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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晴子 -【掌勺小秀女】《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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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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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 00:34:43
標題:
陽光晴子 -【掌勺小秀女】《全文完》
掌勺小秀女
作者: 陽光晴子
身為相府二房庶女,長得比嫡女美、才名比嫡女高,下場就是死路一條,
為了保命,她裝傻裝失憶,拋棄琴棋書畫,一頭栽進廚房拿刀動灶做點心,
卻因為手藝太好引得太后注意,開特例召她進宮參加選秀,
可她一點都不想當皇帝的女人,只想開個點心鋪自在過日子啊,
於是當別的秀女費盡心思吸引皇帝注意時,她總是窩在小廚房裡搗鼓新點心,
卻陰錯陽差惹來言公公的蹭食,這位太監哥哥實在俊美得不像話,讓她無法拒絕,
自此她的深夜廚房裡除了美味點心還有美男相伴,真是再幸福不過,
但紙包不住火,秀女們突然闖來要揭發「好事」,還翻了熱油要燙傷她,
幸得言公公相救,受傷的變成他,只是匆匆趕來的老太醫卻喊他「皇上」?!
是太醫老眼昏花認錯人,還是急哭的她聽岔了?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1 00:35:16
第一章 破例進宮選秀女
天色蒙蒙亮,皇宮一片靜寂,偏殿一處專為秀女們準備膳食的廚房里,幾個御廚、嬤嬤、宮女們已經忙著烹煮早膳,個個忙得腳不沾地。
「細糖、面粉、蛋……」
十五歲的孟樂雅在眾人忙得熱火朝天的廚房里,獨自守著角落的一處爐灶,一邊念念有詞,一邊注意灶里的火,彎身拉了拉風箱,望著爐灶火花劈里啪啦的竄燒後才停手,站直身子,見火候差不多了,又拿柴棍撥了撥燒得發紅的炭火,務必讓火候均勻些。
其他人對她從一開始的好奇、不以為然,到現在的佩服、習以為常,也有一個多月了,畢竟這種冒汗悶熱的粗活兒就是個苦差,而孟樂雅官家之女的身分擺在那兒,偏偏嬌滴滴的小美人對做甜點很是熱愛,這點讓他們是真服氣。
一滴汗從孟樂雅光滑的額際落下,她正將盤子里的一口糕盛盤,這是她新琢磨出的小點心,目前看來很不錯,顏色、軟度都是她想要的,就怕內餡沒成功。
她正要拿起來試吃,幾個交好熟稔的嬤嬤卻簇擁過來,笑咪咪的道︰「姑娘做好了?我們先試試吧。」
「這次一定成功的。」
「對啊,這來來回回都做十天了,不可能會再失敗吧。」
「胡說什麼啊你,吃吧。」
幾個嬤嬤說笑著拿了一塊糕就要放入口中,孟樂雅連忙提醒,「小心燙口。」
這糕點吃來該是軟糯香甜,然而,試吃的嬤嬤們卻臉色一變,有人嘴角抽搐,有人僵在那兒要吞不吞的,有的人則眼泛淚光。
又失敗了嗎?孟樂雅連忙拿了一塊,小心咬了一口,柳眉陡地一皺。
一名嬤嬤手腳很快的拿了條干淨棉布給她,她接過手,將嘴里那一小口吐在棉布上,這回的黑糖餡料確實已呈現她想要的濃稠滑順,但她刻意加入的半干果肉煮得太硬,上回又太軟,吃起來毫無口感,看來要做到滑女敕中仍有咬勁的果肉還真難。
她尷尬的向嬤嬤們道歉,但嬤嬤們哪有人會怪她、或者是敢怪她?大家都搖手擺頭的說著沒關系,讓她再試試。
孟樂雅點點頭,將內餡又咬了一口試口感,繼續擰眉思索,一副不成功誓不罷休的專心模樣,幾個嬤嬤看了有苦難言,這一樣新甜品,孟三姑娘已經試了十天,她們吃到都有些怕了,很想勸她收手,但她說過,很多好吃的點心都是在失敗多回才完成的,于是她們也只能鼓勵她。
說實在,孟樂雅手藝是真不錯,好吃的甜點隨手就能做出來,只是中間嘗試新品的過程就讓人又愛又恨了。
時間滴滴答答流逝,秀女們的早膳已送出去,廚房里頓時少了大半的人,看了看天色,有嬤嬤提醒道︰「姑娘,上課時間快到了。」
孟樂雅愣了一下,連忙解下頭巾及身上圍裙,淨了手,急急將後續的事交代給一旁的嬤嬤,急匆匆的出了廚房門,往左邊一條長長門道跑,左彎右拐的進到一偏殿,再進到角邊的一間廂房,里面一名清秀宮女見到她回來,這才松了口氣。
皇帝明年及冠要大婚,在這一年選秀女。
四月甫過,入選的秀女們在進行篩選後,共計三十名秀女踏進巍峨宮殿內受訓,其中多是名門貴女的金枝玉葉,備受矚目,但要說最受矚目的人,就是來自右相府懷有「異才」的孟樂雅。
她是秦太後指名入宮的,也是秀女中唯一被允許可以進入廚房精練廚藝的秀女。
依規定,秀女不能帶自家侍女入宮,統一由宮中安排的宮女伺候,明月在她身邊伺候了一個多月,從戰戰兢兢到現在的親近熱絡,全是因孟樂雅毫無架子,好相處。
「姑娘今兒遲了些,得快點,要上課了。」
「好的,麻煩明月姊姊。」孟樂雅月兌上的衣服,一邊讓她更衣,一邊端起半涼的粥品喝著,又拿著白女敕饅頭咬了一口,隨即以手輕捶胸口,吃太快了。
「吃慢點兒,姑娘。」明月替她著衣,見狀連忙提醒。
「嗯嗯。」孟樂雅邊說還是邊吃著。
換好衣服,明月擰了毛巾替她淨臉,在她用膳時,將她頭發重新梳理,同時打量著她。
秀女們身上穿的是統一規制的服飾,一襲粉色對襟長袖子,發上僅有兩支蝴蝶點翠頭釵,盡管這次進宮選拔的秀女個個都是美人兒,但在明月眼中,孟樂雅是最好看的,她的五官精致,不妖不媚,肌膚白皙中帶著點健康的粉紅,唇如三月初櫻,顏色飽滿,最漂亮的是那雙點漆如星的明眸,睫毛濃密而長……
「好了,謝謝明月姊姊。」
孟樂雅的聲音打斷明月的打量,她連忙伺候她漱口淨手,再以棉巾拭嘴後,孟樂雅就急匆匆的走了。
「還來得及啊,走慢點。」明月忍不住笑了,相對于其他秀女,她伺候的這個主子是最隨和可親,讓其他宮女們羨慕極了。
孟樂雅手拉著裙擺,快步越過位在兩院之間的窄小甬道,接著,視線大亮,落入眼簾的是一座極大的花園,有亭台樓閣、曲橋小湖,湖畔旁就是教授秀女規矩的大堂,孟樂雅的腳步連忙放慢,步步生蓮的走進大堂,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大堂內已坐了八分滿,還是有幾個秀女姍姍來遲,這三十名秀女中身分高低皆有,有相府、侯府、國公府的閨女,也有僅剩家族余蔭實與平民無異的老臣家小輩。
所有秀女暫居秀朗宮,各有獨立廂房,家具擺飾都極為精致,宮里也有分派宮女隨侍在側,帶著她們認識環境,講講宮中規矩,若犯了宮規,被嚴懲不說,還會連累家族受罪。
秀女們除了學習禮儀宮規外,還要讀書習字,吟詩作對,甚至也有棋藝畫作。這些課程是在修練秀女的心性,也是讓教習的嬤嬤貼身觀察,畢竟她們大多出自勛貴之家,在家中自有性格,秦太後私下交代,要嬤嬤們好好審視,皇上的喜好是一回事,若是後宮因心術不正的女人們傾軋,皇上如何專心朝政?若皇上選的不好,秦太後身處後宮,也能事先讓人盯著。
窗明幾淨的大堂內,一干秀女有端麗、有優雅出塵、有氣質月兌俗、明艷動人,各色美女恍若百花綻放。
教習嬤嬤仔仔細細的講述宮規,讓秀女們抄寫背誦一番才下課。
待教習嬤嬤離開後,秀女們三三兩兩的走出大堂,雖然進宮時間不過一個多月,但京城就這麼大,勛貴家族間也有往來,關系盤根錯節的,不少秀女們早就認識,因而各成一個個小圈圈,下課後一群群各走各的。
孟樂雅習慣最慢走,不然與她一起進宮選秀的大堂姊、二堂姊老是落下她,與幾個貴女走在一起,被忽略的她總是尷尬。
大堂後方的大花園里花團錦簇,蜂飛蝶舞,秀女們有的坐在亭台,有的站在曲橋上喂魚,也有一些人在湖邊漫步,她習慣性的就要轉往那條甬道回到小廚房,然而還沒走幾步,就有人上前擋住她,「孟三姑娘又要往廚房里鑽了?真是不上進啊,總是有失右相府小姐的身分,讓人看輕。」
說話的是秦佳音,出身左相府長房嫡女,一張鵝蛋小臉五官明艷,膚若凝脂,說是傾國美人也不為過,但說話老是陰陽怪氣的,孟樂雅看著眼前這張臉,心里無奈嘆氣,淡淡的說︰「沒關系,被看輕也不會少塊肉。」
「噗哧——」四周傳來幾聲憋不住的笑聲。
秦佳音沒好氣的瞪了孟樂雅一眼,輕蔑的道︰「既然孟三姑娘自己都不在乎,我又何必枉作小人,徒惹人厭。」甩袖扔了話,隨即帶著簇擁著她的秀女們往另一邊湖畔走去。
「妹妹怎麼這麼回話?」孟詩雅走過來,顯然也有听到剛剛的對話。
孟樂雅看著眼前向來自視甚高的大堂姊,心里更是無奈,連自家人也要來踩一腳嗎?「妹妹說的是真話,一個人不管被人怎麼看都不會少塊肉啊。」
「噗——」
又來了。孟樂雅嘴角抽搐,真不懂,怎麼她每次說話都會讓這麼多人豎耳傾听,還噗哧偷笑,有那麼好笑嗎?
