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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陳天下] 武痴情魔引《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30 14:15:45     標題: [陳天下] 武痴情魔引《全文完》

武痴情魔引  作者:陳天下


一紅一黑兩匹駿馬正快馳在山道之上,

馬上是一老一少兩騎者,老者六十左右,

少者方十二三歲,難得的是兩人的騎術一樣嫻熟、協調,

踏出的馬蹄聲像只有一匹馬在奔跑。

“舅舅,這樣跑,明天可就到家了!”

穿黃衫的少年仰著臉望著起伏的遠山,興奮地說.....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30 14:16:50


《神魔武林正傳》系列人物表

羅名尊——初出道時人稱“鐵劍公子”,後與“金刀山莊”莊主謝笑、武當梅花道人、少林無悲大師聯袂入江湖,滅“圓月教”,後退出江湖,建“天羅劍莊”,為武林四大世家之一,武林中九大劍派尊他為“不敗劍尊”,與“風雷劍豪”雲風雷、“一劍縱橫”陸開花、“天下一劍”石舉乾並稱“四大劍客”。羅豪揚的父親。劍法名稱“天羅劍”。

姜鳳英——七大女俠之首,人稱“金鈴攝魂女”,名武師鐵指判生死姜十三的獨生女兒,羅豪揚的母親。絕技“金鈴攝魂”。

姜若拙——“威遠鏢局”的二總把,羅豪揚的舅舅。人稱“銅鍋鬥”,擅長銅鍋煙鬥打穴的功夫。所使內功為嵩陽內功,是少林派正宗心法。已年過花甲,善相馬。

羅豪揚——羅名尊、姜鳳英之子。後赴步雲宮學武,獨闖江湖,終於練成“天羅劍”法最高境界。

紫小鳳——紫相伯之獨女,比羅豪揚小五個月,天真活潑,善解人意,嬌軟溫順。

紫相伯——“威遠鏢局”的局主,兼總鏢頭,北地十三家鏢局聯盟的盟主,人稱“紫衫鏢王”。絕門武功“神腿三十六著”。紫臉長髯,身材威猛,年約五十多歲,身著紫衣,右手裡常飛快地轉著三枚雞蛋大的金膽。與姜若拙、黃中封、米天宗並稱“威遠四大鏢頭”。後被御賜“御鏢鏢局”局主,並授予御林軍三品統領。

黃中封——“威遠鏢局”四大鏢頭中的老三,擅長混元鐵牌。淡黃臉皮,國字臉。

米天宗——“威遠鏢局”四大鏢頭中的老四,擅長雙筆。

白臉刀眉,文質彬彬。亦擅茶道。

李泰——“威遠鏢局”蹚子手,善使左手刀,五十六、七歲,花發跛腿,好喝二兩玫瑰露與善釀,喝醉後彈撥三絃,唱一段花鼓詞或北曲。

刁麻子——“威遠鏢局”中蹚子手,一臉麻子,使得一手好錢鏢,本是六合門弟子,善使一路六合棍。人稱“滿天飛金”刁麻子!為人豪爽慷慨,豪飲,好賭。

何大同——“威遠鏢局”中蹚子手,山東登州人,絡腮鬍子,天生大力,使一竿白臘竿子。

虎月兒——十一、二歲,額上有月牙形傷痕,“威遠鏢局”保鏢經關外時,從虎口裡救出的孤兒。

曹衝鬥——京中“鎮遠鏢局”的總鏢頭,他的飛索成圈,鈴響人倒,見人捆人,見物套物,例無虛發,是武林一絕,人稱“神仙愁”。

袁公度——“鎮遠鏢局”的二鏢頭,人稱“百曉仙猿”。

乘風子道長——青城派掌門。善占卦。

沈鳳梅——“招賢鏢局”局主。

寧長勝——長白“銀馬堂”堂主。

雷大洪——風雷城老城主。

雷掣雲——雷大洪之子。

丘展——丐幫北京分舵舵主,人稱“飛龍八手丐”,他是丐幫中捉蛇馴蛇的第一好手,耳目靈利,足智多謀,有丐幫小諸葛之譽。而他的飛龍手,以青蛇作兵器,出手刁鑽古怪,令人尚未交戰,頭先要大上三分。

宋泰——丐幫北京分舵副舵主,人稱“破碗花”。

曹去疾——丐幫北京分舵四大弟子之首,人稱“草上飛”。

華關田——雲南點蒼派掌門人,人稱“天南劍客”。與錢夢熊是老朋友。

獨狐鐵蘭——崆峒派掌門。原與錢夢熊是朋友,因錢夢熊入官場,與之斷交。

葉臣白——人稱葉二先生,為崆峒派用毒驗毒解毒高手。

歐陽浩然——丐幫北支幫主。人稱“銀髮奇丐”,其鎮幫之寶為“降龍十八掌”。

單擎天——丐幫南支幫主。人稱“鐵面神丐”,其不傳之秘為“打狗棒法”。

浮丘——人稱“金指扁鵲”,武林道中的神醫,大頭禿頂,紅光滿面。

無怒大師——少林寺方丈,少林派掌門。

法舟——少林派兩大弟子之一。

法燈——少林派兩大弟子之一。

鐵簫道長——武當派掌門。白髮皤皤,藍袍高髻,隨身攜帶武當掌門信物“溫涼紫鐵簫”。年約七十多歲。

梅花道長——武當派四大護法之一。

白石道長——武當派四大護法之一。

青楓道長——武當派四大護法之一。

黃蘆道長——武當派四大護法之一。

呂聲宏——武當派中俗家弟子,為武當年青一代中的第一高手,人稱“谷城大俠”。

唐鐵杖——川中唐家的掌門。

明真人——華山派掌門。

智樹——峨嵋派掌門天門大師的首徒,年約三十五、六,廣額方頷,虎眉環眼,身材魁梧,聲音宏亮。身穿灰色僧衣,淵停嶽峙,寶相莊嚴。

譚元貞——武林中四大刀客之首,是羅名尊生前好友之一。人稱“快刀”譚元貞,身高約八尺,虎背熊腰,鬍鬚滿腮,濃眉環眼,虯鬚蝟張,一張粗豪的大臉,長得甚為威武!

朗又秀——步雲宮總管,人稱“以牙還牙,武中百通”。

何總管——步雲宮中專門負責接待客人的總管,年約七十五歲,臉皮略有皺紋,紅潤平實,目光明朗,聲音響亮而清晰,身子不駝不傴,腰板硬朗,外號“玉面劍客”,所使武功為“純陽劍”。

海雲——雲麗瓏身邊的侍女,侍陪雲麗瓏讀書、起居,橢圓臉,圓而靈活的大眼睛。

雲拂秋——步雲宮的宮主,雲風雷的姑母,為對抗“潛龍門”,專設講壇開講武學,造就年青一代正義新血。

雲麗瓏——雲風雷之女,所學武功由雲拂秋親授,貌美技高。

雲風雷——雲麗瓏的父親,人稱“風雷劍豪”,身材魁梧,虎眉環眼,有虎姿龍游之態,性情豪爽,目光湛然,所使劍為一柄極普通的、舊皮鞘的劍,劍比常劍略短闊一些。

胡簡琴——胡古月之女,羅豪揚在步雲宮學武時的同窗。

湯玉環——鄭州武林大豪湯隆豐大俠之女,婉而細長的黛眉,明媚的杏花眼,臉如銀月,唇若點朱,玲瓏玉鼻,秀潤可愛,豐腴而婀娜多姿的體態,兼有剛健之美,穿著一件緗黃衣衫,梳著菩薩髻,甚為嫻靜,是羅豪揚在步雲宮學武時的同窗。

湯隆豐——中年錦衣豪客,方頭大臉,臥蠶眉,丹鳳眼,一部五綹長髯,身高體胖,為鄭州武林大豪俠。

郭驚秋——羅豪揚在步雲宮學武時的同窗,並結拜為兄弟,丐幫南北兩支合併後任新幫主,習得“降龍十八掌”和“打狗棒法”。其骨骼高大而瘦削,淡黃的臉盤,長了兩道微黃的虎眉,一雙眼睛微眯著,那討人喜歡的靈活的黑眼珠兒也似帶有三分喜氣洋洋的樣子,扁塌的獅子鼻上,長的一顆小若芝麻的粉刺已出了頭,微有些紅,一張嘴角向上翹起的有稜有角的嘴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來,笑得很是好看。衣著儉樸,一件漿洗得很乾淨的石青色布衣衫子,還有著一塊補丁。

燕小山——洛陽首富“金谷園”主燕近庸的兒子,“一劍縱橫”陸開花的徒弟,在步雲宮學武時與羅豪揚結拜為兄弟。

歐陽公子——羅豪揚在揚州時結拜的兄弟,英俊瀟灑,家世隱秘,散金如土。自名“歐陽石”,後始知為女扮男裝,真名石瑩瑩。

大弘禪師——無錫青山寺主持方丈,與“飛天鐵狐”胡古月、“無影鬼掌”高七七、“白眉金剛”陳念圓為師兄弟。年約五十多歲,身材瘦削,高額隆圓,濃刀眉,深目,陷腮,略呈鷹鉤的、刀削一樣的高鼻,薄唇。人稱“鐵掌雲中鷹”。

清海——無錫青山寺雜役僧,灰衣瘦漢,年約四十多歲,原為川中雙煞中之“鐵心閻羅”柴五斬,後為羅名尊相助,在太湖之濱,無錫青山,祝髮當了和尚。

清山——無錫青山寺雜役僧,年約六十六、七歲,身材高大,白眉白鬚,長相清癯,目光和緩,駝背跛足,嗓音沙啞,原為川中雙煞中之“辣手判官”巴開荊,後與柴五斬一起,在青山祝髮當了和尚。

胡古月——胡簡琴之父,人稱“千變萬劫,飛天鐵狐”,四十歲左右,八尺多高的身材,身體削長,手長過膝,修眉鳳目,容長臉型,臉色蒼白,蓄有一部一綹清髯,相貌清秀。

茅慕華——風流才子打扮,歐陽公子的救命恩人,為“太湖五雄”中老四項藥師所扮,人稱“千面人”。

陰文鏗——“太湖五雄”中之老二,人稱“鐵算子”,狡智兇詐,老謀深算,有領兵打仗之能,武功絕技為“三陽絕屍手”、“鐵算盤功”。為太湖水寇的主謀人物。

霍精劍——太湖五雄的老大,是使棍棒的絕頂高手,外號如意天龍長劍王,也叫金棍王,兵器為如意天龍棍。

金山燾——太湖五雄的老五,人稱“鐵槳金菩薩”,練就一身金鐘罩鐵布衫功夫,用的是“瘋魔林”招式。

黨無敵——太湖五雄的老三,人稱“紫面天王”,兵器為六十二斤重的獨足銅人。

楊景——“十二連環塢”總塢主,練有絕技“百步神拳”。

董斌——“十二連環塢”副總塢主,四十一、二歲,短小精悍,練有三十六把飛刀絕技。

高七七——大弘禪師、胡古月的師弟,人稱“無影鬼掌”,三十六、七歲,道士,白臉刀眉,容貌清秀。

劉長善——太湖漁民,操舟行船,捕魚捉鱉,件件內行,人稱“鐵篙”,為人正直善良。

儲仁金——揚州城客棧的總巨頭,愛錢如命,六親不認,外號“只認金”。

石瑩瑩——“天下一劍”石舉乾之孫女,石家遭蒙面高手襲擊,家破人亡,依靠石道人生活。師從峨嵋派青梅大師與虛雲神尼,也師從石道人。為人老練、大方、自然,性情隨和、坦率。後被御封為“平安公主”,被聖上認為義女。

石道人——即“天下一劍”石舉乾之弟石維坤,自稱“劍傲江湖”,道號凌虛子,習“玄素劍法”、“臥雷功”等,羅豪揚的師父。白臉烏須,高髻,玉簪,年約五、六十歲許。

南宮泰——石瑩瑩的二師叔,“天下一劍”石舉乾的弟子,四十歲左右,臉微胖,眼睛不大不小,鼻子不高不扁,留著整潔的仁丹鬍子,穿著一般管家所穿的那種錦衣,臉色和藹可親,聲音溫和,不卑不亢,精明能幹,外號“綿裡金針”,內功純厚,是一個極厲害的內家高手!為“潛龍門”中人。

孟震東——石瑩瑩的六師叔,三十三、四歲,高顴骨,黑紅臉皮,淡黃的獅眉,閃閃的豹目,身材短小精悍,瘦削的臉,給人種強悍而野性的感覺,如矯健而有力的野狼,為人豪爽正直,性子急,外號“雷蛙怒龍”,後與羅豪揚結拜為兄弟。

邱漱梅——石瑩瑩的七師叔,二十六、七歲左右,文士打扮,其白如玉的長方臉,劍眉飛揚,俊目耀輝,高鼻樑,薄嘴唇,甚為英俊,眼睛白多黑少,嘴角下彎而緊拉,鼻樑略有些鷹鉤形,為人冷傲,外號“玉尺量天”,後被“潛龍門”收買。

周無缺——石瑩瑩的三師叔,身高三尺,矮胖的身材,頭大,鼓鼓的肚皮,頭上扎著頭髮稀黃的沖天杵小辮,繫著紅線。胖嘟嘟的圓臉上,兩道淡黃而相距又遠的眉毛,一雙笑咪咪的、滴溜溜轉的小眼睛,扁小的鼻子,大大的嘴巴,外長了一對招風大耳,年齡約在三、四十歲左有,但相貌如一個透著三分天真、三分滑稽、三分搗蛋調皮外加一分野性的惡作劇頑童。外號“地火霹靂”,所使兵器為“雷公錘”。

高峽浪——石瑩瑩的四師叔,外號“雲中鶴”。身高而瘦,頭戴方巾,穿著件金色長袍,如一隻長腳的黃鶴,足有一丈三四尺高,所使兵器為鶴嘴鋤。

鐵琴張——石瑩瑩的大師叔,本名張槐庭,因其習鐵琴神功,故名鐵琴張,為“天下一劍”石舉乾的嫡傳弟子。鐵琴張雅號“鐵琴取士”,自稱“武林考官”,凡武功卓然一家者,與成名的名家,都要一試高低。年在三十五、六至四十歲許,臉白如玉,修眉星目,頦下蓄五綹清髯的中年人,一腿已殘,其臉容於清秀中又含有一種肅威。只是他很少以真面目示人,每次出來都帶面具。

韓六奇——石瑩瑩的五師叔,喜用拳術。通臂金猿韓海青之弟,外號病虎巨猿。髻發烏須,臉如淡金,身材高大,本是南派“大聖門”的傳人,家傳武功,宗自猿猴,以輕靈迅捷見長。

君山玉龍王——年約三十歲至四十歲之間,玉白方臉,臥蠶眉,丹鳳眼,鼻直口方,唇朱齒白,頷下三綹長髯,黑亮而齊整,迎風飄拂,風神瀟灑,有三分像關公的神勇,但比紅臉關公多了一份空靈清逸的仙氣!“快刀”譚元貞稱之為“懶龍”。

曲逢春——“捕王”柳闊英手下四大弟子,公門四大高手之首,年約三四十歲,身材魁梧,使鐵索,為人正直。

唐六合——公門四大高手之一,身材削長,長臉青白,若抱病在身的樣子,善使雙鉤。

麥金杖——公門四大高手之一,矮壯,黃臉圓頭。

鞠鐵蓑——公門四大高手之一,瘦高,刀把臉,鷹鉤鼻,目光兇毒陰鷙,善使“鐵蓑衣”功。

周七郎——四十多歲,身穿灰衣,中等個兒,一副江湖武師打扮,腳上是倒趕千層浪的綁腿,為排教中人,為報答羅名尊大恩,以死相救羅豪揚。

樂長春——慈眉善目,鬚眉皆白,紅如嬰孩的團團臉,此人實為鄧玉侯所扮。

秦鷹揚——青衣白臉,披頭散髮的老人。外號“冰屍老怪”,武功已練至“言家拳”的“玉”字格。

覃會元——錦衣衛四大高手之一,瘦高個兒,如一根竹竿,顴骨高聳,長臉鷹鼻,目中冷電精芒,給人一種陰森之感。人稱“雲中奪命劍”。

孟萬堂——錦衣衛四大高手之一,矮胖子,油光浸黃的胖臉,濃眉豹眼,短項寬肩,腰圓背厚,如一隻木桶。人稱“無極鬼門八面刀”。

曹虎相——錦衣衛四大高手之一,獨臂,長得甚為威猛,廣顙隆額,虎眉獅目,眉宇間含有一股煞氣。人稱“火翼神獅”。

貞繼修——錦衣衛四大高手之一,猶如病了多年的愁眉苦臉的老人,蓄著一部花白短髯,掃帚眉,綠豆眼,蒜頭鼻,癟塌著一張漏風的婆婆嘴,但兩側太陽穴高隆,顯然是一個內家高手!人稱“病面無常”。

藍如意——丐幫岳陽分舵舵主,滿頭花髮,一張瘦黃的闊臉,獅子塌鼻,兩道分得很開的黃眉,一雙紅如狻猊的火眼。成名武學“枯竹如意點穴神打三十六法”。

宿羽青——崆峒派名宿,白髮披肩,身材瘦高,臉色冷漠,雙目開合之間,冷電精芒,令人生寒,他穿著一件金花緗黃長衫,束黃色絲絛,腰間佩著一隻錦囊。

聞百通——穿著漿得乾乾淨淨的淺青色衣衫,衣衫上有著幾塊顏色相近的小補丁。兩道壽星眉,一雙靈活清明的宛若狡黠而討人喜歡的松鼠的眼睛,花白的頭髮,臉色紅潤。狀若三家村中飽學老儒,臉含笑意,外號“妙手神丐”,或叫“千變萬化長樂仙”。為丐幫神魔二老之一。

石浮圖——丐幫長老,人稱“魔足鬼丐”,跣足披髮,身背葫蘆,鶉衣百結,腳趾奇長,幾如人指。

胡文清——岳陽有名的胡家燒酒坊第四代傳人胡正聲的次子,“三醉齋”第三任店主,是一箇中年胖子。

唐尊——身材瘦弱,灰衣,長袖沒手,臉色蒼白,若患病多日,不見陽光之失血病人,雙目平淡無神,智沉計深,外號“袖手閻羅”,傳說唐尊的手,一出衣袖,必殺一人,號稱天下第一殺手。

歸神鷹——外號“白髮獨臂叟”,武功“獨臂拳”“如意手”。

夢聖陽——瞽目駝背老者,人稱“天日神駝”,來自西域天駝山。

呂嬤嬤——五毒聖姑,苗峒五毒教的護法,善易容。真名呂月兒。二十三、四歲的苗家女裝束,盤髻插簪,前覆劉海,一張滿月臉,尋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巧笑如紅菱的嘴巴,一口整齊雪白的糯米齒,微感美中不足的,彎彎蛾眉濃黑而重,臉色略嫌黑些。練有“離垢御毒大法”、“五毒天心針”。

王若玉——“淮南鷹爪王”王家掌門人王一生之子,瘦削,白臉,一身黑衣,腰束金帶,佩著繡著白色飛鷹的黑色革囊,雙目如鷹,有一種肅殺之氣,少年時曾與羅豪揚一起在步雲宮學武。

華攀龍——滇南點蒼派少掌門,微胖,白胖略黃的圓臉,短眉濃黑而有力,細眼修長,滿臉笑容可掬,手上戴一枚碩大的祖母綠般指,穿著蘇繡紫色花袍,腰束白玉帶,佩著織金寶囊和一柄金吞口、綠鯊皮鞘,金什件,柄鑲七顆每顆都價值千金的松綠寶石的寶劍,少年時曾與羅豪揚一起在步雲宮學武。人稱“金劍公子”。

榮二先生——淡金面皮,身穿寶石藍衣衫的瘦削中年人,容貌平平,留著一綹鬍子,像是市井中為人掌秤的夥計之流人物,但那眼神特別清亮,正是那種智慧過人者的寫照,為峨嵋派新任護法。

裴中明——四十五六歲,面貌清秀,讀書人打扮,為“清平樂齋”酒樓的主人,是榮二先生的師弟,其經營的酒樓為峨嵋派消息與人員的中轉站。

董金鰲——“羅浮三友”之一,外號“神熊太保”。六十多歲,臉色焦黑如炭,雙目白多黑少。

霍殿年——“羅浮三友”之一,外號“逍遙閻羅”。灰白頭髮,掃帚眉,山羊鬍子,三角眼,扁塌鼻,眼眉含煞。

姬飛波——“羅浮三友”之一,外號“雞皮婆婆”。頭髮稀黃,形容乾瘦,臉皮蠟黃,齜著兩顆大板牙。

謝笑——“金刀山莊”莊主,後被“一劍縱橫”陸開花謀害至殘,困於嶝岈山中,羅豪揚見其時,已是白髮披肩,裸著鐵一般色澤體膚,僅用布條遮住私處的無腿老人,目閃綠光,以啖蛇與野果為生。

黎天刀——青袍持笛,面如淡金,左肩棲著一隻羽翎鐵黑略發紫褐光的金瞳巨雕,右手託著一昂起頭的巨蛇,五毒神功已練至第七重境界,臉色會五色循環變化,善使御雕馭蛇大法。為五毒教護法之一。

胡鐵蛟——衙門快手,柳闊英的師弟及同僚,五十七、八歲,焦黃臉,臉色陰冷。

方斌——大明門前棋盤街方將軍的後裔,京中有名的武林名家,人稱“刀中夾鏢”,年約三十三、四歲,中等個兒,方臉,絡腮鬍颳得青青的,刀眉濃重,有著一雙凜然生威的虎目。

吳猛——洪武爺手下大將軍吳良吳大人的後裔,現居吳良大人衚衕,俗稱無量大人衚衕的吳府三公子,身高體壯,拳大如缽,下盤穩固,臉如淡金。

焦文彬——大內侍衛,四十來歲,中等個兒,粗眉大眼,臉色薑黃,穿一身玄色短靠,腰束黃帶,善打少林六合門的六合拳二十四手。

保勇——大內侍衛,尖嘴猴腮,臉黃肌瘦,五短身材,自稱是少林俗家弟子,河南開封府人氏,善純剛無柔的少林四趟拳,以掌法為主,拳腳為次。

寇神戈——大內副總管,年約五十歲,五短身材,瘦而多筋的長方臉,瘦而多筋的一雙手,灰白的眉毛,灰白的頭髮,灰白的眼睛,眼瞎,著灰衣,使用兵器為古兵器——戈。後與鐵琴張比武失敗,武功盡失。

甘十五郎——人稱“金龍鞭”,為黑道中武功奇高,但行事詭險、心黑手辣的一流人物。年約二十四、五歲,身穿紫衣,圓臉,刀眉,長著一雙和善的小眼睛和憨厚的嘴唇,青年公子打扮。

駱風——人稱“血刀客”,所使血刀刀衣血一樣紅,迎著風獵獵作響。

馮一笑——人稱“雙月定生死”,著名的俠盜,年約三十五、六歲,文士打扮,臉掛微笑,不胖不瘦,不黃不白,不高不矮,相貌平常,有一雙特別完美的手。技出七大幫中的濟眾幫老幫主“日月叟”司馬難追,為司馬難追的第十五弟子,學得司馬難追的月刃刀絕技與輕功;又是十二指頭陀隨機子的高足。武林中給馮一笑的四句評語是:“逢人總一笑,不笑便殺人。雙月定生死,一擊泣鬼神。”

陸開花——“四大劍客”之一,人稱“一劍縱橫”,與羅名尊比武失敗後,隱退江湖。

羅天龍——“天羅劍莊”的二管事,身材高大,花白鬍須,略有些駝背,軒眉威眼,性情豪放。被“潛龍門”收買。

朱印陽——“朝陽城”大公子。三十出頭,文武雙全,嘴角微微向下拉的薄唇方口,頭打金龍抓地八寶髻,劍眉星目,氣勢雄傲,雍容深沉,頭袍飄飄,常有一種堅定、自負、冷傲的微笑,是朝陽城朝陽王爺的唯一公子。為“潛龍門”中的二門主。

錢夢熊——大內府總管。本為武當派的大弟子,因入了官場,被逐出門牆。人稱“九天神龍”,為“潛龍門”中的門主。身穿寬袖銀色衣衫,腰束碧玉帶,足登步雲靴,頭戴束髮珠冠,發眉入鬢,燕頷鳳目,熊背虎腰,後蓄了一部三綹長髯。

柳闊英——人稱“天下第一捕快”、“捕王”、“鬼見愁”,鷹鼻勾目,身材瘦高,目光陰鷙,花白的壽眉,馬臉。

孫伯玉——英秀的白臉,略呈鷹鉤的鼻子,目光陰寒、峻嚴、銳利,所使兵器為玉笏,善用面具,前後扮過章大公子、鄧百機等。為“潛龍門”三門主。

趙慕湘——相貌清癯的青衫老人,臉色蒼白無血,貌若考了多年而未中舉的寒儒,一臉愁苦相,挽道士髻,頦下幾莖稀疏的灰白鬍子,瘦長的手指,尖而長的指甲,所使兵器為黑骨大摺扇。人稱“鐵扇青衫客”,為東廠第一好手。

李雲水——腆著大肚的錦袍胖子,狀若息影林泉的縉紳大員,鼠灰色隱繡團花萬壽字的緞袍,玉黃的綾羅褲管,足登一雙福字厚底雲履。白胖的圓臉,留著一撮短而黑亮的鬍子。人稱“長袖先生”,為西廠高手。善使“流雲鐵袖功”。

褚玄雷——中矮個頭,油黑的圓臉,粗眉如刷,長一對鼓鼓豹子眼,練有極深的外家功夫,為錦衣衛統領,人稱“混元霹靂手”,使“混元一氣內功”。

楊木真——御林軍統領,國字臉,臉皮淡黃,豹頭虎目,頦下微有短鬚,太陽穴高高隆起。練有極深的內功,善使梨花大槍功。

吳青谷——“騎鯨客”“青衣五傑”之一,使一對分水刺,黑臉黃鬚,身材略瘦,背一個青竹筒。

馬如龍——“棍隨人意”使夾藤金絲軟棍,虎背熊腰,“青衣五傑”之一。

南秀枝——“鐵扇書生”“青衣五傑”之一,使鐵扇。

孟肅霜——“金劍鐵鈴”“青衣五傑”之一,使劍。

焦隱春——“夜戰八方”“青衣五傑”之一,使鏈子錘。

李三絕——河南信陽城最有名的酒樓“魁元樓”的老闆,因其有名的三絕:一手好勺炒菜,一手蒙古與京衛好跤,一路打遍豫南道無敵手的形意安身炮的好拳式,而在武林道中稱其為“李三絕”,又因其平時腆著個腸滿油肥的大肚子,眯著鷹一樣銳利的眼,人們老遠一看大肚子,就知是他,故其外號“李大肚子”。

火師子——金衣披髮老人,獅眉火眼,闊鼻大嘴,太陽穴高高隆起,是一位內家高手,外號“聲聞九天”。

宮傳香——淡眉細目的白臉書生,頎長身材。與宮百工是叔侄關係。善宮家的擒龍手,宮家擒龍手傳人。

宮百工——人稱“摘星手”,“擒龍手”宮百齡的弟弟,入“空祖門”,名上官君,後為救宮百齡,被“潛龍門”所用,因其常穿葛衣,故羅豪揚稱之為“葛衣人”。

宮百齡——人稱“擒龍手”,被捕王鬼見愁柳闊英,五毒聖姑呂嬤嬤設計被擒。

張玄中——八十七歲,人稱“鐵鈸飛道”,嶗山道士,被宮百齡點死“鎖心穴”,命歸黃泉。

朱引鳳——雲鬟螺髻,身著粉衫,輕系玉帶,柳葉細眉,嫵媚杏眼,雙十年華,朱印陽之妹,朝陽城中郡主,師承倚紅道姑,習有道家“奼女銷魂術”。

八指真人——青羊宮正義道人,其“大悲手”“無為拳”獨步武林,身高八尺,壯健如虎,方臉,兩道剛眉,一雙環眼,絡腮鬍,鼻子左邊的法令紋起處,長著一顆麥子粗的小疣痣。鼻直口方,臉寒如鐵,鬍子颳得鐵青,有種不怒自威的威相。被“潛龍門”用藥物迷住,為其所用,編號為十一號。

蘆鶴鳴——飛龍拳派的掌門,身披黑披風,十三個拳頭高的身材,臂長過膝,一對濃長的壽星眉,一雙灼灼光亮的眼睛,長方臉,薄嘴唇,下巴微向前突起。練有“鐵衣神功”與“飛龍拳”。被“潛龍門”用藥物迷住,為其所用,編號為九號。

金飛花——崆峒派金三俠,以“白虹快劍”成名,人稱“快劍”,蜂腰猿臂的黃衣中年劍客,劍快,人快,心快,口更快。為“潛龍門”所用。

花中君——人稱“鞭精”,據說“人不如豬”,長得特別醜陋、黑壯。但最愛惹是非,武功奇高,外號“馬如烈火,鞭如狂風,人不如豬花老虎”,是遼西紅馬峪的十三個“窯垛子”

的總當家,實際上花中君人美若花。現作為當年“鞭聖”裴三樂的三大弟子之一,被聘為朝陽城的“客卿”。鞭法名字叫“情關”。

沙蔓公——人稱“鞭仙”,浪跡四海,遊戲人間,難得一現。

丁牧雲——人稱“鞭神”,霍山“閃電堡”堡主,已金盆洗手,閉門納福,不問武林中事。

歐陽左江、歐陽右江——鳳尾幫的兩大高手,人稱“奪命雙鐮”。

閻惟一——白布纏頭的絡腮鬍子川人,身著青布袍,腰繫一根草繩,斜揹著一柄鐵劍,個子不高,但其劍也才二尺七寸長,為青城派高手,青城派乘風子道長的師弟,人稱“閃電劍”。為“潛龍門”中人。

楊致中——合肥城虎頭幫大護法,人稱“虎膽金槍”。為“潛龍門”中人。

黃蘆道長——頭戴高冠,腰束白玉帶,足登麻鞋,高腰白襪,打著人字形綁腿,黃色道袍,大袖飄飄,胸心畫著一個黑白太極圖,背後斜背一柄黑色劍匣的長劍,金色的劍穗,左手臂上搭著一柄白色的拂塵,高顴、深目,隆準長眉,有種不怒自威之相!

無痴大師——頭戴僧帽的圓臉老和尚,厚眼皮,厚嘴唇,眼中露著些朦朦朧朧、痴痴呆呆之相,頸上胸前掛著一串老大黑色佛珠,內功精湛,耽於禪學武功二事。

六陽真人——鬚髮皤然,枯瘦金臉的老道,大內府副總管寇神戈的師父。

隨機子——童山濯濯,眉目清秀的老僧,御封為妙僧,後敕封為“國師”。

寧小小——邯鄲“一枕樓”寧老闆的獨生女兒,寧老闆作古後,寧小小經營“一枕樓”,玉琢粉妝,明眸善睞,朱唇皓齒,一笑傾城,年約三旬有奇,但徐娘丰韻,猶勝當壚文君,經營有道,長袖善舞,一直雲英未嫁。

熊尚昆——六十來歲,枯瘦,穿胸繡孔雀的紅袍,是一個三品官兒,官職為提刑按察使。

楊師爺——猴腮尖嘴,熊尚昆跟班的師爺。

呂鵬——四十多歲,省衙快班的總捕。

西門雙無——身材高大,身著藍衫,寬額廣顙,濃眉圓眼,頦下一部濃髯,有古之勇將樊噲之風。

上官雲飛——華山派明真人門下“華山八劍”中的么弟,華山派第二代中的有數高手之一。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30 14:17:14

第一卷 誰人山道鳴刀劍  調寄江城子·為《武痴情魔引》賦

少年俠氣燕趙名,

劍長鳴,

死生輕。

變起無間,

風雨打孤萍,

身上征塵心裡恨,

人不寐,

淚如傾。

情魔長逐武痴行,

控鶻鷹,

轉雷霆,

衍化魚龍,

風雨黯神京。

長把相思寒鐵譜,

天下睨,

問誰攖?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30 14:17:59


第一卷 誰人山道鳴刀劍  大鏢師與名公子

馬蹄聲從遠方一路響來,如放爆竹,如降密雨,清脆驟急而節律有致,令人悅耳!

一紅一黑兩匹駿馬正快馳在山道之上,馬上是一老一少兩騎者,老者六十左右,少者方十二三歲,難得的是兩人的騎術一樣嫻熟、協調,踏出的馬蹄聲像只有一匹馬在奔跑。

“舅舅,這樣跑,明天可就到家了!”

穿黃衫的少年仰著臉望著起伏的遠山,興奮地說。

豔陽天襯得他的小臉金黃略現紅暈,很是俊氣。

少年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副黑如鴉翅的劍眉,鼻如懸膽,唇若點朱,一開口露出整齊雪白的牙齒來。

“豪揚,是不是想家裡那棵金絲蟠桃了?”

穿藍衫的老者聲音洪朗,精神矍鑠,在馬背上腰直得如一杆標槍,那張古銅色的臉,倒像硬殼的核桃給雕出來的!

“哪?我是想該要爸爸教新功夫了,他教我的那套‘金龍蓄水功’,我早已練會了。”

少年委屈地分辯道。

“怎麼,在鏢局,紫伯伯他們教你的功夫,還不夠你學麼?他教你的那路‘神腿三十六著’可是咱北派腿功中的精華,你甭小瞧了!還有你練的‘金龍蓄水功’,那是你羅家拳劍的築基功夫,蓄培真氣的法門。內功是一點點積起來的,哪能以會作為滿足呢?小孩家年紀輕輕,莫要心高氣傲,好高鶩遠,是難有大成的!”

老者的聲音沉穩有力,有種不怒自威的聲調在內,令人聽了不由肅然起敬。

“是,豪兒知錯了!”少年低聲道。

原來這一老一少兩人,老者是北京城三大鏢局之中名聲最健、規模最大、實力最強的“威遠鏢局”的鏢頭姜若拙。那少年則是他的外甥,天羅劍莊不敗劍尊的公子羅豪揚!這次是姜若拙送羅豪揚迴天羅劍莊去。

提起姜若拙,那是大大有名的鏢師。

他與“威遠鏢局”的局主兼總鏢頭,也是北地十三家鏢局聯盟的盟主紫衫鏢王紫相伯、混元鐵牌黃中封、雙筆米天宗四人稱為“威遠四大鏢頭”。

“紫薑黃米”四鏢頭是天下最有名的九大鏢客中人。

那時的吃“掛門”(武術一門),中“拉”(鏢行)字飯的人,傳有四句口號:“紫衫腿影銅鍋鬥,鐵牌雙筆神仙愁,金花血旗黑白出,三江五嶽全復收。”其中的“紫衫腿影”指的是紫衫鏢王紫相伯的天下無雙的神腿,“銅鍋鬥”就是指姜若拙,他的銅鍋煙鬥打穴的功夫,是北派武林一絕。

“鐵牌”“雙筆”是指黃、米兩位鏢頭,“神仙愁”是京中“鎮遠鏢局”的大鏢頭曹衝鬥,他的飛索成圈,鈴響人倒,見人捆人,見物套物,例無虛發,也是武林一絕,人稱“神仙愁”。

至於“金花”“金花閻君”閻大元是湖廣聯鏢行的行主,以金花傷人,出手無救,最為黑道中人所懼。“血旗”

四川“招友鏢局”的局主、“血旗門”(四川一個武術門派)的門主黃孤月,他的武功據說已可列入武林十八大高手之列,但此人主要保進出蜀地的鏢,較少與南、北鏢行人物往來,名氣反而不如前面幾人響。

“黑白”是兩個人:黑索命,白弔客,江南“德威總鏢局”的兩大“追魂殺手”,凡“德威”八家局子中出了事,失了鏢,沒有不被追回的,不但如此,他們還必帶回劫鏢者首領的腦袋!

這四句口號是說,鏢行道上這九大鏢頭聯手,不管是黑道上多厲害的角兒劫了鏢,都收復得回來的了!

鏢師做到名揚天下這份兒上,也算不虛此生了。從鏢行中的趟子手或掌鞭、鏢客升到鏢師,升到鏢頭,再升到大鏢頭,這都是靠刀尖舔血的生涯拼出來的!用鏢行的行話,那都有“尖掛子”(真武功)的,沒有手底下真章兒,怕早栽下了!

但拿姜若拙的大鏢師的身份與他外甥羅豪揚相比,則又略遜一籌了!

因為羅豪揚是名公子。

名公子的意思不外兩個:或者他的身世家族很有名,或是他自身很出名。

羅豪揚屬於前者,他有一個名聞遐邇的好母親,更有一個名動天下的好父親。

在十八年前,江湖上名氣最大的七大女俠,為首的叫“金鈴攝魂女”姜鳳英,名武師鐵指判生死姜十三的獨生女兒。

姜十三一子一女,兒子姜若拙繼承家傳武功,女兒姜鳳英則從一無名神尼學劍。

姜鳳英滿師出道,闖蕩江湖,人美如花,劍出如電,更有“金鈴攝魂”的絕技。當年令武林中不少青年俠士、著名劍客為之傾倒。

金鈴攝魂女姜鳳英就是羅豪揚的母親。

“一劍殲九寇,金鈴殺五虎”,把微山湖水寨與太行山“五虎”擺平的名女俠的公子,想不有名是很難的。

羅豪揚之有名,還在於他有個名動天下的父親。

江湖中人,提到“羅名尊”三字,誰不伸大拇指說聲“好”字的?這不單是“天羅劍莊”是武林中四大世家之一,(另外三家是江南“金刀山莊”,川中“唐家”,長白山“銀馬堂”寧家)是一個仗義疏財、排難解紛之所,是江湖浪子們的家。囊中空癟的江湖中人,愁著臉進去,可以腰直氣粗、笑聲洪亮地出來——因為他身上已充足了銀子;餓著肚子的刀客可以得到豐盛的、主人熱情相陪的酒筵,直到讓你吃喝得再裝不下一滴美酒、吃不下一塊雞肉為止;而衣衫破敝的劍士進去,出來時已是帽光衣新的了,錦衣暖袍,讓你感到主人的熱情一下子把冬天變成春天了!而有仇家的,到了這裡後就沒有仇家了,有恨事的,到了這裡恨事也就消失了——因為“天羅劍莊”的莊主羅名尊已幫你化解了一切!

不!江湖中人稱讚羅名尊的,還不單是這些原因。

更主要是十八年前,武林面臨浩劫,邪魔外教“圓月教”企圖稱霸武林,“圓月殺手”在短短三個月中,連殺除少林、武當兩派外,青城、點蒼、崑崙、峨嵋、崆峒、華山、天山七大門派的主要人物,或長老,或護法,或內堂堂主,連點蒼掌門曾明月、崆峒掌門奚清風也都遭害,一時血雨腥風,人人自危!

於此危急關頭,“天羅劍莊”老莊主時年已六十五歲的“鐵劍孟嘗”羅威武羅老爺子遣其四十四歲那年得到的獨生子羅名尊出道除害。

二十二歲的“鐵劍公子”羅名尊與“金刀山莊”莊主謝笑、武當梅花道人、少林無悲大師聯袂入江湖,經歷了種種艱難困苦、刀光劍影的拼搏苦鬥,終於查出了罪魁禍首,在大雪山、彌覺崖,與“圓月教”展開生死決鬥。

羅名尊以一把鐵劍,同“圓月教主”的“碧光杖”、“藍光劍”兩件奇兵相鬥,在梅花道人的長笛一曲《梅花三弄》與無悲大師的二十八聲梵唱中,誅“圓月教主”於劍下!從而消弭了一場武林巨劫!江湖與武林從此得到了太平。(關於羅名尊鬥“圓月教”事,筆者另著《長劍破圓月》加以敘述。)

江湖中人佩服羅名尊,除了上述的原因外,還在於羅名尊的劍,從未敗過!武林中九大劍派都尊他為“不敗劍尊”!

以四十有奇的年紀而被公認為“劍尊”,這是何等的有氣派!有聲望!有威名!

而羅豪揚就是羅名尊的獨生公子,武林中“四大世家”之一的天羅劍莊的未來主人!

羅豪揚有了這樣的父母,要不出名除非他是白痴——就是白痴,也會名揚天下的:因為這樣聰明、有名的父母竟會生一個白痴的兒子!

所以羅豪揚除非不出世,那名公子的頭銜、地位、待遇,要想推都推不了!

好在羅豪揚很為他父母爭氣:人不但長得俊美而且聰明伶俐,知書達禮,武功也學得勤快。

因此羅豪揚理所當然享受了作為名公子的一切!

現在羅豪揚騎在馬上。

名公子的馬當然是名馬。

那匹名馬是蒙古“火種”龍駒的良品,叫“鐵腳棗紅騮”,毛色鮮明,棗紅一片。長鬃飛揚,落蹄輕快,良驥名駿都是走得又穩又飄又快的!

大鏢師的馬也非凡品。

姜若拙的馬是匹黑緞子般油光水滑的高頭大馬,竹批雙耳,方頭鼓胸,紫睛長腿,捲毛短鬃,馬額前有一道白條菱形長斑,更顯得馬黑白分明,神駿之極!

姜若拙善相馬,他常拍著他的馬說:“胸如雙鳧、頸圓而長、高目紫亮、蹄厚而大……我的馬,可比古之‘六駿’!”

這時兩馬正並肩而行,羅豪揚在馬上回過頭來笑道:“舅舅,咱們賽一陣如何,看是我的‘棗紅騮’快?還是你的‘烏騅駒’?”

姜若拙一抹花白的短髭,揚聲笑道:“你的鐵腳馬,我的玉額馬,當然你的馬快羅!”

笑聲未畢,姜若拙猛地臉色一整:“噫——前面有人在械鬥!嗯,好傢伙,是一把劍對三件傢伙!”

羅豪揚凝神諦聽,前面風中果然隱隱傳來有刀兵相擊聲。

“我怎麼聽不出是三對一?”

“聽力也是練出來的。少林的無嗔大師的‘天耳通’能潛聽二十里路內各種動靜呢!好,別光顧著說話,快趕去瞧瞧,究竟是咋樣的主兒,在光天化日下掄傢伙玩命兒?”

姜若拙說至此,一磕馬腹,烏騅馬頓如一道黑風箭射向前,越過了棗紅馬。

羅豪揚也不怠慢,清叱一聲,一夾雙腿,提韁急迫,棗紅馬如一股紅煙,直衝向前,追趕上去!

羅豪揚邊策馬緊追,邊興奮地想道——

這是些什麼人在比鬥?他們的武功高麼?高得過舅舅、紫伯伯他們麼?難道比爸爸的武功還高麼?

隨著馬的急馳,前面的刀兵相擊的鳴聲也越來越大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30 14:18:43


第一卷 誰人山道鳴刀劍  白衣文士

山道上,左邊是壁立的褐巖大石,右邊是長滿松樹的山坡,一丈二寬的黃土山道,積了寸許的沙塵,但山道上四人鬥在一起,竟無一點塵土飛揚!

情形果如姜若拙所言,是三人鬥一人。

只見一個四十多歲的葛衣斗笠、黃臉微須的中年人,以一柄劍鬥著一支懷杖、一杆小花槍和一把虎頭鉤!

旁邊是一個白衣的中年文士,白臉英秀,只是鼻子略呈鷹鉤,顯得陰寒,見了趕來的姜若拙與羅豪揚只是略加一瞥,又自注目四人打鬥了。

那使劍的葛衣人,一手提了個藍布白花的包袱,一手握劍,鬥著三人,竟毫不落下風,往來騰挪趨躍,夭矯如龍,那劍招更是古怪而精妙,常有奇招攻出,令圍攻三人手忙腳亂!

“舅舅,這幾個人是誰?很厲害麼?”

羅豪揚低聲問,他發現舅舅一下子變得委頓了許多,就像一個彎腰曲背、種了大半輩子田的老農。

羅豪揚心中不由暗暗納悶:難道舅舅的豪邁雄風,像老鼠見了貓,一下子都被嚇跑了?

(他不懂姜若拙這是故意裝的,這也是一種保護自己、殺傷敵手的本事。)

“那三個人,是通州的捕快,使懷仗的叫秦一虎,小花槍叫劉遠清,虎頭鉤則是李牛子,是京中刑部胡鐵蛟捕頭的弟子,在公門中也算是一把好手了。”他嘆了一口氣:“但那葛衣人,我竟看不出是何來路來!他武功比三人高出了許多,但大概有所顧忌吧,一直不肯用殺招。”

正說著,只聽那白衣文士笑起來:“我說秦大人,你們仨又不是跟他較輕功,幹嗎這樣文雅?——怕他殺了你?諒他也未必有這膽子!聽說你的‘霹靂杖’是威名素著的,怎麼這會變成‘無聲杖’了?”

這話明是調侃,暗地竟是指點三人。

“哈哈,俺秦一虎真教豬油蒙了頭,和這老兒比什麼輕功?劉二、李三,往狠裡使!可別讓人瞧扁了俺通州吃公門飯的!”

那叫秦一虎的話音未落,“嘭”一記“秦王鞭石”打起一蓬黃塵來!接著“喝”地一聲,杖頭一起,明晃晃的月牙刀往葛衣人當胸推來,神完氣足的一招“推窗見月”,凜凜生威!

兩邊劉遠清與李牛子,一個是一招“青蛇出洞”往葛衣人背心搠去,一個是一招“巫山截雲”,虎頭鉤橫抹葛衣人腰身。

這三招分別從前、後左、後右三個位置封住了葛衣人,配合得十分嚴密!

“鼠輩,敢爾?”

葛衣人怒喝一聲,一個矮身後掃踺腿掃出,

反手一劍,像背後長有眼睛一樣,上挑李牛子的小腹,左手一伸一牽,把劉遠清的小花槍撥轉方向,向懷杖撞去。

秦一虎的懷杖月牙刀與小花槍碰個正著,發出“當”一聲清響。

劉秦兩人功力相若,各自全力一擊,這一碰,各自震得虎口發麻。而李牛子見一劍飛來如此神速,哪還敢把那招“巫山截雲”使完?慌忙跳起後退一步,以鉤擋格來劍。

哪知葛衣人這一劍是虛招,意在逼敵自退,乘李牛子退而自保之機,人如鷹飛,撲向劉遠清,一劍直刺劉遠清咽喉,兇狠異常!

劉遠清見勢不好,忙把槍全力擲出,以求阻敵,隨即一個“懶驢打滾”滾向一邊。

葛衣人左臂一展一夾,竟把小花槍夾在腋下,落下及時一個撲虎動作,這時秦一虎的懷杖正好從他背上穿過,如葛衣人動作略慢,便有利刃斷頸之厄!

葛衣人雙足一著地馬上又彈起,卻是一記“駝龍門”

的“鐵背功”,倒撞向撲來的秦一虎懷裡,秦一虎閃避不及,被他腋下夾著的小花槍搠中肩頭,又被“轟”地一聲撞了個正著,不由“哇”地叫了一聲,噴出一口血來,撞倒在地,竟難以爬起!

“鼠輩,莫汙我劍,滾吧!”

葛衣人沉聲喝道,卓然屹立,威風凜凜!

李牛子過來與劉遠清將秦一虎扶起,三人面面相覷,狼狽不堪,不知該如何是好。

“去吧!難為你仨截住了這廝,使我來得及趕上。憑這條兒去領賞吧!”

中年白衣文士手一揚,只見一張兩指寬、一指長的白紙條,如下面有物托住似的,緩緩向三人面前飛來,飛到面前,緩緩飄落。

旁邊劉遠清抓在手中,看了一眼,臉色一變,忙送到其餘兩人面前。

秦一虎、李牛子見了,也不由面色一變,三人當即同時下跪,劉遠清感激而惶恐地道:“卑職秦一虎、劉遠清與李牛子恭謝厚賜及不罪之恩……”

“去吧!去吧!”文士不耐煩地皺了一下眉,揮揮手。

秦一虎等恭聲行揖,然後由二人扶著秦一虎,繞過姜若拙與羅豪揚身邊,看了一眼,一拐一拐地走了。

“舅舅,真痛快!”

羅豪揚小聲而興奮地說。

“嗯……”姜若拙若有所思,臉上彷彿更見老了,眼睛只是注意著那中年白衣文士。

那白衣文士依舊揹著手,如姜若拙他們初見他的樣子,兩眼朝天,施施然走向葛衣人,用那淡淡的聲音說:“怎麼,還要我動手麼?你雖然在剛才一戰中一味使巧,勝了這場比鬥,但你趕了半天半夜的路,定消耗了不少內力,諒來那昨天打在你背上的那掌劈空掌雖未打實,但也夠你受的了,否則,以你的輕功又豈會僅到這裡?——大概你已感到有種芒刺在背的味道吧?”

“休得廢話,要東西,你只管上來!”葛衣人沉聲喝道。

“好,看來你是生就的蠟燭命,不點不亮!既然不見棺材不掉淚,那就讓我成全你吧!”中年文士邊說,邊緩緩地從懷中掏出一件物事來,卻是一塊白玉的朝笏!朝笏本是一種長形的木板,是朝廷臣子上殿奏本用的儀仗物件,想不到這中年白衣文士竟以此為兵器!

葛衣人腳不丁不八立著,劍尖垂地,一動不動,似乎連眼皮也微微要合上了。

這白衣文士見狀,一改輕狂之態,鄭重其事地一步踏向洪門(正中),第二步卻向右跨出,繞向葛衣人左邊去,第三步又到了葛衣人身後。

但葛衣人似乎連衣紋毫髮也沒動一下,只是靜靜地立在那裡,彷彿失去了知覺。

文士腳下又一跨落到了葛衣人右邊,再一步又回到了葛衣人面前。接著又向右邁去,再向左踏出——他竟繞起圈子來了!

羅豪揚只聽見舅舅姜若拙低聲自言自語:

“‘以空制盈,以靜制動,守我一心,明彼八極。’嘖嘖,好高明的武功!可惜,可惜他對手太強了,‘以我之盈實,擊彼之虧空,遊乎八方,覷於一罅(音夏,縫隙也);寓疾於緩,寓緊以松。’這是武學中的真致。”

羅豪揚聽得似懂非懂,不由抬眼再看場內。

卻見那文士繞葛衣人轉圈,一圈圈由慢而快,愈轉愈快,到後來,人飛旋成了一陣旋風,一道白煙。

而褐黃色的葛衣人如一根柱子,圍在半透不明的白霧之中,始終一動不動!

“這樣下去,那白衣文士老繞著轉不頭暈、不累麼?”

羅豪揚問,“他幹嗎不出手呢?”

“因為找不到破綻。唉,那個葛衣人聽風辨位的功夫也實難得的了,光憑這門功夫,就可躋身武林一流高手之列了。”姜若拙眼中露出悲天憫人的色彩:“不過,他的精力已夠不上跟那白衣文士的旋轉了,那文士馬上就要出手了!”

話聲剛畢,忽聽“叮”一聲響,那文士一進而退,葛衣人依然不動,白衣文士倏忽間又遊至右方,搶出,以玉笏敲向葛衣人左肩井,葛衣人微一旋足,轉身以劍點出,那白衣文士竟不避招,劍笏相擊,又是“叮”的一聲脆鳴,敢情這玉笏乃是一種堅逾精鋼的寶玉,竟不怕劍刃!

“叮”“叮”“叮”這下子白衣文士著著搶攻,葛衣人的劍每次擊在玉笏上,都發出清脆的玲玲玉聲,悅耳得緊,如聞琴聲。

這時只見葛衣人身子一晃,轉而與文士遊鬥起來,兩人鶻起鷹落,倏分倏合,劍氣縱橫,來來往往,打得難解難分。

這時,舅舅姜若拙的一聲長嘆落在羅豪揚耳中:“他不該與他遊斗的,儘可以不變應萬變!”

姜若拙說罷,微微搖頭。

又鬥了十幾招,忽聽葛衣人大喝一聲:“賊子,看我空手來會會你!”言訖把劍脫手擲出,飛貫如虹,直射向白衣文士!

白衣文士一聲輕笑,身子一晃,又復猱身上來,以玉笏敲擊葛衣人左臂。

葛衣人雙足一錯,旋身閃過,搶過半步,右手箕張,一掌扣向白衣文士左肩:“來而不往,非禮也!”饒是白衣文士退得快,肩頭白衣已被撕下一幅來。

這雖是白衣文士大意輕敵所致,但這一招掌化為抓的手法之巧妙,的確難得。

姜若拙面有動容:“莫非是宮家的人?”

羅豪揚問:“是誰呀?這一招可是鷹爪功嗎?”

姜若拙搖了一下頭:“不,這是擒龍手!他可能就是擒龍手宮家的人。擒龍手宮百齡已失蹤有七、八年了,不過宮家的人是例不使劍的,輕功連宮百齡也似乎沒這樣好……”

白衣文士因一招險乎失手受傷,不由惱羞成怒,一發緊了手中攻勢。

葛衣人左手挎了個包袱,動作稍慢些,被玉笏在肩角上削著了一點,馬上一條血痕滲透衣衫,染紅了肩頭。

“喂,老兒,還不識相麼?”白衣文士一招得手,面有得色,退過一邊問。

“呸!老子得手的貨,從無再退還之理。況且這東西,本有我大份在內,你們若想仗著人多勢眾,獨霸這東西,那也沒門!”

正在這時,忽聽姜若拙又“噫”了一聲,羅豪揚順著姜若拙看的方向望去。

卻見一輛黑篷馬車,由黑、白、黃、紅四匹駿馬拉著,由遠處輕快而平穩地急駛而來,馬鈴聲叮噹叮噹輕響,煞是好聽!

車至打鬥之處三丈之地一下子停住了,四馬齊收住右前足,如釘在地上似的,動作劃一、整齊、節奏分明,錯非久經訓練之良駿不能致此。

那馬車是黑亮的飾以金黃花紋的油壁車篷,前方與左、右各開了個小明窗,前窗垂有一排白玉珠簾,這樣駕車的人坐在裡邊車廂內可瞧見外面,但外面的人就不易看清裡邊的人了。

車子靜靜地停下來後,竟毫無聲息。

黑色的車篷無聲無息,連駕車的人也不見一個,給人一種神秘莫測的感覺。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30 14:19:27


第一卷 誰人山道鳴刀劍  神秘的黑篷車

白衣中年文士見了那馬車,面色一變,隨即厲聲向葛衣人喝道:“好,你既然頑抗到底,那就送你回老家去吧!”

說罷兩臂向後一層,斜揚如鵬翼初展狀,腳踩寒鴉步,前虛後實,作勢欲撲。

“這是西藏密宗的‘孔雀明王功’的起式,這文士想不到會這一門滇藏喇嘛中秘傳的密宗武功。”姜若拙喃喃道,“怪不得適才葛衣人要遊鬥了,原來是懼他那陰寒的內功!”

姜若拙這一回卻只猜對了一半,殊不知那文士手中的玉笏,乃是極陰寒的北極寒玉!

葛衣人每與白衣文士對一招,白衣文士便以“隔物傳功”將陰寒的“孔雀明王功”攻入葛衣人體內。

這時見白衣文士擺起“孔雀明王功”的起手式,葛衣人冷笑一聲,腳下依舊不丁不八而立,把右掌抬起,豎在胸前,類似佛家單掌禮佛的動作。

這是又一門武功了——

“斬龍刀”!

文士一聲厲嘯,右笏點向葛衣人前胸“神藏”“華蓋”“紫宮”三穴,左指駢出,竟是少林金剛指的點穴功夫,點敵手右臂的“孔最”“列缺”“經渠”三穴,內力之強,甚為罕見,但聽見“滋滋”有聲,如蟲子急飛狀!

葛衣人揮手連斬六掌掌刀,六掌防禦,第七掌掌刀斬出至中途,突變為一個印掌,飄飄然印向白衣文士當胸,掌風隨掌而起,凜烈湧至,不容小覷!

文士喝道:“來得好!”左手變指為抓,改直統之進手為摟手,刁葛衣人手腕,右手玉笏橫擊,點葛衣人右臂“大泉”“曲澤”“郄門”三穴。

葛衣人手臂一縮,肩頭一晃,身影一旋,右足不動,左足劃個大圓,身體背靠背靠向白衣文士,左肘向後曲突,乃是一記肘錘。

文士搶前奔出三步,然後一招“風擺荷葉”向後倒出,一招“醉八仙”中的“曹國舅仰飲白玉盞”,以右手的玉笏點向葛衣人背腰部的“神堂”“魂門”“會陽”三穴。

葛衣人肘錘一落空迅即身子一側轉,人已轉為正面對敵,見文士玉笏擊出,即予以一招“斬龍刀”斬向文士的右臂。

文士忙縮臂前仰,右腳一記“虎尾腳”蹬出。

葛衣人見文士一腳蹬來,頓變掌為抓,快若閃電,一招“三子捏金剛”,捏住了文士的右腳腳踵,便欲提起摔出!

姜若拙一嘆道:“要糟!”

話音剛落,那文士左腳也飛蹬而出,一個“窩心腳”蹬向葛衣人胸口!

葛衣人因一招得手,略一寬心,但變起肘腋,雖連忙鬆手後躍,終還是晚了半步,捱上了半腳。饒是如此,身子晃了一下,險些倒下,由此可見那白衣文士這一“窩心腳”所凝聚的功力!

原來白衣文士這一招“窩心腳”只是“玉兔雙蹬腿”

的半招變招,用以誘敵的。

“玉兔雙蹬腿”是大同府俞氏“無影裙中腿”反敗為勝的絕招。那文士用這招,一是算準了以葛衣人的武功,見“窩心腳”必用“三子捏金剛”的擒拿手法來破解,二是算準了葛衣人左手挎了個包袱,內有重寶,決不肯棄而接招,三是算準了“無影裙中腿”本是女子的功夫,俞家的“無影裙中腿”名家都是女子,葛衣人決想不到男人也會用這種陰柔放潑的功夫!此即那白衣文士工於心計之故,換了別人,也斷斷乎難以使出這一刁鑽陰損的招式來。

白衣文士一招得手,大佔上風,更是得理不讓人,一輪暴風驟雨的攻勢搶攻而出!

葛衣人的擒龍手、“斬龍刀”雖厲害,但因兩番受傷,身形已大受影響,不及開初利索,對鬥中閃避略一滯阻,左肩、左胯各又吃了白衣文士玉笏的一敲一戳!接著又被白衣文士在脛骨上點上了一指,直是痛徹入骨!

葛衣人退後一步,略一低首,猛抬頭大喝一聲,手一抬,揭起頭上斗笠向文士打來,同時看了手中挎的包袱一眼,一咬牙揚手將包袱向後拋去。

只見那包袱像長有眼睛一樣,飛向那輛黑篷車,穿過前面的珠簾飛入正前方的那個小明窗內。

包袱投進去無聲無息,唯珠簾一陣晃動,發出輕微晃動的叮玲的相互撞擊聲,幾晃之後,又漸平靜下來了。

白衣文士想不到葛衣人會來這一手!閃過打來的斗笠,欲繞過葛衣人撲向黑篷車去飛奪還未飛入黑篷車小明窗的那個包袱。

葛衣人早攔在面前,鬚髮俱張,雙目盡赤,狂笑道:“啊哈,老子得不到,你也休想得到!車中的哥兒,這是我讓你發財的機會,你們快走吧!”說畢,雙手箕張,撲向白衣文士。

葛衣人雙手同時使出的擒龍手,其招式之精妙、威力之強,雖受傷後也還是甚為令人歎服!

由此可見宮家“擒龍手”武功歷八十七年而威名顯赫,誠非僥致!

白衣文士見狀又驚又怒,要想衝過去,奈何被雙“擒龍手”的招式把前面的進路悉數封死,哪裡衝得過?只好展開平生之技,與葛衣人惡鬥起來。

戰了略十五、六招時,只聽“轟”一聲沉響,兩人一下子由動倏靜,如一對相向而斗的公雞,對面怒視。

再看他們,卻是文士的右手臂與葛衣人左手臂絞在一起,文士本想拿玉笏敲葛衣人左肩井的,被葛衣人抓牢了手臂,而文士的左掌則與葛衣人的右掌擊在一起,兩人在各運內功相抗!

原來文士耽心東西落在黑篷車內,怕夜長夢多,被黑篷車跑了,因而重施故技,欲求速勝,想再敲葛衣人左肩井,孰料葛衣人此時左手已空出來了,等白衣文士發覺不對時,奈招式已用老,被葛衣人出手如電,抓住了右臂,白衣文士忙用右掌拍擊葛衣人胸前“膻中”穴,以圖解圍,又被葛衣人右掌迎上接住了。

這一接上,文士便不由叫苦不迭,因為葛衣人存心拼命,用上了“粘”字訣,如有吸鐵石一樣吸住了他手掌,欲待以內力攻進去,卻又被擋牢,不得攻入。

這樣,白衣文士只好運氣不讓葛衣人左手抓死右臂氣脈,以左掌內力較鬥葛衣人右掌內力,成了兩人比拼內力的局面!

“舅舅,你看誰勝呢?”羅豪揚看到這裡問。他心中似乎更同情那個葛衣人些,希望舅舅能說葛衣人勝,因而不由眼巴巴地望著姜若拙。

姜若拙嘆了口氣道:“還是葛衣人輸。他雖得左手抓文士右臂之利,可遏止文士一條手臂不能運功助力,但他未能在一開始就抓死封實文士的經脈,還是讓文士氣血得以緩緩運行,造成了血氣循環。右掌對左掌,於常人言,有氣力強弱之別,但對於一個武林高手來言,左右掌俱都一樣的,講的是內力強者勝。葛衣人受傷在先,‘孔雀明王功’的真力是陰寒之氣,如非練有玄陰指、陰風掌這類陰寒內功的,受之內逼必傷內臟。內臟一傷,氣血必衰,要想不敗,鮮矣哉!況葛衣人即令未受傷,其內力也還要遜白衣文士一二分呢?有此幾端,葛衣人必敗,他能支持到現在,也夠難為的了!”

羅豪揚嘆了一口氣,看場中時,見葛衣人臉皮焦黃,有一縷縷白氣自發髻中冉冉升起,腳也陷入地下浮塵中已到踝骨,鼓起的葛衣衣襟被吹得微微向後飄蕩!那白衣文士雖也臉色蒼白,衣襟鼓盪如漲滿風的風帆,但僅讓浮塵沒住鞋幫而已!

葛衣人臉色一陣火紅,一陣鐵青,顯已到了內力不繼之時。白衣文士頭上也冒起了一陣淡淡的白氣。強存弱亡,已到了關鍵時刻!

羅豪揚焦急地道:“舅舅,你不能化解他們麼?”

姜若拙苦笑一聲:“以我一人之力,怕只會加快送他們的命。這須得一個內功高出兩人聯手之力的絕頂高手才能化解,或者是兩個人同時上去,引開他們兩人的內力。

還有一種方法是以暗器化解,那必須是兩人同時發出暗器,要到達他們身上的時間相同,各自封住他們穴道或逼他們同時出手對付暗器。不過,我一向不用暗器的,我銅菸斗裡的十二支炙霞針,也只是關鍵時刻保命用的,談到準頭就差了!”

正說話間,忽見那黑篷車的左右兩扇小明窗窗簾一動,各自有一隻手伸出一揮,頓時有兩道暗器分打向白衣文士與葛衣人的腋下“京門”大穴!

白衣文士本對黑篷車有所顧忌,見狀大驚,揹著受葛衣人一擊之厄,忙向後躍退,同時劈出一掌劈空掌來!

葛衣人不虞有此,也大吃一驚,驚怒跳起,躍退向後。

那兩樣暗器吃白衣文士劈空掌一打,落下地來,竟是兩顆京棗。

葛衣人正欲開口罵黑篷車中人無情無義,恩將仇報,只見黑篷車中有一人嘻嘻笑道:“嘻嘻,承蒙這位葛衣先生惠貽,無以為報,就算我們師兄弟以兩粒京棗為你們作個解人吧!”

葛衣人聞言,自思剛才若非兩顆京棗,僵持下去先倒下去的怕只會是自己,這才感到別人確是一片好意,當下默然無語,就地坐下,暗自運氣療起內傷來!

白衣文士也自站了一會,默運玄功,將內息運了一遍,見尚無大礙,便向那黑篷車一步步走去。

黑篷車裡一點動靜也沒有,又恢復了原先的岑寂。

白衣文士離黑篷車一丈遠的地方站住,抑住怒氣,揚聲道:“不知是哪位武林前輩大賢蒞臨,晚輩這廂有禮了!”

說完作了個當胸揖,那樣子倒像抱著朝笏奏本的臣子。

車篷內一人笑道:“嘻嘻,這人既然自稱晚輩,竟又不知前輩是誰,倒是有趣!”

另一人笑道:“怕他做兒子,也還不知父親是誰了?”

先開口的那人鄭重其事地作擔憂狀:“最好不是我,攤上這樣一個糊塗兒子還不氣死人?”

這一說,連遠在那一邊的羅豪揚與姜若拙也不由相視而有了笑意。

中年白衣文士本自有氣,這一下不由臉色發青,冷冷道:“何方神聖,竟敢戲弄我?有膽量就出來!”

車篷內一人向另一人道:“你是什麼神聖?怎麼我也不知你成了神聖了?”

另一人道:“你不見下面那個白臉無血鬼,是西天佛國的大鵬金翅鳥轉世嗎?”

前一人道:“這話怎麼說?”

後一人道:“你看他的鼻子不象大鵬鳥的嘴一樣勾著的麼?難怪他要問是何方神聖了,敢情那是西方極樂世界中那隻鳥來現世,平素見慣了神聖,問話就成了習慣了。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也!”

前一人道:“嗯,這叫狗走千里,改不了吃屎!呸!呸!鷹鉤鼻子的十有八九不是好東西!”

忽然一聲咳嗽,兩個聲音一齊打住了,不敢再作聲,過了良久,沉默中只聽一個人重重地從鼻子中發出“哼”的一聲,森嚴地道:“老三、老四,你們嘴上功夫倒也越練越到家了!哼!”

接著黑篷車內又是沉默,沉默中有一股無形的威嚴。

白衣文士見狀,不由猶豫起來,但想到所失之物,關係茲大,不由又硬起頭皮,清咳一聲道:

“車中那位前輩,容晚輩相稟:只因剛才那個……人投進貴車車廂內的那包物事,與晚輩關係茲大,尚祈賜還。晚輩定當感激不盡!”

車中沉默了一會,是那個森嚴的聲音:

“無缺,看看是何物?”

然後是那個嘻嘻而笑的聲音:

“嘻嘻,是一件金器!”

另一個聲音略帶些陰陽怪氣:

“那窮酸可能窮瘋了,竟搶起金銀來了!”

接著是沉默,大概那個聲音森嚴的人在察看,過了一會,只聽那聲音森嚴的人自言自語道:

“奇怪,從聲音聽,那兩人武功各自造詣不凡,決非平常之輩,怎會為一件金器大打出手,生死相搏呢?”

接著是沉默,似乎正陷入沉思。

過了一會,那個嘻嘻而笑的聲音道:“師父,這件東西是另一個人投進來的,要還,也還給另一個人,不能還給那白臉小子,他是鷹鉤鼻,準不是好人!”

另一個聲音道:

“師父,那個投東西進來的人只說是給我們一個發財的機會,並沒說一定把這件器物送給我們,過了幾天他拿了金銀來贖取,我們拿什麼還他呵?他的意思是事急從權,只是請我們代為保管一下的呢!……”

那個被尊為“師父”的人沉吟一下後說:“峽浪言之有理。這件物事麼,先暫存在這裡吧,待弄清楚了再區處。”

白衣文士一聽,不由急了,急不擇言地道:

“前輩,你不能聽那兩個混小子的話,快把那東西還給我吧,我這裡有一千兩一張的‘裕民錢莊’的銀票,聊算贖金吧!”

那個被尊稱為“師父”的人森然道:“尊駕是何人?說話竟如此不加擇言?我豈是貪那區區千兩銀票之人?漫說千兩之銀,便是萬兩黃金,也難買我心!我意已決,免開尊口吧!”

那個嘻嘻而笑的人搶著道:

“此物又非爾送來之物,怎說得上一個‘還’字?本車又非典鋪當櫃,又何從談起一個‘贖’字?”

說到此不由打了個哈哈:

“——師弟,你瞧我這兩句話,說得怎樣?可算是義正辭嚴,做到文眼中了!”

另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拍手笑道:

“呀!你真是妙人!竟做到什麼眼中去了?真妙呀!”

嘻嘻哈哈的人頓時怒道:

“你,你怎麼能不遵師門規矩?”

陰陽怪氣的人道:

“我怎的不遵師門規矩了?你是師兄,這事可要說清楚!”

那嘻嘻而笑的人理直氣壯地道:

“你犯了師門十大戒中第八戒,大不敬條!”

陰陽怪氣的人逼問道:

“你說,我啥時犯的大不敬條?”

嘻嘻而笑的人道:

“剛才!”

“剛才?剛才我做了什麼?不敬了誰?”

“你不尊敬我,不尊敬我這做師兄的!”

“怎麼個不敬法?”

“你、你……”

“怎麼,你說不出來了吧?”

陰陽怪氣的人與嘻嘻而笑的人唇槍舌戰至此,故作委屈地道:“師父,你可不能看著師兄信口誣陷、欺侮我!”

“好,說就說,反正我也不怕醜!”嘻嘻而笑的人氣急敗壞地道,“你、你說我做到什麼眼裡去了,這不分明是說我做到屁眼中去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這麼說!”陰陽怪氣的人得意地“嘿嘿”笑道。

“你……”

“好了好了!老三,你說是說不過老四的,算了吧!”

師父的聲音裡竟然有了一絲笑意。

白衣文士在外面聽著黑篷車內這番話,直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盤!他幾曾受過這般冷落、輕慢過?反正軟求不行,不如來硬的吧!這一想,氣就粗了,厲聲喝道:“什麼狗屁師父,竟只會與兩個混帳徒弟縮在裡邊做縮頭烏龜!這世上偏多浪得虛名之輩,會幾手三腳貓、四門斗的功夫,也擺譜稱起師父來了!把東西給我送出來!否則,嘿嘿……”

車篷內那個森嚴的聲音不悅地問:“無缺,這是什麼人,說話竟這般不堪入耳?”

那個嘻嘻而笑的聲音:“師父,那廝是一個三十多歲的文士,又好像有四十多歲了。待我去教訓一下他吧,教他學學如何對長輩說話!”

正說話間,忽見黑篷車車門一閃,一道紅影飛出來,撲向白衣文士,隨即車篷內送出那個聲音森嚴的人的一句話來:“小心些!”

白衣文士見來人迎面撲來,迅疾若風,不由吃了一驚,忙跳後開去,一掌護胸,一手握著玉笏凝神對敵。

但見來者撲了個空後,在地上一滾又滾向自己腳邊來,由於看不清是什麼招式,心有所忌,白衣文士不由再次跳開。

來人卻滾了回去,一個“鯉魚打躍”彈起,嘻嘻笑道:“這白衣殭屍,只會卜卜雞、卜卜跳的功夫呢!”

白衣文士初一看來者,只是一個才三尺高的大頭娃娃,身體長得象個肉皮球,又矮又圓又胖,頭上黃毛扎著個沖天杵小辮,繫著紅線,胖嘟嘟的圓臉上,兩道分得很開的淡黃眉,一雙笑眯眯、滴溜溜轉的小眼睛,小鼻子大嘴巴外長了一對招風大耳。但細看,那臉也有三、四十歲的光景了,一圈颳得發青的胡茬圍在嘴邊,眼角也微見魚尾紋了,只有那嘻嘻而笑的嘴角與目中閃耀的光芒,像一個有三分天真、三分滑稽、三分搗蛋外加一分野性的惡作劇的頑童。而身上穿著一身紅袍,活像個紅孩兒!

“嘻嘻,想招我做你上門入贅的妹婿啊?看得這樣仔細!我最討厭女人了——不過這次例外,大舅子,你就看個夠吧!”

矮胖子說完人模狗樣地負起手,一副躊躇滿志的得意小人相,抬起臉看起天來!

“氣死我了!”白衣文士一聲怒吼,倏地出手,來抓矮胖子的面門。

那矮胖子滴溜溜一轉,已到了白衣文士背後,輕笑道:“你還是彆氣死的為好,否則,我唯一的大舅子也沒了!”

白衣文士一言不發,倏地一個轉身又來抓矮胖子,矮胖子又一晃,轉到另一邊去了,那份輕功身法倒也不俗!

白衣文士兩次被那矮胖子佔了言語上的便宜,氣惱交加,咬定牙根拽開步子追趕矮胖子,矮胖子在前飛跑轉圈,兩人竟在場中追起栲栳圈來!

但見矮胖子在前如一個溜滑的皮球滾動,迅若飛丸,白衣文士如電光飛劃、疾如急矢!

十三個栲栳圈追下來,那矮胖子雖說輕功高超,奈何這白衣文士的輕功更勝一籌,眼看白衣文士一提氣以“八步趕蟬”的絕頂輕功趕上就要抓到矮胖子了,這時卻見矮胖子身子倏地一縮,隨地一滾,大叫道:“啊喲,乖乖,不得了,真要命啊!”嘴裡大呼小叫,人反滾向白衣文士腳邊來,這一怪招出人意外,白衣文士吃了一驚,動作略慢,提足跳起時被那矮胖子一掌削來,刮過小腿,竟給刮破了一層皮,不由火辣辣地痛起來!

白衣文士大怒,右手玉笏,左手金剛指雙雙攻出,一擊矮胖子眉心,一點矮胖子“關元”大穴!乃是一招雙殺的殺招!矮胖子為人乖巧,一招得手,早一滾滾出圈外去了!

白衣文士一振雙臂,如怒鷹撲噬,又向矮胖子撲來,矮胖子又一滾滾開,邊滾邊叫道:

“不玩了,不玩了,你這人這樣兇,怎麼真要我小爺這條命啊!”

白衣文士恨聲道:“小子,你還想逃得掉嗎?”邊說邊向矮胖子滾動的身影連打出三記強勁的劈空掌來,但見三股浮塵騰起,飛沙走石,威勢驚人!

沙塵瀰漫間,卻見一團半紅不黃的影子一掠,白衣文士喝了一聲:“好!”接著是“叭”一聲勁響,又激起一股浮塵來,卻見矮胖子已站立起來,雙掌揮舞,與白衣文士對打起來,竟然也有攻有守,掌法自成一派,掌力也甚為雄厚。

原來矮胖子趁適才浮塵飛揚的迷亂中,倏地欺身而上,一掌向白衣文士小腹打來,被白衣文士一個“僕步摧碑”對了一掌,同時白衣文士玉笏隨即點出,封住了矮胖子退路,逼得矮胖子不得不應招,矮胖子見無法脫身,只好打疊起十二分精神,以他師門的獨家掌功與白衣文士對掌搶攻,硬擋硬拼了!

羅豪揚問道:“這矮胖子是什麼路數?武功竟也這般厲害?”

姜若拙道:“看這人的功夫,是西域拳‘九滾十八跌’的招式,加上了四川峨嵋派名家‘地堂紅’的地堂雙刀與泉州南派少林武功中的地龍拳又名狗拳或犬術中的變招,但這人的掌功卻是另有路子,是有來歷的名家以陽剛之氣為主的內家功力,否則決難與白衣文士的‘孔雀明王功’相抗的。——啊唷,矮胖子被白衣文士一掌打得飛起來了!”

羅豪揚看時,果真見那滿身塵土的矮子被白衣文士一掌擊得飛拋出來,人在空中,猶自手舞足蹈,哇哇叫道:“好厲害的掌力!長腳,長腳,快來保駕!這廝的陰寒掌厲害得緊!”及落到地上,人又利索地彈起,手從腰裡一摸,摸出一件古怪的兵器來,乃是一個一尺半長的鼓腹如鍾錘的雷公錘!

“雷公錘!”姜若拙道,“那麼另一個人大概是用電母錐了,雷電雙轟,這也是武林的一門絕藝!——噫,這一人竟是用鶴嘴鋤的,原來不是風雷城主門下的武功,而是別有一派功夫了!”

羅豪揚看打鬥場中,果真又飛過來一人。

但見那人肩扛鶴嘴鋤,戴了塊方巾,穿著件金色長袍,身高而瘦,如一隻長腳的黃鶴,足有一丈三四尺高,搖搖晃晃走進那飛揚的塵土中,如同站在雲中一樣!他邊走邊陰陽怪氣地叫道:“哪一個不開眼的小子,竟欺侮到我師兄頭上來了?”

羅豪揚笑道:“這人有趣,說是師兄,卻象是有人欺侮他兒子似的!”

果然那矮胖子怒道:“死長腳,你胡說八道什麼?誰敢欺侮本宮?某家雷火宮主人雷神爺爺下凡,還怕那妖魔小丑不成?——只是,”他說到這裡不由低了一點,“只是本宮一人打沒滋味,叫你來陪陪而已!你給我看著,看本宮如何收拾他?!”言畢就地一滾,竟一人又向白衣文士腳邊滾來,那長腳人竟真的不動手,冷笑著在旁看起來。

白衣文士見剛才一掌竟未能傷得了他分毫,知他練有金鐘罩、鐵布衫之類橫練護身硬功,又見他一手持了樣外門兵器,那新來的長腳人也不知是何路道、功夫,心中無把握之前,也換了戰術,一雙腳釘在地上一動不動,靜觀其變。

矮胖子滾到近旁離五尺之地時,齜牙一笑將錘一揚,卻聽“轟”的一聲,錘中竟噴出一團火焰來!

白衣文士慌忙退避,矮胖子早滾到腳邊,“喝”地一聲一掌打出。白衣文士身手也十分了得,見一掌打來,身子一個盤旋,玉笏下切矮胖子手腕,左手金剛指點矮胖子右脅下“大包”“章門”二穴。矮胖子左手腕一縮,以掌撐地,一個斤斗翻起,雙足踢出,分踢白衣文士腹部“氣海”“大橫”二穴!白衣文士退左足,進右足,一腳向矮胖子支地的手臂上踹去,右手玉笏敲矮子踢出的左足踝骨,左手箕張,捏向矮胖子的足踵。

“乖乖隆的冬!”矮胖子見不好,團身一滾退出去,卻被白衣文士在後邊送了一記劈空掌,頓時滾得如骨碌碌一個碌碡,爬起時,滿臉是沙灰,灰頭土腦,連眼睛也看不見了,耳朵也灌了不少塵土,那大紅袍都成土黃色的了!

“師兄,你這一招‘十八滾’越練越到家了!”長腳金袍人冷冷笑道。

“長腳,師兄灰頭土腦,你面上有光啊!”矮胖子怒道。

“好了,矮皮球,別擺師兄的臭架子了,還是一塊上吧!”長腳人說完,飄飄然一個大步跨出,足有三、五尺,身若浮雲黃鶴,足不點塵,迎向白衣文士。矮胖子見狀,也隨即再向白衣文士腳邊滾來。

這一下三人交手,又是一番景象:那長腳人鶴嘴鋤勒、推、勾、鏟、點、啄、搠、砸、掃、鋤,“三十六路神農鋤法”使得頗為高明,招招不離白衣文士頭、頸、臂、胸上三路!而矮胖子跳上竄下,一掌一錘專打白衣文士的雙足、雙胯、小腹、背腰。或印掌、或滾斫、或切或削,掌影縱橫,而錘則專敲脛、踝、胯、背脊數處骨頭,錘風呼呼,兇猛非常!那白衣文士一手持笏,一手使金剛指,在兩人夾攻下,雖落了下風,但也並不遜色多少,十招中還能遞得出三、四招反攻招式,反不如剛才狼狽!

姜若拙皺眉道:“這白衣文士的武功令人莫測高深,戰了這麼久,還那般身手!但我竟看不出他來歷。唉,武林中人才輩出,看來我是老了!”

話音剛落,卻聽轟轟兩聲,看時,見矮胖子與長腳人競各自被逼開了一丈多遠!原來白衣文士的玉笏被長腳人鶴嘴鋤擊飛起來,白衣文士打出了兩掌劈空掌,將兩人逼退,然後縱身飛起,接住了飛落下來的玉笏。

這時只見黑篷車雖無人駕御,自行轉了個彎,變成橫在路上了。

車篷中有人沉聲喝道:

“無缺,丙丁離位,轉辰巳巽位、甲乙震位,左掌:‘炳靈扇火’、‘列缺雷殷’、‘東風萬象’,右錘:‘雷神佔將’、‘翻天印打’、‘地火滾足’。峽浪,壬癸坎位,轉戊亥乾位、庚辛酉位、‘銀河垂瀉’、‘天龍九曲’、‘點石成金’!”

矮胖子與長腳人高聲道:“多謝師父指點!”

言畢雙雙躍來,一從南邊離宮位攻上,一從北方坎宮位掄出,矮胖子左掌颯然,拍向文士小腹,右錘向白衣文士當胸擊來,勢若猛雷;而長腳人揮動鶴嘴鋤從天而降,一招“銀河垂瀉”,銀光閃閃,略一顫動、抖出三杆鶴嘴鋤影來,分別飛鋤白衣文士頭頸與兩肩,白衣文士頓時手忙腳亂,落了下風,主動全失!

到了第三招上,矮胖子猛若雷神,大吼一聲,一抖身子撲上,黃塵飛揚處,左手大掌頓時化出七、八隻手掌印來,拍向白衣文士胸腹部的“缺盆”“天突”“璇璣”“雲門”“神封”“幽門”“石關”“氣海”八處大穴,右手雷公錘則下擊白衣文士雙膝蓋、雙脛、雙踝、雙大趾,迅若電閃!

而長腳人的鶴嘴鋤向白衣文士背心“風門”“督俞”“魂門”“筋縮”“懸樞”“命門”“氣海俞”“關元俞”“中骨”“長強”十處大穴一路點啄而下,竟是無聲無息,不帶風聲,純用陰柔的內勁!

白衣文士上身一晃,扭身用左掌反抓鶴嘴鋤,右手玉笏點印向矮胖子拍來的手掌,也幻出八道玉笏的影子來,但下面只來得及踢出一足,另一足還是被矮子在膝蓋骨上重重擊中了一記,雖運上了“護體神功”,膝蓋骨還是碎了!

白衣文士不由大叫一聲,聲若狼嗥,玉笏脫手打出,獨足反躍而出,雙手來強奪長腳人鶴嘴鋤,矮胖子豈容他轉身,一晃閃過飛擲而出的玉笏,猱身撲上,一掌重重印在白衣文士胸上,與白衣文士一起撲跌到地上,長腳人鶴嘴鋤落,就要砸向白衣文士的六陽魁首!

“峽浪住手!”車篷中人一聲猛喝,頓把長腳人慾砸下去的鶴嘴鋤定在半空,“此人尚無惡跡犯在我們手上,留他一命吧!”

長腳人鋤柄一抖,改點了白衣文士“章門”“曲池”

兩大要穴。

矮胖子爬起來,向昏過去的白衣文士嘻嘻一笑:“白殭屍,你與本宮打,是決計要吃虧的。長腳,咱們回去吧!哈哈,總算把這兩天來的一口惡氣給出了!”

姜若拙緩緩點頭,低聲道:“果然高明。能以八卦方位來教授弟子,武功見解自是高人一等。”

羅豪揚不以為然地撇撇嘴:“以二對一,居然還要師父出聲指點,這又算得上什麼高明?”

姜若拙正色道:“不然。武林中人,固然講究的是單挑獨鬥,以倚眾凌寡為恥。但有的武功,必須二人同使或三人,四人同使方見功效。如連家兄弟的四筆點八脈、括蒼派中的四象刀法。武林中‘一宮二城四世家,九派八門七大幫,三江五嶽陸開花’中,‘風雷城主’雷火洪夫婦與兒女四人,以‘風雷雨電’的獨特武功,鎮服江湖;春城派也有一門‘雷電雙轟’和風雷城不同的是一使雷公擋,不是雷公錘,另一人也是使電母錐的,這些都是兩人或四人同使的,不管對方是一人還是千萬人。武林中誰也不以為忤。我看這一高一矮兩人的招式,正是一套合使的武功。至於徒弟不敵,師父指點,那是應有之義。沒有師父指點,弟子對敵就難免經驗欠到,也長不了見識。那白衣文士內功深厚,招式精妙,若非這樣,也難以得手!那矮胖子這一手‘東風萬象’,一掌化八,是‘千手如來’昔年創的‘如來八式’中的絕技,那長腳人的‘點石成金’這鶴嘴鋤背點穴的功夫,是昔年滇南‘神農門’門主孫觀紅的絕技,以陰柔內力使出,其勁如絞,如扣,如裹,點人穴道,非有獨特的手法不能化解,且專傷人奇經八脈,僅這兩手功夫,已不容小看了!”

兩人正談說間,忽聽一聲長嘯,如巫峽猿啼,老龍悲吟,嫠婦夜哭,創狼嚎月!其聲若清若濁,若遠若近,若高若低,迴盪起伏無定,嘯聲不息,如有千潮之水一浪一浪湧至,無邊無際!

姜若拙眉頭打結:

“這又是什麼奢攔人物?內功竟如此之高?放眼當今武林,怕沒有幾個人能超得過他了!”

羅豪揚耳邊如有金鈸齊鳴,覺得這嘯聲刺耳之極,令人心煩意亂,不由噁心起來,臉色變得一片蒼白:

“這聲音怎麼這樣難聽?”

姜若拙見狀,忙道:

“快把耳朵塞起來!數息定神!”

羅豪揚忙雙手掩耳,按著“金龍蓄水功”的數息定神法施行,默唸至七十二下,果然好受多了,聽那聲音,彷彿遠了許多、輕了許多,這也是他內功功底尚淺之故。

站在剛才打鬥場之中的矮胖子與長腳人俱都武功有了相當造詣的人,自然內功雄厚,體內內力受這嘯聲相激,氣血翻騰,十分難受,那長腳金袍人的身子更似風中蘆葦,搖搖欲倒!

原來這嘯聲是專損傷內家功力的,你越加抵抗,嘯者的激引之力越強!像姜若拙這樣的高手,對內力已做到收發由心,自不會為其所傷!這和佛門“獅子吼”功,只能震傷內力低於己者是同一原理。

這時只聽車篷中人大笑起來,那笑聲如春雷滾動、山洪蓄髮;如東風吹綠大地,林間谷壑無一不至;如水瀉低窪,無孔不入、無處不溢!那笑聲高亢入雲,笑得似乎萬水千山、草木百物全被笑醒笑得起來手舞足蹈呼應一樣!羅豪揚覺得這笑聲好象溫暖馨香的沐湯,沐浴著自己,十萬八千個毛孔一齊舒張,感到愜意之極!

“百年難得此一笑!”姜若拙喃喃自語道:“呂家的‘春雷神笑’功,竟然還有傳人!好內功!好內功!”

這時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蒙面灰衣人,從山坡松林中若行雲流水般飄瀉而至,站在離黑篷車三丈遠的地方,默默打量著黑篷車。

車篷中笑聲已止,但餘音嫋嫋,還在迴盪不息。

蒙面人默不作聲,只是靜靜立在那裡,彷彿他趕來就為了在這地方站似的!

黑篷車中也岑寂,似乎人已消失了一樣。

矮胖子與長腳人早已退回到車篷前,長腳金袍人扛在肩上的鶴嘴鋤,在陽光下閃著明晃晃的銀光。

有一陣山風忽起,颯颯地吹過山道而去,幾片樹葉在天空中吹得悠悠揚揚,忽上忽下,但終究還是飄落下去了。天上的白雲彷彿凝固了!

有一種無形的殺氣,在瀰漫開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30 14:20:31


第一卷 誰人山道鳴刀劍  蒙面灰衣人

羅豪揚感到了有一種寒氣襲來,不由聳了聳肩頭,手緊緊地抓著馬韁的皮帶,捏出了汗水。

姜若拙的背顯得更弓了,瞳孔在收縮,他專注地看著蒙面灰衣人一舉一動,不知為什麼,那雙一向握得鬆鬆的手變得握緊了,手背上顯出了青蚯蚓一樣的虯筋!

這位身經百戰的大鏢師,自然而然因這股肅厲的殺氣而積聚起勁力來!

殺氣與危險的預兆,使他的內力真氣如滿弦的弓繃緊了!

沉默。依舊是沉默。

在這種沉默中,連羅豪揚也感覺到蒙面灰衣人在與黑篷車中的人暗中較量著一種氣,一種兩股糾結在一起的氣,這不是物質的氣,也不是內功中的真氣,而是一種制敵取勝的精神上的氣勢!

又過了良久,那蒙面灰衣人終於先打破了寂靜,他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平靜:

“你輸了。”

黑篷車中的人淡淡地應道:

“是。——不過,我已知你是誰了。”

蒙面灰衣人一笑:

“我從不以真面目示人。”

黑篷車中的人:

“但我知道你與五天前一直陪我喝酒的那個人是同一人。”

“但這一點幫不了你忙!”

“但這一點至少對我有一點用。”

蒙面灰衣人沉默,過了一會說:“是。”

車篷中人:“你既然蒙面,就不該用原來的嗓子說話。”

蒙面人:“一則我不想瞞你,另外還有一個原因使我這樣做。”

車篷中人:“那麼你也不該蒙面了。”

蒙面人:“我現在連假面目也不想讓人看到了。”頓了一會又說,“蒙面不會對我有妨礙的。”

車篷中人沉默了一會,淡淡地說:

“那就出手吧!”

蒙面人不動:

“你不想知道輸的原因嗎?”

車篷中人道:

“我知道我輸在哪裡。我不該用‘春雷神笑’來對抗你的‘神嘯奪魄’的!但我不這樣做,我兩個弟子就給廢掉了!”

蒙面人道:

“想不到你會傷成這個樣子。”

車篷中人說:

“我也沒想到你來得如此之快,而且武功比我想象中還高明瞭許多。”

蒙面人道:

“我們訂一個君子協定如何?”

車篷中人說:

“你不是君子。”

蒙面灰衣人一頓,隨即淡淡一笑:

“那就算小人協定肥!”

車篷中人道:

“我不是小人,也從不與小人訂協定!”

蒙面人說:

“你不想聽聽這協定是什麼嗎?”

車篷中人道:

“子曰:非禮勿聽!”

蒙面人說道:

“《韓非子》曰:時移而治不亂者亂。又曰:慎易以避難,敬細以遠大。《戰國策》曰:知者之舉事也,轉禍而為福,因敗而成功也。此三則亦先哲之語,願三思而行。”

車篷中人峻聲道:

“《論語》有云:臨大節不可奪。慎勿再言!”

羅豪揚幼蒙家中延聘宿儒教授經史子傳,詩詞文賦,自然聽得懂兩人對話引經據典的意思,聽到這裡鬆了一口氣,向姜若拙望去,見姜若拙也讚佩地微微頷首點頭,對車篷中人頗為敬尊。

原來那蒙面灰衣人試圖用言語打動車篷中人,他引用的是戰國時韓國公子韓非的話和蘇代給燕昭王寫的信中的話。

韓非與秦始皇手下的名相李斯是同門,共師荀卿荀況,著有《韓非子》一書。秦始皇讀其書,拍案叫絕,特以刀兵威脅韓國以得韓非,欲為己用。李斯忌韓非之才,與姚賈勾結陷害韓非,韓非被入獄,後自殺。

韓非是古之大哲人、大才子,驚才絕豔、文采斐然,著有《孤憤》《五蠹》《說林》,如“守株待兔”等故事,直流傳千年至今。

“時移而治不亂者亂”出自《韓非子·心度》一文,意思是說:時間已推移,處理事情的方法不改變的,那就會帶來危亂。

“慎易”一語則出自其《喻老》篇,意思是,謹慎地對待容易的事就可避開後面的大的危難,慎重地避開細小的麻煩,處理好小事,就可以遠離大的禍患。

蒙面人引用的第三句話,見於《戰國策》一書中《燕策》。“知”義同“智”,意思說聰明的人做事,轉禍為福,轉敗為勝。

蒙面灰衣人用這三句話勸車篷中人與他有所合作,語存脅迫之意。

車篷中人則以聖人孔子的話回答:我的志向與作人原則、操守,即使生死關頭也不會改變的!從而表明了誓死不從的決心!

羅豪揚雖對車篷中人指點兩個弟子打敗白衣文士一事有些心存蒂芥,但見他以寬恕為懷,喝令弟子不得濫殺無辜,已對他有所好感,現在聽了他的答話,更是鬆了口氣:自己沒看錯,這人“威武不能屈”,是個人物!他再看舅舅姜若拙也對車篷中人生佩服之意,心下想如車篷中人有危險,大概舅舅不會放手不管了,因而更放了心。

這時只聽蒙面灰衣人沉默了一會,澀聲道:

“這麼說來,你跟我是作對作到底了?”

車篷中人沉默。

蒙面灰衣人見狀,把雙掌掌心向上,指尖相對,由下緩緩抬起至齊胸,顯然是蓄勁運氣,準備動手了!

