分,她在南蠻的家人會受到連累……
無論如何,她今天得先穩住公孫盈,再想想有什麼方法可以解決這件事。
*
公孫茉進了花廳,春鴛等幾個大丫頭紛紛行禮。
蕭隨英在案頭寫字,听到動靜抬起頭,對她一笑,宛若春風,溫暖和煦——公孫茉突然一陣委屈,這麼好的丈夫,今天卻要把他推往宣和公主那里。
她一定要努力地想,一定要找出辦法解決,欺君是死罪,她現在還不能死,至少要等她看到孩子們都成婚,不然怎麼想都不甘願。
公孫茉打起精神,「皇上今日怎麼沒找你去御書房?」
「要事都在朝上說完,我把你前兩日跟我提的『獄中學習」的概念當朝提起,眾臣都很贊成,沒人有異議,自然不用再到御書房討論。」蕭隨英意氣風發,「囝囝真聰慧,這要是出得牢獄時有個一技之長,就不太會走回頭路,對社會安定而言,大有助力。」
公孫茉想,能幫上忙太好了,不然可惜了她現代人的智慧,「連方國公也被說服?」
方國公是公認的反對王,任何人任何事他都要反對,以顯得自己見識不同,就拿江南治水之事來說,朝臣都贊成要去治水,不然半年旱,半年澇,那真不是人過的日子,只有方國公表示不必治水,反正治水又不保永久無災,何不順其自然?
蕭隨英像是想起什麼好笑的事情,「父皇對這個建議很欣喜,方國公只是喜歡反對,但不是沒眼色,父皇如此高興他還反對,不等著挨罵嗎?」公孫茉笑了一下,然後心情又沉重起來,做了幾個深呼吸,「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討論一下。」
「你我夫妻,不必如此見外。」
「雖然現在我已經生了兩個,可就算肚子里的生出來,那王府也才四個孩子,實在太少了,我看幾位皇子膝下都是十幾二十個,不如我給你張羅個貴妾,你看好嗎?」
「不好。」蕭隨英回答得很快,「母後又逼你了?」
「沒有沒有,上回朱小姐的事情後,母後沒再跟我提這事。」雖然她也對找理由這件事情很煩惱,但不能誣賴甘皇後。
「還是哪個不長眼的夫人在你面前胡言亂語?」
「……也沒有。」
蕭隨英審視她的臉,研究似的看著她,「愛吃醋的宣和公主要給本王張羅侍妾?」
公孫茉苦笑,愛吃醋的不是宣和公主,是朝陽縣主。
猶豫了一下,公孫茉期期艾艾的開口,「就是我見皇城高門大戶,也沒人一夫一妻的,說出去都是我不懂事,不知道該張羅,我想著喜哥兒跟月姐兒漸大,很快的就要入宮啟蒙,不能讓他們給人笑說母親是個小心眼,我,我也不想有人當姊妹,可是總要替孩子打算,外人會說兩個孩子有個連妾室都容不下的母親,如此小氣,能教出什麼樣的人來。」
蕭隨英實在奇怪,但也不得不承認公孫茉說得有道理,兒女要長大了,不能有個專一的糊涂父王,一個吃醋的小氣母妃,傳出去都是不好听的。
可是讓後院多出第二個女子,他沒想過。
從小在皇宮長大,蕭隨英最早的記憶是當時身為婕妤的母親帶著他們兩兄弟夾著尾巴生活,婕妤的位分不上不下,母親要保護他跟皇兄,總是過得小心翼翼,他不止一次看到母親跟程皇後下跪討好,為的還不是他們兄弟倆。
孩子是同一個母親生的,都會起爭執了,何況不同母親?他再收個侍妾,讓喜哥兒月姐兒多幾個異母兄弟,這樣對孩子真的好嗎?
他覺得不好。
可是囝囝看起來真的很苦惱,他第一次看她這樣——她一個南蠻王妃入京,處處被規矩束縛,想必也承受了很多壓力,畢竟人言可畏。
話說回來,她怎麼會突然這樣想,過去母後提了好多次,她一次也沒屈服過,居然在短短時間改變想法,她是遇到了什麼人,還是遇到了什麼事?
她給他一種感覺,就是在執行任務,無論如何得給他張羅侍妾?
他的王妃……有煩惱了?
蕭隨英心想,如果自己不收侍妾帶給她這樣大的困擾,那府中多一個人吃飯也沒什麼,至于他的王妃為什麼苦惱至此,他會出來的。
他喜歡她巧笑嫣然的樣子,不像現在一臉苦大仇深,還要假意微笑,如果他連這都看不出來,他就白當她三年多的丈夫了。
于是他點點頭,「那你就安排吧。」
公孫茉心里放下大石,總之今天得讓宣和公主進府,免得她明日去衙門敲大鼓,日後一定可以找出辦法解決,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想,蕭隨英就這樣答應了,她又覺得有點難過,自己對他難道不夠重要,他心中還有空間再容下別人?
想到這里,她暗罵自己,公孫茉你在想什麼,這樣不是解決了問題嗎?不然他堅持不肯,自己就等著欺君的罪名。
又放心,又失望,公孫茉過了一會兒才說︰「那我就去張羅。」
「也不用急在一時。」
「打鐵趁熱啊,免得我反悔了,這樣對孩子以後不好,將來喜哥兒長大要說親,人家說起婆婆獨寵,恐怕都不願意把女兒嫁過來了。」
蕭隨英大笑,「喜哥兒以後是本王的世子,哪怕找不到人,不急。」總得給他幾天時間,他才能弄清楚囝囝發生了什麼事情。
「王爺,好事不能拖。」
「你是不是已經有了人選?」
公孫茉點頭,「今日去山璞寺買回來的,師父說此女八字旺夫,我想著方國公近日老針對你,買來給你添好運。」
蕭隨英點點頭,所以囝囝今日去了山璞寺,帶了誰去,又見了誰,他可得好好打听打听,他的囝囝看似大度,其實最小氣不過,一次晚上她夢魔,他把她搖醒,她居然說夢見他收貴妾了。
他收個貴妾,是讓她不安到要夢魔的事情,現在主動說要給他添人,簡直匪夷所思,不可能的,其中必定有古怪。
宣和公主已經入府半個月。
公孫茉這半個月就沒一日好過,總是很沉重,總是放不下心,覺得自己雖然解決了眼前的難關,但放個狼子野心的人在府中,將來自己恐怕也是要被反噬一口,只是宣和公主的威脅迫在眉睫,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小孩子很敏感,下午的游戲時間,蕭喜跟蕭月緊緊貼著她,女乃娘拿他們最愛的玩具逗弄也不要。
公孫茉看著兩女圭女圭一雙清澈碧綠的眼楮,心想,母親不會認輸的。母親一定會想出方法來,保住你們兄妹一世順遂。
「王妃。」春鴛進來稟告,「盈姨娘求見。」
這半個月,公孫茉最害怕的就是宣和公主要來見她——當初她不管南蠻十萬人口死活,自己後來在西瑤過得不好,現在又回頭什麼都要,偏偏自己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殺人滅口她做不到,她兩世為人,相信鬼魂,相信報應,她殺了人如果只報應在自己身上,她可以承受,可萬一老天爺是把災禍降臨在蕭隨英,喜哥兒跟月姐兒身上,那她不管輪回幾次都不會原諒自己。
公孫茉意示女乃娘把蕭喜蕭月抱去耳房,她不想讓孩子見宣和公主。
就見貴氣裝扮的公孫盈進來,半個月沒見,已經恢復了不少元氣,胖了些,精神也比較集中,就見她在僕婦的注視下行了禮,公孫茉知道她一定有話說,沒辦法,只能讓人都退下。
春鴛走在最後,順道關了格扇。
宣和公主也不客氣,「你的下人伺候你可真用心,本公主那兩個死丫頭見我沒賞賜,愛理不理。」
公孫茉只能安撫她,「春響跟春曉也是敬王從皇宮帶出來的,你不滿意,我再給你換就是。」
「不用換,本公主要錢,給幾袋金珠子,有得打賞,自然听話。」
「好。」
「還有,本公主打听到你入府後買了十六間鋪子,那應該是本公主的嫁妝吧,還給本公主。」
「好,我明早就派人過戶,以後收帳直接送到你那里去。」
哎,她就知道沒這麼好的事情,宣和公主的要求肯定會一直來,自己這個假王妃就得一直替她辦事。
沒立場說不,因為自己有個大秘密掌握在她手掌心。
宣和公主自己倒茶,喝了一口,「我听說蕭喜跟蕭月各有兩千食邑,那我將來生的孩子,也是兩千食邑嗎?」
「那要看皇上意思,給了封號才有食邑,就像瑜王的九個兒子,只有瑜王妃的大兒子被立為世子,其他的都只是普通皇孫,連封號都沒有,沒封號就沒食邑,若是人人都出生就封賞,東瑞的財政不足以負擔。」
「也有道理,總之到時候本公主不管生男生女,你都要給我張羅來,我的第一個兒子除了是郡王,也必須是世子,這點不能改變。」
「這不是我能作主的,我又不是皇帝。」公孫茉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宣和公主現在好像一個野蠻人,什麼都要,什麼都講不通,「皇帝的親生兒子,都沒幾個封王,何況是孫子,現在東瑞皇孫至少上百人,怎麼可能人人受封。」
「不然你把蕭喜的食邑給本公主的兒子也行,總之,本公主的兒子不吃虧,敬王府最好的東西都得給他。」
公孫茉緊緊的握住帕子,告訴自己不要發火,不要發火。
想想喜哥兒跟月姐兒白女敕的臉龐,碧綠的眼楮,很好,為娘很強,為娘無論如何都會保祝你們該有的。
食邑,世子之位,一樣她都不會讓。
「本公主今日來找你還有一件事情,雖然我入了敬王府,有個新身分,也當上了妾,可是敬王只來看我兩三次,晚上從不留宿,這樣我如何有孩子,你得給我安排,公孫茉,本公主不听借口,只听結果。」
公孫茉冷冷問道︰「敢問公主,當年我們還在南蠻時,皇帝可曾听過皇後建言?」
宣和公主一怔,當然沒有。
她的父皇乾綱獨斷,說出的話不容反駁,偶爾母後伺候不如他的意,一個巴掌就打下來,母後在後宮中雖然是母儀天下,但在父皇眼中,不過是一個穿著華服的小老鼠,任其欺侮。
「可是本公主听說,敬王待你甚好,你在府中地位高,夫妻平起平坐。」
公孫茉冷著臉說︰「公主不信可以再去打听,王爺這陣子都歇息在書房,也沒到我這里來。」