孟詩雅抿緊唇瓣,努力忽視那些看好戲秀女們的眼光,直視著孟樂雅無辜的面孔,不由得想起多年前的那一件事……
雖然事過境遷,但自己對這個二房的堂妹還是無法喜歡,也許是她那雙清靈中瑩光流淌的明眸,也許是與自己截然不同的清秀月兌俗臉龐,也許是她的大而化之、樂觀自在……反正只要看見她,她就不舒服,就會記起年幼的自己曾經叫人將她推入水里的可怕行為。
「樂雅,大姊是擔心你,你這是什麼態度?別以為大家不知道你一天到晚有閑就往廚房跑,你是進宮選秀,不是來當廚娘的。」孟書雅也看不過去的出聲。
孟樂雅看著二堂姊,又看看不悅地盯著自己的大堂姊,這對大房所出的姊妹花從小就跟她不對盤,偏偏這次又一起入宮選秀,真是冤家路窄,她心里嘟囔幾句後,才一臉無辜的道︰「姊姊們天生金枝玉葉,妹妹的才藝皆輸姊姊,能進宮靠的也就是這一手功夫,當然得勤加練習,以期不負太後恩典。」
孟書雅听到她將自己與嫡出的孟詩雅放在一起稱贊,心情頓時大好,畢竟她跟孟樂雅同為庶出,自出生就矮嫡出的一大截,「哼,倒是有自知之明。」
這當然,除非她想真的死一次,孟樂雅在心里月復誹,但面上可是絲毫不顯,一派無辜。
孟詩雅對她有自知之明倒是很滿意,眼神也柔和了些,雖然對她將庶出的孟書雅與自己放在一塊稱贊,心里並不舒服,但她也清楚有多少目光看著她們仨,她只能繼續扮演一個好姊姊,「先別去廚房了,每次下課出來就不見你,想關心你也沒時間說話,到亭子坐坐吧,咱們姊妹進宮多日,秀女課程繁重,難得今日能歇息一下。」
今日授課的葉嬤嬤給的功課較少,也是看出秀女們進宮至今一個多月,已處緊繃狀態,特意讓她們喘口氣。
孟詩雅前半段的話實在很假,不過是向眾人們解釋為何她們這一小圈圈的貴女中,沒有自家堂妹,顯然是有閑話出來,她不得不帶上自個兒罷了。
孟樂雅在心里嘆口氣,雖然很不想,但還是乖乖的點頭,跟著她們慢慢往湖畔最大的亭台走去。
一行人走了不久,另幾名秀女就走過來,目光落在前面右相府的三位千金身上,她們心里皆是嫉妒的,依規定各家最多只有兩個名額,但秦太後一道懿旨,硬是讓右相府多了一個,其容貌也很出色。
雖說這次選秀一定會選出一後二妃,但皇上最終會看上幾人無人知曉,她們都擔心自己會被淘汰。
其中一人忍不住開口,「真不明白,太後為什麼會開恩下旨,將孟樂雅也召進宮中?」
這些秀女們多出自名門世家,都知孟詩雅、孟書雅同為右相大房所出,只是一嫡一庶,同為十六歲,孟樂雅則為二房庶出,早听聞孟家大房與二房關系並不好,這段日子相處,大家也早早看出來了,太後不可能不知道,但卻硬是指名入宮。
「你不知道嗎?孟樂雅雖是庶出,但她孩提時候在京中可是大大出名的,琴棋書畫比孟詩雅都還出色,搶盡京城各閨秀的風頭,若不是一場落水意外,失憶忘了所學,腦子沒那麼好使,現在絕對是京中第一才女,哪有秦佳音、孟詩雅現在『京城雙艷』的存在?」一名秀女說。
另一名秀女也點頭附和,「真的,當年就連秦佳音也被她壓過一頭,雖然都過了幾年,但你沒發現,秦佳音一見到她就忍不住在言語上刁難,不就是仍心懷不滿嘛。」
「原來如此。」
秀女們進宮已有一段時日,閑話家常外,道些八卦更是日常娛樂。
湛藍天空下,在一株濃密大樹旁的紅頂亭台里,大理石圓桌上早已備妥茶水甜點,秀女們圍坐十多人,其中也包括孟家三姊妹。
孟詩雅是大房嫡出,自然是重點栽培,早有才名在外,孟書雅雖為庶出,但琴藝超然、舞技好,也有不小名聲。
至于出自左相府的秦佳音則是兩派秀女中,另一派之首,與孟家女兒可說是水火不容,彼此也只維持著表面禮數,而秦佳音仗著與皇帝、太後的親戚關系更顯得不可一世,人緣比孟家姑娘差得多。
亭台內,相談甚歡的幾人,自是與孟家人一派,眾人對難得聚在一起的孟樂雅是絕對的好奇,畢竟她是太後開恩召入宮中的,因此寒暄後,就問起話來。
「听說你失憶,八歲以前的事都忘了?真的忘了自己是誰,親人也忘,就連學得的才藝也忘得一干二淨?」
孟詩雅及孟書雅眼神一閃,齊齊看向孟樂雅。
「對,不小心落了水。」她說得大方,臉上也沒有什麼郁色。
「真可憐,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听聞之後你就心無旁騖的狂練廚藝,你的點心真的很厲害嗎?」另一名秀女也好奇的開口,因為真的吃過孟樂雅手藝的似乎不多,大多只是听聞。
提到這個話題,孟樂雅彎了彎眼楮,笑道︰「不敢說很厲害,但是——」
「是真的沒什麼,只是外頭傳的。」孟詩雅馬上截斷她的話,還向她使了個眼色。
孟樂雅只能笑笑道︰「是外界傳言,當不得真的。」
家中長輩們一直覺得她的點心手藝終歸是服侍人的玩意兒,雖然她是庶出,但總是相府千金,以此出名不妥。
為此還特意要求她不要隨意做點心給別人吃,所以即使這兩三年來,她靠著點心手藝在世家圈子攢了一點名聲,也曾想開個點心鋪,但想的容易,實行起來卻是步步難。
「話可不能這麼說,要說當不得真,卻以此入了太後的眼,這名不副實,算不算是欺騙太後?」另一名出身侯府的秀女不懷好意的說。
這些人是吃飽撐著,唯恐天下不亂嗎?孟樂雅心里嘀咕,卻裝出一臉驚恐的看向孟詩雅,將這燙手山芋的問題丟出去,「大姊?」
孟詩雅臉色漲紅,後悔極了自己為何要多嘴?
如今怎麼答都不對,根本兩難,但相較之下,贊美孟樂雅與擔下欺騙太後的罪名,她也只能選擇前者,「其實,說當不得真,是自謙之詞,太後若沒有肯定我家三妹妹的手藝,哪能讓她進宮呢。」
「孟大姑娘,這就是你這當姊姊的不對,老王賣瓜,尚且懂得自賣自夸,何況,你這妹妹既是真才實料,又何須自謙?」另一名秀女忍不住又道。
孟詩雅的臉色更難看,幾個交好的秀女連忙換了話題,孟樂雅也覺得很無奈,總是這樣唇槍舌劍的說話,不累嗎?正想著,另一名坐在她對面的秀女朝她擠眉弄眼的,一副受不了的模樣,她記得她是鎮國大將軍家的千金殷如秀。
秀女們談起了各自的夢想,多數人無非是希望能入帝王眼,長伴君側,連孟詩雅也是一樣,到了孟書雅時,孟詩雅似有若無的看了她一眼,她心里一緊,「大姊才貌雙全,我的夢想就是大姊能有一日母儀天下,妺妹能跟在身邊,分享姊姊的榮耀,那便是書雅最大的福氣了。」
「好妹妹,謝謝你。」孟詩雅握著她的手,美麗的眼楮還因感動而泛淚光。
不過這一幅姊妹情深圖,並沒有多少人感動,在座的多出身大家,嫡庶向來是死對頭,要談真心,那就虛偽了。
接著,馬上有人問孟樂雅,「你呢?」
「我想開一家點心鋪子。」她毫不猶豫的道。
「這算什麼心願?」秀女們不是面露錯愕,便是輕蔑的笑了。
「就是,當個廚娘,拋頭露面的開店鋪?你再怎麼說也是相府出身的貴女,怎能與巿井民婦一樣喜歡窩在廚房,未免有失身分。」
一句一句瞧不起、嘲笑的聲音響起。
孟詩雅、孟書雅都給孟樂雅一記白眼,她們三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本來一家就只有兩個名額,怎知太後另給了恩典,讓這不著調的妹妹也進宮,丟她們右相府的臉面。
「干身分何事?我就覺得孟三姑娘的夢想很好,民以食為天,誰不吃東西,誰又不愛美食?」
說話的是殷如秀,兩道英氣的眉,圓亮的眼楮,是鎮國大將軍的獨生女,出身武學世家,豪爽俠義,看不得眾女對孟樂雅的嘲笑輕視,挺身而出。
但她一出口相挺,不少秀女忍俊不住的捂著繡帕笑出聲來。
一名秀女更是笑道︰「你當然覺得好,在座的誰不知你是京城著名的吃貨,呵呵——」
這一說,其他秀女們笑得更歡。
孟樂雅見不得替自己說話的殷如秀被譏笑,看她氣得小臉漲紅,連忙要開口,沒想到殷如秀更快一步,「吃貨怎麼了?哪像你們這些虛偽的連吃東西都偷偷模模的,餓到手腳發軟還裝小鳥胃,背著人再囫圇吞棗!」
此話還真戳中其中幾個秀女,有些人惱羞成怒,就與殷如秀吵了起來。
「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練拳踢腿,頭腦簡單的只要吃飽就好嗎?」
「本姑娘吃了你的嗎?作假裝柔的惡心貨!」
「一餐能吃兩碗飯的你才惡心,怎麼沒撐死你這個飯桶!」
兩方唇槍舌劍,殷如秀一人難敵數口,氣得連袖子都要卷起,嚇得嬌弱的一方嚷著「君子動口不動手」,其間,另一名當事者孟樂雅不是沒插話,而是根本沒人理她,眼見都快打起來,孟樂雅只好硬著頭皮,以肉身擋在殷如秀身前,「听我說句話,听我說句話!」
殷如秀握拳正要開打,听她像念經似的一直念那幾個字,听煩了不得不將手放下來。
她這一放手,另一方總算也松口氣。
不再劍拔弩張,孟樂雅暗吐口氣,這才拉住殷如秀的手,拿自己開玩笑,「其實呢,這里面是我吃得最多,因為做失敗的甜點不少,連好幾個幫忙吃的嬤嬤都吃怕了,只差開口拜托我別做了,雖然仍很善良的幫忙吃,但大多都是我自己吞掉,撐死我了。」
殷如秀杏眼圓睜,「你自己全吃了?我可以幫忙啊,失敗的要吃,成功的要吃,這才是義氣嘛。」
三句不離吃,在秀女們眼中,殷如秀就是個好吃的傻子,而孟樂雅的反應也沒讓大家失望。
「好,有機會一定讓你展現義氣。」她很認真的回答。
瞧兩人還勾勾手,惺惺相惜的模樣,不少人眼中閃過輕蔑,孟詩雅、孟書雅更是後悔找孟樂雅過來聊,話題隨即轉到即將到來的賞花宴,大伙說起要表演的才藝,還是有人取笑孟樂雅,「你不會當場表演廚藝吧?賞花宴上,當場起鍋弄灶,煙霧彌漫,也是一絕。」
這開口的是寧昌伯府上的嫡大小姐魏珊珊,眉宇間有種柔媚的韻致,身材婀娜。
「魏珊珊,你怎麼說話的!」殷如秀臉色一變,馬上站起身來。
「對了,至于殷姑娘,我听說你拳腳功夫不錯,打個拳當才藝吧。」魏珊珊一說完,身邊幾個秀女就捂著帕子笑了。
殷如秀又想擼起袖子揍人,孟樂雅連忙起身拉住她,再看著魏珊珊笑道︰「我跟殷姑娘的才藝就不勞魏姊姊惦記了,魏姊姊還是專注在自己的才藝上吧,時間上可緊了,不過是三天後的事。」
孟樂雅一說,其他人也沒心思再把時間耗在長舌上,畢竟邀宴的可是當今太後,才藝表演馬虎不得,紛紛起身離開。
孟詩雅原本已走了幾步,但想起要扮演好姊姊的角色,她轉身回來,輕輕拍了拍孟樂雅的手,柔聲勉勵她要好好準備,這才離開,孟書雅覷她一眼,跟了上去。
一下子,偌大亭台內僅剩下孟樂雅跟殷如秀,兩人相視一笑。
殷如秀輕咳一聲,朝她眨眨眼,「你說,我表演拳腳不好嗎?那可是我在將軍府中做得最棒、最有口碑的一件得意事兒呢。」
孟樂雅一呆,難道她真的打算表演打拳?听聞將軍府百年來只出了殷如秀這個女娃兒,上有眾多哥哥、堂哥,老將軍及大將軍都疼寵如眼珠子。
她還來不及表達意見,這位姑娘已經興致勃勃的打起拳來,非常有巾幗英雄的氣勢,一掌一拳,虎虎生風,再加上中氣十足的幾聲「哈」。
「……」孟樂雅眼神死。
*
御書房里,當今聖上傅言欽正與左右兩相商議國事。
右相孟偉德三十多歲,外貌清秀雋朗,他說得少,听得多,他很清楚自己一路讓年輕帝王扶植起來就是和左相打擂台的。
左相秦凱生性奸滑,擅斗爭具野心,身為秦太後的娘家哥哥,皇帝的舅舅,早年即受先皇遺命,與攝政王一起輔佐新帝和秦太後,身分不一般,但對曾經輔佐的皇帝甥兒表面雖維持恭敬,心里卻另有主意。
談完國事,便提到秀女選拔一事,「前幾日,佳音去見太後娘娘,提到皇上見到她就走,她很難過,但想到皇上不想讓外界有太多雜音,便又釋然了,真是小孩心性。」秦凱笑著搖搖頭,「是臣沒教好這個女兒,日後,還請皇上多擔待些。」
傅言欽僅是溫和一笑。
倒是孟偉德黑眸里閃過一道嘲諷,外界能有什麼雜音?此次選秀,左相之女已經內定為皇後的傳言不就是他們讓人傳出去的?