但蒙面人本欲翻掌擊出的手又放下了,沉聲道:

“把剛才那東西留下,讓你們走,永不犯你。”

車篷中依舊一片寂靜。

這時矮胖子大步槍出,指著罵道:

“你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憑什麼要我們留下東西?本宮偏不怕你!”

蒙面人並不理他,淵停嶽峙而立,再次把雙掌抬到胸前,然後微仰頭,深深地吸氣。

車篷中人沉聲道:“無缺、峽浪,快退車後去!”

“師父!”兩人同時叫道。

“聽話!”

“來不及了!”

蒙面灰衣人一聲洪喝,雙掌猛地一翻推出。

“未必!”

車篷中人冷冷道。

這時只見一股沙塵無風自動,捲起直向黑篷車撲來!

但說來也怪,到了距那黑篷車一丈五尺之地,那沙塵似遇到一重無形的牆,給阻擋住了!

矮胖子與長腳人俱都神情緊張地注視著那股沙塵,緊緊地握著各自的兵器。

長腳人肩上斜扛的鶴嘴鋤,有光斑顫跳晃動!

羅豪揚與姜若拙也一眼不眨地注視著那股沙塵。

那股沙塵像凝固住了,一動不動。

蒙面人沉聲喝道:“好!”雙臂微一縮沉,一抖推出,竟又有一股沙塵卷地而出,撲向黑篷車。

但沙塵到了那堵牆前又被擋住了,只是合在一起,加厚了些。

姜若拙面色不由一凜。

羅豪揚問:“這是什麼功夫?很厲害麼?”

姜若拙道:“‘引空落化,疊浪生勁,浪湧千潮,必破長堤。’這樣下去,怕車篷中人難以擋住蒙面人的攻勢!”

言落,只聽蒙面人又沉聲哼了一聲,依前法施為,第三股沙塵又卷地撲湧,與前二股沙塵合在一起。

這時只聽車篷中傳來一聲悶哼,沙塵積成的“牆”竟向蒙面灰衣人那邊緩緩移動,一步,兩步,三步,到第四步時微微進了半步也給阻住了。

蒙面人的灰衣衣襟鼓盪,蒙面面巾無風自動。

蒙面人雙腿微曲上半身微向後仰,並漸漸分腿作騎馬勢下蹲。

那道沙塵也隨之變矮變厚了。

蒙面人沉聲哼了一聲,猛地一抖身子,人又挺直了,雙掌作奮力前推狀。

沙塵又向黑篷車方向移動,一步,兩步,三步,四步,第五步向前進了小半步又退了回來,並在黑篷車與蒙面人之間微微地來回顫抖。——顯然兩人又是勢均力敵!

忽聽“啪”一聲脆響,黑篷車面向蒙面人的一塊黑車廂板發出了裂開的聲響。

蒙面人揚聲吐氣“嘿”地喝了一聲,作再向前奮推狀!

沙塵又向黑篷車緩緩移過來兩步。

蒙面灰衣人與黑篷車之間的距離為三丈。

沙塵本在黑篷車與蒙面灰衣人中間,相距為各一丈五尺。

沙塵第一次移動時曾向蒙面人移過來三步半。

每步是二尺七寸。這是武林中人的常步,而非計量上的步。作為計量的步,每步合為五尺。以一步二尺七寸算,三步半是九尺四寸半。

這就是說,沙塵第一次移動曾推到距蒙面灰衣人只有五尺五寸半這地方。

五尺五寸半,不過一張床的距離。

但蒙面灰衣人反攻後,第一次向黑篷車移過來四步,第二次又移過來兩步。

這樣成了蒙面人反向黑篷車方向攻過來二步半。

二步半是六尺七寸半。

這樣,那堵由兩股無形的真氣壓成的沙塵的牆距黑篷車是八尺二寸半。

八尺二寸半是裱畫店那張長裱畫案桌的長度,在這上面可以裱一幅。八尺宣的橫幅。

不過從一丈五被攻到距身旁只有一張裱畫案的距離,這就不像面對一幅書法或丹青那樣舒服了!

於是黑篷車內的人低哼了一聲。

這一聲低哼哼得在場人的氣血都不由翻湧了一下。

連姜若拙也莫能例外。

這是一聲鬱雷般的低哼!

那道沙牆又緩緩移動,這次緩慢得像四隻螞蟻在拖著一隻比它們大了許多的大蒼蠅的身體,在一點一點的移動,一步,兩步,第三步移了四寸時又給阻住了。

黑篷車內的人再次哼了一聲。

但這次沙塵進了一尺後竟又緩緩地退回來了!半尺、半尺地退過來,雖然緩慢,但卻穩定,似乎不推到黑篷車上,不會停下來!

這次沙塵向黑篷車移了五步才最後給阻住了!

去了剛才黑篷車攻過去的兩步四寸,這次蒙面人向黑篷車又攻過來兩步六寸——也即七尺七寸。

原來黑篷車與蒙面人之間的距離維持在八尺二寸半。

而現在只有五寸半了!

是的,看上去,已貼到黑篷車上了!四匹馬神情焦躁地豎起耳朵,昂起頭來,對漸漸壓來的那道黃色的沙塵之牆,感到了一種恐懼!

不過這四匹馬還是緊緊地釘牢地上,靜靜立著——這是四匹受過嚴格訓練的良馬!

馬鬃無風自動。

馬鈴聲一齊搖響起來——它是否在為主人宣告最後的失敗呢?

這時忽有一條紅袍人影從黃色的沙塵牆裡滾出,而另——條金袍人影若金鶴從沙塵瀰漫的半空中跳出飛撲而來!

地上疾如急風滾出的是矮胖子,他邊滾邊喊道:

“惡賊,休得害我師父!”

“惡賊,納命來!”半空中撲來的金鶴般的身影正是長腳人,他人在空中,將鶴嘴鋤化為一道銀光,向蒙面灰衣人嘯射而來,聲威驚人!

這時只見蒙面灰衣人全力推出一掌,然後“一鶴沖天”拔地衝天而起,高達三丈!

“劈啪啪”——聲大響,如有狂飆捲過,那堵沙塵牆四散漫開,黑篷車車篷被卷飛了,車廂板四分五裂地斷折,紛紛落下如遭雷轟!

四匹馬希聿聿地一齊悲嘶驚叫起來!

“轟!”鶴嘴鋤一擊不中,劃個弧形射入沙土中,激起又一股浮塵沖天而起,鶴嘴鋤半截埋沒在一個桌大的沙土坑內,只剩下五尺多長一根鋤柄,在陽光下閃著銀光!

長腳人、矮胖子雙雙撲向正在落下來的蒙面人!

蒙面人狂笑:

“兩個臭小子,我早料到這一變了,不是因為你們,你們師父早死了一個時辰了!現在你們來領死吧!”

說畢又緩緩提起掌來,蓄勢欲推出!

“無缺、峽浪,你們回來!”

一個顯得蒼老而沙啞的聲音,焦急地喊道。

兩人循聲望去,一望之下,不由齊向黑篷車奔過去。

車廂內,一個五、六十歲的道人,烏須白麵,高髻玉簪,穿著白色的道袍,正襟危坐。

白袍道人坐的是一張下有圓盤可以轉動的花梨木太師椅,椅子的扶手與前面虹形的軾木連在一起。

虹形軾木上,擱著一柄劍匣古色古香的長劍,劍匣較常劍劍匣寬闊一半。

道人的白臉已成土灰色,顯得憔悴之極,嘴角猶有一線血在流出,滴在襟前,鮮紅得像如朱梅!

道人的那雙眼睛也顯得黯然無光——顯然,道人已受了極重的內傷!

“師父!”兩人奔到車旁,哭叫道。

“你,們,快,把,劍,和那,那東,西,帶,帶走!”

道人有氣無力地道,說到這裡似乎很疲倦,眼睛竟微微閉上了。

“師父……”兩人見狀,淚如雨下。

“哈哈,兩個臭小子,給我把那東西與劍一併送過來吧!你們師父怕活不成了!”

蒙面人大笑一聲,大步走了過來。

“你!你這惡賊!我跟你拼了!”

矮胖子抓起雷公錘,雙目噴火,撲向蒙面人。

“你找死!”

蒙面人一聲厲喝,揚手一個劈空掌打出,把矮子打得滾落在地!

“惡賊,還有我呢!”

長腳人隨即也撲向蒙面人,雙手箕張,勢如怒隼!

蒙面人又一個劈空掌打出:

“你也倒下吧!”

長腳人也被打蔣在地,但身影晃了兩晃站住了,有一縷血從嘴角流下,他一抹嘴角的血,恨聲道:“未必!”

說完,雙眼滿懷怨毒地直直盯著蒙面人,竟又咬著牙,一步一步地向蒙面人逼來!

“好!好!”

蒙面人獰笑一聲,一振臂躍起,撲向長腳人!

他的雙手成鷹爪,向搖搖晃晃走來的長腳人的胸膛上抓落:

“讓我成全你忠殉的美名吧!”

這時一個身影倏地自塵土中撲出,卻正是剛才被打落的矮胖子!矮胖子大叫道:“惡賊,吃我一錘!”雷公錘向蒙面灰衣人胸膛全力擲出,人也隨之撲上!

蒙面人見錘來勢兇猛,避讓已是不及,在空中大喝一聲,雙手齊出,抓住飛錘!

這一抓雖抓住了,也不由被大力震撼,胸口為之一窒,這樣一來氣血一阻,不能御氣,身形一滯,不由落向地面來。

蒙面人甫落地面,立足未穩,矮胖子已然撲至,雙掌齊出,並一個“莽僧撞鐘”,以頭錘向蒙面人胸膛撞來!

蒙面人氣剛回緩,尚未恢復,見狀不好,吸一口氣以仰面“鐵板橋”身法讓過矮胖子頭錘、雙掌,在矮胖子從他身上飛撲過去的一剎那,左掌右錘同時擊向矮胖子胸膛。

這一錘、一掌擊出,只聽“啊”一聲大叫,那矮胖子給打得口吐鮮血,栽倒地上,昏了過去!

這一瞬間長腳人正好撲到,雙手箕張,將蒙面人未及翻身而起的身子給撲倒在地,兩隻鐵膝蓋撞擊蒙面人小腹,雙手屈指成鶴爪,緊緊抓扣住蒙面人雙肩井穴,隨即功凝雙肘,以肘錘向蒙面人胸肋猛擊而下!

蒙面人一聲低沉的虎吼,倏以左掌托住撞下來的肘錘,右錘則向長腳人另一肘敲來!

卻聽“通”“啪”兩聲響,長腳人的雙膝一肘先撞擊中蒙面人,但蒙面人的左錘也擊中了長腳人的臂膀!

蒙面人痛得大叫一聲,托住長腳人右肘的左掌功凝五指,以掌化抓,猛一擰勁,將同樣其痛入骨的長腳人生生從身上給擰摔出去,然後站起,滿面殺機,向被摔倒在地正欲爬起來的長腳人走去!

這一走去,定是致命一擊,怕長腳人得命喪於此了!

非但如此,便是那受傷在先的矮胖子與道人也難逃一死!

這時只見陽光下地面上忽飛掠過兩道矯健的身影,一藍一黃兩個人影聯袂從天而降,落在蒙面灰衣人面前擋住了去路。

這兩人正是姜若拙手挽著羅豪揚!

“什麼人?”蒙面人見倏地飛降下兩個人,不由後退了一步,厲聲問道。

姜若拙嘻嘻一笑:“過路的人。”

蒙面人暗中打量了一下,見姜若拙臉帶笑容,並不含敵意,口氣略緩:“想幹什麼?”

姜若拙弓腰曲背,陪著笑臉:“想求閣下開開恩,看在小老兒薄面,放過他們吧!”

“憑什麼要放過他們?”蒙面灰衣人問。

“不憑什麼。只是古語說得好,得饒人處且饒人。”

“怎麼?竟敢教訓我?”蒙面人聲音變得陰冷起來。

“不敢。”姜若拙依舊陪著笑。

“那就閃開,”蒙面灰衣人沉聲道,“否則休怪我手下……”

“不敢!”姜若拙打斷了蒙面人的話語,還是陪著笑,但攔在蒙面人面前的身形連動也沒動一下,沒有絲毫要走的意思。

“好,好!”蒙面人見狀,不怒反笑,“看來你這老兒跟我是摞上了!”說到這裡語聲一沉:“你可知我是誰?”

“不知。”

“那你認識他們?與他們是親?”

“非親。”

“有故?”

“無故!”

“非親非故,那又為何攔我出手?”蒙面人的聲音變得沉澀了。

姜若拙正容道:

“閣下,凡事抬不過一個理字!恃強索物,本已錯了,況又打傷了人家?一已為甚,豈可再乎?即便是仇家,也不必趕盡殺絕!聖人說,和為貴。冤家宜解不宜結嘛!”

蒙面人“哼”了一聲,冷冷一笑:“我已為你看了一相:心腸雖好,怕命短些!”

羅豪揚啐道:“呸!放屁!你這大惡人才會早死呢!”

蒙面灰衣人冷笑:“好,再搭上一個小的!”

“哈哈哈……”姜若拙揚聲大笑,一掃剛才裝出的猥瑣模樣,腰也直了,胸也挺了,頓時像同一個人模子由豆腐做的換成鐵澆的了,剽悍雄健之風,煥然揮發,一雙眼睛頓變得精光炯炯!

他一笑之後一頓,朗聲道:

“好,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麼人,能要得了老夫這條命!”

蒙面灰衣人睹此變化,身子一震,儘量用平靜的口吻強自鎮定地笑道:

“看來我竟失了眼,沒想到此地還藏有這樣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話雖如此笑著說出,但已掩不住內心的震驚,聲音已有些變調了。

姜若拙淡淡一笑:

“不敢!高手談不上,低手興許能湊合!”

語聲一停,又道:

“不過我倒想見識一下閣下高手的廬山真面!良機難得,倒也不敢錯過!”

蒙面人聞言沉默,似是心中有什麼難以定決,有些猶豫不定。

在這時,姜若拙好整以暇,竟從背後抽下一杆長旱菸管來,撥開繞在青黝黝的二尺七寸長的煙桿上的一隻黑烏烏的菸袋,抓一把菸絲裝進一隻青黝黝的大煙鍋,用拇指壓嚴實,這一切動作全做得有條不紊,慢騰騰的,眼睛也再不向蒙面人看一眼,直把蒙面人視作無物!

羅豪揚向姜若拙身旁靠上一步,一翻腕,兩隻腕底各現出一柄精光耀目的匕首來,雙目怒瞪著蒙面人,似乎如果蒙面人敢有所不利他舅舅的話,他就一匕首在蒙面人身上捅兩個透明窟窿!

姜若拙對這一切若無知覺,他大馬金刀地蹲下來,低著頭不慌不忙地用火石火鐮點著了煙鍋裡塞滿壓實的菸絲,然後有滋有味地一口一口地抽起來——好象他來到這兒,真就為了抽這一鍋煙似的!

蒙面人透過蒙面巾,靜靜看著這一切,既不動手,也無走的意思。

姜若拙的煙鍋裡,有一點紅色明亮的火星在一暗一亮,相隔時間頗長。一暗一亮之間,甚有節律,而亮時則光耀若星,若盛夏驕陽之心!——然後,一股白煙從姜若拙的鼻孔裡徐徐而出。

說也奇怪,那股白煙竟凝而不散,菸頭如白色的龍首,低昂曲伸而徐徐向蒙面人面門斜遊而來,冉冉上升,後面的龍身也張鱗舞爪,伸屈騰挪,夭矯如意,靈活多姿,隨龍首而遊動。

姜若拙依舊在低頭抽菸,說是抽菸也不見其腮部呼吸鼓癟,他抓著煙桿的手出奇地穩實,如鑄在煙桿上似的,他這個人蹲在那裡的姿勢,也彷彿澆鑄在那裡似的!

他知不知道那條白色煙霧凝成的龍就是他自己吐出來的?

——誰也說不清,因為姜若拙面無表情,如木刻的菩薩,無絲毫喜怒哀樂之相外露。

但蒙面人的眼睛有了一種表情:一絲驚震之色!

隨後,蒙面人開了口。

“好,果然高明!我走!”

蒙面人靜靜看到現在,並無絲毫舉動,此時一說“走”字,毫不滯留,轉身向山坡松林中掠去,不一會,身影進了松林,一晃不見了。

隨後聽到一聲由近向遠的長嘯,響遏行雲!那嘯聲始則穿石裂雲,漸響漸遠,漸遠漸低,終至完全消失在人們的聽覺裡。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30 14:21:07


第一卷 誰人山道鳴刀劍  道人的古怪

“他去了。”羅豪揚道。

“他去了。”姜若拙拔出煙桿,鼓一口氣吹散了那條猶在遊動的煙龍,那條煙龍頓時煙飛雲散,完全消失在虛空中,連一絲煙霧也沒有!

“他不去會怎樣?”羅豪揚問。

“他死,我傷。”

姜若拙嘆了一口氣,幽幽地吐出這四個字,聽得出,他口氣至為沉重,並不因蒙面人離去而感到高興,反而添了一層憂慮之色。

“晚輩高峽浪,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長腳人拖著搖搖晃晃的身子過來,就要向姜若拙下跪。

姜若拙臉上一斂憂色,忙托住長腳人,爽朗地笑道:“紅花綠葉本是一枝,身為武林中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應有之義,何必多禮!”

“老前輩,我矮子剛才雖一時摔昏了,但你與那個蒙面王八蛋說的話,我全聽見了,唉,可恨我沒氣力爬起揍他一頓,真是可恨呵可惱!竟讓這王八蛋白佔了這一場便宜!”

矮胖子說到這裡咧嘴一笑:

“嘻嘻!老人家,你以後若有為難之事,我地火霹靂周無缺一定蹈湯赴火,在所不辭!哎唷……”

原來胖矮子也醒來了,但無法爬起來,由於傷得較重,他說到激動處,揮手作勁,不意牽動了傷處,疼得直齜牙!但偏他話多!

姜若拙忙走向矮胖子:“這位周老弟,讓我替你看看吧!”

“不,你先替我看看我師父吧,他怎樣了?”周無缺一收嘻嘻哈哈的神情,正容道。焦急之情,形之於色。

這時只聽背後有個肅然的聲音道:“無缺,你傷得重麼?”

隨即聽到長腳人叫道:“師父!”

“師父,你能走了?”

躺在地上的周無缺也看到他師父了,眼中露出驚喜的神情。

姜若拙轉過身去,正見那白袍道人走過來。

白袍道人來到姜若拙面前,抱拳當胸,懇切地道:

“承蒙老英雄出手趕走兇人,救了貧道師徒,請受貧道一拜!”

白袍道人隨即拜了下去。

姜若拙忙用雙手相扶:

“不敢當!道長快快請起!”

哪知與白袍道人觸手之間,頓感到道人有一股大力在牽引下沉,他知這是道人誠心正意所致,這一拜是要堅持拜下去了!

不過從道人這股勁力看,道人並不像剛才所見的傷得那樣重,顯然是假裝暈過去的。難道此中有詐?姜若拙心念一動之間,不由內力感應,隨即生起一股內勁,托住了道人下沉的牽引千斤墜之勁力,那道人要想拜,竟然拜不下去!

白袍道人見狀,打個哈哈撒手道:

“剛才貧道還不十分佩服,現在貧道可是真心誠意服了。老英雄內功之精純,其真氣怕已修到聚氣成質,煉質成形,飛花摘葉,立可傷人的第一流境界了!”

姜若拙目光閃爍,淡淡一笑:

“小老兒粗陋功夫,哪及得上道長高明?小老兒倒覺得道長的內功深不可測!”

姜若拙說到“深不可測”四字,特地加重了語氣,言語之中已暗藏了機鋒。

白袍道人一愣,隨即頷首道:

“不錯,我是留有三成餘力,那是準備在那兇人近身加害時作全力一擊用的,想以此求得與敵同歸於盡。能除此撩,也算不枉送了我師徒三人性命!剛才我誠心正意想拜謝老英雄救命之恩,無形中動了真氣內勁,令老英雄起疑了!其實——”

他說到這裡,因為心情震盪,引起了一陣劇烈的咳嗽,臉色更顯蒼白,最後一聲嗆咳,一低頭,咳出了一口凝結的血塊!

這時,白袍道人的神情頓時委頓了下去:

“其實,咳,我的心脈被,震得受了重,傷,咳,五臟已,移位,奇經八脈與各大經,咳,咳,經絡俱為那兇人的內力震傷,震傷了……”

白袍道人說至後面,聲音低軟,氣虛得近於無聲了,只有嘴唇在喃喃而動。

“師父!”長腳人與矮胖子同時含淚叫道!

姜若拙見狀,忙上前扶住白袍道人,一掌抵住他背心,貼在他“命門”穴,緩緩地以自家真氣度入,邊溫聲道:

“道長,恕小老兒多心了!”

白袍道人因將聚集的功力散開了,緊張的心理也陡然消去,不由五臟六腑、四肢百骸的痛苦齊都湧上,直痛得咬得牙關格格震響。聞姜若拙此言,又得姜若拙度以真氣,使他緩過氣來,便忍痛從牙縫中擠出聲音來:

“江湖險惡,人心難測,這不怪老英雄,便是我,我適才對老英雄也,生有疑心,直至試了老英雄功力,才確認老英雄無詐,那兇人,那兇人確是被老英雄的精湛內功給驚,驚跑的!唉,我,我就因心高氣傲,略少察慮,失之意躁,竟,竟為人所算,上了,上了大,當!唉,此事要是釀成大禍,可,可就一世後悔,百死,莫,莫贖了!”

“道長請少說話,把我的真氣與你本身真氣導納進去。”

姜若拙緩緩地不斷地濟送真氣,這樣過了半支香時光,道人又睜開了眼,那本來黯淡的目光已略有神氣了,神情也好轉了不少:

“老英雄正宗的少林嵩陽派內功,純得很!多謝你替我挪正了離位的五臟,駁接了氣脈,我已無大礙了!若有餘力,尚請給兩位小徒看一下吧!貧道多謝了!”

姜若拙見道人短時間內確已不會有礙了,起來要給周無缺助力,哪知不久前還爬不動的矮胖子,一骨碌爬起來了,笑道:

“嘻嘻,不用了!矮子是金剛豬的命,克不死的!那點痛,躺了一會,已沒事了!”

看樣子,竟然比白袍道人好多了。

“小徒無缺,皮粗肉厚,又幸得內外雙修,外家練的是十三太保橫練。”白袍道人解釋道。

長腳人高峽浪已從剛才的打坐中收式站起,對姜若拙抱拳謝道:

“晚輩剛才自行運氣療傷了一會,已無大礙,不勞前輩了!”

這時羅豪揚四處找了一圈,回到這裡來了:

“噫,那白衣文士與葛衣人都不知什麼時候走的。”

“葛衣人在那蒙面人與道長比較內功時走的,他本想上前打招呼的,但似乎對蒙面人頗有所懼,看了一眼蒙面人,最後還是悄悄走掉了。說來,這葛衣人的輕功也真了得,一展身法,疾如飛鳳,一會便鴻飛渺渺了!那白衣文士則在蒙面人將那沙塵推到距黑篷車五寸半時那個時節走的,在這之前,他運氣解穴,用了一個時辰零二刻,至少用了六種手法、心法解穴!那白衣文士能在這段時間內自行衝開穴道,拖著一條傷腿,仍是行走如飛,那份輕功、內功均非泛泛,都是一流身手了!道長可知他們是什麼路數?”

姜若拙說到這裡,問白袍道人。

敢情那時羅豪揚因心理緊張,只顧看蒙面人與白袍道人比鬥內功,竟沒留意那兩人是什麼時候走的!

白袍道人一聲苦笑:

“都是那葛衣人給我招來的麻煩,我只看出那葛衣人用的是擒龍手、斬龍刀,為宮家的獨門手法。那白衣文士的來歷我則絲毫不知,看他打發那三個皂衣捕快的情形,好像是官府中人,但他又會使西藏布達拉宮密宗的‘孔雀明王功’與少林的金剛指,精通這兩門佛門武功的官府中人,我並不曾聽說過有這樣的一等一的高手!”

白袍道人說到後面,不由嘆了一口氣。

“老道長,你傷得這樣重,不如到我家療傷去吧!我爸有治療內傷的聖藥‘熊龍大還丹’呢!”

羅豪揚關心地對白袍道人道。

“是呀,舍妹的家距此僅一天路程,先到那裡去療傷吧!舍妹夫在武林中也有些薄譽,對武林同道,最是熱情的!”

姜若拙也說道。

“噢。”道人不由有些動容,問道:“不知令妹夫是哪位?說來也許貧道也曾聞名過的。”

“我爹是‘不敗劍尊’!”羅豪揚自豪地搶答道,“我們住的地方叫‘天羅劍莊’!”

道人聞言神情一震,臉色微變,咳嗽了一聲,聲音有些不太自然:

“啊,是‘不敗劍尊’羅大俠?那是久聞大名的了!不過——不過到那裡還有一天多路程,這個,未免遠了些,再說貧道這傷勢,咳,咳,貧道就不想再給羅公子你家添麻煩了!我想早些回去養傷安息,這傷,恐也非短時所能好的。這樣,兩位的好意,我們師徒仨,心領了!”

姜若拙正想再說什麼,那白袍道人竟支撐著起了身,對兩旁的兩個徒弟說:

“老三、老四,準備上道吧!”

長腳人一聲唿哨,那輛由四匹馬拉著的黑篷車小跑著拉了過來,到了跟前自動停下,恰停在道人身旁。

白袍道人抱拳一揖道:

“兩位義薄雲天,對我師徒有山高海深之恩,大德不言謝,容後徐圖回報了!”

說完強自爬上車去。

那邊長腳人先跳上了車,為道人擦拭去了椅子、扶手及四周堆積的沙塵,侍候道人坐下,立在道人左邊。

矮子跳上車,將幾塊破車廂板扔到地上,理乾淨了馬車,然後接過了馬韁。

羅豪揚正想再加挽留,姜若拙站在旁邊一拉他衣袖,然後含笑說道:

“既然如此,那就請道長上路吧!一路上自加保重!”

那矮胖子在車上回頭道:

“這位老爺子,我周無缺,你不要忘掉,有事來找我!駕——!”

說畢一催馬,那輛已變得簡陋的馬車,緩緩起動,起動,經過姜若拙與羅豪揚身邊,又穿過姜若拙與羅豪揚的站在大路旁的坐騎身旁,徑自去了。

一會兒,那馬車加快,揚起一股黃塵,馬車漸遠漸小,漸遠漸小,直至消失在煙塵之中!

姜若拙打個唿哨,兩匹馬也一齊跑來,停在各自的主人面前。

上馬時,羅豪揚氣惱地說:

“這三人好生無禮!竟連咱們的名字也不問一下,那老道也不報自己的名字、地方,真是寡情少義!哼,那個矮胖子還說找他呢!”

姜若拙若有所思地說:

“你不懂,江湖中人,有許多禁忌。也許這道人身份、地方都比較神秘,不便公開。也許那道人或道人的什麼朋友與你家或你爸爸的什麼朋友有什麼過節,曾結過什麼樑子(矛盾、糾紛、對頭之意的江湖唇典。)也說不準!我見你報出你爸爸的稱號時,那道人臉色變過一變的,其中肯定有什麼緣故。——好,不去想那古怪的道人了,咱們救人,本出自武林道義,也並不希圖什麼報答的!”

這時,已是斜陽銜山,天近暮時了!

兩人催動馬匹,那急驟的馬蹄聲,又響徹在山道上。

在他們身後那青碧的天空夕照中,忽傳來一聲淒厲的寒鴉聲,一群寒鴉如青豆一顆顆散入如血夕照裡。

那淒厲的一聲聲寒鴉的叫聲,顯得悲苦、不祥。

那鴉躁,是否暗示著在前面,在他們的目的地,等待著的將是一場慘不忍睹的悲慘場面,有一場大禍悲劇已降臨到這兩人的身上了呢?

——在暮色蒼茫之中,一老一少兩騎身影漸漸遠去,消失在暮色裡……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30 14:21:40


第二卷 縱死猶聞俠骨香  金指扁鵲的一拍

……斷裂的青磚。焦黑的明柱。

倒坍的粉壁燻著濃黑的煙氣。瓦礫成堆,幾堵孤單單的牆山上面還橫架著未燒斷的木樑。

頹倒的假山,水池裡露出一大截巨石來。池中本有的綠荷被斷木碎瓦焦椽飛磚砸得一片狼藉,葉敗莖折!那一對石獅子,一隻碎了半個頭顱,一隻的半個按到了泥土中。

屍體。小翠、小紅、蘭香、桂香四個使劍丫環的屍體橫陳,這四人都是被一種薄刃的兵器劈爛了臉,血肉模糊。小翠比我大三歲,四個丫環中她最聰明能幹,繡的鞋子、枕頭、手帕,那蝴蝶啦、牡丹啦、鴛鴦啦,就象真的一樣!有一次我跟她開玩笑,拿著匕首作勢要割下她那雙細嫩的巧手,把她嚇得跳起來,趕緊將雙手抽回去逃走了。現在,她的那雙手,象牙白的手再也捏不攏細長的手指了,再也無法使剪子、鉸子與繡花針了!

蘭香長得最討人喜歡,那小嘴笑起來兩邊有兩個淺淺的梨渦,那細米白牙,襯著櫻桃小嘴,像碎玉編貝!

現在她清麗的臉腫起一道血肉模糊的斜劈下的傷疤,把她那玲瓏的蔥鼻給劈開了,把她的秀眉給劈斷了,她那死不瞑目的眼睛,顯得那樣可怖!

秦媽是跟媽媽一齊過來的媽媽的老丫環,她的武功據媽媽說要比二流鏢師還高一些,只是少了一點對敵經驗。

秦媽是使軟索的,那軟索才剛使出一半,就給人欺入圈內的兵器掃中了臉,那是什麼兵器?像是鐵板抹過去的,把鼻子也抹平了。秦媽的兩隻眼睛也突了出來,嘴角、鼻孔、眼睛、耳朵,都是血!血!

澆菜園的秦老爹死前還緊握著鐵瓢。秦老爹原來是黃河的水寇大頭目,後遇上爺爺給收伏了,他的鐵瓢功是外門兵器中一絕。他是給鐵扇骨射入胸中而死的,三根烏黑鋒利的鐵扇骨還嵌在胸肋裡。

燒飯、賣菜的兩個師傅,都死於一種陰寒的點穴功。

死時面孔發著青紫,掌勺的薛大廚子,原是杭州“水月樓”的第一把勺子,同時也是杭州薛家掌的高手,因他弟弟被關東三魔殺死,爺爺替他報了仇而自願到天羅劍莊來做廚子的。他炒出的菜,沒有一個人吃了不誇的。有一次,風雷劍豪雲風雷雲叔叔來,一個人吃了六碗香菇菜心豆腐!那是三年前的事了!現在薛大廚子也死了,他死得倒好象很安詳,舅舅說他是讓逍遙指殺死的。

逍遙指是失傳了多年的武功,誰還會使這門功夫呢?

帳房的文先生也死了,他的金算盤不見了,定是被人拿去發財了!他活著時,江湖中人聽到金算盤,頭都要大三分的。文先生文章算學都好,還會講故事,《說唐》、《水滸》、《三國演義》,每一個人啥綽號,啥名字啥兵器啥招式,講一千遍也不會顛倒一個的。還會拉胡琴,拉《蘇武牧羊》、《漢宮秋》,拉著拉著就低低地唱起來。爸爸說文先生什麼都好,就是器量不夠!他太講究恩怨分明瞭,眥睚之仇、滴水之恩都要回報的。

文先生聽說做過一任什麼官的,因上司聽取誣諂,冤枉他受丁三個月牢獄之苦,他出獄後懸印掛冠而去,並割掉了上司的耳朵。

文先生掛冠後隱居改名換姓,做塾師,結果又與冀北三虎結了樑子,他殺了冀北三虎就正式入了江湖,三年後闖出了“金算盤”的萬兒(名聲),他朋友有七個半,仇家卻結了十七個半,於是他也進了天羅劍莊。他的事自然由爸爸出面化解掉了。

文先生是對掌死掉的。

羅大伯也死掉了。

羅大伯叫羅天圖,他是一個天生的駝背。

羅家三兄弟,他是老大,老二羅天獅,老三羅天龍,與他是嫡親三兄弟,人稱“羅氏三雄”!羅大伯練武最刻苦,後得武林奇俠“天殘老人”授以“駝龍功”,成為大名鼎鼎的“鐵背駝龍”!據說他三兄弟中,二弟羅天獅武功最高。

羅天獅是當時“天獅鏢局”的總鏢頭,奈何他入了“圓月教”,是“圓月教”下七大香主之一,後來他被爸爸與江南“金刀山莊”莊主謝笑圍在峨嵋金頂捨身崖上,他的陰謀都是給爸爸揭穿的,他要逃,爸爸守住了他的退路,最後他被迫與謝笑決鬥,謝笑以金刀破了他的“天獅功”後他自殺的。謝笑的妹妹當時江湖七大名女俠之一的“飛雪紅梅刀”謝紅就是讓羅天獅給蹂躪發瘋死了的。(此事詳見拙著另一部書《長劍破圓月》)謝笑已死了十年了,他的兒、媳還死在他之前,因而“金刀山莊”沒留下傳人。所以現在說起此事,別人都把功勞記在爸爸身上了。

羅家三兄弟中的老三羅天龍“如意天龍鞭”,據爸爸說,在武林中也可稱為一絕了!羅大伯羅天圖與羅三伯羅天龍是在羅天獅死後到關中來找爸爸報仇,後被爸爸七擒七縱,感於爸爸的恩威,才投到天羅劍莊的。現在,羅天圖羅大伯也死掉了!他是被兩大高手夾攻而死的。他的駝背上的衣服全撕成了碎片,是給鐵扇扇面鋒利的邊緣撕碎的!舅舅說這次來襲的仇敵兇手中定有一個使鐵扇的大高手!另一個用的也是很厲害的功夫,是靠精純的內功從正面攻向羅大伯的,羅大伯的頭顱,就是被極強的內力給震裂的!

媽媽死在內院天井裡,她的金鈴還緊緊抓在手裡,她是被金剛指與劈空掌害死的。但為什麼她腦後竟還有一枚奪魂釘打在“鳳池”穴上呢?

金剛指是少林的金剛門武功絕學,與金剛掌齊名。

但《金剛指訣篇》武功秘籍少林已失竊了五十一年了!

據查證武林中公開會這門指法的,有十四人,年紀最大的是九十一歲的少林高僧心巖大師,他是少林碩果僅存的上兩輩“心”字輩中“四心”之一,也是現今少林的五大護法長老之首,現在的少林掌門無怒大師還是他師侄的弟子。會金剛指年紀最小的是閩南林家的三公子林泉生,他才十六歲,他是拜泉州武林大豪、少林俗家南派掌門“白眉金剛”陳念園學的。陳念園的金剛絕學武功金剛掌、金剛指與金剛錘,都是出自嵩山少林的真傳。

劈空掌本是峨嵋經樓守經的武學大宗師、峨嵋當時四大護法之首的蕉雪大師後,峨嵋派失傳了七本武經,據峨嵋派現在的大護法榮大先生說,已收回了五本,但《劈空掌心傳秘述》與《無相功闡發》兩經,訖今尚未收回。有一回在泰山上,竟出現了《劈空掌法》的石刻,曾引得天下武林中人前去觀摩,引起一場大風波來。後來是榮大先生率峨嵋弟子將刻字除去的,但自此後,劈空掌像大洪拳小洪拳一樣,內功精深者都會使了!

唉,憑這兩門功夫,要猜出兇手,難比登天啊!像上個月迴天羅劍莊的路上遇到的那白衣文士,他就會那兩門功夫。蒙面灰衣人也會劈空掌!另外還有那枚從未現過江湖的奪魂釘,連經多見廣的舅舅與紫衫鏢王紫伯伯,也猜不出誰用這種喂毒的歹毒暗器來!

爸爸死得太慘了!他竟死在莊前的路口。

從打鬥現場看,圍攻他的是四個絕頂高手!另有一人使毒的。

爸爸的劍,他不敗的劍竟未來得及出鞘!

他是連劍帶鞘用來抵敵的,劍鞘上留下了一種奇異的兵器戳出來的痕跡以及鐵扇扇面邊緣劃過的長痕!那一種奇異的兵器是什麼呢?判官筆?狀元筆?鐵笛?鐵令牌?點穴橛?雷神鞭?掌心雷?還有三人用的是什麼兵器呢?爸爸前胸、後背的衣衫全被震碎了,敵手的內功可見是如何高強了!

但據紫伯伯講,爸爸的“九龍金鼎神功”已到天下無敵的最高境界,即使少林、武當兩個大派的掌門人無怒大師與鐵簫道人聯手合擊,也不是爸爸的對手,怎會被五個來歷不明的人殺害呢?爸爸的衣服上有種近似黃木槿葉的草藥香,舅舅說這五個兇手中有一個使毒的大行家,他是誰呢?他使的是什麼毒呢?為何請了崆峒派善於解毒的葉二先生,也查不出中了什麼毒呢?

爸爸死時眼睛睜得大大的,像是因為見了什麼意外的變故,那又是什麼呢?

爸爸身上,留下了一鐵扇、一器物戳中左右太陽穴死穴的影痕,腦、背各中一掌,背上中的是西藏密宗的“大日如來光明掌”,乃是一個紅如太陽的圓。胸前中的是“七殺掌”,武林神醫“金指扁鵲”浮丘回春診斷說,唯有中了七殺掌,才會造成內體的心、肝、膽、肺、胃、腎、三焦同時被震碎!

七殺掌、七傷拳、七絕手、摧心掌是崆峒一代奇人“七絕老人”的獨創武功,除七傷拳還被保留在崆峒派武術中,另三門武功因太陰絕毒辣,“有違天和”,被“七絕老人”於八十年前將拳譜掌經秘籍給藏到一個極秘密的地方,已成絕響了!

誰知現在又出現了!

爸爸的左、右臂各烙有一道火紅的箍勒的紅印,不知為何門武功手法所傷。

而最令人心驚的是爸爸頭頂髮髻心、百會穴上竟也插入了一支奪魂釘!奪魂釘的主人定與我家有刻骨深仇,爸爸、媽媽竟都中了這歹毒的暗器!

這人又是誰呢?

另外,羅三伯羅天龍到哪裡去了呢?

里正說,羅天龍請他捎話,他追兇手去了,他又追到哪裡去了呢?為什麼一個多月了,還沒有消息?

另外,里正說,當時見火起時,住在不遠處的百姓來救火,被一個穿官服的官員喝住了,說是捉拿反賊。

那官員究竟是什麼人?里正派人到縣衙門報案,為何不來受理這件兇殺大案?只是來了個書案,看了一下現場,寫上仇殺縱火四字就不了了之:既不派仵作來驗屍,也不派捕快來查辦呢?難道真與官場中人有牽連?

還有,還有為什麼翻遍了全場,翻遍了莊上每一寸土地,竟沒有找到內藏有天羅劍莊羅家祖傳武學秘籍的九龍金鼎呢?它又到哪裡去了呢?是給偷走了,還是搶走了?這究竟是仇殺、還是奪寶呢?

——這些龐雜的疑問思慮日夜翻騰在十三歲的羅豪揚的腦海裡,他整日沉浸在這些事物中,頭每次都要想得發痛、發脹!他要不去想也不行。

到了晚上,羅豪揚就做惡夢,那屍橫滿地、血肉模糊的悲慘情景與恐怖場面又一一出現:

那母親的緊緊抓牢金鈴索的手指,下葬時連扳都扳不開,只好讓那對以五金之精鑄成的含有峨嵋密宗佛門六字真言梵文咒語的金鈴殉葬了!還有父親頭頂上拔出的凝血的奪魂釘……

羅豪揚變得那樣憔悴、削瘦!

他雙眼深陷,顴骨突起,腮肉內陷,下巴尖窄,目光發直,時露驚恐。獨自一人時則又喃喃自語,淚流滿面。

他幾乎成了呆子!

舅舅姜若拙、鏢局紫伯伯都圍著他轉,眼看著一個活蹦亂跳、有說有笑的孩子,變成這樣,誰不心疼呢?

但這麼大的一樁心病壓在一個十三歲孩子的心上,又有誰能治得好呢?

十月小陽春。幾場寒雨過後,天忽又暖和起來了。

北京城的冬天雖然來得早,但金秋十月,倒還是暖和得很。

經幾場西風之後,“威遠鏢局”天井庭院中那棵唐槭,葉子已經紅了不少,也飄落了不少,那些凋零的紅葉,都由鏢局看門掃場的老泰給掃到垃圾堆去了。

這一天陽光照耀下的唐槭前,站著一個揹負雙手的十二、三歲的瘦弱的少年。

少年望著陽光下透明如玉的紅葉,不知想著什麼。

這個面孔慘白的少年正是身罹大變的羅豪揚!

“快報總鏢頭,浮丘先生來了!”應門的老泰大聲嚷道。

正在場上的躺子手何大同聞聲連忙奔到總鏢頭門口:“總鏢頭,浮丘先生來了!”

一陣豪笑聲從裡面傳來:

“浮丘先生,可想壞我了!”

隨笑聲,一簇人從裡面快步迎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紫臉長髯、身材威猛的五十多歲的紫衣老人,右手大手掌裡飛快地轉著三枚雞蛋大的金膽,虎步生風,邊哈哈大笑邊迎出。

跟在後面的是姜若拙和淡黃臉皮、國字臉穿青衣中等身材的鏢頭黃中封,白臉刀眉、文質彬彬秀才打扮的鏢頭米天宗。還有十幾個鏢師與蹚子手。

眾人擁著紫衣老人,如群星捧月而出。

只見門口踏進一個大頭禿頂的紅面老人,隨身跟著兩個青衣童子,一個捧著一隻黑亮的小木箱,一個抱著一隻紫金大葫蘆。

紅面老人搔搔四周僅存的幾根稀疏的銀髮,呵呵笑道:

“小老兒何德何能,竟勞鏢王和諸位大鏢頭降階相迎?慚愧!慚愧!”

紫衣老人紫相伯上前一手拉住紅面老人,大笑道:

“紫某當世最佩服的是兩個人:不敗劍尊羅大俠的劍學武功,金指扁鵲浮丘先生的醫道!今日得蒙先生駕臨,幸何如之?請,先入廳堂品茶!”

紅面老人大搖其頭:

“我說紫鏢王啊,咱品茶飲酒什麼的先別談,還是先把病人領給我看看吧!這是我的脾氣。否則,怕你再好的香茗,也給我牛飲糟蹋掉了!”

早有姜若拙拉著羅豪揚來到了面前,姜若拙對羅豪揚道:

“豪兒,快給浮丘老前輩請安!”

羅豪揚呆呆地望著紅面老人,望著,望著,忽“啊”的一聲,轉身就要走!

紅面老人出手如電,一把抓住了羅豪揚左腕脈門,一抓之後,略停一下,放了手道:“讓他去吧,他的病我已知道了,等會待我為他治吧!”

人群中有人嘖嘖道:“高明,真不愧是神醫聖手,就這樣一抓就看出病來了。”

“可不?否則怎稱得上‘金指扁鵲’?”

紅面老人笑笑,對紫相伯道:“好,咱們去學學那些書蟲子的雅事,且去品茗吧!”

於是一行人來到了客廳,早有下人丫環沏好了香茗奉上,在那紅木長案上,放著一碗碗香茗。

每人面前一隻托盤,內置盛有蜜餞、糕點、果品的金邊小碟。

那紅面老人前是一個景泰藍的長方形托盤,內盛一碟松子杏花糕、一碟風梨果脯、一碟金絲蜜棗、一碟安南石榴、一碟剛運到的新鮮的福桔和一碟茯苓桂花蓮心酥。

紅面老人拿起蓋碗看了一下道:

“這是汝窯青瓷。南宋周輝《清波雜誌》說,‘汝窯宮中禁燒,內有瑪瑙末為油,唯供御揀退,方許出賣,尤難得。’當朝王世懋先生《窺天外乘》品評,‘宋時窯器,以汝州為第一。’想不到鏢王竟有汝窯青瓷的碗,此碗當世頗難一見了!名瓷茶具,想那茶也一定不凡了!”

說罷打開碗蓋,輕輕拂了兩下,淺淺啜飲了一口,含在嘴裡並不嚥下,過了一會才徐徐嚥下,開言嘆道:

“好香的香茗!這是福建武夷的貢茶,還是雨前茶,較之北苑的先春、龍焙、劍南的蒙頂石花諸色名茶,更勝一籌!”

紫相伯笑道:

“浮丘先生不愧是此道行家,一下就給品出來了!這是我特請米鏢頭為你老煮烹的,別人也沒有這個口福呢!”

紅面老人向米天宗一拱手:

“想不到米老弟竟是茶道高手!我來不久,難為你煮得出來!”

米天宗一笑道:

“我僅為先生煮了四兩湯的茶,茶湯三沸,用不了多長時間。”

紅面老人連聲稱好:

“老弟煮茶大行家,茶湯三沸,是為至要!茶仙陸羽說,‘其沸,如魚目,微有聲為一沸,緣邊如湧泉連珠為二沸,騰波鼓浪為三沸。’過了三沸,水老不可食也!我想這水也一定是哪裡的泉水了!”

米天宗道:

“這是京師玉泉之水。”

紅面老人連連讚道:

“是了,是了。只有玉泉的泉水才配這名茶。也只有玉泉之水,我還沒喝過。品茗之道,水質優劣很要緊。我在家日,以梅花的積雪,用宣窯青花甕收了,埋在地下,隔年取用,其水尤佳。”

紅面老人又道:

“諸位可知茶之優劣?茶以香為好,其實香還不是最好的,香了還要清,只有清香才算真香,光清還不算好,還要甘,否則便是苦茗。甘、清、香之外,還要活,這活字,須從舌本辨之,微乎微矣,然亦必淪以山中之水,方能悟此消息!恰好這武夷雨前茶,正具了這甘、清、香、活四字!”

紫相伯微微笑道:“浮丘先生既喜歡,我這兒備了五斤武夷雨前,以供先生平素雅品!”

紅面老人驚跳起來:

“我的天,五斤哪!天下貢茶總共四千餘斤,福建建寧所貢最為上品,略七十斤左右,而其中雨前則上上之品,不過二十斤左右。皇上分賜之外,御用亦不過五斤呀!你哪來這麼多?”

紫相伯笑道:

“這你不懂了,現在官場中,假借貢茶之名,官官相剋扣。洪武爺改革茶法,以茶芽貢茶,不似前朝的茶餅相貢。其中更可方便行事了。一些名茶各進了縣、府、省、部的知縣、知府、督撫、御史大人和宮中權監之私囊了,天下茶區十三省四十三州貢茶,無不如此。我這雨前茶便是蒙一個遊戲風塵的武林前輩送的,他知我愛品茶,在一個大貪官那裡施展空空妙手之技,順手牽羊為我取來了。

我這是‘借花獻佛’,諒先生不會不喝‘盜泉之水’吧?”

紅面老人大笑:“管他盜泉之水也好,廉泉之水也好,我只求我自清心四字!”

“好!這叫唯真名士始風流!”紫相伯擊節讚道。

姜若拙在旁微笑靜聽,至此方插上話來,開言道:“先生看剛才那孩子的病……”

紅面老人道:“那孩子是受了上次那件事的刺激所致。

執念於此事因果,終日冥思苦想,以致日以恍惚,夜則反側輾轉,難以入眠,即入眠亦必繼晝之思為夜之夢。如是再三,則食不知味,寐不安席,氣血鬱積於胸。血氣不良於行,則其四肢百體必怠,怠則懶,一懶則生百邪也。況憂,煎其心,悲,損其肺,而愁苦摧其精神,奪其魂魄;加以怒不能自抑,令肝火上升,意躁氣浮。血氣運行不暢,則生陰積,肝火旺盛,則成陽熱,陰陽失調,百邪橫生,氣衰血積!如此之下,怎不為病魔所乘、二豎作祟呢?”

“經先生這一剖析,就豁然開朗了。”紫相伯笑道,“可嘆上幾次請的京城中空有其名的庸醫,簡直是一派胡言了,有人說是有小蟲寄生其體,吮吸其新血、攝取其精髓所致,有的則歸為水土不服,肝臟欠養;更有的則說是遺洩元陽所致,說恐有狐仙惑之,叫我去請白雲觀的道士來祛祓妖魅,簡直是五花八門!一帖帖藥吃下,人反而越治越弱了!”

紅面老人道:“這是不明病源所致。”

姜若拙道:“不知如何醫法?”

紅面老人道:“待我先開一張方子,你可到藥堂照方去抓。”邊從懷中取出紙筆,拔開銅帽套,將毛筆尖用舌尖口水度之,又掏出一隻小印鐵圓盒來,打開卻是一盒黑色軟膏:“這是我自制的方便墨,隨身攜帶,用來十分便當。”接著搖筆寫了起來,但見刷刷滿紙如雲煙,卻是一筆出色的靈飛經,青蠅小楷,十分工麗。

一會兒十三行字寫好了,然後指著方子告訴大家,這幾味是安神清心用的,這幾味是清痰止咳、拔毒用的,最後那一味是生梨半斤,去火解熱生津潤齒用的,一一講畢,然後道:“這病,本是心病,那藥,僅是治表的,治本,心病還得心醫!待會讓我一人去見那孩子,我自有醫法!”

喝完茶,紅面老人浮丘先生由姜若拙領著,和紫相伯他們來到羅豪揚住的東廂房門口。

大家從門窗中望去,見羅豪揚還是一人呆呆地撐著下巴,歪身倚坐在靠牆桌旁的椅子裡在想著什麼。

紅面老人一擺手,將所有的人都留在門外,一人走了進去,隨之把門關上了。

人們從窗子中望去,只見紅面老人徑自來到羅豪揚面前。

羅豪揚呆呆地望著他,不言不動,若不相識。

紅面老人也低頭望他,不言不動。

有人低語:“這算哪門子醫法?”

忽聽“啪”地一聲大響,窗口看的人各自一震,有人急欲跳窗撲進,有人驚道:

“不好,紅面老頭下殺手了!”

馬上有人反駁:“不對,是為羅公子拍胸!”

前面那人怒道:“拍胸哪有這樣重的?”

果然聽到裡邊羅豪揚驚叫起來:“你、你幹什麼?咳,咳!為啥打我?咳——哇,好鹹好苦!”

關心則亂。

姜若拙在門前聽到裡邊羅豪揚叫聲與窗口看的人的說話,心裡一急,直欲推門闖入,卻被紫相伯拉住,沉聲道:

“沉住氣!”

這時只聽門內紅面老人厲聲道:

“你可知為人子者,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像你這樣獨自悶想,自伐其體,弄得一身是病,能報大仇嗎?”聲厲言嚴,如滾驚雷。

話音過後,房中沉默如鐵,過一會,忽聽羅豪揚“哇”地一聲大哭,泣道:

“浮丘前輩,那我、我該如何,才能,才能報得大仇?”

紅面老人大聲道:

“思慮丟開,安心吃睡;身體養好,武功練成!如無強壯之體,制敵取勝之本,即使想出了仇人是誰,又如何能報大仇?”

說畢,把門一拉,丟下猶自含淚沉默不語的羅豪揚,走了出來,見了姜若拙、紫相伯,低聲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胸口因氣血鬱積,凝成了一個血塊。現在好了,給拍碎,吐出來了!待會先送點白開水讓他漱漱口,到了晚上,他肯定思進食了。我再開一個方子,是君臣佐使,進行調和養息進補的,幫他補養身體,恢復元氣。”

姜若拙感激道:“多謝先生了!”

紅面老人正容道:“不必言謝!須知羅大俠也是我素所深敬的人,不期他竟招致惡人加害,唉,武林又折一巨棟!此消彼長,怕外魔邪道復欲猖獗了!但願此子能早日康復,克紹箕裘,繼承父志,將來為我武林,維一脈正義之氣!”

這時,紫相伯也一改雄風豪情,長嘆道:

“自十五年前,天下一劍石舉乾與其子、媳一門除兩個弟子一個孫女幸得生脫外,其餘全被一神秘高手殺死以始,隔幾年就要出件把大事,十年前,江南金刀山莊謝笑及子、媳被害,下落不明。八年前,通臂金猿韓海青及‘大聖門’高手,被神秘地毒害;五年前,擒拿第一名家擒龍手宮百齡又神秘地失蹤。現在,不敗劍尊羅大俠又遭了毒手!看來,武林自‘圓月教’滅後的太平日子又要被擾局了,以後又要過日無寧日的日子了!”

眾人聞言,不由各懷心事,俱都默然。

紫相伯見狀,一頓後復揚聲笑道:

“呸!我真該死!竟引起這一番話來掃興!浮丘先生難得來京,且手到病除治好了豪揚的病,我們該高興才是!姜大哥,你作證人,晚上我甘願自罰三巨斛,以補此過!浮丘先生,我要同你鬥鬥酒量!至於其它事,水來土掩,兵來將擋,怕它甚的?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何必杞人憂天?大不了將這顆大好頭顱,拋給武林正義!哈哈,怕他孃的甚麼?!”

說完放聲大笑!

浮丘回春拍掌擊節道:

“好!紫鏢王這番豪情,才不虧了男兒本色!為這一點,晚上也該幹他個三百杯了!”

受兩人情緒感染,眾人只覺得豪氣滿懷,熱血沸騰,不能自抑!

幾個鏢師與蹦子手脫口衝出:“我武維揚!”四個開道詞來,這一開頭,眾聲呼應,“我武維揚!我武維揚!”十幾條粗豪漢子的雄壯洪亮的嗓門喊起來,把屋瓦門窗也震動起來!喊了一陣,彼此相視,不由又放懷大笑!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30 14:22:51


第二卷 縱死猶聞俠骨香  不敗劍尊

浮丘回春的“金指扁鵲”四字真不白叫,吃了他開的兩張方子的藥與他贈送的一顆“九轉回春丹”後,羅豪揚竟又漸漸恢復了原先的靈氣,飯也吃得下了覺也睡得實了,平日在舅舅姜若拙和紫伯伯紫總鏢頭指點下,更是勤練武功,進展也快。

這樣轉眼到了翌春三月,羅豪揚人竟長高了不少,身子也較前壯實多了,臉上的肉已微見豐滿,十四歲的少年,看上去已有十五、六歲的模樣了。

在這期間,“威遠鏢局”又保了一票紅貨,回來時順便把住在保定府的紫總鏢頭的妻小也接到了京城,在鐵帽子衚衕新購置了一個院子。

那紫總鏢頭的三十八歲上才得的掌上明珠,獨生千金紫小鳳,比羅豪揚小五個月。

紫小鳳天真活潑,善解人意,陪著羅豪揚,倒也給羅豪揚於練武的寂寞中,帶來一些歡顏與安慰。這樣不知不覺間,又過去了一段時間。

這一日上午,羅豪揚正在和紫小鳳琢磨著練原先紫相伯傳授的“神腿三十六著”中的第十九著“玉連環、鴛鴦步,紫電雙飛腿”,忽聽姜若拙洪聲叫道:

“豪兒,快來看誰來了?”

羅豪揚一抬頭,不由驚住了,叫道:“三伯!”

原來來的正是原“天羅劍莊”的二管事羅天龍!

他與羅天圖倆兄弟雖非羅名尊一個族支的,但自羅名尊擊敗了“圓月教”,天龍天圖入關向羅名尊問仇,被羅名尊收伏,留在了天羅劍莊。羅名尊以仁義化人,故雖與羅氏兄弟名為主僕關係,但實際上,待之無異兄弟!

小豪揚年幼時也有不少日子就是在羅天圖的駝背和羅天龍的膝前度過的。

羅天龍身材高大,花白鬍須,略有些駝背,軒眉威眼,性情豪放。他大聲叫道:“豪揚,豪揚!三伯看你來了!”幾步搶過來,將羅豪揚一把抱起,看了又看,親了又親,又含著淚水又帶著笑聲:“豪揚,想不到三伯還能見到你!你可知這些日子來我是多麼想著你呵!嗚嗚……”到後來,六十多歲的老人,竟像小孩似的,哭了起來!

羅豪揚也不由哭了:

“三伯……三伯……爸爸、媽媽與大伯他們……嗚……都被……害死,了……。”

羅天龍邊抹淚,邊拍著羅豪揚的背:

“孩子,別哭,別哭,三伯都知道!唉,你爹、你媽和大伯都死得好慘呢!我,我這些日子來就是為查兇手,一直奔波在外,所以直到現在才來找你的……”

羅豪揚霍地抬起了頭:“兇手找到了?”

羅天龍一聲長嘆,搖頭道:“唉,說來可就話長了……”

姜若拙上前道:“羅三哥,請進屋裡去細談吧!你查到的情況怎樣,說出來也好讓大夥兒參詳參詳!”

進了客廳坐下,丫環上茶。羅天龍正要說,忽聽外面叫道:

“羅三俠到了吧?”

一人大步進來,三隻金膽轉得霍霍作響,正是紫相伯,隨即又來了黃中封、米天宗兩個大鏢頭和幾個有資歷的鏢師。

大家都關注著一代名俠究竟是如何被害死的,圍著羅天龍,情不自禁地紛紛問道:

“羅三爺,劍尊羅大俠究竟是如何被害的?”

“羅三俠,羅大俠被哪些人害死的?”

紫相伯道:“大夥別鬧了,這樣你問你的,我問我的,叫羅三俠怎生回答?還是待三俠從頭到尾說一遍吧!”

羅天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難得大家對我家主公這樣關心,唉,這事從何說起呢?”

見大家都望著他,他低頭想了一下,道:“就從那天早上說起吧!”

於是,羅天龍講起了他的經歷——

那天是大哥(羅天圖)應門。我與秦兆強(就是澆菜園子的秦老弟)兩人在後院天井裡,正參詳一招“瘋魔杖”的“鐵牛耕地”。因為秦老弟近來正將五臺山魯智深一百零八招瘋魔杖的有關招式移到他新創的“鐵扁擔功”中去。

秦老弟說這一招在下劈時力貫杖棒全身,隨之變招時,其力在下鏟前推之力,我說這一招在下劈時應力達杖身前端,力凝一點,然後在變招中其威在貼地鏟挑而起的上挑之力。

兩人爭論著不由聲音高了起來,這時卻聽見主母溫聲說:“你們老哥倆別吵了,把我的棋路都給吵亂了!”

主公笑道:“你棋力差,反怪別人吵。”

原來是主公與主母正在那棵蟠桃樹下下棋。

近時,主公主母圍棋一道都很感興趣。主公說,從棋的消長虛實應變中,也可悟出劍理來。又說,他正在用棋來推算武林大運,總是算不下順,必有一塊主棋被吃,才能有新的棋勢,否則怕要陷入生死劫了,大家靠打劫來求生。

我對主公說的那些還領悟不透,不過對於一般性的博弈之術,亦略知一二,見主公說主母棋力不行,便忍不住走過去看,卻見主母的一片黑子略十三枚,被黑子含在虎口之中,要點有三分之二為主公所佔,岌岌可危,主公再在外面佔有兩個要點,則主母的黑子這塊棋便成愚形了。

而主母如光救這片棋,則雖能成活,但外勢不張,也甚為處境窘迫了。主母正在苦苦思索脫圍之法,想既能不使這塊黑棋被吃,又能爭得外勢的妙棋。我也在為主母著急。

正在這時,大哥匆匆進了內院,一言不吭,把一份拜帖交給主公,主公看後問:“人呢?”

大哥說,“正在客廳候訊,是一個矮胖的奇人,我伸量過他,練有外家橫練功夫與內家的拳功,不過火候不超過三十年,諒他師父也未必高明到哪裡去!”

主公正容道:“徒弟不行,不一定師父也不行。這人既然號稱‘劍傲江湖’,必有其劍術獨到之處。”

說畢推棋而起,就要走。

主母略蹙眉道:“又有人來挑戰了?”

主公點點頭,沉吟道:“來人怕與‘天下一劍’有些淵緣,其餘使劍高手中少有姓石的,而且其名與石舉乾暗排著是昆仲之親,我昔年曾聽石大俠講過,他有一個弟弟,也是學家傳劍法的,在他出名後便帶了劍譜棄家出走,另覓靜地修劍去了,遮莫是他來了?”

主母邊一顆顆地把棋子放進玉盒裡,邊問:“倘‘天下一劍’在,你與他誰強些?”

主公默默地出神了一會,幽幽道:“天下四大劍客,石舉乾、陸開花、雲風雷與我,彼此未曾試過劍,只是彼此各存敬慕之心。我與風雷平素過從密些,一起時也只是商榷,推究劍學之大理玄奧。石舉乾我只見過數面,他與陸開花成名要早我與風雷二十年,該說是上一輩的人物。他與陸開花似乎交情頗深,諒來劍學造詣相近吧!英妹,你該記得陸開花曾與我比過的那場劍吧?”

羅天龍一一歷敘,繪聲繪色,眾人都聽得入了神,好似在聽瓦當中人說大書。

說到這裡,羅天龍低頭喝起茶來。

紫相伯把一隻茶碗停在嘴邊眼睛盯著空中出神,幽幽道:“想不到陸開花還與羅大俠比過一場劍,我這還是第一次聽說。本來我以為四大劍客中,誰也不敢貿然動手相鬥的,嘖嘖,想不到竟是‘一劍縱橫’與‘不敗劍尊’先相鬥劍。我原以為四人中如真有人較武比劍,也一定是‘風雷劍豪’雲風雷與‘天下一劍’石舉乾先動手……”

米天宗忽低吟起來:

“‘獨來獨往,天馬行空;視功名如糞土,目祿利似清風。鐵笠芒鞋行四海,一劍縱橫血灑紅。說劍道俠,四十年來,陸開花名隆!’”吟罷,仰面觀著屋頂,似乎在縱想兩劍相鬥的情景,過了良久,嘆息道:“我想象不出那種情形,該如何精采絕倫!一個是成名四十餘年的劍學大宗師,一個是劍術武功皆稱無敵的劍道名俠、絕頂高手……”

黃中封沉聲道:

“那還用想?一定是滿場劍氣縱橫劍光如匹練、如閃電,那是‘一劍縱橫’陸開花在搶攻,而羅大俠取守勢,神態安閒,把陸開花攻來的劍招一一舉重若輕地化去……”

米天宗爭道:

“不對不對!黃兄,羅大俠的‘天羅劍’也是著著搶攻、以制先機的輕劍劍術。羅大俠雖用那把重鐵劍,但他內功深厚已不作武林中第二人想,舉重若輕,我曾見過他給總鏢頭演劍。那劍法靈動之極,宛若神龍!他怎會取守勢呢?而且,‘天羅’者,天羅地網之謂耳!那定是撒下劍光之網,逼敵就範的了!”

黃中封笑道:

“米兄,你見過的那次是你到這裡來一年後那一次吧?那是十四年前,羅大俠喜得愛子後,那個中秋月夜下演的劍,是不?那次我雖與姜大哥從長安回來晚了一點,但還是趕上了看到‘天羅劍’一百零八招最後那三十六招,那次羅大俠確是以舉重若輕的身手演劍的。可惜五年前那場劍,你與紫總鏢頭、姜大哥到蜀地的南充去了,那次是保的什麼?噢,是南充軍民奉獻給抗倭義軍的一批珍貴藥材,其中有一支‘仙鶴紅’,一支成形的千年何首烏,還有一支千年以上的大茯苓,那茯苓烏紫紫的,有大腿般粗、兩尺幾寸長呢!一般茯苓才長多大?不過甘薯般大小……”

米天宗急道:

“黃兄,這我知道,那隻茯苓雖大,但並不重,才五斤五兩,太醫說,那是裡邊長成蜂窩眼了。你還是說羅大俠那場劍吧,他又到了怎樣更神妙的境地了?”

黃中封笑道:

“米四弟,你也太急了,我正想說呢!就在那次你們保鏢去後,羅大俠來了,沒見到紫總鏢頭與姜大哥,就住不下去,傍晚時想到‘鎮遠’鏢局去看看曹大鏢頭的‘神仙愁’絕技去。我說:‘羅大俠,你難得有閒,我的天罡牌總有幾處漏洞,內力使得不順當,缺乏威勢,想請您給補救補救!’

那時,我師叔剛從我這裡回去,他住在鏢局子裡三個月,傳授了他這三十年來所悟出的天罡牌內功調用心法,來補我當年師父魂歸道山後,未能授全我天罡牌的欠缺。我新練成這套以內力為主的天罡牌,很想能顯露顯露,要知我練了三十年天罡功與三十年天罡牌,一直是分開用的,我的天罡牌一向是以外家功夫練的。現在一旦練成了二者合一,實是心癢難止,這倒也並非是純想顯露武功。因為,在羅大俠的大行家眼裡,我的一點毫末之技,又豈值得炫耀?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黃中封說到這裡,羅豪揚忽道:

“黃叔叔,你不知,我爹對你武功也好誇讚呢!

五年前那次從北京回來,我爹對我媽說:‘我這不敗劍怕不消幾年就要倒牌了!’

我媽驚道:‘怎麼?遇上什麼麻煩了?’

我爹笑了,指著我媽道:‘看你看你!都成了驚弓之鳥了!哪裡還有當年金鈴攝魂女的雄風英氣?一句話把你驚成連手指也給針刺到了!哪來什麼麻煩?’

一頓後,豪情萬丈地說,‘誰敢找我麻煩?——只是’

他說到這裡,恢復了平靜,略帶些感慨道:‘我這些年與你廝守在家,很少到江湖上去走動,外面可是能人輩出,很是出了些高手,而我們還是井底觀天,妄自尊大呢!這樣,豈不過幾年該砸牌了?’

我媽道:‘怎麼,今兒個上京去他舅舅那遇上高手了?’

我爹說:‘正是。’

我媽道:‘這人不知是誰?意令你如此推重!’

我爹說:‘大哥鏢局裡的黃鏢頭,你還記得不?’

我媽說:‘黃中封,使混元鐵牌的?不錯,他的天罡牌威猛剛勁,這外門兵器算練到家了,而且內功也不錯,可惜他終究未能將內功融入到鐵牌招式中去,終究隔了一層,似乎還算不上是一流高手。’

我爹嘆息道:‘士別三日,須刮目相看。何況長久不見面?我這回在京中見了他的武功。本來評定他在神仙愁曹衝斗的武功之下,覺得他名聲大,只因他敢拼命,與人對敵時勇不顧身,論真實武功,似不及曹大鏢頭那剛柔相濟的繩圈功,但這次見了後,才知他天罡牌之招式精妙,功夫深湛,已高出曹衝鬥不止一成了!列入一流高手,當之無愧!’

我媽道:‘這麼說,那他一定是將內功與鐵牌合一的功夫練成了!’

我爹說:‘練成了。天罡牌招式,加上內功後,平添了許多精妙處,還有精妙處未發揮出來呢!武學一道,當真深如大海,非人力所能算測!’

黃叔叔,這不是我爹在贊你武功嗎?”

黃中封聽了,嘆道:

“怪不得羅大俠能立於不敗之地,原來他是善於發現別人的長處了。能見到別人長處的人,他就不會放棄這種長處。海納百川,有容乃大,這話一點也不錯!

羅公子,令尊的武功劍學,才真是浩如廣洋大海,歎為觀止呢!

那天晚上當我把要練牌的話說後,羅大俠拍手道:‘啊喲,我忘掉黃鏢頭的天罡牌,名聲還在曹大鏢頭之上!好,指教談不上,讓開開眼吧?’

於是我就打點起精神,在晚飯後的天井裡,練了起來。

我把三十六式天罡牌練完,見羅大俠沉思不語,我心裡不由感到難過,因為我自覺得練得得心應手,一氣連貫,剛柔相濟,已很可以的了,羅大俠竟不識我這套鐵牌功的精妙,不由大為失望,生起種明珠暗投之感。

不想大名赫赫的羅大俠,竟看不出我招式的精妙來!

哪知正在我灰心生怨之時,羅大俠忽然點了點頭,自言道:‘是了!’

然後面露喜色,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歡喜地搖著說:‘黃兄弟,你成了!’

說實話,我當時真有些心從嗓子眼裡給跳得要飛出去的感覺;要知羅大俠平時雖對人頗和藹、客氣,但似這樣親熱地與我稱兄道弟,還是第一次!

而且,而且天下武林中,劍學武功都不愧為第一的羅大俠,親口讚許我的武功!這一份殊榮盛譽,比讓我中一回狀元,再當一次新郎官還要高興、激動!

我當時只覺眼一熱,忍不住流下淚來,人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如同聽到老天爺賜我一件珍奇無比的珍寶似的,滿懷感激之情!不怕你們笑話,我,我是感到受寵若驚了!”

紫相伯幽幽嘆道:

“中封老弟,難怪你!我如聽到羅大俠肯這樣讚我一聲,我也會這樣的,可惜我的腿法,別人都稱我已到了神腿無敵之境,但羅大俠和我相處也十九年了,他竟未肯稱讚我這一聲!我每次問他我的腿法,他總是笑笑,不置可否。然後與我談起插花、煮茗、作書、畫畫這類事上面,但這些話中,又竟好象隱含著機鋒。我等他走後細細想來,從講的道理慢慢悟出了我腿法中的不足,這才恍然原來他是借這些話由,來啟迪我的思路。這樣一直過了十九年,直到去年五月那次他帶豪揚來玩,才對我的腿法作了評價,說是:‘以書法四品:神、妙、能、工相喻,你的腿法雖已為武林中一絕,但在神、妙之間,要完全達到爐火純青的神品之境,還少幾年火候!’”

姜若拙道:

“總鏢頭,你也是夠自傲了,當今之世,又有幾人能藝致神、妙之境?有些人一輩子碌碌,勤學苦練,只落得個工字!”

黃中封道:

“總鏢頭也只聽到前面這些,其實,我還是遠不及你的,如以書法四品比,我則剛在‘能’字上立住足,與妙還有著一段距離,更不用說神了!羅大俠當時在稱讚我之後,當即指出了我七處地方的破綻,說這些破綻都是容易看得出來的。天罡牌雖僅三十六式,但式中藏式,式與式又可以抖亂了使,那精妙處怕窮究一生之心力,也難以發揮以盡!唉,羅大俠真是高明,我師叔苦研了三十年,自以為天衣無縫了,才出山授我,想不到還是給羅大俠看出了七處破綻,那些破綻,其實都是很細微的,連我本門兩種功夫練了三十年,又由師叔悉心傳授、研學了三個月,也還要化上好一晌,才慢慢有些領會過來。這樣他把那七處破綻提出來,除了兩處地方是我門武功中內功心法另有精微處外,五個破綻一一和我講解,與我辨析,天快亮了!一夜未眠,羅大俠毫無倦意,興致勃勃地說,他近來慢慢悟得些劍理,本想演給紫總與姜大哥看的,今天就先演給我看。並謙遜地說:還望黃兄有示不足!這可把我喜壞了,我正一直抱恨上次未能得見他的劍法全部呢!便連連稱謝。羅大俠一笑,到了場中,演了一套劍法,那套劍,那套劍卻是以一把木劍演的。”

“木劍?”米天宗等人驚問。

“嗯!羅大俠就用一柄他隨身帶的木劍,輕飄飄的木劍,練了一套重若千斤的劍法!那劍法一反上次那種輕靈,而變為重、拙、大、緩、硬!如以書法喻,他是用雞毫代石鑿,刻了一塊魏碑,那精,氣、神、勁、力、意,無一不臻完備;那每字、每筆都雄奇勁挺,神完意是,骨血堅凝,而氣機圓蘊渾厚!把我看得不由呆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他自己也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劍學境界裡,半晌不曾說話!過了良久,我剛回過神來,想說出來心中的讚歎時,哪知他搖了搖頭,自語道:‘不成!至少還有兩個地方不妥!’後來他用了早膳就回去了,他說,他本想把這套劍法演給紫總與姜大哥看的,但現在看來,還有不妥之處。唉,羅大俠!羅大俠!羅大俠!”

黃中封說到這裡,不由自主地叫了三聲“羅大俠!”好象要把內心所有的讚美,都融進這三聲話語中!

“你們都錯了!”羅天龍聽到這裡,對大家道:“主母講的那場比劍,我當時也在座。”

“在座?怎麼,是坐著比的吧?那倒新鮮!”米天宗驚喜地道。

“坐著比,那純鬥內功了。”黃中封道,“那羅大俠穩操勝券!”

“你們又錯了!”羅天龍道:“他們是比劍,並不是比內功,實際上,他們根本不曾動手!”

“不動手,那比什麼?比嘴巴?”有個鏢師冒失地接嘴道,他也正好姓冒。

“是的,正是比嘴巴。”羅天龍笑著看了一眼那個姓冒的鏢師:“兩人邊坐著品茗,邊口頭比著劍。”

“品茗比劍,那是何等風度?這才是名劍的風度。”

米天宗嘆道。

“誰贏了?”

七八張嘴同時問,顯然大家都關心這兩大絕世高手、劍學大宗師的勝負。

“我雖在場,但兩人對話對得很快,如珍珠密串,且有許多是六十四卦位方位與人周身經穴名稱,我又對劍學不精,他們這口頭比劍,如象棋高手盲棋對鬥,是棋局存於心中。我開初還跟得上他們,但到了十一招後就跟不上了,因為有些招式,出劍的方位、角度,那劍在出劍時的變招、誘招,虛虛實實,實只有當事人心中才能自加忖度,權衡絕對,旁人實在無法想象的。等兩人哈哈一笑時,我才剛解出了原來被阻住的第十二、十三兩招。他們的笑聲把我從思路中驚回時,卻見兩人已互道敬慕的話了。”羅天龍道。

“那麼是平手了?”

黃中封問道,言語中不由大為失望。

“主公卻對陸開花說:‘閣下一劍縱橫,真是名不虛傳!’”

“如此說來,是陸開花贏了?”米天宗道。

“但陸開花苦笑道:‘我這一劍縱橫,縱也有限,橫也可憐。倒是你那四字,才是貨真價實!從此我該收斂收斂了,準備擇一好弟子,讓他了我這一生之憾!’”

“這麼說,還是羅大俠贏了!”黃中封道。

羅天龍說:

“當時我也吃不準究竟是誰輸誰贏。看著陸開花出門去那副秋風蕭蕭一孤客的樣子,似乎他輸了,但看主公,主公在陸開花走後也似乎鬱鬱不樂,有憂苦自怨之色。”

“是羅大俠贏了。”紫相伯靜聽至此,才插了一句話,“他之所憂,乃是另有憂,並非為劍上的患得患失。”

“紫總說對了。我是直到聽到這次主公、主母往事重提時,才確知是主公贏的。”

羅天龍接著說了下去:

那天早晨,主公問主母還記得與陸開花比劍的事?

主母道:“你是說那次口頭比劍吧?那次你不是贏了他一招嗎?”

主公道:“正是那次。其實陸開花那次是輸在年紀上,他比我年長十九歲,鬥得時間長了,思路敏捷跟不上,才慢了一招出手,其實嚴格來判,應是平手。不過他號稱一劍縱橫,竟沒能擊敗我,這於他已大丟面子了,聯想到天下四劍,他要想一劍縱橫,也委實難逞。難怪他要自生悲嘆了!”

停了停,他又說,“那次他走時,我就已在想那次是否該擊敗他:一則他回去後,怕要與其他人說及此事,這樣,我就成了眾矢之的了。二則,他已四十五歲,我才二十六歲,我敗次把沒關係,而他已由鼎盛階段開始走下坡路了,這一敗將使他一蹶不振。這種其實敗給年紀而非劍學的失敗,實在令人生哀了,也許將來我也會有這一天的!——但我在事後才想起這些。這些年來的事證明我當時至少已料到了兩樣。從他失敗後,他不知隱到哪裡去了,而我的挑戰者平添了不少,直到這幾年來,才平靜些,但現在又有人來了,而且竟是石家的人!石家玄素劍法素負盛名。自十五年前天下一劍石舉乾被暗害後,石家一直沒動靜,他的兩大弟子也一直下落不明,不想這次突冒出石舉乾的弟弟來了。假若石舉乾的劍學造詣與陸開花相等,而他弟弟現在的功力與劍學造詣等於他活到現在的功力與劍學造詣的話,那麼我贏的希望還佔一半。否則,怕難說了。”

主母道:“名尊,你考慮得太多了!以功力言,誰還能強過你?以劍學造詣,石舉乾縱算有弟弟,也比你年紀大十年或更多,劍學上的敏思又怎會勝過你?你擔心他什麼?”

主公道:“如真是石舉乾的弟弟出山向我挑戰,他有三優,我有三劣,這使他添了明顯的幾分優勢。”

主母道:“哪三優、三劣?”

主公道:“他無名,我有名,他敗對他無損,我敗則必墜半世英名,我對此役必須勝,不能敗,就把勝敗看得重了,心中有執,而他則無執,以有執對無執,他一優,我一劣也;他全心力精研武技劍學,這次出山,一定自忖有必得的把握,或者聽陸開花講過我的劍術,心中有所準備,或者有了應變之著,而我對他一無所知,二無把握,是被迫應戰。他主動、有備、有度,我無備、無度、被動,此是他之二優,我之二劣也;他這次約我比劍,是為了揚名立世,重振石家玄素劍的威名,以接替四大劍客中天下一劍的位置,還是另有緣由,他自是有數,能掌握好如何把握力度,而我不明其意,且他又是無名之人,倘我出手有誤,傷或殺了他,或者下手太輕,被其所乘,兩者對我都不利。故我在比劍中,須得時刻調度好內力,輕重相機而定。這樣有這些顧忌,劍意勢必大受影響,不得淋漓發揮。我有忌,他無忌,此即是他之三優,我之三劣處。有此三者,此消彼長,本來一半勝機,我只有二分勝的機會了,而他則增至八分了!如他功力或得異人相助,或因奇緣驟增,或出於異稟而高於我,劍學又悟得比我更透、更深,我豈非全部輸盡了?如此,怎能不有所憂慮?”

主母聽他這一說,不由急了,道:“那又該如何辦才好?”

主公微微一笑:“我剛才只是假設。我是未料勝,先料敗。劍學一道,我不敢自誇,天下出我右者,少也,內力強似我者,更不多矣。此非盡是我之修煉之功,也是天湊奇緣,使我內力大增。最多遇上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吧!即使功力、劍學造詣相等的對手,他有三優,我也有三優,我有三劣,他也有三劣呢!”

主母鬆了一口氣,怪道:“你怎麼不早說?”

主公道:“自你生了豪兒後,這些年納起福,做起安樂無憂夫人來了,武功擱下不練了,這次也讓你擔擔驚恐。唉,我總覺得你把武功擱下了,有些可惜!”

主母道:“你以為我真全擱下了?我只是不似過去騎馬舞劍了,那對金鈴的功夫一直沒擱下,師傳的內功心法也一直在修煉,對劍學一道,也進展不少,說來還得力於你的劍學棋理的啟發呢!這些只是沒讓你看見罷了!你以為你在坐關時我在閒著?我真擔心你坐關時會出什麼意外呢!雖有天圖、天龍老哥倆與文先生、老秦等好手,但終究嫌弱些,倘來了絕頂高手攪擾,怕還是不能應付自如!”

說到這裡,主母莞爾一笑,“你倒說說你有哪三優?可是威名能助氣勢而寒敵膽,你氣盛,他氣弱,是為一優一劣?你近年來劍學與十多年前已全然不同,又歷兩變,這樣反客為主,你從容主動,他如是熟知你以前的劍法,見劍法大變,事出意外,原先的用以對付你的劍招全落空,不由吃驚,並由主轉為客,變被動,是為你之二優、他之二劣?還有你年紀輕這三優?”

主公道:“第三點錯了,年輕年老不是優劣根據。如是口頭比劍,年紀輕老也許可影響思路之敏鈍,對比劍有影響,倘真動手,以我的四十和他的五十上下這樣的年紀,並不差多少。一勝在氣血旺盛、身強力壯,一勝在功力深厚、經驗老到,其間優劣,相差其微。”

主母道:“那第三點是什麼?”

主公道:“我得地利、天時、人和之優。

他遠來是客,我是主,以逸待勞,一也;我長期居此,天氣冷暖、陽陰、溫燥、風氣雲霧,俱已適性,他則風土不適,失了天時,二也;我有你這樣的賢妻在身旁,有家可居,有人可用,日常事務,不必操心,平時有人無微不至地關心,得了人和。他則奔波在外,衣食起居,都得自勞,人生地不熟,失了人和,三也;我復得地利之利,對他所訂的地點——那座五里外的無名山,我常散步至彼。

非但那無名山,這方圓三十里路內,一草一木我都熟悉。

因為我多次遍地踏勘地形,尤其洞穴山谷之類。那是為了防有什麼秘穴秘窟,成為邪魔外道的淵藪,為惡人所算。

這也是謹慎小心的好處。”

“《左傳》中說,‘慎始而敬終,終以不困’,《管子》則說:‘敬慎無忒’。羅大俠於俠名遠播之時,平靜安穩之際,尚能這樣謹慎小心,周密縝緻,實在是難得!唉,想不到這樣謹慎,竟還不能免受兇人之害,由此可知,那些兇人是何等處心積慮了!”紫相伯聽到這裡感嘆道。

羅豪揚、姜若拙則緊逼著問:“後來怎麼樣了?”

羅天龍見大家如此關心下文,馬上又說了下去——

“主公說完這些,叫主母放心在家,等待佳音,他自取了一柄不輕不重的鐵劍,大笑朗吟道:‘仰天長笑我自去,心如白雲任滄海!’再不看人一眼,大步踏出門去,隨那送帖來的矮胖子去了。”

“怎麼,羅大俠還用的鐵劍?”

黃中封驚問。

羅天龍道:

“你們有所不知,主公的劍學又進了一重境界了。”

“‘舉重若輕,舉輕若重;舉無輕重,若輕若重;重重輕輕,重輕輕重;遇形賦勢,明月松風!’他果然練成了!二十年前他就發下誓願要達到一種神話般的‘劍禪’境界,現在,他,他終於練成了,達到了!”

姜若拙喃喃低語,淚花在他的眼中閃耀,二十年前,郎舅初會的情形,不由又浮現在眼前:

黃山道上,迎客松旁,白雲如海,旭日初上。二十一歲的青年劍士羅名尊,仗劍卓立,豪情萬丈地對姜若拙說:“有一天,我的劍也要象這雲海那樣神妙!”

“正是。主公說,木劍鐵劍,本是心劍,輕意重意,本是心意!輕即是重,重即是輕,重就是重,輕就是輕!又說:飛花落葉、柳枝竹竿,在劍士眼中,全是劍。”

“羅大俠之於劍,就像王右軍之於書,吳道子之於畫,李太白之於詩,韓昌黎之於文,實已到了聖、仙的境界了!唉,天妒英物、天妒英物!竟使他於英年有為之際,為卑鄙兇徒所害!”紫相伯抱腕嘆息道。

“後來呢?”羅豪揚緊追著問。

“主公去後,主母不放心,叫我看看去,我說:‘主公一人自去,並不招呼其他人,我去,會招他責備的,主公的行事你又不是不知,這類事是從不許別人插手過問的。’

主母道:‘名尊的脾氣我豈不知?但這次我總覺得有些不妥,不妥在哪裡,我又找不出來,你去在旁掠陣,這不為他,只為了我,讓我能安安心!三哥,這算是我求你的。’她這一說,我也不好再多說了,另外,我也實在想看看究竟那敢向主公挑戰的狂妄之人長得是什麼模樣的!因此也就在主公出去不久後,也沿著主公常去的那條通往那座小山的路,不快不慢地跟去,因為我怕走快了讓主公聽出來。這樣一直到了約斗的那座無名小山腳下。”

“一路上見到了什麼沒有?”紫相伯問。

“一路上倒沒碰見什麼,到了那座山下,卻看到了一輛馬車,由四匹顏色各不相同的良駿拉著的一輛豪華、富麗的黑篷車。”

“啊!”羅豪揚不由驚叫起來,想說什麼,但被姜若拙在桌下輕拉了一下衣角,羅豪揚心思敏捷,忙嚥下了要說的話,轉口道,“黑篷車!”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30 14:23:32


第二卷 縱死猶聞俠骨香  大重九劍

“嗯,黑篷車!”羅天龍繼續講道,“車頂上盤腿坐著一個穿金色長袍的長人,唉,那人身材之高,為我生平所首見,他盤腿坐在車頂上,也如別人站著一般高!金袍長人肩上扛著一把一丈二尺長的銀鑄鶴嘴鋤,雙目炯炯,目光逡巡四周,顯然是監守上山之道的。

我見正面上去不行,藉著樹草亂石的遮障,鶴步蛇行,繞到背後,從背後山陰上山。

上山將到山頂還差五、六丈高時,只聽山頂上主公的聲音朗聲道:‘道長的劍術足見高明,天下四劍,你足以側身其間,當在雲、陸之上!’”

“怎麼,那人的劍法比雲風雷、陸開花還高嗎?”紫相伯、黃中封等齊為動容。

“接著是一個森嚴的聲音,沉聲道:‘我只是起劍式,羅大俠未免將貧道捧得太高了。是真是假,還待手下見真章。貧道有僭了!接劍吧!’接著是劍風激盪聲,劍風中隱隱如有臥雷輕滾!我心中一急,不由使出‘天龍昇天’的輕功,一按手下抓撐的岩石,一提氣,聳身騰飛,撲上山頂去!”

“羅三哥的‘天龍昇天’輕功身法,能在飛躍中,不論手足觸及何物,都能借力引飛,這也是一門絕藝了!”

姜若拙介紹道。

“我剛撲上山,卻見一團紅影如火滾至,喝道:‘何人窺伺,下去吧!’

隨即兩股沉猛雄厚的內外家合一的掌力,迎面撲來,那掌力,那掌力竟有三十年以上的功力!

幸好我得主公指點,這幾年天龍掌有所長進,應道:‘未必!’隨即以‘卸’字決引卸下去,人借力升騰,越過那紅影落在他背後,這紅影倏地轉身過來,看時,卻正是領主公前來的那個矮胖子,只是脫去了原先的灰衣而已。

唉,大哥說他只有二十年以內,乃是上他當了!‘鐵背駝龍’成名四十年,竟栽在一個無名矮子手裡,太為不值了!”

“不然。本來以‘鐵背駝龍’羅大哥的閱歷、武功,要試出一個後生晚輩的功底,這是不成問題的。但羅大哥為人忠義誠厚,怕是略一伸量就住手,不願傷了人家晚輩,也不願露出故意伸量人家的樣子來。那矮子來送帖,也定是知道以‘天羅劍莊’的身份,又怎會有意為難一個未成名的無名小卒子?因而故意藏了一半武功,同時這恐怕也是那挑戰的道人施的驕敵之計,意在必引名尊去應戰。唉,他也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以名尊的為人,你不論武功多強多弱,凡挑戰者必應戰的。名尊一直說,如不是怕引起武林動亂,他真想與三大劍客比一下劍。現在他人已故世,我才將這一點露出來,他活著,我是決不會說的,怕給傳出去,造成誤會,以為他故意露出口風,挑戰別人了。

他說,‘我只有坐在家裡等人上門來挑戰,不能向別人挑戰的。’也難為他了,以絕世劍法,竟不能在天下劍學名手面前一顯身手!他說,多麼希望能來幾個高手挑戰,但來的,似乎都不怎麼高,他又不好拒絕別人,一則怕別人說他怯敵,二則怕別人說他看不起武林同道。他有時還對我說,如果他無名,就不會成為眾矢之的了,想過平靜的日子,也過不成。”

姜若拙說到後面,不由黯然傷神。

“也只有羅大俠,才能這樣!”紫相伯說,“找他挑戰的人,真正劍學高手,自知深淺,是不敢貿然而來的。你可聽說有九大劍派的人來向他挑戰的嗎?那些想擊敗羅大俠、一舉成名的人,只是一些從邊鄙關外而來的孤陋寡聞之輩和一些異想天開、想一蹴而就的少年劍士。武林中有身份的人很少這樣的。但難得的是羅大俠從未與上門挑戰的人結下一個冤家,也未傷過一人。而且從不把挑戰的事告訴別人,為失敗的挑戰者保留了面子。所以這些年來只傳羅大俠‘不敗劍尊’的‘不敗’之名,究竟他打敗了多少挑戰者,誰也不清楚。有一點是明顯的,即還沒有一個人說,他挑戰打敗了‘不敗劍尊’!”

這時卻聽羅天龍接著說道:

“我見這矮胖子雖只三十多歲,但有這份功力,倒也不敢大意,一掌護胸待敵。

哪知他嘻嘻一笑道:‘能接我一掌臥雷掌的,那也算得上是成名的英雄了。嘻嘻,你別那樣像鬥公雞似的,兇狠狠的唬人!’

然後哈哈一笑,轉過身去,竟不理我自個看起兩人鬥劍來,我關心主公安危,見他如此,也就不復與他計較了。”

“和羅大俠比劍的是個什麼樣的人?”

黃中封、米天宗同時焦急地問。

羅豪揚拿眼光向姜若拙看去,姜若拙微微點了點頭。

果然聽羅天龍說道:

“只見一個五、六十歲之間的白袍道人,高髻玉簪,三綹烏髯,肅容剛傲,一手執劍,一手握鞘,大袖揮揮,步步搶攻,那劍在主公的頭面、胸腹、雙臂、雙足或削或挑,或抹或刺,點若流星,穿若閃電,劍光閃閃,如同匹練,在主公左右,繞來繞去,看來十分兇險!難得的卻是這一次並無剛才的那種劍風激盪之聲,也無劍氣縱橫,只有那劍光在無聲地飛。而那黑烏烏的劍鞘也在那劍光中時出時沒,那黑色的鞘影伸縮不定;或上或下,尋隙即進,好似又一把劍似的,竟也無聲無息。他的出招雖快,但那每一個動作又都象很慢似的,能讓人清晰可辨。”

“怪不得羅大俠贊他了得,他已快到達劍法的最高境界,距劍道已不遠矣!舉重若輕,舉輕若重,收發由心,英華內斂,唉,恐怕也只有這種劍,才配向羅大俠挑戰!”

紫相伯道。

“果然如此。只見主公邊迎敵,邊朗聲大笑,笑聲透過劍光傳來:痛快!痛快!我盼這一戰已十年了!

只見主公一襲青衫,瀟灑自如,身如行雲流水,儒雅風流,似乎不是在揮劍作生死之鬥,而是閒庭信步,吟誦風月。我奇怪不知為什麼,那白袍道人很兇險的殺招,到了主公劍下全雲消雪化了,而且從不見主公用什麼兇險招術,只見他優雅地將劍隨手一揮,或隨手點幾下,就見白袍道人似乎甚是畏懼,把一些眼看得手的兇狠的招式中途放棄,而主公每當踏出一步,一劍劃出時,則白袍道人必揮劍疾舞,有時要轉三、四個劍的空圈封在身後,人才能向後退下一步。”

“那白袍道人本來清正端重的白臉變得蒙上了一層青氣,怒聲道:‘好!好!羅大俠竟如此小覷我,連劍鞘也不肯去麼?’

我仔細一看,主公手中果是一把連鞘劍,說嚴格點,只是以鞘對敵!

卻聽主公溫聲道:‘石道長,我怎敢小看你?實乃劍出不出鞘對我都是一樣的,又何必多此一舉?’

白袍道人恨聲道:‘好,你不出劍,我會有辦法叫你出劍的!’

說話間,搶攻出三招,主公輕飄飄地退了三步,笑讚道:‘好,這三招招術之精,勝於我的天羅劍了。’

道人再也不說話,只是出劍更快了三分,這時我卻再看不清道人劍尖的變化了,只是看到一條一條青滲滲的光束,盤旋伸縮飛舞。

主公也不再說話,全力應付著攻來的劍招,只見一道白影與一道青影,一道黑煙一道青滲滲的光束與一道由鞘影構成的風影,或分或合,有時長久糾合在一起,有時一合即分,那劍氣也不由瀰漫開來,森森四罩,最後把這小山頂上全籠住了。

這時卻聽主公朗笑:‘石道長,難道定要分出高低不成?’

唉,我不懂為什麼在這種一不小心就掛彩流血,乃至有生命之險的情形下,主公還能笑得出來?”

“胸懷光風霽月,其心日月行空,其氣正大盛壯,其襟廣闊能容!情高志遠,趣清識卓,如此,才能在任何環境下都能瀟灑從容,言笑自如!嵇中散臨大命而從容奏操《廣陵散》,就是這種人!羅大俠也是這種人啊!可惜這種人,放眼天下能有幾人?有的雖為人正直,但不免胸襟狹隘,有的雖寬宏大度,但情趣不足清雅,有的雖情趣清雅,但不免失之偏激……至於那些心術不正、卑鄙無恥、兇殘刻毒之徒,那更不用說了!”