宣和公主皺起眉,「本公主不管,反正本公主這個月沒能伺候上,一樣大家一起死,公孫茉,你不要以為本公主做不出來,也不要想用什麼緩兵之計,本公主沒那麼好騙,別忘了本公主在這世上無牽無掛,本公主有孩子,你才有機會看著自己的孩子長大,同樣的事情本公主不說第二次,你求也好,勸也好,甚至下藥都行,總之敬王要來本公主房中留宿,你沒辦法,那就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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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29 00:09:17
第十二章 御前救妻子
秋初,天氣漸漸轉涼,尤其黃昏時分更顯得舒爽,公孫茉常在這時間帶蕭喜跟蕭月來玩秋千。
至于讓蕭隨英去看宣和公主之事,她勸了幾次,每次蕭隨英都用很奇怪的眼神打量她,她心中有鬼,說了兩三次後不敢再勸。
然後宣和公主又來逼她,公孫茉也只能說,讓她先把身子樣貌養起來。
原本只是一句拖延的話,沒想到宣和公主居然听進去了——自己的容貌不若以往,難怪男人不感興趣,等自己養回來,恢復昔日的美貌,就不怕蕭隨英不動心。
公孫茉總算松了一口氣。
她讓人請了太醫來看,結果就是宣和公主身體甚虧,太醫甚至很含蓄的說了宣和公主流產過的事情,說不好好調理,以後就算有孕,那也留不住。
宣和公主听了不死心,公孫茉只好讓她自己出去找人診治,據春響說,那日足足找了城中四個有名的婦科大夫,說的都差不多,長期郁結于心,加上滑胎,現在想懷上是難上加難,調養個一兩年可能還有機會。
宣和公主回敬王府後,開始要求調理身體,這公孫茉辦得到,很快給了找了傅太醫,五日針灸一次,食補,藥補,雙管齊下。
宣和公主又要求讓田嬤嬤入府,這公孫茉沒答應,一個宣和公主已經很麻煩了,加上一個田嬤嬤,更是頭痛。
宣和公主兩相權衡,自己還有大好未來,不值得為了田嬤嬤就跟公孫茉撕破臉,于是暫且算了。
公孫茉也算逃過一劫。
傅太醫說了,盈姨娘至少得調養一年,那就代表自己還有一年可以緩沖,這一年……
郝嬤嬤一直勸她給宣和公主下藥,讓宣和公主終身不孕,可是她兩世為人,知道這世界上真有因果報應,如果做壞事報應在自己身上,自己也認了,哪怕十倍的報應她都坦然接受,可萬一報應在蕭隨英身上呢?或者喜哥兒,月姐兒身上,那她永遠不能原諒自己,人要給別人留一條路,老天爺才會給自己留一條路……
「母妃。」蕭月軟軟開口,「看我。」
就見她雙腳一踢,那秋千居然蕩了起來。
蕭月得意洋洋,碧綠的雙眼映著夕陽西下,說不出的漂亮,就像透過翡翠看斜陽,美麗無雙。
看到孩子天真的模樣,公孫茉一下去了不少煩憂,「月姐兒好棒。」
蕭喜不服了,「母妃,我也會。」
小腿一蹬,也是蕩了起來。
公孫茉拍手,「喜哥兒看什麼東西一次就會,這點像爹。」
「皇祖父也說我跟爹爹像。」
蕭月嚷了起來,「我才跟爹爹像。」
蕭喜拉開嗓子,「我像。」
蕭月輸人不輸陣,「我像。」
兩娃兒你一言我一語,誰也不讓誰,公孫茉覺得好笑,喜哥兒雖然是哥哥,但也才一歲多,要讓一個一個歲多的女圭女圭理解「哥哥」,這實在太難了。于是她笑著安撫兩個孩子,「母妃來說,兩個都像爹爹。」
兩個小娃兒很滿意,縮了縮脖子,笑了。
看著自己兩個孩子,那麼可愛,那麼聰明,公孫茉心想,無論如何都要保護他們,宣和公主想要他們的食邑?不,那是皇帝賞給她的孩子的,她不會給。
東瑞國崇簡,對爵位分封更是謹慎,皇子都不見得有封號,何況皇孫,她的兒子是祈安郡王,她的女兒是福參郡主,這是皇帝賞給她兩個孩子的一生富貴,自己就算被宣和公主扼死了,也絕對不會讓出來。
「王妃,好消息。」郝嬤嬤過來,一臉喜氣。春鴛,春鴛等人自然識趣,早早退開。
郝嬤嬤低聲說︰「丁大人傳口信來了,他讓王妃再拖一段時間就好,他打算親自來京城把盈小姐帶回去,人已經在路上。」
公孫茉大喜,「真的?」
「老奴怎敢開玩笑,來傳話的是段侍衛長,丁大人沒跟他說事情的全部,只交代他如此轉達。」郝嬤嬤一臉欣慰,「丁大人是盈姨娘的啟蒙恩師,盈姨娘尊敬他更勝皇上,丁大人親自來,一定能勸得盈姨娘回心轉意。」
公孫茉太過欣喜,一下子血往上涌,整個人往後仰,直退了好幾步,這才站住,想想忍不住微笑,「丁大人德高望重,盈姨娘想必不會拒絕他老人家的建議。」
「老奴也是這樣想,我們當年從南蠻到東瑞京城,花了二十三天,現在丁人人只怕也是這個天數上下,恭喜王妃,只要再熬一個月,事情就都解決了。」
公孫茉喜不自勝,一時之間彷佛在夢中,她已經被困擾了整個夏天,還以為余生都掙月兌不開,沒想到丁大人願意千里迢迢來相勸。
南蠻皇帝重男輕女,不重視公主,丁大人在宣和公主成長的過程中,扮演了類似父親的角色,做錯會罵,但也不吝夸獎,他們一群共同啟蒙的皇家子女,大家對丁大人都是又敬又怕,丁大人親自來一趟,比什麼都有用。
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
她不用再勸蕭隨英去看看盈姨娘,也不用在看帳本時,就想起宣和公主那句「我的兒子女兒也要食邑,皇帝不給,就你給」。
她要開始給丁大人點平安香,祝福丁大人一路順利……
突然間,一陣喧諱聲傳來。
「讓開,通通讓開。」
「你們是誰,這可是敬王府。」
「來人哪,造反了,敬王府都敢進來。」
「這天底下除了御書房,還沒有本官去不得的地方。」
武人的喝叱,丫頭的尖叫,女官的威脅,還有小廝門推擠的聲音,誰也不讓誰,一聲高過一聲。
公孫茉覺得奇怪,敬王府邸,誰敢放肆,「春梅,你去看一下。」
不用春梅去,喧譚聲瞬間由遠而近,一隊皇宮侍衛氣勢洶洶的朝後院走來,模樣囂張。公孫茉皺眉,「把小郡王小郡主抱起來,回房。」
內心怦怦跳,什麼情形,誰不知道敬王是皇帝的兒子,太子的親弟,近年提出不少政見都被采用,居然有人敢這樣無禮。
一方內心又想,難道政局發生變化?不對啊,皇帝的幾個兄弟都在封地,京城除了皇帝能坐上龍椅,誰上去都是名不正言不順,何以號令天下。
不太可能有人造反,難道是蕭隨英今天在朝上大不敬?
也不可能啊,他性子沉穩內斂,怎麼可能把自己的父親惹得這樣生氣?
那隊皇宮侍衛的眼神,好像來拘禁犯人似的……
就見閻女官從後頭走出,滿頭白發,穿戴整齊,一張臉十分嚴肅,「奉皇後娘娘之命,拘欺君罪人公孫茉,公孫盈。」
公孫茉一呆,怎,怎麼會?「公孫茉」早死了,是個不應該在東瑞國的存在。
丁大人就要來了,明明最大的隱患就要解決了,宣和公主要回去了,她的身分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被揭穿?
是誰揭穿的?
宣和公主?不會,她一心在調理身子,何況把事蹟泄漏出去,對她又有什麼好處?
在外頭的田嬤嬤?可是她對宣和公主再忠心不過,跟著她在西瑤吃苦四年,怎麼會在主子要苦盡甘來時,捅主子一刀。
誰?還有誰知道她是公孫茉?
閻女官皮笑肉不笑,「朝陽縣主好手段,我東瑞上下都被縣主瞞得好苦,想必看我們這樣團團轉,縣主很得意吧?」
公孫茉覺得喉嚨很干,想否認,但又無法否認,原來事到臨頭會這樣可怕,原來事情揭穿的當下,會連辯解的力氣都沒有。
閻女官道︰「皇後娘娘有令,公孫茉,公孫盈下大牢,來人。」
蕭隨英今日下了朝,又在御書房待了一個多時辰,然後去城南拜訪劉先生。
劉先生知道官府打算在牢獄開辦學堂,好讓犯人出獄後得以謀生,十分贊同,學習的項目現在暫訂是木工跟廚藝,蕭隨英就是來請問劉先生願不願意去擔任指導,教導他們如何記帳,如何算利潤,此事乃有利民生,劉先生欣然同意。
蕭隨英很歡喜,在路邊飯館隨意吃了一碗面當晚飯,這才從城南打道回府。
馬車轉進巷子,已經是酉初時分。
回到府要先洗手洗臉,然後抱一抱囝囝,模模她的肚子,現在喜哥兒跟月姐兒應該吃完晚飯了,等他這個親爹陪玩,然後洗香香,接著哄睡。
如果囝囝現在肚子里的也是八月十五生,那以後就省事了,四個小娃一起辦生日宴,一年忙一次就好。
不知道是兒子還是女兒,蕭隨英想著如果還能是一對好就好了,那他膝下就是「好好」,很吉利,父皇年紀漸大,開始迷信,這能帶給父皇些許安慰……
「王爺,王爺。」溫長史的聲音急促地傳來。
馬車停了下來,車夫老汪奇怪的說︰「大人,您怎麼出來街上了?」
「王爺。」溫長史不等宣,自己掀開錦帳,「王妃跟盈姨娘因為欺君被抓了。」
蕭隨英一凜,「抓去哪?宮里,還是天牢?」
溫長史奇怪,王爺怎麼好像不是很驚訝,是問抓去哪,而不是問為什麼被抓,難不成王爺知道些什麼嗎?
雖然心里疑惑,但現在不是追問的時刻,他趕緊道︰「是天牢,閻女官親自帶人來抓的,有皇後旨意,下官攔不住,只能讓閻女官把王妃跟盈姨娘抓走。」
「小郡王跟小郡主呢?」
「听說要帶去皇後娘娘那里,敬王府現在是一個大人都沒有了。」溫長史一臉自責,「閻女官有懿旨,品級又比下官高,下官沒立場阻止,請王爺責罰。」
「老汪,往天牢。」蕭隨英擺擺手,逕自道,「快點。」
溫長史連忙放下錦帳,退到路邊。
蕭隨英想著,這一天還是來了,比他想得快多,中午前他都跟父皇在一起,所以父皇是完全不知道的,這件事情的主導者是母後。
母後又是怎麼知道的?