這是用輿論來逼皇上選後,畢竟左相除了是外戚身分,還曾有輔佐帝王之功,若是皇上沒選秦佳音,左相沒有面子不說,皇上還會落個不知感恩的話柄。
這是秦凱的囂張心態,殊不知年輕帝王哪是他能算計的。
當年那個幼時多病、瘦巴巴,看來比實際年紀還小的大皇子,在經歷皇叔攝政王買通他身邊太監,教唆出宮又死里逃生後,刻意練武強身,如今身體康泰,身形挺拔,相貌俊美。
十五歲親政後,更是以凌厲手段出其不意的拔除攝政王,攝政王一家老小全流放嶺南,永世不得進京,幾年前,攝政王抑郁病逝,如今,傅言欽年已十九,勤政愛民,令百官臣服,已是當朝愛戴的明君。
「這次選秀中,微臣得太後恩典,家中有三女入宮,微臣斗膽,也借左相吉言,望日後,家中亦有一女能得皇上青眼,受皇上待見。」孟德偉這話說得漂亮,雖然也希望自己府里有女能入後宮,但這是左相先開口,他才敢附和。
傅言欽心知左、右相都想拱女兒為皇後,殊不知他卻是打算利用這次選秀來削減這兩家愈來愈大的勢力,「兩位愛卿客氣了。」
淡淡一句話再無其他,兩名相爺對視一眼,心里各有計較,但不露端倪,起身行禮,退了出去。
終于走了!傅言欽看向門口的貼身太監姚光,他是總管太監閔公公的干兒子,僅小自己一歲,七年多前,閔公公安排他在自己身邊,雖是主僕,卻與他宛如兄弟,為人十分機靈,行事圓滑。
姚光一收到目光,示意書房前的兩個小太監好好守著,自個兒才快步進書房。
「皇上,那一位又失敗了,要不要奴才替您吃了,您可是萬金之軀——」
傅言欽一揚劍眉。
姚光立馬換了個笑臉,彎腰說著,「呵呵,奴才腦袋是被驢給踢了,剛說什麼話呢。」他恭敬的再從袖子里拿了個油紙包放到桌上,細心拆開,里面赫然是一只外型極佳的一口糕,即使涼透,仍隱隱散發著誘人香味。
「皇上,這玩意兒熱呼呼的時候,那幾個嬤嬤嘗一口表情就變了,您可是龍——呃,奴才多嘴,又多嘴了。」他輕輕的扇打自己胖胖的臉頰一下。
傅言欽看著這塊糕,腦海想著那個嬌小專注的婀娜身影,嘴角微揚,淨了手後,拿起來咬了一口,眉頭微皺,內餡已涼因而顯得濃稠干澀,更甭提里面還有硬到難以咀嚼的果肉。
姚光死皺著眉頭看著主子爺一張完美到天怒人怨的俊臉都要扭曲變形了,「皇上,別吃了吧,等那一位成功了……呃,多嘴,奴才又多嘴了。」一道利光射來,姚光咧開嘴,再輕輕扇了扇自己的嘴巴。
點心確實失敗,然而,傅言欽還是喜歡的。
只要一想到過去,他日日處在朝堂政事爾虞我詐的利益博奕中,一個人站在高處的孤寒,遙想著某人留給他心底深處的那一抹眷戀不去的溫暖,而今,給了他溫暖的人,正與他同在皇宮里,豈會不好?
姚光狐疑的看著主子爺細嚼慢咽的吃著點心,眼中流露著不輕易對外人表現的溫柔,這是魔怔了吧?要說那塊糕點好吃,是絕對不可能,在他吩咐底下人悄悄送過來時,他可是偷嘗過一塊的,才咬了一口,唉喲,難吃到一個不行,他馬上吐了,整塊棄之。
但主子爺怎會像吃了什麼上好珍饌的表情?一想到幾天前刑老太醫把完平安脈後,他還追了幾步上前悄聲問老太醫,「主子爺真沒問題?味覺呢……噢,痛!」
後腦杓突遭襲擊,落地的是一枝上好的大狼毫,他揉著疼處,都不敢回頭看,只在心里罵自己,萬能的主子爺可有一手出神入化的上乘功夫,耳力更是非凡。
「你又在心里想什麼了?」
傅言欽微涼的低沉嗓音突然入耳,恍神的姚光瞬間回魂,連忙上前一福,干笑兩聲,「呵呵,奴才想主子爺耳力好,眼神好,連腦袋都好。」就連胃口也好,但這幾個字,他可沒傻的說出口。
傅言欽慢條斯理的吃完最後一口,姚光立即擰了塊濕棉布,讓主子爺擦拭手。
傅言欽放下棉布,挑眉看著他,「就沒有胃口好?」
「噗,咳咳、咳咳——」姚光被自己的口水狠狠嗆到,他漲紅著臉,好不容易才止咳,拍著胸口,順順氣後,可憐兮兮的看著主子爺,裝模作樣的又咳幾聲,想博個同情,趁機圓過去。
「行了,去讓太醫開個藥,改做倒夜壺的活兒,免得給朕過病氣。」傅言欽一挑眉,下了令。
姚光嚇得撲通跪倒,「皇上,奴才只是嗆到,沒病啊,但奴才勞心勞力、忠心耿耿,什麼都會就是不會說話啊,奴才知道主子的胃最是金貴的,不是什麼人親手做的都吃。」
他們主僕都清楚,自從秦佳音入宮以來,仗勢著和太後的關系,暗地里一直托人往傅言欽跟前送了不少她親手熬煮的補湯粥品,礙于母後與左相的臉面,他不得不留下,但最後都進了姚光的胃,補得他紅光滿面,胖了一圈呢。
傅言欽其實也是說說而已,姚光辦事,他還是滿意的。
*
夜色深沉,桌上燭火忽明忽滅,孟樂雅躺在紅木大床上,被褥蒙了她半個頭,她睡得極沉,動也不動。
驀地,她喃喃囈語,「好多人啊。」
孟樂雅作夢了,夢到八歲的自己,夢到元宵節那天跟著家中幾個姊姊上街的情景,畫面呈跳躍式,她置身在看燈猜燈謎的擁擠人潮中。
「我不去茶樓了,我到書鋪去看看有沒有點心的新書,看完就回去。」
她在丫鬟小銀的陪同下走進那間位于偏巷里的二手小雜書鋪。
七十多歲的老掌櫃看著她說,「過年前剛進了一批書,食譜的就放在後三排架上了。」
「謝謝劉爺爺。」她巧笑倩兮的說。
書鋪內燒了幾盆火,暖呼呼的,她往後方書架走去。
小銀伸手將牆上的油燈稍微往牆角的方向移動,眉頭一皺,一臉嫌棄的道︰「三姑娘,那里有個小乞兒,渾身髒兮兮的。」
小乞兒披頭散發,一身破爛補丁的粗布衣裳。
「這是我親手做的,很好吃,你吃看看。」她用繡帕包了點心,笑著遞給他。
小乞兒看著她,狂妄開口,「等你長大,我娶你,讓你給我做一輩子的點心。」
夢境有些模糊斷片後,她才听到自己說,「有了,我帶你回家,我弟弟孟磊欠一名小廝,把你洗干淨了,換身衣服帶回去。」
後來又中斷了一段,只見大伯父及父親臉色凝重的帶著小乞兒走,她手足無措的看著三人的背影。
孟磊在大哭,「他是姊姊給我的,嗚嗚,不要帶走他、不要、嗚嗚嗚……」
她急著安撫弟弟,不忘大叫求情,「爹,大伯父,不要帶他走。」
燭火在明滅間一跳一跳的,在外間守夜的明月,快步來到床邊,輕輕搖了搖夢魘嚷叫的小主子,「姑娘,姑娘,快醒醒,醒醒啊。」
孟樂雅緩緩張開眼,還未完全清醒。
「你作夢了,姑娘。」明月輕聲的說。
她揉揉眼楮,有些迷惘的看著雕花床頂,怎麼會夢到那個小乞兒?七年多過去了,她幾乎忘了他的容貌,剛剛在夢里也沒見到他洗淨打理後的樣子,記憶中,似乎是個很好看的孩子。
當天他被帶走後,她就再也沒見過,去問了爹跟大伯,大人們也沒人肯回答她,只是要她忘了他,她知道他們一定是將他趕走了。
那時候外頭春寒料峭,他饑寒交迫,也許早就不在人世,今夜會夢見他,肯定是白天的事吧,她眼眸一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心心念念在乎的夢想被他人譏諷,心里還是有些掛懷,才會夢到元宵夜撿到的小乞兒。
當年的小乞兒,她沒救成,之後在相府內努力藏拙,想掙出自己小小的一片天,卻仍躲不過選秀的命連,所以她的庶女人生注定只能身不由己,過多的念想都是枉然?
不,不對,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上,她不能氣餒,有志者事竟成,她突然坐起身來。
「姑娘不睡了?」明月愣了愣,看著她下床穿了鞋,就往桌子走去。
孟樂雅搖頭一笑,「這會兒完全醒了,索性寫會兒字,等等就回去睡,倒是擾了明月姊姊,你趕緊去睡吧。」
明月跟著走過去,倒杯茶給她,溫聲問︰「姑娘是擔心賞花宴的才藝表演嗎?」這幾天,秀女們一上完課都回各廂房勤練才藝,但孟樂雅的日子過得與尋常並無不同,她擔心她是拿不出才藝,緊張到夢魘了。
孟樂雅笑著在桌前坐下,「眾所周知,要比廚藝之外的才藝,我肯定墊底,太後對我也知根知底,我怎麼會擔心?」她從一旁的抽屜拿出一只黑木盒,打開後拿出極小的竹簽,還有一小瓶可食用的特殊顏料。
明月眼楮倏地一亮,「姑娘要烤幸運餅干?」
「嗯,等新點心成功了,我就烤一些,嬤嬤們跟宮人們都很喜歡。」
「我也很喜歡,可以給我四個嗎?」明月月兌口而出,一出口就感到不好意思,小臉兒都漲紅了。
幸運餅干是孟樂雅自制的一款小點心,小巧好吃,最特別的是餅干內還夾著一張她自制的吉祥簽,簽上都寫上「大吉」兩字,簽詩內容有她從雜書上看的,也有自己掰的,有好話、也有勵志的話,讓人看了心情大好。
因要寫簽詩,標準的慢工出細活兒,一次總無法烤太多,與明月交好的幾個宮女,都眼巴巴的等著她能先攔截幾個給她們。
「沒問題。」孟樂雅笑著點頭,明月照顧她生活起居,雖然還有不少「外債」要還,但她不介意先給她,但條件是——「你先睡,不準陪我。」
明月何嘗不明白這是她的體貼,笑了笑,「那姑娘可別寫太晚。」她福了一福,便出去了。
熒熒燭火下,孟樂雅埋首一連寫了好幾支簽,直至睡意襲來,這才擱下筆,哈欠連連的上床睡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1 00:35:43
第二章 隱藏鋒芒不出頭
天空蔚藍,夏風微暖,賞花宴這天終于來到。
御花園里各式名貴的奇花異草,花團錦簇,富貴逼人,吸引秀女們及受邀前來的高官夫人們駐足觀賞,居中的碧湖盛開的蓮池也是今日主要的賞景處,宮人們沿著湖四周設置了羅紗帳,讓一干秀女夫人們坐下小憩兼賞花,湖旁還設置一個表演舞台,對面的亭台上則坐著雍容華貴的秦太後。
燦爛陽光中,花型飽滿的蓮花在綠葉襯托下,蓮池呈現一片粉綠花海。
孟書雅正在彈琴,張揚美艷的神態,搭配悠揚琴聲,不得不說人美、琴藝也好,甚至比早她表演的孟詩雅來說絲毫不遜色,不意外的,一曲結束後贏得不少掌聲及秦太後的贊賞。
孟書雅巧笑倩兮的回座,孟詩雅對她一笑,但笑意可未達眼底,以只有兩人听得見的冷冷聲音道︰「你似乎忘了母親的交代。」
「妹妹不敢。」孟書雅也以同等音量回答,眼神微微惶恐。