紫相伯侃侃而論道。

“總鏢頭說得是。”羅天龍道,“如我,未免性情太偏激了!”

“後來呢?”許多人異口同聲地問。

“那白袍道人一聲不吭,只是悶鬥!又鬥半支香時刻,卻聽‘轟’一聲,接著是一條白影飛起,原來是那白袍道人的劍鞘擲出,被主公用劍鞘格上,附在兩把劍鞘上的兩股大內力第一次相撞!這一相撞,不由發生雷鳴般的悶響,頓時捲起一股風沙來,向四處瀰漫去。而白袍道人乘著風沙大起之時,騰身飛向天空,在天空中,白袍道人顯出了他的獨特的輕功:只見他在勁力已快用完時,將雙手握住劍向下緩緩劈去,人跟著下劈的劍浮起,緩緩地翻了一個斤斗,身體宛轉如龍,在一個斤斗翻好後身體向上時,隨著前伸的劍竟逼出一股向上的力來。又往上升起,等到舊力將盡時又雙手握劍向下緩緩劈下,再翻一個緩緩的斤斗,上體翻升而起時,依舊隨向前伸出指向上方的劍,緩緩向上升起!這樣共翻了九個斤頭,只見他冉冉地高高地升上去,如告別人間的神仙!”

“這是什麼功夫?難道他成了仙了?”

“怕是邪教的妖人,會妖法的?”

眾人議論紛紛。

“聽古老傳說,道家法功裡有一門登雲功,其施行法是這樣的:用一塊雲板的內力上拋,然後以極高明的輕功跳起,用懸浮功踏在那塊上升的雲板上,等雲板所附的內力將盡時,再由踩雲板者的內力拋出另一塊雲板,然後腳挾舊雲板落到新雲板上,再由新拋的那塊雲板往上送。在這期間取好腳挾的舊雲板,待新雲板內力將近時,再抽舊雲板。如此循環上升,可升到極高極高的高度。據一位道長說,可一直升到南天門,如有龍虎山張天師的道果大成的仙錄金牒,還可入天宮成為天仙呢!”姜若拙講到這裡,搖了一下頭:“但那僅是傳說,真實誰也沒見過。再說那懸浮功是真有人練成的,但他在施展懸浮功時,根本無法再施出內功來!”

“施懸浮功者運用內功,我倒見過。”

米天宗道。

“那是我在師門的時候。那時我師叔公還活著。有一次他興致好時,為我的徒孫們演示他的懸浮功,卻是踩在一張懸在相距五尺的兩張雲梯之間的六尺宣紙上,他站在上面,對對面的五株松樹發了三記百步神拳,遙拍出一記綿掌。然後再從容下來。第二天,那五株中了拳掌的松樹,都死掉了!不過我師叔公在第三天夜裡也死掉了。死前他說他不該打那五株松樹的,不該顯露懸浮功施內功的功法,這觸犯了天機,遭了天譴!又叫別人不要練他的那種能施展內功的懸浮功,說這門功夫稍一不慎,就會造成走火入魔,全身癱瘓!甚至有生命之憂!”

“你師叔公是孤雲子吧?”

姜若拙問米天宗。

“孤雲子是我小師叔公,我剛才說的那個師公是孤匏子。據說,他的內功比孤雲子師叔公還高,百步神拳與綿掌的功夫,還在孤雲子師叔公之上。但他三十歲後,專門練懸浮功,一人自關在我們青城山道院後的一間小木屋裡,吃的食物,每隔七天送一次,只吃松果、竹實與一種草,那種草葉子上會長半圓的氣泡泡的。另外他每年必出遊一次名山大川,採一種青花,每一次要採三百六十五朵,回來後取六陽九陰之日交迭陰曬成千後,全收藏在他那間小屋裡。那種花聞上去,給人種頭暈的感覺。”

停了停又道:“因孤匏子師叔從不曾出道過,也未收過徒弟,故在武林中是個無名之人。”

“這麼說,道家的登雲功也許真有。”姜若拙道。

“說不定那道人的輕功就是從此化出來的!”

黃中封道。

紫相伯道:

“不過,我聽武當名宿梅花道人曾說過,崑崙派有種劍術,叫‘大重九劍’,是靠翻斤斗而借力上升的,如何練法,是崑崙派的大秘,素不外露。”

羅天龍道:

“總鏢頭又說對了。那白袍道人一直升上去後,主公的臉色為之一凜,說道:‘大重九劍?’

那紅袍矮胖子得意地笑道:‘嘻嘻,你現在該知我師父的厲害了吧?他練這種連翻斤斗,跟一個怪老道與一個白髮老人專門練了四年,哈哈,師父沒練成時摔下來才好玩呢,比我的跤還跌得多!師父說這一招是無敵一劍呢!’

正說話間,忽聽上面一聲長嘯,那白袍道人頭下腳上,兩手握劍,向下撲下來,竟然也十分緩慢,但劍風如雲裹臥雷,隱隱而動,似天邊沉悶的滾雷!到了五丈下來其聲則沸如風雷,那劍氣籠罩子整個山頂平臺!這股撲下來的如刀厲風與劍聲,我與矮子都受不了,那矮子連打九個後空翻,直翻到山頂臺邊上。

我也躍退到邊上,看主公時,見他猶站在中心,這時那劍距主公只有四丈多了!

這時無論主公躍向何方,都出不了白袍道人那把劍的罩蓋範圍了!

眼看陽光下白袍道人的劍光如匹練,閃閃發光,主公將喪身於其劍下,我不顧一切就衝了出去!剛衝了兩步不由又剎住了步子……”

“怎麼啦?”全場人的心全部提到了嗓子眼兒。

“這時一件奇蹟出現了,主公的人竟緩緩向上升起,如下面有一個巨掌把他緩緩託上去似的。而那白袍道人下撲的身影一入四丈之內,頓時一頓,然後下撲的身影也變得很緩慢,是一寸寸地以緩緩的如逆風而行的人的速度撲下來的,那白袍竟鼓盪如風帆!而冉冉上升的主公青衫微飄,那丰神雋秀,如儒雅的仙人呂洞賓凌虛於碧海白雲之上,如俊爽的美男子潘安坐在雲上微微含笑看著那些向他投來鮮花豔果的美麗的女子,而那種豪邁山河的氣度又如胸懷雄韜大略,身兼文武全才,一統天下的大唐太宗皇帝正龍驤虎步地第一次升上那至尊至高、擁有一切的寶座時,長眉鳳目的小秦王李世民那顧盼自雄的志矜意揚!我仰視著主公,覺得主公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是不可戰勝的天神!誰也擊不敗他、冒犯不了他的!”

靜靜的,沒有一丁點兒聲音,大家聽得如痴如醉,如呆如狂,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無比景仰的神色來!只覺得有股熱血在胸中沸騰,有一種願為之生,為之死的情感在心裡湧動——那不是俗世中的敬慕、佩服與熱慕此類感情,而是一種虔誠的善男信女在清磬木魚聲中,跪拜在香菸繚繞的寶相莊嚴的如來佛像前,聽著二十八個高僧,二十八個聖尼合聲而起的悠長純厚、令人聞之不由心神俱清、塵念頓消、六賊自平、一心向佛的一聲聲梵唱時的那種宗教般的感情了!

過了好久,那個姓冒的鏢師第一個回過神來:“後來呢?”

因這一聲,大傢俱都一震,如從夢幻中給拉回來一樣,那被崇拜、敬戴之心壓倒了一切的理智各自如那春蠶第一次自冬眠中復甦過來,開始蠕蠕而動起來。

於是,大家的臉又各自變得生動了,顯示出各自的想法:有的自嘆不如,望塵莫及;有的驚喜交集,且驚且欽;有的則高山仰止,敬佩不已;還有的驚訝之餘,不由充滿了疑問號:這是什麼功夫,能抵得住白袍道人的那一劍麼?後來怎麼樣了?

羅天龍看出了大家的心思,又講了下去:

“主公上升的身體與白袍道人下撲的身體靠近時,各自的體姿有了微妙的變化,主公的手緩緩舉起,將連鞘劍搭上了白袍道人下刺劍的劍脊,劍與劍鞘向同一方向繞了幾繞,然後各自不動了——兩把劍‘粘’在一起子!

這時兩人都凝固在三丈二尺左右的空中,稍過了一會兒,那白袍道人的身體緩緩地向著被搭粘的劍尖,從上向下劃了個半圓,他那身子象陰陽先生的羅盤的指針從上轉到下一樣。

這樣他就由原先的頭下腳上的撲刺姿勢變成了雙手握劍從胸前平刺出去的站立的身姿了,但與白袍道人相反,主公的身子又冉冉向上升高了三尺,然後主公的左掌輕飄飄拍出,印向白袍道人的胸口,那白袍道人改為一手握劍也拍出一掌,擊向主公腹部‘丹田’穴,主公拍出的左掌倏地變成‘金菊手’,下抓道人手臂,那一招‘金菊手’每一個動作都使得優美之極,那五指下垂內扣,不鬆不緊,那樣自然,如五瓣菊花的花瓣垂下。

那道人也不甘示弱,縮臂曲肘,抬腕翻掌,變成梅花螳螂手,迎向主公下抓之手,同時在伸縮吞吐之間,變換五個方位,五種手式,意在必得主公下抓之手,那招式、方位、角度之妙,我想了一下,恐怕只有縮手的了!

但主公的手在瞬間微一晃,竟晃出了七隻手影,依舊抓下去!

道人的手往裡一縮,怒喝一聲,側身一腿飛起,踢向主公;主公也一腿踢出,卻把道人踢出之腿給封住了。

這時兩人齊向下墜,速度甚快!到離地面五尺高的時候,下面忽生出一股巨大的飆塵,席捲四蕩,令人雙目難睜,等我能睜開眼看時,卻見主公和白袍道人面對面依舊維持著原來劍與連鞘劍粘貼在一起的姿勢,但主公的左掌與那道人的右掌各自作虛擊狀!

原來又對上了內家掌力!這樣,已變成了純鬥內功的局面了!”

“這道人與羅大俠比內力,是自尋苦吃了。”紫相伯道,“羅大俠在十九年前內功已是天下之冠,這得力於他鬥‘圓月教’時食了天魔山中八大天魔的專助內功的‘八寶’!”

“總鏢頭說得不錯,那白袍道人與主公相持了一個時辰,那白袍脹鼓得欲裂開一樣,那鞋幫也裂開了。在他頭頂上,白氣氤氳,環繞蒸騰!道人的額頭、手背、青筋也全凸露出來了。主公雖然青衫下襬也有微風捲起,但仍臉色自若。兩相比較,輸贏已是判然了!

主公微笑道:‘道長,就此各自撤手吧!’

那道人聞言,‘啐’地咬破舌尖,噴出一口血來,然後揚聲大笑起來,那笑聲之大之響,之高之宏,為我今世所僅見,震得我氣血翻騰,眼冒金星,那矮子本坐在地上觀看的,聞這笑聲不由跳起來,在四周不停地翻了十八個空心跟頭,二十四個虎撲,七個虎跳,七個搶背。”

“羅三俠,難得你數得那麼清楚!”黃中封道。

“因為我怕矮子弄什麼古怪,同時我發覺我在為他數數時,我就不因這笑聲而受影響了。我一直盯著矮子看,見矮子這樣翻來滾去,連撲帶躍,跳高竄下,如同一個瘋子!”

“他是經受不了這笑聲才這樣用打拳來集中自己注意力,以免受了內傷。他大概練的是‘九滾十八跌’之類拳術的。”紫相伯道。

“等我見笑聲稍弱些,那矮子安靜下來後再看場中,卻見主公的青衫也鼓盪起來了,那白袍道人倒反而比剛才好過些,汗也蒸乾了,頭上白氣也少了許多。

而主公的頭上,也竟微見有白氣冒出,但主公仍然神色自若,朗聲道:‘道長的春雷神笑功,在施展了大重九劍後相持了這麼久才施行出來,還有如此大威力,委實是不易!我們就算平手吧!’

那聲音透過道人的笑聲,一字一字地送出來,那笑聲竟壓不下去這說話聲!道人停下笑聲,怒道:‘羅大俠,你要真是大俠,就把我的劍也震斷,再給我補上一記七殺掌吧!這才叫大俠本色!’

主公聽了,不由臉色一凜道:‘石道長,別比了,你我之間肯定有什麼誤會。’

道人說:‘誤會不了,除了你,誰有本事把我大哥的劍震斷?’

主公驚訝道:‘你手中不是你大哥的鐵葉闊蘭劍麼?’

道人氣乎乎地道:‘誰說你震斷了鐵葉闊蘭劍?是另一把劍。’

主公道:‘我與你大哥雖不曾比試過武功劍學,但陸開花陸大俠是你大哥相得的知交,你應知你大哥與陸開花兩人的功夫誰高一些的。’

道人說:‘這跟這事有什麼關聯?’

主公道:‘我與陸大俠比過劍,結果是平手!’

道人說:‘不錯,陸開花雖稱一劍縱橫,但論劍學武功,比我大哥還差幾分。但,但陸大俠是與你口頭比劍的,即使這樣,陸大俠說他還是輸掉了!’

主公道:‘其實,他只是輸在最後一招出招的速度上,這是年紀大一些,思路不及敏捷所致,如果這也算輸,那他只是輸在年紀上。’

道人說:‘不對,陸大俠說,他至少輸了九招,有三招你把你天羅劍中的精妙殺手並沒全部使出,只使出了前半招防守的,而把後半招厲害的殺手變化隱去未用,如全用出,則陸大俠必無法化解。還有三招是陸大俠用來防守的,他回去後仔細想後,得出結論:那防守還是沒法守得住。另三招是陸大俠用他的“霜飛關山”“飛雲八擊”“龍象互搏”向你攻擊時,你可以以你天羅劍中的“奐輪大日”“青線縛虎”“金鵬雙卷翼”來破解並制陸大俠於死地的,但你用了另三招來防守,退了三步。以你的劍學造詣,怎會看不出來?這說明你是存心讓他的!那三招一招在第二十九招,一招在第五十七招,一招在第七十招。羅大俠,陸大俠沒講錯吧?但你,嘿嘿,連在姜女俠面前也隱瞞了真情,只說是僥倖勝了半招。羅大俠,你又何必怕暴露你真實武功呢?’

主公嘆道:‘陸開花果然是高明之極的劍學大行家。但我算成平手有我的算法的,他有九招招式,如非他自行報出出招位置,我就難免會判斷失誤,如他的“鶴鳴九皋”一招,如非他說明那招的目的是全在那轉身上飛之時的反手一劍,以劍尖踢點我雙肩井穴,而非以劍左右兩抹和當頭三點刺,我說不定就在他收劍飛身奔回之時,缺乏防範,為其所算。其他幾招也都如此,那幾招招式之妙,實是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如非預先說出,有一千人一千人會上當中算的。’

道人冷冷說:‘有一千人一千人會上當中算,你就是那第一千零一人!羅大俠,你不要再辯護了。如真動手比劍,他招式雖妙,但劍意必在使時露出,你又怎會防備不到?我石家玄素劍法,從未在你面前用過,那招式難道都不妙嗎,怎麼全給你擋住了?你的劍實已到了無敵天下的王者之劍、劍禪、劍神的境地了!我的劍比我大哥活著時的劍法還要高了三分,我的自幼出家的、入崑崙教門的二叔與我三叔,用大重九劍法與道家登雲功兩大絕學,使我練成了我玄素劍法中第三十七招“九重五雷”,它雖也可稱是大重九劍劍法,實是已融了大重九劍的招式、道家的絕頂輕功心法與我祖傳的臥雷功三大絕學的精華,我兩個叔叔都以為當世之上,決無人能擋得住這一招,他們為了助我大成,不惜各耗盡畢身功力,輸添了我一百二十年功力。唉,他們都為我報大哥之仇而燈枯油盡死掉了!但,但我以三甲子的功力,還是敵不上你!好吧。求你別再消遣我了,給我個痛快吧!’

主公道:‘石道長,你以為我真比你功力高出多少嗎?我也已全力以赴了。’

道人說:‘即使真已全力以赴,那也只能說與我和我兩個師叔三人打個平手,你要害我大哥,還是易如反掌的!何況,何況我覺得你還留有不少潛力呢!’

主公默然了一會,誠懇道:‘石道長,我怎麼會害死你大哥呢?害死你大哥對我有什麼好處?再說,我也不會使什麼七殺掌!而且,據我所知,這門掌學武功已絕跡武林八十年了。退一步說,即使有這門掌學為我所見,象這樣歹毒殘酷的功夫,我也決不會學的。你聽說過我什麼時候在什麼場合使過這門功夫的?——道長,你給我個時間,我也許會幫你找出真兇的!’

道人嘿嘿冷笑道:‘你要想害人,當然決不會拿你的那些“金菊手”、天羅劍和九龍金鼎神功來害人的。你既然想用以害人,還會在平時肯將七殺掌公開給別人看?這道理,連小孩子都懂。至於你為何害我大哥,因為你想成為劍道獨尊,成為武林至尊,你羅名尊的野心大著呢!幸虧有人看到你在家中練那門歹毒的掌法的。你平時不出門,關在家裡,就是專門練這種掌法,你能瞞得了一時,但休想瞞得了一世!羅名尊,象你這樣欺世盜名,假仁假義的大俠,縱使我大哥不被你害死,我石某也一樣容你不得!’

主公聽了,不由臉色一變,喝道:‘你說,是誰說我練有七殺掌的?’

道人冷笑道:‘怎麼,想殺人滅口嗎?可惜已遲了,我也不是出賣朋友之人!我只想告訴你,這人是個豪情大懷,仁心義膽的好漢子,他本來要與我同來的,但他有急事走了!哼,你這大俠,卑鄙惡毒,連他的一個小腳趾也算不上!’

主公聽後,不怒反笑,揚聲大笑道:‘我羅某四十一年來,還沒有被人罵過一聲,今天總算有人開了頭!卑鄙惡毒,哈哈,卑鄙惡毒,這四字想不到會落到我頭上來!說我要做武林至尊,武林至尊是什麼東西?武林盟主嗎?十八年前,圓月教誅滅後,天下武林同道共推我出來做武林盟主,我都沒肯答應,寧願回我天羅劍莊,與英妹廝守,陪侍老父以享天倫之樂!想不到十八年後,竟有人說我要當什麼武林至尊!’

說罷,又是一陣豪笑,朗吟道:‘永憶江湖歸白髮,欲迴天地入扁舟。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鷓雛竟未休!玉溪生號玉溪生,千古爾吾可同儔!’接著又是一陣長笑!”

“他奶奶的,那道人什麼東西?竟敢詈罵羅大俠?我黃中封見了他,哪怕他三甲子四甲子功力,也要鬥他一鬥!”

“黃三哥,小弟陪你一起去鬥他!”米天宗應道。

“米四哥,你先點他啞門,封了他那張臭嘴,看他還罵得出來嗎?”那個姓冒的鏢師叫道,大家不由轟然叫好,群情激憤,都忿恚那道人所為。

人聲喧鬧中,卻聽姜若拙若有所思後,低聲對紫相伯道:“那石道人看來是受人所騙了,那個對他說名尊練有七殺掌的人,才最有可能是真正殺死他大哥天下一劍石舉乾的兇手!”

紫相伯慢慢將捋著長髯的手猛地向下一抹,一掌擊桌:

“好惡的心!好毒的計!一箭雙鵰!那個不出場的人物來這一手才陰毒!”

聲音剛完,只聽“啪”地一聲,那三寸厚的花梨木的長桌竟給一掌打下不大不小正好手掌這麼大一塊桌面來,如刀切豆腐一樣齊整!

“三伯,後來呢?”羅豪揚迫切地問。

羅天龍瞥了一眼紫相伯:

“總鏢頭,這回你不一定對了。”

紫相伯長眉一軒:

“怎麼,箇中還有變故?”

“正是!”羅天龍點點頭,又說了下去。

“主公長笑未已,忽然中斷,臉色一變,喝道:‘調虎離山之計!你這卑鄙小人!’說完奮力推出一掌,右臂也猛然一揮,但聽‘當’的一聲,那道人的劍被震了回去,道人不由連退數步,一屁股跌坐地上,臉上全無血色,一股血沫從嘴角流下,一時恐怒之極,連話也說不上來!”

“那紅袍矮子怒吼著撲上:‘惡賊休走!吃我一掌!’

我忙躍身而起,截住他,正要動手,卻聽道人在猛咳,那矮子臉色一變,忙奔過去照顧那道人,同時以全身真力發出一聲兩短一長的嘯聲來!

我正想撲上去阻止矮子發那嘯聲,卻聽主公道:‘天龍,快跟我回去吧,莊子讓人給偷襲了!’

我凝神一聽,果然從東北方向隨風飄傳來隱隱的兵刃打鬥與呼喊聲,主母那以真力發出的攝魂金鈴的鈴聲最響,甚是急促,顯然是遇上了絕頂高手!不由急道:‘那這兩個賊子……’

主公道:‘顧不得了,先救家要緊!’說畢,身子一晃,竟從那一百多丈的山頂向東南方向來路上撲下去,如同一隻展翅的大鵬!

我忙順著那條上山小道飛奔而下,奔跑中將‘天龍縱’的提氣輕功術發揮到極致,到後來,不由連跳帶跑地往下一直奔下去,也不顧腳下是亂石是草叢!

等我撲到半山腰時,見主公已快到山底了。

我正為主公的速度感到寬心,心想憑主公的絕頂輕功,那五里路一刻兒就到了,興許誤不了事!

正想間,忽見一道銀光從地面向正飄飄而降的主公的身影激射而去。

我猛地想起那個金袍長人來,不由暗叫不好,趕忙加緊往下飛奔,邊拉開喉嚨叫道:‘主公,小心金袍的人!’

同時在飛奔向下面時,邊留心看主公,見主公對激射而來的銀光一揮手中的連鞘劍,將那道銀光擊得折了個方向,兀自飛了出去,而主公向下飛落的身影速度絲毫未減。

忽聽一聲厲嘯,一道金影飛騰而起,迎向還在空中的主公。

這時我往下跳時因沒看腳下,竟一直從三十來丈的山坡上跳向山下去,得知腳下踩空,不由心頭一凜,忙收斂心神,在直墜下去的當兒,調整氣息,以求自保!

說時遲,那時快,我剛調好一口真氣,往下看時,見山腳下又一個山坡已撲入眼簾,那怪石、樹木俱都猙獰如青面魔鬼張牙舞爪地向我撲來!

我忙用‘八步趕蟬’的身法,橫跨出八步,再以‘天龍九盤’的身法來化解那股急墜的衝力!

忽眼角瞥見一道影子從旁斜飛而起,向我飛撲而來,我不由一驚,人在空中,一擰身大喝一聲:‘賊子休得猖狂!’把一掌拍出,卻被來人一股柔和渾厚的掌力化解而去,叫道:‘天龍,是我!’

我細一看,竟是主公!”

“主公拉著我的手,兩人一齊落到了地上。我問‘那金袍人呢?’

主公說:‘被我打出一掌,摔昏在下面了!那廝的功力不弱!’

我們奔到山坡下,果真在那黑篷車不遠處,看到了那金袍長人,臉如白紙,一動不動地仰躺在那,如死人似的!

我們繼續往回趕去。主公在前,展開絕頂輕功,我雖拼命追趕,但那距離漸漸地拉大,越來越大,主公在前面跑得只剩下了一點青影,到後來,連這點青影也看不見了!”

“後來呢?”大家異口同聲問。

——因為現在進入關鍵情節了:

究竟是哪些人殺入了天羅劍莊?

羅大俠究竟是怎麼死的?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30 14:24:10


第二卷 縱死猶聞俠骨香  大俠之死

羅天龍喝了一口茶,低下頭默想了一下,才又開口講了下去——

“我也催足內力,發狂飛奔,離莊前的路口還有一里多路,已然聽到了高呼低喝與兵器碰撞的打鬥聲。

我邊跑邊解下了九節鞭,預備趕去好馬上加入戰團。離那打鬥的地方已不遠了,忽聽主公的聲音朗聲傳出:‘天龍,快進莊救人,不要管我!’敢情他料到我已快到了。

聽那聲音,主公聲音洪亮,內力充沛,似是完全敵得住。我就抄小路繞過去,奔向莊上去。

還沒到莊上,卻見一個葛衣人從莊內飛騰而起,那份輕功,我敢說天下不會超過十人!

那葛衣人從莊內一躍飛出,竟飛過了一丈高的莊院圍牆和三丈多闊的護莊池塘,翩如輕鳥。

當那葛衣人落到池塘邊的柳樹上作勢欲再飛時,忽有一個冷峻的聲音沉聲道:‘得手了?’

那葛衣人身子一震,似是吃了一驚,但馬上鎮定下來,自然瀟灑地飄下了柳樹,道:‘得手了!’

接著從莊外的樹林子裡踱出一個黑衣蒙面系金帶子的人,兩人並肩向這邊走來。我聽莊中打鬥聲正烈,忙再展起身形,撲向莊裡時,那兩人已看到了我,喝道:‘什麼人?站住!’

我不顧這一切,飛撲向莊門口,剛奔出十幾步,快到莊門口時,忽聽大哥一聲慘叫!而主母的金鈴聲忽地大盛,只聽主母清叱道:‘惡賊,有你無我!’

我忙搶進莊門去,卻突有一股猛烈的掌風撲來,又一個黑衣蒙面人,不過是系銀帶子的,當門而立,喝道:‘入莊者死!’

我一舞九節鞭,以‘天龍滾雲’搶攻上去,那人以一雙肉掌與我相鬥,那份功力竟然比我還高了幾分,我的九節鞭竟佔不了上風!”

“那人使的是什麼功夫?”紫相伯問。

“那人的掌或削或劈,或切或斫,連帶掌截指點,時而鷹爪功,時而金剛掌,還夾著點穴的功夫,我竟看不出他來歷。”

“這時卻聽莊內主母的金鈴陡地發出一聲大響,厲喝道:‘卑鄙賊子,竟然暗器傷人!’接著是一個人的一聲慘叫,大約是給主母的金鈴擊中了。

又一個聲音陰沉沉笑道:‘金鈴攝魂女,年過四十,還如花似玉,羅名尊享受得夠了,該換換主了!你的金鈴傷得了別人,傷不了我!還是乖乖跟我走吧。’”

“賊子!”羅豪揚不由跳起,怒喊道:“落到我手上,我要零剮了你!”

“這時只聽主母厲喝道:‘呸!惡賊!我丈夫趕來,你只有死路一條!’

那人狂笑:‘你別做清秋大夢了!老實告訴你,羅名尊這次是死定了!莊前路口我們有十三個武功高超的綠衣死士在狙擊他呢!——好,你要頑抗到底,那就休怪我辣手無情了!’

這時那從莊外趕我的兩個人已到了莊口,站在我身後,卻並不動手。

那系金帶子的黑衣人問:‘九號,裡頭怎樣?’

那銀帶子的黑衣人道:‘三門主鬥金鈴攝魂女姜鳳英,還未得手。五號與六號已把鐵背駝龍羅天圖給除掉了,現正收拾下人。七號鬥鐵瓢水上飛秦兆強,聽人說,又冒出了江南薛家掌的一個高手。不過七號有三門主親授的逍遙指,想必也快得手了!我已把金算盤文圖澄給收拾了!他的金算盤,好生扎手!還傷了我們好幾個死士呢!那四個丫頭,由四個死士去收拾的,似乎還沒得手!’”

“這時,卻聽主母一聲高叫:‘名尊,我先去了!’那金鈴聲一直響著的,竟忽地岑寂無聲了,剩下的只有那刀劍相擊的聲音。”

“忽然女孩子悽慘的叫聲連續響起,第四聲是桂香那尖細的悽叫與秦媽的聲音一起響起的……”

“接著一群人魚貫而出,都是黑衣蒙面的人。第一個出來的人也是金帶子,手裡拿的,是一串碧玉項鍊,正是主母之物。後面三人是銀帶子,其中一個人比其他人瘦高一些。這幾個全是空著手的。再後面是八個黑衣蒙面的人,各執著刀劍兵器,但腰裡繫著銅帶子。所有出來的人見了問話的金帶人,俱都恭謹地叫道:‘二門主!’

那二門主問:‘還有八個死士呢?’

那出來的金帶人恨恨道:‘都給戰死了!我們算好必得的,還死了一半死士!連燒飯、炒菜的與丫環也這麼扎手!’

正說著,卻見外面又飛奔來一個黑衣蒙面人,也是銅帶子,手裡有一把金色三角小旗,見了眾人一揚道:‘門主令諭:前面十三綠衣死士已死十一,令二門主、三門主與五號、六號速往增援。’

二門主問:‘怎麼?四號的蝕骨迷魂散不靈嗎?門主已出手了?’

那傳令人道:‘門主與四號都已出手,那不敗劍尊還是很兇猛!’

二門主道:‘門主安排了在那山上先折他一陣的,他怎麼還是這樣厲害?蝕骨迷魂散無色無臭,只是略有些像黃木槿葉的草藥香,即使中了毒也查不出來的,因為它只在於令人筋骨酥麻、內力使不出來。按理,他不應看出來的!’”

“那二門主正在那裡沉吟,那從莊內出來的金帶人道:‘莫非他練成了金剛不壞之體?!’

他說話時聲音中帶有震驚!

那傳令人冷冷說:‘你們還廝磨什麼,門主令諭不靈了?’

那莊內出來的金帶人連忙說:‘對,先與門主會合要緊!’

二門主道:‘難得三門主一片忠心!九號、七號,你們留下來收拾這廝,別留活口。五號、六號、三門主,還有你(他對葛衣人說),我們走!’說完領頭飛撲向莊前去。

而那什麼三門主臨走前還不忘行兇作惡,對我打出一記凌厲的劈空掌,打得我不由一窒,氣血翻湧,忙退而自保。在這當兒,那一眾人都跟著奔向前面,只留下那瘦高人與那九號一前一後圍定了我!”

“我本來功力還遜那九號黑衣人一籌,只是憑一股忠勇之氣苦鬥,現又加了瘦高人,那瘦高人使的是大鵬拳,臂掃掌削,或點或啄,騰身撲擊,出手如風,比那九號的身手又高出了兩籌!我拚力支持了十七招,再撐不住了,給那瘦高人一招‘神鵬抖翼’在左肩上擊中一記,當時我雖以九節鞭一招‘天龍盤玉柱’鎖上了九號頸項,但那九號大喝一聲,竟拽住九節鞭一掌生生將鋼鞭給劈斷!我正全力收拉,九節鞭一斷,失去重心,忙打一個旋身躍後,卻正撞上了瘦高人早等在那兒的手掌,這時要想避讓已是不及,給瘦高人怪叫一聲在左胸插了一掌!我頓時痛得眼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羅天龍說到這裡,將衣襟拉開,但見左胸五個指頭插的洞痕赫然!

“三伯,可害苦你了!”羅豪揚望著羅天龍瘦得肋骨俱現的胸口那五個指洞凹進去的洞痕,看著羅天龍滿頭花白的頭髮,一道道皺紋深鏤的蒼老的顏容,感愧交集,眼中閃著淚花。

“這麼說,你也不曾看見羅大俠是怎生被害的了?”紫相伯道。

羅天龍呆了半晌,恨恨道:“我雖不曾看見,但我聽到了主公是怎樣被害死的!天網恢恢,總有一天我會找到那幫惡賊的,因為我聽到了他們大多數人的說話聲!”

“都是些什麼人?”

“你是怎麼聽到的?”

大家關心地問。

羅天龍見狀,緊接著又說了下去:

“我昏過去不知多久,朦朧中忽被人踢了一腳,不由被痛醒了,我正想要動,忽聽那瘦高人七號說:‘門主,他肯定死掉了!我與九號在這裡已一個時辰了,也沒見他動一下!被我插中心臟的人,還能活?’

我心裡不由一驚,原來這幫惡人還沒走!”

“那門主道:‘全場都仔細搜過,沒留下任何暴露我們身份的物件與活著的人嗎?’

二門主、三門主同時道:‘稟門主,全都逐一搜過了。’

門主緩緩道:‘把我方此役中戰死的兄弟們的遺體都運走,覓地合葬。我要為他們建碑,讓他們享受應得的榮耀!同時賜他們遺屬每人白銀五百兩。此事,由二門主承辦。等大業成功,我還要把他們遷葬入國士陵。以後凡是為我門之千秋大業捐軀者,都同此例。’

‘謝門主隆恩!’所有的人都跪下高呼。

那門主道:‘剛才與羅名尊激鬥中,二門主、三門主和四號、五號、六號都立下大功!現在,各人自報,有沒受了傷?傷勢如何?功力還保持幾何?’

那二門主道:‘我以大日如來光明掌擊不敗劍尊背部,是與門主的正面攻勢同時使出的,因而雖受他金剛不壞之體的護體神功反震,十成功力僅損了六成。’

三門主說:‘我點中他左太陽死穴,卻被他的臂膀掙斷五號的縛龍飛帶,在我胸口上打了一拳,十成功力,被他折去了四成。’

四號是個女的聲音:‘我只是在外圍伺機補上缺口發射毒釘,不曾受傷,只是他全身激盪出的那股勁力,令我難受得緊!一場惡戰下來,功力也損去了五成多。’

五號的聲音甚為虛弱:‘我用烏金絲、天蠶絲合股與犀牛筋合成的縛龍飛帶裹牢他雙臂,想不到,想不到他竟運神功將兩根帶子都震斷了!我的,我的內功已被,破掉了!’說到後面,已帶哭音。

六號是個刺耳的略帶破鈸聲的聲音,似乎甚蒼老陰沉:‘我以鐵扇點中他右耳根後翳風死穴,受他右臂掙斷五號的縛龍索,擊出的一拳,斷了三根肋骨,功力折了七成!’

門主沉默了半晌,沉聲道:‘這一役,我們雖除去了不敗劍尊,但幾乎全門死傷!潛龍門第一次出擊,就遭此重創!看來這三年之內,不能有所大動了!

本來我想在小山上安排下的那一陣,將他十成功力雖不能全部磨掉,總能磨掉他七八分吧!又佈下這迷魂蝕骨毒陣,由十三個足以抵到二流高手的綠衣死士組成內五行外八卦的奇門刀劍大陣,心想如此總可除掉他吧?不料他下山後還有如此威猛的功力,我十三死士,不消半個時辰就死了十一個。

我忙與四號聯手出鬥,又被他將僅剩下的兩個死士也殺掉了!這還在於他沒來得及抽劍!二門主、三門主你們四人如來得遲了,怕我也會身遭不測!

合我們六大高手齊出,竟也傷得如此之重!連我,我也耗去了六成功力!我這一掌七殺掌雖震碎了他內臟一切,但他的護體神功反震之強,也委實難見!

唉,此人是千古僅見的蓋世高手,即令達摩復生,張三丰再世,也難與他匹敵!——不過,總算將這最兇猛危險之敵除去了,這也值得慶賀的了!

記得司馬光說過,責其所難,則其易者不勞而止。《淮南子·修務訓》也說,事有易成者名小,難成者功大!我們這一次得了成功,以後就容易多了!

少林、武當這些冥頑不化的臭和尚、臭老道們和其他各門各派,頑抗總要頑抗一下的,想不動手就叫他們歸順,怕還不成!但象不敗劍尊這樣的絕頂高手,不會有了。

少林、武當為武林之執牛耳者,但在我眼中,卻比不敗劍尊易對付得多了!只要我們上下一心,則大業必成!到時,我們今日的辛苦將會得到加倍償還的!潛龍門興旺有日,我願與諸位共勉之!’

‘潛龍必興!潛龍必興!’

在場的潛龍門眾都高呼起來。”

“爹爹……”羅豪揚聽到這兒,不由低低地流淚哭泣起來!

“豪兒,不要哭!你應為你爹感到自豪!他以一己之身,竟使敵人整個門派都死傷殆盡,這份豐功,也對得起天下武林了!你要學你爹,做個頂天立地的奇男子!好男兒流血不流淚!”姜若拙眉毫軒動,拍著羅豪揚的背沉聲道。

“看來,這‘潛龍門’野心甚為不小,竟有席捲武林,橫掃各派,以求獨尊的企圖!”米天宗道。

“豈止如此?怕是還要改朝換代,謀奪天下!”紫相伯不無憂慮地道,“這個門主是個極為可怕的人物,志雄謀遠,又能收攬人心!唉,日後不知該鬧得如何天翻地覆了!”

此話一出,不由令眾人心中一震,心頭俱變得沉重起來。

紫相伯見狀,又道:“不過大家也不必過憂,好在羅大俠令他們這三年內不能有所舉動,我們如預為之計,合天下武林各大門派之力,我就不信滅不了它!——羅三俠,後來又怎麼樣?”

“待眾人呼罷,那門主道:‘把這裡能帶走的金銀財寶全都帶走,留作門中資用。所有人手由二門主帶到秘不見人的所在,各自換過本來服色,恢復各自公開身份,暗中自行療傷,修煉武功。

在公開身份期間,不得暴露我們之間同門的關係,唯靜待消息,以待本門第二次行動。我會在適當之機來看望大家,帶來助功力的珍貴藥材,助各位恢復功力的。

五號這次被破了內功,也不必沮喪,我將傳授你流雲鐵袖功和正宗的內家心法,一定使你日後武功超過今日!’

‘謝門主大恩!’眾人又再次同聲跪謝,這次的聲音比第一次謝恩顯得更響。

因為大家第一次只是出自對門主的尊敬與循從門規,是場面語,這一次乃是出自各人心中之言!

那門主何嘗不明白此意?他聽後,微微笑道:‘你們入我門內,跟我走,為我門打天下,我自然不會虧待你們的。對敵激鬥,勇不顧身,更應重獎!但是——’

他聲調一沉:‘如有何人既入我門後,不遵號令、延誤時機,或外洩秘密,欺上叛門者,必誅無赦!十大門規,十大戒律,犯之者,嚴懲不貸!’

‘謹遵門主令渝!’眾人齊呼,甚為肅整!”

“門主轉問二門主:‘東西與金礦圖得到了吧?’

二門主道:‘已到手了。’

門主道:‘把東西交給三門主保管,金礦圖由你保管,並派人進行踏勘。那羅名尊與他老子一樣傻,有如此金礦竟封而不用,說祖輩採的金已夠用一世了,何必讓下人苦力去受苦?殊不知,天降其物產,本就資人所用的,世上有誰見金子燙手過?哈哈,大傻子一個!這也是天助我門要成就一番大事業!’

二門主道:‘東西與金礦圖最好由門主收著。以我們現有功力,怕分散後難免為賊人所乘。’

門主道:‘此事只有我門內人知道,誰敢生此念?不過,為防萬一,我各助你們二人十年功力!我還有件大事要去做:有一個人,必須得馬上除掉,否則,也終究是貽禍於後,日久怕也象羅名尊一樣扎手了!’

二門主道:‘正是!此人也是一大勁敵!’

接著是沉默。

大概大家都看著門主給二門主、三門主輸助功力。

過了一會兒,那門主哈哈一笑道:‘成了!以此功力,足可抵一個一流高手了!’

然後一聲長嘯,那門主就先自離去了,那嘯聲一直到好遠好遠後,才漸漸聽不見。

這時有人報二門主:‘十號已率接應的門內兄弟駕車到了。’

二門主分派道:‘把死難兄弟的遺體放兩車,把莊內能拿走的財寶裝三車。受傷的兄弟們分坐兩車。三門主與這位葛衣先生及未受傷的四個死士在第一輛車,另四個死士與四號隨我在最後一輛車。離開這裡後,奔西南方向的跳虎溝換服色,然後各自分手。令十號派人扮成官兵喝令附近百姓,不得救火,並把四周巡風的兄弟撤回,放火燒著莊子後,來趕車隊!’

‘遵令!’大家一齊道。

然後是各種聲音:搬箱子的、扛綢緞的、運那沉重的銀鞘的、抬那屍體的……

忙了好一會兒,最後紛紛說都已辦完了。

那二門主道:‘十號,準備硫磺等物,燒莊子吧!我們先走一步!’

接著是轔轔軋軋的車聲與馬蹄聲。

我這時聽周圍的腳步聲都離去,吐出了一口長氣,心中緊張一去,不由又昏了過去!

這次昏過去是讓一聲巨響給震醒的!只聽一個聲音大笑道:‘好火!好火!——媽的,這石獅怪不順眼的,讓俺把另一個給掀翻了吧!嗨——起!’

只聽其餘的幾人道:‘十號真是神力,一下劈碎了半個石獅子頭,又把這一隻石獅子給舉起來了!這石獅怕有千斤之重吧?’

十號一聲大喝,將石獅擲出,然後豪笑著罵道:‘直娘賊,你們真沒眼力,這石獅子一千五百多斤呢!好,現在走吧,咱們別讓人給追上了!’

於是,這一行人的腳步也向西南方向而去!

我這時心想:這幫兇惡之徒,可不能讓他們給溜掉!我要跟蹤他們,只要能跟蹤住一個,抓住一個,就好辦了!

於是我強自支起身來,向西南方向而去。跑了半里路,遇見里長帶人來救火,說剛才是怕那幾個狗官兵!(他們還不知官兵是那幫惡人假扮的)羅大俠平素待鄉鄰這樣好,現在官兵走掉,這就馬上趕來了!我告訴他:我去追蹤兇徒去!那幫人不是官兵,是強盜、惡賊!快派人向縣府去報官,不要把現場給弄亂了,只要不讓主母他們的遺體給壓著就行了,也不要埋葬。並派人到京城去,找你們報訊!我臨時想到這些,說完後,又向西南方向追去!”

“追出結果了嗎?”大家問。

“我到那跳虎溝,是半個月後了。因為我雖因心生右邊,沒給那惡賊一掌插死,並自敷了降真香與金創靈藥,包紮了傷口,但畢竟受了重傷,失血過多,剛追出三里多路,就昏過去了,說來還虧了一個江湖郎中,是他救了我一命,否則昏倒在野地裡,等到夜裡,早讓惡狼餓虎給填肚了。那江湖郎中陪我半個月,一直等傷口收口才放我走,白貼了不少藥料,連分文醫金也不肯受!唉,難得的好人!我本意想能及時跟蹤住賊人查查有線索不,於是在事後的半個月到了那跳虎溝,到那裡查來查去,只找到半張杭州‘雲月齋’包月餅的紙。於是我懷疑兇手是在江南。

我先回到莊上看了一下,見主公、主母與大哥他們已被你們回來收葬了,你們也回京城去了。

我大哭了一場,心想,你們反正不會走遠,我還是可以見到的,還是先查兇手要緊。也許在江南,能聽出哪一個兇手的聲音來!於是,就下了江南。唉,結果到了江南,查訪了半年多,連一點線索也沒查出來。我想,恐怕,恐怕多是上了他們故意佈下的疑陣的當了,說不定他們正在北地咱這一帶呢!有一天想到了這一點,不由特別惦記起姜大哥、小豪揚你們來,這就來見你們了。”

大家總算聽完了這一長段曲曲折折、悲壯慘烈的敘述,不由各自吐出了一口氣。

有的讚歎羅大俠神功蓋世,有的咒詛著那幫惡賊。也有的在推敲此中的細節,從武功上琢磨那些“潛龍門”門主與四號、五號、六號他們究竟是誰。

紫相伯說:“大家還是散去吧,也好讓羅三俠歇歇力,至於那些兇徒究竟是誰,再慢慢參詳。不過有一點大家必須切記:決不可將羅三俠死中逃生的事與他今天講的一切給透露出去!”

大家說:“這還用說嗎?”於是,一群人紛紛走了出去。

室內只留下紫相伯、姜若拙、羅天龍與羅豪揚四人,一片寂靜,只有紫相伯左手中的金膽,轉得霍霍直響。紫相伯的右手慢慢地梳理著他的長髯,目光中好象望到了那好遙遠的地方,彷彿那地方正進行著一件神秘的事件,被他看到了一樣。而姜若拙抽著他的煙鍋,一股一股的白煙從他鼻子裡冒出,冉冉地升上去,慢慢地散開,那煙霧,百象紛呈、交糾:如獅如象,如龍如蛇,似神仙似魔鬼,變幻都在那一瞬間,隨即混在一起,然後慢慢淡去、消失……而羅天龍低著頭盯著桌子,那被紫相伯拍掉一塊桌面的地方,神情既好象還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之中,又好象在探究那桌子上這一個洞的切邊所露出的木頭的紋理。他的眼睛中含著一種淡淡的悲哀的冥思,這是悲哀他主公的遭遇,還是悲哀他死去的大哥,或者是悲哀眼前這一塊被損壞的桌面呢?沒人知道。

而羅豪揚的指甲都掐進掌心裡了,掐得手心是那樣發白。他發著愣,又在想著什麼呢?為什麼他的嘴唇被牙齒咬出了血呢?他的眼睛裡有一種東西在黑淵中靜靜地燃燒著,那是種什麼東西呵,使得十四歲少年的眼睛變得深邃、幽遠而又銳利,如同一柄磨礪了的劍。

沒有誰知道,此時,那四人各自想些什麼。

又沉默了一會,一聲長長的嘆息。

姜若拙的聲音打破了靜寂:“那白袍道人、葛衣人,我都見著過。”

羅豪揚停止了他的思路,注意地聽著舅舅說話。

羅天龍猛地抬起頭來,眼睛一亮,道:“你,你見著他們了?”

紫相伯默默地看著眼前三人,把思想從遙遠的地方拉了回來,但依舊只是默默地看著眼前三人,慢慢梳理著他的長髯,顯然他已聽姜若拙說過這件事了。

“是的,我見過他們。”姜若拙道,“可惜,當時我不知他們是偷襲天羅劍莊的惡賊。”

羅天龍鬚眉俱動,急聲道:“姜大哥,你快講講,是如何見到他們的?他們現住在哪裡?”

姜若拙又一聲長嘆,把如何在從京城與羅豪揚迴天羅劍莊的路上,遇到葛衣人、黑篷車和白袍道人的情形,從頭說了一遍,末了嘆息道:“可惜,我以為白袍道人只是與名尊他們結有什麼小過節,哪知他們是作賊心虛!不但不敢到天羅劍莊去,連地址也沒留下一個!當時我見那白袍道人在豪揚說出自己來歷時臉色變了一下,知道肯定與名尊有什麼過節,但想不到,想不到是這樣!”

羅天龍聽完,目光流露出一片失望:“可惜!好不容易有了點線索,又斷了!竟讓那惡道得以逍遙!”

羅豪揚恨聲道:“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是兇手,總有他償命之日的!”

紫相伯慢慢向下梳理長髯的手陡地向下一捋,沉聲道:“豪揚說得對,天網恢恢,元兇大惡,總有授首斃命之日的。但——”

他說到這,話聲一頓:“以這道人的功力、心計,再加上那‘潛龍門’在暗處,我們在明處,要想能報得大仇,一切還宜從長計較!否則,怕只會舊仇未報,又為他們所算,添上新仇的!焉知其下一個襲擊目標不是我們呢?以潛龍門的縝密行事作風,他們一定會查出姜大哥與豪揚兩人的身份的。他們又怎會無動於衷,聽任仇家之子和擋了他們道的人,平平安安活下去呢?”

姜若拙、羅天龍一齊點頭道:“總鏢頭所慮甚是,不知總鏢頭有何良策?”

紫相伯目光炯炯,恢復了他在大廳上面對鏢頭、鏢師、蹚子手人眾,分派鏢局事務的那種威豪風度,成竹在胸地道:

“當務之急,首先要發函遍告武林同道那潛龍門興起的消息,潛龍門殺害羅大俠、毀天羅劍莊的事及潛龍門的欲稱霸武林的野心,以期引起大家注意。然後再待適當的時機,召集各大門派掌門,共商對付之策。其次,我們鏢局也要加強防備,以備不虞,這首先與京中另兩家結盟的鏢局‘鎮遠鏢局’與‘招賢鏢局’結成聯防共守之盟,互為策應。其次,本身的實力宜加提高。最後,豪揚平時不要隨便出門,以免遭人暗算。我想至少今年之內,潛龍門還不敢有什麼大動,即使動,也不致於敢來京城,挑我鏢局的局子!如真要來,按我們目前的實力,姜大哥、黃三弟、米老弟和我,四人聯手,還庶可一戰,他們未必討得了好去!”

羅天龍道:“倘紫總鏢頭不嫌我這把老骨頭,把我也算上一份,我也願留在鏢局裡,盡些綿薄!”

紫相伯笑道:“羅三俠的天龍掌、如意禾龍鞭,武林中誰敢小覷?能有羅三俠肯留下臂助,那更是為局子中添了不少實力!此誠我所願也,不敢請耳!”

姜若拙又道:“只是,豪兒留在鏢局裡,不是一個長久之計,他應該有一位高人,傳授武功才行,否則,怕不要說報仇,連自保也堪可慮!”

紫相伯道:“正是,我也慮及到這一點。但目前,還找不出合適的人選。本來他家傳的武學,是天下最高深、也最有威力的一門武功,但那九龍金鼎,這他家傳武學秘籍珍藏於內的武林至寶,竟在這場劫難中失蹤了,也不知落在誰手。否則,他學會了龍鼎中的功夫,又何愁將來報不了大仇?再說,當今之世,有資格做他師父的,怕也只寥寥數人而已!”

“不錯。少林、武當兩大派的掌門無怒大師、鐵簫道長,德高望重,所傳的正宗內功心法,正符合豪兒家傳路子,少林的七十二門絕藝,門門俱是精深武學,武當的太極、八卦兩大門武學,也都博大精深,武當劍法、神拿、沾衣十八跌等,更是驚世神功。但這兩派,都不是豪兒能去的地方。要得掌門親傳武學,必須正式入他們道門或佛門,做道士與和尚。豪兒是羅家唯一傳人,怎可不繼承一脈香菸?另外,也只有與名尊齊名的兩大劍客:陸開花與雲風雷有資格收豪兒為徒。但陸開花敗於名尊劍下,他是決計不會收豪兒為徒的,何況他失蹤多時了,不知隱居在何處,想找他也無從找去。剩下的只有雲風雷了。但風雷劍豪雲風雷,這段時間來也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了,他是‘步雲宮’中唯一在江湖上出面的人,那‘步雲宮’在什麼地方,試林中鮮有人知。按說,名尊遇害,這麼大的事,早傳遍武林了,但他竟毫無動靜,按他與名尊的交情,似不應如此的。難道他也遇上了什麼變故?”姜若拙說話時帶著疑慮。

“如果這樣,那就有些難辦了。”紫相伯道,“將來剿滅‘潛龍門’,我心裡還將雲風雷作為主力的呢!如他也發生了意外,那事情更復雜、棘手了!——不過,豪揚暫時留在局子裡,我們可以先把我們的功夫傳給他,好在他近來練‘金龍蓄水功’,好象已入了門。這樣,我們只要將我們的內功心法告訴他,他也可自行修煉。我們都是正宗內功,對他有益無害的。”

“謝謝紫伯伯作主!”羅豪揚感激地離座要跪謝紫相伯。

“不!不!”紫相伯忙拉住羅豪揚:“豪揚,你以後千萬別這樣。我雖未與令尊羅大俠結為兄弟,但這十幾年來,彼此道義締交,又何異於兄弟?你的事,你舅舅、三伯和我不作主,還有誰作主?這是當仁不讓的事。我終究叫令尊能安心瞑目於九泉之下的。這才算對得住與令尊相交一場,同時也算我與姜大哥生死相交的一點回報!”

姜若拙拉著羅豪揚的手沉聲道:“豪兒,記住,你紫伯伯,還有你三伯的這番恩德!大恩不言謝!不必在平時行那些小禮!男子漢大丈夫,當恩仇分明。我們武林中人,講究的是快意恩仇,縱拋頭灑血,又有何憾?”

“是!”羅豪揚大聲道:“我一定要學好武功,將來有仇報仇,有恩報恩,作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雖是稚氣未脫的童聲,但那話兒,是那樣的充滿一種豪情壯志的氣概,令人聞而生敬!這份豪情壯志的氣概,不就是令人千古追慕的慷慨之士的那種豪俠之氣?俠無強弱老幼,有此一股豪情正氣即是俠,如無此一種浩然之氣,即令武功高強,身當壯年,又豈配稱俠?

“好孩子!”紫相伯大聲讚道,“這才是不敗劍尊的兒子!”

乘紫相伯高興之時,羅天龍含笑問:“紫總鏢頭,與各大門派共商對策,對付‘潛龍門’放在何時為妥?”

紫相伯沉吟了一下道:“秋天,羅大俠大祭典時。”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30 14:24:48


第三卷 大祭典  碧雲寺為何多戴白花的人

又是一年秋。

北京香山,碧雲寺。

碧雲寺是西山一大名景叢林,香火也最盛。

碧雲寺位於山勢傾側的香爐峰東麓,背西面東,規模崇閎,依山順勢,向上排開,重重殿宇,層層高起,直達山巔。山門外松柏參天,綠蔭夾道,有一座飛架東西峭壁的白石橋,橫跨一條五丈多深的壑溝,溝內流泉奔瀉,錚錚悅耳。秋來香山,楓紅松翠,天高氣爽,更是遊賞佳期,朝香的香客與遊人,日日絡繹不絕。

然而這兩天,碧雲寺來的人都有些特別。

這特別,初看是看不出來的。

石道上三三兩兩而來的人,有老者,有少年,有男,有女,有僧,有俗,有負劍佩刀的赳赳武夫,也有青衣小帽的遊學士子,還有縉紳、商賈、道流、乞丐、醫卜星相等,可說是三教九流,無所不有,與平日無所不同。

但稍留心的人便會發現,每個人身上,都有一朵白花。有的是拈在手中的,也有佩在胸襟上、簪在鬢鬟上的。有的白花是真花,有的是素絹剪的、扎的,甚至還有為白玉雕成的。而且凡來人,臉容都有種肅穆之感,不同平時來朝香、遊賞的人,有說有笑的。

寺廟裡除了僧人外,多了四十來名白衣人。這些白衣人都戴著白花,擔負著知客、採辦等事務。

碧雲寺為何多戴白花的人?

是哪一家在這兒做“周天大蘸”的懺經道場麼?

碧雲寺山門口站著一老一少兩人負責肅客,卻都披麻帶著重孝。

那老者是按五服服的“大功”,穿著麻布衣,臉含哀肅之容,雖年過花甲,但站在門口,腰直得象標槍,目光開合之際,精光閃射,凜凜生威。少年身穿最粗生麻布衣,斷處外露,並不象老者緝邊的,乃是孝服中最重的“斬績”!少年臉色蒼白,但劍眉英挺,端然有股英俠之氣,令人生敬。

老者是“威遠鏢局”的二總把、銅鍋鬥姜若拙,那根二尺七寸長的鐵桿銅菸斗,就插在他背後腰帶上。

少年正是十四歲的羅豪揚。

原來不敗劍尊羅名尊與金鈴攝魂女姜鳳英夫婦雙雙遇害,天羅劍莊毀滅之後,給羅家被害人送殯入殮的,僅鏢局和附近一些知情的武林人物,事後才通告武林各大門派的。

各大門派與江湖中人,素敬不敗劍尊的俠名武功,聞此噩耗,各自震驚,分別派人賚貼前來悼吊,並約定俟羅大俠一週年祭時,齊來祭典英靈。

“威遠鏢局”二鏢頭姜若拙是羅名尊的唯一至親一舅兄,羅名尊之子羅豪揚又依舅父棲止在“威遠鏢局”,而鏢局的總鏢頭紫衫鏢王紫相伯又是羅大俠生前至交之一。

因而“威遠鏢局”義不容辭,擔任了這次羅大俠祭奠之事的事主。

慮及京城為天子腳下,人多招忌,故假借碧雲寺以為羅大俠祭奠之地。

“威遠鏢局”的全局子大部分人都來到碧雲寺操為辦事宜,尚嫌人手不足,幸而“鎮遠鏢局”曹衝鬥總鏢頭與“招賢鏢局”的沈鳳梅老爺子,也親率了鏢中得力人手,前來襄助。有此三大鏢局的人合辦此事,就順利多了,何況丐幫北京分舵的人,又在暗中助力呢?

因此,祭奠已進行了兩天了,都平安無事。

現在是最後一天——第三天了。

按飛鴿傳書送來的消息,今天來此祭奠的,將應有少林、武當、峨嵋三派的掌門人。

這三大派掌門人到來,除了祭奠羅大俠外,還將與先來兩天的點蒼、青城、昆倉、崆峒、天山、華山六派的掌門人,共商對付“潛龍門”大計。

這次祭奠不敗劍尊羅名尊羅大俠的大典,也是武林中名門正派的一大空前盛會。

除了九派中人外,一向獨來獨往的川中唐家與眼高於頂的風雷城老城主雷大洪及雷大洪之子雷掣雲也來了,連京城“朝陽城”也來了大公子朱印陽,遠在關外的長白“銀馬堂”堂主寧長勝,亦親自到了。

這樣,武林中“一宮二城四世家九派”中的人,除了“步雲宮”與已消亡的江南“金刀山莊”外,都已到了。

這兩天,碧雲寺成了臥龍藏虎之地。

青城派的掌門乘風子道長,今日早晨佔了一卦,得“剝”卦六四,其卦辭為:“剝床以映,兇”。乘風子收卦後臉色微變,提醒紫相伯注意,怕今天有變,得到的是病兇之卦。

但他的話馬上被點蒼派現任掌門人華關田否定掉了,說如真有“潛龍門”來尋事,合在場眾人之力,即使他們功力再高,也對付得了,何況還有將到的少林、武當、峨嵋三大派掌門人呢?

但乘風子的話,還是引起了大家的重視,在來碧雲寺的路上,增派了“威遠鏢局”的兩大鏢頭鐵牌黃中封、雙筆米天宗和自告奮勇去外面巡道的崆峒派大弟子“神眼書生”苗竹青、丐幫北京分舵副舵主“破碗花”宋泰四人,加上原來的丐幫北京分舵的四個五袋弟子和“鎮遠鏢局”

的二鏢頭“百曉仙猿”袁公度老鏢師,可說是實力相當可觀了。

太陽已漸升上高天了,離午時的大祭只有一個多時辰,但三大派掌門人,尚未到來。

難道真出了什麼意外?

姜若拙與紫相伯心中不由著急起來。寺裡,那些各大門派的掌門,也早想一睹數年未見的少林、武當兩大門派掌門人與極少下山走動的峨嵋派掌門人天門大師的風采。

但見遲遲不來,也不由有些不安起來。乘風子道長到門口去了兩次,喃喃道:“但願貧道這一卦不靈才好!”

這時,只見從石橋上匆匆走來一個手持青竹杖的五袋乞丐,正是丐幫北京分舵四大弟子之首的草上飛曹去疾。

曹去疾見了姜若拙,過來低聲說了兩句。

姜若拙眉頭一軒:“怎麼他也來了?”

寺門內,紫相伯正好出來,聞聲問道:“誰來了?”

姜若拙在他旁邊低聲說了一個名字。

紫相伯沉吟道:“他與我們素無往來,怎麼他也到了?——不過既來了,就讓他進來吧,反正朱大公子也在此。”

正說著,卻聽遠處有笑聲傳來:“哈哈,你們兩位別再磨蹭演戲了,我聽到紫鏢王說請我了!”

紫相伯眉頭一皺低聲道:“這人好深的內功,相隔二、三里路,都能聽得見我說話聲!”說畢,朗聲向東邊叫道:“苗大俠、黃三弟,陪錢大人進來吧!”

那遠處笑的人說道:“神眼書生,黃鏢頭,恕我先走一步了。”接著又是一陣大笑。

笑聲從遠而來,第一陣笑時,還離二里路外,第二陣笑時,人已出現在遠處人們的眼簾中了,第三陣笑時,人已打著哈哈來到近前,踏上了石橋。卻是一個錦衣大漢,白麵微須,相貌堂堂,甚為雄偉。

“想不到錢總管錢大人也被驚動了,真是多多得罪!”

紫相伯抱拳道。

“不敢有勞錢大人大駕!”姜若拙率羅豪揚行跪拜之禮。

“免掉官場中那套繁文縟禮吧!姜老鏢頭,我是敬不敗劍尊羅大俠的為人才來的!又不是辦什麼官差。”

錦衣大漢說話間輕輕一託,托住了要下拜的姜若拙與羅豪揚:“這位大概就是羅少俠吧?難得這般年少英爽!”

姜若拙有心試試錦衣大漢功力,見他單掌托住自己下拜之勢,暗中運了五分功力,作勢要拜下去,哪知那大漢單掌上託之力,猶若鋼鑄鐵澆一樣,竟絲豪壓不下去。

姜若拙心中不由吃了一驚:這人的內功之深,非同小可,即使使全力也未必勝得了他。心中暗暗生凜,嘴裡嘿然道:“久聞大人神功蓋世,小老兒不自量力,差點傷了自家身骨了!”

錦衣大漢一笑道:“姜老鏢頭真會說話,差點把我手臂都給壓斷了,還往我臉上貼金,真是得了便宜又賣乖!”

“錢大人是大內第一高手,九天神龍,這尊號是武林中眾人上的,功夫還能差嗎?姜大哥也真有些自討苦吃了!”紫相伯微微笑道。

“怎麼,錢總管也來了麼?”這時寺內踱出一位衣衫都麗的貴公子,面如冠玉,重眉如劍,甚是威英,見了那錦衣大漢,微微笑道。

“卑職大內府總管錢夢熊見過大公子。”錦衣大漢見了華服公子,一改豪放之態,微微躬腰行起禮來。

“錢大人,這兒不是宮內,我看也免掉罷!”華服公子將手輕輕揮了一下淡淡道,“我雖為朝陽王爺的兒子,但論起職位,還是你高。你是皇上親封的正三品,雖比家嚴低了三品,但我只是個未冊封廕襲的王爺之子而已。何況,你還是待衛大內的總管大人,聖恩正隆呢?”

“不敢!”錢夢熊正容道,“朝陽城是彙集天下武林各門派高手以衛護皇室的由皇命特敕,下旨設建的衛城。朝陽城主朝陽王爺雖非皇族嫡系,是由聖上賜國姓而為皇族中人的,但朝陽王爺是諸王中最為皇上器重的王爺,又有當年勤王救駕的大功,被特進為正一品光祿大夫,加封太保。我對朝陽城中的人,都是恭敬有加的!因為他們都是忠心耿耿之人。”

“多謝錢大人謬讚!”華服公子話頭一轉道,“想不到錢大人也有此雅興,到此一遊!”

錢夢熊微笑道:“彼此,彼此。”

紫相伯哈哈笑道:“朱大公子,你們要談,請進裡邊茶室吧!羅大俠的大祭,尚早呢!”

錢夢熊大笑道:“對!我也正想見見老朋友呢!不知我那些老朋友還肯認我不?”邊說話,邊大笑著進了寺內。

卻聽裡邊有人笑罵道:“你奶奶的熊,九天神龍,當了大官後怎麼還是那副老脾氣?”那正是雲南點蒼派掌門人、天南劍客華關田蒼勁的笑聲。

華關田與錢夢熊是老朋友,錢夢熊本是武當派的大弟子,因入了官場,被逐出門牆,後竟自個兒闖出了萬兒。

——武當派規矩,俗家子弟,是不許做官、護院、作鏢師與賣藝的,只許營生、耕賈、漁樵。

華關田的祖上是武官,父親作過沐王府武師教頭,他可不太喜歡武當的規矩。

另有人冷冷道:“貪做官而背叛師門的人,是不配作人朋友的。”說這話的卻是崆峒派掌門獨孤鐵蘭。

錢夢熊在武當門下時,與獨孤鐵蘭、華關田俱是好朋友。錢夢熊當官後,獨孤鐵蘭不再肯與錢夢熊往來,錢夢熊因公差到蘭州,三請獨孤鐵蘭,都遭到了拒絕,無形中已絕交了,只有華關田還與錢夢熊有所來往,但也只限於錢夢熊到雲南去。

“好,只要有一個還認我作朋友,我就不虛此行了!”

錢夢熊大笑道,竟毫不以獨孤鐵蘭之言為忤。

“好!衝你這一聲笑,豪不勉強作態,咱老叫花也願與你親近親近!”這次說話的是丐幫北支幫主歐陽浩然。

丐幫自前老幫主宿松老人故世後,分為南北兩大分支,南支是鐵面神丐單擎天為幫主。

歐陽浩然人稱“銀髮奇丐”,他的降龍十八掌與單擎天的打狗棒法,俱為丐幫兩大不傳之秘的絕技和鎮幫之寶。

“不管別人怎麼說,我還是要感激錢大人高義!”聲音朗朗,說這話的,是長白“銀馬堂”堂主寧長勝,“如果做官都象錢大人這樣清正,老百姓的日子就好過多了。”

“想不到寧堂主倒會拍馬屁。”華關田笑道。

“不!你不知,有一次兵部張侍郎與右軍都督大人的女婿,遼陽三萬衛兵備道遊擊將軍李懷灌,借宮中充實大內御廄之名,強索‘銀馬堂’名馬三十六匹,都是寧堂主的心肝寶貝花了無數心血培訓出的絕品寶駒,馬都進了京城中了,被錢總管知道後,參了一本,兵部尚書與右軍都督都差點被皇上謫遷。張侍郎與李懷灌革去了功名,廢為庶民。那三十六匹名馬,由錢總管親自押送到遼東,歸還‘銀馬堂’。難怪寧堂主要如此感激了!”笑著詳細解釋的,是北京丐幫分舵舵主“飛龍八手丐”丘展。他是丐幫中捉蛇馴蛇的第一好手,耳目靈利,足智多謀,有丐幫小諸葛之譽。而他的飛龍手,以青蛇作兵器,出手刁鑽古怪,令人尚未交戰,頭先要大上三分。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我倒願與你丘爺多親近親近,你是丐幫北京分舵的舵主,是地頭蛇,我這‘強龍’可壓不住你呵!哈哈……”

錢夢熊笑道。

“這錢夢熊倒會處世為人。”門口,姜若拙小聲道。

“這怕也是他官場得意的原因之一吧!”紫相伯低聲道。“但願他此來,無甚惡意。”

“總鏢頭,少林掌門到了!”兩人正說話間,“威遠鏢局”的四大鏢頭中的老四,雙筆米天宗趕來報道。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30 14:25:29


第三卷 大祭典  少林、武當兩掌門

“啊,無怒大師來了?快迎接!”紫相伯聞報,興奮地道。

“只是,他受了傷……”米天宗低低地道。

“怎麼,無怒大師受傷了?”紫相伯、姜若拙各自臉色一緊,追問道。

“是,而且還傷得很重!由他兩個弟子,一個喚法舟,一個叫法燈的,揹著來的。”

說話間,只見三人飛步奔來,走到前面的一個長大灰衣和尚,揹著一個穿紅袈裟的黃衣僧人,後而緊隨著鐵牌黃中封與一個矮小灰衣和尚。

那矮小和尚,扛著一支重大的九環錫杖,黃光閃閃,那杖杆竟是金鑄的!

到了跟前,卻聽那背在背上的僧人道:“法舟,放我下來!”

那長大的灰衣和尚,將背上的僧人輕輕放下,後邊黃中封與另一矮小和尚趕忙扶住,矮小和尚將錫杖遞給那個放下的僧人道:“師父,你好些了嗎?”

那放下來的,是一個老僧,道相莊嚴,眉間略含悲憫之意——這正是少林寺方丈、少林派掌門無怒大師。

無怒大師抓住錫杖穩住身子,閉目略定了定神,緩緩吐出口氣,然後徐徐睜開雙目,道:“崆峒的葉二先生到了麼?”

“怎麼,大師中了毒?”紫相伯驚問。

“那牛鼻子道人!除了他,誰能使我師父中毒?”那長大灰衣和尚低低地、恨恨不已地罵道。

“法舟!”無怒大師肅聲道,“你怎地還執著於無明?”

“師父!”那長大和尚法舟垂首合掌,默然聽訓。

“阿彌陀佛!”無怒大師聲音轉低,“事已至此,又何必再犯口孽?”停了一下,對紫相伯道,“紫總鏢頭,老衲怕有負你之所望了。唉,劫數使然,在劫難逃!阿彌陀佛!”說畢,竟合上眼,不說話了!

“三弟,”紫相伯吩咐道,“叫人速將普明妙覺殿北側的靜房準備好,讓無怒大師安息。四弟,你悄悄叫葉二先生到無怒大師雲房裡,替大師療治。此事不要讓其他人知道。我馬上就來。”

“是!”黃中封、米天宗應道,與二僧復背起無怒大師,向裡走去。

“怎麼,有人生病了?”

“啊唷,是無怒大師!”

“這是怎麼回事?”

寺裡邊的人見了,不由紛紛議論起來。

“諸位,大師於路上得了急病。”黃中封大聲道,“借光,讓他到後邊安息。”

目送黃中封他們進了寺,紫相伯與姜若拙交換了一下目光,各自眼中有無數疑慮,紫相伯正想跟著到後邊去看無怒大師的病情,並打聽詳情,又有一個鏢師過來稟道:

“總鏢頭,武當掌門人到!”

紫相伯與姜若拙向外看時,可不,那石橋對面過來的,不正是鐵簫道長?跟在後面的是武當派俗家第一高手,谷城大俠呂聲宏。

“道長,您來了可好啦!”紫相伯忙迎上去,他心裡舒了一口氣,覺得心定了許多。

也難怪他,雖說是鏢王,但這麼多武林大宗師在前,又出了少林掌門受傷的大事,而羅大俠大奠尚未開始,關於如何對付“潛龍門”的大計尚未商定,怎能不心中慄六呢?

須知:寺裡的各大門派掌門人,除崆峒、點蒼與“銀馬堂”主、朝陽城大公子可算是同輩人外,川中唐家的掌門老爺子唐鐵杖、華山派掌門人明真人、天山派的霍老爺子,昆倉派的鐵冠子、鐵履子道長、青城的乘風子、風雷城老城主雷大洪這些掌門人、長老俱是比紫相伯高一輩的人,以紫相伯來號召,未免嫌名微言輕些。

鐵簫道長白髮皤皤,藍袍高髻,背上插的正是那武林中人所敬羨的武當掌門信物:溫涼紫鐵簫。

“紫總鏢頭,恕貧道來遲了。”鐵簫道人稽首行禮道。

“掌門道長惠然駕臨,實乃紫某之幸,怎敢當禮!”紫相伯忙還以晚輩見前輩的跪拜大禮!

“紫總鏢頭快請起!”鐵簫道長道,“令師李半天,與家師乃介於師友之間的忘年交,我雖蒙令師垂愛,也成了令師的忘年交,但認真論起來,我比令師低一輩,與你恰是同輩的。只是我痴長你二十歲而已。不必行此大禮!”

原來鐵簫道人已七十多歲了。紫相伯的師父神腿李半天,比鐵簫道人的師父、武當前任掌門洪爐道長年輕二十歲,是洪爐道長五十歲後結的忘年交。

李半天為人不拘小節,甚喜歡在洪爐道人身邊長大的鐵簫道人,在洪爐道長羽化後,又與鐵簫道人結成了忘年交。

鐵簫道人平生喜靜不喜動,不象他的三師弟梅花道人,好雲遊四方,愛管武林中事。紫相伯與鐵簫道人,只在師父李半天在世時帶他去過兩次武當山見過,還有,就是李半天過世,鐵簫道人來到山東李家莊見過一面。

武當派與鐵簫道長同輩的高手還有四人,這便是白石、梅花、青楓、黃芒四位道人了。

而在年青一代的高手中,俗家弟子呂聲宏,可算是第一高手,在江湖上闖出了谷城大俠的名聲。

在鐵簫道長與紫相伯敘過禮之後,呂聲宏從後面轉出,在向紫相伯行禮時,借紫相伯彎腰相扶,兩人靠近之機,低聲道:“紫總鏢頭,裡邊可有安靜的靜室?”

紫相伯聞言心中一震:“有!不知呂大俠有何用途?”

“師父中人毒手,要運功療傷。”呂聲宏聲音有些惶急,“詳情等會兒再詳告總鏢頭。此事暫不能讓他人知曉!”

紫相伯再抬頭看鐵簫道長,果然臉色蒼白,眼神也顯得精芒四射,不似平時英華內斂,顯得平和。知是道長在以深邃的內功逼住毒,不讓毒性蔓延擴散。

鐵簫道長見紫相伯看他,點了一下頭,表示徒弟說得不假。

“請隨我來。”紫相伯領著他們向裡走去。

姜若拙與羅豪揚不由對望了一眼。

姜若拙的目光深沉而略含隱憂,似乎已預料到這種局面的發生,他的目光同時含著一種安慰的力量,好象在對羅豪揚說:不要怕,有舅舅在,天大的事,我都能保你平安無事的!

而羅豪揚的目光在倔強的後面,帶著疑惑與一絲不安,那種不安,是一種不知後面還會發生多嚴重的事情的心中無底的不安。

“啊,道長來了!”

“掌門道長,我寧長勝有禮了!”

“鐵簫道兄,別來無恙?”

“鐵簫道長,俺雷大洪有禮了!”

寺內的人紛紛向武當掌門打招呼。

“啊,寧堂主好!”

“鐵冠道兄,託庇託庇,貧道尚算粗安!”

“雷城主雷老俠也來了,好!好……”

鐵簫道長含笑應付著眾人的招呼,聲音中和,在眾人招呼聲中不高不低,不徐不疾地傳來,哪有一絲受傷的樣子?

“鐵簫道長不愧是武當掌門!”姜若拙嘆息道。“如此情況下,尚能從容不迫,甚是難得。”

這時只聽紫相伯揚聲道:“諸位,請等會再與道長細敘衷懷,我現有要事得同道長相商,要獨佔他一會兒!失禮之處,容再補報!”

“紫鏢王,你有事先請吧!反正與道長敘話有的是時間。”這是風雷城主雷大洪洪亮的嗓聲。

“鐵簫道兄,待有空再與你品談品談。”華山派掌門明真人叫道。

“紫總鏢頭,可是出了大事?”聲音沉雄,那是川中唐門掌門老爺子唐鐵杖。

“唐老,如有事,還能少得了您老幫忙?”紫相伯說至此,歉意地一笑,“我想與道長相商一下大祭的事。”

“對,這麼多人,如何大祭,是該商量一下的,何況,無怒大師又突然生了病……”華關田道。

“姜老哥。”青城掌門乘風子道長來到門口,神情憂慮,“貧道早上之卦,不幸而言中了。——峨嵋掌門,還無消息嗎?”

姜若拙嘆了一口氣道:“道長,看出來了,可有端倪?”

乘風子道:“我總覺得朝陽城的朱大公子朱印陽與九天神龍大內總管錢夢熊來得有些不妥。”他停了一下,嘆了一口氣,“無怒大師與鐵簫道長都受了傷。我都看出來了,要想瞞過朱大公子與九天神龍,怕不容易。”

姜若拙心頭一震,低聲問:“以道長高見,如何辦才好?”

乘風子望著遠方,出神了一會道:“我想了一下,眼下辦法,只有八個字:靜以待變,相機行事。待會兒望你將這意思,轉告給紫總鏢頭。”

乘風子說完,搖了一下頭,慢慢向寺內走去。

乘風子剛走不久,外面石橋上,鬚眉皆白的老鏢師“百曉仙猿”袁公度,陪著一個黃衣和尚走了過來。

“姜老哥,這位是峨嵋派掌門天門大師的首徒。”

“小僧智樹,見過姜老前輩。”

智樹年若三十五、六,廣額方頷,虎眉環眼,身材魁梧,聲音宏亮,立在那裡,淵停嶽峙,自有一種大家風範。

“智樹師父,承蒙光臨了!”姜若拙率羅豪揚行禮,然後問道,“不知令師何時到達?”

智樹合十還禮,默然片刻道:“家師這次不能來了。”

“天門大師?”姜若拙心中一急,以為峨嵋掌門也象少林、武當兩派掌門一樣,遇到了意外。

“唉。小僧與家師已到了京師,本派的峨嵋飛鴿傳書,說本派中發生了內變,榮大先生難以委決,請師父趕緊回去處置,以免事滋難治。詳情如何,小僧也不清楚。家師接信,一人匆匆回去了,特令小僧代來羅大俠靈前致祭,以表示本派上下對羅大俠的敬意。至於另一件,家師叫我轉達他的意思:唯少林、武當兩大派馬首是瞻,必與武林各派同進退。”智樹解釋道。

“難得貴派這一片盛情。天門大師雖未來,但你來了,一樣令老朽甥舅感激。更敬佩的是貴派的那種與武林同道同進退、共命運的大義!”姜若拙道,“請進寺安息吧!袁大哥,智樹師父,就煩你作陪了。”

“姜老哥,你放心吧!我一定會讓你這位師父如意的。”袁公度笑呵呵地道。

“碧雲寺,小僧聞名已久,我正好四處去瞻仰瞻仰,袁老施主有事,可自去隨便。”智樹說著,入了寺,裡邊也有認識智樹的,與他打起招呼,他便融入這人群中去了。

姜若拙看看太陽,已快午時了,對羅豪揚道:“豪兒,時間快到了,不知裡邊紫總準備得怎樣了。”

正說話間,紫相伯匆匆走了出來。

“總鏢頭,人數已到齊了。峨嵋天門大師不能來了,由他首徒智樹大師前來。”然後姜若拙將智樹的話轉告給紫相伯,並說了乘風子道長的想法。

“乘風子道長的想法,和我不謀而合,現在多了朝陽城朱大公子與大內總管錢夢熊兩位不速之客,而少林、武當兩位掌門各受了重傷,峨嵋的天門大師又不能前來,看來我們另一件事,只好另定時間再議了。現在就準備大祭吧!”紫相伯道。

“無怒大師與鐵簫道長,傷得很重?”姜若拙關心地問。

“無怒大師是中了極為陰毒的化骨綿掌。幸而大師‘護體神功’功力深厚,不曾傷及心脈,他又自備了療傷聖藥‘九陽小還丹’,葉二先生及時給他服了‘九清祛毒丸’,生命料無妨礙,只是功力折損了二十年,一時難以恢復過來。唉,也虧是無怒大師,換了別人,早命殞當場了。”

“鐵簫道長呢?”

“道長中的是大力金剛掌,又讓兇手放出的三種毒蟲之一的金頭百足蠖給咬了一口。金頭百足蠖的陰毒比冰蛛還要毒,好在道長一路上運功將毒質逼住,沒讓擴散,又得了葉二先生善破陰毒的火蟾涎。唉,今天幸而有葉二先生,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紫相伯說到後面,不由嘆息道。

“行兇之人是誰?”

“唉,這事談起來複雜了。”紫相伯道,“無怒大師的兩大弟子說,他們在十渡時,遇上了從後趕來的鐵簫道長,鐵簫道長與無怒大師並肩而走時,突然下手傷了無怒大師,然後迅速離開了。而鐵簫道長說,他們在蘆溝橋時,遇見無怒大師與一個弟子在歇足,遂會同一起前行,哪知剛走一會兒,無怒大師突然下手打了鐵簫道長一掌,而那個與無怒大師一起的弟子向呂大俠與鐵簫道長各射出毒物。鐵簫道長變生猝然,防備不及時,雖然鐵簫打死了一條金環蛇,一隻虎鬚毒吻蟾,但還是讓金頭百足蠖在左腕上咬了一口!呂大俠用空掌打落射來的一隻紫蜘蛛、一條金蠶後,無怒大師與那弟子已揚長而去了。無怒大師說,他在鐵簫道長暗算他時及時在鐵簫道長身上還上了一掌大力金剛掌,鐵簫道長身上果然中了一掌大力金剛掌。

鐵簫道長說,他在無怒大師行兇時還了一記綿掌,無怒大師真的給印上了一記綿掌。有所出入的是鐵簫道長中了金頭百足蠖的毒,而無怒大師中的綿掌不是武當正宗的綿掌,而是邪派中人使的化骨綿掌。究竟誰害了誰,就說不清楚了。——也許是第三者所為,以求嫁禍於人,挑撥武當、少林兩大派的關係,以造成鷸蚌相爭之局。”

“不知兩位掌門人怎麼想?”姜若拙問。

“無怒大師說,他可以不記這一掌之仇,但恐他門下做不到。他只能在祭典後,帶弟子回去,以後也儘量約束門下弟子少出來,以免衝突。於此非常之期,他不願看到名門正派中發生內訌,以給邪魔外道以可乘之機,為害武林。因他受了傷,‘潛龍門’這檔事,暫時不能插手了。

如有用得上少林派出力的地方,儘管吩咐,只要武林帖到,必響應如斯。”

“他吃準了是鐵簫道長,而不是別人假冒的?”姜若拙問。

“我也對這一點有懷疑。但無怒大師說,他與鐵簫道長交往不止一日,又怎會看錯人呢?那容貌、聲音、神態、完全是鐵簫道長。何況,那人還知道鐵簫道長與無怒大師最後一次會面的時間、地點和所下的那盤圍棋。這事只有他與法燈、鐵簫道長三人知道。”

“那鐵簫道長呢?”

“鐵簫道長倒認為打他的無怒大師也許是假冒的。因為他後來想了一下,與無怒大師同行的那個弟子,他從未見過,而無怒大師的門下‘法’字輩的十三大弟子,他都認識的。當時沒留心,現在想來,值得懷疑了。無怒大師的身材、容貌、聲音、神態也象極,但打出的大力金剛掌,比無怒大師來得剛猛,而渾厚精深略為不足。他與無怒大師曾演過太極推手,知道無怒大師的內功的。不過捱了這一掌和被毒蟲咬傷後,他的身體也一定要過一年才能恢復功力,暫時無力再管‘潛龍門’這樁事了。武當派的實力,梅花道人云遊四海,行蹤不定,大師兄白石道人閉關修煉,三年不出關,黃蘆道人在朝陽城內,他自已又受了傷,只有自保之能了。”

“不錯,武當派除了鐵簫道長和與他同輩的白石、梅花、青楓、黃蘆四大護法外,第一代高手已無,老三代門人中,俗家弟子呂聲宏為佼佼者,道流中的高手,首推元丹、元符、元鼎、元劍四元。但四元的武功,恪守本派規矩,很少與人對敵,雖已得武當派真傳根本,但精深已具,神妙不足,留以保家尚可,遣出爭鬥不足。”姜若拙道。

“說來也難得兩位掌門有如此襟懷,換了別人,怕不結成了一個生死樑子?”紫相伯感慨道。

“總鏢頭,一切都準備停當了,現在就開始祭奠吧!”

曹衝鬥從寺裡走出,對紫相伯道。

“好吧!”紫相伯與姜若拙、羅豪揚三人一起往裡邊走去。

“諸位,咱們現在就到後邊大殿祭奠羅大俠吧!”紫相伯招呼道。

“走,去祭奠羅大俠去!”眾人一齊跟著向裡走去。

碧雲寺是一座精美宏大的佛寺。過了第一層山門殿,再進天王殿。天王殿四大金剛分侍兩側,中間供著一尊大腹笑口的彌勒佛銅像。再過了一座橫越水池的雕欄石橋,便是第三重釋迦牟尼殿和供著五菩薩的第四重菩薩殿。內壁塑有懸崖雲海的佛門故事,一為三藏取經,一為觀音救難,人物栩栩如生。再後邊,便是普明妙覺殿了,這也就是大寺的最後一重。(劍評按:現在之碧雲寺,後邊還有金剛寶座塔院,此乃清代所建。本書所敘為明朝事,其時尚無。)

不敗劍尊羅名尊羅大俠的靈堂就設在普明妙覺殿內。

殿上的菩薩像,臨時以素白幕布遮隔。正面殿堂前,於菩薩像前豎了兩塊香檀木的精雕靈牌,靈牌漆為黑色,四周是雲紋鑲邊,中間豎雕一行陰文漢碑體的遒勁大字,填漆以白,其書曰:“一代大俠不敗劍尊羅公諱名尊之位”,另一塊則書“金鈴女俠姜氏諱鳳英之位”。字為武林中以“驚神筆法”名揚的“鐵筆書生”卓未凡所書,並由京師名匠、也是武林名家的“神鑿妙手”何可人親自鐫刻。靈牌高六尺,寬二尺,下安以雲水須彌座。靈牌兩側,白墓布上各掛著兩副對聯。內側的一聯,上聯是:“俠稱一代劍尊不敗”,下聯是:“義播九州功重武林”。外側的上聯是:“高歌一劍鬥群魔,公為大道竟先去,劍氣尚存”,下聯是:“低呼三聲祭雄魂,吾求正義同後來,俠風不衰”。內側的一聯,是重墨透紙的隸書,血肉停勻,筋骨遒健,乃是無怒大師預先派人送來的手書。外側的一聯,是筆墨淋漓,龍飛鳳舞的狂草,鐵劃銀鉤,大氣磅礴,乃是鐵簫道長撰文,由卓未凡手書,預先裝裱送來的。內聯是緝以緗黃邊的八尺白綾,素白而尊嚴,外聯是書在兩張八尺對接宣紙上的長聯,一丈六的巨幅懸掛在高堂內,藍綾二色裱,顯得英氣勃勃。對聯雖平仄未葉,但令人仰讀壯聯,縱覽雄墨,不由熱血沸騰!

靈牌前一張黑色書案上,供著不敗劍尊羅大俠的生前用劍,姜女俠的生前所用兵器攝魂金鈴,並一桌酒餅果饌。再外面是香案,中間是青銅鼎足香爐,兩側是各四支燭籤座,燃著兒臂粗的蟠龍大燭!

碧雲寺的經僧分坐在兩側拜懺參佛的蒲團上,持著各式法器,正低聲誦唸著《梁王懺》,超度英靈。

祭奠羅大俠的人眾已全部進了殿堂,排成一排排直至大殿門口,不少於七、八百人。

今天是羅大俠、姜女俠忌日的大祭正日,比前兩天更隆重。

如此大典,誰來主祭呢?

紫衫鏢王紫相伯站在眾人前,環顧了一下人人肅容的人眾,朗聲道:“請主祭人!”

大家凝神看時,卻見一道一僧兩位老人,分別由一個俗家打扮的武師與兩個中年僧人陪同而出,從左邊出來的,正是少林掌門無怒大師,後邊隨著法舟、法燈兩大弟子。從右邊出來的,乃是武當掌門鐵簫道長,後邊隨著呂聲宏。

兩位掌門人相距六尺,面向眾人而立。

無怒大師臉如淡金,神色肅穆莊嚴,如我佛降世,有一種六根清淨,超凡脫俗的得道高僧的莊端。

他身披鑲金黃色袈裟,單掌禮佛於胸前,另一手捻著一串佛珠,默然而立,神情莊重中透出些落寞。

鐵簫道長,青袍,素襪,芒鞋,鐵簫。

他的臉被青袍映得更見蒼白,長眉靜臥,細目平視,目光與臉色有一種說不出的寂寂之感。高髻白髮,皤皤如雪,給人種蒼古之感,端的是一種飄飄出塵的道家神仙的姿範。

無怒大師的身後,身材威猛高大的灰衣僧法舟,看到鐵簫道長,不由肩頭一動欲撲出,但隨即忍住了,只是嗔目怒瞪了鐵簫道長一眼,然後用力扭過頸項,不去看他,那張大臉不由漲得如重棗的關公。

而鐵簫道長的俗家弟子、谷城大俠呂聲宏,只是在無怒大師臉上稍凝目了一下,對法舟此舉,則是微微一加睥睨,隨即神安意靜,不動聲色地站在那裡,淵停嶽峙,左右顧盼,八面供心,凜凜然有一種名家的氣度。

紫相伯退入致祭人之列。

從右側帳幕後,走出身戴重孝的羅豪揚與姜若拙,面帶戚容,站在靈牌前。

無怒大師環視殿內,肅然道:“奠羅大俠、姜女俠大典現在開始。首先,請每人各拈一支香,敬獻到兩位英靈前的香爐內!依次進退。”

這時,由寺內沙彌捧出線香托盤,站在一側侍候。

每個人經過沙彌前,拈過一支香,來到香案前於燭上點著了插在大香爐內,依次而行,有條不紊。等最後一個人插好香後,沙彌捧香盤到兩位主祭掌門人前,兩位掌門與門下弟子各拈了香點好也插入香爐內,那香爐內排滿了香頭,香菸嫋嫋飄上,更給殿堂增了種莊嚴肅穆的氣氛。

獻香完畢,無怒大師雙手合十,朗聲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而鐵簫道長則沉聲應了一聲道號:“無量天尊!”

兩人雖各在傷後,但聲音中蘊含有深厚的內功,平平送出,不徐不疾,中和清遠,從第一排到最後一排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一樣的聲音大小高低。

無怒大師轉過身,面向眾人:“現由武當掌門道兄鐵簫道長的高足呂大俠替其師代表在場諸位向羅大俠、姜女俠英靈,宣讀祭文。”

呂聲宏應聲步出,向眾人抱拳行了個四方揖,轉身向靈牌行稽首大禮,三稽首畢,站起來,接過祭文高聲宣誦起來。

這時兩班經僧齊低頌梵唱,清罄木魚共鳴,間以佛令、法鈸之聲,合成一片莊嚴神聖之聲。

呂聲宏聲音清潤勁朗如金玉,琅琅誦道——

奠一代大俠不敗劍尊羅公諱名尊、金鈴女俠姜氏諱鳳英文維

大明年月日,少林掌門無怒、武當掌門鐵簫率少林、武當等我武林九派二城二世家暨南北十三省諸武林同道慕感德義者眾,謹以酒餅果饌十二晶,致祭於

一代大俠、不敗劍尊羅公諱名尊暨金鈴女俠姜氏諱鳳英之英靈之前:

大俠羅公,人推劍尊,身出自燕薊之境,長成於天羅劍莊;武承家學,藝兼百技,於弱冠之年,奉嚴君之命,挾劍出道,以拯武林。時兇魔邪教者曰圓月,麇集武林敗類,糾合巨盜悍賊,覬覦武林盟主之位,求逞獨霸天下之志。黑雲壓城,三月間連施毒手,殺峨嵋、崑崙、天山、青城、崆峒、點蒼、華山各派高手;兇焰撲天,九州境時現魔影,設金鷹、銀鴿、蒼龍、白虎、長蛟、飛獅、神滅七堂徒眾。大俠秉天地之正氣,仗俠義之肝膽,與金刀山莊謝莊主聯手江湖,勘察鬼蹤,追殲魔眾。華山論劍,誅其副教主於玉女峰前,雪崖決鬥,滅其大教主於僻地荒天。大俠於是役焉,身歷奇險,屢經生死,瀝血嘔心,揮劍攘拳,奔波於天南海北,馳騁乎江東川西,汗馬而胼足,其功赫赫,其德蕩蕩,拯我武林於式微,維我正義於黯沒。是其時矣,天下戴德,四海感恩。武林同道,共請大俠踐武林盟主之尊位。偉哉大俠,辭尊位於不受,歸故園以侍孝,視名位如煙雲,重天倫為至上。善哉大俠,濟武人以衣食,厚江湖以溫飽,結天下之俠友,和海內之同道……

宣誦到這兒,兩班經僧一齊高誦佛號:“阿彌陀佛!”

呂聲宏略一停頓,又宣誦下去:

更有女俠者,姜氏鳳英,出身武學之家,學藝名師之門,文通琴棋書畫,武擅劍鈴腿掌,閨德謹守,品格高致,乃巾幗之奇英,實紅線其坤俠。出道江湖,馳名武林,玉貌金鈴,飛腿快掌。一劍殲九寇,金鈴殺五虎。姜羅二俠,邂逅於旅次,互慕俠膽琴心,聯袂於江湖,共抗邪魔魁渠。遂訂秦晉之好,終成龍鳳嘉偶。其相夫育子,堪稱賢妻良母誠為婦德之典範!

“阿彌陀佛!”眾僧又一次宣誦佛號。

呂聲宏聲音變為悲壯:

然天其何明?竟令喪心病狂之兇人復起,施卑鄙惡毒之伎倆,邃爾來襲!是為前年之今日矣,天羅劍莊,煙黑火熾,無名山上,劍舞拳揚!善僕良奴,俱遭毒手,羅姜二俠,合罹不測!天為之悲,雲其滯阻而含陰;地為之愁,風其颼鳴而長號!

“阿彌陀佛!”眾僧宣著佛號。

呂聲宏聲音轉為高昂激揚:

大俠羅公於斯役焉,雖終不免殞命,然劍不出鞘,先挫悍徒於無名山巔,孤身迎敵,復傷盜魁六人於莊前路口;以其了人之力,抗彼合門之眾,令魚死而網破,使俱傷而殘歸。其雄魄精魂,氣貫日月,又何其壯哉!

“壯哉大俠!壯哉大俠!”滿殿堂的人不由俱高呼起來,聲音之宏亮,震得大殿都在顫晃!

那聲音如怒雷,如虎嘯,如山洪奔洩,如萬輪齊輾,轟然隆然,迴盪聲經久不息!