他敬王府的人已經很少了,但還是擋不住消息外流。
想到天牢那骯髒處所,他心里又著急起來,那地方怎麼是囝囝能待的,何況她下個月就要生了。
囝囝,為夫一定保你。
心里不安,路程顯得特別遠,天牢距離城中快兩個時辰,就算老汪加快,一個半時辰也跑不掉,明明是涼爽的天氣,他卻覺得背後一層汗。
直到天色黑了,老汪這才停下馬車,「王爺,天牢到了。」
天牢規矩森嚴,但那是對平民百姓來說,親王的三龍令一拿出來,門衛嚇得說要去找監正,監正匆匆而來,哈著腰說敬王請進。
也不知道是天色漆黑的關系,還是天牢本就不見天日,里面很暗,只有幾支火把插在牆壁上。
明明天氣已經轉涼,但這兒還是很悶熱,且帶著一股臭味。
「敬王小心腳下。」天牢監正一路彎腰,他只是個小官,自己也沒想過今天會簽收了一個王妃,一個貴妾,然後敬王晚上到了,回去說給誰听,誰都不會信的,「下官給敬王妃安排了單間,在最里面,有窗戶,不會悶。」
「很好。」
天牢監正樂了,他若是能巴結上敬王,那日後豈不是飛黃騰達?听說最近就有關于監獄的新政要實施,自己可得好好把握機會。
蕭隨英走到最里面,牆壁上有火把,正好可以把人看得清楚,就見囝囝挺著肚子靠著牆壁,閉著眼楮不知道在休息還是在睡覺。
也是剛好,就在他想著要不要叫醒她的時候,她突然睜開眼,兩人四目相對,她眼淚刷地流下來。
她扶著大肚子,慢慢挪動到牢門口,哭泣道︰「你別生我的氣。」
看她這樣可憐兮兮的,他哪還生氣,何況他們三年多的夫妻,一千多個日子的相守,這些比名稱還真實。
蕭隨英拉了她的手坐下,「身子可還好?」
「還好。」
「跟我說說是怎麼回事?」
「我……我不是宣和公主,宣和公主在成親前一日逃婚,丁大人要我出家求恕罪,我不願,霍大人說那就代嫁,反正沒人知道……」公孫茉嗚咽,「我也想過要跟你坦白,可又不敢,我怕你失望……」
蕭隨英沒松開她的手,「你是誰呢?」
「我是原本陪嫁的媵妾,朝陽縣主公孫茉。」
「那囝囝……」
「囝囝是我的小名,因為我不是公孫盈,所以不想听見你叫我盈兒……」公孫茉臉眼淚一大滴一大滴落下,「王爺不要生我的氣。」
「這時候我又是王爺了,嗯?」
「我知道自己錯了,我死不足惜,我生完孩子就服藥自盡,哪怕是酷刑也願意忍,求王爺代為美言,不要遷怒我南蠻十萬人口。」公孫茉松開他的手,挺著肚子艱難的給他行了大禮,「當初代嫁只是因為交不出人,害怕兩國起干戈,絕對不是看不起東瑞,還請敬王垂憐我南蠻無辜百姓,不要因此發動戰爭。」
蕭隨英看著,內心居然是欣慰的——他的囝囝還是他的囝囝,自己面臨這樣的困境,不是求他給一條活路,是給南蠻百姓請命。
女子胸懷天下,何其難得。
蕭隨英搶在皇帝入睡前進了皇宮。
御書房中,閻女官奉甘皇後之命前來稟告,南蠻的宣和公主如何逃跑,送嫁的丁大人如何以朝陽縣主替嫁,鬧了半日,他們東瑞堂堂親王娶的只是一個區區縣主,而不是地位相當的公主。
宣和公主公孫盈跟個侍衛私奔,破了身子的人現在居然還返回來想伺候敬王,朝陽縣主公孫茉與其狼狽為奸,居然將那等伺候過人的髒人接進敬王府,還封為妾室,敬王房中大丫頭坦承,敬王妃常常勸敬王去公孫盈那,要是讓公孫盈生下敬王的孩子,皇帝又因為寵愛敬王封其為郡王,那簡直讓東瑞成了笑話。
再者,一個小小縣主也敢冒充一品公主代嫁,這完全是在糊弄東瑞國,藐視東瑞國,必須嚴懲。
快五十歲的皇帝已經很少發脾氣了,听完閻女官的敘述,還是大為震驚的拍桌怒斥,「大膽。」
跟閻女官幾乎同時進入御書房的蕭隨英連忙拱手,「父皇息怒。」
「這南蠻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焦侍中最會拍馬屁,現在看皇上生氣,連忙順著皇帝的話說,「代嫁都使得出來,存心看不起我們東瑞,可得好好懲戒一番。」
景太師連忙說︰「皇上息怒,龍體要緊。」
皇帝冷著一張臉,「公孫茉跟公孫盈捉弄我皇兒,罪不可恕。」
蕭隨英往前一步,「父皇要怪罪,兒臣也有罪。」
「怎麼說?」
「兒臣早知道王妃不是公主。」
簡單幾個字出口,御書房眾人迎來第二次震驚,敬王這個明面上的受害者居然早就知道?那他為什麼還忍著,應該馬上殺了公孫茉啊。
自古以來成親都是門當戶對,他們東瑞敬王堂堂一品,以親王之尊,怎麼能娶一個小國縣主?那不是讓天下人笑話?
「父皇可還記得前幾年兒臣提的那個所得稅以及軍人遺孀再婚?實施後我東瑞國稅收增加不少,得以擴張軍武,使得四海安平,當時雖說是府中清客建議,但其實就是公孫茉,當時兒臣跟她討論起這事情,她提出建議,並且表示這些政策在南蠻行之有年,當時兒臣已經知道她不是宣和公主。」
皇帝糊涂了,「說得明白些。」
「據兒臣所知,南蠻采取統一稅,士農工商,分職業繳稅,十頃田地跟百頃田地都一樣的稅額,而且南蠻女子比起東瑞女子壯碩,可以耕田,可以養家,因此他們不贊成女子再婚,她卻提出所得稅跟官媒媒合軍人遺孀的方法,並說是南蠻政策,堂堂一個公主,怎麼可能連自己國家的稅制跟政策都搞不清楚。」
天策將軍奇了,「這樣敬王殿下何以不立刻處死她?」
天策將軍自恃有功績,想把女兒許給蕭隨英當側妃,滿心以為蕭隨英會看在他的面子上答應,沒想到被當面拒絕。
都說蕭隨英寵愛王妃,不願納妾,但在天策將軍眼中,蕭隨英只是注重門第之見,不然實在沒道理,但此刻听來,敬王居然不是因為門第的關系?
蕭隨英繼續跟皇帝稟告,「雖然她不是公主,但確有非凡的見識,這幾年陸續提出的行車向右靠避免了不少馬車相撞跟行人糾紛,河口船只按照貨品的價值抽稅,而不是依照船艙大小抽稅,菜農果農的日子更好過,又規劃了市集,讓一些小商人有出路,乃至前些日子提出的獄中學習,都是公孫茉的主意。」
皇帝喝斥,「糊涂,怎麼可以跟個女子商量國家大事。」
蕭隨英知道,父皇極度看不起女子,所以每當公孫茉有什麼好主意,他才托說是府中清客建議。
他不想霸佔名聲,卻也知道在男尊女卑的東瑞,公孫茉不能出名,公孫茉一旦出名,就是她沒教養,會被京城貴夫人鄙視。
但此刻他必須說出真相,想起獄中的王妃,自己無論如何要保住她的命,保住南蠻國人的命。
「父皇。」蕭隨英曉之以理,「公孫茉聰慧至此,留著她對我們東瑞大有助益,這幾年她提出的主意幫了兒臣乃至于東瑞國不少忙。」
蘇伯方算是比較公正的,「微臣懇請皇上三思,此女聰慧,若善用其智慧,對我東瑞是一大助益。」
天策將軍十分不贊同,「蘇大人說這話不對,戲弄我東瑞親王,要是這樣都能饒過,以後人人都看不起我們東瑞,臣建議應該揮兵南下,滅了南蠻,把南蠻帝後拖到京城示眾,一番羞辱後,車裂處死。」
景太師嚇了一跳,「將軍萬萬不可,戰爭再起那可是生靈涂炭,就算南蠻十萬人小國,但我朝勢必也有損失,那些將士都是有家人,有妻子,有孩子的,平白失去了生命,讓家人如何是好?」
蕭隨英心想,就知道天策將軍要借題發揮,自從兩年前他拒絕納天策將軍的嫡女為側妃,天策將軍就不時針對他,現在囝囝出錯,讓他逮到機會,還不大加報復。
但自己可是皇帝的親生兒子,要說了解,在這御書房中,絕對沒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父親。
「父皇,以仁治國,天下來朝,近年四個小族前來依靠,都是因為我東瑞仁慈四海,話傳出去也有面子,強是為了不讓別人侵犯,但同時也得心懷仁德,才能在歷史上留下好名聲,兒臣誤娶之事有礙國家名聲,不能聲張,那這樣我們討伐南蠻就師出無名,外族只會以為我們想擴張疆土,此戰一起,四海動蕩,說不定會讓他們團結起來,一起跟我們拼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
蕭隨英頓了頓又續道︰「我東瑞歷經太祖皇帝開國以來的十余年戰亂,生靈涂炭,民不聊生,好不容易經過五十年休養生息,得以喘口氣,日子眼見要好起來,不值得為了一個縣主置天下于水火,父皇,爭討南蠻得三思。」
皇帝沉吟起來,他雖然很生氣,但隨英說得有道理。
公孫茉大膽代嫁,這絕對不能讓人知道,不然丟的是東瑞的臉,這樣他們爭討南蠻就師出無名。
萬一四海集結起來打仗,他東瑞就算最後能贏,也得付出巨大的代價,到底值不值得為了公孫茉這樣大動干戈?
焦侍中鑒貌辨色,知道皇帝已經動搖,連忙說︰「微臣站敬王一邊,皇上放了南蠻一馬,菩薩會賜福的。」
年紀漸大的皇帝听到菩薩賜福,動了心思——他還想多活幾年。
以往東瑞戰爭,都是異國來犯,不得不起兵抵御,那還有話說,但自己這回如果主動出征南蠻,十萬生靈就算在他的頭上了。
欽天監正說,祈安郡王跟福參郡主出生當夜,福星閃爍整夜,乃至于太陽出現都還隱隱可見,百年難得,可見是生來庇佑帝後的,自己如果殺了這福星的母族,將來孩子長大知道,恐怕也不會真心向著他。
皇帝動動眉毛,「難道就這樣算了?」
焦侍中瞬間懂了皇帝的心思,「皇上饒得南蠻人一命,必有福報,至于朝陽縣主之事,老臣有建議,把相關人事都處死就是,包括密報甘皇後的人也得死,然後留公孫茉一條命,讓她在大牢待著,對外就說敬王妃病重,不再見客,將來祈安郡王跟福參郡主知道生母犯大錯還有一條命,只會感謝皇上,福星心之所向,想必能護佑皇上長命百歲。」
蕭隨英道︰「父王,焦侍中說得在理。」
皇帝想了想,「可是公孫茉犯下如此大不敬之事,還能苟活,未免太便宜她了。」
蕭隨英想也不想就道︰「兒臣願到江南治水,以替公孫茉贖罪。」
「哦?」
蕭隨英拱手,「兒臣願意去江南。」
皇帝的老臉露出一點笑意,他為了江南之事已經煩惱十年,但治水牽扯上千萬銀兩,四萬人次的軍力,又不能隨便指派,不然攜帶大量人力財力到了江南,那要舉兵謀反都做得到,自己怎能安心,所以多年來不曾處理。
現在天下太平,當皇帝很爽快,他還想在這龍椅上多待幾年。
現在隨英願意去——他的母親在京城,兒女在京城,皇帝想著,他不會謀反的。
想了想,皇帝做了決定,「來人,宣秘書監,戶部尚書現在晉見,閻女官,代嫁案就交給你處理,留公孫茉一命,其余知情人士都斬了,你們幾個,回去都閉上嘴,要是日後有什麼消息流出,朕就找你們算帳。」
蕭隨英拱手,「多謝父皇。」
眾臣連忙下跪,「微臣不敢。」
蕭隨英到鳳儀宮已經很晚了——但他知道母後一定還沒睡。他們是母子,沒人比他們更了解彼此了。
顧姑姑給他端來了參茶,蕭隨英奔走一日,確實也渴了,拿起來一飲而盡—心下盤算著要怎麼跟母後開口。
甘皇後很快出來,穿著常服,頭發也只是簡單的束起,樣子也不像剛剛從睡夢中醒來,蕭隨英知道母後在等他。
「兒臣見過母後。」
「免了。」甘皇後慈愛,「听武公公說,你最近提的那個獄中學習很受到好評,你能出息,母後很安慰,現在好好的幫你父皇,以後好好幫你哥哥。」
「兒臣不孝,家里事情讓母後擔憂了,喜哥兒跟月姐兒呢,兒子想看看他們。」
「明天再來看吧,哭了一整晚,好不容易哭累睡著了,睡得不是很安穩,吵醒了又要哄,那幾個奴才累不算什麼事,兩個小娃睡不好,母後心疼。」
「多謝母後幫兒子照顧孩子。」
甘皇後笑了,「那也是母後的孫子,算不上什麼辛苦。」
蕭隨英想了一下,還是開門見山,時間實在太晚了,母後一向淺眠,他也不忍心耽擱母後休息,「敢問母後,是誰人來告公孫茉之事?」