她在相府中,一直是嫡姊的跟班,私下承受了她不少欺壓、指使,此次能跟著進宮選秀,她也有自己的打算,這是她此生最重要的轉捩點,只要能入貴人眼,她就能攀高枝,贏過嫡姊。
孟詩雅嘴角微勾,眼神迅速閃過一抹輕蔑,「不敢?給你機會跟著進宮選秀,可沒有真的要讓你入貴人眼,而是要陪襯我。」
右相府子嗣單薄,僅有二房有一男丁,大房目前無子,她想進宮為妃嬪,將來也好為大房撐腰,不然,二房有嫡子,日後,右相府的一切都將落在二房頭上。
孟書雅頭垂低,強壓著慢慢上涌的血氣,她當然明白自己的存在就是要襯托嫡姊的出色,但機會就在眼前,她想越過她,不想一直屈于嫡姊之下。
兩姊妹的低聲交談,坐在她們身後的孟樂雅沒有偷听的,也不打算加入,三姊妹台面上一回事,私底下又一回事,她看得很開。
幾位貴女爭妍斗艷的表演了琴棋書畫後,終于等到孟樂雅上場。
她本身就是個特殊的存在,因為特殊而備受關注,她的長相不是那種明艷大氣,卻是清秀中帶著甜美,尤其那雙圓亮的黑白明眸,不笑時顧盼生輝,笑時如彎月,一張飽滿的菱形唇,粉女敕如櫻,像在誘人采擷。
如此不張揚卻動人的容貌,加上是承秦太後恩典進宮,除了殷如秀外,其他養尊處優的秀女多少心有妒意,言笑晏晏間,頗有默契的忽視她,然而,此刻見她起身,目光又齊齊往她身上聚集。
在離碧湖遠處有一座三層樓的亭閣,名為墨竹閣,在最高樓閣上方,紗帳微揚,由此眺望碧湖,僅能看到亭台處小小的人影及紗帳。
「皇上。」
樓閣內,姚光將洋人進貢的金屬小圓筒恭敬的遞給主子爺,再退後一步,低頭佇立,不敢有太多表情,但眼角余光不時的往上飄,看著主子爺嘴角微揚,他心跳一陣快過一陣,抿緊嘴巴。
傅言欽撥弄著叫望遠鏡的小圓筒,透過機關設計,遠方的事物恍若在前,他看到竹林之後,就是那片蓮荷處處的碧湖、還有琉璃瓦及漆紅柱的涼亭以及隨風飄動的紗帳及柳條。
傅言欽站的這個位置極好,他們前來的時間也掐得剛剛好,畢竟可是出動了暗衛,只是……姚光無奈的目光落到主子爺身上。
堂堂天子這麼偷窺,是有那麼點輕浮不好,何況主子爺能讀唇語,所以這不僅是偷窺而已,還是偷听,姚光忍著想伸手拉主子爺的沖動,心里又想罵孟樂雅,他的主子爺內斂風雅,俊美無雙,有時溫文優雅,有時冷厲攝人,但不管那一款皆同樣奪人攝目,可只要事情有關她就不對勁了,連這種見不得光的事都做了。
紅顏禍水啊,古人誠不欺我。
傅言欽看得專注,孟樂雅看來就如她做的點心一樣,清香甘甜,引人垂涎,當年給他溫暖的小包子真的長大了,他不禁微微一笑。
「皇上,您是不是該回暖閣了?」姚光站在主子爺身後兩步遠的地方,估計孟樂雅應該表演完了,他硬著頭皮上前一步提醒,不是不識相,而是桌上還有幾堆如山高的奏折要處理,他可不能讓主子爺熬夜傷身啊。
傅言欽只是以眼角余光瞟他一眼,他嚇得立即低頭,不敢再多話。
孟樂雅也是彈琴,表演平凡,毫不出挑,跟前一個彈琴彈得零零落落的殷如秀相比,她們倆肯定是敬陪末座。
相對于其他秀女賣力表演,孟樂雅如此平凡的表演看在秦太後眼里實在有些不滿,再加上秦佳音在一旁出言挑撥,「太後娘娘,孟三姑娘看來是不在乎這個事兒,有些敷衍啊。」
「請太後娘娘見諒,三妹妹的心思都在別的方面,如此應付著實不該,但也是我這當姊姊的沒有盡到督導責任,請太後責罰。」孟詩雅連忙離座,到太後跟前屈膝請罪。
孟書雅也緊跟在身後一福,「請太後娘娘恕罪。」姊妹倆氣她丟臉,但又不得不表現姊妹情深。
孟樂雅無言,她是特意彈得平平的,別說曲子難度沒有,意境更是沒半分表達,中間甚至還有點磕磕絆絆,就是不想引人注意,就連她表演時,有秀女們憋不住的嗤笑聲,她是听見的,但她如此不成器不好嗎?一定要她這麼眾所矚目?
秦太後雍容的面容微凝,這次欣賞閨秀才藝,自然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除了挑選優秀的閨秀充實皇帝的後宮外,若有其他適合的閨女,便幫也到議親年紀的皇室宗親定下姻緣,總之,肥水不落外人田。
但孟樂雅的表演太過平淡,眼中也無企圖,在這場合上,就成了應付。
此時,秦太後身邊一名嬤嬤傾身向前,輕聲的貼近她耳畔,說了些話。
秀女們都看向華嬤嬤,她是秦太後貼身伺候的老人了,與小廚房的鄧嬤嬤特別交好,孟樂雅做的不少點心也到了她口中,更听了她不少事兒,對她的印象極好。
秦太後經華嬤嬤提醒,這才想起孟樂雅是皇上特意藉由她下旨召進宮的,也因為在各方面並不出挑,身邊並無人提到她,她竟忘了這特殊的存在。
當時皇上的借口是什麼?
「听聞右相府二房庶出的孟樂雅是做點心的好手,在世家圈子中小有名氣。」
是了,別人不知,但她的皇兒對各式點心卻是情有獨鐘,還曾私下派人外尋,她還因此自責不是個盡責的母親,想到此,她笑道︰「是哀家忘了,你是特例進的宮,還是哀家下的旨,沒事,都起來吧。」
孟家三姊妹暗松了口氣,起身再屈膝一禮。
秦太後看著孟樂雅,「進宮的日子可適應了?」
「謝謝太後關心,臣女極為適應。」孟樂雅再度行禮。
「那便好,你又要練廚藝又要上課,也是辛苦,這會兒還有其他秀女要表演,等他日再召你到哀家跟前說說話。」秦太後說完這話,便讓孟家三姊妹回座。
孟樂雅在回座前,還特地向華嬤嬤微微點頭,謝謝她剛剛替自己解圍。
下一名秀女接著上場表演,氣氛重新炒熱。
但墨竹閣這邊,傅言欽依依不舍的將望遠鏡放下,目光仍看著窗外那處亭台所在。
孟樂雅的琴聲,因兩方距離頗遠,他自是听不清楚,但那指法……透過望遠鏡他看得很清楚,十指縴縴,中間特意的幾處停頓,可想而知,琴音磕絆不順是必然,這是有意為之,還是她的琴藝真的只有半桶水?
一片靜謐中,姚光也不敢打斷主子爺的沉思。
「私下查探,她似乎與其他人格格不入。」他聲音淡淡的。
姚光很清楚那個「她」指的是誰,但這有需要查嗎?他可是宮里的老人,看的事兒怎麼會少?當下即恭身道︰「皇上,她特例進宮,自然備受關注。」
傅言欽一道目光再瞟向他,這次可不是溫文的目光,而是帶著點冷意。
「是,是,奴才馬上派人去查。」他暗暗拭拭冷汗。
傅言欽回頭又望了他一眼,這一眼看似平靜無波,但姚光的小心肝卻是又往上提了提,顫了顫。
傅言欽沉默一會兒,才道︰「那丫頭做了一些『幸運餅干』?」
來了!姚光頓時成了一張苦瓜臉,硬著頭皮說︰「是,可真的就一些,廚房里的嬤嬤們要去了大半,奴才安排的人被拱著當場拆開,要看餅干里的字句,沒能完好的轉送到奴才手上。」
「都沒了?」
這三個字輕飄飄的,姚光吞咽了一口口水。「只有孟三姑娘身上的荷包里還有三個,依往例,是隨身帶著送人的,但皇上又不許奴才用偷的。」姚光愈說愈小聲,話里的委屈小小的透露出來。
怎麼能偷?他是明君,跟梁上君子哪能扯上半點邊兒?傅言欽給了姚光一個警告眼神。
姚光馬上撲通跪下,「奴才絕對不沖動,就算為了滿足主子爺心里最深處的渴望,也絕不會動手去偷,奴才發誓。」語畢,還高舉起右手。
瞧主子爺又瞪他一眼,姚光嘿嘿的笑了,將手慢慢放下來。
傅言欽得想想,這樣拐彎抹角的實在撓心,他想見她了,他想出現在她身邊,他已經無法滿足遠遠的看著她,他想再靠近她一點。
回到御書房,傅言欽坐在幾案後握筆批閱奏折,姚光守在一旁伺候,驀地,姚光听到些聲響,放輕腳步出去,又很快回來。
「皇上,太後來了,身邊還跟著秦大姑娘。」姚光當起報馬仔。
傅言欽蹙眉,按下心中不耐,而這不耐自然是針對秦佳音。
他一擺手,姚光就識相的退到一旁,同時,秦太後的身影已出現在門口。
他起身相迎,溫和道︰「母後怎麼過來了?賞花宴結束了?」
「結束了,出挑的不少,待來日大選,哀家看看皇帝是否具慧眼了。」
雍容華貴的秦太後在秦佳音的攙扶下,于花梨木椅坐下,微微一笑,「皇帝坐吧。」然後看向站在身旁的秦佳音,還有華嬤嬤捧在手上的一株含苞待放的蘭花。
秦佳音接收到太後的目光,立即上前欠身一禮,「皇帝哥哥,這一盆是佳音在家時親自照料的君子蘭,知道這幾日是花期,便讓家人送來,轉送皇帝哥哥,盼在忙于國事之時,有蘭香為伴。」秦佳音說得羞澀,一張粉臉也羞答答的。
她聰慧早熟,從小對傅言欽便有另樣心思,本該叫他一聲「表哥」,但刻意親密的叫「皇帝哥哥」,家人不是沒糾正過,但她仗著年紀小不肯改,這麼多年下來,眾人也听習慣,無人再去提適不適合一事。
「是啊,賞花宴一結束,佳音就急著求上哀家。」秦太後笑得溫和,聲音也是一貫的平和。
姚光靜靜的在心里為秦佳音哀悼,膽兒是愈來愈肥,竟連太後都利用了,還愚蠢的沒有察覺到太後的語氣是沒半點真心的愉悅,笨啊。
「表妹有心了。」傅言欽以眼示意姚光過去接手。
姚光走過去,接過華嬤嬤手上的花盆,放在幾案旁的窗台,看來確實添了幾分風雅,傅言欽自是贊美幾句,秦佳音臉上的酡紅更添了一層。
「佳音,哀家有話要跟皇上說。」秦太後突然開口。
秦佳音一愣,有些依依不舍的再看俊朗的皇上一眼,這才姿勢端正的行禮退了出去,隨侍的姚光及太後身邊的華嬤嬤也屈膝一禮,退了下去。
書房里,僅有帝王母子獨處。
秦太後看著充滿王者氣息的兒子,這些年的官場淬鏈,若不特別收斂,帝王威儀盡現,她想了想,「皇上對那孟家三姑娘是不是有特別的打算?」
「母後多心了。」傅言欽面不改色的撒謊。
「就算母後多心吧,皇上要記得她只是庶女,要封個昭儀、美人什麼的,哀家都隨皇帝,可再高的,她身分擺在那里,皇帝心里得清楚。」這是丑話說在前頭。
傅言欽看著秦太後,「兒臣目前對她倒沒有母後所想的那種心思。」
「哦?」她的確意外,這孩子天生冷情,雖然國事繁忙,但與他同年紀的皇族子弟成親的、有孩子的都不少,就算幾個沒成親,屋里也有幾房妾室或通房丫頭,她先前也有為他安排伺候的宮女,但他連踫也沒踫一下,只說習武健身與處理國事佔住他太多心神,他直言無暇也沒興趣。
但此時為了一個做點心而小有名氣的世家庶女開口拜托她,現在卻說沒那心思?