等聲音稍靜後,呂聲宏又繼續念道:

大俠伉儷,雖已同登彼域而去,然慷慨奇節,壯烈俠風,長留二間,足資我儕效法。更有其麟兒龍子,曰豪揚者,秉繼先志,襲其父風,發憤習武,以雪家仇。箕裘克紹,必能申其父母冤仇於一旦,定為我武林後來之棟樑。

大俠女俠泉下有知,亦當能欣慰而瞑目矣!

“父母大人在上,容不孝子豪兒立誓:我一定要苦練武功,繼承遺志,不墜我羅家聲名,申揚俠義,雪報大仇!爹,娘,你們安息吧!”羅豪揚噙著淚水,在靈前跪著錐心泣血地立誓道。

“名尊,鳳英,你們安心西去吧!我一定將豪兒調教成一個文武全才,報得大仇,重振羅家百年威名!”姜若拙也跪下,目中閃著淚花沉嚥著道。

呂聲宏待二人起來後,復高聲慷慨宣誦道:

尚有我武林俠義之眾,同繼大俠伉儷之志,決不容正義湮滅,俠道沒亡。屆時,必共抗外魔邪道,逼其斂消。

武林乃忠義俠道之天下,非群魔恣肆之區域!大俠伉儷,西去之路,其甚迢遙,青林瘴重,危峰陡峻,黑水毒沙,可謂惡險!願爾收心息慮,放手西歸矣!然於此發軔之際,彌可少留,吾等設酒餅果饌於此,願爾伉儷駕臨,念吾眾人之敬誠,領吾眾人之薄意。嗚呼哀哉,尚饗!

“嗚呼哀哉,尚饗!”眾人齊聲呼道。

呂聲宏念畢,退到鐵簫道長後面,將祭文交到鐵簫道長手上,鐵簫道長將祭文焚化於香爐之中。

呂聲宏依然眼觀鼻,鼻向口,口問心,默默斂束而立如故。

無怒大師道:“請向羅大俠、姜女俠靈位鞠躬敬禮!大俠、女俠之子嗣至親,向眾人還禮!——一鞠躬!再鞠躬!……”

大家恭謹如儀,正要鞠三鞠躬時,忽聽從東邊寺門外傳來喧鬧聲,有人怒喝聲,接著刀劍相鳴聲起。有人正快步向寺內奔來。

眾人不由愕然而驚,幾個性急的就要拔劍揎臂,想轉身衝出去。

“三鞠躬——!”無怒大師神色不變,沉聲報道。

這一聲不啻一個鎮心雷,把眾人驚惶之心給鎮住了,大家鎮靜下來,終於鞠完了第三躬。

紫相伯、曹衝鬥、沈鳳梅三位總鏢頭與北京丐幫分舵舵主丘展四人齊聲道:“諸位安定,可能有所誤會,待我們去查問一下。”

卻聽一人在外面冷然道:

“裡邊所有人眾聽著:不得騷亂妄動,有敢妄動不軌者,殺無赦!京師五城指揮司周大人率京師衛戍兵馬二千,已將碧雲寺附近要道全部扼守合圍,錦衣衛、東、西二廠三位提督大人也俱駕臨。識時務者,乖乖就範,一一出來!”

紫相伯揚聲問:“你又是何人?”

“我?嘿嘿,御命親封從四品刑部衙門總捕柳闊英!紫總鏢頭,你總該知道這個名字吧?”

“柳闊英算什麼東西!”人群中一個沉雄的聲音喝道。

“你,你是何人?”外面的人驚怒道。

眾人也不忿外面柳闊英的傲慢無禮,見有人敢叱罵這位天下第一捕快、捕王柳闊英,不由讓出一條路來,俱向那人望去。

卻見大內總管錢夢熊與朝陽城大公子朱印陽兩人,施施然而出,向門外走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30 14:26:06


第三卷 大祭典  大內總管錢夢熊

“好了,有這兩人出頭,天大的事也可免掉了!”京師三大鏢局之一的“招賢鏢局”局主、老鏢頭沈鳳梅低聲道,邊說邊與“鎮遠鏢局”的總鏢頭“神仙愁”曹衝鬥,隨紫相伯、丘展二人,也跟著魚貫而出。

由這幾人一領頭,參與祭典的人也都三三兩兩向門外走出去,幸好寺內場地寬敞,大家一齊跟著繞過菩薩殿、釋迦牟尼殿,穿過雕欄石橋,經過天王殿,來到山門殿外,只見對面山門口,正站著五個人。

當頭是一個披鑲金線雲邊黑披風的馬臉老者,鷹鼻勾目,身材瘦高,目光陰鷙,花白的壽眉濃攢,青臉如石。

左邊是一個相貌清癯的青衫老人,臉色蒼白無血,貌若考了多年而未中舉的寒儒,一臉愁苦之相,挽了個道士髻,頦下有幾莖稀疏的灰白鬍子,瘦長的手指,尖而長的指甲,在這秋季,還握著一把黑骨大摺扇,甚不合時。

右邊是一個錦袍胖子,腆著大肚,背手而立,狀若息影林泉的晉紳大員,鼠灰色隱繡團花萬壽字的緞袍,玉黃的綾羅褲管,足登一雙福字厚底雲履。白胖的圓臉,留著一撮短而黑亮的鬍子。

後邊兩人,一個是中矮個頭的錦衣漢子,油黑的圓臉,粗眉如刷,長一對鼓鼓豹子眼,練家子一看,就知是練有極深的外家功夫的人。立在那裡如一個黑鐵秤坨!

另一個是國字臉盤的中年軍官,手握一竿烏纓大槍,臉皮淡黃,豹頭虎目,頦下微有短鬚。太陽穴高高隆起,竟然是一個內功高手!

這五人後面,還立著一群各色服式的人,有皂衣捕快,也有軍官與武師打扮的人。

再望過去,是一隊隊盔甲鮮明的錦衣衛士。

錢夢熊負手走出,冷冷道:“柳總捕頭,應認識區區吧?”

中間的黑披風老人,不由臉色一凜,忙躬身行禮:“卑職不知總管大人也在此,多多失禮了!”

“行禮倒不必!我且問你,什麼事這樣興師動眾啊?”

錢夢熊冷然道。

“是……是這樣的……”柳闊英——黑披風老人尷尬地乾笑了一下,恭聲道:

“我們得番子報告,說碧雲寺這兩三天成了一個幫派的禁地,江湖武師的集合之處,恐有圖謀不軌之舉。所以,所以五城指揮使周大人召卑職去見廠衛三位提督大人共商此事,為防不測,領兵圍住碧雲寺四周。”

“周大人與廠、衛提督大人都來了麼?”

“周大人在山下與京師西城指揮使蔣大人一起。至於廠衛的提督大人,親率手下分守各方。這位便是魏督爺手下,東廠的趙先生。”

“卑職趙慕湘見過總管大人!”那青衫削長老人,握扇抱拳作揖,微躬身為禮,態度不卑不亢。

“不敢。久聞鐵扇青衫客的大名。聽說趙先生武功精深,乃東廠第一好手!”

錢夢熊淡淡一笑,嘴說不敢,身子卻動都不動,坦然受了趙慕湘的禮。

“這位是西廠的李先生。”

“長袖先生?”錢夢熊聽柳闊英介紹時,一軒眉,動容問道。

“不敢,那是同仁們瞎捧的。卑職李雲水,見過總管大人!”那胖子滿臉堆笑,但不失於媚狎,雍容大度,和善地拱手作禮,如朝臣們相互問暄酬禮。

“我聽西廠曹提督說起過,講李先生的武功深不可測,什麼時候倒要向先生討教討教了!”錢夢熊微笑還禮道。

“腐草微熒,豈敢與明月爭光?總管大人才真是雲中神龍呢!”李雲水微笑道。

“你倒會說嘴!”錢夢熊呵呵一笑道。

“這位是錦衣衛的褚統領。”柳闊英轉身介紹那黑臉矮胖的錦衣漢子。

錢夢熊淡然笑著過去:“褚統領……”話聲未畢,一掌擊向那錦衣漢子胸門,迅若飄風。

“嘿!”錦衣漢子揚聲吐氣,雙掌齊出,塌腰矮身,以騎馬跨襠式站樁,出掌迅猛,勁力充沛,來封錢夢熊的“大浪裂岸”一招中宮直進的拍掌,使的是“推窗見月”

的招式,神完氣足。

“好!”錢夢熊讚了一聲,那拍出之掌倏地縮回,左手如電飛掣而出,在錦衣漢子左肩一拂而回,卻是隨手點了三處穴道“肩井”、“缺盆”、“巨骨”。

“錢總管,這是何意?”那黑臉矮壯的錦袍漢子怒聲道,人早已變招,一掌護胸,一手下垂,長身而立,腳下不丁不八,嚴加防範,豹眼圓睜,精光霍霍,威猛而震怒。錯非格於官場禮節,怕早撲上來相鬥了。

——奇異的是,明明點中了他三處穴道,他竟還能行動自如。

“果然名不虛傳!”錢夢熊哈哈一笑道,“你就是混元霹靂手褚玄雷吧?混元一氣內功已達第八重境地了,混元門內,你算是第一高手了!是玄巖的師兄還是師弟?”

眾人不由吃了一驚,想不到這黑矮胖子,竟也是一個內功高手!

“玄巖是俺掌門師兄。”那黑矮胖子見錢夢熊一招就能試出自己功力深淺,更為吃驚。後見錢夢熊無再出手之意,始明白適才是掂量自己功夫來了。現聽錢夢熊如此發問,忙恭聲作答,心下已對錢夢熊折服。

“有其師兄必有其師弟!”錢夢熊笑著誇道,“你的鐵布衫橫練功夫、混元一氣內功與混元霹靂的功夫,都已入一流高手了。內外雙修,了不起!了不起!”

“承總管大人過獎。”褚玄雷的臉黑裡透紅,油光煥發,神情既靦腆憨厚,又透出幾分得意自豪。

“這是御林軍楊統領!”柳闊英又指著那中年軍官道。

“末將楊木真參見總管大人!”那中年軍官朗聲報道,恭恭敬敬地行了個軍中唱諾之禮。

“免禮了!”錢夢熊揮了一下手,笑問:“楊統領是山後楊家的傳人吧?那足下梨花大槍的功夫一定好極了!有宋一朝,楊家槍天下無敵。想三百年前楊妙真自稱‘手中小花槍,二十年無敵手’,那也堪足自豪的了。”

“末將愚鈍,不能得先祖神槍於萬一,徒學得一點皮毛而已!”楊木真恭聲道。

“楊統領何必過謙?我看得出,你的內功至少下過三十年苦功夫。看你目有紫稜,一定是練華山陳傳老祖傳下的紫霞功的。楊門除梨花大槍外,還有六十四式輪刀,亦即俗稱的楊老令公金背定山刀的刀法,白蠟竿子與魯僧鏟。魯僧鏟,是楊五郎從五臺山學來的,其實應該叫‘瘋魔鏟’才對,拳術是太祖長拳。這些,想必楊統領一定都精擅的。”錢夢熊侃侃而談,面帶微笑,如數家珍。

“大人明察秋毫,所見甚是淵博。末將是曾練過這幾門粗功夫的。”楊木真道。

“柳大人,看來這場戲得撤臺了?”一邊的趙慕湘冷冷道,“我可不是來聽人家聊天的。”

“趙先生,這……”柳闊英苦笑道,他在宮中混了大半輩子,深知大內與東廠兩位主兒都得罪不起。

“想不到捕王、天下第一捕快,鬼見愁柳老爺子,也有縮手縮腳、發愁的時候!”趙慕湘冷笑一聲,“你不如改為鬼發愁吧!”

“你……”這一聲冷笑,幾句不鹹不淡的話,不由令黑披風老人目中精光一閃,馬臉不由變得更加青慘而長了!顯然也動了怒氣。

“趙兄,咱們都是吃公門飯的,何必鬧窩裡反,自己人之間先擠兌起來了?柳兄,你也應知道他脾氣的,又何必放進心裡去?哈哈,衝著我的薄面,揭過算了。”李雲水打著哈哈,笑容可掬,充當和事佬,“不過,這場公事,還得柳兄給拿譜。曹大人與魏大人他們,可也不大好說話的。”

“這胖子厲害!軟中帶硬,笑裡藏刀,是個好腳色!”

曹衝鬥在紫相伯身邊道。

“想不到廠、衛與五城指揮使都一齊動了,來頭不小。”沈鳳梅不再象原先那樣樂觀。

“咱們又沒犯法,怕他甚的?”羅天龍豪眉軒動,“難道他能無端定罪?”

姜若拙道:“總得先摸清來意才好!唉,我們選在碧雲寺,離京師還是太近了,也太招眼。如換成遠一些、僻一些的地方,當不至於遇此等麻煩事。”

紫相伯道:“我們即令躲到妙高峰、五臺山甚或石經山、上方山,怕也避不開兩廠的耳目。反正我們也無甚逆謀,倒不如落個近,大家方便些,同時也以此示我光明正大,並無異心。借寺祭奠,終不至落個大罪吧?”

正說著,卻聽那黑披風老人、捕王柳闊英嘿然一笑,向錢夢熊道:“總管大人在此,這事最好辦了。幾位大人在山下等著消息,尚請總管大人屈駕,一併前往解釋一下,也好讓卑職們卸下這件差事。說實話,在場的諸位道上朋友,我柳某誰也不敢得罪,日後還得多多仰仗各位呢!”

話說得水晶湯圓,又光滑又圓溜,又叫人擱在口裡咽不下去,委實是成了精的老江湖。

“怎麼,難道懷疑我有不軌之舉?”錢夢熊臉陡地一沉,冷然道。

“不敢。不過……”柳闊英在斟酌著用語。

“錢總管,恕小人斗膽,請問一句:您老不在內府執事,跑來這城郊山寺,又有何為?難道聖上要來碧雲寺禮佛嗎?”趙慕湘冷冷道。

“怎麼,連本官到哪裡,還要請示趙先生嗎?”錢夢熊含不懌之色,陰聲道。

“不敢。”趙慕湘的雙眼眯了起來:“只是我感到奇怪,據我們東廠的番子說,碧雲寺自前日起,成了京師三大鏢局包下來的禁地,丐幫北京分舵門下的弟子,在四周暗加護衛巡風。這三天內共來了八百二十七名武林與江湖中人,含有各門各派的人。武林九大門派來了個全,其他還有長白的‘銀馬堂’、以火藥霹靂聞名的‘風雷城’等。

這麼多人合在一起,在天子腳下,威脅京師安危。大明律明令嚴禁民間習武,而這些人大都是違令習武的武林人。

這舉動不很有點異常嗎?今兒個,我們廠衛與五城兵馬司的兵馬,圍了這地方,實在想不到,堂堂的二品大員,內府總管,竟也側身其列。嘿嘿,令人不可思議……”

說到這裡,趙慕湘的臉上露出陰險之色來,令人感到這時的他不再是那種愁眉苦臉的落選老儒,而是專擅刀筆刑杖的酷吏,那種既狡詐又心毒手辣的紹興師爺的角兒。

“這是東廠魏大人的意思?”錢夢熊臉色略變白些,淡淡地道。

“不是,只是小人的想……”趙慕湘一個“法”字還沒吐出來,不由轉為驚怒,慘苦、恐忿與怨懟交織的叫聲:“啊……”

原來錢夢熊已出手如電,正正反反抽了趙慕湘四個快疾無聲的耳光來,雖是無聲無響,掌上用的是陰勁,趙慕湘的臉頓時浮腫起來,留下五個清晰的指印。

趙慕湘一開口,吐出一大口血,血中竟赫然還有兩顆牙齒!

“你……”趙慕湘一躍而起,以扇代指,指向錢夢熊,那握扇的手有些顫抖,口角還含著血沫,滿臉是驚恐,怨毒交集之色。

“趙先生這麼一把年紀,應知無妄之災是怎麼來的吧?”錢夢熊微微笑道,“出言無狀,以下犯上,你說是不是該這麼整治?老實說,你的東廠魏大人見我,也不敢假以辭色,對本座有所怠慢!你又何必那樣張狂呢?東廠的下人一向恣肆,也該有人來治治了!”

錢夢熊說完,轉過身去,揹負著手看起天來。

“……”趙慕湘被晾在那裡,既不敢出手,又不甘心就此灰溜溜下臺,臉不由由青變白,又由白變青,甚為狼狽!

“柳總捕柳老爺子!”朱大公子施施然而出,道:“這事還要我來教你麼?還是向幾位大人知會一聲吧!就說朝陽城的朱印陽陪錢總管,在此為一個武林朋友辦祭事,造成誤會了。請他們各自打道回府,不就得了嗎?”朱大公子說至此,笑了一下,“這位趙爺的性子也太倔了些。士直,固可敬,但如不識進退,就不好了。錢總管是聖眷隆寵的大紅人,即令諸位王爺與世儲、各王子,也都敬他三分!要知他有三次捨命救駕的大功,前後在他手上,被阻的謀刺聖上的事計有十七件之多!錯非他,皇上怕早已——哼,你們現在這樣做,還想吃皇糧嗎?”

“朱大公子說得是。老趙,我看這事就這樣算了吧!這臉丟在總管大人手下,也不算冤!論官位,他比你高,論武功,光他打你的這一招‘神龍陡現,金風蕩柳’你就拾掇不下!嘻嘻,誰讓我們技不如人,又職低位卑呢?”

李雲水邊說邊勸,攔住了趙慕湘退後去。

“大公子,總管大人,這番得罪之處,尚祈多多海涵。

我這就去知會幾位大人,叫他們撤圍。嘿嘿,想不到朝陽王爺的大公子也來了。”柳闊英見又來了一個後臺更硬的朱大公子,知這次是定然討不了好去了。

即使廠、衛與五城指揮使幾位大人齊來,也不敢對大內總管與皇上藩籬之倚的“朝陽城”朝陽王爺的大公子有所作為,當下便轉舵扯篷,行起順水船來。

“還是柳老爺子識得大勢。”朱大公子微笑道。

“趙先生,楊統領,我們走吧!”柳闊英招呼道。

趙慕湘怏怏地隨柳闊英等,轉身欲走。

“怎麼,就這樣走了嗎?”錢夢熊依舊背身而立,冷冷道。

“總管大人,我趙某有眼無珠,得罪大人的地方,望多包涵!”趙慕湘站住,轉過身抱拳行禮,澀聲道。

錢夢熊這才轉過身去,臉有和色:

“這就對了,你們去吧!見了魏、曹諸位大人,代為致意。趙先生,給你一點教訓也是為你好。廠衛所為,朝野均暗中有人銜恨,你在廠內,平時鋒芒太健,也該收斂些,否則,怕難得善終,這是我良言相勸,聽否你自加斟酌吧!如嫌我在武林同道前丟了你面子,我也讓你打還便是,決不還手!”說到後面,背手籠袖於身後,挺胸而立,一副聽任打還,決不招架的神情。

“是,小人領教就是!”越慕湘低聲道,又行了個禮,這才轉身隨柳闊英等人走了。

等柳闊英等一行人轉過石道,看不見了,大家不由鬆了一口氣。

“哈哈,這柳老兒一向作威作福慣了,今兒個也讓他碰了一鼻子灰,雷聲大,雨點小!”飛龍八手丐丘展拍手笑道。

“那鐵扇青衫客在廠內外一向自尊自大,到了外面更是氣焰熏天,這次吃了一次癟,想來該收斂些了!”江南“聚英堂”武館館主在人群中低聲道。

“錢大人,你這招陰陽雙拍掌,左右開弓,迅疾勁足,甚是要得!”有一個廣州府五虎門的武師,高聲讚道。

錢夢熊長嘆一口氣,略帶澀聲笑道:“諸位有所不知,那姓趙的這一回去,少不得在魏、曹兩位提督面前添油加醋,明晨,這事必傳到萬歲耳中了。兩廠一衛,都是極得勢的人物,炙手可熱。平素我長內府,對這三位主,也都是小心應酬的。此次為了已故的羅大俠,也為了諸位武林同道,說不得,總得與他碰一碰了。大不了以後,我的日子難過些,得提防他們水晶小鞋就是!”

“錢大人,還有我一份呢?”朱大公子笑道,“這事你別一個兒獨扛了。兩人分分斤兩,總好受些。明天,我讓父王朝見聖上,參五城指揮使一本,恐怕他領神樞營兵馬圍寺,還不是皇上的旨令吧!我就不信,他們能奈我朝陽城怎樣!”

“大公子所言固然在理,但廠衛連三公九卿在家中的事,都能探聽得到,其耳目之廣,勢力之大,非同小可。

怕朝陽王爺雖加太保之位,也難免為廠衛監視。再說,王爺一向休養在城,又有微恙在身,上朝怕也不便,反而連累了王爺與大公子。幸而我還為皇上立有微功,想萬歲爺還不致加罪於我,最多責怪兩聲罷了。只是他耳朵軟,聽了一面之詞,怕明日會下旨逐趕外省之人。這樣廠衛就有機會尋隙挑刺,在諸位頭上出氣了。

因此,現在既然羅大俠也已祭過了,我勸大夥還是早早散開為好。如願留下來遊玩幾天,也宜到可靠的親友處投宿,少住客棧。”

“諸位有肯留下玩幾日無處可去的,到朝陽城去住!我也正好向各位請益武功。朝陽城乃聖上特敕設立,專以招納天下武學高明,諸位此去,倒也名正言順!我朝陽城其他沒有,有的是倒不完的酒罈,吃不低的肉山!”朱大公子大笑道,“如哪位肯賞光,咱這就走!讓那幫混帳東西明日滿城子折騰去!”

“幾位如要留下來逛逛京師風光,我倒可為代勞,讓住進同文會館去。那是專供外省進京的地方官與宮中太監們的親友來探訪住的寓館,不會遇上那種煩擾的。”錢夢熊笑道,“無怒大師,乘風子道長,唐老爺子,還有你們諸位,誰肯賞臉,也讓在下作次東道?”

“錢大人好意老夫心領了,只是老夫一見那些烏紗帽就煩,恕不相擾了!”唐鐵杖說到此,頓了一下,“而且,我也該回蜀中去了。”

“我在京內有分號,我倒不怕。”“銀馬堂”堂主寧長勝道。

“老納有病在身,也宜早日回山去。”無怒大師道,“這就不打擾了!”

其他人,除了風雷城主雷大洪父子、天山派掌門霍老爺子與點蒼派掌門華關田願留下來外,都說要回去。

有的說前幾天京師也逛夠了,沒甚意思。有的說,要看京師風物,下次帶著家人看個夠,這次既然有此麻煩,不看也罷!便是留下來幾位,也都說各有地方安頓,不必麻煩錢大人了。

錢夢熊見狀,沉默半晌,難過地說:“好,好,你們都去吧!我也知大夥瞧我不起,皆因我是武當派的棄徒。

我師父也在此,他竟不肯望我一下,我自知即使上去認,也只有讓大家彼此尷尬。”

“錢總管,你也不必如此說,其實你是帶藝投師,在我門下也不過七、八年時間,並未入我道門,如說起來,也只是俗家記名弟子而已。只是你是我傳授武功的第一人,我平素太看重你了,想讓你將來承我那支鐵簫。你不願入道門,又素有才幹、大志,要入經仕途,那是人各有志,相強不得的。只是我武當派祖師傳下歷代規矩如此,只好將你除名了!這也不得已而為之。談不上誰棄誰,也可說是你自棄武當嘛!你作官,不曾犯過,還作了一些義舉善行,我知道也還蠻高興的。”鐵簫道長說到這裡,語聲一頓,“倘你恃技作惡,助紂為虐,怕早被我門四大護法收回本派武功了。——至於師父不師父,也就算了吧!”

“……”錢夢熊沉默了一會,道:“師父可以不認弟子,弟子可不能不認師父。師父,你好好保重,弟子去了!”說畢跪下向鐵簫道長拜了一拜,站起身向外走去。

走了幾步,又回過頭說:“諸位如要走,也早些走,說不定廠衛的人還要來找麻煩!幾位掌門大師回山也好,住在城內親友處,也未必不遇上那煩人事,說不定還連累親友。諸位,恕夢熊失陪了!”

說完後,這才轉身而行。

“錢老二,你自己也要當心一點。”點蒼派掌門華關田雖不肯隨錢夢熊去同文會館,但畢竟老友情重,不由叫道。

“華老大,謝謝你了!”錢夢熊再次轉過身來,衝華關田抱拳道:“如果你不嫌我官味重,請別忘掉來找我!”說罷轉身急行,出寺下山而去,跑不多遠,長嘯一聲,高歌道:“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方煩憂!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歌罷大笑三聲,終於鴻飛渺渺,連聲音也不復聞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30 14:29:00


第三卷 大祭典  百毒神珠與銀馬堂主的禮物

“既然如此,恕晚輩也要走了!”朱大公子向無怒大師等行了個羅圈揖,“你們如沒事,也宜早些離京吧,莫再給錢大人添麻煩了!留下來的,如親友處不便收留,不拘是誰,到朝陽城來,在下一定陪他喝酒,無論什麼時候來都行!——諸位,容在下先行一步了!”

朱大公子說畢,再作了一個長揖,然後快步如飛,離寺下山而去,那身輕功,入在各位名家眼中,也覺頗為高明。

“想不到朱大公子看上去才三十歲出頭,那一身輕功,倒至少下過二十多年苦功夫,甚為不俗!”華山派掌門明真人道。

“真人這就少見多怪了!”崑崙派掌門鐵冠子道,“朝陽爺本是功勳世家,乃本朝開國功臣後裔,原任薊州總兵,掛奮威將軍銜。二十六年前,先皇攜當今皇上,由權監陪同,微服北狩,不料被瓦剌國知道,偷出奇兵圍住了,眼看又要演一出‘土木堡之變’。幸賴王爺領兵殺退了瓦剌兵馬,救了出來。因這場大功,才被賜國姓,封為朝陽王的。這位朱大公子,將門之後,自然也差不到哪裡去。何況朝陽城也網羅不少武學之士,內中不乏高明,憑朝陽城的條件這樣調教下來,當然錯不了!哈哈,真人,你終日在洞府修真證道,怕也太耳目閉塞了!”

“你們都贊那公子哥,其實,錢夢熊倒值得一誇呢!老叫花喜歡他。”丐幫北派幫主歐陽浩然道。

“各位前輩,紫總鏢頭,俺歌仨,要先行一步了。”陝南三傑的老大,錦毛獅子邵震中抱拳道。後邊是他兩個把弟:金面太保玉霸天,白眉神拳金勝鐵。

“多謝三位千里前來致奠,並惠以厚禮!”姜若拙率羅豪揚行禮道。

“不!羅大俠羅恩公於俺兄弟有再造之恩,當初俺們被大仇家所算,若不是羅大俠,我們早沒命了。這次來致奠,略表誠意。羅公子,日後有用得著俺兄弟處,只管捎信來。”邵震中說完,向羅豪揚、姜若拙他們告辭而去。

“各位大師,各位前輩,恕小僧也先走一步了!”峨嵋派智樹和尚來到羅豪揚他們面前:“紫總鏢頭,姜前輩,小僧要回去了!這位羅公子,小僧別無所贈,這是敝派一門粗淺功夫的心法,是敝掌門師尊叫小僧轉交的,以表對羅大俠的敬意。羅公子請好生收好,有空不妨練練,於強身健體,不無小補!小僧告辭了!”說畢合掌唸了聲“阿彌陀佛!”行了一禮,飄身而去。

羅豪揚接過那用黃絹寫的一幅字,看了第一行字,神色不由一震,忙遞給姜若拙。姜若拙一看,忙叫道:“智樹師父,這不可!”

“不可無不可,有緣佛自渡。掌門師尊說,觀羅公子骨相,有緣則結。而羅公子骨相清奇,正是學武奇才。佛結有緣,推都推不掉的!羅公子,你好自為之!姜老前輩,你也不必太著相!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智樹的聲音遠遠一字字傳來,從容而清晰,人已轉過山道,不見了。

“這位智樹僧的內功功力,已得天門上人十之七八。

長江後浪推前浪,看來老衲也該退出去了。”無怒大師喟然道。

“豪兒,這份練功心法,你好生收藏吧!這是峨嵋派的大德厚意,日後切莫忘記報答!”姜若拙道。

“是。”羅豪揚接過黃絹,小心收藏好。

紫相伯對無怒大師、鐵簫道人等各派掌門人道:“大師、道長、真人、乘風子道長、鐵冠道長,還有獨孤先生、華先生、霍老爺子,那一件事看來談不成了,容後再說吧!”

鐵簫道長道:“目下,只好如此了。”

“若不是你這牛鼻子老道下毒手傷了俺師父,又何至於此?什麼東廠西廠,灑家一頓瘋魔杖,打它個東關西閉,全不敢出頭!”法舟衝鐵簫道長怒道。

“你……”鐵簫道人驟遭法舟搶白責罵,氣得話都說不出來,白髮高髻在風中顫顫巍巍,顯然極為激動!

“師父!”呂聲宏從後忙上前扶住鐵簫道長,向法舟橫了一眼,溫聲叫著鐵簫道長。

“法燈,給法舟三十重杵,以懲他妄動無明,犯嗔怒、口舌業障三大戒!”

無怒大師改容喝道。

“師父……”法燈面有難色。

“好,你不動手,我動手!”無怒大師伸出大手,“把錫杖給我!”

“是,弟子動手就是!”法燈道。

“好好掌法,莫教墮了本派聲名。”無怒大師道。

“大師,此事因貧道引起,貧道不怪他。”鐵簫道長轉過氣來,定了定神,對無怒大師說。

“師兄,按寺裡掌法規矩,狠狠打!”法舟大聲道,不等法舟過來,先自掀開僧衣,趴下來待捱打。

“啪!啪!”法燈上前,陰沉著臉,揮杖杆抽打在法舟背上,竟然毫不留情,每一記都將九環錫杖舞得呼呼作響,沉重地打在法舟背上。

原來人們還以為法舟會運功受打的,哪知法舟一點也,不曾運功,任法燈抽打,每一記打下,背上就多一道血槓!

幸而法燈用力自掌握好分寸,不曾運少林功法,以傷筋骨,否則這少林的三十杖打下來,再強的身子骨,也沒命了!饒是如此,打到十六杵時,那背上已皮開肉綻了。

“大師,你要打就打貧道吧!”鐵簫道長大聲道,他推開呂聲宏,撲到法舟身上,以自己的背擋住。

“大師,我們之間有誤會,一時解釋不清楚,說來大師也不會信的。敝師與在下於來的路上,也遭到暗算。敝師除了中貴派的金剛掌外,還被毒蟲咬傷中了毒!那下手之人,竟然與大師十分相象!”呂聲宏道,“如再責打法舟道兄,就不如由晚輩代受好了!”

“師父……”法燈停住了手中的錫杖,望著無怒大師。

“阿彌陀佛!”無怒大師睜開輕合的眼睛,嘆了一口氣,“法燈,扶你師弟起來!”

“謝過大師!”呂聲宏退後,攜起鐵簫道長。

“謝師父慈悲!”法燈攜起法舟俱跪謝道。

“這一頓杵還有十四記看在武當掌門道長面上權且寄下。何時再犯,一齊算帳。”無怒大師道,“回去後,罰達摩洞面壁三年,不許出寺門一步。法燈作為師兄,有訓勸失責之過,一併處罰。”

“多謝師父大恩!”兩僧高聲道。那法舟雖剛受杵背之刑,但喊聲比法燈還要洪亮,也真難為他那種忍毅精神。

——原來,達摩洞是昔年達摩祖師坐禪修煉之地,歷代少林掌門都曾在內坐關以鑽研上乘武學,洞壁上有祖師們研演出來的武功招式,刻在上面。

如非對少林派有大功者,一般是不讓寺中武僧進此洞研學的。現在在裡邊修煉的,也僅限於大護法長老與達摩院道座大師六人。

法舟、法燈兩僧蒙掌門師尊“罰令”進達摩洞“面壁”,這實在是天大的造化。

“法燈,為師弟上藥包紮!”無怒大師道,然後轉向紫相伯、姜若拙。“紫總鏢頭,那件事也只好如此了!別無善法!老衲也要告退了!——姜若拙,你可將你的內功心法,傳給羅公子!”

“謝掌門人!”姜若拙施禮道,又叫羅豪揚跪謝。

原來姜若拙的內功是家傳的嵩陽內功,正是少林派正宗心法。姜若拙的祖輩曾是少林俗家弟子,因有大功於少林,被特許得傳少林內功心法,並允許每代中傳一人,傳子不傳婿,傳媳不傳女,只許姜家每代一個人練,再多一人也不行,更遑論傳外人了。

姜若拙的父親一指定生死姜十三,生一子一女,子即姜若拙,女即羅豪揚的母親姜鳳英。姜鳳英的武功,是拜南海普陀山一個無名神尼學的。無名神尼據說本是峨嵋派的,但峨嵋派前掌門並不承認有過這樣一個女弟子,現任掌門天門大師,也否認有這麼一位師姊。但據無怒大師說,無名神尼的功夫確是峨嵋派的,而且比峨嵋兩大名尼俠虛雲神尼與青梅大師還要高明幾分。奇怪的是,連無名神尼自己也不認帳是峨嵋派的,說她的武功別有所傳。

——現在少林掌門允諾,可讓羅豪揚學少林內功,那豈不是極大的恩惠了?

“智樹說得不錯,此子確是學武的良材美質!”無怒大師撫摩了一下羅豪揚頭頂,“他日有機會,請他到少林來,我們還有未盡之緣!”

“是!”姜若拙恭謹應道。

“阿彌陀佛!”無怒大師向大眾單掌行了千稽首,率兩個弟子也走了。

“諸位,承大夥敬慕羅大俠俠義,不遠千里,來此奔祭,我謹代羅公子與姜大哥向諸位多謝了!如肯在京師盤桓幾天的,請到‘威遠鏢局’來,我紫某唯以一杯水酒相待!”

“紫總鏢頭,說到哪裡去了?”眾人轟然而應,有人笑道:“你那衚衕,我閉著眼也摸得到,小心我半夜把你從嫂夫人熱被窩裡拖出來陪喝酒!”

一眾人經過羅豪揚、姜若拙面前,紛紛安慰兩句,也有的說有事儘管找他們。

九派中人,也與風雷城雷城主等一併向紫相伯、羅豪揚、姜若拙和曹衝鬥、沈鳳梅、羅天龍、丘展等人作別下山。

只有“銀馬堂”主寧長勝,因有騾馬店分號“百駿草場”在西山,城內又有商號,並不急著走,留下陪著。

那丐幫北支的歐陽幫主,與北京分舵的副舵主破碗花宋泰,率丐幫弟子去察看四處動靜。

寺內寺外,只剩下三家鏢局的五、六十人,散在各處,竟一下子有種人去寺空之感。

“總鏢頭,這是眾人饋贈的禮物清單,禮物都收拾好了,滿滿一大箱呢!”羅天龍遞過禮物清單的手卷素絹。

紫相伯落目在展開的手卷上,前面第一行送禮人名與禮物是:

鎮遠鏢局總鏢曹衝鬥玉獅鎮紙一對薛濤箋兩封。

紫相伯不由笑道:“曹大哥為人極是粗豪,送的禮倒斯文。那玉獅鎮紙倒也罷了,薛濤箋倒頗為難得,名貴得緊。也虧你了!”

曹衝鬥掀須大樂:“那是老夫一大得意事,是十四年前第一次保鏢,為定國公護送家眷回鐵官城孃家,由誥命老夫人賞的禮物。那次,有公府的親兵開道,一路上地方都力盡地主之誼,令老夫抖夠了威風!只是也吃了一些苦頭,在劍閣關上,遇上一幫不開眼的悍寇來劫鏢,一場惡戰,呵呵,令我額上長出這麼一輪彎月。”說完,拍了一下銀髮蕭蕭的寬朗額顱上那紫亮的一彎傷疤,哈哈大笑。

“那一戰,曹大哥‘神仙愁’的萬兒,就此闖了出來,一人力斃巴中五霸,半個月這事傳遍了天下。關中、川蜀兩地行商,額手相慶,還有的商賈,供了曹大哥生祠牌位呢!真可謂萬家生佛了!”姜若拙笑道。

紫相伯又看下去:

招賢鏢局局主沈鳳梅尺八珊瑚樹一支、溫涼玉如意一件(注:搔背之用物)

曹衝鬥道:“沈老兒愣是好強,見我送了薛濤箋,本想送一隻碧玉老虎的,那也夠名貴的,但他非要壓老夫一頭不可,把壓箱底的血本也翻出來了,這一株珊瑚樹,不亞百金!”

沈鳳梅溫溫一笑:“怎麼,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別看羅大俠贊你的武功,他到京師來,與我喝酒的機會比你多。”

“這倒是的。曹大哥喝灑,豪爽固然豪爽,但只解牛飲,缺乏意趣,醉後唾星四飛,大吹一會兒在無錫比喝惠泉酒,使人不容置喙。只是他高興起來打一套醉八仙,酣興淋漓,醉意十分,裡面玄機密佈,讓人難捨!”紫相伯笑道。

“如要讓我在你們之間選酒友,我也願選老哥。他是那樣令人感到平易、親切、和善,對你充滿了理解與寬容,他坐在你面前,慢慢呷一口酒,聽你講上半天,一直都是微微笑著,不會敗你興致的,而且還提起你的談興來,問話恰到好處。”姜若拙道。

“好好,你們以後別登我門來討酒喝!”曹衝鬥氣得鬍子都翹起來了!

“只是,你這老酒鬼偏能找來那些逆風香半城的佳釀美醇,又使我不得不來。這一點,沈老哥就不如了,他只有一種酒,你在市面上能買到的最貴的那種米酒。甜糯糯的沒勁。”姜若拙補充道。“好,有你這一句,也不枉我那些酒了!”

曹衝鬥回嗔作喜:“以後有好酒,我一定第一個請你!你是我酒國知已!”

“老薑,這你就不懂了,米酒醇厚,後勁足!喝醉了,非睡個一天一夜不可!”沈鳳梅笑道。

紫相伯又看了下去:

陝西三傑:邵震中、玉霸天,金勝鐵,天龍皮裘衣一件,白銅手爐一對。

餘杭“聚英堂”武館館主李鳴翔:杭產名錦、綢、緞各二匹。玉竹骨唐寅寫天女散花扇、湘妃竹骨祝允明草書唐詩扇各一把。

崆峒派掌門獨孤鐵蘭率門下弟子葉臥白、苗竹青,慄黑色木珠一串、金蟾一對。

點蒼派掌門華關田率門下弟子刀振聲、餘定寰,醒心木雕楊柳枝觀音雕像一座,雀金呢二丈。

“總鏢頭,那‘天龍皮’、‘雀金呢’是什麼?”黃中封見了問。

“西北沙漠中有種狐,人稱沙狐,那沙狐腹上的皮毛最柔軟保溫,頷下的皮毛最長,光色最足。沙狐腹上的皮就叫‘天龍皮’,那額下的毛皮,叫‘烏雲豹’,都是極為名貴的皮毛,製成一件裘衣,很不易呢!”姜若拙道。

“至於雀金呢,雲南府地方思茅境內,有唐時稱銀硃城界者,(劍評按:即今西雙版納)產一種長尾五彩斑斕的大鳥,名喚孔雀。用孔雀的毛織入緞內,並用金絲鏤製成的錦緞,就叫雀金呢!那也是極名貴的東西!”紫相伯道,“但這些禮物雖名貴,對武林中人來說,還不如點蒼派那一座觀音像名貴。醒心木是一件奇寶,無論中了什麼樣的迷魂藥物:從下三濫的雞鳴狗盜之輩所用的‘五更斷魂香’、江湖黑店中慣用以害人的蒙汗藥,到‘五毒門’的‘消魂散’‘軟骨酥’、唐門的‘黑甜無香霧’‘攝魂催眠帕’……只要聞到醒心木發出的檀香般的香味,就全然解去。只是那醒心木甚難覓得,即令覓得,也不易採伐,附近有極靈異也極兇毒的奇獸異蟲相守。二十年前,神農門主孫觀紅費了千辛萬苦才採伐到一根。神農門也在滇南,與點蒼派相得,說不定這座菩薩就是孫觀紅送給點蒼派的呢!”

“那江南‘聚英堂’李館主,送的唐伯虎、祝枝山的書畫扇,倒也不俗。據說吳中四家都是些有怪脾氣的人。

唐伯虎更是風流自賞、詩酒傲王侯的人物,當年華太師以千金向他求畫,他尚不願應呢?”寧長勝看過了禮單說道。

“吳中四士,唐、祝、文、仇,或以畫名,或以書勝,本朝中怕無人能出其左了!”米天宗評道,“唐伯虎的仕女花鳥人物、文徵明的行楷、祝枝山的草書、仇英的山水,三百年後必成無價之寶!羅公子得此二幅名扇,宜加珍藏之。”

“崆峒派的禮物,怎麼這樣俗?金蟾不過是二塊金子而已,最多溶金時,澆個模子便是。雖說這麼大兩塊金子不易找,但也不算稀罕。那獨孤鐵蘭,為人冷冰冰的果然送的東西也俗!”丘展道:“哈哈,還送一串木珠,看來是想讓羅公子當和尚去了。”

紫相伯心中一動,道:“那串木珠拿出來讓我看看。”

“那串木珠,我見它不怎麼貴,就放在上面,拿出來倒方便。”羅天龍邊說邊開箱取出了木珠。

木珠用天蠶絲與烏絲合股成線所串起,與無怒大師用的那串念珠差不多大小,作黑色,一顆顆閃著紫烏烏的光,共是一百零八顆。

眾人都來瞧看、撫摩,並無異狀。連老江湖姜若拙也搞不清楚總鏢頭為什麼突然想起要看木珠來。

丘展見大家都在瞧,不覺好奇,也湊了過來:“你們看什麼牛黃馬寶?”

丘展來後不一會,人人都聞到了股淡淡的類似魚腥的氣味來。

紫相伯把木珠聞了一下,挑中了一顆,又聞了一下,凝目看了珠子一眼,臉色一變:“果然是它!”

“怎麼,這珠真有奧妙?”丘展驚訝地問。

紫相伯一笑道:“且讓我猜猜看,你身上是否帶了你的夥計來了?那兩個夥計,傷人後一個含極陰的陰毒,一個含極熱的熱毒!”

“你,你怎麼知道?”丘展驚詫地問道,“不錯,我把小青、小紅帶來了。小青咬中後,人全身陰涼,而被小紅咬中後,人必熱毒攻心,如無藥物及時救治,都是三個時辰內奪命的毒蛇!”

說完撮口打了個唿哨,只見他衣袖一動,手中已多了兩條一尺半長的小蛇,一條青灰色,一條烏底紅斑,被他拇、食兩指捏牢了蛇的下半截身,上半截身昂著三角形的扁殼蛇頭,張著嘴,噝噝地伸縮著黑色的信子。

饒是眾人俱為心雄膽壯的武林高手,也不由各自吃了一驚,俱向後退了一步。

雙筆米天宗生平最厭懼蛇蟲,不由叫一聲:“天哪!”

騰地倒躍向後,距七尺之遙,驚惶之色,溢於其表。

“不愧為飛龍八手丐!丘爺,我算服你這一手了。還是收起來吧,看把我們個溫文爾雅的米四郎嚇得!”黃中封笑道,其實他心中又何嘗不在發毛?

“你們放心,沒有我發出進攻的信號,它們是不敢動的,你把手指放到它嘴裡,它也不會咬的!”

丘展說著,輕輕地哨了一聲,那兩條蛇頭一閃,只見丘展兩隻袖象被人猛地拉了一下,那兩條蛇就倏地不見了。

“紫總鏢頭,我這次來,怕帶上那條大蛇‘長隨’過於驚世駭俗,便改帶上這兩條小蛇。這兩條小蛇,無聲無味的,你是如何看出的?”丘展問道。

“你們知道崆峒的葉二先生葉臣白,有三件驗毒之寶嗎?”紫相伯反問。

“是了,我老糊塗了!這是葉二先生的鑑毒神木珠!又叫百毒神珠!總鏢頭手中捏的這一顆珠,定是蛇毒驗珠了!”姜若拙驚喜地道。

“還是大哥見識廣!”紫相伯笑道,“這一串木珠,正是崆峒葉二的鑑毒神珠!我手中拈的這一粒珠,正是蛇毒驗珠。凡驗各種毒蛇之毒,只要拿這珠一查就查出了。你們看,這上面,顯出兩行字來,那一面是熱毒,這一面是陰毒,蛇毒毒性、克毒藥物,寫得甚詳。字極小,如不凝神,還真看不清呢!噢,剛才,你們聞到一股什麼味道沒?”

“有一股魚腥味。”黃中封、米天宗同時道。

米天宗雖怕蛇,但禁不住好奇,又過來了,只是離丘展遠遠的。

丘展衝他嘻嘻一笑,作了個怪臉。

“這就是了。”紫相伯道,“只要有毒進入七步範圍之內,不管是如何無色無臭的毒藥、毒物,這神木珠都能與之呼應,生出一種氣味來,或苦或辣,或甜或鹹,或姜辛味,或魚腥味,不一而足。如這蛇毒,就生出這種魚腥味,熱毒為熱腥味,寒陰之毒為陰腥味。如是砒霜,不管是白砒、紅砒,都生出一股苦味。如是鶴頂紅,則是一種臭鴨蛋味。這一百零八顆神木珠,能辨百毒。誰有了它,就不易被人用毒暗算了,即使中了毒,一驗便知是什麼毒,是陰毒還是熱毒,是敗血,還是斷腸、攻心?因此,即使暫時得不到解藥,用其它藥對症而下,也庶可保一時無危。——這是葉二先生親口對我說的,還曾示範給我看過。唉,想不到崆峒、點蒼都送了如此重禮!大概他們想報答羅大俠為他們滅了‘圓月教’,替他們報了殺師之仇的大恩吧!”

“蘭因絮果,因果自定。”沈鳳梅點頭嘆道,“如無當年羅大俠奮勇挺出,抗鬥‘圓月’之因,便無今日兩派贈寶之果。種豆得豆,種瓜得瓜。前人栽善苗,後人獲福果。”

“沈老,你倒會說話!我看你老入寺去當講經僧,一定能勸得世人都回頭的。”米天宗又恢復了他的說笑。

“沈老哥此話,頗含人生至理。”紫相伯道,“可惜世人向善之心日蹇,為惡之念日盛,又有幾人明白箇中之理?豪揚,這串珠兒就戴在身上吧!還有那尊菩薩像,回去後揀出來,你也隨身帶著。”邊說邊將那串木珠掛在羅豪揚頸上。

“紫總鏢頭,你給羅公子送什麼禮物?”曹衝鬥問道。

“你猜猜看。”紫相伯含笑不語。

“你的神腿功?”曹衝鬥道。

“紫伯伯的神腿功,早在去年就教給我了。”羅豪揚道。

“那就是你的連環五金膽、奪命金雕鎖指功?別人只知你腿法天下無雙,其實你的金膽與鎖指功,也是武林二絕。”曹衝鬥道。

“你怎麼只往武功上猜?說實話,我這幾手功夫,是不夠豪揚啃的。我的腿法,他已學了個全,現在他在這門功夫上,缺少的只是內力、臨敵經驗,以及如何把內勁在變招中與腿法的打亂順序的組合中,加以貫注的體會。”

紫相伯道。

“那——如是其他東西就難猜了,吃、穿、住、行、用、器具、珍寶,千千萬萬,如何猜得中?終不致於是一瓶酒吧?”曹衝鬥道。

“我知道是什麼。”沈鳳梅滿有把握地說。

“你說是什麼?我不信你這老兒真能猜得中!”曹衝鬥不服氣地搶白道。

“你啊,真是笨人!”沈鳳梅笑指著曹衝鬥,“紫總鏢頭送的是一千金。”

“一千——金?”曹衝鬥搔頭了,“現在羅公子住在他局子裡,這一千金子送不送還不是一樣?”

“哈哈。”眾人都笑了出來,笑得羅豪揚臉陡地紅得如一塊紅綢。

“啊——原來是說紫總鏢頭的千金……”曹衝鬥恍然大悟,揚聲笑了起來,“中!這事中!小鳳那小丫頭,又俊俏又乖順……”

羅豪揚只覺心跳加快了一倍,紅著臉低著頭,變得急促不安起來,眼前陡地映出一張溫溫柔柔俏麗的瓜子臉來:彎彎的柳眉,黑葡萄球兒一樣甜津津的眼睛兒,向上翹的小嘴角,那眼睛雙眼皮兒向下一合,合上一排長長的、黑黑的睫毛,睜開眼時,那眼睛兒含著些甜絲絲略帶些酸的黑葡萄的溫柔,輕輕地叫道:“豪揚哥……”

想到這裡,心中不知是喜歡還是甜蜜?心中似乎一片惘然,一片空白,忽兒又切入那一片屍橫遍地、血跡斑斑的斷牆殘壁之天羅劍莊的劫後場面來,母親那雙入葬前死死抓著攝魂金鈴的撥不開的手與父親睜得大大的眼睛來回在眼前閃動,接著又出現了母親後腦與父親頭頂的那支凝著血痕的奪魂釘!奪魂釘!這時有一種悽苦與恥辱和悲哀的感覺,一種憤怒和被壓在石頭底下還未翻身的感覺,強烈地攫住了他的心靈,一剎那間他的所有的熱情、甜蜜、興奮與喜悅全被衝得無影無蹤,如同一股山洪衝捲走那漂在水面上的桃花瓣兒。

他只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痛苦之潮湧過心頭,他臉上的紅暈已褪去,恢復了那種蒼白黯然之色,下嘴唇也被牙齒咬得發白並不知不覺中咬出了血痕,舔在舌尖上,鹹鹹的,又好象有一種特別的甜味。

這時,他又恍惚起來,恍惚中忽又聽到了母親與父親的對話聲,燈下,父親在書架上尋著一本什麼書,母親邊縫著白天他爬樹掛壞的衣袖子,邊對父親說:“喂,你說豪兒將來長大,要娶個怎樣的媳婦?”他假裝已睡著了,發出鼾聲來,而耳朵豎得尖尖的,並用下巴抵住綢被被頭在脖子下,讓臉兒在枕頭上微向上抬起,睜開一線眼睛,向母親望去,只見燈下母親顯得那樣安詳、和諧而完美,好看的大眼睛帶著種興奮與幸福的憧憬的神情,要比觀音菩薩,比畫上的嫦娥仙子還要好看!她大概想到娶媳婦時,與父親同坐在太師椅裡,接受兒子、兒媳雙雙拜禮的情景了吧?

“豪兒將來的事,到將來再說吧!別忘掉雲風雷雲賢弟的事。一切都說不準的,也許他將來娶個才女回來,也許,也看中一個象你這樣的武林女俠,人又美,武藝又高……”這是父親的聲音!

“啐!孩子都這麼大了,還耍貧嘴。說真的,那時我脾氣可不好……”

“怎麼樣?還是我猜中了?果然是一瓶酒吧!”曹衝斗的大笑聲把羅豪揚從沉思中驚醒過來。

“你看著吧!我猜的也錯不了。紫總鏢頭既然肯將這樣珍貴的酒給他喝,這事,八九不離譜兒!”那是沈鳳梅的輕笑聲。

“哈哈,那幫鷹爪孫走得倒真乾淨!”丐幫北支幫主歐陽浩然人還未到,那粗豪的大笑聲先進了門。

“都走光了?”姜若拙問。

“嗯,在路口還留下了兩個,讓我給嚇跑了!”歐陽浩然滿臉發光地說。

“幫主一掌打碎了一塊石頭,又一腳踢碎了另一石頭,衝那倆小子瞪眼喝道:‘你們還呆在這兒,敢情也叫我來一下?’那倆小子嚇得轉身就走,跑個屁不顛兒,只怪爹媽少給倆腿兒……”同來的破碗花宋泰眉飛色舞地道。

“好,咱們準備走吧!”紫相伯道。

眾鏢師收拾好一應物品,先下出去。

紫相伯對送到山門口的碧雲寺方丈道:“那些祭品就分賞給眾僧吧!那些素絹也留給貴寺以後佛事之用。酒是素酒,菜也都是素品。這有一包銀子,是咱們給貴寺的一點香火錢,十隻銀錠,合一百兩銀子。這四天來,打擾佛門清靜多多,尚請海涵。”

“哪裡?出家人與人方便,便是與己方便。紫總鏢頭此舉是善行,貧僧理應成全。貧僧雖非武林中人,但武林中人口皆碑,傳誦羅大俠的事蹟,貧僧也甚為欽佩。此亦萬家之佛也!能選中敝寺作祭典,實乃敝寺榮幸!談何麻煩煩惱,阿彌陀佛!尚望各位施主,日後肯多來隨喜!”

方丈口才很好,大概是從講僧升上來的。

紫相伯抱了一下拳,然後才與大夥離開。

“總鏢頭,我算服了你,看你做事這樣周密,倒象個管家。你的豪風,又是從何而來的?”丘展問。

“這是跟羅大俠學的。我以前也是豪放有餘,謹慎不足,現在回想起來,許多事都是僥倖行險,憑運氣闖過來的。但運氣哪有一直不變的?小心行得萬年船。做事周密總好些吧!”紫相伯道。

這時忽聽“銀馬堂”主寧長勝露出笑容道:“啊!我的禮物現在才到了!”

大家向山下望去,見遠處有一匹白馬如雪雲一樣飛飄而來,白馬在陽光下,白得銀亮耀目,飛奔而來的姿勢,神駿之極!

“不對,怎麼馬背上多了一人?”寧長勝皺了一下眉頭,低聲自語道。

大家看時,可不?馬背上是兩個人的身影!

轉眼間,那白馬已折上山路,向這兒奔來,連馬背上兩人的面目都分辨得清了,坐在前面的是一個白衣童子,後邊的是一個灰衣大漢,扎著一方青色頭巾,背上還閃閃發光,似乎是大刀刀柄上的刀環。

“喂,來者是誰?”寧長勝運起內功,把問話遠遠送出去。

在近旁的人,並不感到寧長勝聲音有多高,當時正刮一陣從山下吹上來的風,羅豪揚正擔心那話能否送到下面,卻聽那馬背上的大漢長嘯一聲,把聲音一字一字地送了過來:

“快——刀——譚——元——貞——!”

那聲音甚為雄勁,中氣充沛,顯見來人也是極高明的內家高手!

快刀譚元貞又是什麼人呢?他來是友還是敵呢?是兇還是吉?

羅豪揚的心不由懸了起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30 14:29:41


第四卷 無由情魔來無蹤  絕壁深澗,失足驚絕命

“到了!”灰衣大漢說。

黃篷馬車停下,車門一啟,撩開金絲絨門簾,第一個跳下的是一個黑衣佩劍的少年,再接著是一個簪白玉鳳釵的俏麗少女。

這兩人正是羅豪揚與紫小鳳。

羅豪揚與紫小鳳站在那裡,打量著周圍的環境,只見眼前是一座雲霧縈繞的大山。四周也全是山嶺,原來他們跑到群山環抱的山谷裡了!

“這就是雲霧山。咱們待會上山,到了那第一重嶺,自會有人來接的。羅公子,你想不到天下聞名的步雲宮就在這高山雲霧之中吧!”灰衣大漢指著山嶺說。

“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這步雲宮叫得妙。”紫小鳳輕輕說。

羅豪揚仔細看了一下山勢,說道:“想不到雲伯伯就住在這裡。譚大叔,這是什麼地方?”

“這,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想不到虯鬚環眼,看上去甚是粗豪的快刀譚元貞,竟也會留一手。

譚元貞對車伕說:“老爺子,車可以回去了。”

駕車的老頭掉轉馬車,沿道馳去,一會兒只聽車聲轔轔,那馬車轉過山嘴看不見了。

譚元貞又對羅豪揚、紫小鳳道:“你們坐了好幾天馬車,也該鬆鬆筋骨了,練武之人,重的是氣血活,久不動,氣血會封閉的。上山吧!”

山路,初上去,還是有山道的,走了一會,就爬那石磴了,一級級上去,再走了一會,連石磴也沒有了,有時還要攀藤援石,由譚元貞在上面伸下帶子拉一把,才能上去。

羅豪揚還好,苦了紫小鳳,雖也是自幼就在嚴格督促下習武,終究不及男孩子有氣力。那一重山嶺爬到頂,只在中途稍休息了一下。到山頂走了整整一個半時辰。

好在別看紫小鳳嬌怯怯、溫順順的,倒也不吭一聲苦,硬是跟著上了嶺。

“羅公子,你還走得動嗎?”譚元貞笑望著羅豪揚。

羅豪揚看著眼前又一重山嶺,比前重山嶺還要高些,但有一條明顯的小道曲折逶迤於松林草石之間。

羅豪揚沉默著又看了一下山頂,最後用力一點頭:“大叔能上,我也能上!”

“好,有種!不過我告訴你,我在途中要用輕功,你跟不上不要勉強,我到上面再來接你!”譚元貞道。然後要來背紫小鳳。

“我,我也要自己上去。”紫小鳳紅著臉說,她的氣還沒調勻呢,說時帶著嬌喘聲,那發鬟也出了汗軟下來,斜了。

可她自個還不知,正用一方白底繡著海棠花的絹帕,擦著鬢腳雪腮上的汗珠。

“你就別逞強了吧!”譚元貞笑道,不容紫小鳳分說,過來將紫小鳳背在背上,大步向山上走去。

羅豪揚緊緊跟上。

這次的路,果然好走些了。

譚元貞開初還只是快步向上走,回了三次頭,見羅豪揚一步不拉,跟在後面,不由加快了步子,到後來跑發了性子,一聲長嘯,人如行雲流水,足不沾地地向山嶺頂上飛奔而上,如飄上去的一般!

等他一口氣衝到嶺頂,將紫小鳳放下,站在那裡調勻了一下氣息,轉身下山想接羅豪揚時,見松林山道上已奔上來羅豪揚,一會兒也上了嶺頂,見了譚元貞吃驚的神色,微微一笑,那意思好象是說:你能上,我也差不了。

相差也不過六、七十丈距離。

這一重嶺,走了半個時辰。

羅豪揚額角也已見微汗,氣息也有些粗濁了。

“行!不愧是不敗劍尊之子!”譚元貞誇道。

羅豪揚再看前面,前面竟是深澗斷崖,下面白色的雲霧翻湧,不知有幾何深度。

從此崖到彼崖間,有兩股臂粗的鐵索,架設其中。兩崖相距,足有二、三十丈闊,山風吹過,晃晃悠悠,令人不由有些暈眩。

回首看時,但見山下雲霧蒸騰,罩蓋著松林。遠處群山起伏,雲海一片。

此時正是亥初時分,斜陽鍍得雲海金霧繚繞,壯麗之極!

但羅豪揚無心觀賞眼前景物,他有些擔心,這眼前的鐵索如何過去?

他知道譚大俠是能過的,但紫小鳳呢,難道也讓譚大俠背過去?這不太危險了吧!

——至於他自己,他倒還沒考慮。

正這樣想著,只聽譚元貞忽然高聲誦道:“太乙近天都,連山到海隅。白雲回望合,青靄入看無。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欲投入處宿,隔水問樵夫。”

別看譚元貞外表粗豪,誦起詩來,倒字正腔圓,中氣充沛,別有一番豪放的風格與韻致。

詩是王摩詰的《終南山》。

“怎麼,難道到終南山了?”羅豪揚心裡這樣忖道,但一想不對,西行終南山,必經長安城的。

正這樣忖思間,只聽對岸有人高歌道:“山光物態弄春暉,莫為輕陰便擬歸。終使晴明無雨色,入雲深處亦沾衣。”

聽那高歌之聲,顯見也是個內功深厚之人,其功力之深,不亞於譚元貞。歌的是唐代有草聖之稱的張顛張旭的《山中留客》詩。

敢情,步雲宮是用誦詩答歌,作為聯絡暗號的?

羅豪揚正這樣想著,對岸一個沉雄的聲音遠遠傳來:“可是譚大俠?來了幾個?”

“是老張吧?來了兩個。”

譚元貞問道,“其他的都來了麼?”

“全到了,就差你去請的,以及另一個叫燕小山的孩子了!”

“那燕小山是什麼人?”

“據說是一個大有來歷人推薦的,那燕小山是洛陽一個富翁的兒子。那推薦的人說,那小子頗有學武的天資。

雲大俠請老吳去接了。”

說話間,從對面崖上滑過來兩隻吊在鐵索上的鐵筐架子,裡面竟還各有一張舒適的鋪有軟墊的太師椅。

譚元貞先讓紫小鳳進了第一個鐵筐架,替她插上筐架銷子,然後又來請羅豪揚。

“你呢?”羅豪揚反問。

“我用不著這個。”譚元貞道。

羅豪揚:“那我也要從上面過。”

“你……”譚元貞臉孔變色道,“你不要處處逞強!摔下去可不是玩的。你是羅大俠唯一的兒子,倘出了事,我有十個腦袋也賠不來!你又何必冒這個險?豈不聞古人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譚大叔,我們學武之人,將來行道江湖,過的是刀頭舔血的日子,處處有風險危機,豈可與那些紈絝子弟相論?再說,”羅豪揚直聲說到這裡,眼睛一紅,“再說豪揚家破人亡,父母大仇未報,將來定要在刀山劍林中討生涯,如眼前這一條鐵索也不敢過,將來還如何闖蕩武林之中?”他復又一頓,微微一笑道,“這條鐵索,我估摸還能走得了,假此也練練我的膽子與手、眼、身、法、步。”

紫小鳳在鐵筐裡望著羅豪揚,不由發了呆:她第一次聽羅豪揚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在鏢局他除了練武外,整日不出一聲的。

看看山風中挺立的羅豪揚,手扶劍把,直聲抗言,山風飄著他的鬢髮、衣袖與劍穗,顯得那樣英氣勃勃,紫小鳳不由看得痴了,旋即發現自己失態,臉一紅,低下頭來,眼睛向上斜睨,見兩人並未留意她,這才安下神來。

譚元貞沉默地望著這個幾天來與他同行很少說話的少年,忽然大笑道:“好!我沒有看錯你!剛才是故意試試你的。”然後一揮手,向對岸道,“老張,我們自行過來。”

“好咧。”對岸一個聲音應道,那鐵筐架嘎嘎地又向對岸滑過去。

“等會過去時,記住每腳落上去都在前掌上,五趾用扣力,掌用裹勁,腿要取蕩勢、柔勁,微加曲膝,腰要活,脊要直,保持平衡,目視前方,以眼下餘光視立足點。手可以張開,以取穩定作用。走到後面漸漸加快時,換步落步要快,如蜻蜓點水,借力彈起,人在空中要換氣。呼吸與躍落要和諧協調……”譚元貞道,“只要膽大心細,氣沉中正,做到這八字就行!萬一不行,我在後面會照應的。”

“小侄理會得。”羅豪揚道。

兩人來到鐵索前,等紫小鳳已被接上後,那鐵索已平穩。

羅豪揚正心誠意,閉上眼睛靜了一會,然後提氣,踏上了鐵索,向對面走去。

待羅豪揚走出十幾步後,譚元貞也輕輕躍上,跟在後面。

但見羅豪揚衣袂飄飄,身子如靈狸健猿,向對崖走去,毫不滯阻。

譚元貞見狀,心想:看來這是白擔心了!

正存想間,忽一股巨大的穿山風從東南向西北撲過來。那鐵索不由晃盪起來。

而此時羅豪揚正走到兩崖中心,躍在空中,身子落下去已偏了立足之處,要踩空了!

譚元貞雖是武林高手,輕功也頗高明,但自己也在那高懸鐵索上,雖快步飛奔過來,想接住羅豪揚,但顯然已來不及了!

對面紫小鳳與另一個人也一齊驚呼起來!

這時只見羅豪揚人在空中,臨危不亂,身子取斜勢,一個斜鏟腿,將兩腳斜蹬向鐵索,及接觸到鐵索的一剎那,雙足一晃一動,一足以腳尖翹起勾住鐵索,另一足踏在鐵索上,借那鐵索悠悠迴盪之勢,人扳上來站正了身子,穩穩立在鐵索上!然後略一定神後,以小步快步向對岸走去!

好險!譚元貞在手心裡捏了一把冷汗!對面的兩人又何嘗不如此擔心?

兩人一起走完了鐵索,跳到崖岸石上!

迎面紫小鳳蒼白的臉還未回過血色來,驚魂猶悸地道:“豪揚哥,嚇死我了!”

“難得這位羅少俠沉著,身法也好!”

站在紫小鳳後面的,是一個樵夫打扮的五十多歲的老人,背插兩把大板斧,精神矍爍,太陽穴高隆,果然是一位內家高手!

羅豪揚回首一望,心中也不由怦怦直跳:果然好懸乎!

“羅公子,這位是步雲宮飛索關護衛張大俠,他在步雲宮守這飛索橋,已二十年了。”譚元貞介紹道,“他的雙板斧功,非同小可。”

“老夫張野。”張野笑道,“三十二歲上蒙宮主看重,守這索橋,恰好二十年。”

張野領了一行人沿一條山道向山上走去,山路通到一塊絕壁前,路斷了。

張野跨進路旁草叢裡,將一塊浮出草面上的一小塊石頭用雙手抓牢,發聲助力,雙膀一較勁,提了起來,放在一旁,然後對著下面一塊木板,抽出斧柄,重重擊了三下,停了一會,又擊了二下,再接一下,又擊了三下。然後將被提在一旁的一塊大石頭,又放回原處。

那塊大石頭其形如一方獅形印紐的大石章,少說也有三、五百斤重。敢情下面是一個坑道,用大柱支撐住,那坑道起共鳴箱作用,傳聲到裡面去的。

羅豪揚這一猜,還真猜對了。

張野道:“這是本宮特殊的聯絡方法。你看這塊石頭,才露出草叢一點點,誰知是一塊大石頭?那下面是個厚木板圍成的箱坑,用巨木支牢厚板。下面是一節一節空心竹管相連,傳聲到裡面去的。”

正說話間,忽聽軋軋之聲,面前的山壁忽有一塊大石分開,向裡縮去,露出一個大門來,足容三人並肩而行。

裡邊一個威猛的聲音道:“張大哥,來者是誰?”

譚元貞報道:“三湘譚元貞。今日當值的是楚二弟吧?”

“啊,是譚大俠,就差你們幾位了!”裡邊的聲音頓時熱情起來。

譚元貞領著兩人進去,只見對面一個身高體壯的巨人,手持一根降魔仵,儼如金剛下凡。見了譚元貞呲牙一笑,讓三人過了門。

那石門待三人一過,又軋軋地封合上了。

“這位楚大個子楚三通,人稱大足金剛,你看他那雙大鞋,象兩隻船!別看他人大,功夫可輕靈,毫不含糊!七十二式韋馱杵,厲害得很!”譚元貞道。

“譚大俠,你少在後生晚輩面前出俺醜了!”楚三通呵呵笑道。

“啊,想不到裡邊這麼美!”紫小鳳道。

羅豪揚放眼望去,可不?

裡邊別有一番天地:頭上是藍天白雲,眼前是良田美池,樓臺亭榭,修竹白牆,經過獨特的匠心設計,顯得甚是幽美。如非親歷,真疑自己並不在高山之中,而是在京師園圃。

難得的是眼前還有一汪湖水,明湖澄水,一碧如洗,雲光山色,明麗迷人!

看來桃源仙境之說,世上抑或果真有之?

羅豪揚沉吟道。

譚元貞道:“走,先帶你們去見宮主與雲大俠去!”遂領著羅豪揚、紫小鳳,沿著一條道兒繞過湖水,向裡走去,經過曲曲折折、迂迴穿折轉行後,來到一停院落門口。回首望時,已進入了湖心之中的湖心洲。他們是順著湖上的九曲多變的橋,轉來繞去,才到裡面的。

這橋竟按著八陣圖的。羅豪揚心中想道,倘有敵人入侵,這個陣圖也足夠困敵了!

“啊,是譚大俠!”從門內笑臉迎出一位管家打扮的老年人。

“雲大俠在嗎?”譚元貞問。

“雲大俠於昨天出山了,兩關上的人沒說嗎?”

“沒有。那我們去謁見宮主吧!”

“宮主為了五天後的開講武學,此時正在坐關。雲大俠走前吩咐過,如羅公子來,就住在聽松軒內。紫鏢王的幹金,住到梅鈴園,與雲小姐她們住一個院子。我叫海雲先領紫小姐去梅鈴園。”管家道。

“何總管,叫我有什麼事?”一聲鶯語婉轉的叫聲,進來一位前覆劉海的橢圓臉的少女,睜著圓而靈活的大眼睛,打量著紫小鳳與羅豪揚,一點兒也無那種一般女孩子羞澀怕生的情態。

“這是侍陪雲小姐讀書、起居的海雲姑娘。”何總管介紹道,又告訴海雲:“你領這位小姐到梅鈴園去,她就是紫小姐,住東首甲號房子的。”

“紫小姐,”海雲走過來,向紫小鳳福了一福,“小婢海雲有禮了!請跟我來吧!”然後頭裡走出去。

“你跟她去吧!”譚元貞笑著道。

紫小鳳看了羅豪揚一眼,跟著海雲走了。

“這是宮中的何總管,專門負責接待客人的。宮中一共有五位總管,其餘的四個負責採辦、治園、侍衛、財務。”譚元貞乘機介紹道,“何總管,早年是江湖上成名很早的老前輩,你猜他有多大歲數了?”

羅豪揚看著何總管,見他身子不駝不傴,腰板硬朗,臉皮略有皺紋,紅潤平實,目光明朗,聲音響亮而清晰,只是頭髮、鬍子已大都銀白了。又慮及譚大叔說他是成名很早的老前輩,便說:“有六十五歲了吧?”

“哈哈,六十五歲是十年前的年紀了。老夫今年恰好七十五歲半。”何總管笑道。

“何前輩原來在江湖中,還是一個出名的美男子呢!”

譚元貞笑著介紹道:“他的外號叫玉面劍客,使得一手好純陽劍。琴棋書畫,都是好手。”

“譚老弟,你別幫我瞎吹了,唉,人老了!羅公子,跟我走吧!”何總管道。

“羅公子,那聽松軒你住上,可是這裡第一大面子。”

譚元貞道,“這裡不少有聲望的人,都住不上呢!這是供最尊貴的賓客住的。”

“譚老弟,你有所不知,我們主人,最尊敬的是羅大俠了。平時最相得的人,也是羅大俠。現在羅大俠不幸作古,羅公子自然是最尊貴的客人了!”何總管正色道。

“哈哈,我豈不知羅大俠與雲大俠的交情?他們有一件事,還是請我作的證人呢!”譚元貞笑道。

“羅公子,請吧!”何總管再次道。

羅豪揚隨何總管,向一處院落走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30 14:30:24


第四卷 無由情魔來無蹤  夾在琴聲中的暗算

第二天。

聽松軒。

羅豪揚用過早膳後,先向臥室案几上供著的父母靈牌朝拜後,隨意踱起步,內內外外瀏覽起景緻來。

譚大俠並非虛語,這聽松軒果然甚為精緻而清雅。從大門進來,是一堵影壁,雪白的影壁前擺著三張烏木高几,形制古雅,上面供著虯龍盤屈的碧松。

轉過去進了院內,是一塊寬敞的白石板平鋪的場地,植了數株五針松,給人種蓬勃的綠意。

迎面是一個小月門,門內一停相連的三間拔廊粉壁房屋,左為臥室,右為書齋,中間的堂屋甚為明敞。堂屋正面牆上是一幅出自名家手筆的懷素狂草大書,書的是杜工部的《劍器行》,驚蛇入草,龍飛鳳舞,大氣磅礴,筆墨酣暢淋漓,深得懷素狂放不羈的筆意。

堂屋青磚鋪地,綺窗明柱,靠右牆列著一個花梨木慄殼色的博古架,設陳著古雅珍件與小盆景,其中一盆雀梅,造型特好,令羅豪揚目光停了好一會兒。

還有的是唐三彩的馬與駱駝,幾件周朝的彝鼎斛爵,幾件定窯的瓷器。博古架前一張黑樟木矮几,上列一隻冰明白玉缸,晶瑩透明,內蓄清水,養著金魚藻,內間以其白如玉的玲瓏太湖石,下鋪以幾顆鮮豔的雨花石。在碧草白石清水之中,悠悠遊著一群紅魚。

而左面的牆壁上,中間是一幅前代大畫家倪瓚的《雲林寒山圖》,兩旁是一幅聯語:“樓船夜雪瓜州渡,秋風鐵馬大散關。”

靠牆處一張檀木長几,供書寫長幅書畫之用,亦可供人圍幾而坐清談。

右側書房,是一張書架,上面放著一函函諸子百家、文藝、經史書籍。書案上循例是文房四寶,稍異別處的,是案頭多了一個宣窯出的青花寶月瓶,瓶內供著一株淡雅的花兒。

院子四周是粉壁矮牆,牆外遍植蒼松翠柏,使這院子更添清幽寧靜。

夜裡山風吹過,松濤隱隱,聽在耳內,令人有俗念盡滌,恍如隔世之感。

這“聽松軒”三字,可謂名副其實。

但聽松,真的能令人忘卻塵事嗎?

羅豪揚回到屋內,面對父母靈牌怔怔地出神,回想起這一段日子的經歷來。

原來那天碧雲寺大祭典結束後,遇上了快刀譚元貞。

快刀譚元貞是名滿三湘的大俠,他的快刀,向稱天下無雙,是武林中四大刀客之一。

“快”“狠”“準”“毒”四刀,以快為首,聲名赫赫,是自江南“金刀山莊”消聲匿跡後,漸漸闖出萬兒來的四個使刀的高手,各自手下有真功夫、實力雄厚的刀客。

快刀譚元貞,也是羅大俠生前好友之一。

譚元貞是從武林人人嚮往的神秘而武功奇高的“步雲宮”來的,他知道羅大俠的死訊,才是近期的事。

他帶來的消息也頗為驚人:去年四月,風雷劍豪雲風雷在冀北道上,遭一群蒙面黑衣高手暗算、圍攻截殺,內中竟然有云南五毒教的高手!

一戰下來,雲風雷身負重傷,若非正好被快刀譚元貞碰上,把圍攻者殺死五個,殺傷七個,使圍攻者自行逃遁,風雷劍豪也象不敗劍尊一樣遭害了!

譚元貞一直護送雲風雷到步雲宮,陪在那裡整整一年半,直到雲風雷完全復元。

羅大俠的死訊,是上個月步雲宮採辦總管按例兩年一度出山採辦一些必要物品時,才從江湖朋友處聽到的。

另外,有一個武林輩份很高的老前輩捎信給“步雲宮”宮主、雲風雷的姑母雲拂秋老前輩,說江湖中暗中興起了一個聲勢頗大的門派:“潛龍門”。那個門派有獨霸武林之心,已害死了羅大俠。

現在能挑起這副擔子,砥柱中流的,只有步雲宮出頭,與少林、武當各派聯手,才能制住那個迅速崛起的門派,以免武林浩劫。

因此,雲大俠決定與那位前輩一起擔當遏制“潛龍門”擴展的要任。

同時為了改變道消魔長之局,決定由步雲宮主雲拂秋老前輩開講武學,吸收各門各派名家子弟中的良材美質聽講,以造就武林正義新血。

步雲宮武功,向被列為武林第一家。

因為它歷代都恪守習武訓條與祖宗規矩,每代只允許最傑出的一人出山,代其門派應酬於武林各大門派之間,行走江湖,施行其扶弱鋤強、俠義濟世的宗旨。

而每代中出道江湖的步雲宮中人,都是武功絕頂的高手。

近百年來,第一個二十年是雲中俠使雲丐尊。

雲丐尊年老歸山後,第二個二十年是步雲女俠雲拂秋。

雲拂秋因一件大傷心事歸隱後,第三個二十年是劍掌一朵雲雲肩貞大俠。雲肩貞也因一件大傷心事,歸了山中。

後來的,亦即近二十年,則是風雷劍豪雲風雷。

雲家的人在江湖上從未敗過,武功高不可測,以輕功、掌法、劍學、拂塵招式與柔帶五門絕學,驚世駭俗。

據說,一些武功高不可測的前輩高人,也在後來隱居入“步雲宮”去了,更給步雲宮造成了一種神秘的色彩。

現在,步雲宮宮主雲拂秋老前輩開講武學,這更是令人心動之事,連紫相伯、姜若拙這樣成名的武林高手也倒要去瞻仰一下這位武林前輩的風采,去見識一下人人神往的“步雲宮”究竟在何處,更想聆聽步雲宮高深的武學妙諦。

但譚元貞說,步雲宮主有諭,只招收十八歲以下資質高的少年男女,上年紀的不收。

因為步雲宮傳授武功是按一種異於各派的傳授步驟傳授的,年大了已勢成定局,再改變就難了。

這樣一來,便只有羅豪揚、紫小鳳有資格參與了。

“我來,主要也就接這兩個人的。”譚元貞說,“雲大俠見過紫小姐與羅公子,認為兩人有學武根基,囑我一定要把這兩人請到。”

羅豪揚臨行時,紫相伯給羅豪揚飲服了武林人視為至寶的“易筋洗髓五行周天釀”,這是一種集了一百零八種珍貴藥材的補酒,其中含有千年茯苓、犬形黃精、首胎陰陽雙合紫河車、三百年白蛇膽、金熊掌、黑虎骨、成形何首烏、人形五葉參、血葉三七、千年雞血藤、降真香、東海神鱉珠、三鬥栲栳大的巨蚌之珠等神藥異寶。

這藥酒具有固精氣、培真氣、伐重骨、令人靈明輕虛的功能,並能使人入冬不寒,入暑不熱。

練功修氣之人服了,等於練十年正宗少林的“易筋經”“洗髓經”功夫,平添十年築基內功。

因藥性太霸道,必須視情分七次或四十九次服用,並需及時按摩導引。否則必七孔出血而亡!

紫相伯本想慢慢來的,此次羅豪揚遠行在即,只好事急從權了,花七天給羅豪揚服飲,每次飲服後,紫相伯、姜若拙、譚元貞三位武林大行家,給羅豪揚導引調整,使羅豪揚受益匪淺!

紫相伯慨然道:“練武之人誰不想功力精深?但我已老了,也不想再爭強鬥狠,名利與我都無涉了,只求能將鏢局子維持下去就成了!小鳳終究是女兒,將來得為人妻母,還能一輩子闖蕩武林?武功也不必非超人一頭不可!還是成全了豪揚吧!也算是與羅大俠生前相交一場!”

唉!此種大恩大德,怎生報得呢?

羅豪揚想到這裡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感到肩上的擔子更重了。

那麼,誰是兇手呢?殺害父親、毀掉天羅劍莊的兇手呢?

羅豪揚又陷入那天紫伯伯、舅舅與三伯羅天龍三人在自己房間裡,參詳那事經過,推究兇手的回憶中——

“那些黑衣蒙面人是兇手,那是無疑的了。只是猜不透他們的身份。”舅舅姜若拙道,“他們用的功夫,竟沒露出一個確定的門派來。逍遙指、金剛掌、劈空掌、鐵扇、大日如來光明掌、七殺掌,還有奪魂釘以及飛索傷人的功夫。有的根本不知何人會用這功夫,如逍遙指、大日如來光明掌、七殺掌和什麼縛龍飛帶的。有的又會用的人太多了,如劈空掌、金剛掌、奪魂釘、鐵扇。”

“那葛衣人、白袍道士又是什麼來歷呢?”紫相伯微鎖著眉,提出一連串詰問來,“他們在這場陰謀中扮演的是什麼角色:主角?配角?抑或是被利用者?或者是雖非潛龍門人但也是同流合汙的人?為什麼他們服飾與其他人不一致?那白袍道人真是天下一劍石舉乾的弟弟?他現在又住在什麼地方?”

“還有,那葛衣人與擒龍手宮家是什麼關係?”姜若拙補充道。

沉默了許久,羅天龍道:“據我所知,天下一劍十五年前遇害時,是滿門除一個孫女兩個弟子倖免於難外,全部被殺。後來天下一劍的試劍山莊就成了廢園了,他的兩個弟子與那個孫女沒回來過,就此下落不明。並沒聽說過天下一劍尚有弟弟。那白袍道人是否真為石舉乾的弟弟,那就難說了。”

“肯定的一點是,他既然集三人功力於一身,武功如此高明,在與主公抗衡之後,尚有餘勇與後來的灰衣蒙面人相鬥,那麼他決非是被‘潛龍門’所脅迫的了,也絕非是一般配角人物可比。至於他是被利用或者甘心同流合汙,那就難以斷言了。但不管如何,這人終究是罪不可逭!主公如非與他鬥劍,又何至於發生莊上的慘事?憑主公的功力,如沒有無名山上一戰,又何至於喪身在幾個宵小之手?”

“是的,他確實脫不開干係。也許,他正是‘潛龍門’的重要人物,試想,他既然來向羅大俠公開挑戰,怎會以蒙面黑衣這種特異裝扮出現呢?也許他就是那神秘的‘潛龍門’門主!他先在無名山上公開挑戰,一則是調虎離山,好讓手下人襲莊得手。二則想憑自己絕頂武功能在公平的鬥劍中,戰勝羅大俠!當他戰勝羅大俠的目的沒達到後,就使卑鄙手段,用第二套辦法,讓手下人施毒,用聯手群毆,想憑那十三死士來困死羅大俠!這也為十三死士死得差不多了,他再出來鬥羅大俠這種奇特的現象,找到了合理的解釋!因為或者他在山上一戰受了傷,需要一個復元的過程,當他復元後趕來時,正好十三死士死得差不多了。或者他雖也馬上尾隨羅大俠之後,趕到了現場,因受了傷,一時還不能出手。等他傷調理得差不多時,十三死士也已死得差不多了。”

紫相伯經過一番沉思後,這樣推理道,“當然,也不排除他受利用或者同流合汙這些其他原因的可能。”

“我不同意總鏢頭的推理。他如真是同流合汙的人或是‘潛龍門’的人,又為何說:‘我心高氣傲……’那番受騙上當,擔心造成大禍、一世後悔、百世莫贖之類的話來?須知,那時他還不明我與豪兒的身份呵,又何必要騙我們?”姜若拙道。

“你又焉知他在你們沒公開身份前沒猜出你們的身份?以‘潛龍門’這樣周密的行事方式,連誰對付誰都考慮到了,怎會不知你是羅大俠的內兄,豪兒正在京師這樣的大事呢?說不定他們沿這條路來,正是為了上京師來找你們斬草除根的!如非遇上那灰衣蒙面人一檔事,他說不定就會認出你與豪兒,對你們下起毒手來!你這樣年紀,又騎著快馬,他就可以判定你必是江湖人物,一般六十歲左右的老爺子,哪有騎快馬的?你的長杆菸斗,銅鍋鬥,鐵桿兒,又是你的獨特標記:江湖上誰不知姜大哥你的‘銅鍋鬥’?再加上豪揚這樣的打扮、年紀,又是從京師往天羅劍莊奔的方向。這三者合起來,你的身份就差不多可以肯定了。”

“另外,說不定,他已與你在某種場合朝過相或瞧過你的畫像或聽人形容過你的形象,這也未可知呢?再說,為什麼那葛衣人的包裹不丟給你而丟給黑篷車內人呢?也許他與白袍道人是同黨。反過來說,白袍道人也與葛衣人是同黨。至於那東西究竟是什麼,這倒是另一回事,但不管是什麼,既然生死相拼以奪的東西,肯定差不了。”

“試想,有誰,肯將以生死相爭的貴重東西丟給一個不相識的人呢?雖然天下穿葛衣的人並不算少,但在同一地域內,前後二天時間內出現的兩個具有出眾輕功的葛衣人,又何嘗不是同一人呢?也許葛衣人那包東西,正是從莊內盜出的什麼珍寶,也難說吶!”紫相伯反駁道。

姜若拙緘默不語了,顯然他承認紫總鏢頭的推理是比較合理的,至少他暫時無法推翻他的結論。

“那麼,那白衣文士與後來的蒙面灰衣人又是什麼樣的人物呢?是否與此事有關呢?”羅天龍提出疑問,“那葛衣人的手中包裹,是從白衣文士處偷來的,並說這包裹他本來就有份,白衣文士仗人多勢眾獨霸是行不通的。由此是否可以推出:白衣文士是‘潛龍門’恢復公開身份後的人?而葛衣人在此事中,只是為了某種利害關係的合作者呢?”

“這證據不足,推理經不起推敲!因為如這樣的話,那白衣文士豈非與白袍道人是同黨了嗎?又何至於白衣文士與白袍道人的徒弟打起來呢?說不定那白衣文士是另外一幫人,那葛衣人是另一個葛衣人,或者葛衣人雖是同一個人,但為了另一件事,譬如打劫、詐騙之類事分贓不勻而引起的。再說,即使我們推證出白衣文士就是改裝後的‘潛龍門’的人,後面那蒙面灰衣人也是,但也不能幫我們查出‘潛龍門’的下落。因為白衣文士公開身份後,並無人認出他來。”姜若拙道。

“他不是給那通州捕快有紙條嗎?問那捕快不就知道嗎?也許查出他,就能查出整個的‘潛龍門’來!”羅天龍激動地道,顯然他很為自己這一思慮的正確而振奮。

“可惜,那三個捕快都死掉了!紙條也不翼而飛了!我們在得悉天羅劍莊慘變後,三大鏢局與丐幫北支的人,馬上著手對天羅劍莊方圓三百里路內,這前、後發生的異常事情進行盤查。我親自到通州衙門查那三個捕快。哪知等待我的,是三個人的屍體在下葬!所有遺物都封在衙門內,因為三人是執行公差回來的路上被害死後,讓人發現屍體,給送到衙門來的。封存的物品中沒有紙條。問公差的來令,答是用飛鴿傳書而來的,究竟來自兩廠還是刑部,就只有死去的捕頭知道了。——唉,我騎著快馬白白跑了半天,還為了求看封存的物品,白花了一筆冤枉錢!”

姜若拙嘆道。

“唉,那就真成了無頭線索了!”羅天龍的臉一下子黯然失色了。

“是呀!我們還專門查了宮家。宮家人丁稀少,自擒龍手失蹤後,他的老伴急病交加,死掉了。一個兒子後來據說尋找父親去,入了江湖也失蹤了。聽說擒龍手宮百齡有個弟弟,但從未回來過。宮家成了空房一座,只住著一個遠房的侄子,暫為看守。那遠房侄子根本不會武功的。”

紫相伯道。

“唉,什麼時候能再遇上葛衣人,或者也許能查得出線索!但到哪裡去找呢?”姜若拙的臉一下子老了好幾年。

“最好讓我遇到那白袍道人,我就逼他說出是否‘潛龍門’的人來!”羅天龍道,“老夫當年的手段,‘一指搜魂’任他大羅神仙也乖乖承供!”

“羅三俠也在痴人說夢,即使遇上白袍道人,以他的功力,又豈能讓你得手?一個人,具有三甲子的功力,護體神功之強,即使睡著了殺他,也殺不死他的,因為只要器具一進入他身體附近,他就本能地防護什麼地方,一接觸物體便立生反應來。”

“張三丰祖師當年睡覺,有毒蛇在他睡著時咬他,還沒接近身子,就讓祖師將蛇彈了出去!睡在蚊蚋叢生之地,那蚊蚋根本飛不進他身體周圍三尺之內。”紫相伯說,“這可是梅花道長親口對我說的,說他聽木瓜祖師說的,為木瓜祖師與松溪祖師親見之事。”

“不過,他一戰下來,一定功力降低不少。受了如此重傷,也是老天的報應了!”姜若拙道。

……唉,看來這報仇真難啊!

羅豪揚想到這裡,不由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感到心中煩悶極了,起身來到院子內,將紫相伯傳的“一百零八腿神腿法”練了兩遍,還是散不去那種煩悶之感,不由信步向外走去。

正心地茫然地走著時,忽然,有一縷琴聲傳來,吸引住了他:

那琴聲是那樣熟悉,那樣親切,好象有一根無形的線牽著他向琴聲的方向走去。

琴聲越來越近,來自一座水榭,湖邊綠柳掩映,又植了不少桂樹,此時山中桂花猶盛,濃郁的桂花的馨香隨琴聲飄來。

舉首仰望,秋天如洗,青宇中寒雁翩翩,不時遞下來一兩聲清長淒厲的雁唳;低眼俯視,見湖中荷花花事早過,斷梗殘莖,於西風中令人有不堪憔悴與時俱老之嘆。

朱棟明榭的華榮,天清水明的秋光,花謝葉老的衰敗,孤哀之子的傷感,這四者混合成一種獨特的令人多愁善感的情調,因而更易受琴聲的感應,羅豪揚觸動心事,站在那兒,不由聽得痴了。

琴聲清越、響亮,音色亮麗、圓潤,操琴者的猱、綽、吟、注、上、下,指法精妙,深得琴性,清而不枯,和而有節。而更難得的是操琴者能深知此曲之情,彈出了曲中悽苦悲傷的情調,那一聲聲的琴聲入在羅豪揚耳內,眼前出現了塞外秋色:霞光如血,敵樓高矗,雄關漫漫,群山綿綿。秋草無際,連接天涯。鉛雲如凝,西風如割,一個身淪異邦他鄉的漢家女子,感傷世事兵亂,荒蕪故園,家破人亡,正愁眸凝睇雁字盡處,悲聲而歌:

“越漢國兮入胡城,亡家失身兮不如無生……

無日無夜兮不思我鄉土,稟氣含生兮莫過我最苦……尋思涉歷兮多艱阻,四拍成兮益悽楚……”

這曲琴曲,正是母親生前彈過的漢蔡文姬自傷身世之作《胡笳十八拍》。

當時母親在彈後,還詳細解釋過文姬的家破人亡、骨肉分離、坎坷歷歷的遭際,令小豪揚陪了不少淚水。

現在羅豪揚聽著此曲,彷彿又回到了母親身邊,他心神俱醉在這琴聲裡,眼前漸漸隱去了塞外秋物,代之以母親操琴的背景,啊,母親坐在琴几旁,焚香援琴,是那樣端莊、美麗、溫柔而聖潔!一股春暖,一股氤氳的溫情籠罩著羅豪揚。

羅豪揚已忘掉了身外一切,只有琴聲!琴聲!琴聲冷冷激越,激盪著他的心,琴聲一唱三嘆,長長地搖曳著他的心,每一聲琴聲,都在他心裡引起一種非凡的感覺。

不!這不是有人在彈琴,而是他的心在彈著琴,而是琴在彈著他的心……

“著!”一聲喝道。

接著一陣轟然而來的刺耳的男男女女的笑聲,接著是一陣痛感,一片麻木,羅豪揚不由自主地一趔趄,栽倒在地。

“誰?誰這樣暗算我?”他想喊,但喊不出聲音!他想跳起來,但身子根本不象是自己的!只有神志還清楚,只有聽覺還存在,眼睛只能看到眼前的塵土,如不眯起眼,風吹著,塵土就會撲入他眼中。

這時,琴聲也寂然而止了。

“這人真不濟,我叫了一聲,他還避不過去!”這是一個說話和氣的女孩子聲音,聲音中帶有三分遺憾。

“我剛學了琴姐姐的那手‘手揮五絃’的暗器手法,一手五子,分打他‘啞門’與三處麻穴一處痛穴,想不到全打中了!”

這是一個驕傲的少年聲音,嘴說是想不到,但話聲中,充滿了炫耀與興奮,以及一種達到了理想效果的滿足。

“你學我的手法,還能差得到哪裡去?”

這又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聲音高而清脆,如金鈴聲,語調中帶有三分矜持,三分清白,三分必然如此的自信,一分女孩子不應有的霸氣。

“琴姐姐的暗器手法也好,王兄的勁力、準頭也好!這雖說在十步之內,但如換了我,五子能中一子就不錯了。王兄,我看你的手法中,好象還加上了你家‘飛鷹翎’的功夫!”

這又是一個少年的聲音,聲音粗重而浮滑,語氣中含有既想討好的兩面,又不甘把自己埋沒了,想乘機顯露一下自己見識的味道。

“你們鬧什麼?把小姐彈琴的雅興都給趕跑了!”

一個鶯聲婉轉的女孩子的聲音從前面水榭內傳出。一個輕盈的腳步聲隨即從水榭內出來。

羅豪揚聽出,那是昨天見過一面的那個海雲姑娘。

“啊喲,這不是羅公子嗎?怎麼這個樣子?”海雲驚呼道,馬上奔過來拉羅豪揚。

“什麼?他是羅公子?哪一位羅公子?”

那是那個說話和氣的女孩子的聲音,聲音中顯然帶有吃驚。

“羅公子還有幾位?值得步雲宮人叫一聲羅公子的只有一個人。”海雲不悅地說,邊問羅豪揚,“羅公子,你怎麼啦?”

“他就是剛才說到的昨天新來的羅大俠的公子?王兄,你快把穴道解開吧!”那是那個說話粗重而浮滑的少年的聲音,語調中帶有些驚慌。

“是他?那真是對不起了。”那個說話驕傲的少年歉然一笑,跑過來,在羅豪揚身上拍了幾掌,對另一個少年說,“華兄,想不到這次竟打著了不敗劍尊的公子!”話意中含的意思:不敗劍尊的公子,也不過如此!