在之前,蕭隨英只知道他的妻子不是真的公孫盈,但不知道真實身分是誰,但多年相處下來內心只有喜歡,他不是注重門第之人,便也不想追究。
直到盈姨娘入府,公孫茉那樣獨佔欲強烈的人還要推他進盈姨娘的房,他覺得奇怪,身為一個王爺,自然有自己的情報網,開始追查,消息一個又一個傳回敬王府,說盈姨娘是西瑤來的,盈姨娘昔日的鄰居說她是南蠻出身,盈姨娘在西瑤開過鋪子,還嫁過丈夫,丈夫跟小妾死于非命的當天,盈姨娘出走。
他就奇怪,這樣的人到底是怎麼樣掐住囝囝不放,讓囝囝收她為妾室,讀囝囝勸他入房,後來終于讓春鴛听到了盈姨娘對于囝囝的各種威脅,語帶不客氣,然後他順藤模瓜的找到了盈姨娘書信往來的田嬤嬤,田嬤嬤不堪用刑,全招了。
他當下就把田嬤嬤處死,至于盈姨娘,他打算找個理由,比如狩獵時讓她發生意外——盈姨娘已經有名分,不能無緣無故消失,不然頭號嫌犯就是囝囝。
南蠻的丁大人他也派人去截住,告知對方,他會處理此事,免得丁大人的異狀讓人察覺,反而引人懷疑起囝囝的身分。
沒想到在他處理之前,母後先知道了,母後一向注重宮廷規矩,一旦母後知道,誰都沒活路。
「是個宮女。」甘皇後一臉不高興,「她先去跟顧姑姑說,還有證據,顧姑姑帶她來見本宮,詳細盤問再無問題,也對照了朝陽縣主昔日的舊書信,的確是敬王妃的筆跡,人可以假冒,但筆跡可騙不了人,公孫茉跟公孫盈都已經認罪,母後可沒誣賴她們。」
「兒臣不是來責怪母後。」蕭隨英了解,一個皇後,母儀天下,自然不會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兒臣想讓母後把公孫茉接進宮中養胎,她下個月就要生了,天牢不夠干淨,兒臣擔心生產不順。」
甘皇後審視兒子的臉,「你是擔心孩子?還是擔心母親?」
「都擔心。」
甘皇後也是舍不得孩子的,公孫茉就算犯下大罪,但要生了也是事實,自己的親孫子,想想後道︰「趙女官,傳本宮旨意,提罪人公孫茉入鳳儀宮禁足,就讓她住在後罩房的中廂,好生照顧,不得怠慢。」
趙女官匆匆領命而去。
蕭隨英道︰「多謝母後。」
「公孫茉既然身分不配,就不能再做敬王妃,可你已經二十三,府中需要人打理,母後瞧著景玉如對你一片真心,不如就收了她吧,本宮跟景老夫人相交多年,也算了了她一番心思。」
「兒子不喜歡景玉如,以前不喜歡,也不會為了任何原因娶她。」
「難不成你還想留著公孫茉?她可是個罪人。」
「這些以後再說吧。」蕭隨英知道現在跟母後說起情愛,母後也听不進去,「兒臣答應了父皇去江南治水,只怕要兩三年時間,喜哥兒跟月姐兒,還有公孫茉現在肚子里的雙胞胎,都要請母後多加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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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23-12-29 00:09:38
第十三章 悲傷的現實
公孫茉在大牢中,半夢半醒的突然被人拉起,一睜開眼,就看到閻女官——今日就是她帶頭來扣押她和宣和公主的。
閻女官一臉嚴肅,滿頭銀發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的模樣讓人望之生怯。
「還能自己走嗎?還是得用軟轎?」閻女官的聲音低低的,回蕩在牢中很是驚悚。
「能自己走,要去哪?」
閻女官知道這是罪人,但她對甘皇後最是忠心不過,想著這罪人月復中懷有甘皇後期待的雙胞胎,那自己就得好好對她,「入宮養胎,敬王跟皇後娘娘求了。」
「我,我能不能回敬王府養胎?」
「不能。」
「那我能不能再見敬王一面?」
閻女官耐住性子,「敬王在鳳儀宮等你。」
公孫茉突然不怕了,只要他不怪自己冒名代嫁,那什麼都能商量,他們膝下有喜哥兒跟月姐兒,可是一家人。
閻女官雖然不苟言笑,但安排卻是妥當的,來接她的是皇後的馬車——已經到了宵禁時間,只有代表皇家的明黃色馬車可以街道穿梭。
公孫茉上了車,听見閻女官吩咐車夫,小心駕駛,馬車開始轆轆往前。
夜已經很深了,但公孫茉此刻一點睡意都沒有,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怎麼樣,生了孩子被處死,還是被放逐,蕭隨英有沒有勸得皇帝不要對南蠻出兵,還有喜哥兒跟月姐兒,她听到孩子要被抱去鳳儀宮,她還想見孩子一面。
憂心忡忡中,又過去許久,她知道天牢在城南,城南距離皇宮以及敬王府所在的城中相距甚遠。
終于,馬車停了下來。
公孫茉換上了人力車,閻女官跟幾個跟隨的內侍邁開步子跟上,而她捏著帕子,心里不安,可是又無計可施。
終于轉過了一條狹長的宮道後,車子停了下來,一個內侍過來扶她下馬車,她忍不住看了天際一眼,一輪明月,她總有種感覺,今天是最後一次看月亮。
閻女官低低的聲音傳來,「敬王妃,請吧。」
公孫茉扶著內侍的手,跨過門檻,鳳儀宮燈火通明。
她知道自己惹了很大的事情,最好的結果就是她產後一個人死就好,不要傷及無辜,不要起戰亂,南蠻十萬人性命,她承擔不起。
公孫茉深吸幾口氣,在閻女官的指引下通過了抄手游廊,到了鳳儀宮的後院——她以往進宮,只帶著喜哥兒跟月姐兒在花廳,或者在皇後的臥室哄孩子午睡,這是第一次穿過院落到這里。
鳳儀宮是皇後的單獨居所,沒有其他妃嬪有資格同宮而住,所以房間不多,後院有池塘,八角亭,又深又廣,天氣好時可以在這邊放風箏。
四名宮女提著燈籠在前面引路,公孫茉被引到了後罩房。
閻女官打開了最後一間,「以後王妃就住在這里,三餐會有人送來,衣服也會有人送洗,好好待著,別惹事。」
「閻女官,我的孩子……我能不能見上一見?」公孫茉要求,今天黃昏時分兩小娃被內侍抱走,嚇得哇哇大哭,不斷尖聲喊母妃救命,她听得心都碎了。
閻女官看都沒看她,「祈安郡王跟福參郡主已經安睡,敬王妃就別折騰了,也早點休息吧。」
閻女官不吃軟,不吃硬,公孫茉沒得商量,只能乖乖進入屋子,一個宮女來給她點了蠟燭,然後房門就被關上了。
房間是收拾過了,十分干淨,天氣入秋,被子跟枕頭也都是厚實松軟著,她躺了上去,一閉眼上眼楮就是孩子當時受到驚嚇的模樣。
她想孩子,心如刀割。
喜哥兒跟月姐兒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有人跟他們說,你們的母妃是壞蛋。
咿呀一聲,門又開了,公孫茉還沒睡著,一下睜開眼楮,燭火掩映中,見到來人——蕭隨英。
她挺著八九個月的大肚子,奮力坐起。蕭隨英快步走來,「小心些。」
公孫茉拉著他的手,眼淚一下流了出來,「你可幫忙勸了皇上?不打南蠻?」
「父皇同意不出兵。」
公孫茉大大了松了一口氣,不出兵就好,她願意生完孩子馬上喝毒酒,只要別累及故鄉無辜百姓,她生死無所謂。
「我不是有意騙你。」公孫茉嗚咽,「我當時沒多想,只是不願意出家贖罪,便決定冒名代嫁……我是假公主……可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這四年來,真心真意……你別嫌棄我出身不高。」
蕭隨英拉著她的手,讓她靠著自己,「我的囝囝聰慧無雙,我怎麼會嫌你。」
「我的身分是朝陽縣主,不是宣和公主。」
「我知道。」蕭隨英低低的哄她,「我原本想親自去城南天牢接你,可母後說我奔波一日,讓我在宮內睡一會,我不想母後擔心,只能看著閻女官去接,這里雖然比不上敬王府,可是有母後照顧,無論如何比天牢妥當。」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讓我想想,我對南蠻的政治文化還算了解,你每每給出建議都說是南蠻習俗,你說,我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公孫茉想到那個午後,蘇伯方跟薛常富到府中商談,等他們走後,自己提出了所得稅,難道他那時就知道嗎?
那時還很早,他明明發現自己是個假公主,卻沒揭穿她,這讓她心里有點不合時宜的小得意,想來,蕭隨英當時就對她很滿意。
想想又覺得自己沒藥救,什麼時候了,還高興呢?
「現在總可以跟我說,你師承何人?」蕭隨英道,「我听說南蠻皇室皆由丁大人啟蒙,可是皇室的其他子弟並沒有囝囝聰慧。」
這公孫茉在牢中已經想好了,「小時候父母曾經收留一個海外清客數年,他在府中跟我們談書論道,也比較鄰近國家的文化差異,許多想法都是由那位先生所教授,我十歲上下,他家鄉來了人,他便乘坐那艘海船回家鄉了,從此沒再聯絡。」
「看來我東瑞還是得發展海船,到異域看看其他國家,學習該國的長處,這樣才能造福我們東瑞百姓。」
公孫茉就覺得蕭隨英真的太好了,她好喜歡他,堂堂大丈夫,胸懷天下,「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再小的國家都有其可取之處,只要王爺將來大量容人,自然會有來自四海的能人前來投靠,壯大東瑞。」
兩人又說了一陣,然後安靜下來。
公孫茉靠著丈夫,既因為皇帝不出兵而安心,又因為自己假冒身分而擔心,皇家最愛面子,事情不會這樣揭過去,自己這條命是保不住了,可是啊,真舍不得,舍不得丈夫,舍不得孩子。
蕭隨英是堂堂親王,不管願不願意,都必須再娶正妃,她相信蕭隨英能護住四個孩子,但也知道沒娘的孩子,成長過程中,終會少了一份愛,想想心里都疼。
公孫茉撫模自己大月復便便的肚子,輕聲說︰「以後等孩子們長大,你可得跟他們說我有多疼愛他們,雖然早死,可是對他們的愛不曾減少一分,日後我死,肯定在天上護佑他們長大。」
蕭隨英給她擦了擦淚,莞爾道︰「父皇已經答應赦免你的死罪。」
公孫茉怔住,一時間不敢相信有這麼好的事情,「皇帝怎麼肯?」
蕭隨英一派輕松,「我答應去江南治水,換你一命。」
「去江南治水?」公孫茉睜大眼楮。
她的丈夫要去做這個苦差,保她一命——上千萬銀兩,四萬軍力,這可不是什麼風光出巡,多少人想從中插一手,蕭隨英要面對多少朝廷上的角力戰爭,到了江南,只怕每個官吏都想安插自己人,還會來一句「王爺,您遠在京城不明白我們這里」,就像深宅中的奴大欺主,江南官吏也當自己是土皇帝,恐怕對這個來治水的王爺不會有多大敬意,治水最難的是面對地方刁官。
蕭隨英親了親她的額頭,「本王連這沒人敢接的差事都接了,王妃可得好好養身子,給本王生下健康活潑的孩子。」
公孫茉心里又酸又甜,想起現代的農業技術,又忍不住說起了正事,「你去到江南,可得諸事小心,江南除了你之前提的造湖積水,我還想到可以引水入田,這樣平常可以幫忙蓄水,雨季時也能幫忙排水。」
在現代來說很普通的知識,在古代來說卻是未曾听聞,公孫茉見過東瑞的田地,有阡陌,但沒水渠。
只要在造湖時多加上水渠,蓄水排水的功能都能加倍。
蕭隨英知道她主意甚多,立刻問︰「如何引水入田?」
公孫茉便說了起來,簡單而言就是加挖水渠,農夫不用辛苦挑水,一旦雨季來臨,也能借著水渠把田水往外引。
蕭隨英對農田一向有研究,性子又聰慧,一點即通,他有四萬人力,加挖水渠也不用兩個月,小事一件。