當時,他以愛吃點心一事圓過了,但她剛派人去查問過,從孟樂雅進宮後,皇帝就開恩讓她可以到負責秀女膳食的廚房去練手藝,而且借的還是她這太後的名義,說她嗜吃點心,對孟樂雅惜才,不樂見其因選秀而荒廢手藝,特開此例,若有任何食材所需,必滿足之。
不過孟樂雅至今仍不清楚進宮前後發生在她身上的事,這才讓她這當母後的更為上心,繼而前來詢問。
他們母子感情還算親近,因而,她也沒向皇帝隱瞞她讓人去查的這些事,說清楚後,她便要一個解釋。「既然皇帝對孟三姑娘沒有那種想法,為何要做得這麼隱晦?」
傅言欽沉默一會兒才出聲,「母後一定不曾忘記七年前的事吧。」
秦太後一愣,詫異的看著他,「母後如何能忘?每每想起便是余悸猶存,幸好當時右相尋到了皇帝。」也是因這件事,孟家要多一位閨女入宮,她也點頭。
當年幼帝外出失蹤,茲事體大,知情的只有她這母後、攝政王及幾位要臣,宮內外都封鎖消息,直至幾日後尋回皇上,也是私下獎勵右相府。
當年失蹤的前因後果,因事涉攝政王,當時傅言欽又不夠強大,只能含糊交代,說是一離宮就遭人追殺,為求生不得不將身上華服與一乞兒交換,後來在大街上,看到右相府徽記的馬車,才攔車現身,輾轉回到宮中。
「其實當年的真相,兒臣隱瞞了部分。」
傅言欽將真實情況描述,增加的就是孟樂雅的那一段,但他仍隱瞞一句關鍵的娶妻之諾,向母後解釋當初隱瞞的緣由。
「當時皇叔攬政,右相亦是權臣,由他找回兒臣,皇叔再憤怒,也不敢動他絲毫,但孟三只是個小姑娘,還是庶出,那時皇叔的手下查到我與乞兒換裝一事後,京城內外不知死了多少無辜乞兒,亂葬崗全是染血尸身,若讓皇叔知道是她一個小姑娘把我弄干淨,帶我上了相府馬車,逃離那些殺手的眼楮,母後認為以他的冷血殘暴會饒了她?」
不會!連至親都會設陷殘殺之人,又怎會在乎一個小姑娘的性命!更甭提是因為這個小姑娘的善心壞了他的大局,擋了他的帝王路,虐殺都會!
室內陷入一陣靜默,秦太後的腦海浮現孟樂雅彈琴時的模樣,此時再想到她,覺得差強人意的琴藝也變得可愛,那相貌極佳的少女竟然是皇帝的救命恩人。
「那三塊甜糕充了饑也暖了兒臣的心,自此,兒臣才愛上點心,多次曾想過要御膳房或姚光去宮外找些相似的糕點,但怎麼吃都沒有她做的好吃。」傅言欽直視著秦太後,「兒臣向母後坦白,她的那一道點心,兒臣的確饞了七年多。」
秦太後想想這些事,頓時明白,「所以,當選秀名單送上來時,沒有她,皇帝才動了念?」
他微微一笑,「是,兒臣是想再吃她做的點心,然而,進宮為秀女並不一定得成為兒臣的枕邊人,只是讓她有入宮的機會,也許成為女官,也是給她一個恩典,算是報答她當年的恩情。」
秦太後明白的點點頭,心里也松了口氣,「只是,哀家有疑惑,既然心心念念她的點心多年,為何她進宮一個多月,也沒差她做點心送給皇帝吃?」
他搖搖頭,「她已因母後成為特例,若是兒臣再公然讓她做點心給朕吃,母後認為孟三姑娘在宮中的日子還能像現在這樣自由嗎?不說別人,就連佳音表妹也只能暗地里托人送吃食給朕不是?」沒說的是,暗地里,他可偷偷品嘗不少點心了。
秦太後擰眉,也是,秦佳音對後位勢在必得,生得明艷,看似識禮卻個性驕縱,若知道孟三姑娘入了皇帝的眼,私下肯定會找她碴,甚至聯合其他秀女孤立。
秦家雖是她的娘家,但近年來,秦家結黨營私,野心漸大,她看在眼里已生反感,並不樂見未來的皇後出自娘家。
見她沉默,傅言欽又道︰「母後,兒臣讓孟三姑娘進宮,是知道她對點心的執著與熱愛,宮里收藏不少點心書籍,兒臣特意讓人抄寫幾本放在廚房,讓她自由取閱,她最近也搗鼓著那些秘方,做得很快樂。」
這些都是姚光跟他說的,若是可能,他也想親眼去看看,想到這里,他嘴角揚起一道笑意,「兒臣希望她在宮里的日子快樂便好,過多的關注只會害了她,畢竟,同是右相所出的兩個姊姊,與她並無太多姊妹親情。」關于孟樂雅的事,他前後派人探查不少,知她甚深。
秦太後目光幽深的看著皇帝,她沒想到一向對女子寡情的兒子竟然對孟樂雅了解甚多,還設想那麼多,她突然有些不安,皇帝不近,自然也不曾在情愛中開竅,這些舉動在她看來,已非惦記幾塊糕點之事,畢竟,當年遭難的幼帝已是十二歲的少年。
不過,小姑娘剛剛在才藝表演時,並沒有在她面前掙得好印象的做法,似乎對皇上也無那方面的心思,但皇帝若為了報答救命之恩,想將她封後,自己雖然沒立場反對,但孟三庶女的身分擺在那里……
罷了,先看看小姑娘的心性與態度,也許自己根本是庸人自擾。
秦太後再與皇帝說了幾句話便離開了,一出殿外,見秦佳音竟還候在亭台,不禁有點頭疼,還是身旁的華嬤嬤懂得察言觀色,看著另一名管事宮女,「你去跟秦姑娘說,這一日看表演下來,太後乏了,有空再召她見面說話。」
宮女快步過去,但秦佳音根本不听宮女說什麼話,她傲嬌的直接越過宮女來到太後面前一福,眼神發亮的看著太後,「皇姑母,皇帝哥哥可有說我什麼嗎?」
「說你有心,佳音,哀家有些累,你也回去休息吧。」
「呃,是。」秦佳音有些不願,但也不敢讓秦太後生氣,屈膝一禮,目送秦太後一行人離開。
秦太後想到皇帝對秦佳音及孟樂雅的不同態度,搖搖頭,算了,不去想了。
雖然想得開,但年紀有了,這些日子秦太後每每憶及皇帝的那些話,說到孟樂雅時,雙眸點點如星光的璀亮眼神,她便莫名煩躁,連帶的,連胃口都被影響了。
傅言欽知道了,還前往寧和宮關心。
秦太後僅說,「不過是天氣轉熱而已,皇帝日理萬機,朝堂事重,快去忙吧。」
傅言欽眼底有抹愧疚劃過,再三吩咐宮人們好好伺候,才離去。
*
這一日天未亮,孟樂雅熟門熟路的來到小廚房,先跟一屋子的熟面孔打招呼後,注意到最常跟她說話的鄧嬤嬤沒來,不禁問了另一個與她交好的葉嬤嬤。
「肯定是睡晚了,不用擔心。」
孟樂雅放了心,開始要動手做點心時,就看到鄧嬤嬤快步跑進來,向她笑了笑,跟廚房里的人邊調侃邊忙活,好不容易有時間小歇,鄧嬤嬤才端了杯茶走向孟樂雅獨處的灶台,喝口茶,看著她欲言又止。
「怎麼了?嬤嬤。」孟樂雅一邊問一邊將手里的面團剝成一小塊,再以 面棍推平。
鄧嬤嬤想了想,還是開口,「近來天氣漸漸炎熱,太後一日日益發沒胃口,御膳房那幫子人腸枯思竭的變花樣兒,太後仍沒嘗上幾口就不用了。」她嘆了一聲,「華嬤嬤跟我一向交好,這兩日看她愁眉不展我也擔心,晚上就睡不好,今日差點爬不起來了。」
「太醫怎麼說?」
「太醫想開一帖開胃散,但太後拒絕了,說她年紀大,身體狀況多,每天喝湯湯水水的補湯已經夠多,吃少就吃少,也不在意,但華嬤嬤是奴才,主子萬一有什麼狀況,就是奴才沒盡責、沒伺候好主子,屆時,皇上怪罪下來,被懲治的還是奴才啊。」
賞花宴上,孟樂雅表現笨拙引來閑言閑語,就是華嬤嬤替她解的圍,這個人情她也是該還的,不過,看到鄧嬤嬤期待的神情,她心里有底,鄧嬤嬤應是特別來說給她听的,她嫣然一笑,「我有幾個消暑開胃的點心食譜,回頭我寫著送來,請鄧嬤嬤送去給華嬤嬤,若是華嬤嬤不嫌棄,可送至御膳房試試。」
皇上及秦太後的吃食都是御膳房一手包辦,她可不敢搶人飯碗。
「唉呀,姑娘該說是聰明還是笨?自己挽袖子親手做,萬一入了太後眼,往皇上那兒說上一說,指不定就是未來後宮的娘娘了。」鄧嬤嬤這麼一說,又泄了另一個底,「太後胃口欠佳一事,其實是不能對外說的,就擔心秀女們想盡辦法的弄了些吃食送到太後那里,或是秀女身後的家族尋各種名義巴結,太後喜靜,不耐煩應付那些人啊。」
「那嬤嬤還跟我說。」孟樂雅莞爾一笑,完成 面的動作,在一旁淨手,拿干布擦拭。
「姑娘不一樣啊,你本來就是太後施了恩典才進宮,你做點心給太後吃,順理成章。」鄧嬤嬤理直氣壯的拍拍她的手,笑得眼兒彎彎,「後宮的女人啊,得寵與不得寵,猶如天與地,咱們皇上不好,你若入了太後的眼,又有一手好手藝,性善人美,皇上又孝順,姑娘肯定受疼寵的。」
原來……她還想著嬤嬤為何要特地傳這訊息?但她不想被疼寵啊,遲疑一下還是說了,「嬤嬤,我老實說了,我真不想出風頭,所以食譜交給華嬤嬤後還得請她替我隱瞞,樂雅萬分感謝。」說完,她還煞有其事的行個禮。
鄧嬤嬤見她一臉認真,仍不死心,又殷勤勸了好一會兒,說了好些話,最後也只能無奈的點頭應下。
一過午後,算準秦太後應該在午憩,鄧嬤嬤就拿了孟樂雅給她的食譜送去給華嬤嬤,也將她低調的請求說了。
宮殿外的長廊上,華嬤嬤低頭看著那幾張食譜,一手簪花小楷堪稱雅致,以食譜上的食材及做法看來,這些點心嘗起來應是酸酸甜甜的口味,想到方才午膳太後也吃得少,華嬤嬤隨即喚了另一名宮女,讓她將食譜送去御膳房。
「孟三姑娘的字寫得真好,我說她琴棋書畫肯定也好,她卻說不是,老太婆覺得她的手藝如此突出,若是當年沒有失憶,肯定能成為京城第一才女。」鄧嬤嬤頓了頓,告訴華嬤嬤,「你知道我將這句跟她說,她竟然回答我,也許就是因為失憶,她的點心手藝才能如此厲害,畢竟能專心的做一件事,不要說能做到最好,但肯定是不差的,你說這是不是就是一種智慧啊?」
華嬤嬤明白她在替孟樂雅說好話,微笑道︰「的確是一種智慧,也說明她是衡量過,才要隱瞞那事兒,你就不必替她擔心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造化,何況,太後是什麼人?宮里的大小事,能瞞過她眼皮下的少之又少。」
也是,鄧嬤嬤發覺自己想太多,又說了些討好的話,便離開了。
午憩後,秦太後起身,左相府的秦太夫人與右相府的大夫人好巧不巧的同時進宮來,兩方都是送來開胃的吃食及補品。
兩人向秦太後恭敬的行禮,「臣婦拜見太後,太後萬福。」
「不必多禮,來人,看座賜茶。」秦太後看兩人坐下,宮女端上茶盞後才開口,「哀家身子並無大礙,勞你們費心了。」
華嬤嬤在一旁伺候,見秦太後雖神態溫和,但從一些細微處還是可以看出秦太後並不高興,也是,有些消息明明嚴令不得外傳,有人的消息就特別靈通。
秦太夫人與右相府的大夫人魏氏都是人精,看出太後興致不高,魏氏沒有多待,說了幾句關切之語,便先離開。
倒是秦太夫人,雖說太後也得喊她一聲「母親」,但因是繼室,非秦太後生母,感情總隔了一層,太後倒是與同母所出的兄長秦凱情分重些。
秦太夫人年紀雖大,卻保養得極好,「佳音給了家里消息,說極受你這皇姑姑的疼愛,她很開心,這樣很好,咱們秦家的榮華能不能延續下去,就是你們……」
老人家叨叨絮絮的說了好一會兒,仍沒听到秦太後松口給個肯定的答案,最後不得不心不甘情不願的行禮離去。
「唉,都是心大、不安分的。」秦太後嘆了一聲,感慨的搖頭,尤其是自家人最讓她心寒,只會時不時拿家族榮華來對她施壓。
華嬤嬤安撫幾句,看了桌上早已冷掉的茶點,示意宮人撤下後,吩咐再送新的茶點上來。
「太後,待會兒吃點東西吧,您午膳吃得少,也該餓了。」她溫聲道。
秦太後意興闌珊的搖搖頭,大大小小那麼多煩心事,她哪有心情吃?