“不敗劍尊是不敗劍尊,羅公子是羅公子,你又何必往自臉上貼金!”那個金鈴一樣高而清脆的女孩子的聲音冷冷道,“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其後代有幾個及得祖宗的?”

“琴姐高論,令小弟佩服。”那個粗重而浮滑聲音的少年道。

“羅公子……”海雲關心地問。

羅豪揚爬起來,慢慢地拍掉膝蓋與衣裳上的灰塵,用手仔細地撣去了衣服上每一星塵土,然後又抹了一下發髻,用手巾擦去臉上沾著的塵土,向幫他拍著背上浮塵的海雲道:“海雲姑娘,沒事。”

然後望也不望那群人一下,低著頭轉身往來路上慢慢走去。

“羅……”在場的人都同時叫了一聲,聲音中有的感到尷尬,有的關心,有的含有惺然。連那清狂的女孩的聲音與那驕傲的少年的聲音,也帶有不好意思與歉意。

“海雲,怎麼回事?”又一個少女的聲音在問。

聽到這聲音,羅豪揚的心猛地一震,血都凝住了:

那聲音是那麼優美、動聽!有幾分象媽媽的慈祥、親切,有幾分象紫小鳳的溫順、軟嬌,更有一種象琴音的圓潤、和靜,更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典雅、矜持與高貴!

如果海雲姑娘的聲音象黃鶯鳥啼,那個說話和氣的女孩的聲音象綠鸚妙語,而那個說話象金鈴一樣清脆的女孩的聲音是響亮的畫眉或雲中天中的叫天子,那麼,這位少女的聲音就是百鳥中的鳳凰的歌唱!

“雲小姐,怎麼啦?”這次是溫順、軟嬌的紫小鳳的聲音。

羅豪揚真想回頭看一眼那位說話優美的少女長得什麼模樣,但一種受了羞辱與奚落後的憤怒與痛苦,那種損傷了自尊心的委屈、忿恚,想報復一下的念頭,以及寄人籬下、自傷身世的悲哀,混合成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只覺眼中淚兒在打轉,盈盈欲滴。他只想找個地方好好地哭一場,否則,否則就回過去狠狠打一架!

但他選擇了前者,加快步子,向自己住的聽松軒走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30 14:31:01


第四卷 無由情魔來無蹤  琴棋與靈牌

到步雲宮已四天了。

這幾天,羅豪揚已初熟步雲宮的大致分佈。

原來湖中村主要是家眷、賓客所居之處。

步雲宮武功最高的人,住在一個叫軒轅洞的洞府中。

這些高人大多以研究武學為樂,有的則連武學也懶得過問,只是對奕、作畫、看書、養魚、蒔花。他們的那些叱吒風雲、快意恩仇的年代,那種豐富多采的輝煌人生,於他們來說都是遙遠的過去了。

這些高人們有時也出來,到湖中村轉轉,瀏覽一下風光,任誰也看不出那是一個昔日令人聞名失色的高人來。

有一個相貌清奇的老人,每天都在陽光下坐兩個時辰垂釣於湖畔白石之上。何總管告訴羅豪揚,那老人就是昔日名滿江湖的渭濱釣叟、玉竿金鉤蕭龍雲。另外那個每天都要把十八盆茶花搬出來曬太陽的胖老人,則是虎面彌陀尚師石。

羅豪揚每當經過這些人身邊時,仔細打量著那些顯得平凡、和善、親切的老人,心中充滿了敬意。

他忽然想:如果我報了父仇之後,也退出江湖,住到這裡來,與那些老人為伴該多好?

羅豪揚也瞭解到:這次從各地被請入步雲宮的各門各派的弟子和武林世家、名武師的後人,共有三十多人,分住在“嚶鳴園”“悅園”“臥獅院”“看山樓”“蟠龍園”五個地方。

只有紫小鳳被特優住在雲小姐的“梅鈴園”,自己被奉為貴賓,住在聽松軒。

而前天那彈琴的水榭,叫“知心榭”,取《論語》“知者樂水,仁者樂山”之意。

而從海雲姑娘那裡知道,那天彈琴的小姐就是雲小姐,雲風雷大俠的千金,也就是後來出來說“怎麼回事”

那句話的少女。雲小姐把那幾個人好一頓訓呢!

這次來聽講武學的年青人中,十六歲以下的共十四人,餘下的大多是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大小夥子了,他們另有一群。這些十六歲以下的人,都服小姐管。連那淮南鷹爪王王家的公子王若玉,就是那個說話很驕傲的少年,也服小姐。

“小姐武功一定好吧?”羅豪揚問。

“那當然。宮主她老人家親自教的,主公(指雲大俠)想過問一下也不許。宮主說,按她的教法,小姐一直練下去,定能超過她爹!”海雲笑了一下,“小姐琴棋書畫、詩詞文賦,都很了不起呢!她還誇你涵養好呢!”說著,別有深意地望了羅豪揚一眼。

羅豪揚聽了,心裡感到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就象那天碧雲寺聽到曹衝鬥說出紫相伯把紫小鳳配給他那番話時引起的感覺差不多,但不同的是,在惘然的情思中,竟多了一絲微微的快慰,一種微微的滿足。

那究竟是什麼引起的呢?難道就聽了這少女的一句話,就感到那少女比紫小鳳還要好麼?

紫小鳳是那樣溫順,那樣體貼、關心他,又長得那樣俏麗,又有哪一點差了呢?

何況,還有紫伯伯的那種大恩大德呢?

但人的情感,就這樣微妙、奇怪。

隱隱地,羅豪揚心中起了想早日能見雲小姐一面的念頭。那念頭象一支羽毛,在輕輕地、輕輕地撩撥著他的心

用過早膳,在院內認真練過了那二十四踢的踢法後,又練了三十六遍“五連環鴛鴦步,紫燕雙飛閃電腿”的飛腿取人動作,直練得又出了一身透汗。用溫水擦過身換了衣衫後,羅豪揚感到一陣輕鬆,在到了步雲宮的第四天上午,又到外面散步了。

秋高氣爽,金色的豔陽天,柳條在輕風中微微飄蕩,明亮的湖水上閃爍著陽光的金鱗,一群白鴨在悠悠自得地遊著水……

枝上,鳥的叫聲是那樣動聽。

“羅公子,你到哪裡去?”海雲問。

原來羅豪揚不知不覺中,來到了“梅鈴園”的月門大門口。

“我想……”羅豪揚說話變得猶豫起來,他正考慮措辭,心中一句話自動跳了出來,只是聲音在該不該說出來的徘徊中略加徘徊,吐出來時低了些,“想請雲小姐出來一下。她在嗎?”

“她正與胡小姐下棋呢。你等一下,我去叫她。”海雲說完,不容羅豪揚再說,身子一閃,進了裡院。

不一會,一陣足履之聲由遠而近,輕輕傳出,從影壁後轉出一位美豔少女來:彎而細長的黛眉,明媚的杏花眼,銀月臉,唇如點朱。豐腴婀娜的體態,令人不由想起楊太真的形象來!而如在明朗的額上點上一顆吉祥痣,更象是唐人精雕的丰采,宛然端莊的象牙白妙容觀音。

她就是雲小姐?羅豪揚心裡這樣想,雖然眼前的少女已夠美的了,但不知為什麼,他心中有種餘猶未甘的心理。

“羅公子,那天的事……”那少女說道。

羅豪揚聽她一說話,就知自己的判斷錯了,原來是那個說話聲音很和氣的女孩子。

至於那少女說些什麼,他全然沒聽進去,他只是關心著她背後的影壁,等待再出來的人。

影壁後果然不一會又轉出一位少女來:身材高挑、苗條,窈窕的身姿,穿著一件石青色的衣裳,高高的青螺髻,雪白的鵝卵臉,英秀的青眉,星眸,略長而勻美挺直的玉蔥鼻,一張薄薄而標緻的嘴唇。嘴唇微啟,露出玉齒潔白的光澤來。

如果說前面出來的那位少女是一朵豔美的重瓣濃麗的牡丹,那麼她就是清麗脫俗的冰清玉潔的白梅,自有種傲岸矜持的風範。在她的眉宇間,有種讓人看後賞心悅目的英慧之氣!

她一定是雲小姐了。羅豪揚這樣想,那種冷豔的美,那種英氣勃勃的美,也許正是那些頭角崢嶸的女孩子所特有的風格。

但他想起那天聽到的那種優美、悅耳的聲音,又有些不相信那種圓潤、和靜、親切而溫柔、嫻恬而嬌美的聲音就出自這位少女之口。

如果果真是這樣,還是令人感到一種微微的缺憾。為什麼會這樣想呢?

也許理解與現實總存在著那麼一種距離吧?!

“湯大小姐,你向羅公子說什麼來著?”那位剛出來的少女見了前面出來的少女,開口笑道,聲音清脆、響亮、如一隻金鈴!

羅豪揚暗地鬆了一口氣:幸好,她不是。

如果第三位出來的真正的雲小姐,是一個庸脂俗粉,羅豪揚該怎麼想呢?

誰知道呢!

“你知道吧,湯大小姐與楊貴妃貴妃娘娘僅一姓之差呢!”那出來的少女,指著先出來的那位少女告訴羅豪揚,“你看她象不象楊貴妃?”

羅豪揚笑了一笑,心想:別人說,嘴唇薄的女孩,會說話,果然不假。

“她叫胡簡琴,自負才華的清狂女才子,可惜,每次遇上了雲小姐,又總是輸的時候多,贏的日子少!不過她的輕功、劍掌,武學上的造詣委實不凡,至少比我強十倍八倍的。”

誰說嘴唇薄的女孩會說話?這位櫻桃嘴的湯玉環小姐,說話也綿綿不絕如春天的柳絮,又何嘗差了?

“羅公子,那天的事,還請多多海涵!說來,都是我傳的‘弟子’不爭氣。”胡簡琴笑吟吟地道。

原來人是不可貌相的,這位看上去冷豔的少女,笑起來時,是那樣熱情洋溢、富有朝氣!給人種口角春風之感!

象這樣的女孩子,即使刺了你一刀,只要有這樣笑吟吟的賠禮道歉,又有何妨呢?

羅豪揚心裡原先存有的那幾縷委屈、惱火與忿恚、不快,頓時如幾片小小的陰雲,讓春風駘蕩得乾乾淨淨,在陽光裡心不由一下子變得透明起來。

“那算不了什麼!”羅豪揚淡淡一笑道。而在他心裡不由不安起來,暗加思忖道:雲小姐架子這麼大,怎麼還不見出來?

“找我有事嗎?”

正在這時,那企盼已久的優美、悅耳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

羅豪揚心中一陣猛跳:她來了!他不由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扇月門內的影壁。

只見一個黃裳少女,由紫小鳳與海雲陪著,走了出來,娉娉婷婷地來到羅豪揚前站住了。

羅豪揚望了一眼走過來的黃裳少女,只覺心猛地一跳,給提到了嗓子口上,然後又重重地落下去,開始怦怦地跳個不止,一股熱血,直衝向腦門,腦中頓成一片空白,只有一個聲音迴盪在腦子裡:是她!這才是她!她才是真正的雲小姐!

她的眼睛是那樣明澈,那樣溫柔,又那樣美麗!像那金色的秋天裡一汪湖水,那麼柔柔的;又像初春的陽光,照得人那樣暖融融的;又像一道雪白的閃電,一下子照亮了心靈之淵,那每一個旮旮旯旯;又像一塊強磁的磁鐵,一下子吸去了羅豪揚的三魂六魄!

他就這樣望著她的眼睛,讓整個心沉浸在那突來的鋪天蓋地淹沒了他心靈的愛情裡!他只感到唇在發乾、乾裂!他只感到手在發冷,手指在顫抖。在一股熱烈的激流襲上心身後,有一種寒冷從脊樑升起,令他不由微起慄意,身子微微顫抖起來,似乎不堪西風。

“羅公子,找我有事嗎?”雲小姐又一次微笑發問,那聲音優美而高雅,含有一種雍容大度的風度,有一種既給人以熱情、溫暖又令人不敢生狎近之念的矜持、大方與端莊。

“前天,小姐奏操的那曲琴曲,能否有空再讓在下聆聞一遍?”羅豪揚輕輕舔咬了一下內唇,儘量使聲音變得圓潤些,但說出來的聲音,他自感到乾巴巴的,枯澀無味。

“你是說那曲《胡笳十八拍》吧?”她熱情地說,“你喜歡聽,午後我攜琴過來,到你的聽松軒來奏好啦!”她說到這裡,又補上一句,“只要公子不嫌拙奏粗鄙。”

“哪裡話!小姐操琴,已深得琴性琴理,又能體識曲中之情,深符琴學之道,甚為難得!”羅豪揚道。

“看來,公子也是此道妙手了!”雲小姐欣喜地問。

“不!我於琴技,不曾下過功夫。只是先母在世時,頗好琴學。前天聞小姐雅奏,不由引我想起了先母的德儀。”羅豪揚輕聲道,說到母親,他心不由又一熱。

“難得公子一片孝心。請進園內小坐好嗎?我正跟這位胡小姐手談方劇,那局棋,我可有些受不住這位才女的銳鋒猛勢的大舉寇犯,公子正好給我噹噹軍師。”雲小姐邀請道。

“不,不打擾了!”他心裡很想說:好吧!但說出來,竟是這句話。

說實話,其它不敢講,下棋正是他拿手好戲!

父母對奕時,有時被他走過去瞥上一眼,輕輕一句話,就把難住母親大半天的難題給解了。

常常爸爸媽媽下棋,媽媽預先就拉他這位寶見兒子作軍師,因為如不把兒子拉過來,有時媽媽好不容易苦心經營的令爸爸也拈棋沉吟,一時難以落子的攻勢棋,也會被這小冤家一句話而給化為徒勞烏有。

圍棋之道,講究的氣,搶的是那麼一股先機制人的氣勢。如能著著搶先,那就穩操勝券了!

而這種著著爭先場面,在棋力相當的對手間,是不可能出現的。

往往,有時你能爭得先手,有時我能扳回先手,在這一塊棋上,我爭得了優勢、先手,而在那一塊棋上,他佔了主動,獲得了先機。

只是利有大小,害有輕重,勢有緩急之不同而已。

而有時一著不慎,下了軟棋,說不定就會導致全軍盡墨之局!

因而圍棋雖也屬奕博之戲,但其中含有博大精深、奧玄無窮的至學,孫吳之術,用在裡邊,也不覺其小用。

圍棋之學,說到底,就是比誰思路敏捷,籌算精密,判斷正確,而這,如非具快慧沉智者,難成高技。而在下棋之中,縱橫十九道,黑白子交相錯綜,多一雙眼睛觀察,多一副腦子計算,自然較之一人來得縝密,穩當。

——此時,說真的,羅豪揚心中頗有些躍躍欲試,想在雲小姐面前露一手,能贏來雲小姐一聲讚賞或滿意的一瞥。

但不知為什麼,話說出口時,竟是這樣婉語謝絕了,人啊,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感情,也就那麼莫名其妙。

見雲小姐若有所待地望著自己,羅豪揚謙和地一笑:“在下棋力平平,即使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恕不奉陪了!就此告辭,謹恭候諸位午後光臨!”

說完後,一抱拳行了個禮,轉過身,向來路上走去。

他在往回走的時候,還感到有一雙美麗而深情的眼睛,在凝視著自己的背影。

能有這樣一種感覺的人,是幸福的。

能在這樣凝視的目光裡悠然而行,那一定是很瀟灑的。

羅豪揚正是如此。

午後。

“小姐果是信人,來得倒快。”羅豪揚迎著雲小姐一行人道。

“公子有請,敢不早來?”雲小姐微微一笑。

“羅公子,我們其餘的不速之客,歡迎不歡迎?”胡簡琴站在門口,停下步子問。

“承蒙各位大小姐移玉光臨,無任歡迎!尤其你胡大小姐,大才女,更是不敢不敬!”羅豪揚笑道。

“豪揚哥,難得你這樣興致好!”與湯玉環一道進來的紫小鳳滿含喜悅輕聲道。

“小鳳妹妹,你這兩天還過得慣嗎?”看到溫溫順順的紫小鳳,他忽覺得心中一陣歉意。

“還好。豪揚哥,你該去招呼大家落座了。”紫小鳳低聲應道。

“諸位大小姐,各自請便吧!”羅豪揚向眾人道,“簡慢之處,尚請各位包涵。”

“小姐,琴幾拿來了!還找來了兩個幫手!”海雲笑著走了進來。

後邊是兩個少年,一個胖少年在前,滿臉笑呵呵的,單掌託著一張琴幾,琴几上還有茶托、杯盞、一壺熱氣騰騰的茶。

胖少年將琴幾放在正面那幅字下,面對門口,離牆恰好位置,可供人寬敞而坐。

琴幾放下後,人們才發現每一茶杯中,都已斟好了茶,恰恰十分,一滴不多,一滴不少的齊口。茶正好八杯,恰合在場人數。

後面是一個白臉瘦削的少年,默默捧著一隻琴囊。

海雲手裡捧了一隻宣德小香爐,笑嘻嘻地走在頭裡。

“各位茶來了!”胖少年先撒飛出一塊通草編織的蝴蝶形茶托,然後又飛拋出茶杯來。

但見茶托在前輕輕飛來,而後邊茶杯略快追來,茶托落到長案几上人們的面前剛停妥,那茶杯隨後就飛停在上面。

八杯飛出,莫不如此。難得的是茶沒潑出一滴!

“羅公子,我華攀龍不請自來,尚請多多海涵!”胖少年抱拳行了個江湖禮節,含笑道。

胖少年略油黃的白胖臉,短眉,細眼,看上去,頗為忠厚和善。

但那一手“飛杯”絕技,內勁、巧力、準頭、平穩,難得如此老練!

“有勞華公子屈尊送茶,真是不好意思。”羅豪揚道,“能得華公子前來,更是不勝榮幸。而華公子這手功夫,也令區區大飽眼福!”

“多承過獎。”華攀龍謝過坐下。

瘦少年將琴囊交給海雲,然後來到羅豪揚面前:“羅公子,前天得罪之處,王若玉特來請罪了!尚求公子發落。”說完竟單膝點地跪下,行起禮來。

“不敢。王公子快請起!”羅豪揚忙避席繞出來扶王若玉,想託他起來,哪知觸手間肘不由一麻:

原來王若玉使上了千斤墜的身法,雙掌合揖為禮,卻是童子拜觀音的招式,暗寓著羅豪揚膽小懦怯,女流之輩的用意。而他運上了淮南鷹爪門獨門的鷹爪鐵臂功,觸手如鐵石,那竟是存心來掂斤兩,出羅豪揚的醜來了!

你也欺人太甚,上回不算,這次竟欺到門上來了!

羅豪揚心裡這樣想著,不由也暗暗運起內功,待功力全身運足後,不動聲色地道:“王公子還是別多禮吧!”說完向上一託。

王若玉只覺心裡一刺一痛,有兩股精純的內勁如劍刃插入,由雙臂直傳到心房、丹田,忙馬上撤去功力,饒是見勢得快,手少陰心經、手厥陰心包經與任脈三條經脈上,各受了一點不輕不重的內傷。

王若玉臉上不由有些作色,但一想到是自己發難於先,又不好發作,只好悻悻地道:“羅公子既如此寬以待人,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邊說邊藉著話頭站起,話中暗地刺羅豪揚以主壓賓。

“哈哈,區區就是這脾氣,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王公子,請坐。”

羅豪揚朗聲笑道。話中也暗對王若玉適才的話,作出回答:

是你逼我如此的,非我故意怠慢、為難你。你對我不客氣,我也決不是好輕侮的。

王若玉見自己在武功與言語上都討不到便宜,也自識趣,乖乖落座,臉上傲妄之氣頓斂,輕聲咳嗽了一下,低頭喝起茶來。

海雲將香爐放好,焚上香,然後又從琴囊中取出一具古色古香的桐琴來,琴體平滑如鏡,閃著幽幽的亮光,橘紅底色上飾以黑色斑紋圖案,髹漆得甚為華美。

“雲小姐,這具琴可是焦尾琴?”華攀龍發問道,邊嘖嘖讚道,“這具琴怕值千金之價了!”

雲小姐在琴幾前落座,坐正後,笑著回過頭來:“現在有些人,談到琴,必是焦尾、綠綺,焦尾、綠綺這樣的名琴,哪裡輕易能得呢?其實,歷代琴家名師輩出,又哪裡都是倚名琴而入琴史的?名琴都是可遇而不可求之物。

操琴之人,如光以覓得名琴為務,那他定是難成名師的。

只有琴以人而顯名,哪有人以琴而成名的呢?只有苦心孤詣,操演探求弦上指下功夫,才是正理。這同名劍與劍客的關係差不多。”說到這裡,莞爾一笑,“不過話說回來,如琴質太劣,也難以奏出好曲來!你總算有些目光,還能看出我這具琴的優劣來,這琴雖不是焦尾琴,但距今也數百年了,是唐代制的宮中之物。”

“哪裡是他有眼光,他只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給撞上丁!”胡簡琴輕笑道。

“琴姐姐,你饒了我好不?”華攀龍被點中了要害,紅著臉說。

“好,下面聽雲小姐彈琴吧!”王若玉悶聲說了一句。

“羅公子,你給他吃了一點苦頭了?”緊靠在羅豪揚旁邊的湯玉環向羅豪揚看了一眼低語道。

想不到這位湯大小姐,眼光倒挺鋒利。

羅豪揚笑而不語,亂以他語:“湯小姐,請喝茶吧!”

邊將目光向雲小姐投去。

雲小姐八隻纖纖玉指輕落在琴座邊上,靜靜地面對香爐,吸了一口氣,使自己的心境平靜下來,然後向羅豪揚微側頭輕輕點了一下頭:“羅公子,獻醜了!”然後一抬玉腕,手指輕拂,錚琮一聲,操起琴來。

大堂裡頓時肅靜一片,只有那清越的琴聲迴盪激漾,時而高昂作裂石斷金之聲,時而低吟其聲搖曳多姿,如風中鳳仙花朵。悠揚處,如楊柳依依,春光三月,白雲蕩飄;滯澀時,猶若黃檗煮苦茶,令人齒舌俱生苦澀之味,幾不忍聞!

但見那雙雪白的手指,如兩朵蘭花開放在七根銀亮的弦上,或輕拂,或飛揚,或猱,或綽,時注,時吟,有時如秋蘭怒放,連連快指挑撥;有時如老蘭泣露,凝在一根弦上,微微顫蕩!

而那操琴者的臉色眉目之間,時愁時喜,言思言悲,一蹙一靨,莫非是情節、琴聲!

眾人只覺得不但她的雙手在操琴,她的修眉,她的明眸,她的玉臉,她的秀唇,甚而她的鼻翼,也都在操著一具無形的琴!

這一切,不由把羅豪揚看得入迷了,直到最後錚的一聲響,雙手掩按七絃,剎住琴音,寂然而止,才悠悠從一種迷亂的情境中回過神來。

“啊,奏得太好了!”華攀龍大聲說,看得出,他確是聽得入了迷,是由衷的讚歎。

但他是否真理解曲中之意呢?那是另一回事了。

“雲小姐的琴技,果然高人一等。”連王若玉的臉上,也現出了一片紅暈,露著喜色道。

“以前我聽過一個譽滿鄭州的琴師名家也奏過這曲《胡笳十八拍》,但我今天聽到麗瓏姐的琴聲,才知他不過只是個江湖琴師。”湯玉環道。

“玉環,你這痴肥丫頭,奉承倒奉承得好!一點也不見痴了!”胡簡琴笑罵道,“不過麗瓏姐的琴,確深得二十六法之秘!”

“怎麼,你狂瘦,也不狂了?”湯玉環並不忘報一箭之仇。真是六月債,還得快。

“公子,你聽得還入耳嗎?”雲麗瓏歪過頭來,望著羅豪揚。

羅豪揚沉吟了一下後,先微微一笑,然後道:“在下不大懂琴,說錯了望小姐不要見怪。我覺得小姐今日之奏,琴技固然更加出類拔萃,但在琴趣上,多了一份情采,少了一份質樸,在音正律嚴四字上,似嫌略不是。反而不如前天之奏。”

“多承賜教!”雲麗瓏整容謝道,斂衽為禮,“剛才我心神略有些迷亂!讓我換奏一曲如何?”

“誠所願也,不敢請耳!”羅豪揚笑道。

雲麗瓏換過一支香,親自焚上,憑琴端坐,凝睇存想,靜了片刻,玉手一抬,以右手小指一勾,挑出一聲清亮的琴聲來,接著中指拂彈,食、拇二指合撥,彈出一串琴音來。

琴聲泠泠如春淵之水,激盪如和風拂過大地,如陽光潑滿藍天。隨著琴聲,雲麗瓏曼聲唱了起來: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

“過春風十里,盡蕎麥青青……”羅豪揚在心裡也跟著唱了起來,那首詞,正是姜白石的《揚州慢》。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雲麗瓏玉喉珠圓玉潤,聲情並茂,琴與歌合,歌共琴融,簡直叫人分不出究竟哪是琴聲,哪是歌聲了!

待唱到“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一句時,更是情意深長、餘恨綿綿。

羅豪揚抬頭看時,正遇上她飛來柔波,此情此景,此琴此歌,教人如何消受?

正是:縱有千種風情,更與誰人說?

等結句“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這幾句唱出,更把羅豪揚聽得心神俱醉,雙眼直勾勾地望著茶杯出了神,心悽意迷,熱淚欲泫!

“羅公子,這一曲如何?”雲麗瓏一曲操完後,靜了一下神,轉過臉微笑問道。

羅豪揚還沒回過神來,猶在出神,沉浸在歌聲琴音餘音嫋嫋的氛圍裡。

“羅公子,麗瓏姐問你呢?”旁邊湯玉環輕輕推了一下羅豪揚,小聲說。

“好!好!”羅豪揚如夢方醒,回過神來,不迭聲地讚道,見雲麗瓏眼中似有探詢意,便詳道,“開初,有種春風十里揚州路的歡愉,但從‘自胡馬窺江去後’一句起,漸含愴然之意。‘猶厭言兵!’的‘兵’字,那按節按得好!歌、琴俱有天人共厭刀兵戰火綿結的憤憤之聲!‘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一句,深得琴中清、遠、澹、遲之趣,給人種悲不自禁,愁自上心,‘四顧蕭條,寒水自碧,暮色漸合,戍角悲吟’的親歷曲中場景之感。

後闕更是唱出了曲中情懷所託,亦即序中的‘千巖老人以為有黍離之悲’的寓意。結尾的‘年年知為誰生’,有種餘韻不盡之感,耐人回味。說實話,在下剛才就是聽入了迷,一時沉浸曲意之中,竟忘記聽到小姐的問話了。”

“謝謝!”雲麗瓏大為感動地說道,語聲中竟有哽咽意,“人生難得一知音!公子,我真不知該如何感激才好!”

唉。琴與知音賞,詩向會者吟。

一個人生活中,能遇幾個知音?

歷代才識之士,屈原、賈誼、嵇康、李白,又有幾人能結遇知音明主呢?

杜十娘,所遇非人,也正是託錯了知音,以致怒擲百寶箱,屈沉江心,香消玉殞於寡情薄義人之手!其恨也足遺千秋!難怪昔時俞伯牙鍾子期之交,一旦知音絕,以碎琴為謝了!

此情悠悠,問古今人,能解真意者,又有幾個?

難怪雲麗瓏感而哽咽,泫然欲淚了!

想她學琴數載,寒暑不輟,勤操苦練,就是為能得一知音賞識啊!而宮中寂寂,所對非人,又有誰能解其琴中之旨?

“我也不知該如何感激小姐操琴之德!唉,自先母見背後,在下已一年零三個月沒聽到琴聲了!尤其小姐這樣美妙的琴聲!”

羅豪揚也不由感激得眼眶也潮溼了。

這就是琴聲的力量!音樂的力量!

“好啊,當著咱眾人面,你們兩人演出《西廂記》來了!再演下去,我可要退席了!”胡簡琴高聲叫道。清狂女才子,是想到什麼說什麼,毫無所忌的。

“是啊,你們要演才子佳人,以後有的是日子!”連湯玉環也調笑道。

“這下好,痴肥狂瘦兩人聯手對我了!你們是不是還都不服輸?”雲麗瓏起身回到長几中來,作勢欲呵湯玉環,但那臉兒,不由紅成了鮮豔的蘋果,顯得嬌美極了!

“好姐姐,我不說就是了,饒了我吧!”湯玉環最怕呵癢了,邊縮著身子退後,邊連忙豎起降幡。

“你呢?我知道還想把午前那兩局棋給扳回來!海雲,取棋來吧!”雲麗瓏又把進攻的矛頭轉向了胡簡琴。

“書房裡,圍棋、象棋盡有,不必再跑一趟了!”羅豪揚道,邊說邊起身去取棋。

“我倆下象棋。”華攀龍興致勃勃地對王若玉道。

“還是讓馬局?”王若玉恢復了幾分傲氣,大概他在象棋上,比華攀龍強得多。

“就算我求你了行不?”華攀龍陪著笑臉。

兩副棋具取出。象棋是水磨骨質的,圍棋是難得的墨玉與白玉精製成的,入手光滑潔膩,明瑩可鑑。

胡簡琴與雲麗瓏對面而坐,左邊湯玉環,右邊紫小鳳,一子拈在手上,倒頗有大將風度,微笑道:“麗瓏姐,這回是你先挑戰的。”

雲麗瓏微微一笑:“不管我是挑戰也好,應戰也好,你都落不了好去!”

海雲侍立一旁,叉腰作威武狀:“小姐有我這保駕將軍在,那是一定‘棋’開得勝了!”

胡簡琴左右顧盼道:“紫小姐,玉環,你們也給我了著一點,咱三人是站在一邊的,輸了可大家寒磣了!紫小姐,令尊是一代鏢王,你也定是反‘劫’的好手吧?可別光看棋不語,要多進良策奇謀,打她個丟盔棄甲!紫小姐,你就是張子房,玉環你呢,便是勇將樊噲,我呢,好比逐鹿中原的劉季子,劍斬白蛇成一統!”

說畢一聲長笑,笑聲中露出清狂之態來。

原來胡簡琴猜枚後執的是黑子。

雲麗瓏微笑著瞥了胡簡琴一眼,不動聲色,靜靜地等待著胡簡琴落子。

胡簡琴笑過後,見狀不由臉色一凜,一收清狂之態,低頭略一沉吟,在左角上先投下一子,竟是旁人少用的“高目”,看來是逐鹿中原,志在必得了!

雲麗瓏隨手應以右手“星”。

胡簡琴落子如風,攻勢咄咄逼人,志在先取中腹。

雲麗瓏從容落子,先將自己兩角做好後,然後阻遏胡簡琴攻勢,並在胡簡琴後方,投設伏兵。

羅豪揚移位到雲麗瓏旁邊,默觀對奕,在權衡雙方形勢得失,感到胡簡琴的棋,攻勢凌厲,雲麗瓏如不下出五步力著來,怕不易在中腹遏止住胡簡琴的衝勢,那麼即使得了邊角,還是難以有把握控制全局的。

正想著,下面雲麗瓏應的幾著棋子,正好下在羅豪揚心中設想的五個點上。

這五子一下,胡簡琴臉色一凜,落子就慢了許多,同時也開始注意起搶佔邊角,向邊角發展。

棋局趨於平穩。但平穩中雙方爭奪,更見短兵相接、激烈異常了。等下到一百零三手時,整個棋盤上,黑白交錯,已成激戰之局,烽煙處處,刀光劍影,令四人看得氣都不由屏住了!

羅豪揚再觀棋勢,見黑子中間是一條將成形的“大龍”,而卒向邊角實地的爭奪中,也頗有可以一爭之後力!而白子有十二枚子在中腹,已有被黑子截斷與左上角那一大塊白棋聯繫的岌岌之危!

唯一欣慰的是兩翼已安如泰山,在邊地上,勢力佔了上風,實力較厚,在黑子後方的伏兵,數目不多,然已構成對黑子邊角地的威脅。

權衡形勢,如讓黑子中腹“大龍”做活,並切斷圍住白子中腹十二子與左上邊角地之聯,則黑方必贏。如讓黑子截斷白子中腹與左上角的聯繫,而白子能攔腰反斬,斷黑子“大龍”的做活;或黑子做活大龍,而白子中腹與左上邊角地的聯繫成功,則勝負還很難定。

這時輪到黑子走。胡簡琴不加思索,在“7七”路上下了一子,顯然是要來截白子中腹十二子與左上邊角地的聯繫了!

於是激戰更熾!雙方落子鶻起鷹落,應對奇快,不一會,就連下了十八手。

這時只聽雲麗瓏輕輕笑道:“胡大小姐,我的白龍沒斬斷,你的黑龍倒先斷了,你就認命吧!”

胡簡琴再詳加審觀全局,只覺滿盤棋子已倏地像換了一副棋似的,自己好不得意將要成活的大龍,因一時大意忘了補上一手,先被人搶了要點,已不易救活了,而白亍中腹十二子雖將要被截斷,但黑龍一斷,中腹兩塊黑棋得各自兩向求伸,以擴實地求生,哪有餘力再截別人?否則,即使中腹殺了白棋,四面邊角盡失,亦必敗矣!幸而己方後方之白子伏兵,已被遏住了張勢。只是,原先的優先棋勢忽落了下風,欲贏頗難!唯求下和,或乘隙伺機,以劫變官子求勝了!

胡簡琴臉色變了一下,然略加沉吟,復揚聲道:“雲小姐,你先別高興,我未必就會輸呢!你要知我爹,人稱‘飛天鐵狐,千變萬劫’,我也是個女大王呢!”

說完率先挑起劫爭來。

又下了十七手,雲麗瓏雙手一拱,笑道:“承讓了!”

胡簡琴臉色一灰,嗒然若失,欲推棋認輸!

羅豪揚雖在兩人對奕中,心不由偏著雲麗瓏一邊,暗中為雲麗瓏焦急,現見胡簡琴這副難過的樣子,復又同情起她來,不知為何竟對她生出愧歉之意。邊為胡簡琴審察棋勢,邊道:“胡小姐這棋正顯出你風雪傲放花千樹的本色來,怎麼不下啦?”

胡簡琴苦笑一聲:“羅公子,何必再來說笑,這棋怕已成定局了!”

羅豪揚不語,看著棋局,過了一會輕輕地說:“你再看看棋勢,試在‘十四·!5’路應以一子。”

胡簡琴被羅豪揚這麼一說,眼睛不由向棋局望去,看了一會,滿臉陰雲一掃,展顏道:“啊,不錯!死中求生,這一子反劫,我這一塊棋還未嘗便死呢!”

雲麗瓏見這麼一說,仔細一看,不由臉一紅,瞥了羅豪揚一眼,復應起胡簡琴的子來。

胡簡琴依言落子,羅豪揚又指點了六著子,果然形勢改觀了不少,還提了白子二顆子。

再後面,胡簡琴人與棋頓時恢復了生氣,激戰又起。

這局棋直下到兩百十九手,才結束。結果,竟成了握手言和!

“羅公子,你棋藝很高呀!”雲麗瓏幽幽地道。

“哪裡?這就應了一句話:‘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我在旁看棋,胸無輸贏之慮,自然稍微看得開些。若論真實棋藝,比小姐遜色多多。”

“哈哈,羅公子,你雖使我免了這一敗,我可不領你這情!你倒說得好聽,‘胸無輸贏之慮’!下棋時,我攻勢正盛時,你臉上不由自主地顯出緊張之色,等雲小姐遏住我攻勢後,你臉又緩和下來。你臉上的神色變化,全都偏在雲小姐一邊!說實話,我一見你的目光落在我的棋勢上,心裡就不由有些怯了!後來你見我輸得太慘了,再來做一下好人!羅公子,我沒說錯你吧?”胡簡琴說到最後,笑問道。她那一番話說得又捷快又清晰,話鋒咄咄逼人,一如其進攻的棋勢!

“我……”羅豪揚想不到被胡簡琴“恩將仇報”,又恰被她點中心事,不由嚅囁無語,臉紅了。

“是不?你臉紅了,認帳了?”胡簡琴眼中閃著快活而狡黠的光芒,向羅豪揚看時,忽然微眨了一下眼睛,向羅豪揚丟了一個眼色,意思是說:你幫了我忙,我也不曾虧待你,幫你說了話,免得你令雲小姐不高興!

唉。女孩子的鬼心眼兒,比誰都多!誰要與女孩子鬥小心眼兒,準大輸而特虧了!

“你真是豬八戒倒打一翻耙。這樣看以後誰來幫你!”

雲麗瓏笑嗔道,看得出,她心裡頗為受用剛才胡簡琴那一番話。

“乾脆,羅公子與麗瓏姐下一局吧!不過有一點:不許下成和局!”湯玉環提議道。

“好!”兩個人幾乎同聲叫道,乃是海雲、胡簡琴。

紫小鳳微笑不語。

雲麗瓏向羅豪揚望來,眼中含有探詢之意。

羅豪揚正想推託,那湯玉環與胡簡琴不由分說,將棋罐推到羅豪揚坐位前:“你就別假客氣了,下吧!”

羅豪揚見推不掉了,只好靜下心來,與雲麗瓏對奕起來。

這次是雲麗瓏開子先走,以“星,小目”開棋。羅豪揚應以“3、三”棋路。

儘管雲麗瓏下棋也是難得的棋才,但比起羅豪揚來,就技遜一籌了。

但羅豪揚又豈肯讓雲麗瓏難堪?

第一局,羅豪揚以相差二目的微弱子力故意輸了。

“想不到你也是銀樣蠟槍頭!”胡簡琴嘆息道。

以她的棋力,當然看不出羅豪揚不露痕跡地讓棋的。

胡簡琴與雲麗瓏下棋,輸多贏少,自然希望能有個高手來挫挫雲麗瓏的威風。

人的心理就這麼微妙。我不行,你也不行,自己吃了敗仗,希望有個高手戰勝對方,對方敗了,也就是自己勝了!

這也許便是一種東方式的嫉妒吧!

“羅公子第一盤像沒拿出真才實學來,再下一局。”湯玉環為羅豪揚辯護。

“羅公子,你不要讓棋啊!”雲麗瓏含笑看了羅豪揚一眼。

羅豪揚心裡一震:難道她看出來了?還是客氣話?心裡存念間,又下起棋來。

這局是羅豪揚先下。羅豪揚下得更小心些。

一局下來,恰好以三子的微弱優勢取勝。

這時天已暗下來了,王若玉與華攀龍先告辭了。

華攀龍與王若玉臨出門時,都向羅豪揚投了一眼,華攀龍的目光是豔羨不已,而王若玉則目中閃過一縷嫉妒與怨恨的神色。

“時間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紫小鳳溫聲道,看了一下興猶酣濃的胡簡琴、湯玉環。

雲麗瓏也興致頗好,對海雲道:“你通知膳食間,將‘梅鈴園’與‘嚶鳴園’的五份膳食,一併送到‘聽松軒’來。”

“好咧!”海雲一聽,高興地笑著出去了。

“羅公子,看來雲小姐非要贏了你才肯罷休了!”湯玉環在一旁提醒。

“羅公子,再贏她一局!爭取中盤取勝!”胡簡琴興致勃勃地道。

“豪揚哥,你就讓點雲小姐吧!”紫小鳳細聲細氣地道。

“我不讓還要輸,哪裡還敢讓?”羅豪揚笑道,而心裡不由暗怪紫小鳳多嘴,如她不說,他還真想讓過一局算了。

現在,這一局一定得贏不可,否則,無論和、敗,都有讓棋之嫌了!

負責侍候聽松軒的下人,前來掌了燈火,把聽松軒裡外都裝點得一片燈火輝煌,連何總管也過來了,見了雲小姐笑著道:“你準備在這擺通宵擂臺呀!”

這時,海雲領了兩個挑食擔的膳食間僕人,送來了膳食。

聽松軒頓時笑語晏晏,女孩子們又是笑,又是鬧的,比過年還熱鬧。

羅豪揚在這期間,一直悄悄地看著雲麗瓏,看著她靜靜地沉思不語,又忽然大概想通了什麼,露出嫣然的笑意;看著她那麼文雅、大方地用膳,那麼得體地應酬女伴們的話,又那麼含情脈脈地乘人不注意時,向自己投來深情的目光,心裡只覺得充滿了一種幸福、溫暖與甜情蜜意。

他真想能避開眾人,就這樣與雲麗瓏兩人對坐,直至天長地久。

用過豐盛精美的夜膳,又開始對奕。

羅豪揚贏了第一局,和了第二局,第三局故意輸給了雲麗瓏。

三局棋下來,已到丑時初刻了。大家又一起用過夜宵才離去。

臨出門時,雲麗瓏含笑道,明天還要來領教羅公子的高藝。

羅豪揚未置可否,一直送雲麗瓏一行人由海雲在前,聽松軒侍候的下人在後,打著宮燈,彎彎曲曲,穿橋繞院,經過“嚶鳴園”,到達“梅鈴園”門內後,才依依不捨地收回了目光。

羅豪揚站在天井裡,仰望天空,繁星閃爍如眨著幹百雙神秘、好奇的眼睛,在一齊向自己微笑。

他又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略帶涼意的、含有松子香味的夜氣,回味著雲麗瓏一笑一蹙的神態,只覺心裡充滿了快樂!

如不怕驚世駭俗,吵醒大家的好夢,他真想長嘯一聲,把充滿心間的歡樂,散發出來!

這樣興奮不已地在院子裡徜徉良久後,羅豪揚終於回到臥室準備就寢。

在解衣上床時,不小心,啪嗒一聲,把床前案几上的什麼東西給拂到了地上。

“什麼東西掉了?”他心不在焉地彎腰撿起,向手中之物望去,這一望,他的血不由一下子凝固了!

靈牌!

父親與母親的靈牌!

還在“威遠鏢局”時,為了時時悼念雙親,特請京師巧匠“神鑿妙手”何可人鏤刻的長六寸、寬二寸的黑檀木的、按供在鏢局父母靈堂裡的大靈牌縮小的兩塊鐫刻著“先妣姜氏諱鳳英之位”與“先考羅公諱名尊之位”的靈牌!

兩塊黑色白字的靈牌,被託在發抖的手裡,如一雙黑色的眼睛!

那眼睛彷彿說:孩子,你今天都幹了些什麼?你的內功又長進了嗎?你的武學見解又提高了嗎?

我,我今天都在幹些什麼?!

羅豪揚這樣問自己。

他只覺得一陣天昏地轉,好象喝醉了酒一樣。

我今天都在幹些什麼?他這樣又一遍低低自語。心中的歡樂、幸福,甜情蜜意,彷彿那虛幻的夢境,一下子被衝散了!

他心中只感到一陣針刺的痛苦,一種說不出的難過!

你還是個孝子嗎?你還是個孝子嗎?父母雙喪於仇敵之手,屍骨未寒,你竟違背祖訓世規,大逆不道地聽起琴樂來!那一曲《胡笳十八拍》猶還可說,又聽了《揚州慢》!你全然忘掉了雙孝重喪在身,竟心裡充滿了非非之念,充滿了那些甜情蜜意,目迷五色,耳亂七音,迷失本性。你,你還是個孝子嗎?

羅豪揚只覺得四周有千百雙鄙夷的目光俯視著自己,怒視著自己。只覺得有千萬個雷轟般譴責的聲音向自己劈頭劈腦打來。他只覺得太陽穴在痛,在怦怦直跳,好像頭腦中腦漿都沸騰了,要衝洩出去!一種千萬根鋼針紮在全身的痛苦感,一種對自己所作所為的鄙夷、憤怒和為自己感到恥辱的感覺,混雜成一種特殊的,不可遏止的巨洪大潮,向他湧來,鋪天蓋地地湧來,把他的整個身心全給埋沒丁!

他的心裡,有一千隻老鼠的利爪在撕扯著、分裂著他的心,他的肝!他只覺得有一種焦灼,灼斷了一段段腸子!他的心,他的心全碎了!

他的心在痙攣、流血!

他的鼻翼在發酸,嘴唇顫抖得那樣厲害!

他想忍住不哭,但眼眶一熱,淚水撲簌簌地流下來。

他哽咽著,嗚嗚地低低地哭著,如同無家可歸在寒冬裡又餓又冷的野犬那樣嗚嗚地低哭著。

他跪在父母的靈牌前,袒著背,自己找來荊條抽打著自己的身子,用最大的恨意,如抽打仇敵一樣抽打著自己的背與胸膛,直抽出一道道的血痕來!

他那樣地哭著,撕扯著自己的頭髮,撞著自己的頭,擂著自己的胸!

他盡一切想到的法子折磨著自己,懲罰著自己。

而這些肉體上的痛苦,又怎能減輕他心頭的痛苦呢?

夜,那樣靜靜地;風,在吹著院外的松濤一陣陣地響起。松濤如吼……

哭得累了,他不再哭了,就這樣靜靜地、不怕深夜秋寒地跪在地上。

黯然的燈火,在風中微微搖曳,照著他淚痕已乾的臉,照得他的映在牆壁上的黑影一會兒大,一會兒小,不時地晃來晃去。……

他就這樣呆呆地坐著,一直坐到雞啼天明。

翌日上午。

雲麗瓏在湯玉環、胡簡琴、紫小鳳與海雲的簇擁下,有說有笑地又向聽松軒走來。

但走到門口,大家的笑聲話聲不由都沒了,如一下子有人封住了她們所有的嘴。

聽松軒竟關著門!

門上貼了一張白紙,上面寫道:

孤哀之子,恕不見客。

“這是怎麼回事?”湯玉環驚訝地望著這張紙條。

“羅公子鬧什麼玄虛,不就棋藝高一些嗎?擺這個譜!”胡簡琴憤憤不平地道,“我們回去。”

“讓我問一下吧!”紫小鳳低聲道,然後上前叩起門來。

不一會,門開了,是那個侍候聽松軒的僕人,滿臉是笑:“各位小姐,對不起,今天羅公子不見客,請折回吧!”

“這下好啦!主變成客,客反而成了主了!”胡簡琴冷冷道。

“讓我進去看看吧!”海雲向眾人陪笑道,說畢推開擋在門口的那個負責侍候聽松軒的僕人,“你閃一邊去!”

正想要進去,卻聽裡邊咳嗽了一聲,羅豪揚臉色蒼白,穿了一身黑衣,上身竟外披了粗麻布的斬績喪服,連頭巾也紉上了麻布,腰束白帶子,從影壁後轉出,低著臉望著地面慢慢走到門口,並不看眾人一眼,低聲道:

“不孝之子羅豪揚,對各位小姐賠禮了!重孝在身,恕不能再與各位一起遊樂了,尚望成全孤哀之子此片苦心!”

只見羅豪揚嗓子嘶啞,眼睛浮腫,目光散亂無神,彷彿與昨天那個風流倜儻的又懂琴又精棋的羅公子,換了一個人。

雲麗瓏默默地看了一會羅豪揚,嘆了一口氣道:“昨天是我害了您了!公子,請多保重吧!”

說完,福了一福,緩緩地轉身折回來路,走了。

“我們走!”胡簡琴一跺足,橫了一眼臉無表情的羅豪揚,高聲道。隨即,拉著湯玉環也走了。

“豪揚哥……”紫小鳳低低地叫了一聲。

羅豪揚無話地點了一下頭,揮揮手,示意紫小鳳也走。然後默默回過身走入裡邊去。

“紫小姐,我們也回去吧!”海雲邊說,邊拉過還痴痴望著影壁的紫小鳳,也走了。

僕人“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待所有的腳步聲都已離去,聽不見後,院內突然響起羅豪揚如中創的老虎般撕心裂膽的低吼聲,吼聲裡充滿了痛苦!接著是發狂的練拳腳的聲音與身體一次又一次落在地上的聲音。

這種練武聲一直不斷,直到中午。午後,又響了起來

第六天。羅豪揚進“步雲宮”的第六天,在軒轅洞洞府正殿內,由步雲宮主雲拂秋老前輩開講武學。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30 14:31:43


第四卷 無由情魔來無蹤  步雲宮主

大殿上。

地上鋪有花紋圖案的巨大的麻黃地毯,一直鋪到壁腳邊上。

三十多個十八歲以下的青年男女,俱一人一蒲團,正襟坐於地上,鴉雀無聲地恭候開講。

在三十多人面前五尺遠的地上,也設了一個蒲團。

在這蒲團後面,是十三個蒲團,放成一排,卻遠遠靠在洞壁根頭,中間留出一塊很大的空地來。

這塊空地幹什麼用呢?為什麼不把那十三個蒲團移到前面來呢?

——大家都這樣好奇地在心裡想道。

正在這時,只見十三個高高矮矮、胖胖瘦瘦,有儒有道,有僧有俗,男的女的,俊的醜的,衣著各色的老人,默默地走出來,各自落座在一個蒲團上。

有的正襟端坐,有的則是雙盤參禪的跌坐,有的則是五心朝天的道家修丹坐法,有的則雙手放在膝上,以最舒服的姿勢隨便坐的坐法。

一眾老人各自閉目養神,如老僧入定。

接著出來一位青衣道裝打扮的五十多歲的道姑,面容端莊,眉目間風韻猶存,而神態自有種英威攝人之概。

道姑手搭拂塵於臂上,緩緩走出,掃視了一下眾人,然後坐在前面那個蒲團上,和善地開言道:

“今日所來各位,都為當今武林各門各派的青年俊彥和武林世家、名武師或其他武學高明之士的子弟後人,能與各位研討武學,亦為老身與各位有緣……”

想不到名滿天下的步雲女俠老前輩,步雲宮的宮主,竟就是眼前這樣一位面目慈祥、說話和氣的道姑。

羅豪揚一聽之下,不免有些失望。

“天下武功,門派眾多。各門各派,各大名家高手,都有其自己獨到的武功與修煉之法。據老身所知,天下武功大小門派已知者有五百九十七家半。其半家者因其還未自成家數,只創了一半,此即高小辮之六步拳。而五百九十七家武功之中,其劍術,為四十三家,刀術為三十二家,拳術為七十二家,掌法有三十六家,腿術為十三家,氣功為六十四家,各項外功硬功一百零三家,暗器九十七家,餘為各種兵器一百三十七家。僅以劍術言,此四十三家是:少林之達摩劍、穿林劍、武當之太極劍、兩儀劍、青萍劍、三才劍……”

雲拂秋在歷數了四十三家劍術後,頓了一下道:“各門各派武功,實為繁複。其實,以老身之見,所有的武功,都只為一途,萬源歸宗,便是殺死、擊倒敵手!如不為了殺敵、擊倒敵手,又何必創此眾多門派武功?要強身健體,只須練五禽戲、八段錦、易筋經即可矣!”

“嗯,這位老前輩此說倒確是至理。”羅豪揚心裡贊同道。

“是以,老身教授武功,與別派不同,先教:如何方能殺死、擊倒敵手。亦即能致敵於死與致敵於無力反抗之地的方法。以劍術為例,最簡捷之殺敵方式是抹頭、刺心、刺咽喉、刺眉心、攔腰抹數種。至於刺兩肩、斷雙臂、雙腿,只是傷敵之法。再以拳術論,能直接致敵於死地的招式是:點打死穴、打碎腦袋、擊碎心臟、撩陰、斷頸數種。與敵相鬥,第一是如何才能擊倒、殺死敵人。再以劍術刺心之招術論,集各家劍術中之招術,合計為一百一十六種之多,此一百一十六種刺心招式中,含直刺、立刺、直平刺、上向下飛刺、下向上挑刺、反刺、側刺、穿刺、反撩等劍法,其招術有仙人指路、青龍破門、毒蛇鑽心、分心直刺,五女穿梭、毒蜂出洞、指南針、盤膝反撩、撥雲見月、撥草尋蛇、犀牛望月等。因此課程十分繁複浩大,故此這一個月內先開講第一講:拳術致敵於死傷與屈服之招式。今日開講第一講中之第一章:拳術概論與第一大類中之第一種。”

“首先,必須正名。亦即先哲所謂,名不正,言不順。

何為拳術?拳術者,乃人以徒手空拳互搏之術。其主要是用拳、腳、掌、肘、膝、胯、頭、臂、腿、指、爪、抓、臀、背等諸身體部位,攻敵致死致殘或令敵屈服、失去抵抗力之招術總稱。所不同於掌法、腿術兩大門者,因其兩門,前者僅以掌法為死、傷敵人之主要手段,而後者則以腿之踢、踹、鏟、打、點、掃、踩、蕩等諸法為死、傷敵人之主要手段。掌法亦有腿法、拳術,腿功亦含掌、拳之招,但僅以為輔而已,其主要殺傷威力在掌、腿二法!至於拳術之創於何代何人,已不可考矣。唯少林拳術,始於達摩。後漸有武當、峨嵋等諸派出,迄今為止,已蒐羅其有名稱之拳術,有七十二家之豐。”

“以老身之見,此七十二家拳術,其中招式不少大同小異,分此種種門派,實無異於疊床架屋。以老身之見,所有拳術不妨分為三大類:致敵於死之招術,致敵於傷之招術,致敵於失去抵抗之招術。每一大類各為若干細類。

茲先述第一大類之第一種:攻敵頭部之拳術。”

“頭者,為六陽之魁首,上有五官七竅,其致命之處有五。一為兩邊太陽穴,二為耳根耳門,三為頭頂百會穴,四為風府、玉枕之後腦,五為眉心。如擊碎或以重力打擊上述五處,則必令敵人殞命。頭上,以頂部百會為最軟弱,兒童之百會穴稱為囟門,道家稱為泥丸宮,佛家稱之為天心。拳術中攻擊百會的招式,主要有大力鷹爪之抓,白鶴門之啄,三十六神打之打,太祖三十六長拳之捶,綿張拳之拍,螳螂拳之採、鉤兩手,七十二點穴拳之點、溫家七十二行拳之劈,叱拳之插掌,猴拳之摘腦……”

當雲拂秋講述上述招式時,第一個蒲團上的一個黃臉黑衣瘦小的老人,打出各家拳術中攻擊百會的招式。

但見黑衣老人目中精光如電,出手如風,捶如雷擊,拍如山壓,劈若巨斧,點若流星,令人看得不由衷心嘆月艮。

這天午前,就只扼要講了攻擊頭部之每一招的名稱及其出手的特點、姿勢、發勁、用力。

午後,又講了攻擊頭部與頭部的反攻擊。

講完後,佈置的練拳要務是熟記攻擊頭部之招式與反攻擊之招式,並自行設想如何衝破敵方之防守與反攻擊來達到攻擊之目的。

第二天開講的是攻擊頸項之法。

第三天是攻擊心臟與胸部死穴之法。

第四天是攻擊下陰之法。

就這樣,羅豪揚每天聽講,聽講完後練拳,除了雲拂秋老前輩所教之外,他依舊每天堅持練紫相伯教的“一百零八腿神腿”十遍,練金龍蓄水功、嵩陽少林內功心法與峨嵋派智樹和尚所贈的那幅黃絹上的《無相功心法秘述》。

羅豪揚還是每天斬績緇衣,白帶麻布,每天都默不作聲,苦練武功,偶爾才散散步。

在這期間,雲麗瓏她們又來過幾次聽松軒,見羅豪揚態度淡漠,只是略加應酬而已,也就不復多來了。

只有紫小鳳來得多一些,來後就陪羅豪揚枯坐或默默陪羅豪揚練功,有時兩人也一起練,琢磨紫家神腿術與其他武功的精深玄奧之處。

羅豪揚在這期間,另外還交了一個丐幫弟子為朋友,那名丐幫弟子叫郭驚秋,才十一歲,是個孤兒,由丐幫南支幫主鐵面神丐單擎天推薦來的,為人甚是機靈。

羅豪揚與他在練武之餘,頗為相得,結為異姓兄弟。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30 14:32:27


第四卷 無由情魔來無蹤  燕小山與郭驚秋

這一天午後,在聽了雲拂秋前輩講的拳術之發勁後,羅豪揚正獨坐在聽松軒書房裡,苦思拳術發勁的深奧理義。

這時,一顆長著黃毛的圓圓的頭,從書房門口探了進來,兩隻眼睛靈活地轉來轉去,見羅豪揚沒在意他,便身如靈狸落地無聲地跳進門來,幾個輕步上來,雙手合臂一抱,來掩羅豪揚的眼睛。

哪知一把抱過去,眼前竟倏地不見了羅豪揚人影!

“噫,人呢?”他納悶道。

“老弟,搞什麼名堂,快說?”他突然感到兩隻耳朵一痛,一個聲音在背後喝道,邊用手向上提他的耳朵。

不知怎麼搞的,竟讓羅豪揚轉到身後,扯住了耳朵。

“我,我沒搞什麼名堂。”他叫道:“快放掉我,否則大哥就別想聽到好消息了。”

“喂,有什麼好消息?”羅豪揚忙放掉他耳朵,轉到他面前,搖著他瘦削的肩膀。

“大哥,你忘掉你的郭老弟離開了酒,連說話也說不周全嗎?”來人正是羅豪揚新交的小兄弟郭驚秋。

只見他十一、二歲的年齡,瘦削而骨骼高大的身子,都快趕上羅豪揚了。只是臉上未脫頑皮天真的稚氣,無法比羅豪揚的老成。

他淡黃的臉盤,長了一對虎眉,一雙討人喜歡的靈活而又有虎氣的眼睛,小扁塌的獅子鼻,一張有稜有角的嘴巴,很有些小男子漢的氣概!

郭驚秋此時正睥睨作態,誇張地腆著小肚子:“拿酒來,要好酒,村釀的白醪,我郭某可喝不來!”

“算你運氣,昨天膳食間正好送來一小壇江南的‘女兒紅’。”羅豪揚搬出一小壇酒來。

酒是盛在藍花瓷壇內的,足有十斤多。

“郭大爺其他本事不敢吹,喝灑、賭錢、打架不要命,都是天下第一的!單幫主他老人家收我做徒弟,傳我武功,就看準了我酒量大,敢拼命,賭不輸三點。你的酒啊,我早在‘春山樓’上就聞到香味了!”說到這裡停了一下,“——你還不喝?好,不喝白不喝,我喝白我喝!其實,酒這東西,最好了!你不喝真是罪過!守制服父母之喪,也犯不著這樣不食酒肉!你天天練武,人都瘦黑了不少,這樣下去,遲早會垮的!”郭驚秋邊喝邊道。也真有他的,十一、二歲的年紀,喝酒如飲水一樣。

“好了,還留一些下次再來喝吧!”郭驚秋拍了一下鼓起來的圓肚子,滿意地放下酒罈。

“怎麼這樣輕?你留多少酒呵?”羅豪揚把酒罈放起來時,見入手後很輕,不由問道。

“嘻嘻,還留一口酒!這一口酒,我實在裝不下了。

聽別人說過一個叫阮什麼的窮光蛋,怕錢袋難為情,留下一文錢看袋子。我呢,則留一口酒,守守酒罈,別讓酒罈兄空負酒罈之名!我也怕它難為情呢!”

“驚秋,有什麼好消息啊?”羅豪揚問。

“其一,我聽雲小姐說,從今日午後始,以後每開講七天武學,歇一天,讓大家溫習學過的武功,便於鞏固、記牢。”

“這算什麼好消息?八天裡少掉了一天聽講武學的機會,簡直是壞消息!”羅豪揚失望地道,他開初還以為是有關雲麗瓏與他有關的什麼消息呢!

唉,人,畢竟是人,既然生了情苗,又豈是那樣隨便就能忘得了?這一段日子,練武之餘,有時他真盼雲麗瓏她們能再來。但云麗瓏她們自幾次冷遇後,來得很少了。

有時他想去,但又覺得沒什麼理由。無緣無故跑去,也沒什麼意思。

“這對你不是什麼好消息,對我可重要呢!我可以和那些人賭錢吶!有幾個小子練武沒心思,賭錢倒來勁兒。

只是他們與我老人家相比,那雙手真該斬掉:要運氣沒運氣,要手法沒手法。我想贏他一點,決不贏他兩點。他抓一副天槓,我無疑是至尊寶一對!”

“驚秋,你怎麼盡學這些?賭錢、打架?我擔心你長大是個十足的小壞蛋,說不定再過三年,吃喝嫖賭,都佔齊了!”

“嫖我是不會去嫖的,那女人有什麼好?我一看就心煩。有一次,我與王若玉、華攀龍還有一個五虎門的弟子賭牌九,來了海雲這小妖精,站在我背後,看了我三副牌,我連輸三副,真他孃的倒黴透了!我們賭錢的,見了女人都是頭大三分的!至於吃、喝二字嘛,誰也免不掉的,只是多吃喝與少吃喝、吃喝好與吃喝差之別!一個人能吃喝得好些幹嗎不吃喝好一些呢?不過我們叫花兒,不講究,人給什麼,就吃什麼,人家吃什麼,我們也吃什麼!有一次,我一人在應天府混,那時我還沒入丐幫,單幫主還沒收我做徒弟呢!接連五天,盡吃菜餅子,吃得胃都吐酸水!至於賭麼,這是斂財之道,趙元帥的黑老虎啊!單幫主說,憑這一手可以去贏那些大財東的錢,救濟苦哈哈們,這也是‘劫富濟貧’,比空祖門的妙手空空之技要來得風光些。一手賭技也是練出來的啊,你看我的手指、手心,都結了繭子了,這是專門練擲骰子與洗牌,給磨出來的。你不知,我的暗器手法,就是用骰子練出來的!”

郭驚秋得意洋洋、滔滔不絕地說起話來,和他灌下的酒一樣多。

“那你打架呢?”羅豪揚問。

“我打架,是專門跟那幫欺軟怕硬、詐騙良善、霸佔市面的潑皮們打的!我打他們,為老百姓出氣!只是有一次在杭州,為了救一個盲琴師與一個賣唱的女孩,與杭州城裡有名的‘淨街王’幹上了,那次我吃了一頓棍子,光木刺刺在肉內的,就有四十三根!疼得我躺了整整半個月呀!不過那個‘淨街王’比我更慘,讓單幫主給弄成了癱子,他這一輩子想出門,只有叫人扛著走了!羅大哥,你說,我是不是夠俠義?”

“好啦,我的小大俠老弟,你再說說,第二件好消息!”羅豪揚笑著問。

“我們那兒新來了一個人,叫燕小山,又叫燕劍南,一個人,有著兩個名字……”

“那一定是他姓燕,名小山,字劍南,所以有人叫他燕小山,又有人叫他燕劍南。你該多讀些書,別說話老出笑話。像剛才講的什麼‘一個叫阮什麼的窮光蛋’,講出去準讓人笑掉大牙!那是阮藉,魏晉名士,因他作過步兵校尉的官兒,人們又稱他叫阮步兵。他是竹林七賢之一。”

羅豪揚道。

“這些古人的事,哪裡搞得清?我《百家姓》《千字文》還是背得滾瓜爛熟的。‘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你要不要聽我背?”

“還是說那燕小山——唉,這名字我聽到過一次。對了,我剛來時,聽外面守索橋的張前輩說過的。那燕小山怎麼樣?”羅豪揚問。

“燕小山的武功可厲害啦!我們那裡的王若玉、華攀龍見他長得像畫上人一樣漂亮,想欺侮他,哪知被他一搭上手,一手一個,都給彈了出去,那兩人對他這一手也好不佩服呢!後來一個綿張拳派的人,那人好壯實,聽了後不服氣,也來交手,被燕小山一掌打得飛了出去,但看上去打得很重,摔下來連油皮也沒碰破一塊!——喂,你不是嫌沒人交手,相互喂招嗎?他倒是一個人物!”郭驚秋道。

“啊,能把綿張拳的七弟子鄭寶德給打飛,那燕小山的功夫,確是很高明的了,他多大年紀啦?”羅豪揚關心地問。

“跟大哥一樣,也是十五歲。”

羅豪揚眼中頓時映出了一個帶著溫文爾雅的笑意的少年形象來,不由脫口道:“我以為他至少有十六歲呢,想不到也十五歲!”

“他也以為你有十六歲呢!他問我,那位守制的羅公子,可否有十六歲了?看來他也挺關心你呢!你們交個朋友吧!你們同樣都是人長得好看的公子,武功又同樣好,人又長得差不多高。”

“唉,不知他願不願跟我結交。我觀察過他,他的舉止與談吐,很象是世家子弟。我不大習慣與這樣的人往來。”

“有空,我幫你試試問問他吧!”郭驚秋熱心地說。

“那就多謝了!”

“羅公子,你上他當了!”一個朗朗的聲音從外傳進來。

一個劍眉朗目,唇紅齒白的錦衣公子,風度翩翩地站在門口,長揖道:“不速之客,洛陽燕小山,特來拜訪公子,尚恕不報擅入之罪!”

“嘉賓惠臨,不勝榮幸!燕公子,請!”羅豪揚還以長揖,肅客入座。

“讓我來倒茶吧!”郭驚秋手腳麻利地倒著茶,然後分端給燕小山、羅豪揚。

“你這個小滑頭啊!”燕小山笑指著郭驚秋告訴羅豪揚,“他騙我說,羅公子很想見見我,叫我什麼時候過來一趟。對羅公子,我到了步雲宮後,已聞名多日,早存識荊之念。但聽人說,羅公子志切父母大仇,勤苦練武,不喜歡浪費時間的,怕耗了公子的寶貴時間,一直不曾來。

因而聽到驚秋兄弟說羅公子肯折節下交,不由把我喜壞了,就馬上趕來。哪知他是兩面做好人!”

“兩位公子,沒有我驚秋穿線,你們能走到一塊來嗎?還怪我!”郭驚秋一甩衣袖,“好啦,就算我沒說,你們分開吧!”

“公子客氣了!”羅豪揚望著燕小山,“能與公子結識,也是一大幸事!我聽驚秋說,公子的武功,甚為高明,不知是出自哪一家門派?是否可以惠告?”

“說來不信,我連自己的師父名諱都不知道,更不用說門派了。”怕羅豪揚不信,他詳細回憶道,“我七歲那年,家中來了兩個客人,一是鄭州的武林大豪銅錘鎮中州湯隆豐前輩湯大俠,也就是湯玉環小姐之父;另一人是個無名老人,他因在元宵節時看到過我,認為我與武學有緣,特來求家嚴俯允他的請求,讓我做他的弟子。湯大俠前輩是我家世交,他說,那無名老人有絕世武學,因失意於一件事情而退出武林卜居隱老的。說我能當他的弟子,也是福份。家嚴對那無名老人將信將疑,為了證實無名老人的武功,曾請了洛陽武林中三大高手來試他的功夫。那三個高手同時出手攻向無名老人,各各被彈了出去。後來有一次聽師父透露,那一門一彈彈出三個人飛跌出去的功夫,是他學自武當的,叫‘沾衣十八跌’。但我問師父是不是武當派的,師父道,他是與各大門派等同身份的人,武當派還不配作他師父。看來來歷甚大。但奇怪的是偏偏又一直不說出門派、名諱。”

“我相信你。”羅豪揚道。

“師父每年來四次,分別於春分、夏至、秋分、冬至這一日來,每一次來,住半個月,督促、教授我練武功。

半月期滿,便留下幾頁或十幾頁武功秘訣,叫我自加研學。就這樣他一直教了我六年多時間。”燕小山說到這裡,微笑道:“羅公子,你得令尊羅大俠親傳,劍法武功,一定很高明的了!我觀聽講的三十多名各門各派弟子後人中,公子卓然獨立,如鶴立雞群!神態風度,已儼然有大家風格了!”

“豪揚孤哀之子,因守制眼喪,衣著有別於他人倒是真的,至於劍學、武功,我到現在還沒正式握過劍呢。先嚴在世時只教了我一套培元蓄陽的築基內功‘金龍蓄水功’,還有就是教我奔跑、縱躍、跳竄和練擺蓮、劈叉、吻靴尖、朝天鐙、鐵板橋、鯉魚打躍這些柔功,督促我練得最多的是站樁。要說我會的,也僅是‘威遠鏢局’紫總鏢頭紫前輩所授的幾路腿法而已。武功不要說高明,連中明都談不上呢!”

“好,你們談得這樣投機,倒把我郭大爺給忘掉了!真是過河拆橋!”郭驚秋被晾在一邊,不由叫屈道。

“沒人縫上你的嘴巴,你要說誰攔著你了?”羅豪揚笑道。

“喂,你們這樣合得來,不如結為兄弟吧?”郭驚秋忽然興奮地跳下來,湊到兩人中間,指著自己鼻子,“再算上我一個,我們來個桃園三結義,如何?”

羅豪揚心中一動,正想向燕小山發問,徵詢意見,卻聽一旁燕小山微笑道:“羅公子,你難道不覺得驚秋這念頭很有趣?”

羅豪揚不由大笑躍起:“好!咱們來個桃園三結義!燕公子,你貴誕?”

燕小山道:“丙辰、甲午、己卯、乙丑。”

羅豪揚一聽,不由猶豫了一下。

燕小山道:“怎麼,羅公子有什麼為難之處?”

郭驚秋道:“他是不好意思做大哥!他的生辰八字是丙辰、甲午、戊寅、甲寅。正好大你一天。”

燕小山欣然道:“羅公子,大哥你做定了!不必再推託了!”

羅豪揚窘然笑了一下道:“想不到你比我正好小一天,這好像我故意要早報一天,搶做這個大哥似的。”

“這是註定你是大哥命!我反正是小老弟!大哥、二哥,以後別忘掉請我到你們家去喝酒!我喝酒簡單得很,一壺酒,一把鹽黃豆就成,有高郵鹹鴨蛋,五香花生米更好!”郭驚秋歡然道。

“老三放心,到我家,我把你浸在酒缸裡,讓你喝個美!——只是大哥,這步雲宮中沒有關公像,怎麼個結拜法?”燕小山問羅豪揚。

“羅大哥帶有羅大俠姜女俠的靈牌,在伯父伯母靈牌前結拜,豈不更好?”郭驚秋插嘴道。

“這倒甚好,我正好拜祭伯父伯母在天之英靈!”燕小山道。

“那就只好從權了。”羅豪揚道。

“在羅大俠面前立誓,還不比關公強?如果關公遇上羅大俠,準吃敗仗!”郭驚秋回過頭來道,原來他已大模大樣坐在書案前,寫起“金蘭帖”來了。

“我的一份好了,照上次與羅大哥結拜時復一份,三筆兩抹就成了。”郭驚秋滑下了太師椅,把一份帖子交給燕小山。

“我已與三弟換過帖子了。”羅豪揚也寫了帖子,與燕小山交換。

燕小山先看郭驚秋的一份,只見上面寫道:

茲有

丐幫弟子郭驚秋,拜天羅劍莊羅豪揚、洛陽燕小山為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特立此盟帖,有違於此,天誅地滅!

具立人:郭驚秋

年月日

反面是郭驚秋的出生年、月、日、時八字。

郭驚秋的字雖然甚不上帖(指寫字符合描紅帖子的字樣),但看得出,一筆一劃,寫得甚是認真的。

再看羅豪揚的帖子,上面以骨健筋雄的九成宮體書道:

上蒼后土共鑑:茲有燕山天羅劍莊後人羅豪揚,字子放,與洛城燕小山,字劍南,丐幫弟子郭驚秋三人,盟結金蘭,唯願共生死,同禍福,以赴武林大義,維我俠道。

特立此為盟,敢有寒盟者,遭天歿雷殛!惟神人共鑑之!

具帖人:羅豪揚

年月日

反面也是羅豪揚生辰八字。

一個個字,鐵劃銀鉤,力透紙背!

羅豪揚接過燕小山的帖子,上面是一筆流麗的靈飛經,青蠅小楷:

金蘭譜

茲有洛城“金谷園”燕門子孫燕小山,字劍南,拜天羅劍莊羅大俠之子羅豪揚(字子放)為兄,結丐幫弟子郭驚秋為弟,義結金蘭,同生死,共禍福。如有毀盟者,必招天憤神怒之報!

惟天神地祗共察之!

立譜人:燕小山

年月日

反面不用看,也定是生辰八字。

三人請出了羅大俠姜女俠夫婦的靈牌,點起香燭,供上各自的帖子,分別拜靈牌立誓,又相互拜禮。

燕小山正式叫羅豪揚為大哥,羅豪揚也含笑稱燕小山二弟,叫郭驚秋三弟!

三人站起,相視而笑,各自心中覺得充滿了一種豪放之情,一種俠義之心,同時也感到一份溫暖的友情!

傾蓋如故,白髮如新。人之相交,貴在相知!言語投機,性情相近,片刻之間,可締生死之交!

這就是緣!這就是情義!

儘管結義的是三個少年,這種結義似乎草率了點,但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貴在相得知契,一時豪興,千秋俠義!

這,就是男兒的襟懷!

“大哥,容我向你進勸一句。”燕小山在結拜後,對羅豪揚道。

“二弟,你有什麼,儘管說吧!”羅豪揚微笑著。

“我暗中觀察大哥已有一段時間,見大哥心志憂苦,終日鬱郁寡言,唯以練武為務,與各門派的人也少有往來。我知大哥是一門心思放在練武上,想早日練成武功,出道江湖,查訪殺害伯父母、毀掉天羅劍莊的兇手,以報大仇。但凡事欲速則不達,還宜有張有弛才好。”

“所謂一張一弛,文武之道。所謂和為貴。練武也是如此,不能一味求猛進速成。而各門各派武功,其能開山立宗,自成門派,定有其獨到的武學。大哥將來闖蕩武林,查兇報仇,宜應多加結納各派朋友,以為他日之臂助!而如能移尊就教,肯向各門中人討教武學,或能有意外之收穫。古人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尚望大哥鑑察之。”

“二弟!謝謝你的忠告!”羅豪揚感動地說,“你提得好!我一定改!”

“還有,大哥平時不茹酒肉,唯以素菜豆腐之類進食,又這樣苦練武功,體質長此以往,也會垮的。願大哥多加自珍,善加攝生!”

“以愚弟之見,守制服喪,固然是人子之大禮,但祖宗的定製,也宜通融活用才好,何必拘泥於表?只要心存孝念,不忘大仇,有朝一日得以手刃兇手,這就是最好的孝敬了!那身斬綾麻巾,以愚弟之見,也一併解去才好!所謂孝,雙親生前能侍奉殷殷,娛父母之心,是為要,雙親齊歸道山後,則以善繼父母之志,克紹箕裘,振揚家聲為孝!至於那些繁文縟禮,只是為常人所設,又豈是用來困束奇男子大丈夫的?”

羅豪揚矍然一振,大聲道:“好!我這就換過!”邊說邊起身走向臥室,再出來時,已換了一身白衣。

“好!大哥這一換,好像換了一個人,漂亮多了!”郭驚秋拍手道,繼爾看看燕小山,又看看羅豪揚,眉頭一皺道:“大哥二哥一樣英俊,我分不出誰更漂亮些。唉,只有我郭老三,長得太推板相了!”(推板相:吳語,難看、差勁的意思)

“大哥從諫如流,聞過即改。這份胸襟,有幾個人能及得?”燕小山讚歎道。

“二弟,你別捧我了!要不是你,我還一直糊里糊塗地過下去呢!”羅豪揚說完,爽朗地大笑起來!

受到羅豪揚的感染,燕小山與郭驚秋也笑了起來。

笑聲中郭驚秋一拍桌子叫道:“媽的!今朝不喝酒,不玩牌,叫郭大爺哪裡活得下去?大哥,你發個令,待咱小三子去弄些酒菜來,哥兒仨好好喝一場,然後我教你玩葉子!”

“好,二弟,三弟,今天大家樂一樂!”羅豪揚揚聲笑道。

聽松軒經過許多日子寒寂後,又熱鬧起來,充滿了笑語。

日子在不知不覺中已過去了兩個月了。

羅豪揚自與燕小山、郭驚秋結拜後,人也變得有生氣了,臉上也不復整日陰鬱鬱的。只是話還是不多,練武的時間還是不減。唯一改變的是與各門派的人也有所往來了。

大家都聽過不敗劍尊羅大俠名滿天下的俠名,有好些門派的弟子與武林世家、名武師的後人,其師長還都曾受過羅大俠的恩惠,在師長的口碑下,早對羅大俠產生了敬意,現在得以見到羅大俠之子,更是樂得與之近乎。加上羅豪揚人品又英俊,待人又和善,因此極易得眾。

一時羅豪揚成了人人慾與之交的對象。但羅豪揚與人交往,以切磋武功為主,偶而遊玩,也為時很短,大多數時間,還是在聽松軒內練武。

如果說羅豪揚成了聽講武學的少年崇拜的中心人物的話,那燕小山,簡直成了聽講武學的少女們敬慕的“女兒教教主”了!

那些少女們更喜歡聚集在燕小山周圍,連那些十七、八歲的大小姐,也像十三、四歲的女孩子們一樣,像一群百靈鳥似地圍著燕小山嘰嘰喳喳地叫著!

因為和羅豪揚那種沉默而令人生敬的嚴肅與凝重相比,燕小山顯得那樣瀟灑,那樣溫柔,那樣口才便給、妙語如珠、談笑風生!他會唱好聽的歌兒,又會吹好美的玉簫!他會鬥草、射覆、打謎、聯對、作詩、下棋,又能隨意寫真,妙繪女孩子們的芳容。一時,女孩子們紛紛以得燕小山一幅畫絹、一方詩帕為榮。

但燕小山畢竟是燕小山,儘管有這麼多女孩圍著他,他還是每天都要到聽松軒來,陪羅豪揚、郭驚秋一起練武,還教郭驚秋寫字。

有時武學開講一結束,他就隨羅豪揚過來了,那就是每當雲拂秋老前輩講了一些比較深奧的武學後,三兄弟總合在一起,研討拳理。

為了這個緣故,女孩子們竟有些恨羅豪揚來,由胡簡琴打頭,暗地戲謔地稱羅豪揚為“冷麵武痴”。

只有紫小鳳,還一如開初,過幾天來聽松軒坐一會,聽羅豪揚與燕小山他們商榷武功。

她似乎永遠是這樣子,溫溫順順的,默默地坐在一邊,偶爾細聲細氣地插上一兩句話。

但人們發現,她插的話,往往又是關鍵性的,有時為了一個武學難題,哥兒仨各自爭執個不休,被她一句話一點,這難題就一下子“柳暗花明”起來。

每當那時,羅豪揚總不由得向她投過一眼,他心裡真懷疑,這位小鳳妹妹是否上蒼專門派下來幫他解決武學疑難的?

每當羅豪揚看她時,她總要難為情地低下頭來,露出靦腆而又顯得幸福的笑意來。

雲麗瓏有時也來聽松軒小坐。

這些場合,一般總是羅豪揚、燕小山、郭驚秋與紫小鳳全在時。

她有時也為武學上的疑難來與羅豪揚商討,因為幾乎步雲宮自宮主到下人,人人都承認,羅豪揚確是不可多得的學武奇材!羅豪揚如得明師指點,其前程不可限量,有趕上乃父的希望,甚或強爺勝祖,更進一層。

但步雲宮只是捉供一種武功學習的方法,指點武學門徑,講解一些武功的實用招式,真正傳授武功,還得靠將來回到各自師門後師父或父輩的傳授,那內功、輕功、各種拳術的精奧,也只有各門各派其本門本派中人才知道。

而各門各派的人,涉及到本派武功秘傳,又有誰敢冒背師叛派之大不韙,輕傳出來?

因此,羅豪揚儘管結交了好多門派的人,真正從他們那裡,並未學到多少武功。

幸好他另練有帶進來的武功,金龍蓄水功內功、嵩陽正宗內功心法與峨嵋的“無相功”三種內功,紫相伯的“一百零八腿神腿術”。

他內外雙修,勤苦修習,倒有事半功倍之效。

羅豪揚有時也到“梅鈴園”向雲麗瓏請教武學,因為雲麗瓏是宮主雲拂秋前輩親授的武功,步雲宮獨傳的躡雲劍、柔雲掌、步雲輕功、迥風穿雲劍、驚霓飛虹柔帶功和風雷排雲掌、風雷劍這七門武學,除後二門不適宜女子練,沒教外,餘者都由雲拂秋傳給了雲麗瓏,此外還傳了不少各門各派的招式。

要談到對各門各派武功的瞭解,大概除了雲拂秋和那些武林前輩外,步雲宮年青一輩人物中,就數雲麗瓏了。

另外,她對一些深奧武學的理解,也頗為聰穎,領悟之快,有時令羅豪揚也生自嘆不如之感。

雲麗瓏好像在任何環境下都是這樣安恬、矜持而高雅的。

她向你請教武學時,倒好像你在回考她的考問,而當你向她請教武功時,又總含有一種央求她施恩的感覺。

儘管雲麗瓏從未拒絕過他的請教,見了他去,也像對燕小山一樣客氣,肅客入座,令海雲奉茗。但羅豪揚心裡總有一種似乎她正變得離他一天天遙遠的感覺。

為什麼會這樣想呢?

愛情期的少男少女的心也許都這樣的:

由於怕受到失去意中人這種傷害,而無端地變得多疑起來,變得擔驚受怕!同時一旦發現有失去的可能,更希望能儘快獲得意中人的青睞與首肯。

羅豪揚也是這樣,他曾經想用理智的手給掐死的愛情之苗,雖然一度壓抑了下去,但一旦重新燃起,比前一次來得更猛烈!

羅豪揚現在不由再次陷入情感的苦惱中了!他想盡量忘卻雲麗瓏,但忘不掉!

每當他靜下來時,雲麗瓏和他交往的一笑一顰,就清晰地浮在眼前。

這時,羅豪揚的心中有兩個聲音在打架:

—個聲音說:“羅豪揚,你不能這樣下去,要儘快把她忘掉!你現在的第一要務是習武!習武!”

另一個聲音充滿了煩惱:“可我無法忘掉她!”

第一個聲音:“你為什麼不能靜下來考慮武功,而要想她呢?你這樣下去,還想不想報仇雪恨?”

第二個聲音:“武總要練的,仇也要報的。我如果與她在一起,武一定會練得更好,也許我還能與她一起聯袂闖蕩武林,並肩行道江湖!到那時,添了一個武功高強、聰明博聞的好伴侶,會對報仇有利!”

第一個聲音氣惱地道:“好啊!連聯袂闖蕩武林也想到了。你如與她在一起,心裡全是甜情蜜意,怕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連父母之仇也忘掉的。”

第二個聲音不由大聲分辯道:“好,依你這樣成天練、練、練,整天想、想、想,武功一定練成了,兇手是誰也一定想出來了?以前拼命練,為什麼武功還長進不快呢?以前那樣整天苦想,如不是金指扁鵲浮丘前輩,怕命也沒有了!既然現在想不出兇手是誰,又何必一定要自己折磨自己?練武要循序漸進,急於求成又如何能成?難道父母大仇未報之前,每天只有練武沒有其他生活?不能笑、不能與女孩子在一起,也不能爰人?父母之仇一輩子報不了,就當一輩子單身漢?古人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象你這樣,又怎稱得上孝?”

第一個聲音:“好!連‘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也搬出來了!看來你還想與雲麗瓏結婚成家呢!以後生了一個孩子,就算盡了最大的孝道了!好理由!好理由!但你別忘掉,你才十五歲!你這麼早就談情說愛,而連殺害父母的兇手也還不知道,你又怎能忍心?你不怕傳出去給天下人笑話?你還像個孝子嗎?以後怕江湖與武林中人,都會瞧不起你的!”第一個聲音說至最後不由激動起來,“你不怕你聲名掃地?不但你一輩子抬不起頭來,連九泉之下的父母也因此而蒙羞?”

第二個聲音:“至於和雲小姐是否結婚成家,我還沒想到這麼遠。我只覺得眼前我不能不和她在一起!愛,要來就來,誰能規定它早來晚來呢?至於人們要議論,就讓他議論好了,悠悠眾口,芸芸眾生,誰又能管得了他人議論?但議論也未必都是對的。世上有多少人的議論是在揆剖義理、明察真情之後的?眾口鑠金,也不知冤死了多少才人學士,英雄豪傑!任他毀也好,譽也好,我自行我素。總有一天,別人會明白我是個怎樣的人!”

第一個聲音:“如此看來,你是要一意孤行了?”

第二個聲音:“不可更改!”

第一個聲音:“不怕天下人笑話?不怕辱沒你的名聲?不怕被天下人看不起?”

第二個聲音:“不怕!即使所有的詆譭、嘲笑、諷刺、辱罵、打擊,指指點點,評頭品足……這一切的一切,全加在我身上,天下每個人見了我都指著我罵,向我吐唾,我也決不改變心志!”

第一個聲音:“看來你是鐵了心!其實,雲麗瓏有什麼好?論英秀,比不上胡簡琴,論豔美,不如湯玉環!論溫柔,她也不及紫小鳳!你這樣,不值!”

第二個聲音:“不!你不懂什麼叫真正的美!她有一種氣質,高貴、大方、領袖群芳的氣質,那種大家風度,決非餘人可比!再說,她的眼睛是那樣深沉、多情、美麗!只要為了這雙眼睛,就甘願讓我去為之生,為之死了!何況,她的聲音又那樣動聽、悅耳、優美!好了!這些就夠了!天下還能找出比她更好的人麼?我,我能遇見她,愛上她,是我的運氣!福氣!能得真愛一次,此生更有何求?”

第一個聲音嘆了一口氣,聲音放低了些:“好,就算你愛得有理!你愛上她,怎知她心中一定有你?如她不愛你,你還不是空喜歡一場?”

這一問話雖低平,聽在羅豪揚耳內,比任何聲音都響,猶如一聲焦雷,把他給震愣住了!

他不由一呆,如遭雷殛,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回過神來,喃喃自語道:“不,這怎麼可能呢?這怎麼可能呢?她,她竟會不愛我?!那天,她在這裡,彈琴,唱歌,下棋……啊!那眼睛裡,那神態中,所含的情意,是那樣明顯!她怎會不愛我呢?她分明是喜歡我嘛!否則,她為什麼總愛看我?而看我時眼睛又那樣含情脈脈?還有她唱歌時,那種神態……不!這決不可能的!她會不愛我!”

他的喃喃自語,到了最後,竟成了大聲說話,好像在與誰爭辯,似乎只要聲音大,就能贏似的!

但那個聲音在心裡固執地問:“假如她不愛你呢?”

是的,假如她不愛我,我該怎麼辦呢?

羅豪揚想到這兒,不由心中一痛,臉陡地蒼白了!

羅豪揚默默出神了半天,最後毅然道:“即使,即使她不愛我,我也照樣愛她。就讓我默默愛她一輩子好了!”

“……”那個聲音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終於沉默了。

“你放心,我即使愛她,與她在一起,也不會忘記練武,不會忘記報父母被害大仇的!我一定比以前更加勤苦地練武!我一定會爭取早日出道江湖,去報大仇的!”

就這樣,羅豪揚在內心經過激烈的兩個聲音打架後,心,終於平靜下來了:

因為他已作出了決定!任何事情,一旦決心定了下來,就不會再躁動不安了!

為了自己的這個勝利,他的臉上,在痛苦的內心掙扎中日益憔悴的臉上,這半個月來,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第二天聽完講武出來,練了一個時辰的武功,燕小山笑道:“大哥,我們陪你練了這麼久武功,你也該陪我們玩玩了!今天去暖春閣怎麼樣?雲小姐她們約我去玩,你也一塊去吧!還有三弟。三弟上次用葉子牌變的戲法,把幾個女孩子看得現在一見我去,便問郭老三怎麼不來?三弟你也太會使壞了,既把戲法變給她們看,又不把竅門說出來,讓幾個女孩子心癢不已。”

郭驚秋笑嘻嘻道:“這你不懂,戲法人人會變,各有竅門不同。我把這戲法竅門拆穿了,還能招得來看客?要吸引人,只好再變新的。這樣半個月下來,我這些小戲法還不給她們掏光了?我們聞長老教我戲法時,說這戲法的竅門是萬萬拆不得的,否則,江湖上變戲法混飯吃的人,就吃不成長飯了!行有行規。二哥,你雖幫她們說話,我可不興壞了這規矩。這次去倒是可以,但竅門是拆穿不得的。要麼,再變一套戲法。大哥,你去嗎?”

羅豪揚笑道:“你們都去,我不去,就顯得不夠義氣了!今天咱們三兄弟全去。”

郭驚秋聽說大哥肯去,不由高興地連翻三、四個筋斗,拍手道:“好!今天大哥也出馬了!”

暖春閣依著假山面南而建,朱棟明瓦,粉牆梅林。

時在十一月,天氣正冷,好在暖春閣北有山擋風,太陽光自南正好落入閣中。

羅豪揚、燕小山、郭驚秋三人上去時,不由把羅豪揚吃了一驚:聽講武學的姑娘,基本上都在了!

雲麗瓏果然在,還有胡簡琴、湯玉環、紫小鳳等人,海雲姑娘當然是少不了的。

“各位小姐,你們看我把誰請來了?”燕小山笑道,走入閣內。

“啊唷,難得貴客臨門!”胡簡琴瞥見羅豪揚,揚聲叫道,“‘冷麵武痴’,想不到你也來了!”

那金嗓子,還那樣清脆、響亮,連天冷也凍不啞她!

羅豪揚本想分辯一下,見雲麗瓏望著自己,不由淡然一笑,不作聲了。

“女才子,人家難得來,你也稍微客氣點。”湯玉環道。

“唷,人家都沒說話,你這貴妃倒急了!”胡簡琴說完,眼睛掃了一下雲麗瓏、紫小鳳。

紫小鳳只是迅速抬頭瞥了羅豪揚一眼,臉,微微紅了一下,又低下頭。

“羅公子今日倒有雅興出來。”雲麗瓏微微笑道,“請上坐!”

羅豪揚見裡邊都是明眸皓齒、釵影衣香的女孩子,中間在雲麗瓏旁邊只有一個位子虛席以待,知道這是她們為燕小山設的,就微微笑道:“謝謝,我就為你們擋擋風吧!”說著便在靠門口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

“那燕公子請吧!”雲麗瓏笑道。

燕小山站在羅豪揚背後,推了一下羅豪揚肩頭:“大哥,還是你坐中間去吧!”

羅豪揚笑道:“二弟,這是人家專為你留的,你還不快去?”

郭驚秋叫道:“雲小姐,你幹嗎不叫我坐?是不是我大哥、二哥長得好看,我郭老三是個醜八怪?”

雲麗瓏臉略一紅,笑道:“好,那驚秋兄弟請上坐吧!”

郭驚秋嘻嘻一笑:“嘻嘻,我是跟你說著玩的,有我大哥、二哥在,我怎敢佔先?”

閣內有兩張桌子,一張桌子是雲麗瓏她們,另一張則是海雲與一些女孩子。

海雲一見郭驚秋,忙叫道:“郭老三,過來,你上次變的戲法,我也照樣變怎麼變不出來?你再變一次。”

“對,對,郭老三,你再變變。”另外幾個女孩子也笑著請求道。

“我知道你們是學不會,如果那樣容易學,我郭老三這字號不就砸了?來,看郭大爺再給你們幾個小妞開開眼!”說完從袋子裡摸出那葉子牌來,放在手裡,用手一扳,發出“嘩啦啦”的牌聲,睥睨作態地走了過去。

“羅公子,燕公子,你們別讓來讓去了,我看驚秋兄弟變戲法去!女才子與麗瓏姐要同燕公子鬥詩,我反正學不來這種風雅,還是看變戲法有趣!”和聲和氣地說完,湯玉環笑了一下,不等兩人答應,便離位,到了另一張桌子坐下了。

“那——”雲麗瓏望著羅豪揚、燕小山兩人,“你們都過來吧!別再客氣了。”

羅豪揚見狀,便不再堅持,和燕小山一起走了過來,揀了離雲麗瓏隔一個位置的座位上先自坐下了。

燕小山本想再推讓,羅豪揚笑道:“二弟,今天你是主角,我來當陪客的。我對詩文可生疏得很。”

燕小山見這麼一說,便不再推讓,在中間的位置上坐下,笑道:“怎麼,女才子又出了什麼新花樣?”

胡簡琴道:“也沒什麼新花樣,上次,我對對聯,我才不如人,自甘認輸。這次是這樣的:中午在麗瓏姐處,偶看到陸放翁的一句詩:‘古硯微凹聚墨多’。我說,用這凹凸二字入詩文的很少,翻了許多書,連這一句在內,才三處。麗瓏姐說,一共有四處。我想請教一下燕公子:有沒有比這更多的了?如沒有,麗瓏姐又比我多知一個出處,我不知這一出處在誰的詩文中,你能否說給我聽聽?”

“這死妮子!明明是她想炫耀學問,卻偏拿我來作引子。”雲麗瓏輕笑道。

“胡小姐,”燕小山笑道,“你怎麼想到這麼一個偏僻的題目的?——讓我想一下吧!”