兩人說到這工程有利江南民生,都忍不住微笑,兩人在一起不只是情情愛愛,還得想法相通,人會老,但思想不會,只要靈魂共振,他們就能相愛一輩子。
格扇外,天漸漸亮了。
公孫茉推開窗子,遠遠的天邊出現了魚肚白。
這一夜過得好漫長,真希望是一場惡夢,醒來她還在敬王府的床鋪上。
你也一夜沒睡了,等會兒用完早膳,記得睡一會兒,在鳳儀宮雖然比不上敬王府自在,但忍耐一下——父皇跟母後都已經讓步了,我總不能一下子要求太多。」
公孫茉了解,她的母國保住了,她的命也保住了,這已經比她想像的好很多,無聊而已,她不怕。
蕭隨英親親她的額頭,又模模她的肚子,走了。
公孫茉就這樣在鳳儀宮的後罩房養起胎來。
每天都有宮女來打掃她的房間,拿她的被褥出去曬太陽,宮女不殷勤,但也不會怠慢,她覺得自己像個透明人,連打听今天是幾月幾日都做不到,更不可能打听蕭隨英什麼時候去了江南。
她跟蕭隨英完全無法聯系了。
照顧她的還是金太醫,每天來診,態度雖然恭敬,但是不敢跟她多說話,公孫茉也明白,自己現在身分尷尬,金太醫也是為了保自己的前程,太過關懷一個罪人,傳出去恐怕會影響仕途。
雖然居住在後罩房,但三餐吃得很豐盛,早餐是八個菜,午晚餐都是十六個菜,另外有補身湯,公孫茉雖然心情憂慮,但為了孩子,還是每天都吃很多,金太醫天天命女醫給她量腰圍,對于她的飯量表示了相當程度的滿意。
尚衣監連夜給她做了幾套秋衣,料子很好,但樣式很普通,她現在的身分,也不適合穿敬王府的衣服了。
肚子飛速的長大,雖然已經有生產雙胞胎的經驗,公孫茉還是難免擔心,畢竟古代醫學跟衛生條件都不好,女人生孩子可是跟死神拔河,俗話說,順產是紅蛋,不順產四塊板,四塊板指著就是棺材的四面,不順產就是死。
天氣逐漸轉變,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金太醫早晚各來一次時,醫女每每在她肚子上模許久,總要不斷確認她的孩子還健康無恙,每次公孫茉問起產婆可準備了,女乃娘可準備了,金太醫總是含糊其詞,要她不用擔心。
她在鳳儀宮過著不知道日月的養胎日子,然後有一天肚子開始痛了,她有經驗,知道這是要生的預兆,連忙在後罩房喊了起來。
顧姑姑第一時間飛奔到了,聯合幾個宮女小心翼翼把她扶到一個干淨的房間,有嬰兒澡桶,有一疊干淨的白布,還有她熟悉的薰香。
產婆還是吳產婆,依然帶著房婆子與裘婆子。
吳產婆沒讀書,不懂害怕,公孫茉問她今天是什麼日子,吳產婆笑說,八月十四。
原來她進鳳儀宮才一個月,她覺得已經好幾久了,喜哥兒跟月姐兒這麼久不見她,不知道還記不記得她這個母妃,等坐完月子,她就跪著爬到甘皇後的寢房,就算磕頭磕到流血,也要求得甘皇後讓她見孩子一面。
公孫茉又是歷經了幾番大痛,外頭天黑了,天又亮了,她很想睡,但肚子敲打的疼痛又讓她睡不著。
吳產婆咧著嘴說,說今天八月十五,要是您在今日生,那跟祈安郡王,福參郡主就兄妹四人都是中秋娃了。
時間繼續流逝,就在入夜之前,公孫茉奮力生下第三個孩子,一刻鐘後,又生出第二個。
吳產婆喊得很大聲,是小郡王,還是小郡王。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交代,裘婆子洗好孩子後,並沒有把孩子抱給她看,而是直接遞給了在門外等待的宮女,兩個孩子都一樣。
肚子已經不疼了,但公孫茉卻心碎得想哭,她的兩個兒子,她一眼都沒看到。蕭隨英,我想你,想孩子。
公孫茉覺得自己已經很悲慘了,然而更悲慘的還在後面——她出月子當天被甘皇後趕出了皇宮。
她想回敬王府,守門的卻不讓她進去,門衛沒見過一品王妃,她也拿不出對牌。
到街上打听,這才知道敬王已經于一個月前帶了四萬工程兵前往江南治水,而敬王妃病重,甘皇後心疼這個媳婦,接入皇宮照顧,命令京城內命婦不得打擾,讓她安心養病。
她也想過去求昔日交好的瑜王妃,光祿卿夫人,但庭院深深,她現在一個普通人又怎麼可能跟她們見上一面。
朱國公府。
已經成了朱小姐的柳素馨跟著新嫡母正在看畫像——都是京城合適年齡的公子哥兒,當然已經過了二十歲還沒娶正妻,多少有點不足為外人道之處,柳素馨挑來挑去沒選到滿意的,洪家是續弦,府中已經有孩子,古家又已經有妾室,還是特別麻煩的表妹姨娘,陸家這是丁憂,丁憂雖然怪不得陸公子,可是朝上文武百官要復職談何容易,若不是特別出色,三年丁憂早讓皇上忘了。
柳素馨心里始終不明白蕭隨英明明為自己神魂顛倒多年,怎麼才成親一兩年就不要自己了,她還是那個她不是嗎?
如果當時蕭隨英收了自己,自己就算不是側妃,好歹也是個貴妾,等生下兒子,再哄得蕭隨英立為世子,那自己的人生只不過延遲幾年,一樣很完美。
可是,可是……
「寶兒怎麼了?」朱夫人不解的問,怎麼臉色突然變得凶狠?
對朱夫人來說,這個「嫡女」來得莫名其妙,就是有一天自己被甘皇後召進宮中,當時除了幾個侍奉的女官,宮女,就是一個穿著八品采女服飾的人。
甘皇後說,讓她把這采女領回家,認做嫡生女兒,好好的調養一下,過陣子會再招她進宮。
朱夫人連忙答應下來,拍胸脯保證一定好好對待這個女兒——後宮跟後宅差不多,多的是亂七八糟的事情,她也不敢多問,把人領回朱國公府,晚上啟稟了公婆,婆婆是堂堂朱國公夫人,辦事很快,不過幾日就弄到新的戶籍,說她們朱家認養回在外流浪多年的女兒,她這嫡母心疼孩子,所以收為嫡女,改名朱寶兒。
然後有一天她突然接到宮中旨意,讓她帶朱寶兒進宮,她就帶了,自己被安排在側廳喝茶,花廳發生什麼事情她也不知道,等她接了朱寶兒,朱寶兒卻哭得不成樣子,听說那日進宮的還有敬王跟敬王妃——花廳發生了什麼事情,她一個沒有執掌中饋的夫人也不敢去猜想,就把朱寶兒帶回家。
帶回家後這段時日,朱寶兒已經成了朱家尷尬的存在,來往的官員跟親戚都奇怪,怎麼不給她許親,這都二十多了,耽擱不起。
朱夫人那個苦啊,這是甘皇後交代的人,自己怎麼敢給她許親,萬一嫁了,日後甘皇後又找她要,她交不出人來怎麼辦。
直到四月,朱夫人趁著皇宮賞春花,大著膽子去詢問了甘皇後。
甘皇後想了一下才想起這件事情,「她啊,看你們要養著還是要嫁了都行。」
朱夫人這才敢放話出來,朱國公府要嫁嫡女,一時間有意跟朱家結親的高門大戶都送信來了——朱夫人只想趕快把這燙手山芋甩出去,于是什麼畫像都收,在她的想法里,自己這門第的夫人給一個小小采女出身的人張羅,還給出國公府嫡女的嫁妝,對方勢必感恩,沒想到朱寶兒挑得很,這不行,那不要,二十幾歲的人還想嫁給十六歲的公子,朱夫人又不知道她跟甘皇後的關系,也不敢怠慢,只覺得心里有點苦。
「這幾個實在太差了,我不要。」柳素馨是有點生氣的,她就算落魄了,但依然美貌,這朱夫人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自己。
看看,鰥夫,她有必要嫁給一個繚夫嗎?
看看,房中有個侍妾表妹,這不存心讓正妻難受來著。
看看,剛剛丁憂完畢,什麼時候回朝都不知道,有人丁憂著丁憂著就變成辭官,那日子得怎麼過。
但柳素馨是很聰明的,能在蔡氏打壓下平安長大的小姐,不是朱夫人這朵溫室小花可以比,既然朱夫人模不清楚自己跟甘皇後的關系,那就得好好利用。
柳素馨一臉委屈,「母親不當我是親生女兒,來日入宮,我勢必稟告甘皇後,您這樣對待我。」
朱夫人大驚,「寶兒可別說糊涂話,母親愛你一如己出,那些嫁妝你也都看過了,跟你幾個姊姊一模一樣,都是一萬兩。」
「可是姊姊有鋪子,寶兒只有現銀,現銀哪比得上鋪子錢生錢,何況姊姊們也嫁得好,這洪家,陸家,古家算得了什麼東西,怎麼配娶我一個甘皇後特地交代的人?」
朱夫人十分苦,這朱寶兒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一個沒背景的人突然變成朱國公府的嫡女,有個一萬兩嫁妝,居然還嫌,還想跟幾個姊姊平起平坐,我呸。
心里不悅,表面上還是勸著,「那母親再看看,寶兒回房也自己想想,你今年已經二十四,是不能太挑了。」
柳素馨覺得內心一刺,二十四,是不小了。
一起長大進宮伴讀得幾個小姐,孩子都六七歲了,只有自己在宮中白白浪費多年光陰。
可惡。
太可惡。
不過老天總算听到她的祈求,听說敬王妃病重,很好,就這樣一路病死吧,奪了她柳素馨的美滿人生,也別想好過。
想到敬王府當年百官拜訪,清客往來的熱鬧景象,在想想今日,敬王帶工程兵南下治水,偌大的府沒一個大人在,她覺得很爽快。
朱夫人又哄了她幾句,柳素馨終于心滿意足起來——朱夫人說,一定給她找一個如意郎君,朱家的幾個姊姊都嫁得很好,自己也要嫁得那麼好。
柳素馨回到房間,照顧著她出生長大的竇嬤嬤迎了上來——她進入朱國公府當大小姐後,就要求朱夫人回金聲侯府,把竇嬤嬤買出來。
有竇嬤嬤的照顧,柳素馨安心許多,畢竟主僕多年,情感放在那邊,竇嬤嬤貼心又忠心,在深宅大院,一定要有個忠心之人。
「小姐喝點燕窩,這就安歇了吧。」
「竇嬤嬤,你明日上街打听打听,這敬王妃的病怎麼樣了——我真奇怪,她犯下這樣大的錯怎麼能不死?」
「噓。」竇嬤嬤做了噤聲手勢,「小姐說話小心點。」
「這里又沒外人,我何必處處小心。」柳素馨不悅,「就是我做的怎麼了,當年雖然是我不願意嫁給蕭隨英,但誰準他忘了我去過幸福日子?我可不想見他幸福,他大婚後我一直在收買敬王府的下人,就想找出敬王妃的秘密,對,就是我做的,怎麼了?」
竇嬤嬤苦笑,「小姐,要是外人知道您一直在監視敬王府,還把這天大的秘密告訴了甘皇後,導致敬王落入這樣的結果,您要遭殃的。」
「我才不怕呢,公孫盈,不對,是公孫茉,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自稱公主代嫁,最可笑的是當公孫盈找上門來,她就應該殺了公孫盈滅口,偏偏她心軟下不了手,給了公孫盈機會,也給了我機會,哈哈,有命進府,沒命享福,對了嬤嬤,有听說公孫盈怎麼了嗎?活著還死了?」
「只打听到入了天牢,後來就什麼都打听不到了。」
「那敬王府呢?還有誰?」
竇嬤嬤恭敬道︰「敬王府現在里里外外都有禁衛軍,不要說打听消息,就算是只鳥兒都飛不進去,只知道敬王妃又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其他的怎麼樣也打听不出來,甘皇後都出手了,這事情就不可能透出一點風。」
「我總覺得公孫茉那賤婢還活著,不過不要緊,她犯下這樣大的錯,以後也不可能好過了,以後她的丈夫會有新的王妃,孩子會有新的嫡母,她的孩子會跟我一樣,悲慘的長大,悲慘的人生,到時候不管她是為奴還是成為庶民,都一樣無能為力,想想實在很痛快,蕭隨英活該,公孫茉也活該,誰讓他們夫妻恩愛。」
就在這時候,屏風後的內堂走出三個人——柳素馨認得為首那人是甘皇後的心月復閻女官,剩下兩人一看就知道是死士,可以為甘皇後肝腦涂地的那種。
柳素馨很聰明,不然當年也當不上皇子女的伴讀,看這陣仗內心瞬間發冷,閻女官在那里多久了,听了多少?知道她是南蠻縣主代嫁事件的泄密者,還說就是要讓蕭隨英不幸,會怎麼做?打算把她關進大牢,還是帶到鳳儀宮讓甘皇後親自審問?