此時一名宮女提了食盒進來,向秦太後恭敬行禮,隨即將食盒放上桌,端出里面的兩盤小點心再退到一旁。
「這是什麼?」秦太後好奇的看著盤上的新茶點,一款外型猶如盛開的玫瑰,一款則是兩層式點心,上面一層為透明果凍,下一層是糕點,玫瑰花瓣可以一瓣一瓣拆著吃,兩樣就外觀看來都很新奇。
華嬤嬤伺候著太後嘗鮮,一邊告知內容物及做法,這自然都是孟樂雅食譜上所寫的。
秦太後一入口,眼楮一亮,口味酸甜清新,她接過華嬤嬤手上的溫茶,喝了一口,再嘗另一樣糕點,竟意外的松軟好吃,還帶了點淡淡梅子酸。
華嬤嬤見秦太後眼角帶笑,還有種意猶未盡的神態,明白她是滿意的。
秦太後何止滿意,兩樣茶點吃下去不久,竟然有了想吃東西的,她好奇的問︰「這麼新奇的點心不像是御膳房的手藝,是哪方人士提供的?」
華嬤嬤看著在兩旁站立伺候的宮人,示意她們都退下去,才笑著回答,「奴婢就知道瞞不過太後。」她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娓娓道來。
「那丫頭不願出風頭,還要你們代為隱瞞我這老婆子?」秦太後頓了頓,想到上回的才藝表演,這孩子難道真沒有當後妃的野心?
*
盛夏時節日日艷陽高照,將皇宮殿宇照亮得讓人睜不開眼,隨意走動皆是汗流浹背。
換穿夏裝粉白裙服的秀女們日子仍一日復一日,過得極為規律,而所有課程中,最讓她們覺得煎熬的,就屬巫嬤嬤的課,這位年約五旬的教習嬤嬤通身派頭十足,相貌嚴肅,行事古板嚴謹,頭發總是梳得一絲不苟。
秀女們大多出身名門,多是天之驕女,但對上她也只能一臉謙恭,盡管有人避之唯恐不及,但也有人私底下有巴結之心,如秦佳音知道她特別寶貝一只聲帶受傷,不會叫的黑毛小女乃貓,還特別差人準備貓食,奈何巫嬤嬤拒收,油鹽不進。
此時大堂內,巫嬤嬤正教授秀女們儀態,她一把竹尺在手,看著個個站得筆直的秀女,調整她們的站姿及走路的姿態,堂外時不時響起夏蟬唧唧的大合唱。
「走時左右腿的幅度要小。」
「雙手交握月復部,再上去一點。」
「半屈膝,雙手扶在左膝。」
「抬頭挺胸,動作不慌,優雅,不行,再來。」
孟樂雅、殷如秀與其他秀女一樣,姿態稍有不對,老嬤嬤便拿竹尺在錯誤的地方輕拍兩下,若有人稍微松懈,也有一樣的待遇。
好在孟樂雅愛下廚,站立時間多,殷如秀長期練武,體力非一般,兩人被糾正的機會少。
但其他公侯府邸的姑娘們都嬌滴滴的,能坐就不站,能有轎子就不走路,個個是苦不堪言,腿腳發酸脹痛不說,更甭提這炎炎夏日,就算大堂里準備不少冰盆,但夏風拂來,熱呼呼的,秀女們香汗淋灕,頭發微濕,額上冒汗,有時一個行禮動作就得維持兩刻鐘,根本折騰人。
「在宮中,一個典禮要同個姿勢站上一兩個時辰是常有的事,行走跪拜,都是體力活,姿勢愈正確,姑娘們才能少吃點苦頭。」巫嬤嬤一邊與其他教習嬤嬤來回巡看著愈加狼狽的秀女們一邊說︰「表情要放松,猙獰著算什麼?宮里來往的多是貴人,不能沖撞。」
這堂課就是個體力活,臉上要維持好看的神態根本為難人,待到這堂課結束,筋疲力竭的秀女們都是先回房,叫宮女伺候沐浴再幫忙揉揉發酸脹痛的雙腿。
而體力甚佳的殷如秀卻是扯著孟樂雅往湖畔走,她就不懂房里有什麼好待的?不是更熱嗎?
「那些人真是嬌滴滴,站沒多久就軟趴趴。」殷如秀受不了的批評一句,眼楮突地靈活一轉,輕咳一聲,「對了,樂樂,你上回那個幸運餅干還有嗎?」自來熟的殷如秀嫌棄樂雅繞口,喊她「樂樂」說是親切。
「上回給你十個,你吃完了?」她還特別交代一天吃一塊,這不過才三天而已?
自從那次亭台談論夢想後,殷如秀就跟她熟稔起來,見面總不忘蹭幾回吃的,若不是專門負責秀女膳食的廚房有人員控管,不得任意進入,殷如秀都想陪她進小廚房忙活了。
殷如秀低垂著頭,看來有些喪氣,兩人相處的時間長,她已經猜到孟樂雅要說什麼。
「你不是答應我一天只吃一個嗎?畢竟是甜食,你胃口又不小。」孟樂雅很委婉的瞟了她粉白宮裝下的腰圍一眼。
殷如秀倒是大方的捏捏腰間微繃凸出的一塊腰內肉,吐吐舌頭,「我知道,我有點小胖了,那不是沒時間好好練功夫的緣故嘛,不然,我以前在家吃得更多,打幾個拳就消化了。」她也很無奈好嗎,武將家的女漢子要她靜靜的學東學西,能耗多少體能?
殷如秀實在是個沒心機的人,她的委屈全寫在臉上,讓孟樂雅是又好氣又好笑,低頭從荷包里拿出兩塊幸運餅干遞給她。
殷如秀開心的放進自己腰間的大荷包,寶貝的輕輕拍了拍。
「明天才可以吃。」孟樂雅半開玩笑的規定。
她也半開玩笑的含笑施禮,「謝謝,一定不貪多。」吃貨最開心的就是有好東西可吃。
兩人邊聊邊往另一邊亭子走,突然看到兩名宮女跑過去,她們順著望過去,這才發現宮女們追的是一只全身黑嚕嚕、胖嘟嘟的小女乃貓,貓咪被擋了路,朝著一名宮女齜牙咧嘴的,轉個圈,很快往另一邊竹林跑去,兩個宮女急著追在後頭。
「那不是巫嬤嬤的啞巴愛貓嗎?」殷如秀說。
巫嬤嬤是個嚴肅的人,卻養了一只不會叫的小黑貓,取了個「小黑炭」的名,剛听說時,她們都覺得不可信,但在宮中這段時間還真讓她們見過幾回,巫嬤嬤抱著渾身黑茸茸的小女乃貓,那畫面特別逗趣,因那只貓全身上下,只有那雙圓滾滾、濕漉漉的眼楮見得到一丁點的白色,若它閉上眼,還以為嬤嬤懷里是塊黑茸茸的一團布料呢。
巫嬤嬤沒有成親,孤家寡人,雖然養這只貓為伴,卻沒怎麼拘著它,讓它隨意跑著,由兩個小宮女幫忙看顧,而小女乃貓顯然很不受控。
突然,殷如秀拉著她快步的往另一邊的亭台走,「快,快。」
「怎麼了?」
「蹲下來,再過來一點,站樹影後,好了,看過去。」殷如秀將嬌小孅細的好友揪來扯去的藏妥位置,一臉神秘的指了指對面一處青石小徑上,一個高大挺拔的明黃色身影,身旁落後半步的竟然是秦佳音,他們兩人身後跟了一個高大略胖的年輕太監及一名宮女。
距離其實有些遠,從她們這邊看過去,只能看到他們模糊的側臉。
「瞧見沒?皇上長得比女人還好看吧,說真的,我可一點都不想被選上,這不提醒自己長得比一個男人還不如,還得天天看著,我這不天天虐心嗎!」殷如秀說得悲慘,還雙手合十,阿彌陀佛的上下拜托起菩薩來了。
孟樂雅差點笑了出來,「你這樣想,你家人知道嗎?」她很努力的看著遠遠的帝王,僅能看出他鼻子很挺,側臉的線條不錯,可再要細瞧五官就難了。
不過也許是本來就知道秦佳音的模樣,隔這麼遠,她竟都能看到她笑得溫柔的虛假樣。
「知道啊,但不進宮就是抗命,所以無奈的讓我來了,唉呀,糟了,是不是對上眼了?皇上朝我們這邊看過來了耶,頭低下,快!」殷如秀自己捂著臉,一手不忘壓下孟樂雅的頭。
孟樂雅哪有看到,在意識到男人轉頭要看向她們這邊時,殷如秀就壓下她的頭,她根本沒看見,這會兒頭更是垂得低低的。
在水岸另一邊。
傅言欽一身龍袍,那張誘人美色正轉向亭台的方向,目光微眯。
「皇帝哥哥看什麼呢?」秦佳音也跟著看過去,但天氣炎熱,陽光熾烈,到處都亮晃晃的刺眼,她也沒看到什麼特別的景致或是人。
她好不容易找個借口,以想看看送進御書房那盆君子蘭來接近皇上,沒想到,皇上卻說要出來走走,她本來是想跟他獨處的。
「沒什麼。」傅言欽目光從湖對面枝葉遮掩的亭台某處收了回來,嘴角微微一勾,不動聲色的繼續往前走。
她在偷看他嗎?他不由得將腰桿挺得更直,抬頭挺胸,舉步優雅。
練武的人視力極佳,不僅是傅言欽,連身後的姚光都看到藏身在亭台內的是孟樂雅,這一看,姚光偷偷的往右橫走兩步,看向前方昂首漫步的主子爺,瞧那嘴角微勾,眼神溫柔,將落後半步的秦佳音迷得七葷八素,他忍不住雙手合十,替秦佳音默哀,一邊心里嘀咕,她沒讀書嗎?色字頭上一把刀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1 00:36:26
第三章 膳房里的言公公
「小黑炭?小黑炭?」
這一日,秀女們下課後,出了大堂,就听到宮女們四處在找小貓,其中亦有巫嬤嬤的身影,只見她微躬著身,焦急的叫喚。
秦佳音立即叫了個宮女近前問,這才知道,過去小女乃貓再怎麼亂跑,時間一到,也會回屋里吃東西,但昨兒一整天,小女乃貓都沒有回嬤嬤屋里,嬤嬤備的小魚干更是動都沒動。
幾個秀女都知道巫嬤嬤有多麼寶貝那只黑得特別可愛的胖女乃貓,為了巴結這個油鹽不進的老嬤嬤,連忙簇擁到巫嬤嬤身邊,連聲安慰,「嬤嬤別急,我們都幫忙找找。」
「謝謝。」不苟言笑的巫嬤嬤擠著笑容點頭,憂心忡忡的與其他秀女們往各處散去找貓兒。
殷如秀與孟樂雅也站在不遠處的青石小徑上,到處找著。
「找就找,還特地去討人情,我呸。」殷如秀一臉不屑的說。
「把說話的功夫省下來,快去找。」孟樂雅拉著她的手,就往另一邊內院夾道中找小黑炭去。
一天下來,有人看到幾個貓爪印,但一下子又沒縱跡,又有人見到幾個貓爪子出現在圍牆下的泥地,但這附近都是造景園林,還有小湖及小池,實在難找。
于是,大伙兒四處找小女乃貓,嘴巴也開始嘟囔了,這殿宇園林說小不小,那只小貓又只有一個成人手掌再大一點,還渾身黑毛,真要往哪個角落或陰暗處一躲,誰瞧得見?