“我們的女才子,就會鑽牛角尖,爆冷門子來刁難人。

象她這樣子走偏路,是一輩子也中不了狀元的。”湯玉環隔著桌子道。

胡簡琴見燕小山沉吟不語的樣子,不由向雲麗瓏看了一眼,面露得色。

羅豪揚在一旁默想道:這個清狂女才子,出題倒確是冷僻、刁鑽。不知二弟接得上否。

想到這,向燕小山望去。

燕小山沉思了一會,一笑道:“我仔細想了一下,如算你剛才唸的那一句,共有五處出處。”

“五處?”胡簡琴驚道。

“嗯。五處。最初出處是在漢時以滑稽梯突著稱的東方朔寫的《神異經》中,內中雲:‘北方荒中有石湖,方千里……其湖無凸凹,平滿無高下’。其次見之於南北朝時江淹《青苔賦》:‘悲凹嶼兮唯流水而馳鶩,遂能崎屈上生,斑駁下布。’再次,見之於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內寫道:‘張僧繇畫一乘寺壁,遠望如凹凸,近視則平,遂呼為凹凸詩。’又見於唐時古文大家、大詩人韓退之韓愈的《雪》詩:‘凹中初蓋底,凸處遂成堆。’還有本朝楊廉夫先生《內人剖瓜詞》:‘玉郎渴甚索相嘲,可食殘團月凹。’”

燕小山一一道來,從容不迫。

“燕公子真是博聞強志。老實說,為這一題目,我翻了好多書,結果還是漏掉了韓愈的《雪》詩。麗瓏姐,你也幫著一塊找的,你也有責!”胡簡琴道。

羅豪揚本想說還有兩個出處,一在宋朝大文豪歐陽修的《古瓦硯歌》中,一在本朝陶宗儀先生的《輟耕錄》中,其中談到晉人多造凹形硯。

但想到胡簡琴正說二弟看書廣博,記性又強,如說出這二處出處,豈不成了存心拆二弟的臺麼?因而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只在嘴角露出一縷微微的笑來。

雲麗瓏看了一下胡簡琴,一笑道:“咱們還是拈蝴蝶吧!詩中蝴蝶!女才子姓胡,咱們看,誰拈的詩中蝴蝶多!”

燕小山道:“詩中有蝴蝶的,不下幾百首。這樣,背到吃晚飯也背不完詩。”

雲麗瓏說:“我不是說詩中寫到蝴蝶的詩,而是指通首吟蝶的。這大概不會太多吧?”

“怎麼個比法?”燕小山問。

雲麗瓏道:“這張桌子上的人都參與,背出的人可以抽桌上任何一個人背,誰背不出,由代背出的人定,罰做一件事。然後由原背出的人,再抽其他人。”

“雲小姐,饒過我們三個人吧!我們只粗通文墨,不解詩詞的。”同桌一個女孩子叫道。

“是啊,我們怎能與你們比?”另兩個女孩子也道。

“好,你們不算。”雲麗瓏道。

“如果輪到你背不出呢?”燕小山問。

“我也照罰。”雲麗瓏微笑道。

“好!”燕小山道:“我第一個背。我背的是宋時謝無逸的一首絕句《蝴蝶詩》。”然後朗聲背誦道:

“桃紅李白一番新,對舞花前亦可人。

才過東來又西去,片時遊遍滿園春。”

背好後,對胡簡琴道:“我請這位女才子接下去。”

胡簡琴笑道:“我背一首本朝瞿佑先生寫的黃蝶詩吧!”隨即清吟道:

“誤入蜂房不待媒,巧傳顏色換凡胎。

繞離野菜流連住,何事金錢變化來。

傅粉已知前事錯,偷香未信此心灰。

上林鶯過頻回首,一色毛衣莫用猜。”

吟完後,向身旁的紫小鳳一笑:“紫小姐,你也該出出聲了。”

紫小鳳略一低頭,抬起臉溫順地道:“我背一首唐人鄭谷那首使他成名的《蝴蝶》詩吧。”然後聲音嬌軟地吟道:

“尋豔復尋香,似閒還似忙。

暖煙沉蕙徑,微雨宿花房。

書幌輕隨夢,歌樓誤採妝。

王孫深囑意,繡人舞衣裳。”

吟畢,柔聲向身旁的雲麗瓏道:“麗瓏姐,請你一展玉喉。”

雲麗瓏捋了一下鬢邊髮絲,璨然笑道:“我也背一首唐詩,是徐寅的。”

羅豪揚聽到她的聲音,不由感到一種溫暖,聚精會神地傾聽起來。

只聽那珠圓玉潤的聲音吟道:

“拂綠穿紅麗日長,一生心事住春光。

最嫌神女來行雨,愛伴西施去採香。

風定只應攢花粉,夜寒長是宿花房。

鳴蟬性分殊迂闊,空解三秋噪夕陽。”

那玉音玲玲,聽得羅豪揚心裡十萬八千個毛孔全部舒展、熨貼,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暢,有如積年老癢一旦被搔著,更覺一種說不出的愉悅。

雲麗瓏吟完,目光盈盈向羅豪揚望來:“羅公子,就你沒輪到了。”

羅豪揚只覺臉上被她目光罩定,不由一熱,心裡升起一種近似隱痛的愛意來,同時心裡一虛,抬起頭來,竟不敢正面看她,本來有好幾首蝴蝶詩的,也一下了全忘光了,腦子裡變成了一片空白,待他靜了一下神,慢慢回憶起來,想要背時,只聽紫小鳳靦腆地低聲說:“讓我再背一首吧!我的詩癮還沒過足呢!”接著背了一首七絕,是溫庭筠的。

“好!請紫小鳳出題,罰罰羅公子!”胡簡琴拍手道。

紫小鳳臉上升起兩片紅暈,猶豫了一下道:“豪揚哥,你隨便……做一件什麼吧。”說完低下了頭。

“這算什麼罰?不許包庇!”胡簡琴叫道,“你要點出具體的一件事來。”

“那——”紫小鳳目光忽一閃,說道,“那請羅公子請胡小姐連背三首蝴蝶詩吧!”

“好,這叫請君入甕。逼人太甚,惹火燒到自己身上。”燕小山拍手道,“紫小姐,看不出你那麼溫順,打出的太極拳轉彎抹角,真厲害。”

羅豪揚向胡簡琴一拱手:“胡小姐既與蝴蝶是同族,那定記得不少吟詠你同類的詩了?請吧!”

雲麗瓏笑道:“這叫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胡簡琴道:“背就背,多背兩首沒關係,等會兒輪到你們沒得背,就苦了。”

說完一口氣背了三首詩,真不愧是女才子,腹中詩還真記了不少。

胡簡琴背完後,雲麗瓏這次改請燕小山:“燕公子,你接下去吧!”

燕小山又背一首,再請胡簡琴:“女才子,還背得出幾首?”

胡簡琴傲然一笑不答,背了又一首詩,然後笑向紫小鳳:“紫小姐,又輪到你了。”

紫小鳳背後,向雲麗瓏一笑:“再請麗瓏姐接吧,麗瓏姐歌喉優美,聽她吟詩,比唱歌還要好聽!”

這次輪到雲麗瓏背不出了。她望向大家道:“背了這麼多,可能背光了吧?”

燕小山道:“至少還有兩首。我來背一首本朝張劭的七律。那首詩是寫白蝴蝶的。”然後背道:

“麴塵何處不參差,羨爾輕衫未化緇。

雪已盡時還舞草,梅才開後忽枯枝。

閉窗春暗來先見,午枕風輕去不知。

底事野花名濫竊,寄人籬下畫胭脂。”

“好,現在罰麗瓏姐了!”胡簡琴高興地道,“始作俑者,其無後乎?你出主意,拿我的姓開玩笑,現在輪到自己頭上了吧!燕公子,你說罰她什麼?”

燕小山略一沉思,笑著望向雲麗瓏:“雲小姐為我們大哥繡一個荷包吧!”

雲麗瓏略一沉吟,抬起頭來微笑道:“好吧!我給你們三兄弟,一人繡一個。”

紫小鳳向胡簡琴一笑:“這燕公子說的兩首詩的另一首,就請你背吧!”

胡簡琴道:“據我所知,還有兩首,我背其中一首吧!”然後背了宋人楊誠齋一首詩,背畢,又請紫小鳳,這回輪到紫小鳳臉紅了。

羅豪揚道:“剛才她先搶背了一首,弄得胡小姐要罰我。我現在補背一首吧。這首詩是南唐李建勳的七律。”

然後朗聲誦道:

“粉蝶翩翩若有期,南國長是到春歸。

閒依柳絮參差起,因傍桃花各自飛。

潛被燕驚還散亂,偶因人逐入簾幃。

曉來欲雨東風急,回看池塘影漸稀。”

誦完後,又道:“其實,詠蝴蝶詩還有一首。除了燕二弟背的一首外,宋人謝無逸還有一首詠蝶的絕句,那首是這樣的——

粉蝶雙翻大有情,海棠庭院往來輕。

當時只差滕王巧,一段風流畫不成。”

雲麗瓏笑道:“這蝴蝶詩就拈到這裡吧,看來還是胡小姐蝴蝶拈得最多,一人背了六首!但羅公子堅持到最後,還是羅公子最厲害!”

燕小山笑道:“女才子,你遇上咱大哥,就不夠一點了。”

羅豪揚笑道:“我是僥倖。剛才雲小姐叫我背時,我正比較背哪一首為好,不想小鳳妹妹搶先背了一首。以致你們都以為我背不出,不再抽我了。”

雲麗瓏道:“這不然。像這種背詩,背到後面越難,因為別人前面背的,說不定正是自己會的,被別人背去後,自己就得另尋新詩了。別人每背一首,就替自己增加一點難度。女才子背了六首詩,其中四首詩是從我處抄錄去的,被她搶先背去後,可苦了我!”

“誰叫你出這個題目的。我不搶先背去,那苦的就是我了。”胡簡琴笑道。

這時只聽隔桌女孩子一片叫好:“噫,這張牌怎麼你總找得到的?”

海雲道:“郭大哥,你教給我們吧!”

郭驚秋道:“這不能教的。我這把你們教會,那我郭大爺是叫花子弄丟了蛇,沒法耍了!”

湯玉環在郭驚秋旁邊和聲和氣地道:“三弟,你就教給她們吧,看她們怪可憐的!”

郭驚秋望了一眼湯玉環,見湯玉環正用嫵媚的眼睛含著希望看著自己,不由心一軟,本想拒絕的,改為說了出來:

“好!今天郭大爺高興,破例傳授這一招。不過有話在先:只教這一招。你們學會後,可不興說出去,這是變戲法的行規。否則,大家都知道了,還有誰看戲法?這不叫變戲法的喝西北風去?以後各位見到變戲法的,可別忘了多撂幾個錢,那都是我郭大爺的師門長輩師兄弟!你們跟我學這一招,也算是我的記名弟子了!”

“三弟瞎吹倒會吹!”燕小山道,“你聽他,連記名弟子也冒出來了!”

羅豪揚道:“三弟是熱心人!你別看他吆五喝六的,有一根俠義腸子呢!”

這時只聽郭驚秋笑道:“這一招說穿了,一點都不復雜:我在這副牌中多放了一張七銅錢。牌中多了一張,那就容易變了。你看,我先數十三張,讓你看到這一張牌是什麼,然後我把牌又合攏,從底下向上數,數到第二十六張,你們以為三十八張葉子牌,這第二十六張,一定是剛才那第十三張了。我然後將這二十六張牌洗入這上面的牌中,洗亂。你們一定以為那張牌一定混在牌中了,其實這張牌,一直壓在我這副牌的底牌上。然後我再把底下那張牌抽出來就是了。”

“噢……”大家恍然大悟,不由露出失望的表情。

“好了,其它不變了!”郭驚秋一收牌,“不說吧,你們吵,說穿了又感到沒意思。我還有一十八套葉子牌變的戲法,現在不變了。哼,我還有仙人生蛋,仙人種豆這些稀奇戲法,你們連聽都第一趟聽!”然後把牌放入口袋裡,拍拍空空的雙手:“不變了,不變了!噫,這是什麼?”他忽然伸手向海雲頭發上抓去。

海雲頭不由一縮,大家也全向海雲頭上望去。

“哈哈,沒什麼,她頭髮裡生了一個紅雞蛋!”郭驚秋笑嘻嘻地攤開手,手中果然有一個紅雞蛋。

大家不由叫道:“噫,真的一個紅雞蛋!”

郭驚秋手一握又一放,攤開:“你們看錯了,是兩個紅雞蛋!”

等大家都盯著他掌心中的兩個紅雞蛋出神,郭驚秋哈哈一笑,將兩個雞蛋朝嘴巴一拍,一揚空手:“好了,紅雞蛋吃掉了!這戲法也不變了,啊唷,那是什麼?”

他雙手拍向耳朵,捂住耳朵一摳,“哈哈,又是兩個紅雞蛋!怎麼從耳朵里長出來了?”

攤開雙手,果然又各自有一個雞蛋。

這下子,連胡簡琴與雲麗瓏也饒有興趣地向郭驚秋望去。

郭驚秋見狀,將兩個紅雞蛋往袋裡一放,向眾人拱了一下手:“因為你們剛才那一聲‘噢’,本大爺興趣全給‘噢’掉了,不變了,不變丁,出我十兩銀子也不變了!”

說完向羅豪揚、燕小山道,“大哥、二哥,我先走了!”出了門,唱起得意洋洋的小曲,搖頭晃腦地揹負著手,一步三搖地走下樓閣去:

“第一張臺子麼四角方,

太公八十遇文王。

第二張臺子麼湊成雙……”

見郭驚秋真的走掉了。那張桌子上的人都嘆了一口氣,流露出怪可惜的口氣。

“好!誰叫你們得罪了我們三弟的?一場好戲法看不成了。”燕小山笑道。

湯玉環道:“我替你們求情,好不容易讓他說出了訣竅,你們又感到沒意思,都‘噢’,好了,這下看不成了口巴?”

那些女孩子道:“湯小姐,你再替我們求求情吧!”

湯玉環道:“你們以為我是他什麼人?他一定會聽我的?說不定郭老三連我也怨上了呢!”

這時忽見郭驚秋的頭又探了進來:“湯小姐,我不會怨你的。不過這戲法今天是不變了。以後再看機會吧!但以後的戲法,這竅門是萬萬說不得的了。難怪聞長老叫我不要說,我一說,你們就感到不帶勁了!這戲法招人,就在這新奇勁兒!說穿了就不好玩了。”

“你剛才不是下樓了嗎?”湯玉環問,“怎麼一下又出現了?”

“嘻嘻,我既然會仙人生蛋,當然會仙人飛昇了!下去了,不興再飛上來嗎?看你聰明,又笨得可以!你以為我郭老三是凡人?哼,太公八十遇文王,轅門斬子楊六郎。我的來歷大著呢!”

海雲道:“嘟,嘟,嘟,大法螺!你又吹開了……”

“哼,叫你吹,你能成嗎?”郭驚秋睥睨著眼,擺出一副大英雄派頭,“咱們哥仨,大哥、二哥是劉備、關雲長轉世,我老三是張飛。你們懂不懂?劉關張桃園三結義,虎牢關三英戰呂布!唉,說了你們這些小姐也不懂的。”

“郭老三真是有趣!”雲麗瓏看到這兒,不由笑道。

“他那手口技學得不賴。”羅豪揚笑道,“連湯大小姐也給瞞過了。”

“喂,燕公子,”這時胡簡琴似笑非笑地望著燕小山問,“將來你娶夫人,將娶一位什麼樣的?”

“女才子,你問人家這個,不嫌羞嗎?”雲麗瓏看了一眼胡簡琴。

“這有什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有何問不得?知道燕公子喜歡怎樣的人,我們好幫他物色。”胡簡琴振振有詞地說。

燕小山笑道:“那就多謝胡小姐關心了!胡小姐的令尊,人稱飛天鐵狐,是位遊俠。將來胡小姐也要做個女飛俠嗎?”

胡簡琴道:“怎麼,女的就不能行俠了?宮主雲老前輩不是女的?當年羅公子的母親姜女俠不是女的?哪一點又比男的差了?”

“好,那你就當你的女俠吧!”燕小山算是領教了這位清狂女才子的辯才,趕忙退避。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胡簡琴並不放過。

“在下找一位‘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的人當夫人。”燕小山使出雲裡霧裡的神仙招數來招架胡簡琴咄咄逼人的攻勢,“此人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見?她到過襄王夢,見過天台劉郎。新與牽牛分了手,正等我去提親呢!”

“女才子,你是問不出的,又何必逼人家呢!”雲麗瓏笑道。

胡簡琴心有不甘地看了燕小山一眼。

燕小山歉然一笑。

“羅公子,你呢?”胡簡琴轉移目標。

“我……”羅豪揚見問到自己頭上來了,抬起頭來,無巧不巧正遇上雲麗瓏似笑非笑望過來的目光,不由心猛地一震,慌惶而支吾道:“我,我還沒想過。”

“那你想一下吧?給你半支香時間!”胡簡琴道。

羅豪揚心中不由尋思道:這只是出自女才子的一時興起,還是她的主意——雲麗瓏的?這該如何回答呢?說得太露不好,萬一人家沒這意思呢?說得隱晦一些呢?那該找個什麼名目呢?……

他正這樣想著時,只聽胡簡琴那高而脆的聲音叫道:“羅公子,時間到了!現在想好了吧?”

羅豪揚被她一催,心中原先想的又全抖亂了,心頭一急,不由脫口而出:“娶她!”

此語一出,滿座皆驚!

所有的目光,連燕小山在內,都向羅豪揚望來。

羅豪揚話一出口,便知失言了,這下子可不好過關了,這女才子愛追根刨底,一個應付不好,就得當場鬧個大紅臉,不歡而散!

想到這些,心中不由又是焦急不安,又是後悔自己孟浪!

“羅公子,‘她’是誰?”胡簡琴果然不肯放過,臉上一片喜色,眼中現出興奮的光芒,那雙眼看著羅豪揚,又緩緩移向雲麗瓏與紫小鳳,其用意是顯然的。

眾人的目光也被胡簡琴的目光牽引指揮,從羅豪揚臉上移到雲麗瓏臉上,又望向紫小鳳。

雲麗瓏依舊面帶淡淡笑意,不動聲色,嫻靜地坐著,如美玉雕成的觀音像,又如無風翠秀的泰山。

而紫小鳳則微低著頭,也沉靜溫順地坐在雲麗瓏旁邊,出奇的鎮靜自若,安詳不驚。

胡簡琴對兩人的表現不由有些失望,又轉過頭逼問:“羅公子,你說呵,‘她’又是誰?”

眾人的目光又聚射向羅豪揚。

羅豪揚抬起頭,迎著胡簡琴與眾人射來的目光,略一頓,微微一笑:

“胡小姐,你還不明白嗎?第一,她不是我,我總不能自己娶自己吧!第二,她不是你,我可無福娶你這樣的大女俠,大女才子!她嘛——”羅豪揚說到這裡故意延長了語調。

大家的心不由被羅豪揚都提了起來,緊等下文。

羅豪揚迅速用眼睛的餘光瞥了一下雲麗瓏。

雲麗瓏的臉上露出關心的神情來,眼中有幾分緊張,又有幾分慌惶。

而旁邊的紫小鳳,則是一臉關心之色。

羅豪揚哈哈一笑:“她嘛——就是女也!你總不能讓我娶一個大男人吧!”

說到底,也是與燕小山一樣,是不著邊際的遮掩之詞。

這是羅豪揚急中生智,偶爾想到的妙法,他不願把心事公開得太早,因為心中隱隱感到這事還沒有把握。

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好啊,繞了半天彎子,還是沒說一句真話!”

胡簡琴見自己被耍了,不由憤憤不平地道,“倒是把我奚落了一頓。”

“你這是自取其辱。”雲麗瓏向胡簡琴笑道,然後轉向大家:

“今天就到這裡吧!明天,‘梅鈴園’。”

這以後,羅豪揚便常常同燕小山參與雲麗瓏她們的一些賞花、鬥詩、聯對這樣的聚會。

羅豪揚在天羅劍莊時,三歲啟蒙,六歲知文,十歲能作詩。

十年之學,得力於嚴父慈母之培育,平時博覽群書,子史經傳、文藝韜略,以及醫農卜相、方技歷算,無不涉獵。學識之廣,可算同齡之翹楚。加之於思敏捷,過目不忘,善於溫故知新,舉一反三,食而能化,化而能用,在那些吟詩作對、填詞作賦場合,應付起來,綽綽有餘。

而燕小山自幼由家中延耆儒名師教授,也是滿腹經綸,是個生腳書笥。

兩人是一時瑜亮,難分軒輊,常常把個自命不凡的女才子胡簡琴給比下一頭,連雲麗瓏在二人面前,也有不能運用自如的蹇窮之感。有時竟成了兄弟倆決分高下之局。

每當這種場合,羅豪揚總主動讓步,讓燕小山領先一著,久而久之,漸成了習慣,每遇燕小山吟詩作對時,便乾脆讓他獨佔風光了,只是默默微笑站過一旁。

燕小山畢竟生自富貴之家,錦衣玉食,正是少年得志之時,雖也兄弟情重,但終究不及身遭鉅變的羅豪揚想得那樣多,他也不以為意。

這樣,加上羅豪揚對鬥草、射覆、猜枚這些玩樂之事不大感興趣,而燕小山正是此道好手,漸漸地,又成了燕小山獨唱一臺戲的局面,羅豪揚在一旁當起陪客與配角來。

羅豪揚只要眼中有云麗瓏在,僅此在一旁默默觀賞也覺其樂融融,又哪裡再計較這些?平時,輪到雲麗瓏、胡簡琴點將點到,才應酬一二,敷衍敷衍。

有時,燕小山、雲麗瓏他們玩的時間較長,超過一個時辰,羅豪揚心記武學,便會中途作退。

有時,遇上一些武學深奧的難題,也便不再準時赴會,直到想通難題後才過去。逢到這種遲到,便默坐一旁當起看客來。

開初,雲麗瓏還常點他的將,邀他參與,及至時間一長,見他性本如此,好靜不好動,不愛多言,便不復多點他了,見他去了,只是向他笑一笑,算是招呼過了,然後又自與胡簡琴、燕小山議論或遊藝起來。

燕小山樂此不疲,慢慢地連每天一個時辰陪羅豪揚練武也要告假了。

只有郭驚秋還自始至終陪著羅豪揚練武。紫小鳳還是隔幾天來看一下羅豪揚練武。

雲麗瓏有時也來聽松軒,看羅豪揚、燕小山與郭驚秋三兄弟練武、研討武學,坐上半天。

就這樣,羅豪揚在步雲宮呆了一個冬天,轉眼已到翌春三月了。

在這期間,“威遠鏢局”的紫總鏢頭與姜若拙進過一次步雲宮,來看望羅豪揚、紫小鳳,問及外面“潛龍門”,消息,說尚無大動靜。

而步雲宮的風雷劍豪雲風雷,這大半年一直在外,連過年也未回來,據他飛鴿傳書帶進來的消息,他正與一位武林前輩在經營一個對抗“潛龍門”的秘盟,要到夏天才能回來。

雲拂秋老前輩講的武學,在年後舉行了一次比武,在比武中,只許用步雲宮主教的武功招術,按步雲宮主教的武學之理用以比武,違此者不算。

這場比武中,羅豪揚奪了魁首,雲麗瓏得了第二名,燕小山獲第三名,郭驚秋得了第五名,是優等五人的最後一名。獲優等的聽講弟子,特許在講武時隨時嚮導師提問,也可以在平時令其他聽講弟子作“喂招”對象。

這一段時間,雲拂秋老前輩主要傳授了拳術、掌法、腿術三門。

羅豪揚人又長高了很多,十五、六歲,正是少年發育之期,加以羅豪揚長年練武,發育得早,看去已如十八、九歲小夥子了!

羅豪揚胃口大增,氣力也添了不少。有次興至,竟將看山樓前的五百斤重的石獅子,雙手舉到了頭頂。

這固然得力於他的氣力,也因為他在“威遠鏢局”飲了“易筋洗髓五行周天碌”的緣故和他平時內、外功勤苦雙修的結果。

這天,聽講完武學後,羅豪揚與燕小山、郭驚秋一起練過武后,聚在一起喝酒,邊喝酒邊談起雜事來。

開初談一些聽到的江湖軼事,各大門派的興盛沿革,談著談著,不知誰起頭,轉到步雲宮裡的人身上來了,從看索橋的雙斧張野、守石門的大足金剛楚三通,談到何總管,負責侍衛的葛總管以及負責採辦的郎總管。

羅豪揚說:“郎總管出入步雲宮,每到外面採辦,行走於江湖上,竟無人看破他來歷,有‘武林百通’之譽。

就這一手足以傲視武林了,他武功之雜博精深,恐不亞於雲宮主。”

郭驚秋道:“雲老前輩這種教法,東教一招、西教一招,光她那斷傷敵臂的拳術招式,各門各派的集起來有六十四招。你學了這些,能不變雜?以後用這出手,也無人認出你本派師承來。”

羅豪揚頷首道:“這倒確是實情。唉,武學之道,博雜易,要精深就難了。”

燕小山道:“像大哥學武還有個目的,如我學武,自己也不知為了什麼。說實話,我這人不大喜歡舞刀弄槍的,更喜歡的是看書、畫畫、吹簫。但家父雖是商賈,倒也是頗好武學之人,他說他小時候曾想當一個武功高強的大英雄,結果成了個大賈客,因為爺爺不許他練武,等爺爺老了後,他想練武,已晚了,只學得幾招江湖把式。所以他發狠心,要把我培養為武林高手。唉,我之學武,就算為父吧!”

“許多人在自己手中不能實現理想,總把這些理想寄託在下一代身上。由於父輩的這種固執,逼使兒輩按他們設計的道路走,從而扼殺了多少俊彥、天才?”羅豪揚道,“依二弟的才氣,如能專習畫或簫,或者習經濟,從仕途,都可有大發展的。——不過二弟天資好,習武稟性過人。

如肯花功夫,武學一途造就,也不可限量。雖然此非你本意,但倘能習成一身武功,終究是會有用的。”

“大哥,我們都添長一歲,按俗習,也可成家立業了。

你將來找一個怎樣的嫂嫂?”郭驚秋突發奇想,問羅豪揚。

“怎麼,小叫花也想娶大閨女了?”燕小山戲謔道。

“喂,胡小姐與湯小姐怎麼樣?”郭驚秋並不介意二哥的戲謔,依舊饒有興趣地問羅豪揚。

羅豪揚笑著轉問燕小山:“二弟,你覺得這兩人如何?”

燕小山沉吟了一下道:“胡簡琴,好學敏思,讀書之多、之勤,為女子中之僅見,且頗有才思。只是讀書失之於雜,偏重於文藝之道。倘她出身縉紳之家、官宦之族,又是男子的話,輔以明師,必成一代大儒學士。不過作為女孩家,雖然秀外慧中,鍾集才情,但性失於偏激:志太高,氣太傲,率爾使意,流於清狂。因而她可作一紅粉知己,閨中膩友,與之議論風流,博奕聯句,可謂得人,然如納為室寶,未免令人略感不足。”

羅豪揚點頭道:“一代才女,生於遊俠之家,又乏明師指點,且又習武為武林兒女,這本就是個錯。倘她降於官宦之家,得到明師指點,何愁不能成為李清照、蘇小妹之輩?便李清照、蘇小妹之輩才女,在當今也不能討個出路,有才華髮揚之地。除了文藝一道可走,又能奈何?唉。但願她將來能得一如意歸屬!”

燕小山又道:“湯玉環,心靈手巧,性格溫和,工於女紅,善操家政。你看她的芳閨,安排得井井有條,處處都擺設得很妥當。又有一手好烹飪。這樣的女子,正是宜家宜室之女。人又長得美豔。誰娶上她,真是前世修來的福份。但所不足者,缺了胡簡琴那種難得的書卷氣和才情,雖然她學問也可以,人又聰慧,但如與她聯句作詩,就未免有些缺憾了!不過她是有福之人,具福相,一定能得好歸宿的。”

郭驚秋插言道:“二哥老是離不開聯句作詩,其實作詩有什麼意思?還不如鬥蟋蟀、養金絲鳥好玩呢!”

羅豪揚笑道:“不錯。而且作詩也不能當飯吃,當酒喝,不如烤雞燒鴨有味道,三弟你說是不?”

“正是正是!大哥算我知己了!”郭驚秋喜道。

燕小山笑著搖頭:“豎子不可教矣!朽木不可雕也!看來要讓三弟也學些風雅,是不成的。”

羅豪揚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各有志趣所在,又哪能一律?和三弟喝酒,聽他高興了天南海北胡吹,也是一種情趣,其樂融融,我覺得不亞於吟詩作對。其實我更喜歡與引車賣漿者流相處,他們雖粗俗,但那種幽默、樂觀、開朗、熱情、坦率,決非文人堆裡尋得到的。如遇上酸儒書蠹,一肚子的四書五經、時文經濟,盡掉書袋,那更是令人氣悶。還有那些窮究訓詁小學之道的迂儒,注來注去,訓來訓去,莫得一是,滿口之乎者也,子曰詩云,更覺枯味了!要得幾個清雅的士子,也不易呢!”

燕小山道:“大哥此言甚是。讀書人如被名利纏上,便變得俗不可耐了。如此想來,也許象胡簡琴這樣,雖不是正道大家,倒也超邁時俗,清逸高雅。”

郭驚秋道:“兩位哥哥議論來議論去,這不好,那也不好,那麼你們說誰好?雲小姐一定很合你們眼光了?”

此話一出,羅豪揚、燕小山都不由一愣。

羅豪揚聽三弟提到雲麗瓏,心中沒來由地猛地一跳,但隨即掩下心中的激動,故意淡淡地問燕小山:“二弟月旦人物,可謂頗具慧眼。你看雲小姐如何?”

燕小山臉不由一紅,看了一眼羅豪揚,笑而不答,反問:“以大哥之見呢?”

羅豪揚心裡明明是對雲麗瓏喜愛得非常,但說出的話是冷冷的,似乎感到雲麗瓏也甚是平常:

“雲小姐也可算得上一個難得的女子了,但論容貌,美豔不如湯玉環,英秀比不上胡簡琴。論才情,不及胡簡琴意氣風發、才情橫溢;論性格,又不及湯玉環溫文爾雅,柔和親切。不過她琴棋詩畫都能懂一點,文才雖感有些地方不如胡簡琴,但武功比較強。只是她有種矜持之氣,顯得很有城府,不冷不熱,這脾氣,態度,讓人受不了。誰找上她,怕要受些窩囊氣了!”

人,有時在愛情上也就如此作偽:即使面對自己好兄弟,也不肯說出本心話來。

明明是心裡佩服得五體投地,敬若天仙,但說到嘴裡,變成滿是缺點與不足了。

羅豪揚也未能例外。

“雲小姐這人其實長也長得不差。只是她對你,好像永遠有一段距離似的,好像很熱情,又好像很冷落。而她那種冷落又總使人受不了,總想千方百計贏得她的親近與看重。她叫你做什麼,你心中即使不想做,看到她的眼睛也願意去做了,這不懂為什麼!而且她做的每一件事,又總讓人挑不出毛病來。”郭驚秋說到這裡,下結論道:“我總覺得她不如湯小姐待人好,也不如胡小姐,胡小姐看上去冷冰冰的,說話有時很尖刻,但外冷內熱,心腸好!”

羅豪揚笑道:“看不出,我們三弟倒也頗有眼光見識呢!你說湯小姐好,就讓湯小姐嫁給你吧!”

郭驚秋鬧了個大紅臉:“大哥,我是比較而言,你這樣笑話我,我不來了!你可不能以大欺小啊!”

燕小山聽到這裡,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們都以為雲小姐不好,其實雲小姐是天下最難得的女子了!也許她容貌確有不如胡小姐、湯小姐的地方,但她那種大家閨秀的氣度,人家是永遠比不上她的。她的琴棋書畫,詩詞曲賦,只在胡簡琴之上,而手之巧,性之溫柔體貼,一點也不比湯玉環差,容或勝之。唉,我如能得到這樣的女子為伴,此生也算無憾了!”

說完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顯然,幽幽之懷,已深陷情網,不可自拔了!

這一番聽在羅豪揚耳裡,如同驚雷,他心裡一下子變成了一片空白,一片混亂!一種憤怒猛然竄起,直衝頭頂,他只覺全身一片冰涼,一股寒意從脊骨上來,連手足也冰涼了。又覺得一陣燠熱,熱得全身心都在發著灼燙,如一塊燒紅的赤鐵!

有一個聲音在心裡大聲說:雲麗瓏是我的!雲麗瓏是我的!你怎能覬覦我的人?

這一剎那,他只覺眼前的燕小山驟然變得面目可憎起來:這個紈絝弟子,花花公子,浮滑少年!他,他配得上雲麗瓏?

論文學,他不如我,論武功,他不如我,論與她認識早晚,他比我遲。在相貌上,我雖皮膚黑了一些,又何嘗比他差了?他的那些鬥草、射覆、賞花、吹簫、猜枚、唱曲、畫畫,我又哪一樣不會?只是我平時不喜歡賣弄就是。

何況,何況雲麗瓏真心喜歡的是我!是我!你懂嗎?

但,當他看到燕小山那嗒然若失的樣子,他那雙幽幽的看著外面出神的傷心憂愁的眼睛,他那種生意蕭索的神情,使羅豪揚的心中的怒氣一下子削減了許多:

他沒得到她!說不定還碰了壁!唉,這不能怪他!象麗瓏這樣的女子,誰能不愛她呢?連三弟這個年紀,也被她迷住了。是的,她就像一個女皇一樣,所有的男子在她面前,任再堅強,也不由向她屈服的,成了她的俘虜和奴隸,還感到非常幸福!

唉,二弟!二弟!天下好女子多的是,你又何苦愛上心高氣傲,目高於頂的她呢?

在這一刻,他又同情、可憐起燕小山來!

一種結義兄弟的義氣、情誼,使他心痛起燕小山來:看得出,這個平時無憂無慮、談笑風生的錦衣公子,變得瘦了許多,那原先豐滿的臉,清減不少,眼睛也深陷下去了,顴骨也突起不少,那眼睛更是充滿幽幽的傷感!

這就是那個風流倜儻的燕公子嗎?

這就是平時與自己有說有笑,談詩論文,生龍活虎地與自己練武的燕二弟嗎?

情之累人,一至於斯!二弟,你又何苦呢……

羅豪揚想到這裡,不由怒氣全消了,對燕小山充滿了同情。

他嘆了一口氣,平靜地問,“二弟,你試探過她了?”

燕小山回過神來,嘆了一口氣:“唉,如我試探過,就沒這份苦惱了!不論是成或不成,總讓人放下了一樁心事!我就苦惱這事遠不知是個怎樣的結果。平時與她相處,看上去她對你很近,但又好像很遠,讓人捉摸不透。”

“每次我鼓起勇氣,想趁她很高興,待人很熱情時,問問她或暗示一下,以探探她的態度,但每次見到她,又總不敢問了,心裡說,等下一次吧!就這樣一直拖下來。

我也不知如何才是了局。”

“唉,不怕大哥見笑,我燕小山燕劍南雖自命為拿得起,放得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大丈夫,但,見到她,那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又散掉了。有時話已衝到嘴邊了,就是不肯吐出來,硬是又咽下去了!”

可不?我也何嘗不如此?羅豪揚心裡這樣想,大有同病相憐之感,不由對燕小山心裡又親近了幾分。

“大哥,我看她對你倒挺好的!你有時不去,她就關心地問:今天羅公子怎麼啦?平時也常稱讚你有種俠氣與英雄氣。她說,你們兄弟倆,雖然文才武功相近,但羅公子是大海,是雄峙高山,而燕公子你,好比江南的秀山麗水,靈秀有餘,雄渾不足。和羅公子比,少了那麼一點俠氣、一點英雄氣!——喂,大哥,你那些俠氣、英雄氣又如何得來的?”

“這也許只是她的看法罷了!我也不知在什麼地方有什麼俠氣,更不要說英雄氣了。女孩子的話,難免缺乏見識,二弟何必當真?”羅豪揚心中暗地感到欣慰,但在口頭上這樣淡淡地說。

燕小山沉默了一會,忽然抬起頭來道:“大哥,我想求你一件事,不知大哥肯答應不?”

羅豪揚臉容一整,正色道:“咱們自家兄弟,還有什麼不好答應的?只要此事不違道義,而我又能做得到,愚兄一定會替你去作的!大不了刀山火海闖一闖,一死而已!二弟,你這一問,就顯得生份了!”

“是,小弟知錯了。”燕小山低聲歉然道,頓了一下說,“其實,這事也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只是,只是對我來說,太重要了,所以我有此一問的。我想請大哥方便時幫我向雲小姐探一下她的口氣,這比我自己出面好一些,至少不會彼此當場鬧個難堪的。而且,而且我也委實沒這股勇氣。大哥,這事,你不會不答應吧?”

燕小山說完,眼睛望著羅豪揚,滿是企盼、懇求與希望!

羅豪揚接觸到燕小山的目光,不由心裡一熱,豪然作諾道:“二弟,就這麼件事,看你都成了這樣子!這事包在我身上好了!我一定替你打聽出一個結果來!總不能讓你終日憂心忡忡的。”

燕小山聽了此言,神色頓時釋然不少,不由感激地道:“多謝大哥!”

“看你,看你,又來了!”羅豪揚笑道,“來,今天丟開心事,好好喝一杯再說!”

郭驚秋道:“還是大哥!二哥,你這副樣子,多愁善感,倒和娘兒們差不多了!再這樣下去,我這當弟弟的臉上也覺無光了!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求一醉再說!”

受了兩人這一番感染,又交託了心中壓了許久的一樁心事,燕小山也頓覺輕鬆了一些,有種如釋重負之感,不由重新恢復了他談笑風生的風度,朗聲一笑道:

“大哥與三弟說得對!男子漢大丈夫怎能沉溺兒女情事,不能自拔?管它成也好,敗也好,且謀一醉再說!當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我先自罰三杯!”

說完,不等二人回答,一仰頭,喝光了杯中之酒!

“好!這才像咱二弟的風格!”羅豪揚讚道,“老三,幹!”

郭驚秋輕笑道:“郭老三喝酒從不用請的,我已幹完了!來,讓我為二位哥哥倒酒,這是上好的花雕,不喝個夠太不夠意思了!”

羅豪揚大笑道:“這兩壇花雕,今天剛挑來的!夠咱兄弟一醉了!二弟,三弟,咱們比比,誰的酒量大?”

“好!”三人一齊應道。

三人喝到酣興處,羅豪揚與燕小山不由揚聲高唱起來: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那所歌之詩,正是唐朝大詩人李太白的《將進酒》!

二人一曲高歌畢,復豪聲大笑,同時雜著郭驚秋清脆而響亮的高叫:“大哥,二哥,喝呀!喝……”

聽松軒外走過的人,聞聲不由駐足而聽,相顧而笑:“那三兄弟,又一起喝酒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30 14:33:31


第四卷 無由情魔來無蹤  冷麵武痴

五天之後的傍晚。

聽松軒。

今天,羅豪揚把燕小山與郭驚秋都支了回去,一人獨自關在院子內,踱來踱去,想著心事。

燕小山知他一定遇上什麼為難之事,也許說不定與自己託他打聽那件事兒有關,不由心裡忐忑不安,又不便開口問,只好先走了。

郭驚秋本想仗著大哥寵愛自己,想以開玩笑的口吻探探口氣,見羅豪揚神情鄭重,也不敢輕捋虎鬚,乖乖地走了,走時,回過頭向羅豪揚納悶地看了一眼。

今天他怎麼啦?難道是今天飛鴿傳書進來,帶來了什麼不利的消息?

郭驚秋猜到了一半,羅豪揚確實為飛鴿傳書送來的消息勾起了心事:

飛鴿傳書送來的消息說,高手林立的少林寺,方丈室內竟飛來了“潛龍門”的信札!信上勸無怒大師閉門修禪,少管江湖與武林的是非。否則,少林寺的基業怕要毀在他手上了!

口氣之狂妄,可謂囂張之至!

但那信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投入少林寺方丈室,那也太驚世駭俗了!少林武當合稱為天下武林兩大宗派,但武當派近百年來雖人才輩出,武功蓋世,與少林的千年聲譽和博大精深的武學體系相比,猶有不及。少林一向執武林牛耳,天下一半門派武功,溯其淵源,出自少林。

而今少林方丈室被“潛龍門”神不知鬼不覺地投下倍帖,對少林的盛譽隆名是一大打擊!

那“潛龍門”神通之大,亦是令天下人寒心了!

何況,還有大半年前,西山大祭典時,少林武當的兩大掌門人齊遭暗算之事呢?這事雖說少林掌門無怒大師斷定為武當鐵簫道長傷了他,但此事太過蹊蹺,誰知不是“潛龍門”所作呢?

——因為也就為了少林、武當兩派掌門人受傷,峨帽掌門人天門大師中途折回,才使紫相伯姜若拙他們定的九派共商對付“潛龍門”的計劃流於失敗。

強敵如此,大仇未明,叫羅豪揚怎能不擔憂呢?

但羅豪揚此時有著更大的心事,這心事正如燕小山心中暗加料想的那樣,跟羅豪揚去打聽雲麗瓏是否喜歡燕小山之事有關。

那天,羅豪揚慨然應諾,答應燕小山的請求後,等燕小山他們走了,獨自仔細想了一下,覺得向雲麗瓏探聽一下她對燕小山的看法也好。

說真的,他有些擔心的,也正是雲麗瓏與燕小山的親近。燕小山文才、武功、人品、家世,均符一般女孩子心中的理想,那些女孩子中,喜歡燕小山的大有人在,只需看一下胡簡琴她們對燕小山的態度就不難看出這一點了。

儘管如清狂自負者的胡簡琴,冷嘲熱諷,嬉笑怒罵皆文章,似是對燕小山不甚欣賞,但羅豪揚旁觀者清,已知這位女才子對燕小山,實已芳心暗許了!

就是湯玉環、海雲她們,見到燕小山去,那眼中也變得溫存了許多。

更有大膽的少女,飛波傳情,大膽向燕小山拋出信號,只是燕小山佯裝看不見罷了。

誰知雲麗瓏心中是否也懷有同樣的心思呢?

自己前陣子暗暗擔心的,怕雲麗瓏不愛自己,不正是因為燕小山的出現,擔心雲麗瓏被燕小山迷住嗎?

——一下子,羅豪揚明白過來,為什麼前段時間有那些擔心,感到有一種會失去雲麗瓏的威脅。

原來是因為自己對二弟,暗暗起了戒備之心!

現在聽上去,好像雲麗瓏更喜歡的是自己,但那僅是二弟的說法。也許是雲麗瓏故意在他面前如此呢?也許是在暗示他其它什麼都好,就少了一點俠氣與英雄氣,希望他今後注意培養那種氣質呢?

羅豪揚在去問雲麗瓏之前,發現自己的心理也同樣緊張,那種怕雲麗瓏說喜歡二弟的心理,使他覺得自己也無勇氣去問了!

他現在這樣去替燕小山問,又何異於在為自己問?與其說他問的是燕小山的命運,不如說他是在問自己的命運更合適些!

所不同的是,場面會不至於過分難堪而已。

這時羅豪揚才發現,自己一時豪情用事,承諾下來的是一樁怎樣的難事了!

他接過了燕小山拋來的一個燙手的山芋!本來他可以不接的,但那一時的豪情使他主動接了過來!

現在要想甩也甩不掉了!

誰叫自己充好漢呢!既然充,就硬著頭皮充到底吧!

羅豪揚現在才發現,這“俠氣”也並不好受。他真希望自己身上沒有這種“俠氣”!

就這樣,羅豪揚抱著殉難者的心情去找雲麗瓏了,他心裡說:是死是活總要見分曉的,何必再捂下去呢?明白了她的心思也好,倘她真的愛上的是二弟,那我,我就死了這份心吧!當個旁觀者也好,只要能常看到她!只要她能幸福!

他想到這兒,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很有些大俠的樣子!也有種痴情書生的樣子!

他覺得,自己即使得不到她的愛,光自己這一份愛,亦足光照千秋了!

當然,倘真的失去她,他一定會很痛苦、難過的。

但長痛不如短痛,如是無情刀,這一刀總要砍下來的。捱過了初一,能捱得過月半嗎?

他找雲麗瓏是在那次喝酒的第二天午後。

那天天氣不錯。陽光燦爛,四月的晴天是生機勃勃的。

他相信這能給他帶來好運氣。

他徑自來到“梅鈴園”,找到了雲麗瓏。

雲麗瓏著了一件春衫,顯得更為嬌美,正侍弄放在天井裡的一盆海棠。

海棠是名品西府,他看得出來。

海雲向她說,羅公子來了。

“羅公子來了嗎?”她這樣問,轉過身來。

於是兩人的目光相遇了。

這次,他接觸到她的目光,雖然心還是感到鹿撞不已,但再不像以前那樣馬上避開她那雙美麗而含情脈脈令人不敢正視的目光了,而是大膽地、細細地欣賞著她那雙大眼睛的美麗動人:

那麼明澈、那麼甜美、那麼儀態萬千?!也許,過一會兒,這一雙眼睛,連同她整個人,只屬於另一個人了!

趁現在還沒定下來,他要好好看看她。

這次是她先低下了頭,避開了目光,臉上升起了兩朵紅暈,聲音略有些慌惶:“羅公子找我,有事麼……”

原來她也有害羞的時候!他心裡這樣想著,嘴裡道:“雲小姐,我想找你出去談一件事。”

“現在嗎?”她低著目光問。

“是。現在。而且就你一個人,不要海雲跟來!”他這樣說得又堅定,又快而有力。

因為不這樣,他怕自己這鼓起的勇氣也會像燕二弟一樣消失掉。

說完,不待她回答,先自走了出去。

“海雲,”她的聲音叫著海雲,“你把這盆海棠好好鬆一下土,澆一點水,修一修枝葉。我出去一下。”

雲麗瓏的聲音不像是小姐在差使丫環,而是像在求海雲似的,聲音也小了許多,軟了許多。

一邊的紫小鳳見羅豪揚進來,望也不望一下自己,就這樣出去了,又看到雲麗瓏略一猶豫,也跟著出去了,臉不由一陣蒼白,站在屋簷前那株梅樹前,呆住了,眼中有淚花在打著轉,站了一會兒,還不見雲麗瓏回來,強忍住淚,回到她的房中去了,不一會,那窗簾也放下了。

海雲望著雲麗瓏出去的背影,也呆呆看了一會,然後低下頭,侍弄起那盆西府海棠來。

她邊做邊想:羅公子約小姐去,會談些什麼呢?

知心榭。

綠波明澄,柔柳依依。風和日麗,池中蓮葉田田,青翠喜人。

荷莖上,一隻翠鳥停在上面,清脆地叫著,又跳躍到蓮葉上,見有人來,一聲叫飛起,等會兒見來人並不理會它,在空中轉了一圈,又輕盈地落下了。

太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羅豪揚與雲麗瓏站在漢白玉欄杆旁,默默相視,誰也不願打破這沉默。

和風兒吹起雲麗瓏一縷秀髮,拂在她的臉頰上,依依地一下一下地拂動著。她的明豔的蘋果臉,紅撲撲的,嬌美不可方物。

還有那雙柔美的眼波……

羅豪揚忽然心裡升起一種深深的近似發痛的愛意來!他心裡不由一陣衝動,真想能把她攬在自己懷裡,撫摩一下她的秀髮,她的臉頰!

但他一動不動地立著,壓下心的波動,任那甜美的波浪蕩漾那顆十六歲的少年心。

他覺得就這樣兩人一直廝守下去就很好:

不必說話,不必動,只是目光交流著目光,目光中有理解、安慰、信賴,和一份柔情!

他現在才發現,原來她也這樣地愛著自己!

又過了許久,許久,雲麗瓏低低地問:“羅公子,你找我……”邊說,邊慢慢地撥著手中一根柳條,發開後又慢慢再結成一個又一個同心結,又再慢慢發開。那長長的眼睫毛撲閃著,那秋波盈盈,風情無限。

羅豪揚聞言一驚,收回了放任的心神,不敢再望雲麗瓏,轉而望向湖中的水天、蓮葉,舔了一下發乾的唇衣,努力使聲音清楚、圓潤些:“雲小姐,我想問你一件事。”

“你說吧……!”她的聲音更低了些,聲音柔美得若不勝其負的玉手。

“你,你覺得我燕二弟這人怎麼樣?”他只是出神地望著水中雲天。

“你是說燕公子?”雲麗瓏迅速抬眼,向他望了一眼。

羅豪揚聲調不變,神情凝重地望著水中雲天:“是。”

雲麗瓏一下子冷靜了許多,睜大了那雙美麗的眼睛:“羅公子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有些不懂。”

有了開頭,後文就好對付多了。

羅豪揚說話變得冷靜而自然了。“我是問我二弟為人如何?他人品、武功,文才……”

“這我懂。我是想問,羅公子突然約我來問這些幹什麼?”雲麗瓏說。

“是這樣的,他覺得你好像對他有什麼看法,他不知在什麼地方會讓小姐不快。自己又不便直接問,想叫我代問一下。”羅豪揚道。他發覺自己說起假話來,竟也會這樣流暢,一點滯阻也沒有。

“噢,是這樣。那一定是他多慮了,我對他沒什麼其他看法呵……”雲麗瓏道。

“那麼你對他印象如何?覺得他這人怎麼樣?”羅豪揚趁熱打鐵問道。

雲麗瓏看了一眼羅豪揚,低頭沉吟了一下,道:“燕公子,人品俊美,風流倜儻,文學、武功在同齡人中,都是上上之選;畫畫,吹簫,唱曲,填詞,這些事,他都盡善盡美。平時談笑風生,各色玩樂都是個中好手,說話妙語連珠,詼諧有趣,待人又溫柔體貼,實是個不可多得的佳子弟!他和你,是一時瑜亮,只是他少了一點男子氣,未免胭脂氣重了些。”

羅豪揚故作輕鬆地一笑,以開玩笑的口吻說:“雲小姐,如果我二弟屬意於你,那小姐一定肯吧?”

這話一出,他覺得心已停止了跳動,目不轉睛地盯著雲麗瓏的臉部表情。

雲麗瓏陡地臉色一變,聲音也有些發苦:“這就是羅公子此來目的?”

羅豪揚尷尬地笑了一下:“我這是……打個比方,開個玩笑問問的,小姐,你……”

雲麗瓏:“你不用說了!”頓了一下,又道:“不錯,燕公子人品、文學、武功、家世,都是每個女孩子心目中所理想的。燕公子溫柔體貼,將來也必是一個好夫君。哪個女孩子得到他這樣的人,也算福份……但,我還沒考慮過他。”

羅豪揚心中不由感到一陣寬慰:啊,原來她真的沒看中二弟!

——但想到燕小山那憂愁傷心的眼睛,又為燕小山感到難過,同時對自己前面的幸災樂禍感到一種自責自恨,覺得自己這樣太對不起二弟了!一種愧意,使他想為燕小山說兩句,如果能挽回這事來,即使自己失去雲麗瓏,也值得了,因為他已贏得了她最初的愛!——這裡邊也許還含一種情場上勝者對弱者的同情與寬大。

如果換了她是愛燕小山的,那麼即使他以辭句勉強她同意跟自己,那他的心情一定比沒有得到她還要痛苦與難過。

愛情,就這樣自私,充滿了一種不容絲毫損傷的敏感的自尊,一種極其強烈的獨佔欲和虛榮心!

“其實,我二弟也是個熱血男兒!他如果胭脂氣染上些,那也是在你們中間給染上的,他以後一定會改掉的……”羅豪揚這樣說道,心裡充滿了真誠與懇切,希望能勸雲麗瓏改變心意。

——這不是故作姿態,不是偽善,而是出自一種寬大的愛!一種海洋般深沉的友情與愛!

“羅公子,如果就為了這一事,恕我失陪了!”雲麗瓏澀聲道,邊說邊向外走去,臨轉過曲廊時,又回過頭來,幽幽地說,“你,你難道真的不明白我喜歡的是誰?”

說畢,急趨而出。

“小姐……”羅豪揚想喊住她,又沒喊出聲來,他不由呆在原地,痴了!

“你,你難道真的不知道我喜歡的是誰?”他喃喃地重複著她那句話,眼前出現了她那雙含著無限幽怨的、含潛欲泣的眼睛,心中不知是苦還是甜,是該哭,還是該笑,只覺得有一眶淚水在眼睛裡打轉!一時只覺得心裡情感如潮湧起:

我終於親自聽到她的回答了!她愛我的!她是真的愛我的!我沒看錯,我沒……她是愛我的。有她這句話,叫我去死,我,我也心甘情願了!

他這樣想著,那熱淚,熱淚不由奪眶而出,撲簌簌地一行行滾下來!

他只覺得手腳一片冰涼!但心裡,是一股熱乎乎的、甜甜的柔情!

——這,就是愛的最幸福的時刻!沒有經過苦戀相思的人,哪裡會知道這種幸福的珍貴?

他只覺得人輕得要飄飄欲飛!腳像踩在雲裡似的,路軟軟的像棉絮做的!

他想笑,他想喊!如果現在誰說,羅豪揚,把天上那輪太陽摘下來,他一定說,好吧。如果現在有人說,羅豪揚,我要殺死你!他也一定會照樣說,好吧。

因為,因為他已聽不到別人的聲音,別人在向他說些什麼,他已成了聾子,成了半個瞎子!看一切都好像隔了一層!他只覺得天地間充滿了光明!燦爛的金黃的陽光,溢滿了大地!

他心裡只感受到一種東西,那就是幸福!獲得爰情的幸福!

但現在羅豪揚想起那天午後的情景,心裡不由變得沉重起來了:這些,該如何對燕小山說呢?他無法想象,二弟聽到這個消息的心情。

前天,他一下午一晚上沉浸在愛的幸福裡,忘掉了燕小山。昨天晚上,他又回想了一下那天的情景,心裡隱隱感到有些不妥來。這不妥在什麼地方,他還沒找到。直到今天見到了藍小山,他才想起對他的承諾來。

——但這,又如何對他說呢?

而今天聽到的關於“潛龍門”的消息,更使他不安,產生種隱隱不妥的憂思來,面對現實,他不得不考慮:

如果他接受雲麗瓏的愛後,就攜著她一起進入那充滿了風險的江湖嗎?在刀光劍影裡過提心吊膽的日子?讓她跟著自己去四處奔波,流血拼命?

他無法想象讓雲麗瓏住在那些又髒又黑又潮溼,床上亂爬著臭蟲,被絮裡跳出七、八隻大蝨子的小客棧裡的情景。

他也無法想象讓雲麗瓏握著劍,揮著玉拳去殺人、打人或被別人打、被別人殺的情景!

在他心目中,雲麗瓏只是一個溫文爾雅的女孩子而已。

但那黑色的江湖,那充滿了奸詐、陰謀、罪惡與血腥的江湖,他,他羅豪揚是無法改變去闖蕩、拼命的命運的!

因那父母雙親的大仇,家破人亡之大恨,他羅豪揚懸註定過江湖生涯的了!

聽人說,長沙大俠古道客的美貌如玉的妻子、女俠“一支花”,被古家的仇家設計擒去,受十三個虎狼大漢輪流蹂躪而死!

聽人說,川南金沙幫幫主司馬長雄攜重金嬌妻北遊長安,道逢黑道中人劫殺。其嬌妻被六個大盜輪姦,末了又一刀殺了,裸屍掛在咸陽城頭!

——難道讓雲小姐也接受這命運?

何況,我面對的又是窮兇極惡的“潛龍門”!

羅豪揚想到這裡,只覺心如亂麻!

怎麼辦,怎麼辦才能讓她不入江湖呢?

勸說嗎?——不!她不會聽的!她又怎會讓自己獨闖江湖呢?

除非……

他想到這裡,不由血液也凝固了——

除非讓她不愛自己!

但他,他又怎能沒有她的愛?

天,不知什麼時候已黑了,掌燈的僕人進來掌好燈,對他說:“羅公子,天黑了,該入屋了,晚上膳食已拿來了,請公子用膳吧!”

“好吧。”他說,然後看了一下暗下來的天,慢慢回到房內,只見食案上放著一碟鳳雞,一碟糟鴨舌,一碟醬豬肉,一碟香菇新筍嫩菜心,還有一壺暖酒,一個暖砂鍋裡蓋著的香粳飯,四個蒸得粉香鬆軟而又勁實的精白蟹黃包,比平時菜有些不同,不由問道:“今天膳食間做的菜真不錯,哪位大師父做的?”

“公子,這是雲小姐親下膳食間操辦的。”僕人道,“這壺酒也是她燙的,那是平時主公飲的名酒,藏在大金罌中,叫什麼‘糯翠濤’。小姐說,公子這兩天練武辛苦,宜飲些酒。”

最難消受美人恩。羅豪揚望著四碟菜,一壺酒,不由又出起神來。

她那日用言語暗示了不算,而今用行動來表白挑明瞭。

唉,她對我如此深愛,我,我又怎能負她?

但,我又怎能帶累她捲入江湖恩怨、武林是非中去?

這,怎麼辦,怎麼辦才好呢?

——乾脆,就拒絕她的愛吧!他心煩意亂地想了半天,沒想出良策來時,這樣想道。

對!拒絕她的愛,讓她死了這條心,這樣,她也許會慢慢喜歡上燕二弟的。

這樣,燕二弟也不用傷心了。

這樣,麗瓏也找到一個好的歸宿了!以洛陽首富的家世,以二弟的人品,文才武學,溫柔體貼,她,一定會得到幸福的!

只要她幸福就行了,至於痛苦與不幸,就全留給我一個人吧!

——這些念頭忽然像一道閃電,閃過他變得混亂成一團的腦子,這些想法突然都有了條理,像旋風一樣旋轉在他腦子。

他覺得這個辦法,也只有這個辦法,才能兩全其美!

“這樣,”他想道,“也許她會痛苦一陣子的,會怨恨我一陣子的,也許三年,五年還不會原諒我,甚至恨我一輩子。”他又想道,“但只要她與二弟在一起,她就一定能幸福,只要她生活得幸福,日子一長,她也許就會漸漸忘掉我,削淡去對我的怨恨的!也許有一天,她還會感激我!——而我,也許等不到那麼久,就會在江湖的一場決鬥中死去!那麼,到那時,她怨我也好,恨我也好,對我,都無所謂了!”

“以二弟的溫柔、體貼,二弟家的富有,她,一定會幸福的!一定會的!跟我,我又有些什麼呢?只有苦難、危險、流血、死亡!這兩種生活,還用得上再比較嗎?你如真希望她幸福,就下決心吧!”

羅豪揚想到這裡,不由緊緊咬著嘴唇,下唇被咬出了血也不曾覺出。他明白這一決定意味著什麼!

一旦這決定付諸行動,那麼,從明天開始,她,她就要永遠地、永遠地從他身邊失去了!

想到將失去她,一種深深的、強烈的痛苦不由襲來,攫住了他的心。

他的心在收縮、痙攣!心裡,像被一把鋒利的刀刃刺穿,流著血!

他只覺得鼻子一陣發酸,眼眶一熱,淚珠一顆又一顆地滾下他的臉來!

淚珠,冰冷冷地、簌簌地沿著臉滾下來,經過唇角,流些許於嘴內,又順下巴淌下去,滴落在食案上,滴落入那離得最近的酒壺裡!

他這樣默默地哭了好久,好久。默默地坐在那裡,讓淚水乾鏽在臉上!

哭過後,他忽然意識到該採取行動了!便忍著心中的悲傷,顫著手,將四碟菜又放進食盒裡,又放好了酒,一切收拾停當後,又取過面巾匆匆地擦過臉,鎮靜了一下情緒,然後提著食盒籃,向“梅鈴園”方向走去……

山中初夏的夜風,吹著院外松林,松濤一陣緊似一陣,如浪潮拍打堤岸,如一隻受了重創的猛虎在悲嘯……

第二天聽講武學,羅豪揚遲到了一刻時辰,這是從未有過的事!

但他確實遲到了。坐在他身邊的郭驚秋,聞到了一股酒味,難道,他昨夜喝醉了?

第二天,雲麗瓏生了病,沒來聽講武,並且這一病一連病了半個月!

等她再次出現在軒轅洞她的坐位上時,燕小山、郭驚秋、王若玉、華攀龍等都發現,她一下子比胡簡琴還要清瘦,那臉是那樣蒼白,缺乏血色,眼睛也深陷下去,顯得更大了!眼睛四周出現了一圈青暈,眼睛也黯然失神了許多!

在她生病期間,誰也不許看她!除了侍候的海雲外。

這下子把燕小山心疼死了!

因為他從羅豪揚那裡得到的探聽結果是:雲麗瓏嫌他男子氣略少一些!希望他以後能慢慢改掉原來的那種胭脂氣。她還是喜歡他的,但暫時還不能說就愛上了,一切等慢慢培養吧!

郭驚秋在大哥身上發現了兩大變化:

一是練武更苦了!簡直成了真正的“冷麵武痴”,除了吃飯、聽講、睡覺,便是練武!練武!練得發狂!他練得那樣兇狠,彷彿殺死他父母的仇敵就在眼前似的!他的眼神變得那樣凌厲、兇狠、冷酷!再沒有以前那種敦厚、溫和的目光了!只有在看著郭驚秋他們時,才變得柔和些!

二是自從發現大哥一夜能喝光半壇花雕後,大哥幾乎每夜都喝酒了!他第一次發現,大哥的酒量大得驚人,連他郭老三也自嘆遠遠不如!

從那天遲到聽講武學後,羅豪揚再沒有與燕小山一起去過那些女孩子成堆的場合。

而燕小山,這幾天為了陪病後的雲麗瓏散心,幾乎連武功也不練了,每天黃昏,必見他與湯玉環、紫小鳳、海雲在陪著雲麗瓏散步。

胡簡琴也很少吟詩作對了,她也在埋頭於鑽研武學,苦練武功,是什麼使她不再迷戀於詩詞曲賦了呢?

沒人知道。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30 14:34:08


第四卷 無由情魔來無蹤  雲風雷的“風雷”

又是兩個月。

羅豪揚已漸漸習慣了這種單調的習武生活,他的心境漸平靜了些,有時又從聽松軒出來散散步了,與郭驚秋一起,有時,燕小山也一起陪著大哥走一走,因為他知道,大哥自上次雲風雷大俠飛鴿傳書回來後,心情一直有些不好。

雲麗瓏慢慢地也恢復過來了,臉又稍豐潤了些,眼也漸漸有精神了,只是不似以前有說有笑了。公開場合見了羅豪揚,連望也不望一眼,但人少,別人不注意時,她會向羅豪揚投去幽幽的一瞥,那內含的幽怨、恨苦,只有羅豪揚心中知道該有多深!

又是一個停止講武日。六月的上午,已很有些熱了。

羅豪揚在聽松軒裡,一人練著拳力。

“大哥,告訴你一個消息!”郭驚秋一溜小跑跑進來,滿臉興奮,“雲大俠回來了!”

“雲大俠回來了?”羅豪揚問,“有什麼消息嗎?”

郭驚秋說:“沒聽雲大俠說。不過雲大俠一回來就打聽你,問你怎麼樣了?當何總管告訴他,你在這裡,人又長高了,練武又很勤奮,在年初比武還得了第一。他連聲叫道:‘好!好!’現在,他去向宮主和各位武林前輩高人請安去了,也許是向他們講述在外面的情況。雲大俠說,等會要來看你。”

“我已五年沒見到雲大叔了。”羅豪揚的神情不由有些恍惚,他想起五年前,雲大叔在天羅劍莊,連吃薛大廚司燒的六碗香茹菜心豆腐,與爸爸斗酒的舊事。

歲月長逝,人事已非,念及往事,不由觸動了懷念父母之情,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

郭驚秋見狀,不敢驚動羅豪揚,悄悄地站在一邊,看著羅豪揚靜靜地回憶著什麼,回憶得出了神,嘴角也蕩起笑意來。覺得大哥此時就像慈母膝前偎依的孩子,溫柔、幸福、可愛極了。

又看到羅豪揚在回憶了好一會兒後,忽然眼睛裡那種幸福、溫柔、愉悅的光彩黯然淡了下去,郭驚秋只覺自己的心也在往下沉,接著聽見羅豪揚一聲長長的、幽幽的嘆息。

“大哥,你又在想伯父、伯母了。”郭驚秋輕輕地說。

羅豪揚感慨地又一聲長嘆,幽幽地說:“怎能不想呢?你不知道,他們待我有多好!”

“我有一次貪玩淋了雨,病了,發熱,昏睡了一天一夜,爸爸媽媽一天一夜沒睡,坐在我身邊,過了兩天,我病好些,能吃東西了,媽媽將冰糖蓮子羹餵我,怕我燙著,輕輕地吹著銀匙裡蓮子羹的熱氣,又微微試一下,不怎麼燙了,才餵給我吃。那時,我已十二歲了,但媽媽就像我還是一個剛滿週歲的孩子似的喂著我。”

“我小時,爸爸每天晚上都要讓我去泡浸在一種溫暖的藥水盆裡,後來聽說那是按秘方配的,每一盆藥水裡的珍貴藥材都值百金的‘藥功湯’,用來調理氣血、洗伐筋骨,是練內功之人最佳的輔助築基方法。為了那些藥材,把爺爺積的錢也花了不少呢!爺爺、爸爸都不肯再啟採太爺爺的金礦,說役民以惠己,俠者不為。我們劍莊,凡來了投莊的客人,總是很大方地款待的。但平時吃的菜蔬,也是甚為節儉的。爸爸媽媽很少有華貴的衣物。”

“有一次,為了買一支成犬形的黃精,那是一個河南蔣姓武師送的。爸爸從不收一般人送的禮物,但那次那黃精是難得的佳物,爸爸又不願失去它,便與媽媽商議買下來。媽媽在讓文先生取銀子時,問該取多少,爸爸說,‘這是用在豪兒身上的,我們一點也不能短人銀兩,按京師“同仁堂”的價給一百兩吧!心誠則靈,如有半點欺偽,那效果也許就沒那麼好了!’平時吃東西爸爸媽媽也總要將好東西留給我吃。在做‘藥功湯’浸泡時,爸爸每次都要給我按摩活血,他的手又輕靈又暖和又柔緩,還輕輕問我:‘豪兒,感到爸爸的手重嗎?’那聲音,就像媽媽一樣溫柔極了!……”

郭驚秋聽到這裡,不由悠然神馳,也出起神來,過了一會,長長嘆了一口氣:“可惜我是個孤兒,也不知自己父母是誰。我無法想象那情景。我遇上單幫主後,才知有人會疼我愛我。在這之前,我是一隻無家的小狗,自己也不知怎樣活過來的。說來,你還比我幸福得多,我連這一點快樂、幸福也沒有!”

羅豪揚正與郭驚秋談說間,忽聽一個聲音豪聲高叫道:“豪揚!豪揚在哪裡?”

接著,從院門口影壁處,轉出一位身材魁梧、虎眉環眼的青衣大漢,大步走來,有虎姿龍游之態,正是馳名江湖的風雷劍豪雲風雷!

“雲大叔!”羅豪揚忙向雲風雷迎去。

雲風雷雙手一抱,將羅豪揚抱起,舉到自己齊頭高,仔細看了一看,放下大聲讚道:“好!好!你現在至少有一百二三十斤重!骨相也好!”停了一下,又說:“你的事,我都聽說了!你爸爸、媽媽遇害,我也遭人暗算。這些事,看來都是一幫人乾的!丟開我自己不說,就為了你父母,我也要找那幫狗賊算帳的!”

“大叔,那‘潛龍門’的事,情況如何?”羅豪揚急切地問。

雲風雷道:“那‘潛龍門’也真他孃的鬼!我在冀北左雲查我被襲的那檔事,它在少林寺搗起鬼來了!等我趕到嵩山少林寺,它又突然冒出來,在江南挑了蘇州十二連環塢,連塢主神拳楊景與他兩個盟弟也俱被殺了!剩下的人馬給殺了一半,幸而太湖三十六寨的太湖五雄傾全部人馬相救,才救出一半人!——那三十六寨的總寨主霍精劍,其他事混帳,這事倒還算對得起江湖道義。只是十二連環塢從此在武林中除名了。”

“我聽先父在日,曾談到江南武林,說蘇州十二連環塢,神拳楊景的百步神拳,與他盟弟滿天紅董斌的三十六把紅綢飛刀、三眼鐵虎周滄浪的二十四棄探馬的功夫及青田棍法,都稱得上江南武林中難得的一流身手了。想不到這三人都被殺了!”

羅豪揚說。

雲風雷道:“太湖五雄的功力,要勝過連環三傑些,五雄中的老五鐵槳金菩薩金山燾與一個來襲的黑衣蒙面高手對了一招,那蒙面人的內家拳,竟然十分厲害,連金菩薩也給震傷了奇經八脈。”

“看得出是哪一派手法嗎?”羅豪揚問。

雲風雷說:

“中了一掌少林嫡傳的大力金剛掌,連肋骨也打斷了兩根。好在我帶有續骨神膏,否則,金山燾縱能恢復武功,也得三年後了,現在他只是受了那半個月的苦罪,武功沒受大損。聽他說,那黑衣人也中了太湖五雄中老二陰文鏗的三陽絕屍手。估計也活不長了。”

“我聽舅父說,中了三陽絕屍手,活不過七天,但如以雞蛋清、食鹽為食,可得三年暫時不死,只有華山派的九陰清元丹可救。”羅豪揚道。

“不錯。但像這樣的惡賊,華山派決不會施手救他的,他遲早是死路一條,——除非他知道三陽絕屍手的少有人知的另一種解法。”

“三陽絕屍手還有另一解法?”

“有。那就是以辨毒神珠,又叫百毒神珠,用來浸酒,再得食幾片天山雪蓮瓣。”雲風雷說到這裡,停了一下道:“豪揚,你把你會的武功練給我看看!內功不要練了,我剛才抱你時,已知你得了玄門正宗的嵩陽內功心法了,你原先練的是‘金龍蓄水功’中的‘內蓄水法’,這,我五年前到你家時就知道了。不過,你好像另外又練了一種正派的內功,也隱隱有登堂入室之象了。”

“大叔明察秋毫。蒙峨嵋天門大師厚愛,遣其弟子智樹僧送了我‘無相功’的秘訣絹書。小侄已練了九月有餘。”

“好!本來我想傳你‘風雷功’的,你得了‘無相功’練法,那比我‘風雷功’強多了!你學了些什麼拳法,盡都施展出來,讓我瞧瞧!”

“是!”羅豪揚應道,隨即抖擻精神,在場中把紫相伯教的“一百單八腿神腿術”、“金雕鎖指功”練了一遍,又把在步雲宮學的零招散式,打了半天!全部練畢後,全身不由出了一身透汗。

雲風雷看到前面,連聲贊好,看到後面時,不由眉頭打了個結,沉默了半天。

“大叔,我的拳……”羅豪揚遵囑先擦身,換過衣服後,問沉思不語的雲風雷。

雲風雷嘆了一口氣道:“我姑姑的教法不錯,她的想法也頗有道理,想先教會應敵之道,教會各種招式,然後再加強勁力,以後自加琢磨每招運勁的法門。但按她這樣教,必須至少八年時間,始得有成。這對其他人適合,對你就不一定適用了。你打的招式雖然無誤,但各門各派的拳掌,自有各門各派不傳之秘,那是拳之神。你只得其形,未得其神,還是缺乏威力的,除非你能將你學會的每一招,都能悟透運用內力勁意的法門。等兩天,我把風雷排雲掌、柔雲掌傳給你。”

“多謝大叔。”羅豪揚欲下跪行禮,被雲風雷拉住了:“豪揚,我們自家人,不必多禮了!”停了一下,又問,“麗瓏常與你來往嗎?”

羅豪揚揣不透雲風雷何以突有此一問,略一停頓後,作答道:“雲姐姐有時也來的。”他既叫雲大俠大叔,便把雲小姐也改成姐姐了。

“胡鬧。”雲風雷喝道。

羅豪揚心一跳:怎麼,我講錯話了嗎?他是罵我還是罵雲麗瓏呢?

“她年紀比你小十六天,你怎麼叫她姐姐來了?”雲風雷道,“你的八字是:丙辰、甲午、戊寅、甲寅是不?她的八字是:丙辰、乙未、癸巳、戊午。以前,你父母沒對你說過嗎?”

“沒有。我只聽先父說過,雲大叔有位女兒,先父說,等我長大了,要領我到步雲宮走走。”羅豪揚道。

“噢——”雲風雷點點頭:“這怪不得羅大哥!他想等你大些再告訴你。唉,哪知突來變故呢!”

羅豪揚懸起的心又放下了:

原來雲麗瓏比自己還小十幾天!就為了這一聲雲姐姐叫出了紕漏!雲大叔也太小題大作了,把我嚇了一跳!責怪我倒沒什麼,可千萬不要怪到她頭上!又一想,還好,幸好沒叫雲小姐,否則,怕更糟一些!

羅豪揚正這樣想著,卻聽雲風雷笑望著自己問:“我已大半年沒看到麗瓏了。豪揚,你覺得麗瓏這人怎樣?”

羅豪揚道:“雲——妹妹,好呵,她文學、武功都不錯。”

“人品呢?”

“人品也好。”講到雲麗瓏,羅豪揚總難免臉要發燙。

“好。這就好了!”雲風雷笑道,“你歇著吧,我還要到各處去走走。”

說完轉身走了,臨出院門,又大笑了一聲:“哈哈,好!這一聲好就好!”說畢,復揚聲大笑,走了。

羅豪揚還是按常習照樣練武。到了傍晚,一下午也沒見燕小山來過,近來燕小山來得少了些,但停止講武的日子,他必定來一次的,陪羅豪揚練功。

見燕小山沒來,羅豪揚問郭驚秋:“二弟今天怎麼沒來?”

郭驚秋道:“二哥今天與雲小姐、湯小姐她們午後在暖春閣評芍藥,開芍藥詩會呢!二哥昨天晚上作了一篇《芍藥賦》和五首芍藥詩,說今兒給小姐評評呢!”

“噢。”羅豪揚口裡漫不經心地應道,而心裡,不由湧起一股苦澀之味。

晚上,用完飯後,天色雖黑,唯銀星滿天,放眼松牆,樹影黛黑。羅豪揚不由興起種想看看雲麗瓏的念頭。

他已強抑住自己,好些日沒去看雲麗瓏了,但他又怎能忘得了她?看到她在他送還酒食時用冷冷的語言刺傷她時,那花容失色、淚如雨下的情景,聽到她得病的消息,他,又何嘗不痛苦萬分?

沒有人知道他,在雲麗瓏病中,每夜都要在夜深人靜時來到“梅鈴園”長牆外,躍上那棵葉茂幹粗的大樹,默默遙看雲麗瓏與海雲,主僕兩人燈下愁對的情景。

看到雲麗瓏玉容憔悴,雲鬟散亂,悲吟低唱,他,每夜都淚沾衣襟!看到她病後初出,那種索然無味,形銷骨立的樣子,他更是萬錐刺心!

但,但這一切,都為了愛啊!

現在,她生活得快樂嗎?她有沒有忘掉自己給她造成的痛苦呢?

他希望她能將自己忘掉,但又希望她能永遠記著他。

他希望她幸福,但看到她真的與二弟幸福甜蜜地相處,他,又會很痛苦的!

羅豪揚,就這樣處在一種自我矛盾的心情中。

如果說仇恨是一把雙刃的刀,能刺傷敵人,也容易割破自己的手,那麼,對於羅豪揚,愛情又何嘗不是一支兩尖的針,既刺痛了自己,又刺痛了別人的心呢?

但他,也是不得已而為啊!

羅豪揚望望夜色松影,打定了主意,出了聽松軒,向梅鈴園走去。

到了那園外梅林,四顧無人,走到那棵以前常來觀望的大樹下,用力一躍,已躍入樹上枝葉叢中,然後撥開枝葉,俯視著園內雲麗瓏的居室動靜。

只見燈下,雲麗瓏在看書,海雲在燈下縫著一隻錦囊。

雲麗瓏看上去還是玉容清減,她靜靜地看著書,頭髮上的翠玉鳳釵映在明亮的燈下,閃著翠光。

“小姐。”寂靜中海雲鶯聲嚦嚦:“你是不是叫我做了錦囊,用來裝詩啊?”

雲麗瓏抬起頭來,置若罔聞,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問海雲:“海雲,你說羅公子,他為什麼脾氣這樣怪?”

羅豪揚見她談到自己,不由留心聽起來。

“他這人,也說不清楚,忽冷忽熱的。剛來時就這樣的,第一天聽琴、下棋,好好的,第二天就完全變了,還貼了一張白紙條。後來燕公子拉他一起來玩了一次後,好像正常了,但誰知那次找小姐你談話後幾天,就又變了!小姐這樣好的人,親自為他做菜溫酒,誰有這樣的福氣?偏他不知趣,把酒菜原封不動地退了過來,竟還冷語傷人,說什麼別自作多情!——我看他呀,是個不知好歹、不識抬舉的混帳東西!”海雲忿忿地數落道。

雲麗瓏沉默了好一會,又問:“聽你說,他在退還酒食的第二天,聽講武遲到了?”

“那是郭三子說的,他說他大哥從不遲到的,那天遲到了。聽郭三子後來說,那天夜裡羅豪揚一人喝了整整半壇酒呢!——喂,這人酒量怎麼這樣大子咋不喝死他?”

海雲停下針線問。

“聽書上說,有一種人酒量天生就大的,如劉伶,飲至數鬥不醉。有的還能通宵達旦地作流水般地日夜長飲。

不過,他為什麼會遲到呢?可能是喝醉了!他是不是有什麼心事?那天……對了,那天爸爸飛鴿傳書,送過消息進來,他這變故,會不會跟這有關?”雲麗瓏這樣說著,既像問海雲,又像在問自己。

“小姐,你還想他幹什麼?他這樣無情無義,你又何苦呢?我看燕公子對你挺好的,論人品、家世、文學,哪一樣差了姓羅的?不錯,羅豪揚武功比燕公子好,肯吃苦,但他這樣發瘋地練武,真像胡小姐說的那樣,都快成‘冷麵武痴’了,有什麼好?而燕公子,談笑風生,又會畫畫、唱曲、吹簫,為人又溫柔、體貼。我覺得燕公子與你,才是一對好……”

“別說了!”雲麗瓏打斷了海雲的話,“是不是燕公子請你說那些好話的?還是羅公子什麼地方得罪過你?”

聲音裡滿含不悅與責備之意,還有一種心煩意亂的不耐煩!

“小姐,我……”海雲被雲麗瓏這一聲呵責,不由有了哭音,“這都是為小姐你好!你這樣說,我……”

“好了,別哭哭啼啼的了!我知道你是為我好。”雲麗瓏軟下聲來,溫語安慰海雲,“但是我心已夠煩的了,你還說這些幹什麼?燕公子的心思,我何嘗不知?他也委實對我不錯,我也承認他是個好的人選。但,但不知為什麼,我總忘不掉羅公子!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其實,他,他也曾愛過我的,我決不會看錯的。那天,他叫我去,在那知心榭欄杆旁,那樣地望著我,我的心都醉了,真想就這樣一直呆下去!唉,那天,我以為他是來向我表白心跡的,唉,哪知,哪知他是來代燕公子說明心事的!”

雲麗瓏說到這裡,幽幽地長嘆了一口氣,望著燈出起神來。

“但他為什麼忽冷忽熱呢?那天他這樣又為什麼呢?”

海雲問。

“第一次他這樣,我能猜得出來。”雲麗瓏道,“因為他是個孝子!我在他那裡彈琴、下棋,他感到違背了守制服喪的人不得聽琴樂的規矩。那一整天他沒練武,使他感到對不起被害的父母,因為平時他一直在勤苦練武,矢志為父母報仇!聽說,要不是燕公子勸說,他連酒肉都不沾唇的,只吃素食。我佩服他的,就是這種俠烈之氣!不忘父母大仇,是謂俠氣。能自己從逸樂中掙脫出來,砥礪操志,這就是英雄氣概了!但第二次他又突然冷下來,我也想不通。難道,難道我真看錯了人?但,但他的眼睛,那雙眼睛是欺騙不了我的,那裡邊,確然是一片深情啊……”

兩人正這樣說著,一個豪邁的聲音在外面響起來:

“阿瓏,你在忙什麼?”

“是主公來了!”海雲輕聲說。

“爹,你還沒歇吶?”雲麗瓏忙起身迎接。

原來是雲風雷來了。

雲風雷魁梧的身影出現在燈光下,與兩個女孩子相比,他簡直像下凡的天神一樣高大。

“阿瓏,爸有話要說。白天見你忙著開什麼賞花會,也沒與你好好談。這事不說,我還真睡不安穩呢!”雲風雷笑呵呵地大聲說。

雲大叔天生的大嗓門,不知他使風雷掌時,那發聲助力的聲音,又該怎麼個響法了!

羅豪揚在樹上暗暗想道。

“——爹,有什麼事啊?”雲麗瓏溫順地問。

海云為雲風雷沏了一杯茶放在桌上:“老爺,這是新採辦進來的龍井旗槍。”

“噢。”雲風雷點了一下頭,望了一下海雲,“海雲,你先到紫小姐那邊玩一會吧!我有事跟小姐說。”

“是,老爺。”海雲福了一福,出了門向東邊紫小鳳房間走去。

“爹,什麼事這樣重要?是不是‘潛龍門’的事?”雲麗瓏問。

雲風雷坐下,捧起那藍花茶杯,揭開蓋兒微微在杯沿上擦著,以擦下那水蒸汽凝成的水珠,並輕輕吹了一下茶杯口上浮著的還未下沉的茶葉,微微呷了一口,然後笑望著雲麗瓏:“阿瓏,你多大啦?”

“爹怎麼了?連我多大了都忘啦?”雲麗瓏有些埋怨地道,“我十六歲,屬龍的。”

“不錯,你已十六歲了!已長成一個大姑娘了!可惜,你娘過世得早,看不上了。”雲風雷感嘆地道。

“爹。”雲麗瓏輕輕地叫了一聲。

“你近來練武練得怎麼樣?”雲風雷轉過話頭問。

“姑婆婆讓我跟那些來聽講的人一起聽講,練武還跟得上去。”

“你好象比我出宮時清瘦了許多。是不是膳食間膳食不好?”

“爹,我感到沒瘦嘛!”

“肯定瘦了,我看得出來。”雲風雷道,“是不是年紀大了,有心事了?”

“爹,看你說些什麼呀?”雲麗瓏臉一紅,靦腆地低下了頭,嬌嗔地道。

“沒有這回事,你怎麼會不好意思呢?”雲風雷笑道,“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你爸雖笨,這一點還看得出。據實告訴爸,喜歡上誰了?”

“爹,沒有的事……”雲麗瓏這樣說著,臉更紅了,低著頭,顯得不安、羞澀起來。

在父母面前,任何女孩子都會變得那樣溫順、聽話和感到自己還沒長大還很幼稚似的,而涉及到自己愛情、婚姻之事,則會變得靦腆、害羞與不安。

“好、好!就算沒有!”雲風雷呵呵一笑,低頭慢慢地又呷了一口茶。

“爹,你今天怎麼啦?這不像你一貫的風格。”雲麗瓏見雲風雷低頭不語,顯然在默默思考著什麼,不由抬起頭睜大了一雙美目問道。

雲風雷抬起頭,望著女兒:“阿瓏,你平時與豪揚相處得如何?”

雲麗瓏心猛地一震,頓時在胸內鹿撞不已:

爸爸忽提出這幹什麼?莫非他已知道了些什麼?他知道一些什麼呢?他將會怎樣對待羅豪揚呢?……

她心裡這樣想著,嘴裡不由小心地應付著:“你說的是羅公子吧?我們只是一般相處啊!”

“你叫他什麼?”雲風雷問。

“羅公子啊!”雲麗瓏答道,她不知自己這一句話,怎麼答錯了。

要糟!羅豪揚聽到這裡,心裡暗暗說。

果然,雲風雷又追問:

“那他叫你什麼?”

“他,叫我雲小姐的……”

“啊,原來他也沒講實話。”雲風雷淡淡笑道。

他,他難道是指羅豪揚?

爸爸又跟他談了一些什麼,他又向爸爸說了一些什麼呢?

雲麗瓏這樣惴惴不安地猜想道。

“你知道我與豪揚的父親羅大俠是什麼關係?”雲風雷問。

“我聽你說過的,是結義兄弟!”雲麗瓏答道。

“好,你知道這,為什麼還要稱他羅公子,而不叫他哥哥?”雲風雷問。

“我,我一時不習慣叫……”雲麗瓏搪塞道。

這也難怪雲麗瓏,哪一個姑娘家會對突然冒出來的一個同齡男子,還沒有什麼瞭解接觸,就貿然親熱地叫哥哥呢?

何況,哥哥,還有另一層意思呢?

雲風雷大概也感到自己太性急了,不由放緩了口氣:“你們只是一般的往來?”

“嗯。”

“你感到他這人如何?是好,還是壞?”雲風雷儘量平靜地問。

“他……”雲麗瓏心裡不由亂了。

難道爸爸想招他為女婿?是說好呢,還是……但他既拒絕了我,焉知不會拒絕爹?這樣,反而弄得僵了!說不定爸爸一氣之下會趕他走的。

即使他在爸的壓力下,勉強同意了,唉,如果他真的不喜歡我,那又有什麼意思?反而讓他以為是我求爹說的,被他輕賤……想到這裡,吞吞吐吐地說,“他……還——好。”

“怎麼個好法?”雲風雷笑問。

“他——”雲麗瓏不知為什麼,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是苦澀,又似是幸酸,還夾著一種損傷了自尊心的忿恚,一種難言的痛苦!

這一切,匯成了一種獨特的感情,她有些負氣地、不耐煩地道,“他人品、文才、武功,什麼都好!”說畢,想到他對自己的那種絕情,不由心如刀絞,目中淚光盈盈,已泫然欲滴,怕讓雲風雷看到,馬上低下臉來。

雲風雷沒注意到這些,大聲笑道:“好!這一聲好和那一聲好,同樣好!這樣,我就放心了。——阿瓏,你知道吧?他是你指腹為婚的未婚夫婿呢!”

這話如一聲焦雷,不由震得雲麗瓏全身一震,面色一變,也震得外面樹上的羅豪揚不由呆了:他想不到事情竟會這樣!

一時,燈下樹上,屋內院外,兩個人,各自呆子!

“阿瓏,你一定會贊同這門婚事吧?”雲風雷第一次放低了聲音,聲音也變得柔和了許多,他這樣懇切地問道,愛女之情和不想節外生枝的意思,都在這一句問話中。

“爸,我……”雲麗瓏低頭猶豫了一會,驀地抬起頭來說,“我——不同意。”

“你說什麼?”雲風雷懷疑自己聽錯了,這樁和和美美的事兒,她也承認羅豪揚人好,怎麼會不同意呢?

“我——不同意!”雲麗瓏玉齒咬著她的丹唇,毅然地說。她的雙目中,淚光閃閃,在燈光下如閃耀的金星!

世界上最大的痛苦,莫過於被自己深愛的人拋棄和在自己尊敬與深愛的人面前遭到羞辱。

沒有一個人,願讓自己在所愛的人面前受到輕賤。

如果受了一次輕賤,這已是最大的痛苦了,又怎能再受第二次?

何況雲麗瓏一向是個養尊處優的人,特殊的地位使她自尊心特別強烈呢?

何況,她又是一個有志氣的好強的女孩子?

“為什麼不同意?為什麼?這又為了什麼?”雲風雷眼見好事將偕,又橫生風波,不由又急又氣,大聲地問著女兒。

他感到不理解,這順理成章的事,怎會出現這種結果呢?

“不為什麼,我就是不同意!”雲麗瓏含著悲音大聲說,怕雲風雷再問,又加了一句;“我,我不愛他!”說完,再也忍不住,伏在案臺上,哭泣起來!

雲風雷一下子呆了,他怔怔地坐著。

原以為只是女兒的撒嬌、害羞與任性,想不到女兒的反應會這樣激烈!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她與他之間發生過什麼重大變故!

是不是羅豪揚他欺侮女兒了?難道他是個輕薄之徒?自己看錯了?

雲風雷想到這裡,溫言道:“阿瓏,你別哭!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說出來,爸替你作主!是不是他欺侮你了?”

這幾句話一說,雲麗瓏哭得更傷心了!

這些日子來受的委屈、痛苦,在父親的溫言下,全湧了出來,她只願在父親面前,最疼她最愛她的父親面前好好地哭一場,把積在心裡的痛苦全宣洩出去!

雲風雷一見此狀,以為這證實了他的想法,不由將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頓,霍地站起,怒聲道:“想不到羅豪揚竟是這樣一個下作的輕薄子弟!我要代羅大哥教訓教訓他!”

說完,便要向外走!

“不!——不是的!”雲麗瓏見爸誤會了她的意思,馬上抬起淚光瑩然的臉,急切地分辨道。

不是的,那又是怎麼回事?雲風雷收住已邁出的步子,回頭看看淚流滿臉的女兒,不由迷惘了!

“這又是為什麼?”他這樣喃喃自語道,“這又是為了什麼?”他不由加大聲音說道。

但誰,誰願意說出自己被所愛的人拒絕了這種心中引以為奇恥大辱的事呢?

對一個自尊心極強的女孩子來說,殺了她也不願說出來的。

——雲麗瓏漸漸從悲苦中清醒過來,不再哭泣,只是默默地,倔強地緊抿著嘴唇。

“你說,那為什麼不喜歡他?你不是說他人很好嗎?你為什麼不同意這門婚事?”雲風雷這樣拋出疑問,他感到不可理解。

女兒那種傷心的樣子,更刺傷了他的心!

而那種眼看自己安排的和美的好事將成,又遭破壞的惱怒,使他不由打心中竄起一股無名火來,作為一個自信的人,一個引以自傲的風雷劍豪,他還沒這樣被弄得手足無措過。即使在冀北道上,面臨強敵環伺,生死俄頃,他也沒有!

但現在,現在這一切把他的心全攪亂了!

事情怎麼會這樣的呢?他一定要查清這事的來龍去脈,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含糊的人!

何況,那種俠者千金一諾的信仰在後面支撐著他的信念呢?

他感到有必要弄個水落石出,否則,他怎對得起九泉之下與他情逾手足的羅大哥與那樣熱情地款待他的羅大嫂?

雲麗瓏大概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她默默地咬著嘴唇,想著心事。

淚水,慢慢在她臉上被夜風吹乾了!

靜,一下子,屋內變得特別的靜,靜得可以聽到外面陣陣六月夜的山風在掀動著梅林,發出那一陣一陣低沉的林濤來。

靜,這死一般的靜中孕育著一種緊張的對峙,孕含著一場即將到來的更大的衝突。

這種靜,是暴風雨到來前,那一種密雲不雨,而大雨將至的靜!

父女倆面對面相互打量著,各自心中想著自己的心事。

唉,這事該如何解釋才好呢?

看爸剛才的樣子,就是說出真相也沒有用處的,說不定他還會找豪揚去算帳的!而且,這樣,也太傷爸的心了!爸的自尊心是那樣強,他又一向把我看成掌上明珠,如果說出真相,這未免對爸太殘酷了!而且,而且誰能保得了他不會一氣之下,做出不利豪揚的事呢?

是的,羅豪揚對我無情,可我不能對他無義!也許是我看錯了,他確實是不愛我,那一切,都是自己痴想。

但,但我不能不愛他!他是一個心高氣傲的人,如果受了爸的氣後,一定會呆不下去的,他一定會一人離去,獨闖江湖,去尋訪殺他父母的兇手!

但他武功還未練成,孤身一人,那是何等的充滿兇險?前些日子聽爸飛鴿傳書說,“潛龍門”,那豪揚的仇敵,神通廣大,連少林寺方丈室都能來去自如,豪揚說不定一入江湖,便被他們發現了。這幫兇神惡煞將會怎樣對待豪揚呢?

聽郎總管、何總管說,江湖中人對仇家,是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的!蜀中唐門的掌門人唐鐵杖,他的叔父青翼神鷹唐一諤,被百毒門設計擒住,將一個大活人,硬是讓金環蛇、巨嘴黑蟻、螫人毒蜂與蜈蚣等毒物給啃得只剩一副白骨,皮肉無存!鳳尾幫的劉香主,被排教的人用三十六支大鐵釘,釘死在樹上!而更殘忍的是天殘門,捉到仇家,斬去四肢,用樹漆澆灌雙目,又割去耳、鼻!偏又不讓死,請郎中醫好,派人送飯,推在車上游街。這,比死更讓人難過了!

唉,難道讓豪揚也遭受這樣的命運?……

想到這裡,雲麗瓏微微搖了一下頭,在心裡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不成!