買通敬王府的人本來就是大罪,她還對皇家子孫心懷惡意,又知曉了那個大秘密,柳素馨覺得自己的人生恐怕不會太好過了。
甘皇後怎麼發現她的?
但她來不及問,其中一個死士往前一躍,自己喉嚨就被劃破一刀,熱熱的血液流下來,很快沾滿她新做的秋服。
柳素馨不明白,自己明明安排得很好——去跟皇後稟告的那個宮女,自己給了她家人三百兩銀子,她很願意去死的。
她看向竇嬤嬤,希望竇嬤嬤抱抱她,卻只看到竇嬤嬤別開眼,一臉不耐煩。
竇嬤嬤,原來你不想來朱家照顧我嗎?想想也是,竇嬤嬤的兒孫都在金聲侯府做事,她當然想跟兒子一家一起,怎麼會想到朱國公府?
柳素馨掙扎了一會兒,咽了氣。
閻女官一個眼神示意,那死士又是舉劍往前一扎,竇嬤嬤搞著胸口倒下了,死前喘氣,
「大人,我都按照您的交代辦了,我……我在金聲侯府的兒子一家……什麼也不知道……我已經許久沒見他們了……」
閻女官冷冷的回答,「知不知道本官自會調,不知者可以活命,知道的就得死,無一例外。」
對蕭隨英來說,江南治水也許是他這輩子最大的挑戰,造湖積水的圖早幾年就由工部經算妥當,現在就是直接施工。
但原本農田已經被買下做為蓄水湖的農民卻出來抗議,說自己當初被壓迫,這才不得已畫押,求敬王給公道,把田地還給他們,這可是他們祖傳賴以為生的田地。
換地方嗎?當然不可能,河道就是積淤在這里,這里有個大彎,年年雨季淹水,非得把這彎道截彎取直,這才可以免除水患。
農民在府外日夜哀求,喊的口號都差不多,「還我農地」,「我要生存」,蕭隨英也不傻,一般農民看到京官都嚇得有多遠跑多遠,這江南農民不僅團結一致的抗議,而「還我農地」,「我要生存」,怎麼樣都不像沒讀書的農民會講出口的話,命人查了,原來是梅花府的卓府尹作怪。
卓府尹派人去挑撥那些純樸的農民,告訴他們吵鬧可以獲得補償,鬧得越大,京官給的補償越多,讓農民跟京官對立,打的如意算盤是等到不可收拾,再由自己這個地方官出面安撫,好給他這個敬王一個下馬威。
蕭隨英正愁找不到人開刀,這卓府尹自己撞上來,正好,直接拿出尚方寶劍斬了,對外公告是卓府尹蓄意阻撓治水。
這一斬,驚動江南七個府尹——皇上除了銀子跟軍力,居然還給了尚方寶劍。
都在地方待久了,個個老油條,原本商量好眾人一起給這敬王難看,捏造各種需求好瓜分那一千五百萬兩的銀子,最後再推說敬王治水無效,自己得了金銀又不用承擔責任,豈不美哉。
卻沒想到敬王到江南第八天就斬了卓府尹,提拔了陶府丞為代理,那陶府丞突然手握大權,高興得不得了,為了展現自己的能力,半天就把那些農民勸回去了。
蕭隨英嘉獎,表示已經將陶府丞的功績往京城送了,陶府丞大喜,覺得只要自己好好跟敬王合作,那麼一躍成為正經的府尹,也是指日可待。
蕭隨英當然發現自己斬了卓府尹後,其他府尹乖巧了不少,挺好的,他可是堂堂一品親王,沒人可以威脅他,也沒人可以給他下馬威。
他已經寫信回京,以後地方官得三年一換,不然真的個個當自己是土皇帝,還要他這個親王听他們意思,笑話,他是皇帝的兒子,天底下只听帝後的話。
蕭隨英開始分派人力,挖湖積水。
八月二十,他迎來了母後的加急信函,公孫茉給他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依然是碧綠的雙眼,跟哥哥姊姊長得很像,當然,也就是說跟他長得很像。
隨著信函來的,還有兩幅畫像,是剛出生的模樣,眼楮閉著倒是看不出顏色,但鼻子跟嘴巴,是他的鼻子跟嘴巴沒錯。
九月二十五,他接到溫長史的密報,信中含糊,只說祈安郡王之母被趕出皇宮,下落不明,已經派人在找了。
蕭隨英大驚,快馬回信,讓溫長史務必把人找到,然而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公孫茉被逐出皇宮後,再也沒人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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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29 00:10:07
第十四章 一家終團圓
蕭隨英一邊派溫長史在京城找公孫茉,一邊在江南治水——不管是造湖積水,還是建造人工灌溉渠,那都需要花龐大的人力,四萬士兵看似很多,分成兩班施工後,一班也只兩萬人力。
經過三個月的努力,第一座蓄水湖總算有了初步規模。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不只是汨冬江,整個大江南的主要水道如春暖河,寶鴨河,碧水江都做了一樣的安排,百姓原本還會好奇的到這幾個地方看看,現在都不敢了,覺得那些大洞深不見底,可怕。
第三年時,工部派來的凌博士,王博士表示可以掘通引水道了,蕭隨英一個命令,士兵開始挖掘,讓河道與蓄水湖連在一起。
比起蓄水湖,這引水道只是小意思,不到四個月,所有的水道都連結起來。
當時還是十月,本就干旱,河水位低,百姓感覺不出來,可等到第四年春天雨季,過去要淹上十天半個月的滂沱大雨全被引進了那四座蓄水湖,百姓一邊意外,一邊又很樂,家里跟田地總算不用淹水了。
又去看了那個號稱蓄水湖的東西,滿滿的水啊,京城來的官兵說,等十月十一月沒雨了,就從這邊引水入河。
那個春天,好多百姓在蕭隨英居住的官驛外放上蔬菜水果,路邊摘采的野花,也有人直接拴了兩只活雞,說要給敬王報恩。
又過了幾個月,農地的灌溉渠也挖好了,農民看到自家田地附近多了水道,都喜不自勝,以後取水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敬王萬歲。
敬王大恩。
等十月旱季來臨,看著人工湖的水居然流入了灌溉渠,農戶更開心了——以往旱季是種不了東西的,現在有水,農民紛紛栽種作物,菜農也加緊種植,只要不缺水,糧食能多一收,蔬菜能多兩收,那可不是一筆小收入。
轉眼蕭隨英已經在江南待了四年半,花了一千四百萬兩,連同四萬兵力,總算徹底解決了江南澇旱問題。
大軍離開那日,百姓夾道歡送。
「王爺大恩,老婆子日日給您念經。」
「感恩王爺,這一年能多種植一次稻米,家里孩子也可以讀得起書了。」
「謝謝王爺。」小孩子清脆的聲音,「我讀書考狀元,將來報效國家。」
一路感恩之聲不斷,連帶四萬士兵都抬頭挺胸,苦是苦,但是三餐吃得好,敬王給的軍餉又豐厚,辛苦這四年半,每人存的銀子回家都可以蓋起瓦房,買個田地,再買個姑娘生娃,豈不是美滋滋。
馬車中,王博士道︰「江南百姓能過得好,對我東瑞的稅收,軍力,也是大有助益,此行四年半不只解決問題,還增加了國力。」
凌博士是江南出身,最懂澇旱之苦,已經有點滄桑的眼楮盈著激動的水光,「王爺仁厚,下官從小就作夢有這樣一天。」
蕭隨英見凌博士激動,微笑說︰「也要多虧工部幾位博士把圖紙繪出,不然徒有兵力跟錢銀,也無計可施。」
「下官是工部博士,計算工程是下官的本質,但要說起做出蓄水湖的想法,卻是王爺的聰慧,下官听說,這蓄水湖乃是王爺十五歲跟賀太傅提起,並非下官阿諛奉承,但王爺的確國之棟梁。」
王博士心想,哎喲,這老凌看似忠厚,拍起馬屁也不含糊,自己可不能落後了,「不只積水湖,下官尋思這灌溉渠也是極好的想法,省去挑水的功夫,就算是大姑娘也能種田,敬王聰慧,下官萬萬趕不上。」
蕭隨英對凌博士的發言還好,那蓄水湖本就是他十五歲時上課的突發奇想,但王博士說起灌溉渠,他就想起了公孫茉。
這四年半,他一直讓溫長史找人,溫長史半月來一信,卻都說沒找到,他也沒那立場去責問父皇母後為何沒有把她照顧好——公孫茉冒充公主,戲弄朝廷,沒斬殺她已經是大大開恩,總不可能還照顧她長命百歲。
可那是他的囝囝,往後余生沒她,那還有什麼意思。
他想跟她繼續暢談天下蒼生,說起有利民生的建言,囝囝主意多,思想靈活,跟她說話時,他覺得整個人都在與之共鳴。
他想她。
他也想孩子,想喜哥兒,月姐兒。
囝囝給他生的第二對雙胞胎被命名為蕭海,蕭洋,海哥兒被封為文瀾郡王,洋哥兒被封為定山郡王。
四個孩子都養在鳳儀宮,溫長史信上說,帝後非常疼愛這四個孩子,不但宴會時會抱出來見人,也常常帶孩子去御花園。
實王求給自己的兒子請封郡王稱號,皇上沒準,寧遠長公主想給自己親兒子討個食邑,皇上也沒準。
回京路上,蕭隨英一直考慮著要怎麼跟父皇母後談,他就要公孫茉。
四萬人都是離家四年半,人人急著返京結清軍餉好回家,因此一路十分迅速,不過十二天的時間,就已經入京了。
蕭隨英第一時間去御書房見了父皇。
皇帝每個月都會收到工程回報,也知道江南水利竣工,看到許久不見的兒子,情緒不太外顯的皇帝隱隱濕了眼眶,表情又是驕傲,又是得意,隨英不到三十歲,已經有如此成就,將來可期。
御書房中,兩人談了許久,當然皇帝也問起他娶側妃之事——公孫茉李代桃僵之事不能讓外人知道,所以「敬王妃」以後也只能一直在皇宮養病不出,但敬王府需要人打理,娶個側妃是個好方法。
蕭隨英溫和的拒絕了,「兒子有了側妃,四個孩子就有後娘,哪個後娘會對前妻的孩子好?為了幾個孩子能快樂長大,兒子不納側妃。」
皇帝當然知道不是自己生的就疼不起來——甘氏當年的辛苦他也清楚,可是他身為一個帝王,又怎麼能偏心,只能看著程皇後折磨他們母子三人,太子不喜程良娣,恐怕也是由此而來。
「父皇。」蕭隨英懇切的問,「兒子好久不見孩子了,幾個孩子健康可愛嗎?」
皇帝露出一絲微笑,「說來你也四年多不見了吧,喜哥兒跟月姐兒已經開始啟蒙,賀太傅說喜哥兒天資聰穎,只要好好教導,將來必定成材,這月姐兒越大越愛撒嬌,明明當姊姊的人,總要人抱,一刻鐘不見你母後,就要委屈,也不知道像了誰,這麼黏人,海哥兒已經會背四十幾首詩了,最近剛剛學會寫自己的名字,洋哥兒只會幾首,但宮中的琴師說,洋哥兒似乎對音律敏銳,每每彈琴,洋哥兒搖頭晃腦,拍子都打在點子上。」