秀女們找了兩天就累了,但不忘做做樣子,隨意找了下就回廂房納涼偷懶。
殷如秀還有耐心找,但也忍不住嘀咕,「養什麼顏色的貓不好,黑嚕嚕的,只有眼楮一點白,連『喵喵』都叫不出來,怎麼找嘛?」
孟樂雅卻很有耐心,她曾經看過巫嬤嬤抱著小女乃貓的樣子,那麼嚴肅的人,看著小黑炭時,眼神說有多溫柔就有多溫柔,嬤嬤一定視小女乃貓為家人吧,不過三天,巫嬤嬤臉上的皺紋就更加深了些。
于是這幾天她難得的沒有進廚房搗鼓她的點心,其他人知道她是為了幫巫嬤嬤找小女乃貓,盡管肚里饞蟲拼命叫,也沒說什麼了。
這天已是第五天,寂靜的午後,陽光正烈,偶而蟬鳴唧唧,秀女們大多躲進廂房午憩,孟樂雅仍在殿內殿外找著小女乃貓,她走著走著,往後方一個小院走,驀地好像听到一個奇怪的聲音?
她順著聲音來處走去,就看到在一口井後方,有一株枝葉茂盛的大樹,聲音好像就是從上面傳出來的,她不由得抬頭,陽光從枝椏間照射下來,有些剌眼,她眨眨眼,以手遮著陽光,再看一眼,愣了愣,再定眼一瞧,的確有個黑團似的東西在動,她在樹下走動,換了方向,果真,胖胖的小黑貓在那樹干上面瑟瑟發抖,一雙濕漉漉的無辜圓眸看來可憐兮兮的,爪子緊緊抓著樹枝。
她上下察看樹的高度,這小黑炭爬得上去卻不會下來,一定是突然發覺太高了吧。
「你等等,我馬上上來,呵。」她說著自己都笑了,小貓听得懂人話嗎?
她四處看看,沒看到殷如秀的身影,這爬樹的功夫她肯定比自己強,但要是走開去找人過來又不妥,眼見小黑炭愈抖愈厲害,就怕她找人來,貓咪也抖得掉下來了。
她暗暗吸了口長氣,將裙擺抓起塞在腰上,就著小時曾經爬牆的記憶,慢慢的抱住樹,小心的踩著樹干慢慢爬高。
一切都很順利,但不知怎麼的突然一聲「 」,自己踩上的樹枝竟然斷了,她臉色刷地一白,整個人失去重心的往下摔,她嚇得閉上眼楮,然而,預期的疼痛並沒有發生,她喘著氣兒,整個人都懵了。
「你還好嗎?」一個低沉嗓音突然在她頭頂響起。
孟樂雅怔愣一下,眨眨眼,看著近在尺尺的宮制圖樣有點熟悉,這不是太監服嗎?
她飛快抬頭,果真見到一個太監模樣的男子,但這個年輕太監長得恁是妖孽,唇紅齒白,肌膚賽雪,竟比女子還要美。
傅言欽見她看呆的模樣,嘴角微勾,若是其他人敢這麼直勾勾的看著他,他會送該人一道嚇得跪地的犀利冷光,但因為是她,他可以容許讓她看個夠。
「你還好嗎?」他再問一次。
這一听,她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還被他抱在懷里呢,她粉臉一紅,連忙從他懷里退開,「謝謝、謝謝公公。」又發現自己的裙子還塞在腰間,她急急的拉下來,順了順,覺得糗斃了。
「你怎麼在爬樹?」
這話一出,另一株樹上的姚光鄙夷的撇撇嘴,還不是您讓奴才抱養小黑炭幾天,讓一群人找得團團轉後,今兒才找機會,讓小黑炭上樹的。
「啊!請公公幫個忙,上面有小黑炭,它是只小黑貓,可以請公公幫我救它下來嗎?」她連忙指了指樹上。
她臉紅的樣子好可愛,傅言欽順著她的手指往上一看,「哪兒有貓?」
藏身另一株翠綠樹上的姚光再次撇撇嘴,無聲鄙夷裝模作樣的主子爺。
「那里,公公,請過來這邊看上去。」她示意他靠過來,往樹上又指了指,但也知道要發現小女乃貓很難,一來是陽光剌眼,二來,它的位置在枝葉繁茂處,此刻眼楮閉著,連她要看到都難。
他有多久沒听到她這清脆中帶著暖意的聲音?傅言欽心花怒放之余,睜眼說瞎話,讓她在身邊轉來繞去,頻頻指著上頭枝枝節節的茂密大樹,說了好些話,他才做出恍然大悟狀,「我看見了。」
「太好了。」她松了口氣。
傅言欽俐落上樹,將那只抖到不行的小女乃貓兒抱下來,交給她。
小黑炭乖乖的留在孟樂雅懷里,小鼻頭動了動,往她的懷里拱了拱,她眼楮一亮,輕輕的拍拍它的頭,再看向青衣太監,「謝謝公公,我得趕快抱它去給嬤嬤,小黑炭已失蹤好幾天了。」
人不如貓,這會兒就要撇下他了?傅言欽有點不開心。
孟樂雅像是想到什麼,低頭將腰上的荷包送給他,「謝謝你,里面有塊幸運餅干,請你吃。」
傅言欽一笑,大方的接過手。
孟樂雅被這笑容晃花了眼,這個公公長得未免太好看了,但就是個公公,心里不無遺憾,再次跟他道謝,她抱著小黑炭走了。
他靜靜的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才開口道︰「還不下來?」
姚光羨慕的看著主子爺手里的荷包,但不忘狗腿,「主子真是厲害,一出手就拿到日思夜想的幸運餅干,奴才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不過——」他小心的看看四周,雖然已安排妥當,不會讓人進到這小院,但還是小心為上,「皇上這一身衣服可不能讓人撞上啊。」
傅言欽拿到了心心念念想要的東西,心情大好的回到寢宮,淨了手,先掰開餅干,拿出那竹簽,上面以娟秀的小字寫著——大吉,雲開見月,時來運轉。
寫得真好!七年前,他遇上她,不就是雲開見月嗎?
他嘴角微揚,將吉簽放在桌上,再咬一口餅干,「卡滋」清脆聲音讓一旁的姚光都忍不住吞咽口水,「主子不賞一小塊給奴才?奴才也出了力的不是?」他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牙齒見客。
傅言欽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倏地看向他,眼神一冷。
姚光心中一緊,頓時有一種後悔出聲的感覺,不由得閉上嘴。
「是誰允許你發暗器弄斷樹枝?」他沉聲問。
姚光心底一驚,干笑的模模鼻子,「奴才只是想要替皇上制造英雄救美的機會,這不讓主子抱——呃,是奴才思想邪惡,下不為例,奴才壞心,奴才打自己啊。」他在心里哀號,讓你多嘴,讓你好吃啊,這不自個兒討打?姚光打自己耳光,雖然一點也不疼。
*
此時,在偏殿的小院里,巫嬤嬤備來一盤小魚干,就見小女乃貓趴在盤子旁,嘖嘖的舌忝舌吃起來。
巫嬤嬤模模小黑炭的頭,再抬頭看著送它回來的孟樂雅,「謝謝你。」
孟樂雅笑笑的搖搖頭,「嬤嬤不用客氣。」
巫嬤嬤再揉揉小黑炭的頭,「小家伙是一個對我很好的老太監派人從宮外帶來給我做伴的,他是伺候先皇的,在宮里有點臉面,所以,我才能在宮內養這小家伙,」巫嬤嬤不知道想到什麼,眼眶微紅,「老太監知道自己身體不行了,幾個月前走了。」
孟樂雅看著難得在面上顯露情緒的老嬤嬤。
「孟秀女能給嬤嬤一點時間嗎?人老了吧,此時,突然好想有個人陪在我身邊,听我說說話。」巫嬤嬤的目光落在遠方,聲音哽咽,神色更是落寞。
她注意到嬤嬤的眼底有了幾分水意,毫不猶豫的點頭。
這日午後,孟樂雅靜靜的听一向寡言的巫嬤嬤回憶過往,說著她跟老太監在深宮中相互扶持的歲月,說著老太監知道自己時日不久,擔心嚴肅孤癖的嬤嬤會孤單一人,差人從宮外找了小黑炭來陪伴她。
巫嬤嬤直言,老太監雖是個不全的男人,但她真的愛他,或許也因為他的不全,他不願意耽擱她,反而勸她出宮嫁人,她卻以流逝的青春來證明她的愛,兩人才有機會擁有後來相伴相守的日子。
她看著嬤嬤微笑說著過往,以及嬤嬤看著小黑炭的溫柔眼神,不知怎麼的她竟喉頭發酸、感動得眼眶泛紅。
拜愛找食譜之賜,她也看了不少有關愛情的民間雜書,贊嘆愛情的美好,但她懵懂的心情竇未開,自是不會有太多感觸,再說了,書里所述都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夢幻神話,然而現實中,稍微有些家底的男人三妻四妾皆是常態,而後宮如今雖然一名嬪妃也沒有,但從今往後每三年就會有一次選秀,後宮要塞滿美人是指日可待,她可會有嬤嬤的幸運,也擁有那樣僅守一人的男人?
「怎麼眼楮紅了?」巫嬤嬤關切的問。
她忙眨眼,笑了笑,「羨慕嬤嬤,不知道這一生有沒有機會也能遇到這樣值得相伴相守的人。」她說得直白。
「你出身相府,注定你的夫婿非富即貴,偏偏那樣的男子不會是可以讓一個女人獨自擁有的。」巫嬤嬤淡淡一笑,看著吃得歡快的小黑炭,「今天被這小家伙嚇壞了,竟成了話嘮,叨擾姑娘太多寶貝時間了。」
「不,從來沒有人像嬤嬤一樣,跟我提男女感情的事,我很感激也受益良多。」她這話是真心的,不過……獨自擁有的男人?