——那,又該怎麼辦呢?如何能既不牽涉豪揚,不傷害到他,又讓爸通得過這樁事呢?

她又苦苦思索起來。

雲風雷望著女兒,他感到女兒一下子變得陌生了、遙遠了!

是的,面前的確是他的女兒,那眼神、那小巧玲瓏的鼻翼、那嘴角,與她的媽媽完全一個模子裡澆出來的。性格也那樣內向、好勝、倔強,同時又溫柔、重情!

但眼前的女兒,除了這些外,在她的好看的臉孔後面,在她與自己齊肩高的身體內,還藏了些什麼呢?她心裡又在想些什麼呢?

——他原本以為是瞭解女兒的,在女兒腦子裡裝的,無非是那些詩詞曲賦、武學、女紅,以及《顏氏家訓》、《女兒經》、《四書》、《五經》!還有,就是他,她的父親,和她的已過世了的母親以及宮中那些人物草木、山水樓臺!

但現在,他發現一切並不是那樣簡單,她,他的女兒的心裡,還裝著許多他所不清楚的東西。

那是些什麼呢?

她為什麼不喜歡豪揚呢?豪揚既然不是那種輕薄子弟,為人正派,文學、武功、人品都好,她又為什麼不愛他呢?難道,難道她看上了別的什麼人?

雲風雷想到這裡不由心裡微微一凜,想到何總管說的話來:“主公,你等晚上找小姐吧!白天,她除了聽講武學與練武外,大部分時間迷在賞花啦、評詩啦這些事上。

近來,那位洛陽的燕公子,與小姐幾乎是形影不離,那燕公子的詩詞曲賦,說個三年五載也沒個完呢!”

燕公子,就是那個洛陽首富“金谷園”主燕近庸的公子哥兒?

他一下子想到下午在暖春閣找到女兒時,那個站在女兒旁邊的錦衣玉面的美少年。

難道女兒看中了他?

是的,他看上去是那樣溫文儒雅,比羅豪揚還要俊美些,容或文學還要勝過豪揚,但一眼看去,就看出他的那股胭脂氣來,那股胭脂氣,怎可與豪揚的磊落坦蕩之風相比呢?豪揚眉目中有種豪爽英武之氣,有種凜然的俠氣,正是個好男兒奇男子的標誌!

如果說燕公子象一朵花,那不過是一朵溫室裡的花而已,雖然名貴、華麗,又怎比得上羅豪揚那種絕崖青松的傲岸挺拔?!

阿瓏怎麼會看中燕公子呢?她不是一直羨慕那些壯烈慷慨的大俠嗎?還希望自己能出宮去,象姑婆婆雲拂秋一樣,當位馳騁江湖的女俠。她怎會看中他的呢?

雲風雷想到這兒感到不可理解,微微搖了一下頭。

一陣風吹進來,高掌的鶴嘴燈燈火與桌上燈臺上的火苗,俱搖曳了一下。

雲風雷感到心裡煩悶起來:

如果她真愛上燕公子那怎麼辦?

——不!不行!他不能讓女兒嫁給一個富賈之子,一個公子哥兒!

難道讓阿瓏到洛陽,到那金銀珠寶堆砌成的富貴金絲籠裡去關一輩子,而把自己孤獨地拋在荒山裡,拋在江湖中?

誰知那姓燕的不是一個輕浮的紈絝子弟?那些公子哥兒,見色起意,始亂終棄的事還少嗎?

雲風雷想到這裡,不由瞳孔收縮了,如看到了一個最危險的敵人!

是的,他已感覺到有一個危險的敵人了,那就是要從他手裡奪去他女兒的燕公子!他將使自己陷於不義之地,同時還要使自己將來承受孤獨的晚年,甚至喪女之痛!

他必須當機立斷,趁女兒還陷得不深,切斷女兒與燕公子的聯繫!

想到這裡,雲風雷的目光恢復了堅定、自信的神色,目光炯炯,恢復了他那種果決的風格。

他又沉聲問:“阿瓏,那你說,為什麼不喜歡豪揚?今天,當著爸,說個清楚!”

“因為,因為我喜歡另一個人。”雲麗瓏沉靜地說,她說話的神態好像換了一個人,一下子變得那樣堅定、冷靜!變得出奇的安詳。

“那人是誰?”雲風雷在問這話時心在收縮,沉下去!看來,女兒是下定決心了!

“他,他就是你下午見到的那位燕公子!”雲麗瓏的聲音儘管儘量使自己鎮靜下來,但語聲已微有些顫抖!

因為她不但作出了一個關於她一生命運的決定,同時將另一個人,另一個真心愛她的人,也牽涉進去了!也許,她將與燕公子的命運,同被父親毀掉!

但她別無選擇,只有如此了!

她不忍傷害羅豪揚一絲一毫。儘管這樣做,也許對不住燕小山,但既然燕小山是愛自己的,他就應該與她分擔這副擔子。如果爸有所責備怪罪,那就讓兩人一起承擔下來吧!

——作為補償,她決心以後好好待燕小山,因為從她內心深處,她感到,自己是欠燕小山,那位溫柔多情、多才多藝的俊美少年一段很深很深的情的!

如果沒有出現羅豪揚,也許她本來也會慢慢喜歡上燕公子的!因為他確實也是一個難得的文武雙全、家世人品都是上上之選的人!

同時她相信,如果豪揚知道她的苦衷真情,也一定會體諒她這番良苦用心的!這一切,這一切都是為了對他的愛啊!

果然是他!雲風雷心裡道。他心中不由對那個俊美的公子突然產生了一種敵意與憎厭!那張俊美的臉,在他心目中一下子變得油滑、虛榮、浮華,變得說不出的討厭起來!

“那位燕公子?”雲風雷道,“他有什麼好?哪一樣比豪揚強?臉兒俊?會玩兒?那又有何用?他武功比豪揚強嗎?不!我聽說,他連你都不如!一個男兒,武功還不如一個女的,那還算什麼男子漢!”

雲風雷這樣奚落著燕小山,用他所瞭解的關於燕小山的一切情況。第一次,他說話變得這樣苛刻起來。

平時,他一向寬厚待人的,而且,他也是一個不拘小節的人!

偏見常使人判斷失誤,使人的心理扭曲變態!

“但我還是喜歡他!燕公子知書達禮,溫文儒雅,風流瀟灑,文學人品,哪一樣又比羅豪揚差多少?哼,你把羅豪揚看成寶貝疙瘩,其實他嘴又笨,人又死板,又不會體貼人,又有什麼好?武功強,武功他比你還強嗎?我看他還比不上何總管、郎總管,那難道叫我嫁給郎總管、何總管?”雲麗瓏不由分辨道,她突然發現,燕小山身上,確有勝過羅豪揚的地方,同時,她覺得罵羅豪揚那兩句,心中真解氣!把她對羅豪揚的不滿全發了出來,心中一下子舒暢了許多。

“你……!”雲風雷想不到女兒會公然頂撞起自己來,而且這一番話還真不易駁倒,不由把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爸,你就別再提與羅豪揚的事了,算女兒求你了,爸爸——!”雲麗瓏見爸氣得一臉驚愕、憤怒而又難過的神情,不由心裡一陣難過,放低了聲音,軟語懇求道。

是的,她說這些話時,心中又何嘗好受呢?

“不行!你必須嫁給豪揚!這是當年我與你媽都同意的,與羅大俠夫婦的諾言:同生子,結為兄弟,同生女,結為姊妹。如是一男一女,則結為夫妻。那時,你媽剛懷你,羅大嫂也剛懷豪揚!你們的事,從出生前就鐵定了!我們武林中人,最重信義!你這樣,教我如何再見天下人?羅大俠夫婦屍骨未寒,我就這樣毀諾背信,又如何將來見羅大俠他們於九泉之下?”

雲風雷說到後面,不由慷慨激昂,形諸面色。

“但是,爸……”雲麗瓏還想再解釋。

“別說了!這事就這麼定了!為免夜長夢多,我明天便與豪揚說去,讓你們早日完婚!”雲風雷發出風雷般的吼聲來,說完,把手一揮,再不看女兒一眼,拂袖而去。

“爹……”雲麗瓏不安地叫了一聲,站起身,又頹然坐了下去,神情木然,望著燈火出起神來……

羅豪揚耳聞目睹這整個一場驚心動魄的父女交鋒過程,也不由呆了,心中一陣苦,一陣甜,一陣辛酸,一陣迷惘,這樣一直坐在樹上想著心事。

過了好久好久,直到梅鈴園內燈火已滅,四周的燈火俱熄,只有自己聽松軒方向還亮著一點燈光,整個步雲宮都安謐地沉浸在藍黑的夜的氛圍與夢境中時,才從茫茫心思中回過神來,無聲地躍下樹,回到自己的聽松軒去。

回到聽松軒,關上院門,回到書房裡,他思考著對策:對這事該如何辦才好?

如果與雲麗瓏成親,那麼對燕二弟又如何解釋?

如果與雲麗瓏成親,那麼以後怎能阻攔麗瓏隨自己進入江湖呢?把麗瓏捲進江湖是非,勢必牽累了她,這又如何符合自己的初衷?

如果公然拒絕這門婚事,那又叫雲大叔顏面何存?又叫麗瓏顏面何存?那不是太對不住她了?傷害了她一次不夠,還要傷她第二次心嗎?

何況,何況她已對燕二弟有好感了,我怎能再在這時出爾反爾呢?

羅豪揚這樣心煩意亂地想著,偶一低頭,忽覺有異:書案上,壓了一張寫滿字的素箋!

他取過紙箋略一凝視瀏覽,不由臉色陡變,手指也顫抖起來,喃喃道:“二弟!二弟!”

原來,那紙是燕小山寫的,上寫道:大哥敬鑒:

今宵因偶思下午與雲小姐評詩之事,覺某句詩易一字則可點鐵成金矣,遂欣然往訪雲小姐。詎料來至“梅鈴園”,正值伊父女對話,驚悉雲小姐乃大哥指腹為婚之人!此事容或大哥不知矣!小弟以前種種,權當過眼雲煙,願大哥自全信義,不可棄之矣!雲小姐誠女中之英,才品無雙,德儀兼全,願大哥善待之,是亦小弟之深託矣!弟將治裝出宮,願他日兄弟再會之時,雲小姐已成嫂夫人矣!大哥文才武功,人品志懷,均為上選,雲小姐得夫如大哥,亦可無憾矣!紙短情長,書不盡意,臨行援筆,切切之情,伏惟大哥鑑察之!

二弟小山劍南拜上

羅豪揚握著紙箋,覺得如握著二弟一顆滾燙的心!他覺得自己與二弟相比,顯得太自私了!

現在,現在該如何辦才好呢?

羅豪揚想來想去,最後拿定主意:不如自己今夜就走!

對!我這樣一走,雲大叔這件婚事就辦不成,這樣也就不會讓麗瓏再傷一次心了!明天燕二弟知我走後,也許就能不走了,他們還有和好機會!

羅豪揚想到這裡,不由安靜下來,又將前前後後的事想了半天,然後將燕小山的信小心疊好,放進胸內雲麗瓏送的那隻荷包裡。

那是他第一次隨燕小山遊暖春閣時,燕小山斗詩贏了雲麗瓏後,請雲麗瓏做的。雲麗瓏為他們三兄弟各做了一隻荷包。

燕小山的,上面繡了一棵亭亭如蓋的青松,郭驚秋的,上面繡了一本書撂著一管筆,羅豪揚的,上面繡了一具琴。

羅豪揚又一一收拾東西,將父母靈牌、替換衣物及鏢局帶出來的金子、銀票等打在一個包袱內,將父親的鐵劍從牆上摘下,壓在包袱上,然後坐在書房裡給雲大叔、燕小山、郭驚秋、紫小鳳各寫了一封信,內稱自己不耐深山寂寞,為報父母大仇,即此獨入江湖,尋訪仇人去了,望勿念記!在給紫小鳳的信中,請她將來轉告紫伯伯與舅舅姜若拙,他會自加小心的,謹望勿念。給郭驚秋的信中,勸其好好作人,不可自誤,要學文習武,做文武雙全之人。給燕小山的信說:如自己娶雲麗瓏,則三人都痛苦,而燕小山娶之,則三人同獲幸福,願勿失良機,以與雲麗瓏早結兩姓之好!愚兄身入江湖,危機四伏,朝不慮夕,自保尚難,談何保全妻子?況又不愛雲麗瓏。雖違指腹為婚之信義,然事出非常,只好如此了!給雲大叔的信,則盛誇燕小山之人品文學武功為上上之選,願叔父大人不必為全一人之志,而傷三人之心了!他亡命江湖,刀尖舔血,實為不祥之人,凶多吉少,不敢誤雲妹終身。可與雲麗瓏為兄妹,不可為夫婦,萬勿再以婚姻事言之!又給雲麗瓏寫了一信,稱燕小山之真情難得,又人品文學武功均佳,願早與之結秦晉之好!區區亡命江湖,粗陋之徒,不足以託終身,願勿自誤!

——羅豪揚筆走龍蛇,伏案疾書,一一寫好,裝入各個信套內,分別封好,題上呈、交某某人字樣,壓在書案上。再留戀地巡視了一下書房與臥室,摸了一下懷中的《無相功》與《嵩陽內功》秘籍,醒心木雕的楊柳枝觀音像和頸項中掛的百毒神珠,見一無所遺了,遂放心地拿起包袱背在身上,握著劍,吹熄了燈,開了院門,踏進了外面的黑夜中!

就在這樣一個靜夜裡,一個十六歲的少年悄悄地越過了兩道關口,出了人人嚮往的“步雲宮”,孤身仗劍,去闖蕩江湖了!

啊,江湖!流血的江湖,無情的江湖,充滿陰謀詭計的江湖,你,將怎樣來接納這一位滿懷深仇大恨的任俠少年呢?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30 14:34:51


第五卷 江湖風波惡  歐陽公子

揚州。五月。

剛下過一場雷雨,麻石的街道低凹處積滿了窪水,鉛雲低垂在大東門城樓上與夾街的高高低低的黑色屋脊上。

天還不曾開眼,陰沉著臉,如這個世道。簷水的“滴嗒”聲還不緊不慢地敲著木魚。

大東門附近,有一家小客棧。

揚州城所有的客棧,從最豪華的“榮華園”寓邸到這爿最小的雞毛店,它們的主人只有一個人:揚州。

棧業的巨頭儲仁金。因儲仁金愛錢如命,六親不認,揚州人都叫他“只認金”而不名。

此時,這位只認金就站在這家“儲記”“連泰客棧”

門口,黃胖的團臉上,嘴角向下拉聳著,一臉的不悅之色,負手腆肚立在那裡,有著老大的不耐煩!

因為這家小客棧打破了他養成的三十二年規矩,竟讓一個病倒的客人,多住了一個時辰:他本應在早飯後離開這裡的,但直到現在,還沒給趕出去!

“讓讓開!讓讓開!”裡邊有人叫道。

只認金閃在一邊,只見兩個夥計架著一個臉容憔悴蒼白的青年出來,到了門口後,將青年放下,推出了門:“辣塊媽媽的,你這塊頭鬼躺著不走,害得爺們捱罵罰薪,一個月才二兩三錢工錢,倒給扣除一兩!你要死也死得遠遠的,別再倒大爺們的楣!”

後邊另一個夥計將一隻包袱與一把黑鞘的劍一齊丟出來:“這些都帶走吧,別留下黴氣來!快滾!”

那個被推出門的青年,年約十七、八歲,敝舊的月白色長衣,腰中紮了根帶子,臉呈出病態的蒼白來,骨架高大的身子,因久病無力的緣故,顯得很虛飄。

由於兩個夥計推出時用力大了,那青年雖想盡力站住,但搖晃了一下,腿一軟,撲地一聲摔倒在街上,爛泥渾水,頓時給濺了一身,那件長衣一下子變得汙陋不堪了。

倒在泥水中的青年身子動了一下,抬起頭來,額角給摔破了,流著血,但他毫不介意,只是隨手抹了一下,看到了包袱與劍,便用手支著地,移動著上身,以便讓手夠得到,把包袱與劍給撿起。

“李幹,看看他包袱裡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沒有?”只認金吩咐道。

“回東家,這主兒是個苦哈哈,四月廿七從北邊來投宿的,不想第二天竟病了,拉肚子、發熱!這一病就病個八更八點,半拉子月過去了,病還沒好,有一些銀兩抓藥、食宿,也已全用光了,那包袱內,只有兩件替換的衣物,還有就是兩塊靈牌!呸!呸!這倒黴的赤佬,嘸有值錢的物事呢!”架那青年出來的其中一個瘦猴樣的夥計說。

“那就把他那把劍留下來,那總可弄幾個錢的!”只認金道。

黑木劍鞘顯得較為陳舊,但銅把鉤,銅吞口,銅什件兒,至少可值二兩銀子。只認金這樣估價道。

“喂,房客子,你聽到嘸?”李幹走過來,用腳尖碰了碰倒在汙水中的青年。

“憑什麼要我的劍?”那青年剛好把劍與包袱夠上手,一把抓住劍,用力攥牢,邊用忿恚的聲音低沉地說,他的聲音雖很虛弱,但語調中透露出一種堅強不屈的氣質。

“喂,你聽著!”只認金說道,“你住一宿,是三十五文錢,一宿從酉初初刻算起,到次日辰初初刻,共計七個時辰,每個時辰有為五文錢。另外,因你耽誤了別的房客投店,這延誤一天的房租金為三十五錢。又加上你帶了兩個靈牌,給本店帶來了晦氣,兩塊靈牌害我兩年,每天少住兩個客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兩年就少住了一千四百六十位房客,給本店造成了五萬一千一百文錢的損失,按時價,折銀五百文為一兩,共計一百零二兩一錢兩分五。

房客子,我沒多算你吧?李幹,快把劍拿過來!”

李幹過來搶青年手中的劍,哪知那青年緊抓不放,一時竟奪不下來。

“李幹,你真不中用,連一個水上打一棒的病秧子也拾掇不了,看我的!”另一個長得如黑胖豬的夥計看不順眼,上來一把推開李幹,一腳踏住那青年握劍的手,“你這草雞毛,還不鬆手呵?”說完一呲牙,用力踩在那青年握劍的手上!

那青年疼得額上汗如雨下,但還是緊咬著嘴唇,不鬆手,不求饒,只是狠狠盯住那張可惡的黑胖的臉!

“好,看不出你還是個狠碴兒!哈哈,那就讓我倆賭一賭是你狠,還是我黃大壯狠!”黑胖夥計獰聲笑道,臉上橫肉一抖,欲下更大的勁碾踩青年的手。

“住手!”不知何時圍上的一群人群外,有一個聲音朗聲怒喝道,來人邊說邊分開人群,走了進來。

“辣塊媽媽的,誰敢阻……”黃大壯罵了一半,目光落到來人身上時,不由閉上了嘴。

只見面前站著一位手握玉骨白紙摺扇,氣度不凡的錦衣公子,當胸展開的扇子上,四個俊逸飄灑的右軍草書:“瀟灑風流”。足登一雙高齒木屐,白綾長襪如雪,不沾一點兒泥星兒。豆青色的杭綢長衫,翻著白色的袖管,頭上戴著杏黃色六如包巾,青絲梳得一絲不亂,又熨貼又整齊,令人看了清爽舒心。明朗如玉的額角下,入鬢長眉,顯得英秀而俊美。

而更讓人喜歡的是那一雙黑白分明的俊目,明澈得如秋水,又閃耀如春星。挺直的鼻樑,薄薄的朱唇,配上一張美玉般的臉兒和那高低合度的身材兒,不胖不瘦的體態,人人只覺即使潘安重生,子都再世,也一定比不上他!

那種翩翩濁世佳公子的風度,任誰也模仿不來的!

在這樣的人面前,每個人只是自覺得醜陋粗鄙,比別人突然矮了一頭,會生出一種自卑的心理來。

即使黃大壯這樣的角兒,也會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種自己太渺小的感覺,不敢再用髒話玷汙、唐突了他!不敢不從他的話,悄悄地移開了踩在地上青年握劍之手上的腳。

“把地上那人抱起來,背到裡邊去!”錦衣公子不容置辯地吩咐道。

“這……”黃大壯為難地看看只認金。

“誰是老闆?”錦衣公子臉上陡然有些不快,冷冷地問道。

“哈哈,這是小人開的。”只認金見狀忙過來堆滿了笑容,“不知公子爺有何……”

“你姓儲?揚州所有的客棧都是你開的那個儲仁金?”

錦衣公子打斷他的話問道。

“小人正是儲仁金。”

“先把這位地上的相公背進去,馬上燒些溫水,給他洗擦一下身子,換過衣服。然後在你揚州最好的客寓所在,挑一個最好的獨家院子,我與這位相公包下了。這是一錠金子,請你叫揚州最高明的醫家來,給這位相公治病。叫揚州最精巧的裁縫來,挑上好的布料給他做兩身合體的衣裳。”

錦衣公子說畢,將一錠金錠丟到只認金面前。

只認金一看,丟在面前地上的是一錠重約十兩的成色十足的金錠,眼睛一亮,忙不迭地拾起來,捧在手裡,用衣袖擦去沾在上面的泥星兒,眉開眼笑地翻看著金錠欣賞著,人頓時變得精氣神全有了!看了一會,他忽然想起了什麼,樂不起來了,緊張地問:“那多下的部分呢?”

“你與這個姓黃的夥計,互掌十個狠狠的嘴巴,這一錠金,多下的全歸你的了!”錦衣公子見他那副貪婪的樣子,調侃道。

“啪!啪!”只認金等錦衣公子的話一落口,狠狠地打著那黑胖夥計黃大壯的耳光,每一巴掌都在黃大壯臉上,留下五指指印來。

說來也怪,那黃大壯剛才氣勢洶洶的,偏服這隻認金,只認金這樣打他,他不但連動不敢動,那臉上竟還擠出“歡迎你打耳光”的笑容來。那笑哭不得的樣子,奇妙至極!

只認金打完了十下,馬上把臉伸過去:“黃大壯,給狠狠地抽耳刮子!對,加勁!加勁!”

黃大壯也不留情,劈劈啪啪地打了十個耳光。十個耳光打下來,只認金的臉與黃大壯一樣,都成了煮熟的豬肝色了!

在這當兒,李幹早手腳麻利地將倒在地上的青年背起,背進了門,另一個夥計也忙提著包袱與劍,隨後進去了。

“哈哈,這錠金子就是我的了!”只認金一等打完耳光,樂得一蹦三尺高,哈哈大笑道,“黃大壯,你快去‘榮華園’備車,來接這位公子爺與剛才那位生病的客官!李幹,你死到哪塊去了?快去請‘仁濟堂’的李如庵先生和‘神針巧手’董小靈師父來!叫帶他們的醫箱藥囊和刀尺名錦,來給那客官診治、裁衣!”

只認金吩咐完後,滿臉堆笑地問錦衣公子:“公子爺,你看這樣……”

錦衣公子淡淡一笑:“如果沒有金子,你也能待人這樣好就好了!”

“是,是……”只認金尷尬地應道。

揚州最豪華精美的“榮華園”寓邸。

最好的房間是一個單獨隔開的四合院的跨院,這跨院叫“一片雲”。

院子是月門,迎門一塊影壁,轉過影壁,但見院內樹木扶疏,奇石壘山,美池蓄水,修竹青翠,松蘭成畦,加上那雪白的圍牆上爬滿了綠色的爬山虎,使整個院子顯得幽雅、清麗。

更難得的是養紅魚的淺池,立著一塊玲瓏剔透的太湖石,石色雪白中略帶些淡青,“皺、瘦、透、漏”四字佔全,清奇秀峭,是珍奇無比的太湖名石中極佳上品。

這塊名石題作“一片雲”,是“榮華園”的舊主人石痴老人花了一千八百兩銀子給購置的。

石痴老人,生平嗜石如命,祖產悉數用以蒐羅奇石名石之上,末了無法經營下去,才把這寓邸盤給只認金,自己卻留在“榮華園”當了一名清客。

院,因石而得名。

此時,在院內那塊“一片雲”名石前,站立著一個臉色蒼白的青年,在默默地盯著“一片雲”出神,不知在想著什麼,過了好久,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這青年正是七天前倒在大東門小客棧門口泥水漿中的那位青年,也正是兩年前孤身出走“步雲宮”的已十八歲的羅豪揚。

“羅兄,你比昨天又精神了些!”

一個俊美的公子轉過影壁,走了過來,他微笑著望著羅豪揚,站在那裡,如玉樹臨風。

“啊,歐陽公子回來了!”羅豪揚淡淡地說,對這位歐陽公子,他心裡既有深深的感激,又有些不安,還有著疑慮。

感激的是他把自己從貧病交加的絕境中給救了出來,從那小東門小客棧前的汙泥水漿裡到這揚州最豪華富麗的“榮華園”寓邸,這宛如從地獄到天堂!

他又請來了名醫、巧匠,為自己治病、裁製衣衫,又專門僱傭了個面目清秀的小廝,侍候自己。還親自為自己熬藥、煮粥,陪自己聊天解悶。這不能不使人感激。

不安的是自己受人大恩,平添了一種情感負擔。自己父母大仇未報,說不定哪一天會在刀光劍影中喪失生命,這種大恩大德永無回報之機!

另外,還對這位從天而降的救星、人品俊美、風度翩翩、揮金如土的歐陽公子,有一點解不開的疑慮:

為什麼這位素昧生平的公子,不惜千金來折節下交呢?——這不能不使羅豪揚對這位歐陽公子有所戒備。

“羅兄,你知道我叫人送來了什麼?”歐陽公子興致勃勃地問。

“恕我心拙,猜不出來。”羅豪揚道。對這位歐陽公子,他真有些捉摸不透:

有時他像兄長一樣待自己體貼關注,有時,則像一個小弟弟,喜歡那些古里古怪的小孩玩意兒:挑棒棒,挑花網。

在開初幾天,親自熬了黑大棗香糯米粥,一口口喂自己,那情形,就像當年母親待自己一樣,但昨夜自己與他談論詩文,談到夜深人靜,要他共衾夜話時,他竟拂袖而去,好像這侮辱了他身份似的!

對他的身世,除他主動告訴自己名叫歐陽石,是成都府人外,餘者一無所知。

自己曾有意試探過他武功,他對武功並不太懂,自稱學過拳的,叫他打一套拳,一路五行拳,雖然姿勢對了,但花拳繡腿,功力極差,不過剛學了一、二年的樣子,但有時談到江湖中的事,他似乎又知道得不少。

“是吃的。”歐陽石提醒道。

“這幾天來,公子每天叫來不少好菜名餚,天天都不同,即以這兩天而言,前天是小山和尚的馬鞍橋、管大的紫魚糊塗和骨董湯、蒸餃、火燒。昨天是汪鄭堂的十樣豬頭、汪南溪的拌鱘鰉、‘席珍’的裡脊水晶面、‘雨蓮’的春餅。豪揚一介寒士,又初來揚州,實不知這揚州有多少名食嘉餚。故而縱有公子提醒,也還是猜不著。”

羅豪揚想到歐陽公子這些日子來對待自己委實不錯,不管他是何身份,存何居心,至少目前沒任何不利自己之舉,畢竟是一份厚恩。

自己既然衣他所贈之衣,食他所奉之食,又受他延醫診治之惠,實是欠他多多,因此心裡儘管疑慮叢生,但口氣不由緩和、客氣了許多。

“你想不到吧,我今天點了兩隻豆腐菜。”歐陽石笑道,“待會,文思和尚與關小山,會送過來的。聽說文思和尚的豆腐羹與關小山的妙豆腐,都是揚州名菜,我倒要品嚐一下,誰更好些?”

“既被稱為名菜,一定又花了不少錢吧?”羅豪揚心中對歐陽公子這種動輒點名菜的豪華作風,聯想到自己以前家裡父母生活甚為節儉,想到這兩年江湖生活中見到的不少長年累月勞作不止的人衣食無著的生活,不由產生了一種厭惡心理,剛對歐陽公子產生的一點感激與熱情又消失了,恢復了那種冷淡的語調,話中隱含著嘲諷的意味。

“羅兄何必介意於區區幾個錢?錢帛財寶,俱是身外之物。能結識羅兄這樣的人,縱使花盡千金,也是值得的。”歐陽石笑道。

——難道他真沒聽出羅豪揚話中嘲諷的意味?

“多蒙歐陽公子抬舉了!”羅豪揚乘機問起那個困擾了他許久的疑慮來,“不知在下何德何能,竟令公子如此屈尊降紆,不惜千金交結?”

“你究竟有何能,我不怎麼清楚,但你在保定府的作為,對上了我的心思。我覺得,一個人能承受保定府楊家三流護院打手的侮辱而不慍怒,而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鄉下女子被辱,置自己生死於不顧,公然向楊家的花面太歲楊光宗與聲名素著的楊家萬勝刀挑戰,無論如何,都是值得一交的!”歐陽石道。

羅豪揚聞言,心中暗地一凜:原來在保定他就見過我了!怪不得對我這樣好,原來是看中了自己“俠舉”!

唉,其實那件事該不該管,他心中至今尚未作出決論。好在萬勝刀楊玉堂為人甚是正派,在知道兒子花面太歲楊光宗的劣跡後,狠狠抽了兒子一頓荊鞭,並向自己道歉謝罪!否則,以自己的武功來鬥萬勝刀楊玉堂,怕是敗多勝少。一旦敗了,而楊玉堂又是心狠手毒之輩的話,豈不白白送掉了性命?這樣,如何能報自己父母雙害的大仇?而這事恰又被人看到,倘歐陽公子是“潛龍門”中人,這豈不把自己這兩年來力求不露自己懂武功的真面目的用心付之東流了。未訪到仇敵,先將自己“賣”給了仇敵之眼?

羅豪揚這樣暗忖著,口頭卻說:

“歐陽公子看錯人了吧?”

“羅公子,你到現在還想瞞我嗎?”歐陽石幽幽地道,“我只是敬慕你的俠義,並無他意!當然,羅公子如肯指點一下區區武功,那更好!你也不必客氣,我知道你武功很高明的!區區雖好遊山玩水,但其實更愛與武林中人交往,惜不得其遇罷了!——當然,羅兄有拒絕與在下交結的權利,因為在下在羅兄目中,只是一個紈絝子弟而已!”

羅豪揚望著歐陽石那種幽怨的眼神,一下子想起了燕小山訴述相思之情的那種眼神,又想起了雲麗瓏那幽怨自傷的目光,不由心裡一熱,溫語道:

“歐陽公子,你於文學一途,已有相當造詣,武功亦有些根基,如將來有意功名,則前程甚為遠大!至如我,只不過一個江湖浪子,武林走卒,文不成,武不就,與你結交,徒為你添麻煩而已!何況,區區家世奇物,遭遇頗慘,尚負血海深恨於身,父母大仇未報!現在身體基本恢復了,我正想到江南去,尋訪殺害父母的兇手,也無暇於此多作淹留!公子於我有山高海深之恩,這一切,唯求天假時日,容後報答了!”

那言語之懇切,實兩人相識以來所未有,說畢,羅豪揚欲納首行禮!

“羅兄,你難道馬上要想走?”歐陽石頗感意外地問。

“歐陽公子,多蒙延請李先生這樣的名醫診治,在下已基本康復了,每思及父母大仇,五內如焚,想盡快趕到江南去!”羅豪揚道。

歐陽石沉吟道:“本來,以羅兄這樣的病,按李先生之囑,當再養息三、五天才好出門。但你既然執意要走,我也不便多勸阻了,明天,我為你餞行!”

“那多謝公子了!”羅豪揚道。

江水共雲天一色。

孤帆與明月同風。

羅豪揚立在一隻帆船船首,看著茫茫江天,融融月色,回想著從清明節祭掃父母后,沿大運河一路南下的情形。早想過江到江南去尋訪兇手,不想一病至今,現在五月已盡,六月也過了好幾天了,才在這過江船上過江!

隔江北望,家山遙遙在天涯盡處,更添了種異地他鄉流浪為客的淒涼之感。面對這千古奔流的江水,不由感慨無窮!想著父母被害已三年多了,兇手依舊逍遙法外,心中又是慚愧又是憤恨!

而想到日前揚州邂逅的歐陽公子,心中則一陣愧怍,一陣感激!他開初以為這位揮金如土的錦衣公子如此對自己,必有所為。不想別人真的只是敬自己一點俠義之心而已!自己不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昨天,在揚州“跨虹閣”,歐陽公子為自己餞行,點了張四回子的全羊,施胖子的梨絲炒肉,汪銀山的沒骨魚與田雁門的走炸雞四樣名菜,又叫了一罈花雕。在酒席上,歐陽公子豪情飛揚,這很令他想起燕小山、郭驚秋兩位兄弟來。他覺得歐陽公子除了武功不及燕小山外,文學、棋畫與燕小山頡頏上下,伯仲之間,而論人品俊美,猶有過之。

在餞行席上,歐陽公子朗聲唱了一曲《陽關三疊》,那深情厚意,不由令羅豪揚大為感動!而更為感動的是他為自己想得那樣周到:為自己準備了路上酒食,夜寒時加的衣衫,以及櫛漱食具。還贈了兩片金葉子!

——從歐陽石的恩惠,想到紫相伯紫小鳳父女倆那份慈恩深意,又想到雲風雷的厚愛,雲麗瓏的深情,再思及峨嵋天門大師遣智樹師父千里傳功,點蒼、崆峒兩派的贈寶,舅舅姜若拙的親情……那些恩恩愛愛,不知何時才能在報完父母大仇後回報他們?

——這些,在這江月之夜,如千古江潮,衝激他的心,他不由心潮起伏,不能平靜,種種所思,積鬱心底,翻騰不已,最後不由低誦起來——

煙橫江月如歌,

舟頭潮打清寒透。

長風如舞,

鉛雲似起,

愁難縱酒。

辜負深情,

天涯寄跡,

江湖遊走。

訪仇家消息,

天南海北,

心如鐵、悲歡後!

休問嬋娟恨否,

本生平,情難消受。

單身仗劍,

關山飛渡,

不須折柳。

舊雨新知,

德如山海,

可堪回首?

待此身事了,

酬恩報愛,

死生揮手!

羅豪揚誦罷,想到自己屢屢受人恩惠,而無法報答,尋仇三年,一無所獲,不由仰天長嘆一聲,流下一行清淚來!

正當羅豪揚獨立舟頭,面對煙水茫茫的大江和清清冷冷的皎月,任依依江風當襟,沉浸在悲歡往事的回憶中,沉浸在自傷家破人亡,孤身飄零的身世之痛時,一個人影悄悄地過來,給久久地佇立著望江月水天發呆的羅豪揚身上披上一件衣衫,輕輕道:

“羅兄,月寒風緊,還宜保重身體!”

羅豪揚渾身一震,轉過頭來:“是你!”

月光下,一個俊美的公子,站在羅豪揚眼前,正是歐陽公子歐陽石!

“是我。羅兄,我放心不下,還是跟來了!”歐陽石輕聲說,“當然,你還是可以再拒絕我跟從同行的。”

“歐陽公子!我……謝謝你了!”羅豪揚心中湧過一陣熱流,執住歐陽石的手,千言萬語只化為這一句話,和這緊緊的握手!

歐陽石的手被羅豪揚握住,不由微微抽縮了一下,見抽不出,便任由羅豪揚握著,低低地說:“羅兄,你別再稱我公子了,我……我想與你結為兄弟,不知肯俯就麼?”

說時,目中露出企盼之色。

羅豪揚見他這一切出自至誠,便慨然應道:“承公子不棄,豪揚哪有不肯之理?請問華誕?”

歐陽石:“乙卯,丁亥,甲寅,甲子。”

羅豪揚歡然道:“你大我一歲,你就是大哥了!”接著報了自己八字。

於是兩人就在船頭相互對拜,結成了兄弟。

兩人結拜完站起,羅豪揚告訴歐陽石,他還有兩位兄弟,一個叫燕小山,一個叫郭驚秋。

歐陽石笑道:“你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以後見面,別忘了介紹給我!”

沉默了一會,羅豪揚道:“大哥,你真要陪小弟闖蕩江湖?”

歐陽石道:“賢弟,兩人結伴總比一人獨闖好!我也正好乘這機會到江南遊賞一下江南名城的風光!”

兩人商議,從鎮江經常州直往無錫,然後遊太湖,到蘇州,再轉杭州。

這樣可邊欣賞沿途名城勝景,邊尋訪“潛龍門”兇手!

從鎮江由運河乘船不消幾天便到了無錫。

無錫在太湖之濱,有運河穿城而過,將無錫城分為東西兩部分。(無錫人稱老運河為直河,後在嘉靖末年,於城東又另開新運河。此即今日之城東大運河。——劍評註)

無錫濱湖依山,為全國四大米市之一,城埠繁榮,江南魚米之鄉,物產甚為豐饒。加上自大明立朝以來,江南得以安頓,不似北地有刀兵之擾,因而民風淳樸、安仁,不似北人強悍。

無錫與蘇州,僅幾十里路之隔,吳語濃軟,士子婦女,大多清秀,更令城市增色。

據說蘇東坡知蘇州時,一年總要到無錫住上一段時間的。

如果說杭州勝在西湖秀美,蘇州勝在園林精妙,那麼無錫則勝在太湖壯麗。在惠山上縱目觀望,自有一種富麗壯觀氣象。

羅豪揚與歐陽石聯袂而行,來到無錫,住在“湖山樓”寓邸。

湖山樓濱湖而建,可以觀看到蠡湖中遠山遙對,白帆點點,沙鷗飛翔的景緻,別有一番情趣。

兩人訂了兩間樓上精美的房間,看了一會湖光山色,回到房子內,正碰上堂倌小廝上來送茶,羅豪揚向他打聽起無錫有哪些值得遊覽的去處來。

那小廝十三、四歲,見羅豪揚發問,伶牙俐齒地道:“兩位公子爺,儂第一趟來無錫是吧?無錫個(的)好所在(地方)交關!(很多呢!)儂兩家仔(你兩個人)好去看看專諸塌(塔)、鴻山鐵檻寺、梁鴻井、後樂園,東林書院、石門、桃花塢、惠山九陽宮道院,青山上青山寺,惠山寺,崇安寺,還有錫山八景……兩位公子爺肯多住些熱腳(日子),等六月十九觀音菩薩生日,崇安寺廟會,包管兩位公子爺看個愜意。”一口好聽的蘇白,說到這裡笑了一笑,“兩位公子爺摸勿著路徑,伲阿福好相幫儂兩家頭帶路個。”

“我看到的阿福都是大胖子,你怎麼瘦,也叫阿福啊?”歐陽石笑問道。

“人家迭個泥銀(人)杜(大)阿福,伲是真銀(人)小阿福。”阿福道,“伲當堂倌夥計,弄得勿好吃生活,想胖耶胖勿出來,等伲並足了銀鈔,自家開爿店鋪,僱上兩個夥計,生意興隆,財寶滾進,到迭個銀(辰)光伲耶會變胖個。包管和伊杜阿福一模一樣。”他鼓起腮幫子,腆著肚,縮著頸,誇張地邁著外八字步,如鴨子一樣搖搖擺擺地走起“大阿福步子”來。

“好,小阿福,你比大阿福有趣多了,等會帶我們出去吧!我跟你們老闆說一聲。”歐陽石笑道。

“謝謝兩位公子爺了!”小阿福滿臉善色道,這時樓下有人在喊阿福,阿福臉色一變,道:“老闆叫伲了,伲得先下去一趟了!老闆勿大好說話個!”說完動作麻利地給兩人各沏了一杯茶,留下茶壺,一溜煙跑了出去,一會樓梯咚咚地一陣輕響,只聽小阿福的聲音:“老闆,叫小阿福有啥事體?”

老闆威嚴的聲音:“丙號房的客人要五香茶葉蛋,儂快搭伊去辦!”

“好咧!”小阿福乖順地應道,走開了……

“這個小阿福倒伶俐。”歐陽石讚道。

羅豪揚淡淡一笑:“苦人家的孩子,要不伶俐,怕連這碗飯也吃不長的,這也是逼出來的。”

歐陽石“嗯”了一聲,表示同意,然後問:“兄弟,我們怎樣遊覽好呢?”

羅豪揚說:“我們去看一下專諸塔,那是為戰國時名俠專諸建的,不能不去瞻仰一下。東林書院是程門立雪的楊時楊龜山先生所創建,是名揚天下的四大書院之一,為天下士子的嚮往之地,東林清流,天下欽佩,也應去瞻仰一下。還有,去崇安寺看看吧!崇安寺聽說不是廟會,也挺興旺繁華的,來往人多,各色人都有,說不定於我探訪兇手,有所幫助。”

歐陽石聽後,一笑道:“兄弟,你別忘了梁鴻井!梁溪、鴻山,就是以梁鴻命名的,當地人對梁鴻這位古賢,也甚為敬重的,我們不妨也去看一下。”

羅豪揚道:“對,梁鴻也算是一位高士,瞻仰一下他的遺蹟也是值得的。”

兩人商議之後,收拾停當,向老闆要了小阿福帶路,遊覽起無錫城的名勝來。

羅豪揚、歐陽石先去看了一下專諸塔,專諸塔在大婁巷專諸院內,那以魚腸劍刺王僚的大名俠,死後就在這一個小院裡,建了一座塔而已。

而對青草黃土、瓦院古塔,兩人各自生了些感嘆,禮拜了一下專諸像,然後退出來,去看東林書院。

東林書院正來了幾個京中以清議名動朝野的名臣名士,還有一群跟隨而來的太學生。兩人見書院內車馬肅肅,內中進出之人大都是文吏,衣鮮帽明,有鷹揚高軒之氣,或意氣風發,議論滔滔,或肅容沉志,緩行不語,或二三子低聲商榷國是,討論經史。

兩人在院門外懷著敬崇羨慕之心站了一會,便算盡了心意。然後一路欣賞街上風土人情,隨著那些賣白蘭花的姑娘,挑著河藕的農人,遊學的士子,閒逛的各色人,漸行漸遠,來到了鴻山鐵檻寺,特地去看了一下樑鴻孟光夫婦住過的那一個簡樸的院落和那口有名的“梁鴻井”。

兩人站在井邊上,看著井中明亮平靜的水鏡,映出兩個人來。

歐陽石頭上戴著豆青色雲錦披雲巾,身穿著豆青色文士衫,腰束白玉帶,臉如美玉,長眉入鬢,眉弓下一雙俊美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透著幾分老練大方的公子哥兒氣象,表明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只是作為男子,少了三分陽剛之氣,多了三分陰柔之美。

那入鬢長眉,雖也英秀,但那雙眼睛嫌嫵媚了些,如長在姑娘臉上,一定很好看!

而羅豪揚因大病初癒不久,臉上還透有病態虛弱的蒼白,眼神還顯得有些缺乏飛揚的神采。

但那緊抿的有稜有角的嘴唇,那英氣逼人的濃黑的劍眉,與整個臉,都有一種沉毅、堅強的神態。偶爾目光機警地打量周圍人物時,那嚴肅的神色,更顯得富有一種男子的風度!

他今天戴了頂藍色的純陽巾,穿一件銀藍色細羅長衣,腰束一根藍玉帶。寬肩細腰的體魄,映在井水裡,與歐陽石一比,顯得更為英武。

但羅豪揚朝井中略看了一眼,起身想離開井口。

歐陽石正細看井中兩人的影子,見狀馬上抬起頭來,不解地問:“賢弟,怎麼不看了?”

羅豪揚淡淡一笑道:“大哥人中之鳳,井中兄弟一比,小弟自感形穢,還是不看為好!”

歐陽石道:“賢弟,你這大概是說反話吧?嫌我長得沒男子漢氣是不?如說你難看,那天下就沒好看的男子了!唉,我有你那雙英武的眼睛就好了!我的眼睛長得太像姑娘家的了!還有鼻子!但生成了這樣子,有什麼辦法?”說到這兒一笑,“倒不如投胎變個女的,拉倒!”

羅豪揚聽歐陽石這一說,仔細一看,歐陽石真有幾分女相,如盯著他鼻子看,越看越不象男子了。等歐陽石笑時,那鼻子令羅豪揚一下子想到了雲麗瓏的鼻子,簡直一模一樣!

羅豪揚想到雲麗瓏,不由心中一蕩,脫口說道:“大哥,你要是女人,我一定娶你!”

歐陽石一聽這話,臉色不由一呆,隨即聲音中露出不快來:“兄弟,你說什麼?”

羅豪揚正因歐陽石想到雲麗瓏,心情激盪之際,哪注意歐陽石神情的變化?

等聽到歐陽石問話之時,才知自己剛才一時激動,說漏了嘴,將大哥比作女人了,這可犯了大不敬的家訓,不由心中暗生後悔:大哥正嫌他自己太胭脂氣,我怎麼再這樣說笑?心中這樣想著,嘴裡忙轉彎:“我說,你要是女的,我一定娶你!可惜你還是男的!你是那種揮金如土、豪飲高歌的奇男子、大丈夫!可不是手執擅板、輕歌淺唱的女兒家!”

歐陽石聽羅豪揚這麼一說,這才微微一笑,聲音中又變得明快起來:“兄弟,你真會捧哥!大哥文不成,武不就,連三流鏢師都抵不上,算什麼大丈夫?大豆腐罷了!來,我們兄弟倆再照照井水。這是梁鴻孟光照過的井,我就當一回臨時孟光吧!”

羅豪揚見歐陽石回嗔作喜,心中暗慶幸虧轉彎得快!這次不敢再出差錯,隨著歐陽石再看井中的合影。

他再看歐陽石,終究還是女子氣重些!

燕小山有幾分像女孩子,那時他以為燕小山胭脂氣太重了些,想不到現在結拜了一個大哥,胭脂氣更甚!不知將來郭老三看到了這位大哥,又該叫嚷嚷什麼了?

和燕二弟比,歐陽石要老練、深沉、大方些,但脾氣又有幾分古怪,忽冷忽熱,令人莫測高深。

現在相處時間長了,雖覺歐陽石並無歹意,但總覺這人向他隱瞞了些什麼。

羅豪揚覺得歐陽石雖然也豪爽,但豪爽中透著種謹慎,有幾分城府,不及燕二弟坦率!不知以後四兄弟能相處好否?……

羅豪揚正這樣出神地想著心事,歐陽石輕輕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賢弟,你出什麼神?時光不早,該祭祭五臟廟了!”

羅豪揚被歐陽石這一提醒,頓覺肚子也餓起來了,笑道:“大哥這一提,我肚中的空心和尚也敲起木魚來了!”

歐陽石問小阿福:“你可知左近可有好一點的酒樓飯莊?”

小阿福想了一下,搖了一下頭:“迭個旁邊有幾家酒樓飯莊,但大多平常煞,配勿上兩位公子爺。無錫城頂好的酒樓有三家,頂近的是‘太白醉’,‘太白醉’酒樓的肉骨頭、梁溪脆鱔兩隻菜,那是頂刮刮的!伊還有山西名廚與燒淮揚菜的名廚。靈光來許!(好得很!)遠點,名氣最大的是‘松鶴樓’,是蘇州開過來的一家酒樓,善做‘松鼠桂嘸(魚)’‘䰾肺湯’。還有……”

歐陽石不等他再說下去,笑著問羅豪揚:“那去‘太白醉’如何?”

羅豪揚笑道:“我是唯大哥馬首是瞻!”

“太白醉”酒樓開在城中兩條大街交叉口上,市口不錯。四開閘的兩層樓,粉牆青瓦,明柱綺窗,大門上匾額,題三個泥金大字“太白醉”,字體典雅而又透出股遒勁來,是出自前朝(元代)大書法家趙孟誂的手筆。據傳說,李太白當年曾在此醉酒。那隻不過是傳說罷了,各地多的是“太白居”“太白齋”“太白酒樓”,無非是借那位一生不得志的詩豪酒仙來立名罷了。

不過這家“太白醉”酒樓,在無錫已開有年代,倒是不假。它是無錫牌子最老的酒樓,可惜後來清兵南下,被毀於兵火。

羅豪揚、歐陽石和小阿福三人,由堂倌迎上酒樓雅座,兩人一看,樓上佈置精雅,中間掛了一幅太白醉酒的潑墨寫意畫中堂,圖中太白正高舉金樽,一手按劍,仰天狂歌,那神態倒頗得幾分李白的性情。兩邊配以一副對聯,其上雲:“公昔登臨,想詩境滿懷,酒杯在手”其下對:“我來依舊,見青山對面,明月當頭。”對照從樓上向外望見的惠山遙對的風景,更覺這一聯高妙!清雅!

“好聯!”歐陽石讚道。

“好對子!”羅豪揚同時道。

但在那對聯下一張桌上,有一個文士背對他們,看著李白像獨飲,聽了兩人讚語,將手中杯一頓,喝道:“不好!”

羅豪揚與歐陽石對望一眼:想不到竟有人不贊成此聯!莫非嫌我們上來,擾了他一人在這酒樓上獨飲的雅興,故意跟我們抬槓?

羅豪揚正沉吟間,只聽歐陽石笑問道:“請問這位相公,這對聯有什麼不好?不才倒要領教!”

那人將手中酒一飲而盡道:“你們錯了,那撰聯人也錯了。青山不是此青山,明月亦非彼明月。李太白的青山、明月,又有幾人能見得?”

兩人心中不由一震!

歐陽石一聽,隨即作了一個長揖:“相公高論,大開茅塞!確實我輩是無法與太白胸襟相比的!敢問高姓?”

那文士站起身來,一笑回頭:“高姓談不上,敝姓茅……”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30 14:35:48


第五卷 江湖風波惡  姑蘇茅慕華

羅豪揚細看那文士,素羅儒衫,戴一頂飄飄巾,手中拿了一把宮燈形白色羽扇,年略二十五、六左右,如非眼光嫌浮活,鼻尖略呈鉤形,有幾分陰冷,那英眉秀目,人品之俊,不輸燕小山!

儘管如此,看上去他顯得那般儒雅風流,是足以令人生嘆了!

江南果然多美女俊男!

那文士一見歐陽石,目光一亮:“啊,是歐陽公子!”

這時只聽歐陽石驚喜地道:“恕我眼拙,想不到你在這裡!”

回過頭來見羅豪揚以疑惑的目光看著他,忙介紹道:“賢弟,這位是我去年蘇州相識的茅公子。茅公子,這是我揚州結拜的兄弟羅公子。”

“幸會,幸會。不才茅慕華,草字春葆。姑蘇閶門人。”茅慕華拱手作揖道。

羅豪揚還禮道:“在下羅豪揚,表字子放,北地的粗鄙之夫,慕名來遊江南,尚望茅公子多多賜教!”

歐陽石插言道:“賢弟,這位茅公子文才武學都不錯,你們多親近親近。我去年在蘇州,遇上太湖五雄手下的人找麻煩,多虧這位茅公子幫忙,他的教門彈腿,功夫好俊呢!”

羅豪揚笑道:“想不到江南姑蘇,還有會咱北地教門彈腿的功夫。有空,還得請茅公子露兩手!”

茅慕華道:“不才祖居山西大同,後因前朝避亂,遷居蘇州的。家中一向信奉清真貴教,是朵斯提回回。(穆斯林。信伊斯蘭教的回人)。教門彈腿,是家傳功夫,不很到家。那次歐陽公子遇上麻煩,太湖五雄的人,倒不是懼我的功夫,而是他們有兔子不吃窩邊草的規矩,見我亮出了身份,他們也就和了這檔事了。敝家在蘇州,還有點小名氣。”

“噢。是這麼一回事。”羅豪揚道。心中暗想,太湖五雄的人,未必就這麼輕易能打發。

也許這茅家是當地豪強吧!大哥武功稀鬆平常,見了那茅公子的拳腳有些功底,就讚美得不得了,恐怕也未必高明到哪裡去!

不過這茅公子既是蘇州本地人,倒可以向他打聽一下二年前十二連環塢被“潛龍門”“吃”掉這件事。

歐陽石、羅豪揚邀茅慕華一起入席,連同小阿福四個人。

歐陽石點了十二件菜,除了肉骨頭與脆鱔兩隻名菜外,還點了叫花雞、平地一聲雷和山西過油肉、荷包裡脊等菜。酒是上等的老窖花雕。

三人邊飲邊談,天南海北,時而江湖中事,時而文學典故,那茅慕華話鋒頗健,學問也不錯,對江湖之事也略知一二,倒也談得入港。

三人談話,可樂壞了小阿福,只管低頭吃菜,大快朵頤!

羅豪揚假著話興,問道:“茅公子,聽說貴地兩年前,十二連環塢被滅在一個不知來歷的幫會手中,未知此事睦相何如?”

茅慕華看了一眼羅豪揚笑道:“這件事想不到羅公子倒還記著關心,大概你與楊大俠他們有些緣淵吧?”

羅豪揚淡淡一笑:“哪裡?我只是聽說,楊景的百步神拳,在江南武林,罕有敵手了,他兩盟弟的武功也頗為了得,怎會一下子叫人‘吃’掉呢?”

茅慕華道:“羅公子,不是我不願告訴你,恰好那時我奉父命到山西洪洞縣去辦事了,詳情不知。不過,我聽說,來襲十二連環塢的是一群黑衣蒙面來歷不明的人,武功都奇高!太湖五雄趕來救援十二連環塢,金老五金山燾吃人打了一掌大力金剛掌,差點丟了命!幸虧後來遇上了風雷劍豪雲風雷雲大俠,用續骨神膏救了他。我知道的,就這麼多。”

羅豪揚一聽,與雲風雷說得差不多,便“嗯”了一聲,沒再問下去。

“羅公子,你與燕山不敗劍尊羅名尊羅大俠可有什麼關係?”茅慕華髮了問道。

歐陽石聽這話,身子略一震,也不由注意起羅豪揚的答話來。

羅豪揚心中一凜:這茅公子怎麼忽問到這件事上來了,庶莫我露出什麼破綻不是?他腦中迅速檢點了一下來到這酒樓的言行,自信沒有,遂放下心來,從容笑道:

“在我們北地,羅大俠名聲如日中天,大得很呢!我曾對人說,我是羅大俠的侄子,那人告訴我,羅大俠是兄弟一人。因此,我想當羅大俠的侄子也當不成,到現在還是一個無名氣的羅豪揚,在江湖上混混日子。要不是遇上歐陽大哥,怕早病死在揚州了!”

“茅公子怎麼忽問起我羅賢弟與羅大俠的關係來了?”

歐陽石問道。

茅慕華目光一閃:“我看羅公子眉中英氣過人,決非身份平常之人,聯想到他是北地人,故有此一問。這麼說,是我想錯了。”

歐陽石笑道:“想錯了,罰酒!”

茅慕華道:“什麼時候定下想錯了要罰酒的?何況我雖想錯了一點,但人並沒看錯。歐陽公子,你不承認羅公子是非常之人?”

歐陽石看了一眼羅豪揚道:“我看不出來,我只知我這兄弟,心腸是好的。”

“好,這下把我給罵了!”茅慕華笑道,“看來我是心腸壞的了?”說完一眼不眨地盯著歐陽石看。

歐陽石不知怎的,被看得臉一紅,頭一低笑道:“茅公子,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羅豪揚見大哥與茅慕華談得這樣親熱,不知怎的,忽生起一種不快來,插言道:“大哥,我們請茅公子來,可不是光吃話的!”

歐陽石笑道:“對,忘了吃菜了!”隨即對侍候的堂倌:“肉骨頭也可以來了!”

一會兒,那名菜無錫肉骨頭給端了上來。

羅豪揚見那肉骨頭,乃是醬排骨,不過色澤黑裡透紅,紅裡發光,是深紫色的,那香味撲鼻,真很誘人食慾!不由夾了一塊吃起來,只覺肉質酥而又香,肥而不膩,鹹中帶甜,美而又鮮,不由讚道:“嗯,味道著實不錯!”

歐陽石嘗後,也大為讚賞,並問堂倌此菜做法。

堂倌遲疑著,不知是說還是不說好。

茅慕華笑道:“歐陽公子想學?那堂倌知道也未必肯說,我來告訴你:用三夾精的草排,這種好草排,一隻豬隻能取七、八斤。用蘇州桂園齋的冰糖或者綿白糖,嘉善姚家的三套特曬黃豆醬油,紹興老窖花雕,然後加蔥、姜、茴香、丁香、肉桂、硝末、紅米等物烹調。要用文火燒一個時辰。具體操作,我做給你看,包把你教會!”

羅豪揚笑道:“想不到茅公子還是烹飪的高手!”

歐陽石笑道:“好!有空一定學學這無錫肉骨頭的燒法!、茅公子,這杯酒算是拜師的!”

茅慕華笑道:“那多謝了!”一口乾光了酒,興致勃勃地道:“歐陽公子、羅公子,有空到寒舍一遊如何?順便看看姑蘇風光。我們蘇州的園林,那是天下第一流的,獅子林,滄浪亭,拙政園,園林之精妙,巧奪天工。加以物產豐饒,城市幽美,有水城之趣!唐朝詩人杜苟鶴在一首‘送人遊吳’詩中,寫我們蘇州‘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古宮閒地少,水港小橋多。夜市賣菱藕,春船載綺羅。’這詩,算把蘇州日常樣子寫出來了。”

羅豪揚道:“我本不想去的,被你這一說,我心也有些動了,有空一定到蘇州去,到時說不定還打擾公子呢!”

茅慕華笑道:“哪兒話?四海之內皆兄弟。人生何處不相逢?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是老朋友了!”

歐陽石沉默了一會,忽笑道:“我們上午剛遊了專諸塔,專諸是個大劍俠,我們為這位古俠一人作一首詩如何?誰作得不好,罰酒一杯!”

羅豪揚笑道:“定是大哥先有了佳構,特來逼我們喝酒的了!茅公子,你先請吧,別讓他太得意了!”

茅慕華看了一下歐陽石,低頭略一沉吟,抬頭道:“好,我先獻醜了,以為拋磚引玉!”

然後清了一清嗓子,口占了一首古體詩:

“重諾忠信一名俠,沉謀學庖計不差!

獻魚一劍忽飛出,魚腸映日飛虹霞。

敢拚肝膽刺霸王,豈惜身軀捐主家?

長嘆功成命亦滅,未能全身受封加!”

歐陽石讚道:“茅公子才思敏捷,倚馬立就!詩也把專諸的事全概括了,頗為難得。”

羅豪揚道:“下面聽大哥的了!”

歐陽石一笑.清吟道:

“千呈訪得一劍俠,義烈豪情飛虹斜。

丹心黃沙掩不去,年年春秋發朝華,”

吟完後道:“我是一首古絕,偷懶了一點。賢弟,這下看你壓卷殿後了!”

羅豪揚道:“茅公子詩才敏捷,大哥的詩則勝在詩境好,有警句。那‘丹心黃沙掩不去,年年春秋發朝華’,詩中春秋一詞,含三義:既指史上留名,忠奸自有千古公論。又指受人春秋兩祭,喻人精神不死,配享千年祭祀。

同時也是指春秋花事爭發季節。把專諸的丹心俠氣,比作春天秋日的紅花開放,永有承繼、發揚!有兩位金玉在前,我才識粗鄙,獻醜不如獻拙,還是免掉了吧!”

歐陽石道:“賢弟,別給我戴高帽子了!你在江船上口占的那首《水龍吟》我聽過,文情並佳!你快作吧!”

茅慕華也微微一笑:“羅公子,我也想聆聽大作呢!”

羅豪揚見狀道:“看來這一關免不掉了?你們別急,先讓我喝一口酒!”說完輕輕呷了一口酒,並不馬上喝下,含在嘴裡,回味了一下酒味,這才徐徐嚥下,笑道:“我也有了,不過詩藝差了一點。”說完,朗聲吟道:

“專諸,專諸,

古之名俠!

忠孝雙全,

義勇可嘉!

豈為一主效生死?

勇殺民賊報國家!

學庖三年負辱重,

魚腸一揮黯日霞!

俠骨名劍足千秋,

何計全身受封加?

碧血江南化虹霓,

斯民淚哭雄魂塔!

男兒一生當如此,

仗劍載酒行天涯!”

“好詩!當浮一大白!”歐陽石擊節而起,高聲讚道:“詩言志,歌緣情!你這首詩,雖質直些,但凜然肝膽,豪情壯志,不讓古俠!詩中自有風雲之氣矣!來,乾一杯!”

三人這樣邊說邊喝酒,直把一罈花雕喝光再罷!

別看歐陽石看上去有些女兒相,酒量倒也頗豪!

那茅慕華酒量也甚好,羅豪揚看得出,他還未放懷喝!如放懷喝,酒量不比自己小。

四人出了“太白醉”酒樓,茅慕華問道:“兩位現在想到哪裡去?”

歐陽石道:“我們想去遊覽一下崇安寺。”

茅慕華笑道:“我左右無事,不如陪陪你們吧!”

於是三人和小阿福一起去遊崇安寺。

崇安寺於無錫來說,相當於蘇州玄妙觀、南京夫子廟,甚為熱鬧。

崇安寺規模很大,有金剛殿、大雄寶殿、藏經樓。山門上分刻“梁溪首剎”“吳會名勝”八字,甚有氣派。

據說,這裡奉是晉代大書法家、後人尊為書聖的王羲之王右軍的宅舍,後來才舍宅出來作寺院的。

寺廟前前後後及各佛殿的廊下,擺滿了香火炮竹,各色玩具,小吃點心,日用雜品。來廟內進香拜佛的善男信女,熙熙攘攘,男女老少,官紳士商農漁俱有。

在廟前也有耍把戲,賣膏藥、梳篦和賣花的,也有占卦、算命的。三教九流,行行俱全。

來往的人遇上熟識,彼此招呼著,寒喧一番。倘是相識的小姐、丫環相遇了,鶯鶯燕燕,吳語濃軟,好聽得緊!

(劍評按:崇安寺在清代,還是熱鬧得很的,這可從無名氏作兩首《上元燈詞》中得到反映:其一:“萬灶風煙,天付與江南仙窟,春事近,二八芳齡。上元佳節,錦瑟鸞笙銷永夜,朱幡寶蓋迎新月。算眼前都是再生人,憑空立。先朝事,何須說;今宵樂,何曾缺?任兔影盈虧,燭華明滅。蝴蝶初會千里夢,杜鵑枉叫三更血。恨奸回,拱手送山河,真痴絕。”其二:“轉眼前韶華,看昨夜瑤街飄白,再上青樓,重題紅葉。毳幕捲開龍虎帳,香衾盡綰鴛鴦襖,聽遊人齊唱太平歌,風光別。干戈定,笙簫沒,冠裳易,氈裘出。便貂禪窄袖,不勝嗚咽,貝勒馬嘶知遠近,衡陽雁斷無消息。痛狂夫,掏淚洗山河,真痴絕!”

其繁華可見一斑,只是在近代才遭譭棄的!現只留下一個大概的遺址位置了,與下文提到的青山寺、九旭道院,古寺名剎,毀於兵火戰亂,誠為可惜!)

三人從崇安寺出來,歐陽石說,想挑幾位精美的惠山泥人,作為禮品帶回去,讓家人樂一下,但不知哪裡還有專門賣泥人的店家?

小阿福道:“伲曉得一家泥人店,是專門託賣惠山泥人張的泥人的,泥人張的泥人,那是一流的!從此地穿過去,伊邊那條小巷內,那店就專賣三樣物事:泥人、鹽巴、雞蛋!公子爺,儂要去哦?”

說罷躍躍欲勢,大概是難得如此大吃一頓,覺得白吃別人東西難為情,想以此盡些心力。

歐陽石見狀,不願拂小阿福的意,對羅豪揚道:“賢弟,跟我走一趟麼?”

羅豪揚道:“大哥有令,小弟能不遵麼?”

茅慕華也接口道:“送佛送上天,陪人陪到底。我再陪你們走一趟吧!”

於是,由小阿福領路,轉轉彎彎,來到那頗有些偏僻的小巷中,找到那家小店。

那爿店鋪面不大,一張灰木櫃臺,一個老頭是老闆,坐在一張高椅裡,一個十五、六歲的夥計站在櫃檯後。

櫃檯旁邊是一個攤鋪,上面擺了不少泥人,果真手藝不錯!

那一個個泥人造型生動,神情栩栩如生,且復多情趣!品種也較崇安寺叫賣的多,如那以蘇州寒山寺寒山、拾得兩位高僧為原型做的和、合二仙,崇安寺就沒有,那一套八仙的造型,也較崇安寺叫賣的好,還有福、祿、壽三星,天官賜福,南極獻壽,那捧著大官靴賜祿的天官,更是形象古樸有趣!而那胖胖的笑咪咪的大阿福,更是形形色色!

這下名目一多,看看每件泥人都做得不錯,一時倒把歐陽石給難住了!

於是茅慕華與小阿福幫著一起挑選起來。

羅豪揚對這不感興趣,他只是粗略看了一下店面,見裡邊,也放了幾木箱用稻草護著的泥人,也有精美的盛在禮盒內的。還有就是一隻盛了大半缸鹽的大鹽缸,三、四筐又大又圓的紅殼雞蛋,等著賣的。

他正看著,來了一個灰衣的戴著斗笠的四十多歲的瘦長漢子,將一隻袋往櫃檯上一放:“老闆,還是一筐雞蛋,十斤鹽!”

夥計幫他稱好鹽,將一筐雞蛋搭出來,算好銀兩、邯漢子留下一錠五兩重的銀子:“多的,下趟算吧!”說完用一塊布罩住筐口,一手提了鹽袋將一筐雞蛋搭在肩上頂著扛了出去。

這時,正好歐陽石也選好了泥人,茅慕華他們都直起腰來,

夥計掂了掂手中銀子,對老頭說:“老闆,這人真怪,這兩年來每次來買鹽與雞蛋,都是這樣一錠銀子,從不要找的!你發大財了!”

羅豪揚聞言,不由心中一動,問道:“這位小哥,邪人是哪裡來的?這兩年一直都來買鹽與雞蛋嗎?”

夥計道:“伊哪裡來伲勿曉得,迭兩年伊三天兩天便來習迭兩樣物事的!伲……”

他還想再說下去,老頭喝道:“阿祥,儂嚼啥舌頭根?伊位客人泥人揀好嘞,儂看到哦?”

夥計不作聲,忙估算起銀兩來。

買好泥人,出巷,往大街走,還可看到那灰衣瘦漢子,扛著筐提著鹽袋在前面走的身影。

羅豪揚心中很想馬上追上去。但怕引起這位初識的茅公子的多心,只是留神看灰衣漢子的走向,把焦急埋在心裡。

四人正在大街上走著,茅慕華忽朝街對面一個東張西望、青衣家人打扮的人叫道:“阿三,阿三,可是家裡有急事來找我?”

那青衣家人聞聲連忙跑過來,點頭如雞啄米:“是呀!是呀!公子,老爺叫你快回去,有急事呢!”

茅慕華面上露出為難的神色,向歐陽石、羅豪揚作揖道:“兩位公子,小可得失陪了!有空盼到蘇州來作客!”

歐陽石道:“家有急事,理應回去!茅公子請先行!”

羅豪揚也道:“既是急事,請快上路吧!”

茅慕華不及多加客套,拱一拱手,快步隨阿三而去。

羅豪揚見茅慕華走得遠了,輕聲對歐陽石道:“大哥,你看到前面那個拭筐的灰衣漢子麼?”

歐陽石眼一亮:“怎麼,這人可疑?”

羅豪揚道:“這人不一定是兇手,但也許能成為一條線索。你與阿福先回吧,我想再跟下去。”

歐陽石掏出一錠五兩重的銀子:“阿福,你先回吧!我們有事,待會回來。這是賞你的!”

阿福接過銀子,掂了掂份量,謝過歐陽石,捧著兩盒泥人,喜笑顏開地先走了。

羅豪揚見狀,還想再說,歐陽石一臉正色道:“兄弟,你把我當什麼人了?你有事,我這當大哥的能閒著?我們結拜說的話還算不算?你放心,愚兄武功雖也平常,但還不致給你添麻煩!快跟上吧!那人要拐彎了!”

羅豪揚見他說得認真,不復說什麼,拉過歐陽石的手,兩人一起加快步子,跟上那個灰衣漢子。

兩人跟在灰衣漢子後面,一直跟到青山青山寺。

那灰衣漢子進去後,再沒出來過。

兩人又等了一會,互相望了一眼,也進了寺,與拜佛上香的香客一起拜佛燒香,舍了幾個錢,四處遊覽了一遍,兩人留心那灰衣漢子,竟找不到了。

羅豪揚知寺中有鬼,不露聲色,暗把寺內地形記清楚,回到了“湖山樓”。

回到“湖山樓”訂的房間去,羅豪揚關上門,詳細說了一遍兩年前的十二連環塢被襲,太湖五雄中金老五中人大力金剛掌,陰老二陰文鏗打中來襲之敵一記三陽絕屍手的事,並講了三陽絕屍手的解救之法,末了,目光炯炯地對歐陽石說:“我想今夜去探一下青山寺。”

“好。我陪你去。”歐陽石很自然地應道。

“……”望著歐陽石那種理所當然的神情,羅豪揚想勸說的話竟無從說起。

他對這位大哥還真沒法子,大哥那隨時都會發些莫明其妙脾氣的性格,令他不由對大哥有些莫測高深的敬畏。

“我想等後半夜去。”羅豪揚說,邊在心裡盤算著如何讓這位大哥能安安靜靜地呆在家裡,“這樣也許能發現些線索來。”

“那我前半夜陪你下棋。”歐陽石道。

“不,今夜大家早一點睡,前半夜睡足了好有精神。”

羅豪揚道,他在竭力避開今夜與歐陽石在一起,好相機單獨行動。

“我……我這入睡著了,不易醒呢!”歐陽石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

“放心,我會叫你的。”羅豪揚道,心中不由念道:阿彌陀佛!但願他今夜真能如他所說的那樣好睡!

晚上,吃了晚飯後,歐陽石向小阿福要了一隻乾淨的白貓,真的先去睡了。

羅豪揚也早早地和衣躺在了床上,他的劍就撂在枕邊,一伸手便可抓到。

六月初的江南,正炎夏開始之時,“湖山樓”雖濱湖而建,一時也難清涼。羅豪揚仰躺在床上,盯著雪白的羅帳帳頂,思考著晚上可能出現的情形,同時也回想著白天見到茅公子的每一細節,他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總覺得茅慕華離開得太奇特!

他又想起當他問店中夥計話時,茅公子也特別留心小夥計的話,而且神情似乎微一震!

——難道,茅公子與此事亦有牽連?

憑一種直覺,羅豪揚感到這個灰衣漢子很可能是窩藏了在兩年前襲十二連環塢時中了陰文鏗三陽絕屍手的“潛龍門”兇手的人!

如果這一想法得以證實,那麼這神龍天外,不見蹤影的“潛龍門”就得露出它的一鱗半爪來了,也許以此為線索,順藤摸瓜,找出整個“潛龍門”來!

也許,那青山寺就是“潛龍門”的一個分舵!

想到這裡,羅豪揚不由興起種如臨大敵的緊張與興奮。如是這樣,那此行將十分兇險的了!

羅豪揚這樣想著,不由把自己的武功又想了一遍,覺得尚可一戰。

如果一旦不敵,能否全身而退呢?

羅豪揚這樣躺在床上,想著,他不由把青山寺的地形想了一遍,擬定了自己探偵細節,以及退出的路線、應變之法。

等自覺萬無一失了,才強令自己進入放鬆一下繃緊的神經,合上眼養一下神,使自己假寐狀態。

這樣好不容易等到子時過去,他聽一聽隔壁,見歐陽石房間正打著呼嚕,便輕輕地起了床,抓過劍,背在背上,從窗中出了房,然後在欄杆上雙足一點,像靈貓般無聲地落到了屋頂上,在屋脊上走到盡頭,像鳥一樣飛撲向長在圍牆外的一棵大樹的一個大分杈杈處。

再一會,人飄下了樹,向青山寺的方向疾行而去!

羅豪揚,要去夜探青山寺!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30 14:36:34


第五卷 江湖風波惡  青山寺的和尚

青山。青山寺。

靜靜的夜,繁星燦爛的無月之夜。

一條身影悄然出現在寺院西北方向的圍牆外,靜靜地聽了一會,沒什麼動靜,身影躍上了圍牆,藉著寺殿飛簷的遮掩,察看著寺內動靜。

寺內,靜靜的,只有前大殿還亮著一盞佛像前的長明燈,值殿的小沙彌在不緊不慢地敲著木魚,低聲唸經,聲音有些模糊不清,大概是睡意襲上來了吧?

其餘是一片黑暗與岑寂。

那身影在飛簷的陰影裡傾聽、觀察了一會,又投下一顆石子到寺內天井內,見沒什麼反應,頓像鳥一樣飛撲向天井裡那棵距圍牆最近的古柏,飛進那樹枝叢中。

過了一會,又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樹。

當他正欲作第三次飛躍時,忽聽前殿方向傳來了腳步與人語聲,於是那身影伏在古柏的枝叢間不動了,傾聽、探窺下面的動靜。

只見兩個和尚,穿著灰僧衣,打著燈籠走了過來。

藉著燈籠的光亮,可以看到兩個和尚都是二、三十歲之間年紀,一個高瘦些,一個略矮壯些,聽走路聲音,似乎不像練武之人。那矮壯和尚捧了一捧蠟燭。

樹上的人正想撲下去,出奇不意地拿住他們問話,忽聽圍牆外傳來紛沓的腳步聲。

接著,唰,唰,唰,在圍牆上飛上了三條黑色的人影。

“師兄,有人!”那矮壯和尚低聲招呼高瘦和尚。

高瘦和尚衝圍牆上的人低聲喝道:“什麼人?”

圍牆上三人中一人沉聲道:“來無影、去無蹤的人,請喚主持方丈出來說話!”

高瘦和尚緩聲道:“方丈向無半夜見客的習慣,施主請回吧!改日再來。”

圍牆上那搭言的人說:“我們是些什麼人,你們應知道的,既然深夜特來拜訪,見不到方丈是不會走的。”

矮壯和尚怒道:“你們是什麼人,我們怎會知道?哪有這樣深更半夜,強見方丈的道理?難道你們是強盜不成?”

圍牆上另一人嘿然一笑:“你以為我們也是吃素的和尚?”

那高瘦和尚仍緩聲道:“三位施主,不管是何身份,這深夜來見方丈,也有些說不過去。如你們真是幹那無本生意的,似乎也找錯了地方,本寺只有佛門三寶,並無其它財寶。如你們……”

“這位和尚大概叫辯識吧?”圍牆上的人打斷瘦高和尚的話,“聽說你口才不錯,經也講得可以,但今天我們不是來聽講經的。”

“師兄,跟他嚕囌什麼?打下去算了!”矮壯和尚忿忿不滿地道。

“對,還是這位辯機小和尚說得對,把我們打下去不就結了嗎?”牆上那個人繼續說道,“聽說你們都跟方丈學武的,一定有兩下子,快動手吧!我們接著!”

矮壯和尚怒喝道:“賊子,休得猖獗!”兩手連揮,將手中捧的蠟燭分三批打出去,每一批四支蠟燭,在燈籠光照耀下,如四支透明的紅火箭,疾射向圍牆上三人。

蠟燭帶著一縷縷急嘯聲,竟然勢急勁足,比一般江湖好手打的甩手箭,還要高明些!

樹上的人看得心中一凜:好險!幸虧剛才沒有撲下去,這兩和尚竟是練家子!

再看圍牆上的三人,或手接或衣卷,三批蠟燭打上去,如飛蛾撲燈,泥牛入海,一支也沒打中或落下。

矮壯和尚借打出蠟燭的機會,雙掌一錯,一個縱步躍到圍牆下,作勢欲撲上去,忽聽背後有個沉雄的聲音唸了聲佛號,這一聲佛號頓時把他給定住了!

“阿彌陀佛!哪方向善之人,夤夜臨小寺?貧僧大弘有禮了!”

隨著話聲,只見一群和尚整齊而出,由兩個打著大燈籠的和尚引道,領著走來一位五十多歲的身材瘦削的老和尚,頭上戒疤歷歷,高額隆圓,濃刀眉,深目,陷腮,略呈鷹鉤的、刀削一樣的高鼻,薄唇,給人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那老和尚身穿黃色僧衣,左手託著一串黑色佛珠。

在他後面是六個青年和尚,還有幾個中年、老年的寺中雜役僧人,其中有那個白日買蛋與鹽的瘦子。

“師父。”辯識、辯機同時叫道。

老和尚默默點了一下頭,一直走到燈籠光把圍牆上三人都照清為止。

辯識、辯機退到師父後面,站在那六個青年和尚中間。

“大弘禪師?”圍牆上的人問。

“正是貧僧。”老和尚道,“不知三位施主有何見教?”

圍牆上中間的人默然一會,冷冷一笑道:“老禪師,你徒弟那一手甩手箭法不錯!”

大弘禪師臉無表情地道:“小徒那些功夫,只是對付蟊賊的,怎入各位大行家法眼?”

圍牆上中間的人輕輕一笑:“罵得好!我確實不是什麼正道貨,只能噹噹牆上君子。但老禪師,你這寺院怕也不怎麼幹淨!咱們彼此,彼此!”

“此話怎講?”大弘禪師眉毫一軒,問道。

“請問老禪師,貴寺共有多少人?”圍牆上的人不答,反問。

“十五個人。兩個小沙彌,還未正式受戒。八個壯年僧人。香積廚雜役僧人兩名,撞鐘的鐘僧、種菜的菜僧各一人。還有老衲。”大弘禪師將寺內人數一一報出。

“十五個人?怕是五十個人吧?”圍牆上的人道,“寺內另藏了三十五個大姑娘,見不得人的!”

“阿彌陀佛,這位施主,說話請積些德業,此是佛門淨地,別褻瀆我佛聖聽!”大弘禪師緩緩道。

“老禪師又何必裝什麼正經?其實你寺裡藏幾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也沒什麼關係,我們又不是京城裡管和尚道士的衙門出來的!你們守不守戒與我們無關。只是,你們獨享豔福,我們兄弟幾個找上門來了,不分一杯羹,有些說不過去。怎麼樣?叫幾個出來,讓我們弟兄樂子樂子!”

牆上的人語調輕浮,言不及義,含了明顯的調侃、嘲弄味道,那是存心來尋釁的了!

但大弘禪師偏偏還沉得住氣,淡淡道:“施主說笑了,青山寺守戒不嚴,間或有什麼疏漏,犯些許清規戒律,或許有,但這等淫慾大戒,貧僧擔保,決然不會冒犯的!施主如無事來尋樂趣,那還是請回吧!”說完再不看圍牆上的人一眼,轉過身欲要離去。

“大弘!你別再裝模作樣了!”圍牆上的人忍不住了,喝道:“我們已查清楚了,這兩年來,你們寺裡平均五天買一次鹽與雞蛋,多則一次買雞蛋八十五斤一筐,鹽一坨,五十斤,少則三十斤雞蛋,鹽十斤。按你們十五個人的食用,哪用這麼多的?大弘,光棍眼裡不揉沙子,你寺裡藏了多少人,都藏了些什麼人,還是主動獻出來好,免得傷了彼此和氣。”

此語一出,大弘禪師陡地轉過身來,臉上罩了一層嚴霜,那原先澹和的目光頓時變得精光閃閃:

“施主們都下來吧!辯識,把寺門打開,讓外面的幾位施主都進來吧!”

牆上的三人跳了下來,中間的一人笑道:“好主意,把我們兄弟全放進來,關門打狗,甕中捉鱉,叫我們有來無回,來個殺人滅口,死無對證!老和尚,你這一招真厲害!——只是我們兄弟來時早料到了這一招,已跟當家的說過,我們不回去,就是死在青山寺了!外面的弟兄們,都進來吧!”

這一喊,圍牆上又跳進來十二個人,高高矮矮,胖胖瘦瘦都有,各自執著刀、劍、鐵尺、分水刺、判官筆、三節棍等兵器,其中有兩人兵器較特別,一個雙手握一把大剪刀,一個持一杆魚叉。

這幹人與圍牆上先下來的三人一樣,全部是黑衣蒙面,從他們跳牆而入的身手看,俱武功不弱。

辯識開了門,到外面轉了一圈,進來說:“師父,都進來了!”

大弘禪師臉上露出一股笑意:“掌燈!把門關上。這位施主提醒了我,這叫關門打狗。”

“怎麼,老和尚,不怕我們當家的來報復?”為首的黑衣人道。

大弘禪師笑咪咪道:“本來怕的,你一說,我就不怕了!老和尚既看佛經,也看兵書。實者虛之,虛者實之。

這道理還辨得懂!”

為首的黑衣人:“你有把握不讓我們跑掉一個?”

大弘禪師:“沒把握,一點把握也沒有。但有些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沒把握也要做!只要去做,沒把握的事說不定就會有把握的了!對老和尚來說,沒把握就是有把握,有把握就是沒把握!”

為首的黑衣人:“你不怕開殺戒?有汙佛門善地?”

大弘禪師:“佛雖戒殺生,但不戒殺死!戒殺人,不戒殺鬼!降魔衛道,正是佛家本色。修善所如為外魔侵入,不妨也作修羅場!能誅魔一個,勝做佛事千樁!”

正說話間,那身後的八個和尚分頭去點燈,原來燈都是在各固定位置的,一點即亮,寺內頓如白晝一般!

“好!”為首的黑衣人對左手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衣人道:“你帶領弟兄們搜,抵抗的,格殺勿論!讓我來領教這位老和尚的功夫!”

大弘禪師道:“辯識,你們八大弟子結緊那羅剎王棒陣,圍住那十三個人,不讓他們衝開,儘量不開殺戒!鍾僧、菜僧,你們去保護前殿中兩個小師弟,以免受害!清山師兄與清海師弟,你們倆不會武功,不要捲入這場是非中去,也到前殿去吧!”

那四十多歲的灰衣漢子,就是白日買鹽與蛋的那個人,他大聲說:“方丈,讓我留在這裡吧,我雖不曾習武,但還有一把力氣,憑這把鐵飯鏟,也好歹有個照應,讓清山師兄去吧!”

那個叫清山的灰衣老僧,年紀還在大弘之上,約有六十六、七歲,身材高大,白眉白鬚,駝背跛足,手裡抓了一把鐵火鉗,沙啞著嗓子道:“多謝方丈好意,讓我與清海留著吧,多個人手總好一些!我們會自己當心自己的!”

那鍾僧、菜僧,一個抓了一柄撞鐘的木槌,一個提了把鐵鍁,飛一般向前殿奔去。

而八個青壯年和尚,穿行而出,攔住了十三個黑衣人,辯識、辯機和其他青壯年和尚一樣,手裡多了一根白蠟齊眉棒。

大弘禪師以單掌禮佛的姿勢,向對面的黑衣人沉聲道:“阿彌陀佛!施主,請!”

那與大弘禪師對陣的黑衣人搖身晃膀,身形一抖,“嗨”一聲發聲助力,人陡地跳過來,“白鶴振翼”,騰空而起,撲下來時,雙腳已改為“一葦渡江”,踹向大弘禪師雙肩。

“五祖鶴陽拳!”大弘禪師一聲冷笑,身子一晃,黑衣人落下來時,已被大弘禪師閃在身後,大弘禪師右手肘錘撞出,人趁勢轉身過來,招化為掌拍黑衣人左肩,這一招兩式使出,渾若一體,自然而然,天衣無縫。

黑衣人也應招奇快,一落下地,馬上是“金猴擰步”

“白猿獻桃”,轉身來應招。

大弘禪師怒喝道:“嚐嚐我的五祖鶴陽拳吧!”直進中宮,右手化掌為拳,直搗洪門,乃是取自太祖拳中的“直搗黃龍”。

這一馬步衝拳,擊向黑衣人當胸,拳風凜烈,有挾雷掣電之威!

黑衣人不敢硬接,以鶴拳中的“啄點”來點大弘禪師右臂的“曲池”和右胸肋的“食竇”、“期門”“腹哀”四穴!

此用“圍魏救趙”之策,攻敵之必救!

大弘禪師右拳陡張,化拳為掌,一招“斬龍掌”下切!隨即兩足一收一躍,一個剪彈,踢出。

黑衣人的腿也應以教門彈腿的剪彈,對踢而出,與此同時,雙手一縮一張,改以“白猿三十六抓”中的功夫,左手抓向大弘禪師右手的寸關尺,右手是“白猿三十六抓”中三大殺手之一“白猿摘心”,一把抓向大弘禪師左胸!

“孽障,休得放肆!”大弘禪師身子一個陀螺轉,踏進一步,一掌陡地拍出,驟然風嘯有一股內力如潮湧至!

“大力金剛掌!”黑衣人驚呼一聲,識得厲害,躍身閃過!

在兩人交手的同時,那十三個黑衣人與八大棒僧也交上了手。

雖然黑衣人多五人,但那八根同樣長短粗細的木棒,團團圍住,組成了一個棒陣。要突破頗為不易!只聽得棒與刀劍相撞擊之聲不絕於耳!

場內閒著的,寺裡一方是清山清海兩個雜役僧人,而黑衣人一方,則剩下一個瘦長的蒙面黑衣人在靜觀全場變化。

那瘦長的蒙面黑衣人是最初躍上圍牆的三個人中輕功身法最好的一個,武功定然不弱,為什麼面對兩個不會武功的雜役僧遲遲不出手呢?

樹上的人影正是羅豪揚,他邊觀察著交戰雙方的形勢,邊心中思索著幾個疑問:

大弘禪師會大力金剛掌,那買雞蛋與鹽的灰衣瘦漢也是寺中和尚,那兩年前襲擊十二連環塢的黑衣蒙面人中,那個打了太湖五雄中金老五金山燾一掌大力金剛掌,又中了陰老二陰文鏗三陽絕屍手的人,就是大弘禪師師門中人,他一直被大弘禪師藏在青山寺養傷?那羅剎王棒陣是少林寺的武功,大弘禪師怎麼懂?難道這與少林派有牽連?

另外,那眼前突然冒出的一群蒙面黑衣人又是什麼人?他們難道是為十二連環塢神拳楊景他們來報仇的十二連環塢的朋友?他們又是如何偵知青山寺的秘密的?

羅豪揚正存想間,突聽與大弘禪師交手的黑衣人喝道:“道長,快接應他們衝出棒陣,分頭搜人!”

瘦長的蒙面黑衣人身子一震,隨即一聲厲嘯,如黑鷹般撲向那正與十三個黑衣人打得正激烈的棒僧們,身手迅若閃電,撲落下來身形閃動之間,已有兩個棒僧“撲通”

“撲通”仰跌在地!隨即一縮頭,躲過一棒僧掃向頭部的一棒,又兩足一跳,避開另一棒僧卷地掃腿的一棒,倏地手一伸,抓住了那掃過頭頂的那根棒頭,曲肘夾棒在臂脅之間,一個陀螺轉,擰斷了棒!

那瘦長黑衣人一出手,八個棒僧中的兩個,一招未出就受制倒—下,另一個在一招間被他擰斷了棒,那份身手,實高出八大棒僧多多!

裡邊原被棒陣所困的十三人,頓時四處突出,破了棒陣,以多攻少,成了兩、三個黑衣人圍攻一個棒僧的局面。

八大棒僧武功雖也不弱,但在兩、三個黑衣人圍攻之下,只有拚命自保,僅有招架之力,哪來還手之能?黑衣人頓時佔了上風,鬥志大盛。

激戰中只聽“啊”的一聲,一個棒僧身中兩劍一刀,倒了下去,他的棒在他臨倒下之前凝聚全身勁力捅出,也捅穿了一個黑衣人的肚腹!

那十三黑衣人中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則跳出來,助那瘦長黑衣人鬥兩個打得最勇猛的棒僧。

那兩個棒僧正是八大棒僧中武功最高的辯識、辯機!兩僧雙棒夭矯如龍,使得呼呼風起,一時竟令那瘦長黑衣人與身材高大的黑衣人近不了身!

而八大棒僧除了已倒下的三個外,最危險的是那被瘦長黑衣人擰斷棒的那棒僧了!

他手中揮舞半截斷棒,與一個使三節棍,一個使漁叉的兩個黑衣人戰在一起,而旁邊一黑衣人手持大剪刀,虎視眈眈,伺機欲一招制人於死地!

激戰中那個使三節棍的黑衣人,使了一招“冤魂纏足”,棍豎起兩頭,一招兩式,下可敲擊斷棒棒僧的雙踝骨,上可夾擊雙脛骨,如被打中,斷棒棒僧的雙足必斷!

斷棒棒僧忙躍起在空中,這時那使漁叉的黑衣人,“叉取飛龍”,一叉飛取斷棒棒僧背部,時間、部位,拿捏得正好,這一叉叉得又快疾又毒猛,如亂草中飛竄出一條毒蛇!

那斷棒棒僧人在空中,一個擰身“棒掃六合”,掃向背後叉來的漁叉,變招也奇快!

但他快,另一黑衣人更快,手中張開大剪刀,一招“破雲剪蛟”,如閃電飛躍而出,向斷棒棒僧背後攔腰剪來!

那斷棒棒僧招已用老,已避無可避,眼看難逃腰剪兩段的命運了!

“大哥,我顧不得了!”一聲雷霆般的吼聲,一道黑影比閃電還快,飛射向那使剪刀的黑衣人,使剪刀的黑衣人如不回報,他固可以剪斷斷棒棒僧的腰,但自己也難免一死!

使剪刀的黑衣人剪刀調頭一閃一剪,“當”一聲響,剪刀夾住了那飛來的物事,卻是一把大飯鏟。

但那把大飯鏟上附的功力非同小可,震得那使剪刀的黑衣人身子在空中一震,那夾住的大飯鏟竟夾不住,“撲”

地落下來,黑衣人也隨之落下,著地時腳步一個踉蹌,噴出一口血來!

隨後,那飛射向空中飛鏟黑衣人的那道黑影也自空中輕飄飄落下地來,腳一抬,勾踢起地上的大飯鏟,接在手上,怒罵道:“呸!不要臉的王八羔子!格老子川中雙煞為人再惡,也從不背後使傢伙,下黑手!是好漢子,一個對一個!”

那個竟是剛才被大弘禪師稱為不懂武功的灰衣瘦漢雜役僧清海!

此語一出,不由令在場的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想不到惡名滿天下,仇敵滿江湖的川中雙煞:辣手判官巴開荊,鐵心閻羅柴五斬,失蹤十多年了,原來竟是在這太湖之濱,無錫青山,祝髮當了和尚!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30 14:37:18


第五卷 江湖風波惡  川中雙煞

辣手判官巴開荊,十八歲出道,師承邛崍山恨天獨尊客,以一柄辣手吳鉤劍,縱橫江湖,專做獨腳大盜,同時自命“替天行道”,憑一己之好惡,凡人有所過,為其所聞,必定刑!

據說定刑最輕的是大邑一個周姓舉人,因犯了強討小妾。使正妻與小妾自縊而死的過錯,被去了勢!

其餘的,剜目,銼鼻,割耳,斷舌,敲拔牙齒,劃臉破相等酷刑,無所不具!至於被殘肢的,更多!

巫山的“獨龍槍”王文達,有一次輕侮了他,事後被他挑斷了王文達軟筋,捏碎了腳踝骨、琵琶骨,還挖去了雙眼,弄得死活兩難。

其手段之毒辣,令江湖中人聞名色變。

而鐵心閻羅柴五斬,是怨聚石叟柴毒世的孫子,十四歲出道,一把斷魂斬,在八年內殺五百二十八人!被人稱為“武林人屠”!

四川人提到柴五斬,夜嬰止啼,瘋子反醒,出擺子的人聽到柴五斬之名,病竟會不治而愈。

兩人後聯手行事,被合稱為川中雙煞,名門正派中人,列他們為當時天下五大惡人之列,與雲南五毒教的綵衣羅剎高紅苗,北邙玉陰教的銷魂仙姑田鴦鴦,東海巨靴島島主鄭靈公齊名。

五毒教綵衣羅剎高紅苗二十五年前依附圓月教,後被不敗劍尊羅名尊所殺!

銷魂仙姑田鴛鴦,據說被一劍縱橫陸開花也除去了。

鄭靈公自負才華,當年來中原與羅名尊大俠鬥才學武功,為羅大俠所敗,守約在羅大俠在世之年,決不再踐大陸一步,遠守海上島域,倒也相安無事。

當年,武林曾動過公議,欲圍剿川中雙煞,但不知何故,忽然兩人失蹤了!

現在,這失蹤的兩人陡地出現,怎不令人吃驚呢?

“尊駕便是柴五斬?”

黑衣人中那個武功奇高的瘦長人,把交手的敵手交與那個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對付,過來盯住眼前這位四十多歲的灰衣雜役僧人問道。

“格老子行不改姓,坐不更名,柴五斬就是老子,老子就是柴五斬!”灰衣瘦子清海拍胸叫道,此時已全失僧人規矩了。

“清海!不要迷失本性!”清山緩緩道,邊說邊走了過來,“十數年青燈黃卷,當思不易!”