蕭隨英听了一陣暖,父皇有數十孫子孫女,不是每個都能入父皇的眼,但父皇願意把孩子養在宮中,那是真心疼愛。
「父皇,孩子們這樣可愛,讓他們的親娘回來好不好?」
皇帝揚起濃眉,「她去江南找你了?」
「沒有。」
「那你找到她了?」
「也沒有。」
皇帝看到這個固執的兒子,想起他小時候執著于一件事情的樣子,好氣又好笑,「你人都沒找到,就跟父皇討她的名分?」
公孫茉是該死,可是她生的四個孩子實在太可愛了,受教,知禮,聰明,會撒嬌,這樣的娃兒誰不疼愛。
而且欽天監正說,小郡王小郡主的八字都很好,跟皇帝的八字非常合——人年紀大了,開始迷信起來。
喜哥兒月姐兒出生那天福星閃爍整夜,連異族都能見到,因而前來歸附,海哥兒跟洋哥兒也是八月十五出生,那夜北斗七星肉眼可見的明亮,花園中的喜鵲吟唱了整夜,這些都是好兆頭。
而且也不知道什麼原因,他這幾年身體確實比以前好多了,宮中人一向淺眠,哪怕是君臨天下的皇帝,睡覺也無法熟睡,可隨著這四個小福星出現在他生命中,晚上從醒個四五次,到現在只會醒一次了,偶爾甚至能一覺到天亮。
「父皇,孩子已經漸漸長大了,他們需要親生母親,只有親生母親照料自己的孩子,才是最恰當的,兒子還沒找到公孫茉,但如果兒子找到了,求父皇讓敬王妃病愈,讓她可以照顧我,照顧孩子。」
皇帝沉吟,孩子沒親生母親的確可憐,他們現在還小,還能哄,但總會懂事,大人的謊言騙不了他們一輩子。
蕭喜,蕭月,蕭海,蕭洋,他喜歡這四個孩子更勝太孫,他這個皇祖父也想看孫子孫女高高興興,想看他們人生美滿。
逃婚的公孫盈跟助紂為虐的田嬤嬤已經處死,密告的柳素馨也已經被暗殺,公孫茉是犯錯了,可是隨英治水有大功,可以相抵。
「好吧,你若是能把人找到,又讓你母後同意,朕可以讓敬王妃病愈。」
蕭隨英大喜,「謝父皇。」
*
蕭隨英以往不信鬼神的,但他回京之後開始相信了,這半年來,每逢休沐,他就上寺廟去求神——囝囝迷信,而且再三跟他說過世上有神仙,有輪回。
所以他祈求菩薩,如果真有靈,讓他找到囝囝。
一日他到了城西觀音廟,這寺廟他以前同囝囝來過,當時囝囝只願參拜,不願抽簽,說萬一抽到下下簽,心情會不好,他覺得很可愛,但也很認同,人的運勢掌握在自己手里,不是掌握在簽詩里。
已經幾年沒來了,這里變化很大。
各處都有斜坡,有板子,有些身體不方便的人撐著楞杖或助行器在這坡道上上下下,自在得很,而坐著輪椅的人也是可以輕松進入寺里。
蕭隨英看得眼楮移不開,這改變看似簡單,卻有大智慧,要是能推廣到整個東瑞,那身體不便的人會多上許多去處。
他于是問了廣場上叫賣的大娘,「這觀音廟何時變成這樣子?」
「三年多了吧。」賣葫蘆糖的大娘笑咪咪的回答,「師太說,這叫無障礙空間。」
蕭隨英揚眉,「無障礙空間?」
這名詞新穎,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跳得厲害。
他書讀萬卷,從來沒听過什麼無障礙空間,只有囝囝,她從小受海外人士教導,這很像她會想出的點子,像她會說的話。
「這是菩薩寺的一個居士建議的,剛開始自然是萬事起頭難,于是畫了圖紙,放在寺門口募捐銀子,沒想到喬大善人看了,說他願意出那六百兩,那居士就在階梯跟門檻邊規劃了各種坡道,不管是輪椅,還是助行器,楞杖,都能進我們觀音廟,大爺您不知道,那居士想得很是周到,連食堂跟淨手房都是無障礙空間呢,所以我們這觀音廟成了不少身體不便之人散心的景點。」
旁邊一個賣針線包的婆子笑說︰「是啊,那居士也不知道是不是菩薩派來的,主意特多,除了這個無障礙空間,還做出了幾種素菜,什麼西班牙炖飯,義大利披薩,素熱狗夾面包,名稱古怪,但又挺好吃的,也有外地人來偷師,但少了那居士指點,外頭怎麼做都不對味,觀音廟這幾年食堂也賺了不少,請了好幾個沒做官的進士老爺,給廟里那些大小孩子講道理呢。」
蕭隨英內心狂喜,西班牙炖飯,義大利披薩,素熱狗夾面包,一定是囝囝,那個披薩他以前常吃,外頭沒人會做。
心里著急,也顧不得儀態,他進入寺廟抓了一個師太就問︰「師太,請問你們那個給建議的居士在哪?我想見上一見。」
那師太看了他一眼,十分警戒——她們觀音廟這幾年香客眾多,香油錢也多,總有其他不正經的寺廟想找那居士合作,另闢財路。
她才不上當。
但她不擅長說謊,只是別過臉,「貧尼不懂施主在說什麼。」
蕭隨英快三十歲的人,一眼看出這尼姑沒說老實話,于是拿出隨身的三龍令,「我是當朝敬王,要見那位提出建議的居士。」
師太嚇了一跳,敬王!敬王治水江南,解決百萬民生之苦,听說江南人蓋了一座水神廟,水神金身就是照著敬王的樣子做的,希望能保佑江南風調雨順,她雖然在寺廟清修,但也有听說此等有利民生大事。
這三龍令發著漆黑的烏金光芒,看起來傳承不止百年,是真的敬王。
師太連忙行禮,「貧尼失禮,居士在後廂房,男賓不便進入,還請王爺在此稍候。」
蕭隨英大喜,「有勞師太。」
那師太匆匆往里頭去了。
蕭隨英此刻內心忐忑,狂喜之中又有不安,是囝囝就好了,可萬一不是囝囝……不會的,一定是,除了她,沒人有這麼多主意。
那個義大利披薩,他只在敬王府吃過,連宮中的御廚都不知道羊女乃加入檸檬汁會變成滋味那樣獨特的起司。
一定是囝囝。
他太想她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師太領著一個身著深藍色樸素衣裙的女子進殿,一頭長發只簡單的束在腦後,十分清瘦。
嫌首蛾眉,清眸流盼。
不是多年不見的囝囝又是誰?
公孫茉見到他,不禁掩嘴,臉上表情又是驚喜,又是錯愕,整人僵住無法動彈。
蕭隨英心里激動,大步往前,「我來接你了。」
她眼淚一下子流出來,「你怎麼現在才來。」
寺中不方便說話,兩人壓抑住情緒,直到後山的菜園——這里沒有外人會踏足,說話倒是很方便。
「我當日從皇宮被趕出,身無分文,又無處可去,剛好觀音廟的師父出來大街上送平安紅米,我便跟著她們回寺中,幫忙種菜,打掃,也幫忙一些沒讀書的婦女抄經書,我寫了好多信去江南,可是沒有官印,想也知道不可能送到你手中,我又起念頭去江南尋找,但想想我連光祿卿夫人跟瑜王妃都見不著,怎麼可能到了江南就見到你,沒辦法只能在寺中待下來,我就想著只要多做好事,老天爺總會開眼的。」
公孫茉又哭又笑,「我總覺得我們的緣分未盡,作夢都想著這一天,你在江南有沒有好好吃飯?」
蕭隨英給她抹去眼淚,「有。」
「想不想我?」
「想。」
公孫茉吸吸鼻子,「我也沒有一天不想你,種菜的時候想,打掃的時候想,抄經的時候想,看到別人一家扶老攜幼的來上香時也想,我只能盡力幫助人,希望這樣的善念能讓菩薩垂憐,無論如何我想再見你一面。」
「囝囝。」蕭隨英好想抱抱她,但此刻兩人在外頭,再想也只能壓抑住,這是他多年的相思。
「我每十天會下山一次,打听你跟孩子的近況。」公孫茉紅著眼楮,卻是笑了,兩手伸出大拇指,「敬王治水有成,江南人民有福。」
蕭隨英莞爾,他記得她以前說過——我們南蠻國如果要稱贊一個人,最簡單的方就是比出大拇指。
他笑著伸手握住了她的兩根拇指,內心有點甜,又有點酸,他的囝囝這些年就住在尼姑庵里,她當年就是因為不想出家這才代嫁,卻沒想到還是吃了多年素,然後十天上一次街,打听他跟孩子的狀況。
盡管派人找了她四年多,卻一直沒消息,他想,或許是父皇母後的意思,否則不可能她每十天都上街打听消息,王府的人卻毫無所覺,所幸父皇已經答應他們在一起了……
自己離開之前要是做好安排就好了,偏偏他沒想到會出這種變故,便也沒安排好,讓囝囝流落在外。
可是他也不能怪父皇跟母後,他們已經開恩,不然囝囝早跟公孫盈,以及她們的嬤嬤一起處死。
父皇有上百個孫子,其中有郡王郡主爵位的不到十人,哪怕太子兄長的兒女都不是每個有分封,只有他四個孩子都有食邑,父皇母後不是不愛他,恰恰是太愛他了才會如此動怒。
公孫茉微笑,「我听說孩子你已經接回敬王府扶養,他們可乖,可听話?」
「可皮了,海哥兒跟洋哥兒最近開始啟蒙,洋哥兒對音律有天分,所以讓他提早習琴,他一天能弄壞兩根義甲,海哥兒在作詩有點靈氣,但愛賴床,每天早上起床都要哭一頓,女乃娘最頭疼這個。」
「小孩子,哪有不頑皮的。」公孫茉頓了頓,然後小聲說︰「你能不能偶爾把孩子帶到這里來讓我看看?我不會跟他們相認的,就看看……這幾年我想孩子想得不得了,對喜哥兒跟月姐兒還有扶養的記憶,但海哥兒跟洋哥兒,我一次都沒見過……當年生孩子,裘婆子直接把娃兒抱出去,我都不知道他們生什麼樣子……」
蕭隨英看她小心翼翼跟他商量的樣子,心里不好受,也不管是在菜園了,直接伸手摟住她,「父皇說只要我找到你,就允許敬王妃病愈。」
至于甘皇後那邊,做母親的總是心疼兒子,他回京以來不斷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終于讓她讓了步,公孫茉要回府,是沒問題的。
公孫茉好不容易停住的眼淚一下子又洶涌起來,「……真的嗎?」
「我怎會拿這種事情開你玩笑,你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收一收,今日就跟我回府,明日我請內侍官發邸報,敬王妃調養多年病情漸漸痊愈,從皇宮回到敬王府續養,下個月你便可以找瑜王妃跟光祿卿夫人來看你,再裝個三個月,應該就差不多,到時候你想去哪就去哪,這樣好不好?」
公孫茉嗚咽起來,孩子,她心心念念就這四個孩子,原以為自己犯下大錯,只能在這觀音廟隱姓埋名過一輩子,蕭隨英能偶爾帶孩子來讓她見見已經很好了,沒想到皇上和皇後允許「敬王妃」病愈。
她可以光明正大的進出敬王府,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蕭隨英身邊,可以光明正大的讓四個孩子喊她母妃。