“是,師兄。”柴五斬,亦即清海,聞言神情一震,頓時洩去了三分狂放不羈的豪氣。

“你是巴開荊?”

瘦長黑衣人打量著清山,只見面前這位六十多歲的僧人,鬚眉皆白,長相清癯,目光和緩,嗓子沙啞,全無一點辣手判官的影子。

“老衲清山,法名為本寺前方丈大忍師所賜。至於巴開荊,十數年前已死去了。”清山緩緩道。

“好,死得好!”瘦長黑衣人沉默了一會,說道。

“是,死得好!”清山應道。

這時,那與大弘禪師交手的黑衣人沉悶地“哼”了一聲,眾人目光循聲望去,見黑衣人飄身退下,胸前多了一個血印宛然的指洞。

黑衣人捂胸驚怒地道:“金剛指!”

大弘禪師神威凜凜:“不錯,金剛指!其實你應該早想到才是!”

那黑衣人喃喃道:“是的,我應該早想到,金剛掌、金剛指,都是少林金剛宗同一門中的絕學。唉,想不到金剛指比傳說中還要厲害三分!”

大弘禪師冷冷道:“怎麼,還想打麼?叫他們歇手吧!我和尚不想真開殺戒!”

那黑衣人看了一下混戰中的十三黑衣人,又看了一下那瘦長黑衣人與清山、清海,低下頭略一沉吟,猛地抬頭,咬牙道:“好,今天算你狠!我們走!”

大弘禪師一笑:“怎麼,你還想走?”

那黑衣人聞言,“嘶”地扯下一幅黑衣袖,往懷裡傷口處一塞,仰天呼出一口氣,又深深地吸了口氣,身形一抖,點足後退,雙臂向後斜揚,前虛後實,擺了個“黃鷹撲雞”的拳架,不再說話,只是目中露出滿是憤恨、怨毒的神情。

“神力鷹爪!”大弘禪師臉色一凜,“你是星宿海金鷹項青焰的……”

那黑衣人不等他話說完,一聲厲嘯,騰身而起,人在空中,雙臂揮舞伸縮間,使人感到彷彿一個人有五雙手臂似的!

黑衣人撲向大弘禪師,快若飛飆!

大弘禪師也一聲猛喝,拔地而起,雙掌擊出,迎向黑衣人,黑衣人在空中身影竟像飛鳥一樣橫移了三尺,避開了沖天而起的大弘禪師的攻勢,在大弘禪師從身邊穿過的一剎那,左手鷹爪在大弘禪師右肩頭抓了一把,而大弘禪師則右掌反印,一個按掌印在黑衣人背上!

兩人幾乎同時落地,大弘禪師肩上,僧衣已被撕裂一個大洞,連皮帶肉被抓去一塊,血肉模糊!

而那黑衣人之背上,在落地站定後,忽然如風吹絮,飄下來一片片小布片,衣服露出一個正好一掌大小的洞來,皮膚上是一個發暗青的掌印。

“道長,快動手!”黑衣人急怒交加地大叫一聲,“啊”

地吐出一口血來。

他見狀,略一愣後,頓目露兇光,猛一擰身,又撲向大弘禪師。

“你,你真不要命了?”大弘禪師驚怒道,邊說邊飄身避開黑衣人的攻勢。

“我死了,自然會有人替我報仇的!”黑衣人叫道。

他著著搶攻,招招拚命,鷹爪功外,還夾著大、小擒拿、教門彈腿、少林十三抹和梅花螳螂拳的招式,大弘禪師見招破招,進行招架,一時被逼得騰不出手來反擊,兩人頓時又惡鬥在一起。

那被稱為道長的瘦長黑衣人,略一猶豫後,咳了一聲,淡淡地道:

“我們還是免不掉一戰的!川中雙煞,你們誰先上?”

清山對清海道:“師弟,你去解辯機他們之圍,我來接這位施主的功夫!”

清海道:“師兄……”

他還想再說些什麼,只見清山手持鐵火鉗豎在胸前,對瘦長黑衣人道:“施主請亮兵器!”

那瘦長黑衣人手一晃,手裡已多了一柄白色的拂塵,兩人面面相對,各自尋機出手。

清海見狀,手中揮舞大飯鏟,衝入混戰的人群中,鶻起鷹落,出手如風,頓時驚呼聲、倒地聲連連而起,不一會,已有五個黑衣人被清海放倒!

棒僧們頓時精神復振,扳回了上風。

那瘦長的黑衣人見狀,猛喝一聲,拂塵一揮,“白龍出水”,攻向清山,來纏清山手中的火鉗!

清山將火鉗一縮一低,避開纏繞,兩股鉗張開,反夾拂塵。

瘦長的黑衣人拂塵往上一提,將千萬縷拂塵凝成一個筆頭,其直如矢,直貫清山印堂!

“好功夫!”清山讚了一聲,火鉗如電飛掣,搶在前面,張鉗等待。

瘦長的黑衣人“嘿”地一聲喝,手中拂塵頓時散開,如千縷萬絲,每根絲筆直如鋼絲,招式不變,還是長貫直入,清山如不變招,必雙目全被刺瞎!

清山喝道:“來得好!”一個“獅子搖頭”,手中火鉗倏地一分為二,左股鉗上刺黑衣人手腕,右股鉗下刺黑衣人少腹“關元穴”!

兩股鉗飛刺而出,已成了劍招!

瘦長黑衣人右手拂塵使“金絲纏腕”,反纏清山左鉗,左手倏地飛出,化為鳳爪,搶抓清山右鉗!

清山忙收招躍開,改招而攻。

兩人倏分倏合,各有攻守,一時勢均力敵,戰成平手!

樹上羅豪揚面對這許多突生的變化,看得目眩心迷。

他自四年前,與舅舅“銅鍋打穴”姜若拙在薊州道上,見過一場大廝鬥後,這還是第二次看到這樣真刀實搶的生死之搏。

而這次看到的人物,倘論武功,也許不如第一次看到的那樣高,但拚鬥的兇險狠毒,則遠遠過之!

羅豪揚正好將平生學得的武學,來與實戰印證,體味其中奧妙,一時竟忘掉此行目的!

由於清海的加入,寺中棒僧們大佔上風,過了一會,黑衣人又被打倒了兩個,剩下還在交手的只有六個人了,其中那個身材高大的黑衣人,武功甚高,一人獨戰辯機、辯識兩人,兀自勇猛如虎!

另五個人正與五個棒僧捉對兒廝殺,那個斷棒棒僧想上前助一臂之力,清海道:“蠢材,你不看,那些黑衣人都已不行了嗎?”然後走過去,對辯識辯機道:“你們退下,待我來收拾他!你們也真行,兩人老半天還拾掇不了一個!”

辯才、辯識忙跳出來,清海依舊拿著那大飯鏟,走上去道:“朋友,你的功夫不錯,那五虎斷門刀中還含著中州名家的八方風雨刀的招式,待我來領教領教……”

清海話還未說完,忽聽一人喝道:“你用車輪戰,又算是哪門好漢?”

一人從天而降,站在清海面前。

也是黑色短打夜行衣,臉上蒙著塊青由,揹著一把黑木鞘的劍。站在那裡,全身上下透出股利索勁兒,顯得精神抖擻!

“什麼人?”清海對這個突如其來的蒙面人,心存戒意。

“夜遊神。”對方輕輕笑道,“見到人間事不平,難免伸手管一管。”

“這位朋友,不要開玩笑。”清海聽出來人話中的調侃味道,正色道:“如是道上的朋友,請站在一旁,這是我們寺裡在捉拿進寺偷盜的賊徒,待事後一起喝杯茶。如是線上的,小寺沒有‘財’發,就請打回吧!”

說話用的是江湖上的場面話,並沒調上侃,開用唇典。(唇典:又叫典唇,海底,春點,簡稱“春”,江湖中專用的行話,黑話。——劍評按。)

“本神既不是道上的,也非線上的,只是偶而路過而已,大和尚武功不錯,不由見獵心喜,想領教一下大和尚的功夫!”

來人依舊裝神弄鬼地借用“夜遊神”的身份,但說話之中,已挑明瞭來意:是來挑戰比武的。

“嘿,嘿,這位朋友,倘真要比較功夫,也不必挑在此時,待我們把正事辦完後,如何?”清海道,他還真吃不準來人身份。

“本神說要現在比,就得現在比,一刻也拖延不得的!”來人高傲地道,“我想大名鼎鼎的鐵心閻羅柴大英雄,決不怕事吧?”

言語中含有柴五斬,亦即清海是託辭推委,畏事怕死之輩。

這一說,可把清海又激怒了!

“媽的巴子!格老子管你是神是鬼,你既然叫我柴五斬,老子便再當一回鐵心閻羅!”

清海,不,應該叫柴五斬,怒聲道,“你進招吧!看是你的劍利,還是我的鏟快?”

“不!本神找人比武,從不佔人便宜,既然你的斷魂斬不在,本神就與你比比拳腳功夫吧!”

來人將劍從背後抽出,從容放在離兩人稍遠的地方,然後回到柴五斬面前是站好!

“好,拳腳就拳腳!”柴五斬將手中大飯鏟往後一扔,雙腳不丁不八站著,喝道:“進招吧!”

“慢!本神還有句話要問:如我打輸了,任你處置,那麼,你被我打敗了呢?”來人問道。

“也隨你咋辦!”柴五斬氣惱地道,“還羅嗦什麼?進招吧!”

來人一笑:“本神既與人比試武功,從來都是以武會友,決不施殺手的!但我‘出手無情夜遊神’,出手必無情,還是必用腳與你比試幾招吧!你腳上功夫如不行,也不必與我較腳上功夫,只管出手好了!”

說完,將雙手往背後一負,靜待柴五斬出手。

“好!就陪你鬥鬥腳上功夫!”柴五斬皺了一下眉,不耐煩地道:“把老子也消遣得夠了,該見真章了!進招吧!”

來人未等柴五斬一個“吧”字落地,大喝道:“來了,接招!”陡地一個旱地拔蔥,騰身而起,人在空中翻了一個跟斗,然後是一招“紫燕穿雲”,一腳飛出如閃電,飛鏟柴五斬腦門!

“先人闆闆的,硬是要得!”柴五斬被攻了個出其不意,失了先機,無法還招,只好退了一步。

還未等柴五斬退穩,來人一落地,雙腳一錯一點,又是連環步踢出!

那腿法又快又兇又刁又準,招中套式,虛虛實實,竟令大名鼎鼎的川中雙煞之一連退了十三步!

“師弟,來人是北地武林中無影神腿的功夫,你比不過他的!”清山見狀,遠遠喊道,“還是出手吧!”

“老子講好不出手的,就是不出手!出家人不打誑語!”柴五斬大聲道,邊與來人瀟灑而兇猛靈活的連環踢腿相比,相形見拙捉襟見肘地左右躲避著。

在他面前,總有雙飛來的腳,令他不由有些眼花繚亂,動作退避稍慢,“啪”!他的左肩上給踢中了一記,他不由向後一躍,直退到柏樹底下,背靠在柏樹上,怒道:

“你腿功硬是要得,但老子偏不信這個邪!你來踢吧!”身形一抖,一口深呼吸,人已作勢欲出。

“清海師父,你出手吧!”辨識和尚急叫道,“何必著相,執著?”

“啊,你要跑,跑不了!”辯機和尚喊道。

原來,乘辯識和尚說話時,那身材高大的黑衣人突然奔向圍牆,欲從圍牆上跳出去,逃走!

辯機、辯識和尚兩人雙雙躍起,雙棒齊出,攔截那身材高大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一揮手,五隻鐵菱角,分打辯機、辯識二人。

乘辯識、辯機兩人撥打、躲閃鐵菱角之機,一個箭步躍到圍牆下,雙足一點,騰身向圍牆外飛撲出去!

“給我躺下吧你!”忽聽圍牆上有一聲女音清脆如金鈴響的笑罵!

那身材高大的黑衣人果真聽話,一聲悶哼,從空中跌落下來。

接著從圍牆上飛下一個身材苗條的女子,臉上蒙了一塊白絹巾,只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來。

寺內果然有女子!

這時傳來一聲驚怒的叫聲:“你……”

“不錯!你會擒拿,老僧也會!”大弘禪師發出得意的大笑聲。

蒙面女子飛快地一瞥,見那與大弘禪師交手的黑衣人已被擒拿手法卸下了雙臂,並被點中了穴道,不尷不尬地立在那裡!

又一聲“啪”的巨響!

接著一道黑影一聲長嘯,凌空飛起,身姿夭矯如龍,射出圍牆,身形一晃,倏地不見了!

這時聽到清山驚怒的叫聲:“金剛掌!金剛指!他也會……”

大弘禪師笑聲頓如刀一下子切斷似的斷了,跳過來問:“什麼?他也會……”話說到一半,人隨即飛追出了寺牆,那份輕功甚為高妙!

——因為不用再問,清山左肩上,一個被金剛指戳穿的獨特的指洞,正在冒血!

那指洞和剛才大弘禪師戳中那為首的黑衣人的一模一樣,只是部位不同而已!

接著是接二連三的倒地聲與痛叫聲!

那餘下的五個黑衣人也先後或受傷或被制,倒下了。

只有那與清海打的那個自稱“夜遊神”的蒙面黑衣人,還在與清海打!

但這時已變成清海與那黑衣人有來有往的對踢了!

但那黑衣人身姿翩翩若鷗燕,腿法比清海高多了,只有清海挨踢的份,清海踢出的,一腳也踢不到那黑衣人。

但鐵心閻羅柴五斬的全身也像是鐵打的,被踢中幾下全然不在乎,只是不讓踢中要害,硬是用腳還踢!

也許來人真的只為了比試武功,未曾下重招傷人?

眾人正這樣想時,忽聽“嘿——”一聲沉喝,接著“啊”的一聲。

只見那黑衣人一招“紫電鴛鴦雙飛霹靂腿”,蹬在清海胸口上,清海人晃了一下,噴出一口血,連退五、六步,仰倒在地!

“好賊子!”辯識、辯機兩僧雙棒齊出,一打向黑衣蒙面人腦袋,一掃向黑衣人之腰!

“怎麼,要我命呀?”黑衣人一聲冷笑,倏地倒地,一個倒翻跟斗滾到辯機身邊,辯機剛躍起離地半尺,又跌倒在地。

——原來被黑衣人出手如風,在他右小腿上捏了一把,用掐穴法掐中了右小腿上“築賓”“蠡溝”兩大穴。

黑衣人一躍而起,左手在胸前夾抱著受制的辯機,一抬腿,一伸手,從靴筒裡抽出把雪亮的短刀,擱在辯機的喉結處。

眾人一下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給愣住了,一時誰也不敢動手。

但清山與棒僧們還有那蒙面女子,已團團把黑衣人遠遠地圍住了!

空氣陡然變得劍拔弩張,十分緊張!

“誰也不許動!只要誰再動一下,這位的命就沒啦!”

黑衣人冷冷地道:

“在下膽小,受不得驚嚇,我一害怕手這麼一哆嗦,這刀就抹脖子了!這位姑娘手中已扣好了菩提子或者飛蝗石之類的暗器,最好別出手,你‘手揮五絃’的手法儘管又快又準,但你打出時就會發現,說不定正打在這位辯機師父的眉心,左右胸部及其腿腳上的!”

“誰說我要出手的?”

那女子清脆地惱道。

其實,她確是想打那黑衣人的,而且確是以一招“手揮五絃”的暗器手法準備打那黑衣人眉心、右手手腕和抱著辯機和尚的左手手臂,以及那黑衣人右腿和在辯機和尚腳中間露出的左腳腳背上方的“解溪”穴的!

想不到這黑衣人竟像鑽到她肚中似的,她想的什麼,他竟一清二楚!

那女子帶著些清狂的聲音,為什麼那樣熟悉呢?

那黑衣人心中不由一動,忽想到了一個人。但她怎會與寺中的人混在一起呢?他心裡這樣想道。

那女子也在打量著眼前這位抱著辯機和尚的寬肩蜂腰,高個猿臂的黑衣人,那蒙面的臉上露出的一雙眼睛,黑白分明,透露出機警、冷靜、堅毅得甚至有幾分陰沉!而劍眉英氣逼人,這很有些像她兩年前認識的一個人。

但這個人怎會與他們混在一起呢?——她想道。

“你想猜我是誰,是吧?”黑衣人目中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我是夜遊神,一個專管不平……”

“是你!你是羅公子!”那女子打斷了黑衣人的話,大聲叫道,“你的聲音儘管逼得粗濁一些,但瞞不過我!”

那蒙面黑衣人身子一震,隨即坦然笑道:

“你是胡小姐吧?其實,你喊第一聲,我就聽出是你了!”

邊說邊拉下臉上罩布,露出一張蒼白而神情堅毅的臉來,正是羅豪揚!

那女子也拉下白絹巾,露出一張英氣勃勃而又清秀冷豔的臉來:

不是胡簡琴,那位“步雲宮”中與雲麗瓏一起的清狂女才子,又是何人?

“你怎麼與‘潛龍門’混在一起了?”

兩人同時發問。

“是誤會了!”

兩人又同時說。

羅豪揚與胡簡琴這一說完,不由面面相覷,又同時大笑起來:

——羅豪揚笑得爽朗,胡簡琴笑得清脆!

胡簡琴笑的還是那金鈴子般的笑聲!

羅豪揚聽到她的笑聲,不由想起了兩年前在“步雲宮”的生活。

雲麗瓏現在怎麼樣了?他忽然想到了這個令他無數次想起的人,心中不由湧過一陣甜痛的暖流,有些迷惘了!

“羅公子,你還抱著這位辯機師兄幹什麼?想和他成親呀!”

胡簡琴還是胡簡琴,口無遮攔,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說起話來還是那樣又清亮又脆快的好聽。

——只是缺乏了一種溫柔,不像雲麗瓏!

羅豪揚一笑,收起刀,隨手解開辯機的穴道,歉聲道:

“委屈師父了!”

辯機“哼”了一聲,氣呼呼地站在一邊。

胡簡琴笑道:

“辯機師兄變成哼哈二將中的哼將軍了!師兄,你敗在這位不敗劍尊羅大俠的獨傳公子‘冷麵武痴夜遊神’羅少俠羅豪揚手上,也值了!還哼個什麼勁兒?”

在這眨眼之間,她已給羅豪揚安上了“冷麵武痴夜遊神”的綽號。

“怎麼,他是羅名尊羅大俠的公子?”

清山與從地上爬起來的清海同時驚詫地問。

“他是假的,還有誰是真的?我們兩年前在‘步雲宮’學武,同處了好長一段時間呢!”胡簡琴道。

“羅公子,我們兄弟倆給你見禮了!”

清山與剛才被羅豪揚踢傷的清海過來,竟向羅豪揚行起跪拜的大禮來!

“這,這如何使得?兩位前輩快請起!”

羅豪揚見六十多歲的清山與剛被自己踢傷的四十多歲的清海同時向自己行此大禮,忙閃身避過,然後上前挽扶起兩人。

“羅公子,你是老衲與師弟的小恩公啊!”清山道,“要不是令尊,我們早成鬼多年了!”

正說著,一條黃影從牆外飛入,正是追出去的大弘禪師回來了。

“追到了嗎?”幾個聲音同時迫切地問。

大弘禪師搖了一下頭。

在場的人除了羅豪揚,臉上都現出一層憂慮之色。

大弘禪師目光炯炯,目丁著羅豪揚:“此人是誰?”

清山說出了羅豪揚的身份。

大弘禪師又盯著羅豪揚看了一下,然後頷首道:

“好,羅大俠也是老衲平生最佩服的人!我們先到前殿去看一下吧!辯德、辯雄,你們留在這裡,把那些人看住,待我們相商一下,如何處置。”

“是!”兩個棒僧留了下來。

於是一行人隨大弘禪師向前殿走去。

前殿內燈火通明。

前殿內應該有四個人在裡邊:鍾僧、菜僧,兩個小沙彌。

前殿內,應該還藏著一個秘密!

但大弘禪師一行人一踏進前殿,不由呆住了!

——鍾僧、菜僧與兩個小沙彌躺倒在地上,死活不明!

藏著的秘密已無秘密:

如來佛佛座已移位,露出一條地下秘道來,顯然來人已帶走了秘道中的“秘密”!

大弘禪師、清山、清海他們忙看視倒下四人的情況。

“爹!爹!”胡簡琴焦急地邊叫道,邊飛快地衝下地下秘道,一會兒上來叫道:“師伯,我爹不見了!”

“厲害!厲害!”大弘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這是怎麼回事?”羅豪揚見人人臉色沮喪,大聲問道。

“我爹,我爹讓人偷走了!”胡簡琴道。

“你爹?‘千變萬劫,飛天鐵狐’胡古月胡大俠?”羅豪揚驚問。

“是。”

“胡大俠武功高強,誰能那麼厲害,不出一聲就把他弄走?”

“他中了太湖陰老二的三陽絕屍手,已形同廢人了,這兩年來全靠雞蛋與鹽維生。”胡簡琴向羅豪揚解釋道。

“是你爹!”羅豪揚不由呼叫起來,眼中頓露出驚詫、疑惑與警惕的神色。

胡簡琴見狀,忙道:“不錯,我爹是在十二連環塢一戰中受的傷。但云大俠當年上了太湖五雄的當了!救神拳楊景的是我爹,我爹為救十二連環塢,而中了黑衣蒙面的太湖五雄中陰老二陰文鏗的三陽絕屍手的!至於那幫自稱是‘潛龍門’門人的蒙面黑衣人,實際上就是太湖五雄的人!”

胡簡琴說到後面,不由咬牙切齒地道:

“這幫惡賊真毒!被他們這一顛倒,滅了十二連環塢的太湖五雄成了救援十二連環塢的救命恩人,這樣名利雙收,同時反咬我爹是兇手,企圖借武林江湖名門正派之手,害死我爹,以達到殺人滅口的目的。”

羅豪揚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好毒的用心!如被他們陰謀得逞,則胡大俠必死無疑了,神拳楊景他們死了,還得讓十二連環塢餘下的人死心塌地地跟他們這些‘救命恩人’走,同時又博得了好名聲,贏得了十二連環塢的人馬、地盤!”

“一石三鳥!這計策只有鐵算子陰文鏗這老狐狸想得出。”清山沉聲道。

“看來,太湖五雄打十二連環塢的主意,也不止一天了。”

“師伯,現在怎麼辦?”胡簡琴不安地問大弘禪師,那種清狂之氣頓減,添了些悽惶之感。

事不關心,關心則亂!

不要說一個女兒家,換了男的,若是身受重傷的父親被人突然帶走,連下手的人是誰也不知道,同樣也會感到慌惶無措的!

“簡琴侄女,你不用擔心,如是同一夥人乾的,我們抓住了他們的人,正好可同他們交換!辯仁、辯義,你們兩人出去,把捉來的人全關進罰省僧室,嚴加看管。”

大弘禪師沉聲道。

“罰省僧室?”

羅豪揚不解地問身旁的人。

“是的,那是專關觸犯戒律的武僧用的石室,鐵門鐵窗,大石牆,牢固得很呢!”

身旁的一個棒僧道。

“方丈,這來人的點穴法奇特,小僧竟然解不開!”

清海在地上連用幾種解穴手法,也解不開躺在地上的菜僧、鍾僧的被封的穴道。

大弘禪師詳加察看後,長嘆道:

“來人是一種特殊的手法閉住穴道的。這種手法叫十二支閉血點穴石頭拳,是按十二時辰,血氣流通週轉部位,閉住相應穴道,切斷血氣經絡間聯繫,造成空段的。

其原理與‘子午流注’手法相同,只是更為繁複些。要解穴,只有知道施行者點了哪些穴道才能相應化解。這是各派點穴功夫中最難解的三大手法之一,老衲也無法化解。

看來,只有讓四人昏睡到明天這個時辰,讓他們過一個對時,功力消失,自行化解了。”

“這是哪一派武功?”

胡簡琴問道。

“這一種閉血點穴石頭拳,是天下一劍石舉乾石家的獨門武功。石舉乾與羅公子的令尊羅大俠等四人在當年合稱天下四大劍客。”

大弘禪師回答。

“難道石家的人也入了太湖五雄的夥?”

辯機提出疑問。

“不,也許是入了‘潛龍門’!以太湖五雄,還不能令石家傳人跟他們走。”大弘禪師道。

“石家的武功很高嗎?”胡簡琴問。

“石家的玄素劍法,是天下最奇特的劍法之一,因為它一半走的是刀的路子!天下四大劍客,武林中公認的四個劍學最高的大宗師,其劍法各有其長。石家的武功,除劍法外,還有本是呂家祖傳的‘春雷神笑’功、臥雷掌、石頭拳,以及一種叫‘沒羽箭’的以石子作暗器的暗器手法。點穴功也自成一路。另外,還有顛倒經穴的奇特武功。據說,天下一劍石舉乾有個弟弟,是個道人,其劍法武功也至為高明,還有一些弟子、後人,豹隱蜀中之地。”

這是清山在娓娓而談,看他那種和氣、平易近人的樣子,哪像是辣手判官?

難道傳聞不實,他並非如傳說中說的那樣殘暴、可怕?

“胡小姐,你放心,這個把令尊帶走的人,至少暫時不會不利於令尊的。也許相反,正作了一件好事。”羅豪揚沉思半晌後忽道。

“為什麼?”聞此奇論,人人都望著羅豪揚。

“試想,如果來人是胡大俠的仇人或意在殺人滅口,在當時情況下,只須舉手之勞就能害死胡大俠,又何必花這一番手腳,把人帶走?從目前情形看,最恨胡大俠急欲殺之滅口的,是太湖五雄。來人肯定不是太湖五雄的人。

因為從現有跡象看,是石家的人乾的!而石家的人,太湖五雄還召不動他。”

“我怕太湖五雄是借名‘潛龍門’,乘機吃掉十二連環塢。而這次來的石家的高手,正是‘潛龍門’的人!他帶走胡大俠,恐怕是想作為人質或證人。若是作為人質,可能志在要脅胡大俠的同門、朋友們答應不與‘潛龍門’作對,甚或為‘潛龍門’效力。若是此舉志在強令胡大俠作證人,則意在為揭穿太湖五雄陰謀提供人證。——倘真是這種情況,他們豈肯讓胡大俠出意外?因此,胡小姐,我說胡大俠至少目下暫無性命之憂。——只是,要想從。‘潛龍門’之手把人救出,就難一些了。”

羅豪揚說到這裡,忽一笑,又道:

“不過,說不定是哪一個好心人帶去治胡大俠的病或帶胡大俠去避禍!這人知道今夜有人要來偷襲青山寺,怕出意外,先將行動不便的胡大俠帶走。這也不無可能。因為來人似乎心存善意,並未存殺傷之心,對這四位寺裡僧人,用的只是點穴手法!”

“羅公子此言有些道理,但老衲覺得今夜之事,先要弄清幾個疑問之處。”大弘禪師望著羅豪揚:“其一,羅公子是如何與這批人合在一起的?你又是從何處得知消息,來我們寺中的?其二,那批人究竟是何來路?是太湖五雄的人,還是‘潛龍門’?他們今夜此來之目的?那個把胡師弟帶走的人是與他們一路的,還是別有隱情,另有人插手其事?”

羅豪揚苦笑了一下:“這事說來也是巧合!”

他隨即把見到清海買鹽與雞蛋的事,以及以前聽雲大俠講的事說了一遍,一直講到跳下樹打鬥。

“原來,你早來了!”辯機和尚摸著光頭道。

“清海師父,我剛才使了些小聰明。我看你出手對付黑衣人,用飯鏟或拍穴,或以鏟角尖刺穴點穴,又化為鏟法、刀法,那手功夫甚為高明。又聽說你便是柴前輩,我在京師‘威遠鏢局’時,聽我舅父姜若拙與紫總鏢頭說起過你,說你的斷魂斬功夫,威力無比!既是一門兵器的功夫,也是一門掌學功夫。我哪敢與你鬥兵器與拳掌功夫?不得已只好來比腿功了。清海師父,你不會生氣吧?”羅豪揚道。

“兵不厭詐。不能力敵,勝之以智。”大弘禪師道,“羅公子能諳此理,勝得聰明。而現在又能自動說出,那心胸也較那些自我吹噓的成名人物寬廣得多!”

“師弟修行了十幾年,還是當年的茅柴草脾氣,一點就著,急躁,好勝,易衝動!羅公子這激將法,用在他身上,可算看準人了。”清山笑道。

“羅公子的腿功硬是要得!我柴二隻有佩服,哪會生氣?你開初踢出的幾腳,雖腿法多變,但勁力並未運上,似乎最後一腳才動了真功夫。啊,那一腳怕有千斤之力!羅公子,你是否最後見黑衣人都敗了,才著急,踢出了這一腳真功夫的?”清海道,“如不是你開初的腿上功力太弱,麻痺了我,我也不會起輕敵之心!我當時只覺得你腿法雖然高妙,但功力不行,我就是挨幾下,也無所謂,但讓我踢中一腳,怕你就得躺下了。哪知,嘿嘿,倒是我先躺下了!”

“柴前輩,你錯了!這最後一腳,並非是著急了再踢出的,而是我一開始就用上了心,要讓你認為我功力不行,生驕敵之心,我才可得手!我本想一腳致你於死地的!因為當時情形,方丈追敵去了,清山師父中了金剛指,受傷不輕。辯機、辯識兩人在旁閒著,而那五個黑衣人正岌岌可危!我想賜死你後,對付辯機、辯識他們,助黑衣人脫身。在當時,我認定你們都是‘潛龍門’的惡賊!尤其柴前輩與清山師父名聲十分那個,更使我心中把你們恨透了!而那些黑衣人,我以為是十二連環塢的朋友發現線索來捉拿‘潛龍門’受了三陽絕屍手之傷的兇手報仇的!”

羅豪揚毫不隱瞞自己的想法。

“怎麼,令尊在家裡,從不曾提起過我們兄弟?”清海驚訝地問。

羅豪揚想了一下,搖頭道:“不曾。我是在鏢局時,才聽到他們說起過你們的。”

“啊!羅大俠真是大仁大義,大信大善的大俠!”清山深深地嘆道。

“為了羅大俠這份恩德,羅公子,就是你真把我踢死了,我也毫無怨言!”清海感動得熱淚盈眶。

“兩位前輩,這是怎麼回事?”羅豪揚納悶地問。

“羅公子,剛才你談到我們,說‘名聲十分那個’,你說得比較委婉,還是讓老衲自己說吧,名聲是十分惡劣,可謂是惡名滿天下!在二十多年前,還在‘圓月教’之前,我們兄弟倆名聲甚響,江湖中人稱我們為‘川中雙煞’,將我們名列天下五大惡人之列!”

清山在講述這些時,彷彿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往事中,眼睛裡顯出一種迷茫的感覺。

“你知道老衲原先的外號‘辣手判官’四字是怎麼來的麼?”清山問道,並不等羅豪揚回答,自顧解釋道:

“我本是個被棄的孤兒,是我師父他老人家把我抱養大的。我師父本是一個文武雙全的有志之士,文學武功都很高,中過文武舉人,但在上京考進士時,因不肯幹謁權監、重臣,夤緣而上,結果,本是策論、詩賦做得最好,應是甲等第一名,但被權監勒令刷下名來,如此三次!”

“師父一怒之下,投筆從戎,在浙江、福建等地從軍,同倭寇打仗,以謀略武功,積累戰功,屢受遷升,曾做到遊擊將軍,本想大展鴻圖,不料又遭時任副帥的某大將忌嫉,因我師父曾向主帥獻策,主張打造大戰船,訓練一支精兵,打到倭寇盤踞的扶桑疏球國去,以徹底滅掉倭寇。

這也是嶽武穆直搗黃龍的用意。”

“某大將藉口彈劾我師父意圖煽動主帥背國投敵!硬是混淆黑白,誣陷我師父,致使皇帝震怒,要殺我師父全家。多虧主帥力保,才算保住了項上人頭,但十五年軍功全被褫奪,削職為庶人,永不敘用。師父回到川中,耕讀為生。”

“川中本是天府之國,物產豐饒,百姓應是生活安定、富裕的,但官府腐敗,貪汙、賄賂成風,再加以官商林立,官貪吏虐,魚肉百姓,搜刮民脂,大發橫財!弄得民不聊生,怨聲載道。而盜匪出沒,官兵騷擾,更弄得人心惶惶!物慾橫流之下,世風日下,我師父目睹種種情狀,憤世嫉俗,自號‘恨天獨尊客’,恨天道不公,人間沒有公理,師父便自行當起人間法吏來,憑他的武功,來替天懲罰人間罪行!”

“他老人家定的人間罪行共三十六條,凡觸犯罪條者,為師父所聞,必加懲罰。但師父他老人家心腸太軟,常減半量刑,法外施恩,經他出手執法嚴辦之人並不多!”

“師父一直隱居邛崍山上。他教了我一身武功,也教我讀書識字,教我做人的道理。唉,我師父實是世上最大的好人!”

“但他心中抑鬱之氣積而成疾,背生疽瘡,人病倒了!那時我們銀兩已用完了,為了給師父治病,我下山,請醫家,醫家看診先要診金,才肯出門,要配藥,藥鋪老闆臉罩嚴霜,藥費貴得要命!我最後急了,綁了十一個有名的醫家,又搶了成都府最大的藥鋪,殺了可惡的掌櫃,命藥師揀那各種名貴的藥挑了兩大包,回山裡去。沿路上一不作二不休,打聽到名聲不好的土豪劣紳,貪官汙吏,連搶八家大戶!”

“可惜,等我回到山裡,師父已奄奄一息了,他既是氣憤而死的,也是給貧病給折磨死的!”

“家師臨死前對我說:‘開荊,你以後要繼承為師遺志,替天行道。懲一惡強似行十善。為師我,心太慈!你日後心狠一些!為師去後,你就要自己照顧自己了。唉,我此去無兒無女,無所牽掛,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啊!’說完久久地看了我一眼,隨即目光盯著山洞頂,定定地望著什麼,最後,忽長嘆一聲,擂床大呼道:‘天!天!你為何這樣不公?’言訖溘然長逝!唉,我永遠忘不掉師父臨終的情景!”

清山說到這裡,聲音咽哽,流下了兩行淚水,六十多歲的老人了,哭得像小孩一樣,嗚嗚地哭出聲來!

誰想得到列名天下五大惡人的辣手判官,竟是如此善良的人,竟有如此赤誠的情感?

清山哭了一會,用衣袖擦乾淚水道:“老衲這麼大年紀了,還未能忘於情,這十幾年枉自修煉,讓公子見笑了!”

“哪裡話?”羅豪揚道。

“家師去世後,我在各地流浪了三年,這三年,我因無錢無權,遭盡了人間白眼,受盡了世人欺凌、侮辱,更目睹了世上種種可惡之事,於是我在三年後,服完師父大孝,決定該繼承師父遺志,出手懲惡了!我要用各種方法來懲罰惡人,要使他們再也不敢作惡!我把師父定的罪條增了一倍,懲罰也加重了一倍!並添了許多我獨創的懲罰方法!”

“說到底,我恨,恨這個世道,恨所有為惡的人!恨不得仗手中尺霜鋒把他們殺個乾淨!”

“我出手懲罰的第一個人是大邑的監學嚴於農,依仗權勢,強姦窮秀才張豐臣之妻孫氏,使孫氏跳井自殺!張豐臣被氣瘋!我的懲罰是當著嚴子農面,百般凌辱、姦汙他妻子,並把他的眼睛剜掉一雙,臉上刺了一行字:‘我強姦逼死了人,罪該得此懲罰!’並令他妻子天天推到街上轉一圈!”

“羅公子,你不要這樣看著我,那嚴監學的妻子也不是好貨色,是四川巡撫的女兒,縣官的妹妹,為了讓父兄與丈夫升官,與好幾個京中大官睡過!她賣弄姿色,還私養面首三人,其中面首蔣某後有所愛,不願侍候她,被她竟使毒計將蔣某所愛之歌妓張氏害死!我當時恨不得割下她那巴兒!”

“——對這賤婦此種懲罰,已是輕的了!由於我辣手無情,殺了、刑罰了不少人,漸漸地我成了‘川中惡煞’,成了‘辣手判官’!”

“後來遇上柴賢弟,他與我身世相近,但比我遭遇更慘,他也比我更乾脆:凡認為犯了大惡之人,一斬斬了完事,比我這零碎折騰,利索多了!”

“從此,我們兩人,年紀相差二、三十歲,成了忘年交,一年碰兩次頭:一在我師父忌日,一在他爺爺怨聚石叟柴前輩的週年,以生平快事下酒兼祭亡靈!從此,‘川中雙煞’的名字叫開了!”

“其實,當時我們太偏激了!行事也太狠絕了些!但論我巴開荊所殺所懲之人,沒有一個不是罪大惡極的!你以為巫山獨龍槍王交達,只是因為我在裝窮人時,蹲在他門口,被他踢了一腳,罵了一頓,才整治他的嗎?”

“不!他犯了四條罪:一是與父妾私通亂倫,氣瘋其父,令其父落井而死!二是逼奸丫環,先奸後殺!三是在大荒之年,囤積稻穀以賣高價,大發難財,並在其院門口踢死外地乞丐一名。四是在襄陽的武林擂臺賽中,恃技連傷帶殺殺傷十二人,死一人,重殘三人,違背以武會友、點到為止的賽規。王文達很會沽名釣譽,對外地的武林名家入川,必慷慨結交,以博俠名。他的獨龍槍法也獨步武林,功夫高強!而且此人也有些善行義舉,不能全無功勞。”

“曾有一次,雞爪山上的強盜下山搶一個美貌女子,他挺身而出,獨鬥三十幾個強盜,弄得一身是傷,殺盡了強盜,保住了那女子,並且破例沒有見色起意!”

“——正因如此,我才饒了他一死的!但他的罪太多了,我只好挑斷了他軟筋,捏碎了他腳踝骨,琵琶骨,挖去了他雙眼!這是罰他四條罪的!由於我們兄弟倆嫉惡如仇,因而在江湖上朋友沒結下一個,仇敵冤家倒樹了許許多多!尤其從王文達始,得罪了武林中人,一次次來找我們報仇,弄得仇越結越多,仇敵滿江湖了!以致天下人皆視我們為大惡人,武林中在平了‘圓月教’後,竟動了公議,要來圍剿我們!當時,我們聽了這消息,也準備好生死一搏的!”

清山滔滔不絕,講到這裡,直令眾人聽得出了神:

想不到在“川中雙煞”惡名下,還藏著這樣的內情!

聯想到世上事,善善惡惡,究竟誰是善,誰是惡,誰能說得清呢?

“當時我與巴大哥想,世上惡人,殺不勝殺!大丈夫生有何歡?死有何憾?那些為惡賊王文達以及其他傷在我們哥兒倆手中的惡賊們報仇的人,要來就來吧!管你九大劍派也好,鏢行中的九大高手也好,還是其他三山五嶽的人,要想來挑了我們,怕也不易!最多魚死網破!”

清海講到這兒,嘿然一笑,“我就是這樣一個寧折不彎的脾氣!同時我們兄弟倆自認武功,兄弟聯手,縱非天下第一,也可說是天下第一流的高手了!要勝我們兄弟劍斬聯手,怕即使少林的掌門老和尚來,也未必!如要興師動眾,用許多人來圍鬥,我們哥兒倆就兩個人,隨便拍拍屁股移一個地方,夠他們尋上一陣子了,這樣玩玩,也好!因此,對武林公議要來圍剿,倒也不十分怕!”

清山道:“就在那個時候,我們遇上了羅大俠!羅大俠特地來勸我們避鋒的!他找到我們,並不像其他名門正派中人看不起我們,而是稱我們除暴鋤惡做得對。他說他查過許多事,發現我們並不曾濫殺無辜。然後他勸我們還是暫時避一避正派中人,以免衝突。待他從中周旋,調和名門正派中人與我們的關係。如我們同正派中人相鬥,只會使正義善惡者痛而邪惡者快!正派名門中人,雖有道貌岸然的‘假道學’,但大多心腸是好的,除暴安良,懲惡揚善,做了許多善行義舉,如大家合力同心,齊懲罪惡,這人世間會變得乾淨一些的!唉,羅大俠,羅大俠,他是我們第一個知音!認為我們兄弟沒有做錯事!”

清海接過了清山的話:“但當時我與大哥認為,以我們兄弟聯手,已足讓正派中人退卻了。我們又佔在理上,何必讓名門正派中人?同時我們也知羅大俠剛打敗了‘圓月教’,被武林中公認為武功天下第一。我們以為羅大俠是受九大門派中人委託而來,目的在於挫我們兄弟的威名。於是我們提出要與羅大俠比武,他能勝得了我們兄弟倆,我們就聽他的,勝不了,就請九大門派少管閒事。羅大俠後來先後在不同地點、場合,一人鬥我們兄弟聯手,共鬥了五場,每次都是我們輸了。於是我們服了他。他叫我們兄弟倆不要與名門正派中人發生衝突,同時在懲惡中也應寬大為懷,要讓人有改悔從善之機,不能光殺啊傷的。每懲罰一個惡人,要公佈其罪名。同時不得以邪惡手段來對付邪惡!並告訴我們:如有危難,可到‘天羅劍莊’找他!然後,飄然而去!”

“後來,名門正派的人說圍剿什麼的,不知何故也沒有來。我們兄弟估計是羅大俠對九大門派中人說了話!我們又平安地過了兩年,突然發現有一些惡賊冒充我們兄弟名義行惡。我們兄弟就跟那些惡人幹上了。等我們花了三年時間,將這夥‘天罡三十六友’殺光後,又遇上了五毒教教主,他希望我們兄弟加入五毒教。我們不幹,但又不想惹那些專門施毒放蠱的毒魔,便來個走為上,棄蜀而走。”

“這時我們便想到了羅大俠。我們易容後來到了‘天羅劍莊’,在那裡作客住了兩三個月。那時,羅公子,你還很小呢!我們兄弟倆住在莊內,羅大俠從未透露過我們真實身份。在莊內,我們受到了熱情的款待,過了我們一生中最快樂、無憂無慮的三個月生活。這三個月過後,我們發覺,我們對那種拿著刀子殺人傷人的生涯產生了一種厭倦,興了一種想覓地靜修,過隱居生活的念頭。我們把這想法告訴了羅大俠,羅大俠沉吟了一下說,現在武林尚算平靜,五毒教遠在苗疆,暫時掀不起什麼風浪。兩位在刀林劍叢中度過了這麼多年,也該過幾天無牽無掛的日子了!於是由他致函這裡青山寺的前主持方丈大忍上人,把我們安排在青山寺當了雜役僧。唉,歲月悠悠,這一過,就是十幾年了……”

清山以一聲長嘆結束了他的回憶,然後緩緩道:“這十幾年,我們兄弟已習慣於這種平和的生活,閒時還讀了些佛經,研習佛學。時間一長,也算有了點淡泊寧靜的佛心,覺得當年之事,猶如一場夢境!老衲於世事也漸淡忘了,無甚名利之心縈懷,唯一忘不了的就是家師與羅大俠之恩。前三年,驚聞羅大俠遇害,我們兄弟曾北上致奠,在西山碧雲寺參與了羅大俠大祭典,只是我們是以掛單僧人的身份參加的。看到有不少成名的大俠、各派掌門關心羅大俠之事,我們兄弟自思幫不上什麼忙,只好抱著歉疚之心,默然離去。羅公子,思來我們真愧對羅大俠知遇厚待之恩!唉,看來巴開荊與柴五斬真死掉了!”

“清山,清海,想不到貧僧來青山寺十幾年了,竟不知二位是武功卓絕的高人,這也算貧僧有眼無珠了!”

大弘禪師道。

“那些蒙面黑衣人是何來路?”胡簡琴還念念不忘這樁心事。

“帶一個進來問一下就瞭然了!辯機,你去把與我交手的那人帶過來。”大弘禪師吩咐道。

辯機出去了,一會兒大聲叫著闖了進來:“師父,不好了!人,人都不見了!辯仁、辯義他們都被點暈了!”

“什麼?”大弘禪師面色大變,率先衝了出去。

天井裡,寂無一人,那間高大的石牆罰省僧室門開著,燈光下門口處,寂然倒躺著八大棒僧之二:辯仁、辯義。進了罰省僧室,才發現另兩名棒僧辯雄、辨德一齊坐在屋角,分別被點住了穴道點昏睡過去。

四大棒僧被點的點穴手法,與點前殿中人的手法同一門派。只有那被黑衣人擊中兩刀一劍而死去的棒僧辯忠的遺體平躺地上。

那些受傷被分別點住穴道的黑衣人連同幾個死掉的黑衣人的屍體倏地不見了!

寺門大開著,外面是黑洞洞的夜,大開著的寺門在眾人心目中如獨目巨魔的那隻巨大的獨目!有一股寒意從各自足底往上冒:

這些黑衣人太神秘、強大了!十三個人,不管死的還是受傷被點了穴道的,竟一下子都消失了!就在他們議論的這段短時間內,神話般消失了!

這是些什麼人?誰有這樣大的魔法造成了這種奇蹟?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30 14:38:14


第五卷 江湖風波惡  鐵掌雲中鷹

他們還會來嗎?

大家面臨這種局面,各自沉默不語,心中驚、怒、憂、恐交織在一起,各自想著心事,又似乎茫然得什麼也沒想。

“這是些什麼人?太湖五雄?‘潛龍門’?”辯機叫道,“竟然動作這樣之快!”

“先人闆闆的,哪裡冒出的一幫王八羔子,硬是有些鬼門道。”

柴五斬,亦即清海,心中一急,用蜀地方言罵道。

“是不是那個打傷了清山師父的黑衣人?”辯識道。

“不會是他!他與老衲對了一掌,老衲以大元一丁掌接他的金剛掌,他雖在使金剛掌的同時,以金剛指傷了老衲,但他吃虧更大,被我以大元一丁掌震傷了奇經八脈!”

清山道,“被大元一丁掌震傷奇經八脈的人,至少七天不能再運用內力!因為一運內力,必然有經脈被刺之痛!內力越強,痛得越兇!”

“但願不是太湖五雄的人!”大弘寒著臉道,“如是太湖五雄,怕我們這麻煩大了!”

是啊,太湖五雄,近在咫尺,得到消息後就會很快趕來,以青山寺這些人,同勢力強大的太湖四十八寨水盜相抗,那是必敗無疑!

但誰能保證不是太湖五雄的人?

“方丈,我看不如大家今夜就避一避吧,到在下下榻的‘湖山樓’寓邸去!以防了了一受太湖群寇的圍攻。”羅豪揚道,“捱過今夜,等明天再相機行事。”

大弘禪師沉思了一會道:“多謝公子好意!但貧僧想了一下,現已丑時過了一半了,太湖五雄的人,往返趕來至少兩個時辰,寅時天就開始亮了,卯時已是白天,太湖五雄的大隊人馬,還不敢白天公然衝進無錫城殺人行兇!無錫的官兵也有五百多人,蘇州還有大批官兵,如無錫有警,騎馬馳援,很快就會到的!”

“更主要的是太湖五雄雖橫行霸道,但還從未公然與官府對抗過,諒他們不敢就為此事而公然對抗官兵的。我們不如回到前殿中去。唉,今夜怪事層出不窮,我們得好好琢磨琢磨其中有著什麼奧秘!為了以防萬一,我們把辯德他們給移到前殿去。辯忠殉道,如今夜平安,明日當火化入殮!”

於是,辯識、辯機他們各自抱著一個被點昏的棒僧,隨大弘禪師回到了前殿。

在前殿的搖曳的燭火下,那被點昏的人與八個坐著的人在燭光中顯得甚為奇特!

一種神秘的感覺,一種隱憂與疑慮感,籠罩著這八個人的心境!

盛夏的夜,一般人都感到溫熱,而這八個人心中,各自存著寒意!

“真他媽的栽到家了!”清海嘆了一口氣道,這可能是他第一次感到無能為力吧?

“豪揚心中有幾點疑慮,正好藉此機會,聽方丈賜告,以釋疑團。”羅豪揚道。

“羅公子儘管講,貧僧知無不言。”大弘禪師道。

“首先,我想知道方丈的身份,胡小姐的師伯,飛天鐵狐的師兄,這身份一定不尋常。其次我想知道太湖五雄究竟是怎樣的人?這兩點弄清了,也許對查今夜之事,不無幫助的。”

羅豪揚說出心中的疑問。

“貧僧俗家姓周,本是河南開封人。家父開了一爿‘裕源祥’綢緞店,日子還算殷富。家父希望我將來文武雙全,能博取功名,光宗耀祖,從我幼時起,便延請了耆儒與名武師來傳授文學武功。我於文學一途,甚是平平,但於習武,長進甚快。教我武功的師父姓曹,是少林寺俗家高弟,當時提起鐵臂金剛曹淳風,北武林中人人都要豎大拇哥讚一聲好的。這不單是指我這位師父一身少林外家功夫,練得相當好,而更重要的是指我師父為人好,豪俠性格,敢做敢為!”

“我到十七歲時,已武功根基扎得較牢靠了,這時發生了一件意外:我師父曹大俠,在助山東好漢左臂金刀孔金馬與嶗山道士鐵鈸飛道張玄中的比武決鬥擂臺上,未能避得開關外長白派高手的暗器,被破了十三太保橫練的功夫,我師父覺得無臉見人,竟在留了一封給我,一封給他在少林的師兄的信後,一頭撞死了。唉,家師的脾氣也太烈了些,勝敗乃兵家之常事,何必如此抹不開面子?後來一年後,他在少林的師兄找到我,說要代他師弟傳完我武功,這位我師父少林寺的師兄,就是當時少林第二代中四大高手中的目連大師。”

“目連大師是少林上代四大高僧‘四心’中心巖祖師的衣缽弟子,和祖師爺一樣,精擅金剛宗絕學。他收我為徒,在少林寺八年,傳了我大力金剛掌與金剛指,以及金剛護體神功。目連大師除收了我為徒外,還收了泉州陳念園、成都胡古月、杜陵高七七三人,陳念園為大師兄,我是老二,胡古月老三,高七七老么。我們四人後來都以金剛學成名武林,人稱我們為少林四大俗家弟子。論起輩份來,當今少林掌門無怒大師是我們的師兄,他是大師伯、少林寺上代掌門目慧大師的衣缽弟子。”

“目連大師、目慧大師均已圓寂多年了,但祖師爺心巖大師還在少林寺潛修,他老人家已一百三十八歲了,可謂少林壽命最長的高僧了!”

“那麼,方丈以前的名諱,一定是周射虎了?北武林中成名已三十多年的鐵掌雲中鷹周射虎?”羅豪揚驚喜地道。

“羅公子,你猜得真準!”胡簡琴道,“師伯他老人家的名諱上射下虎,正是鐵掌雲中鷹!我大師伯在泉州,提起泉州武林大豪、白眉金剛陳念園,南武林中無人不曉。

我高師叔,在西北武林,也名聲頗盛,人稱‘無影鬼掌’!論輕功,高師叔第一、二師伯第二,大師伯聽說從不練輕功的。”

“大師兄的武功最高,得過祖師爺親手指撥,他的金剛掌已練到剛柔自如,龍虎相兌的爐火純青之境了!他的金剛指,能遙空虛點敵手周身大穴,比大理段家的一陽指還厲害!他已用不著輕功了,雖不練輕功,但輕功的造詣也遠在我們師兄弟三個之上,只是不願顯露而已。”大弘禪師道。

“那方丈又如何遁入空門的呢?”羅豪揚對這位成名多年的武林人物,竟會祝髮為僧,感到驚奇。

“唉,那是老衲的一件傷心事,恕不奉告了。”大弘禪師嘆了一口氣,唸了八句詩謁:“紅線縛鷹足,騰挪勞心拙。參透無情緣,空門把發祝。祝髮入空門,煩惱猶相逐。保時明月風,度吾上天竺。”

詩謁的大意,竟是跟情事有關!大概是姻緣不順,才如此託身空門,以作逃情吧?

“我出家,只有師兄與胡師弟知道。高師弟我已十八年不曾謀面了。他與胡師弟一樣,也是朝在長安暮在洛陽的飛俠,行蹤不定的”大弘禪師道,“我出家,本可以到少林寺的,但到少林寺,就得有一大群師侄甚至徒孫,我不喜喧鬧,便跑到了通州狼山,在廣教寺祝髮受戒,出了家。十三年前,青山寺前主持方丈大忍上人來狼山廣教寺,大忍上人也是修的華嚴宗,與我共同談經說法,甚為投緣,於是我便隨大忍上人到了青山寺。大忍與我同輩,我尊他為師兄,他圓寂前,指令我為方丈繼承人,這就當了青山寺的方丈。”

羅豪揚低頭思道:難怪大弘禪師喜歡華嚴宗,大概是主要參《華嚴經·金獅子章》中:“獅子象虛,唯是真金。

獅子不有,金體不無,故叫色空。”這幾句吧?

英雄難過美人關,未必為色,實乃為情。

逃情禪門,怕未必真能得脫情擾之苦,聊為解脫吧!

“那麼太湖五雄是什麼人呢?”胡簡琴問。

“太湖五雄是太湖四十八寨水寇的總寨五位寨主。太湖水寇,有千人之眾,號稱四十八寨,分佈於太湖七十二峰上,牢牢控制了太湖。這些水寇亦盜亦漁亦民,聚散不定,時多時少。平時也捕魚、種桔、蒔稻,和常人無異,但一旦聚糾一起,又是強盜了!”

“大股盜眾,主要分佈在東西洞庭山與馬山上,總寨稱龍王城。周圍漁民進太湖捕魚,都要抽貢頭。還向周圍縣府的大戶抽錢糧。有時也分股出太湖,到各地去做案行劫。”

“太湖五雄,老二陰文鏗,人稱鐵算子,狡智兇詐,老謀深算,有領兵打仗之能,把太湖盜眾管得服服貼貼。

鐵算子陰文鏗實質是太湖水寇的主謀人物。陰文鏗武功甚為高明,其三陽絕屍手是武林一大絕學。而他的‘鐵算盤功’亦是一門頗為奇特的外門兵刃武學。老三紫面天王黨無敵,神力無匹,使一個六十二斤重的獨足銅人,如拈根蘆柴棒似的。老五鐵漿金菩薩金山燾,練就一身金鐘罩鐵布衫功夫,外家功夫,已可躋身一流高手之列!他使的鐵槳,用的是‘瘋魔林’的招式,甚為兇猛厲害。一套羅漢伏虎拳,亦鮮有對手!”

“那太湖五雄的老大與老四呢?”羅豪揚追問道。

“太湖五雄最可怕的也就在這地方:他們的老大隻知叫霍精劍,是使棍棒的絕頂高手,有個外號叫如意天龍長劍王,也有人叫他金棍王,用的兵器叫如意天龍棍,是白金做的,據說他能運一種獨特的功夫,使金棒可硬可軟!至於他究竟長得怎樣,很少有人看到。有的說他是個彪形大漢,有的說他是個乾瘦老頭,也有的說他是個文士,人言言殊。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他武功、心計定在老二老三之上,否則又如何服眾?以陰文鏗、黨無敵他們為人,又豈是隨意讓人擺佈的主兒?至於老四,那更神秘了,人家連他真實姓名都不知道,而他的形象更是幹變萬化,有的說是男的,有的說是女的,因而他留給人們的,只是一個外號‘千面人’!據說,他可能與星宿海項家有關連。”

“會不會是那個逃掉的黑衣人?”胡簡琴道。

“不會的。”大弘禪師肯定地道,“逃掉的黑衣人,受命於那個同我交手的黑衣人,如逃掉的黑衣人的‘千面人’,那只有老大、老二、老三才能對他下令,但那個與我交手的人,不是太湖五雄中人,其武功甚至略遜於逃掉的黑衣人,並夾雜著星宿海金鷹項青焰的家傳武功:神力鷹爪!”

“那麼,那星宿海金鷹項青焰又是什麼人?與方丈交手的人會不會就是‘千面人’?”羅豪揚又問道。

“‘金鷹項青焰,星宿一妖仙。’項家世代居住星宿海,所傳武功除了神力鷹爪功與大小擒拿手法是武林中正派武功外,其餘的都是邪門武功,被稱為西域邪派第一高手,與東海巨靴島主邦靈公,合稱為‘西妖東魔’!其神力鷹爪功與淮陽鷹爪王的大力鷹爪異曲同工,另有金身揭諦拳、攝元五丁掌等許多功法。”

“據說練金身揭諦拳,是全身裸體、遍塗金粉,只留下命門通氣,可刀槍不入,堅如鐵石!攝元五丁掌能攝人三魂六魄,男取元陽,女採元陰,邪毒得很!他們還有一種特殊的身法,練到最高境界,能一個身形幻出九個身形來,稱為‘九幻奇形術’!”這回是清山在說項青焰的事了。

“那與我交手的黑衣人只會神力鷹爪功,其他武功甚雜,似不是項家嫡系所傳。”大弘禪師道。

羅豪揚聽後默然無語,他原以為危害武林的只有“潛龍門”,不想還有五毒教,還有“西妖東魔”這些邪魔。

如果“潛龍門”與這些邪魔聯手,怕更不易對付了!

“羅公子,這兩年來,你都在幹些什麼?有沒見到過你兩個兄弟:郭驚秋與燕公子?”胡簡琴問道,她說到“燕公子”三字時,語聲不由有些加快了,眼中閃過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特異的神色,有些羞怯,又有些苦澀,但掩不住對他的關切。

“我這兩年大部分在北地轉悠、流浪。當過腳伕,伐過木頭,放過馬群,也作過遊學士子、短期的富戶家西席,教過兩個又胖又笨的富家子弟,也在農村幹過短期的麥客,還當過一個傷科郎中的下手,給一個算卦老頭跑過腿……開封、洛陽、長安、鄭州、保定、關東都到過。我想尋找‘潛龍門’線索,但‘潛龍門’真‘潛’起來了,連鬼影子也沒遇上一個!只是吃了不少苦頭,長了不少見識,是真的。”

羅豪揚感慨地道。

“你沒回過鏢局,沒見過紫小姐?”胡簡琴問。

“沒有。我怕回到鏢局就再也出不來了!我要自己親自去查訪兇手!”

“紫小姐自你那天不辭而別後,很是惦記你呢!”胡簡琴道。

“……”羅豪揚想起那溫柔的、對他雖從未明言過但含著綿綿情意的紫小鳳,眼前頓時浮起一個靦腆、溫順的少女面容來:

柳眉彎彎的雪白潔瑩中透著桃紅的瓜子臉,像葡萄珠兒一樣甜津津的眼睛兒,向上翹的微帶笑意的小巧的櫻桃嘴的嘴角,她溫聲而輕軟地叫道:“豪揚哥……”……又浮起在上雲霧山“步雲宮”時,紫小鳳盯著自己看得出神的那模樣以及發覺失態後,臉一紅,低下頭來用眼睛向上斜睨自己的那種又嬌羞又狡黠秀慧神態,以及自己走鐵索橋遇險時紫小鳳的驚呼和過橋後她臉色蒼白,驚魂猶悸地望著自己說“豪揚哥,嚇死我了!”的情景。還有一些平常相處中的音容笑貌。

最難消受的,是純情少女的一片真情。

他又何嘗不知紫小鳳的心事?但他又能為她做些什麼呢?儘管他也喜歡她,對她有好感,甚至在有人提及她與自己的婚姻之事時,心也曾那麼急促地跳過,似乎也動了心,但他最終發覺還是沒有愛上紫小鳳。

他只是在心目中把她當作好朋友,當作妹妹,她對他的情,以及她父親紫伯伯對他的大恩,都使他產生一種心虛的、負疚的感覺,甚至有些怕見到他們。

也因有這一原因在內,他到了京城,也沒敢回鏢局去,只是懷著對紫伯伯、舅父和紫小鳳的惦記思念之情,易容成一個陌生人,在鏢局門口走過一次。在內心,他又何嘗不關心他們的安危,關心他們是否過得歡快?

但出於一種也許是自尊感也許是負疚心,他終究沒有踏進這個對他來說,曾是那麼溫暖地生活過的臨時的家!

這一種心情,又有幾個人能理解?

羅豪揚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似乎要把心中的千言萬語,把那種複雜的心情,全通過這一聲長嘆排遣出去,傾吐出去!

——但,真的能吐得出去嗎?

“你走後,雲小姐也心事重重。唉,你與燕公子一夜之間都走掉了,也不知為了什麼事兒。弄得雲大俠也滿是不高興,常看到他陰著臉負手散步在湖中村中、聽松軒裡,一副滿腹心事的樣子。喂,你們是怎麼出去的?‘步雲宮’兩道關口,都把守得很嚴的!”胡簡琴問。

“我們曾看過石門開啟方法,有時也跟著石門的楚大個子叔叔及外面看守索橋的張前輩聊聊、玩玩。我曾跟燕二弟開玩笑說,別看‘步雲宮’守得嚴,那是指外面要想找進來、攻進來,不容易!如欲從裡邊出去,倒挺容易的,只要把看守的人借親近的機會點中他們的穴道,就可出去了!不想後來真用上了!我出來時,見看守的門已開著了,看守的人被點昏在那兒,那肯定是燕二弟乾的!如要說難,就是夜裡過索橋難一些!但我當時只想跑出去,再憑著我練過夜眼,倒還大概看得清,那夜又沒風,鐵索也平穩,就讓我給闖了過去!我以為燕二弟在前面,就拚命追,但竟沒追到他!”

“他……”胡簡琴臉上不由露出擔憂的神色,緊張地問道。

“他並沒出事。我曾在鄭州丐幫分舵,見過郭三弟,他為了把我留在步雲宮的信送到二弟手裡,在離開步雲宮後,特到洛陽跑了一次,見到過燕二弟,他正隨他原來的師父學劍。你知道我郭兄弟嗎?他已被議定為南北丐幫幫主共授武功的未來一統丐幫幫主了。——當然,這還得看他將來能否為丐幫建立大功,並且武學,為人如何!但如沒意外,就基本定下了。他現正隨丐幫北支幫主歐陽浩然學降龍十八掌呢!丐幫北京分舵舵主飛龍八手丐也傳他絕技呢!”羅豪揚道。

“郭老三倒好福氣!只是他別把丘展弄蛇的本事也學會了!養兩條蛇在口袋裡,隨時會鑽出來咬人,怪嚇人的!”胡簡琴道。

“怎麼,你也知道丘大俠這一手絕活啊?”

羅豪揚想起在西山碧雲寺大祭典時,見丘展手握雙蛇,自己心中不無驚駭的情景,不同笑問道。

“他這飛龍八手丐的名號,早就傳遍江湖了。”胡簡琴道。

“對,我忘掉令尊是飛俠了!”羅豪揚道。

一聽提到父親,胡簡琴不由心往下一沉,好不容易勾起的一絲歡快的情緒一下子給壓下去了,頓時緘默著微微用潔白的牙齒咬著秀美的嘴唇,陷入痛苦不安的思緒中。

“胡姑娘,你別為令尊擔心、難過!如今夜無事,到天明後,大夥分頭去尋找,總會有什麼線索的。同時那帶走令尊的人,似乎並無多少惡意,他兩次下手,都只是將人點昏而已,並未下毒手。也許與那夥黑衣人不是一路的。”清山安慰胡簡琴道。

“但他如不是黑衣人一路,又為什麼救走他們呢?貧僧想了半天,還是覺得這事難以找到解釋。”大弘禪師沉默半晌後,心中煩亂地道。

是啊,如不是一路的人,那人又為什麼救黑衣人呢?如是一路的人,又為什麼下手這樣仁慈呢?

——不用利索的殺手,而消耗功力用點穴手法呢?另外,從這人出手後,武功奇高,他又會是誰呢?

這一切都是謎!百思不得其解的謎!

正當大家又一次陷入冥思苦想中,各自久久地沉默不語時,在岑寂中,偶爾聽得從遠處傳來一聲雄雞的初啼。

看來,一夜,將要平安過去了!

雖然出了不少變故,但太湖五雄的人,確如大弘禪師所言,今夜是不會來了!

大家起身到天井裡,天還是烏灰灰的,天上依舊繁星閃爍!

羅豪揚對大弘禪師道:“方丈,我還有一個同伴,住在‘湖山樓’寓邸。為怕招人猜疑,我得走了。如有什麼消息,可趕緊來告訴我,我住樓上丙號房間,丁號房間是我同伴的,如我不在,也可請他轉告。我有什麼線索,也會馬上來轉告的。”

“好,羅公子,路上小心!”大弘禪師道。

“羅公子,走好!”胡簡琴、清山、清海他們一齊道。

羅豪揚抱了一下拳,縱身一躍,跳過寺院圍牆,矯健地消失在夜色中了。

望著羅豪揚離去,清山點首嘆道:“不愧為名俠之子,有乃父之風!善哉!善哉!”

“我觀此子,以後武學造就,不可限量!阿彌陀佛!但願他也能像其父一樣,能降魔衛道,造福武林!”大弘禪師沉聲道。

胡簡琴聽到這些,想起與羅豪揚常在一起的俊美儒雅、瀟灑風流,文學武功均不亞於羅豪揚的燕小山來,又想起自己目前處境,不由心境黯然,熱淚欲滴!

啊!神秘的充滿著謎的寺中之夜啊!

刀光劍影,透著血腥兇殺的,又含著潛滋暗長、脈脈此情難訴的相思的,寺中之夜!

就像靈貓一樣輕盈,猿猴那樣敏捷。

當羅豪揚無聲無息地回到“湖山樓”自己的房間,走向自己床鋪時,驀地發現有人已佔據在他床上。

他心猛一震,拔劍在手,低聲喝道:“什麼人?”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2-30 14:39:23


第五卷 江湖風波惡  飛天鐵狐

忽聽床頭有人輕笑:“賢弟,你怎麼一個人去了?這倒好,讓我為你看人!”

“是大哥!”羅豪揚道。

火石一閃,點亮了床頭的燈,映出歐陽石俊美的臉來。同時也映出床上躺著的一個月白布衫的大漢來。

原來歐陽石只是伏在床頭小几上假寐,真睡在床上的是這個大漢。

“這人是誰?”羅豪揚問道。

“噫,這不是你帶來的人?”歐陽石問。

“我帶來的人?”羅豪揚如墜五里霧中,滿頭露水摸不清頭腦來。

“我一覺醒來,想問問你什麼時辰了,過來一看,你不知到哪裡去了,你床上就躺著這個人,被點了睡穴昏睡著,還有一張紙條,這難道不是你寫的?”

歐陽石說著,把一張二指寬一指長的一張紙條遞給羅豪揚,“我正奇怪呢,你寫字怎麼這樣難看啊!”

羅豪揚接過紙條,只見上面用歪歪斜斜的如蚯蚓爬的字,寫道:“好生看守此人!”這字如初發蒙的學童寫的!

羅豪揚不由一笑:“我什麼時候,會寫這一手蚯蚓書了?”

然後走到床邊,仔細打量起床上的大漢來:

那大漢略有四旬左右年紀,八尺多高的身材,身體削長,手長過膝,修眉鳳目,容長臉型,臉色蒼白,蓄著一部一綹清髯,相貌清秀,不似惡人,只是臉上缺少了一種健康人的精氣神兒。

這人,羅豪揚並不認識,但臉容依稀像見過的。

只是這人怎麼突然出現在他房間裡呢?這事真來得蹊蹺。

“這人是誰?”見羅豪揚這樣細心地觀察,歐陽石問。

“我也不知,待我替他解開穴道後,問問他吧!”說完,羅豪揚駢起雙指,在大漢身上兩個部位點了兩下,又在他胸口上輕拍了一掌,那大漢頓時睜哥眼睛來,眼睛甚是清明,還透過一股凜然不可輕侮的氣質來。

“請問,你是何人?怎麼到這兒來了?”羅豪揚問道。

“請問,你是何人?為何帶我到這裡來?”那人反問道。

“首先我要解釋一點的是:我今夜有事外出,回來後發現你在我訂的這間客房裡了。至於我,我姓羅,是偶爾在江湖中走動的無名小卒,本是考功名的,功名不就才棄文習武,實是文不成,武不就之人!”

“我只是一個落難的江湖人。既然你我素不相識,我想你也不會留我的。但我有病在身,無法行走,我有相識的朋友在青山寺,請你代為通告一聲,叫他們來領我好嗎?”那人道。

羅豪揚心中猛地一跳,叫道:“你姓胡?”

“原來你是知道我身份的,那又何必演剛才那出戏呢?”那人冷冷道,“不錯,在下姓胡,你們要找的胡古月就是區區!反正落到你們手上,我也沒打算有好果子吃!尊駕大概就是太湖五雄中的老四‘千面人’吧?”

“你,你真的是‘千變萬劫,飛天鐵狐’胡古月胡大俠?”羅豪揚驚喜地問。

“……”那人看了一眼羅豪揚,臉上露出受人奚落的痛苦之色,合上眼轉過臉去,不說話了。

“令媛是胡簡琴胡小姐?”羅豪揚又追問一句。

“你、你怎麼知道?你們把我女兒怎樣了?”

那人身體一震,雙目一睜,驚憤地看著羅豪揚,語調中透著惶恐不安,骨肉之情,父女之性,溢於言表!

“胡大俠少安毋躁!在下羅豪揚,是令媛在步雲宮習武時相識的朋友,胡小姐與大弘方丈他們都還平安。”

“你是羅公子?”胡古月聽後驚問道,這意外的奇遇,使他從自份必死的境地中給解脫出來,語聲中不由透出欣喜,“我聽小女說起過你,還有一位燕公子,說是與你們一起的。”

“那是在下義弟燕小山燕劍南。”

“對,是叫燕小山。”胡古月至此時眼神中戒意始消失,問道:“羅公子,你怎麼在這兒?又怎知青山寺的事?”

“這,說來話長了。我想先問前輩,你怎會給帶到這裡來了?”羅豪揚問。

“公子既從青山寺來,定知我的事了。我自兩年前中了太湖陰老二的三陽絕屍手後,就一直在青山寺養傷。你看我身上體膚,俱都乾裂開了!每天須得三個時辰一次,用雞蛋清與鹽調和,洗擦身子,還須得日以生雞蛋與鹽為食。否則,連十日也活不過!我只覺全身火烤火燎的,口渴無比,但我不能喝水,喝水則體膚出血!”

“我雖有內力,但須將內功都用來抵禦三陽絕屍手之熱毒蔓延。每逢子、午二時,全身熱毒發作,百骸欲裂!渾身如萬針攢刺,十分難熬!開初尚輕,但日比一日為甚,每臨發作須得用全身功力相抗!每天發作之機,總要讓寺裡兩個小沙彌替我用雞蛋清擦洗身子。”

“今夜到了子時之後,也是如此。我由兩個小沙彌擦好身子,換好衣衫,朦朧入睡之時,忽聽上面兩個小沙彌撲通撲通的倒地聲,他倆剛從我地窖裡上去,連暗門還沒關上呢!接著不一會兒,又傳來了兩人中了暗算後倒地聲以及鍾僧的一聲短促的低叫聲。我知有人來偷襲,意欲對我不行,但我這兩年來每天抵禦熱毒,內功消耗殆盡,又在剛經過一場與熱毒的力搏之後,全身乏力,哪有自衛之力?唯有束手待斃了!”

“不一會兒,眼前一黑,燈下出現了一個蒙面人,問道:‘你是中了三陽絕屍手之人?’我想他一定有備而來,這一點瞞不了他,就點了一下頭。那人不說二話,便出手點了我七處麻穴,最後點了我昏睡穴!後來就一概不知了!”胡古月詳細地談了今夜經過。

“那人身材高矮胖瘦?是何口音?可是前輩認識的人?”羅豪揚問。

“那人身材適中,口音聽不出,用的是京白。我敢說,那人絕不是我所認識的人。”胡古月道,“在下別無所能,凡與我照過相、說過話者。其形,其音,見則便能辯別的!從沒搞錯過!”

“這一點我相信。否則,前輩也不會闖出這麼大的俠名來。”羅豪揚笑道。

“只是,我這一輩子算完了!”胡古月不由傷感地嘆了一口氣,“中了三陽絕屍手,如果以雞蛋清與鹽解救,最多能活三年!本來,華山派的九陰清元丹可救的。但我與華山派素無交往,而且我的名聲也不太好,在那些名門正派眼中,最多算個俠盜而已,華山派這樣的人,未必看得上我一眼。”

“而且,據說九陰清元丹煉成很不容易,總共只有八顆,還是上兩代遺傳下來的,珍貴無比,即使是華山派的朋友,也未必一定能求到。——唉,千古艱難唯一死。大不了是一個死字!羅公子,你看我在刀頭劍尖上滾打了幾十年,到頭來還如此看不開,讓公子見笑了!”

“不,我覺得並不可笑!人好好活著,誰願意去死?尤其像前輩這樣正處盛年,正是大幹一番,成就更大俠名之際,又有愛女相娛,誰肯這樣去死呢?何況還有這一擊之仇?”羅豪揚道。

“羅公子,你可稱是我的知己了!”胡古月感奮地道。

“我聽說中了三陽絕屍手,還有一種解法。”羅豪揚道,但隨即又為難地皺了一下眉:“只是那天山雪蓮,不易得手!”

“羅公子,你有什麼解法?天山雪蓮不知三個月前採到的,管用不管用?簡琴來時,帶了一朵天山雪蓮,養在一隻冰玉瓶裡,昨天看時,還是花瓣嬌嫩得很呢!”胡古月興奮地道。

一個瀕臨絕望的人驟聞有救治生命的希望時,總是這樣興奮的!

“我聽說,以百毒神珠浸酒,再食幾片天山雪蓮瓣,能解三陽絕屍手!”

“是嗎?”胡古月眼中射出強烈的光芒,但隨即忽目光一黯:

“百毒神珠,是崆峒派葉二先生的三大寶物之一,崆峒派的人,似乎都不怎麼好打交道的,此物恐難借到。”

“胡前輩有所不知:葉二先生已將百毒神珠贈我了,喏,這串珠子便是!”羅豪揚摘下頸上珠串,給胡古月看。

“啊!太好了!太好了!”胡古月用手撫摩著這一顆顆光滑的珠子,連聲道。

“前輩,你好好在這睡一覺,待天大亮後,再叫方丈他們過來。昨夜前輩失蹤了,同時還發生了遭黑衣蒙面人攻打青山寺的事,大家都一宿未合過眼呢!”

羅豪揚隨即將青山寺之事說了一個概略。

“好!好!我睡。”胡古月道。

羅豪揚隨即點了胡古月昏睡穴。

“好啊!你一個人去,竟冒了如此大的風險!這還算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好兄弟?既然你沒誠心,那我們絕交吧!”

歐陽石緘默丁老半天,這時開言道,聲音中充滿了氣憤,說完站起身,便欲往外走!

“啊唷我的大哥哎!”羅豪揚見歐陽石發了脾氣,氣呼呼地欲要離去,忙道:“你聽我說好不好?——我本想叫你的,因見你呼嚕呼嚕的,睡得真香,不忍打擾了大哥夢會周公的雅興。下不為例行不?”

邊說邊笑著伸手來拉歐陽石。

“你別拉我!”歐陽石一拂衣袖,氣惱地道:“別以為陪一下笑臉就可了事!你什麼小心眼兒我不知道?無非是嫌我這位哥哥武功低微,怕我跟去誤了你的事唄!好,我武功差,不配作你的大哥行不?你另找一個武功高的作大哥去!”

“哪裡?大哥的武功比小弟我高多了,那次在揚州‘榮華園’打的那路五行拳,功夫俊極了,比小弟我強上十倍八倍,又有架勢,又有功力,打得舒展大方,瀟灑自如!而小弟那些粗手粗腳的功夫,根本不好與大哥比!”

羅豪揚說著好話,笑道:“我的大俠客大哥,你就不能放小弟一馬?”

“你這話當真?”歐陽石道,“我真的武功很俊?”

“真的,真的,千真萬確!”羅豪揚見有轉機,忙應道。

“唉。”歐陽石嘆了一口氣:“雖知是你編了這套話讓我高興,但我偏又信你這一套糊鬼的鬼話!真拿你沒辦法,誰叫我們結拜成兄弟呢?好,這次揭過不提,下次可不興這樣!其實,我也知你是好心,怕我有意外,但你放心,我自保能力還是有的!也許有一天你會發現,你大哥的武功並不像你想的那樣差勁呢!——另外,如不能生死與共、患難相濟,那還算什麼兄弟?”

明明是下九流的武功,還說不差勁。

羅豪揚心裡這樣笑著這位愛鬧些公子哥兒脾氣的大哥,不過對歐陽石的注重兄弟友情,又不由深受感動。

“賢弟,你既然一夜沒好好睡過,現在也眯一會吧!我睡夠了,等會吃飯時再叫你。”

歐陽石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羅豪揚,溫聲道。

“那,我稍躺會吧,反正這張床頗大!”羅豪揚向歐陽石一笑:“這就有勞你了!”

然後上床躺子下來,一會兒竟鼾聲也起來了。

十八歲的年齡,在這燠熱的夏夜接近天亮時分,正是最愛睡的時候,何況,又一夜不曾好好合過眼,又與人打了一場呢?!

歐陽石見了羅豪揚的睡相,目光變得溫和起來,臉上浮起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默默地看了羅豪揚一會,然後順手拉過一條薄毯,輕輕地蓋在羅豪揚身上,坐在窗前,望著燈火,靜靜地想著什麼,臉上露出一種複雜的表情來,最後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這位錦衣玉食的美公子,又有著什麼心事呢?

用過無錫特產的清水油麵筋與鮮肉餛飩的早飯後,羅豪揚正想去青山寺。

由於睡了一小覺,加上早上吃的是無錫有名的“小方壺”麵店做的餛飩,不由精神煥發!

“小方壺”的餛飩,那是以淨豬腿肉做餡,並配有蛋皮絲、香乾絲、紫菜末、榨菜末,開洋等料作的鮮肉餛飩,那皮子不薄不厚,光滑白瑩,衝在細鹽、上等醬油、姜、白糖的熱水碗裡,猶如一隻只銀元寶!吃上去,又香脆又滑潤軟勁,滿嘴是鮮而美的味道。

——你想,歐陽公子看中的東西,能差嗎?

其實也不一定歐陽公子看得準,只要肯多花銀子,買來的東西,總比較好一點的。

而歐陽公子恰好最大的優點是買東西總喜歡挑最名貴的買。

羅豪揚正要出門,小阿福進來了,告訴羅豪揚:“下面有二位客人找!”

羅豪揚忙下樓去看,來的正是胡簡琴與清海。

“羅公子,我們有件好消息要告訴你。”胡簡琴道,一夜未曾好睡,她仍顯得那樣英秀過人。

“我也有一條好消息要告訴你。”羅豪揚笑道,“先說你的,可是找到了胡大俠?”

“不是。家父暫時尚無消息,已派辯識、辯機幾個師兄弟打探有關消息去了。”胡簡琴提到父親,不由神色一黯。

“那又有什麼好消息?”羅豪揚不解地問。

“昨夜那些黑衣人,一個也沒跑掉,都關在香積廚庫房裡。”

“你是說,那些突然失蹤的黑衣人?”羅豪揚驚訝地問。

“是呀!那十三個黑衣人都在,活的,死的,一個也不少!這些人又全讓那種古怪的石頭點穴拳給點了一下,不到今夜子時,誰也解不開其穴道!罰省僧室與香積廚庫房相鄰,我們怎麼也想不到人被關那裡面的!要不是早上做飯,恰好廚房的米吃光了,到庫房去拿米,否則還不知道呢!”胡簡琴道。

“那個使石頭拳的人真怪,昨夜跟我們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羅豪揚想到房中“飛”來的胡古月,不由微笑道。

“羅公子,你有什麼好消息?”胡簡琴問。

“那好消息才是真正的好消息呢!”羅豪揚道,然後反問,“胡小姐,對你來說,現在什麼樣的消息,才能稱得上是最好的?”

“最好是能打聽到家父下落,他並不曾落到惡人手裡,真如你昨夜說的,被一個能看好家父之傷的好心人帶去了。”胡簡琴道。

“一切如你所聞,令尊此時正在一個據說能醫好他的傷的人那裡安睡。”羅豪揚道。

“羅公子,人家這種心情,你還開玩笑?”胡簡琴聲音中透出不悅。

“真的,我這就帶你們去見他。只是我還不能確定這人是真是假,據我看,是真的胡大俠!”

“那在什麼地方?能醫好他這傷的是誰?難道‘金指扁鵲’浮丘老前輩到了?還是崆峒善解百毒的葉二先生?”

胡簡琴興奮地問。

“地方就在上面樓上,能醫好令尊傷病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是你?”胡簡琴驚喜地問,聲音中半是高興半帶疑慮。

“正是。不過這得靠你合作。我們現在就上去看看吧!”羅豪揚道。

於是,在羅豪揚房間裡,出現了父女相見的動人場面,這種親人之間的相互關切,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人心腸發熱呢?

羅豪揚待他們相見的歡樂平息後,簡要說了事情經過與治傷事宜。同時請清海回去,叫方丈與清山一起過來,共同商討昨夜之事,以對太湖五雄,有一個正確的判斷。

清山回去了,羅豪揚、胡簡琴著手為胡古月治傷。

昨夜在前殿冥思苦想之時,哪曾料到事情會是這樣變化的呢?

這一切奇奇怪怪的事發生,難道真只是出於天曉得出自誰手的開玩笑的惡作劇?

下午。

“湖山樓”樓上丙字房間。

羅豪揚、大弘禪師、清山、清海、胡簡琴、歐陽石以及服飲了百毒神珠酒與天山雪蓮瓣,已無病痛之累,精神已顯然好了許多的胡古月,在一起琢磨太湖五雄的事。

“胡前輩,你說說兩年前十二連環塢一役的經歷吧,你遇上的究竟只是太湖五雄,還是‘潛龍門’?”羅豪揚道,“也許這對破解昨夜之謎有所幫助。”

“羅公子既然要聽,我就從頭說起吧!”胡古月道,“我們師兄弟四個,想你已知道了。我在師門中,是老三。

自離了師門,師兄弟很少能聚一聚的,大多隻是鴻雁往來。況且我與高師弟都屬於遊蹤無定的人,不過我比高師弟好一些,有嬌妻,還有一個女兒。”

“高師弟是家綁在腿上,人在哪,家也在哪的‘獨身’大俠!我則在某個地方,不為人知地安了一個家。江湖上同道稱我為‘飛天鐵狐’,以為我一直是滿天飛的獨身飛盜,其實近二十年來,我有一半日子呆在家裡,安享天倫之樂,為了給人以四海飄蕩,居無定處的感覺,我每隔一段時間出去行俠,或懲惡,或盜劫!地點也時而山東時而湖南,天南海北,變化無定。”

“胡前輩俠名遠播,江湖中人都交口讚譽的。”羅豪揚道。

“羅公子說錯了,我俠名遠播未必,罵名遍地倒是真的!讚我的,稱我一聲‘遊俠’‘飛俠’,恨我的,無不罵我‘飛賊’‘狡盜’!也難怪他們,我盜走他們巧取豪奪的財寶,或者懲治了他們為非作歹的親友,還能指望他們說好話?何況我這人,有時也憑個人好惡行事,難免幹些為名門正派中人所不喜歡的事,我於別人對我的譭譽並不太看重,愛我行我素,為此也得罪了些武林朋友!”

“華山派大概就是因你硬插手,將一個華山派的道姑配給一個窮書生,而對你抱怨恨的吧?”大弘禪師插言道。

“這事,其實高師弟也有一份,他告訴我:杜陵有個書生,很有骨氣才氣,做詩做得相當好。可惜文運不佳,考舉人,三戰皆北,到頭來還是一個‘白衣卿相’,家境也極貧寒!旁邊道觀裡一個美貌道姑,對那書生很是傾慕,但她是全真道的,也曾學過幾年武功,說來也還是華山派的弟子。格於華山派門規極嚴,她雖常與書生往來,不敢同書生成婚。”

“高師弟原以為是道姑褻亂三清聖地,與書生私通,待問清那道姑與書生的事後,對那位守身如玉、志操冰清的道姑與懷才不遇的書生很同情。他找來對我說,他那雙手只會殺人,不會救人,這事得請我去做!”

“於是我助了那書生一筆足以養活一家一輩子的銀子,叫他娶那道姑。那道姑還不敢違背門規,我拍胸保證,以‘飛天鐵狐’四字擔保,華山派決不會找她麻煩的!我先斬後奏,讓他們完婚後,再去找了華山派掌門明真人,說了此事。”

“華山派與我素無交往,對我所作所為本有微詞,這一鬧差點當場鬧僵,刀兵相見!——不過為了那道姑與書生,這也值了!唉,那書生的詩作得真不錯,有唐人風格,以在下管見,當不在王摩詰之下!”

每個人談到自己得意事,總愛多說兩句的,飛天鐵狐胡古月也未能例外。

“爹,你還是快說十二連環塢的事吧!”

“好,這就說到了。”胡古月道,“我與二師兄出了師門還真沒好好聚過幾次。只記得一次在洛陽,二師兄家裡,二師兄你那時家道還過得去,只是伯父新過世,那次我是來弔唁的。還有就是你到了通州狼山後,我曾到鎮江辦事,特來看過你一次,我想不到二師兄你竟也會出家的!此後一直未見過面。二師兄到了無錫後,給我寄過信,約我來無錫、蘇州一遊。另外,我也接到十二連環塢塢主神拳楊景楊大哥的信,他也約我到蘇州小住!”

“我與楊大哥相識,是我有一次去盜山西大同一個姓袁的致仁大官家一件寶物時,正遇上鐵手捕快、拘魂神鉤他們‘公門四大高手’,來袁家臨時作客,我行事雖小心,但還是被那些靈敏得象狼犬的鷹爪孫給發覺了;結果惡戰一場,差點要了我的命!”

“鐵手捕快曲逢春,拘魂神鉤唐六合等師兄弟四個,都是天下第一名捕、刑部總捕頭鬼見愁柳闊英柳捕王的得意高足,為柳老頭十三大弟子中之佼佼者。幸好你沒遇上柳老兒,否則,怕我這作師兄的連和尚也當不穩,要做劫牢反官的強盜去了!”大弘禪師道。

羅豪揚不由想起那個當年在西山碧雲寺見過的披黑披風的鷹鼻勾目的瘦高老人來,想不到那個老人會有一身令武林人刮目相看的武功,真是人不可貌相。

“在四大公門高手聯手下,我使盡全身解數,才逃脫,但身上中了兩鉤,一鐵手,一劍,一掌,受傷不淺,我逃出大同城十七里路後,因流血過多,內力不濟,竟昏倒在地。幸遇楊大哥他們救了我。在那次之後,我與楊景、周滄浪結成了異姓兄弟!”

“接了師兄與楊景的信,我本早就想到蘇州、無錫一行了,但那時正接到‘步雲宮’雲大俠的信,囑我把小女送到‘步雲宮’習武,於是我親送小女到步雲宮。後來又因一個被我廢掉了武功的對頭,請了高手,約我報仇。我為這事又跑了一次。待此事了結後,才到無錫來。這就是兩年前我來無錫、蘇州的原因。”

“我先到了無錫,在師兄這裡住了三天,然後由師兄請了一個常在無錫、蘇州間往來的太湖船家,那人叫劉長善,送我到蘇州去。”

“是的,鐵篙劉長善,那人是個蠻有骨氣的人,人在太湖住,就是不入太湖五雄的夥。他有一身天生的神力,如肯練武,必是一個好手!”

“他操舟行船、捕魚捉鱉,件件內行,駕起船來如飛一樣,又有一身好水性,在太湖漁民船戶中,提起鐵篙劉長善,人人佩服的。他家就住在蘇州木瀆靈巖山附近,橫濱河邊上。”大弘禪師道。

“我就由這位劉長善駕船相送,經太湖到了蘇州。到了蘇州後,先一人遊覽了一下蘇州風光,直到傍晚時,才去正式拜訪楊大哥。”

“楊大哥他們十二連環塢的總堂,設在桃花塢。兩百

來號人,聚在一起,刀槍明亮,紀律嚴整,好不熱鬧、威風!但那天晚上,楊大哥為我設的接風酒,設在楊大哥的私宅。說是私宅,也無家眷,只是楊大哥平時起居之所,離大寨不過五、六十丈遠。”

“楊大哥與董斌、周滄浪兩位副總塢主,以及內三堂外三堂的堂主、香主都來了,設了山珍海味的水陸大席,一起開懷暢飲,邊飲邊談論江湖、武林中事。唉,好不快活!二師兄,可惜你出家了,否則,這種場面也少不了你的!”

“阿彌陀佛,幸好未去,否則,也不挨一記三陽絕屍手?”大弘禪師道。

見大弘禪師一本正經地說俏皮話,大家不由莞爾。

胡簡琴笑道:“二師伯,你那老鷹臉說笑話時,有趣極了。”

“是嘛!”大弘禪師看了一眼胡簡琴,又看了一眼羅豪揚,嘴角上掛起一縷笑意。

“師伯,你……”胡簡琴不由臉紅了一下。

大弘禪師見狀,不由哈哈大笑起來,笑得胡簡琴以後再也不敢笑這位相貌刻板、性情嚴肅、不苟言笑的二師伯了。

“我們在飲酒時,楊大哥問我,怎麼到天晚了才來?難道摸不到路了?否則,這酒席就不致這樣草率了,他可以請蘇州所有的名廚來,各做幾隻拿手菜。我告訴他,先看蘇州風光,在獅子林、滄浪亭看著看著,不由被那些玲瓏精巧、千姿百態的太湖石壘成的假山迷住了。那園林設置,明暗、虛實、遠近、山水、樹石、亭閣、廊榭,無不曲盡匠心。要不惦著來拜訪大哥,真想在那裡看上三天三夜!”

“楊大哥聽後笑道:‘胡賢弟,你倒很有幾根雅骨!我這大哥只會領弟兄們做些沖沖殺殺的事,幹些沒本錢的買賣,動動拳頭還可以,說到琴棋書畫,以及這些讓秀才文士樂此不疲的奇石啊、異花啊,就沒興趣了!既然賢弟有些雅興,改天我陪你去找獅子林的主人,讓你住在那裡,好好看看玩玩!在蘇州城,愚兄沒有辦不成的事。太湖是霍老頭的地盤,蘇州是我的。怎麼樣,我當這蘇州的土皇帝,還滿不錯吧?賢弟如肯屈就,我讓賢,讓你來掌舵,我當副手,咱們一起把十二連環塢搞得有模有樣些!賢弟文才武功都好,你來了,十二連環塢又添一大主力軍,就是霍老頭與什麼“潛龍門”來了,也不怕他!’

我一聽,忙婉言推辭,說真的,我這人喜愛自由自在,管人與被人管,都非我願!同時我也聽出楊大哥話中有請我助臂之意,便問道:‘怎麼,太湖五雄意欲不利你們麼?’

楊大哥沉默了一下道:‘至少目前還不會。但霍老頭胃口甚大,那陰麻子陰文鏗,一肚子的鬼才歪點子,把個太湖四十八寨治得好生興旺,他們勢必要擴散勢力地盤,以求更大發展,太湖附近各縣、府,除蘇州,他們都“照顧”到了,怕也不會放著這塊嘴邊的大肥肉不吃的!只是一時還不敢貿然動手而已——因為我們正副總塢主與六堂堂主、香主合起來,實力也不比他們弱多少,如兩家火拚,他們也必定付出相當代價!陰麻子鐵算盤打得精得很,這種賠本的買賣是不幹的!去年十一月,我五十一歲生日,陰老二還親來祝壽呢!只是我近來收到一張無頭帖子,是一個人叫一個小孩送來的,帖子上叫我每年支十萬兩銀子給那小孩,納“平安稅”,否則三年內必滅我十二連環塢,落款竟是“潛龍門”!當時我以為是那小孩冒名行事,付之一笑,打發走了,次日再找,那小孩竟下落不明瞭。我事後細想,益發覺此事可慮。也許“潛龍門”真找上門來了!唉,想不到“潛龍門”比我大的幫派不找,比我小的幫會也不尋,偏選中我十二連環塢開刀!’

說完又是一聲長嘆!”

“自羅大俠被害後,‘潛龍門’名聲直上,一下子成了江湖中人人畏懼的對象,不亞於當年‘圓月教’,讓人有談虎色變之感。那‘潛龍門’門主真是個人物,他先挑天下武功最高的羅大俠下手,真起了威懾恫嚇之效!”大弘禪師道。

“豈止如此?本來三年前西山碧雲寺大祭羅大俠,紫衫鏢王紫相伯聯絡九大門派的人,以共商對付‘潛龍門’的大計,結果給‘潛龍門’不露山,不顯水地傷了武當、少林兩大掌門,把這事給攪黃了。‘潛龍門’主,真是個厲害的人物!”清山道。

羅豪揚望著胡古月,心絃不由繃緊了:

馬上,他就要講述十二連環塢被挑過程了。

這將是又一個瀝血飲恨的故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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