太好了,夢里她都不敢這樣想。公孫茉雙手搗臉,忍不住顫抖起來。
海哥兒跟洋哥兒到底長什麼樣子,听說依然是碧綠的雙眼,鼻子像誰,嘴巴像誰,她有一次夢見四個孩子,喜哥兒跟月姐兒還停在一歲多的模樣,海哥兒跟洋哥兒卻只是一團白煙,她沒見過孩子,好不容易夢到了,卻夢不出來。
公孫茉低低的抽泣。
她太想太想他們了,想得胸口都會痛。
她的兒子,她的女兒——
蕭隨英擁著她,「別哭啦,跟我回家。」
*
再度踏入敬王府,公孫茉只覺得恍如隔世,這要算起來,這可以說是她第二次重生了。
府中人已經收到小廝帶回來的消息,敬王妃最近身體大好,敬王今日去皇宮接王妃回府。
下人雖然低著頭,但還是忍不住偷偷看了,敬王妃果然是大病初愈的模樣,太瘦了,那衣服好像掛在身上一樣不合身,整張臉蛋一點血氣都沒有。
又想王妃也是好命,王爺在江南四年半,多少府尹想把自己的閨女送上門,王爺一個也沒要,回到京城半年,眾位大臣又不斷暗示,這家有個漂亮的孫女當個側妃就好,那戶也有個漂亮的孫女當個妾室就好,但王爺卻沒有這些打算,府里的中饋是甘皇後派來的杜女官在打點,甘皇後的手下,自然打理得十分周到。
公孫茉看著這熟悉的一景一物,覺得想哭。
蕭隨英知道她心意,緊緊握住她的手——囝囝激動,他又何嘗不是,這五年多來,他就想著他的靈魂共振。
囝囝不在後,再也無人懂他,每每他抒發胸中鴻鵠之志,大臣只會拍他馬屁,說敬王仁厚,敬王聰慧,他不是要那個,只有囝囝理解他是真的想替天下蒼生謀福祉,並且以這樣的他為傲。
公孫茉踏入院子,幾個大丫頭出來行禮,只有春梅跟春雪認識,都二十幾歲的模樣了,另外兩個約莫十七八,沒見過。
春雪當年是被公孫茉收服得服服貼貼,知道敬王妃病重,也想過要入宮照顧,但顧姑姑都說不用,就這樣幾年過去,春鴛跟春鴛都嫁人了,康姑姑又找了春路跟春芍過來,自己已經從大丫頭中的小妹妹變成了大姊姊,現在是一等丫頭中的領班。
春雪含淚帶頭行禮,「王妃能安然歸來,奴婢大喜。」
蕭隨英笑說︰「今日王妃病愈,每人都去帳房領兩個月月銀。」
公孫茉就想起她剛嫁入敬王府那日,郝嬤嬤睡過頭,自己沒錢銀賞人,當時也是蕭隨英說,自己去帳房那里領。
進入花廳,公孫茉原本以為會迎來一個新環境,畢竟離開已經五年,沒想到黃花梨八仙桌,繡墩,多寶桶上的碧璽紙鎮,百鳴硯都沒變動,就連書桌旁邊放的薰香球都在一樣的位置,一切就像那一天。
公孫茉知道,這一定是蕭隨英讓他們別動的,唯一不一樣的是房間多了一張垂地的畫像——那是公孫茉六年前在宮廷留下的。畫師功夫很好,卷軸上的她跟黃銅鏡中的她沒什麼兩樣。
蕭隨英讓春雪等四人下去。
「我掛在這里讓幾個孩子看。」蕭隨英跟她邀功,「這樣就算你不在孩子身邊,他們也知道你長什麼模樣。」
蕭隨英又親了親她。
公孫茉害羞起來。
見她羞赧神色,蕭隨英只覺得無比可愛,正想再親親,外頭傳來敲門的聲音,「王爺,王妃,郡王跟郡主回來了。」
公孫茉狂喜,她終于可以見孩子了,一時激動,加上這幾年飲食失調,身體偏虛,竟晃了晃身子。
蕭隨英連忙把她扶到床鋪邊,「你躺躺,養養精神,孩子明日再見吧。」
「不要,我要見。」公孫茉連躺都不願意躺,「我想了好多年,讓我見他們……我想再親眼看到他們……」公孫茉哽咽,「我已經快忘記喜哥兒跟月姐兒的模樣了……」
蕭隨英一陣心疼,他在江南,畫像半個月就來一次,他可以清楚孩子們的成長變化,孩子們也寫信給他,當然不是孩子自己動筆,他們念,宮中女官代書,但無論如何也算父子通信,所以他回到京城,要把孩子接回敬王府時,孩子都沒抵抗——雖然許久未見,但知道這是父王,每個月都通信的,不是外人。
可是囝囝呢?她只能想。
自己當年在江南有多思念孩子,囝囝就是加倍的痛苦。
門砰地一聲打開。
公孫茉就見到一個穿著綠色小襖的孩子進來。
這是喜哥兒?還是海哥兒,洋哥兒?
穿著綠小襖的男孩一下沖了過來,「父王,我今日學會了紅豆詞,不過弄壞了四個義甲,不過我也不是故意的,那義甲禁不起用。」
男孩子說完話,這才看到公孫茉,快要滿五歲的女圭女圭已經很聰明了,天天看著父王房中的畫像,父王說,這是母妃,因為生病所以不在府中,你們要像愛父王一樣愛著母妃,母妃也愛著你們。
男孩子睜大眼楮,「你……你是母妃嗎?」
公孫茉眼淚一下子涌上,完全停不住,「我是,你是洋哥兒?」
她伸出手,想抱抱孩子,他卻丟掉了書包,尖叫一聲沖出去了。
公孫茉一陣失落,孩子不認她嗎?也不奇怪,自己沒參與過他們的成長過程,就這樣冒出來了,誰也不能接受吧。
沒關系,慢慢來,她會讓孩子接受自己的……可是想起洋哥兒轉身的背影,還是好難過。
然後就听到小孩子響亮的聲音,「大哥,二哥,姊姊,母妃回來了。」
穿著綠小襖的蕭洋又沖了回來,一下子跑到床鋪前面,碧綠的雙眼看著她,有點害羞,又有點高興——開始上學了,人人都有母親,就他們兄弟姊妹沒有,他很羨慕蔡彤,羨慕莫丹丹,羨慕屠平安,羨慕錢長生。
可是他現在有母妃了。
一個穿藍小襖的孩子跑了進來,在門口跌了一跤,然後又爬起來,三步並做兩步跑到床前,直勾勾的看著公孫茉。
公孫茉眼淚掉得更凶了,完全止不住,這是她的海哥兒跟洋哥兒,出生後一次也沒見到的雙胞胎兒子。
他們現在長這麼大了,圓圓的臉蛋,白淨的皮膚,看起來被照顧得很好,性子看起來也外向,只有被愛的孩子才會養成這樣。
穿著藍小襖的蕭海伸出手踫了她一下,然後縮回蕭隨英懷中。
蕭隨英鼓勵道︰「不是很想母妃嗎?母妃回來了。」
「母妃以後還走嗎?」蕭海天真的問道。
公孫茉心如刀割,「不走了,以後天天在家陪你玩好不好?」
蕭海笑了——母子天性,他喜歡母妃。
門外匆匆又進來一個身影,比蕭海跟蕭洋高上一些的男孩子,穿著鐵灰色的騎裝,看到公孫茉,奔了過來,一頭鑽入她懷中,「母妃。」
蕭喜嚷得又大聲又委屈,伸手抱住她,十分親熱。
公孫茉又驚又喜,喜哥兒還認得她,當時他也不過才一歲多,看來他真的像賀太傅說的天資聰穎,一歲多的事情還有印象。
公孫茉摟住兒子,內心歡喜無比,「喜哥兒長這麼大了?」
「母妃,我想您。」
簡單直率的表達讓公孫茉又哭又笑,「母妃也沒一天不想我們喜哥兒。」
「我跟皇祖母說想看母妃,皇祖母說怕過了病氣,不準我們探望。」蕭喜緊緊摟住自己的母親——他對母親有記憶,對那日抓人的事情卻因為太過驚嚇而忘了,在鳳儀宮長大,他總是奇怪為什麼皇祖母不讓他見母妃,但也知道不能多問。
母妃回來了,太好了。
「母妃再做個秋千給我們。」
「好。」公孫茉親了親蕭喜的額頭,「母妃還有好多東西要做給你們。」
蕭海跟蕭洋一向以哥哥馬首是瞻,見哥哥跟母妃如此親熱,也跟著過去踫了踫母妃。
公孫茉恨不得自己再多生出幾只手,把孩子們都一把抱住。
而她正想著蕭月的時候,門外傳來哭哭啼啼的聲音,「哥哥跑得這麼快,沒等月兒。」
「月兒,快進來。」蕭喜回頭大聲說,「母妃回家了。」
蕭月咚咚咚的進來,她沒哥哥聰慧,已經不記得一歲的事情了,可是她每天都見到畫像,床上的女子跟畫像很像。
她走過去,靠在父王懷中,「是母妃嗎?」
蕭隨英含笑回答,「是。」
蕭月最黏人,既然父王說是母妃,那就是母妃了吧,哥哥弟弟都抱在懷中,只有自己一個人,那可不行,她可是京城的撒嬌王蕭月,沒人可以比她會撒嬌。
她于是靠了過去,軟軟的喊,「母妃。」
公孫茉又摟住她,看到蕭月頭上兩個發旋,笑了,以前女乃娘說,福參郡主就是因為長了兩個發旋,所以情緒特別明顯。
四個孩子就在自己身邊,公孫茉又哭又笑,蕭隨英也覺得眼眶發熱,他知道這是囝囝夢中的情景,但何嘗又不是他的?
當初之所以答應娶南蠻公主,是為了解決外交困境——別國是公主出嫁,自己泱泱大國,總不能隨便找個高門子弟,這樣說出去是欺負人家,可是父皇不想有一個異族妃子,母後也不想後宮多了一個南蠻人,怕她規矩不好。
他想,母後已經很淺眠了,不要再為妃子的事情煩心,身為東瑞的親王,享受了生活上的優渥,自然得在必要的時候挺身而出,例如︰娶一個南蠻人當王妃。
當時他也沒想過要舉案齊眉什麼的,就平平順順過日子就是,可是沒想到他的王妃給了他大驚喜,發明各種吃食例如披薩,薯條都是小意思,最重要的是她的民生見解,所得稅,輪椅,楞杖,助行器,官府媒合軍人遺孀,行人馬車靠右走,監獄學習,任何一項都足以改變東瑞國。
他知道她是冒充的,但他不在乎,一個女子的出身不重要,重要的是思想。
然後是長長的分離。
他找她,但找不到她,人海茫茫,又不能大肆宣揚,實在無從下手,只能靠著運氣,拿著畫像打听。
她也找他,但也找不到他,官民有別,沒有官印的信,送不到一個王爺手中。
但總算老天垂憐,讓他找到她了。
沒有她,人生會很沒意思,他這麼虛榮的人需要囝囝真心誠意崇拜的眼光,那讓他很有成就感。
此刻四個孩子圍著囝囝,吱吱喳喳,蕭喜對母妃有印象,此刻有一百個問題,蕭月是出了名的撒嬌王,母妃出現了,她只想爭寵,蕭海跟蕭洋一向跟著大哥,此刻見大哥問題連環發,于是也就跟著問了起來,問的問題讓人啼笑皆非,「母妃喜歡吃什麼」,「母妃喜歡牡丹花嗎?洋兒喜歡牡丹花」……
就見公孫茉左哄哄,右哄哄,臉上是藏不住的幸福笑意,雖然十分清瘦,但卻散發出一種為人母親才有的光彩。
蕭隨英過去,雙手張開,把他們母子五人全部摟在懷中。
蕭喜大笑,「好擠啊。」
蕭月卻是說︰「再擠一點,我不要跟父皇母妃分開。」
蕭海跟蕭洋同時說話,分不出誰講了什麼,加上蕭喜跟蕭月,吱吱喳喳吵得不像話,但蕭隨英就是心情好。
這是他的妻,他的子女,他們要這樣一直在一起。
那些辛苦都過去了。
未來,幸福可期。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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