莫名的,她腦海突然浮現那個長得比女人還要好看的年輕太監。
是了,不全的男人啊,要達到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可能性應該高一些,如果能跟嬤嬤與老太監一樣相伴到老,總比跟好幾個女人分享一個丈夫,生下一堆嫡庶子女害來害去的宅斗要強啊。
巫嬤嬤完全不知道她的故事讓孟樂雅在婚事上有了驚人的跳月兌想法。
只是巫嬤嬤的小黑炭雖然是孟樂雅找回來的,但兩人商量好,對外說是小黑炭自己回去的,不願提供談資給那些無聊秀女,但事實證明,她們還是低估了那些人舌頭的長度。
*
湛藍天空下,陽光從細密枝葉間透了下來,殷如秀與孟樂雅站在大樹下遮陽,那光亮照在她細致動人的面容上,殷如秀覺得她美得像花朵似的,心里偷偷打著算盤,她家還有三個哥哥未娶,如果孟樂雅成了她家嫂子……
她腦海立即浮現一塊塊讓人垂涎三尺的美味點心,想象的畫面正美麗,就被前方傳來嘰嘰喳喳的說話聲擾了思緒,那些可口點心也「啵、啵、啵」如泡沫般消失。
殷如秀咬咬牙,沒好氣的瞪著那些秀女們邊走邊說著小黑炭找回來的事。
「說真的,听到消息,我是松口氣的,巫嬤嬤總算可以放心了。」秦佳音笑道。
然而,這話听來像是關心巫嬤嬤,但大家都听得懂弦外之音,畢竟日日在陽光烈焰荼毒卜,就算做做樣子也是香汗淋灕,挺累人的。
「但我覺得遺憾,沒機會巴結巫嬤嬤了。」魏珊珊半認真半開玩笑的說。
以秦佳音為首的幾名秀女笑笑鬧鬧的邊說邊走過來。
殷如秀真心覺得嘰嘰喳喳的她們有夠虛偽,冷哼一聲,「找到小黑炭有話,找不到也有話,她們累不累啊?彎彎繞繞的心思那麼多,也不怕鑽不出來,把自己也繞得暈頭轉向。」
「她們走過來了。」孟樂雅輕聲提醒。
雙方相互點頭,算是行了禮。
「唉,可惜了,你們找得那麼認真,最後還是沒能在巫嬤嬤面前長臉啊。」秦佳音勾了勾唇,看的是孟樂雅。
幸災樂禍!殷如秀不爽的想開口,卻讓孟樂雅扯了她袖子給擋下,「對啊,真可惜。」孟樂雅淺淺一笑。
秦佳音沒想到她竟順著她的話說,這猶如一拳打在棉花上,讓她後續一連串的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撇撇嘴,越過她們離開。
殷如秀直接在她身後做個大鬼臉,再看著孟樂雅,「秦佳音沒剌你一下,心情就不舒服?」
「她也刺了你,她說的是『你們』。」孟樂雅悄皮的笑著反駁。
「好吧,誰叫我是你的好友,有難同當嘛。」她大剌剌的拍拍胸脯,半點也不在意,但看著這些日子沒消停的孟家姊妹也往她們走過來時,她忍不住用一種同情又狐疑的目光看著孟樂雅,壓低聲音道︰「樂樂上輩子是不是忘了燒好香?這輩子才倒霉的跟她們當姊妹。」
這段時間她緊黏著孟樂雅,蹭了不少好吃的,也看了不少這對姊妹對孟樂雅的假惺惺,讓她看了都倒胃口,害她少吃好些點心。
孟樂雅一听,噗哧笑出了聲,可還沒回答半個字兒,兩位姊姊已經來到眼前,她斂裙行禮,殷如秀硬是抬高下顎不動。
「三妹妹,你還是沒想到什麼可以開胃的食譜?你手藝不是非比尋常嗎?」
「就是,咱們可不能讓秦家專美于前。」
孟詩雅、孟書雅一人一句,由于這陣子秦佳音四處跟其他秀女們說,她的家人送了什麼開胃的,讓秦太後這陣子胃口轉好,皇上因此還賜了不少東西給她家人雲雲,一副走路有風、明晃晃的炫耀。
殷如秀听到這就受不了的翻白眼,又看到妝容精致的孟書雅、孟詩雅表面溫柔的跟孟樂雅說話,卻是話中有話,偶而帶刺,她再翻第兩個白眼。
孟家兩姊妹早看出殷如秀不待見她們,過去雖然特意討好數次,也沒得到響應,便也視她為無物了。
「我真的想不出來。」孟樂雅一臉愧疚,態度也十分溫順,「妹妹對開胃那方面較無鑽研,不過,太醫院人才濟濟,哪有需要我們費心的,何況,秦大姑娘不是說了,她家的秘方對太後有效。」
孟詩雅抿唇,瞥了孟書雅一眼。
孟書雅立即看向殷如秀,「可否請殷姑娘——」
「行了,我走。」殷如秀向孟樂雅揮揮手走人,但走之前,還湊近孟樂雅的耳畔低聲說︰「我早就待不下去了,我中午還想吃東西呢。」
知道她在說孟家兩姊妹倒胃口,孟樂雅明白卻無言。
孟書雅一看殷如秀走遠,又瞥了一眼一直靜靜站在不遠處的明月,思忖一下,想到被選出來伺候秀女的宮人都懂得什麼話能說或不能說,她這才安心開口,「樂雅妹妹,咱們府里其實也有送東西進宮,但太後那邊沒什麼聲音傳出,皇上就更不可能會有賞賜,不過,如今外面盛傳,秦佳音都跟一些相好的朋友說她是內定的皇後,家里送來消息要我們爭氣些。」
孟樂雅仍是一臉抱歉,「姊姊們也知道我只會做點心,其他的,自從失憶後,腦子一直不好使啊。」她後來並沒有去問鄧嬤嬤她交出的食譜于秦太後有沒有效?她原本就只是想幫忙而已。
提到失憶一事,就是提醒孟詩雅曾做的狠事,她繃著一張臉,頓時沒了跟她說話的心情,轉身就走,也沒喚上孟書雅。
孟書雅尷尬的看她一眼,連忙追上前去,原本站在一旁的兩名宮女也緊隨其後。
孟樂雅看著一行人走遠,一直在一旁候著的明月才走上來,忍不住批評,「問人的時候一張臉,沒得到想要的又是一張臉,她們變臉的速度也太可怕了。」
孟樂雅聳了聳肩,「我倒是看習慣了,不覺得有任何違和感。」
明月忍不住笑了,小主子這是損人不見血呢。
孟樂雅也笑了,「我們也回去休息吧。」
*
此時的寧和宮內,金絲紅木圓桌上,秦太後正在用膳,華嬤嬤與管事宮女在一旁伺候,另一邊還有四名宮女低眉順眼的侍立。
宮里的粥品極為講究,米白軟糯,入口香滑,搭配幾道小菜清脆可口,太後用了不少,餐畢,嬤嬤又上了一道點心。
秦太後微微一笑,吃了兩塊以腌漬梅肉為食材的一口糕,意猶未盡。
說來,這糕點分量小,卻有消食之效,也是孟樂雅所給的食譜所做出的,這幾日下來,她給的消暑開胃點心食譜順利的讓她有了胃口,精神也好了些。
太醫每日的平安脈,也顯示她這老太婆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安好。
不得不說,那孩子的確有才,而且,對她不想出風頭一事,讓她對她的印象更好,她心里隱隱有個打算,但在做決定前,她吩咐掌事宮女將這些日子與孟樂雅有接觸的嬤嬤或宮人叫進寢宮說話。
「孟三姑娘的悟性跟韌性皆有,也肯吃苦,宮規禮儀是最難的,這些養尊處優的姑娘們哪個不是咬牙硬撐?但她倒學得松,學得穩,就連行走吃坐等宮規禮儀的問答也都巨細靡遺記得牢,做起來也十分標準。」
巫嬤嬤生性嚴肅,也是宮里的老人,秦太後對她是知根知底,難得听她說出贊美之語,
秦太後坐在紅木椅上,看著儒雅俊美的皇帝,還是開口將前些日子孟樂雅提供開胃食譜卻不願居功的事說了,「這孩子似乎無心選秀,哀家在想,皇上會不會是好心做了壞事?也許是哀家多想了,左右離初選還有一個月,哀家明白那孩子想低調過日子,所以不會特地去接觸她,皇帝也好好想想,對她有什麼安排,而那也是她真正想要的。」
其實她心里也是矛盾,這樣的孩子在皇帝身邊是加分,更甭提她還抓住年輕帝王的心,雖然皇帝並未對她產生男女之情,但對她的安排與關注已超乎其他女子,這便彌足珍貴。
「兒臣謝母後提點。」傅言欽心里另有主意,但還不是與母後坦承的時候。
秦太後一笑,「對了,哀家今日也給了那丫頭恩賞。」她將晚上使用小膳房的事說了,又道︰「那丫頭真有意思,那幾個老貨哪個不是人精?竟口徑一致的贊美那丫頭,可惜了,只是個庶女。」
傅言欽微微一笑,沒有多言,孟樂雅的身分會是下一個他要解決的問題。
他陪同母後用了膳後便回到寢宮,身後的姚光一臉賊兮兮的笑著,「恭喜皇上,賀喜皇上了。」
喜為何來?主僕倆心知肚明,傅言欽只看他一眼,眼中笑意清楚。
他一路往寢殿後方走去,姚光立即吩咐宮女們進去伺候。
霧氣裊裊的浴池外,兩名宮女為皇上寬衣解帶,當今聖上身材極美,那張肌膚賽雪的俊顏在熱氣中染了粉色,更添幾分魅惑,看得她們是臉紅心跳,但兩人可不敢多看,先前有宮女失儀,呆看不動,或想勾引,都是杖刑後丟到浣衣局。
傅言欽靠坐在浴池,闔眼休息。
皇上一向有泡澡的習慣,兩名宮女靜靜的伺立在池旁,低頭不敢直視龍顏。
傅言欽想到姚光的「喜」,再想到明眸皓齒的孟樂雅。
藉由母後懿旨召她入宮,是知道她在右相府中的待遇不佳,除了報恩,他也想拉她一把,當然,他從未忘記自己那狂妄的承諾,只是他身居高位,有些安排不能隨心所欲。
所以,她進宮後,他並未召見她,讓手下報告她的事外,還得以蹭些她親手做的成功的、失敗的點心,對她的好感漸增,想靠近她的心思也愈來愈強。
為此,他做了一些安排,諸如那只小女乃貓的失蹤,讓他有機會與她見第一次面,讓她認識自己,諸如他向母後坦承她是救命恩人及一些相關安排,母後對他的事一向在意,肯定會想了許多。
而鄧嬤嬤其實是他讓姚光安排在小膳房的人,母後因天氣熱,食欲不佳,藉由鄧嬤嬤去求食譜,善良的孟樂雅一定會給,至于要不要讓母後知情,那倒是不重要,因母後一定看得出來那種東西不是御膳房所出。
他對孟樂雅的手藝是有信心的,而藉由這個功,鄧嬤嬤求恩賞,他便有機會與她獨處,這樣一環一環的算計,最主要也是考慮到母後的個性。
他若涉入太多,對她太在乎,反而會讓母後起反感,即使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但她是庶女,光這一點就無法說服母後。要讓母後在選妃那日,不會對他做的重大決定有任何反對,他只能步步為營,把自己摘出去,讓母後自個兒對孟樂雅生出好感,既而接受她。
不過,她的低調不居功,反而入了母後眼,則是意外收獲,讓他日後的決定阻力變小,至少在求得母後的支持上,又添加幾分信心。
思緒間,傅言欽感覺水溫略涼了,他從池中起身,激起一陣嘩啦水聲。
兩名宮女立即拿來大浴巾上前伺候,為他擦干身子,套上一身明黃色里衣後,再讓他坐在大理石椅上,擦拭他那頭如綢緞般墨發上的水珠,以象牙梳細細梳理。
他揮揮手,步出浴室,兩人跟在身後,低頭退出寢殿。
帝王殿內,處處透著奢華,傅言欽坐在榻上,前面幾案備有文房四寶,右邊有一迭奏折,除了御書房外,寢殿也是他批閱奏折之處。
他不疾不徐的看著奏折,拿毫筆批閱,卻遲遲沒有下筆。
姚光站在一邊磨墨,強憋著笑意,偷偷注意著桌上計時的沙漏。
驀地,傅言欽開口,「出來吧。」
殿中,一個暗衛突然現身,單膝下跪,拱手道︰「啟稟皇上,都已安排妥當。」
他點點頭,暗衛又如鬼魅似的消失在殿中。
姚光最是機靈,馬上從櫃里拿出一套太監服,樂顛顛的伺候主子爺穿衣,再為他戴上太監帽,退後一步,一看,笑得眼兒彎彎,「皇上,可以走了。」
傅言欽笑逐顏開的步出寢殿。
巍峨綿延的皇宮內,燈火亮起,隨著時間流逝,幾處的燈火漸熄。
秀朗宮偏殿的小廚房里,仍是燈火通明。
孟樂雅忙碌的身影來回走動,門口原本守著的是明月,後來是鄧嬤嬤過來,借口要蹭食,軟硬兼施的讓明月去休息。
「鄧嬤嬤也去休息吧,我還要忙活好一會兒。」孟樂雅以袖子拭拭額上的熱汗,看著坐在椅上的鄧嬤嬤說。
「無妨,老婆子等著吃宵夜呢。」見美人兒冒汗,鄧嬤嬤又起身看看冰盆里的冰塊。
孟樂雅忍不住笑了,「嬤嬤,這里是廚房啊,我習慣這樣的溫度,再多的冰塊過來也融得快,你甭操心了,還有,我這點心離完成還要好一段時間呢,我肯定會留給嬤嬤的,不然,嬤嬤留在這里,我心里過意不去,一直無法專心做呢。」她知道鄧嬤嬤不放心她一人,又說︰「宮里都有夜巡,很安全的。」
鄧嬤嬤也知道很安全,更知道冰塊在廚房降溫是白作工,但這不都是「上面」的指示嘛,何況,她也還沒接到可以離開的暗號。
驀地,靜夜里傳來一個細微的蟲叫聲,鄧嬤嬤突然笑開了嘴,「那好吧,姑娘可別忙得太晚,老婆子先去睡了。」
她提了燈籠先行離開,不一會兒,另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就來到小廚房門口。
萬籟俱寂,僅有廚房里木炭燒熱迸裂的劈啪聲。
孟樂雅很專心,小心的看著攤在另一張小桌上的手抄孤本,一邊細細的背誦,她知道自己要把握時間,秀女選拔她應該不會雀屏中選,這是一種直覺,畢竟環肥燕瘦的美人兒那麼多,她又非其中絕色,才藝更是一般般。
「咳咳。」
突然,一個咳嗽聲陡起,她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就見門口站了一個有過一面之緣的太監。
這名太監清俊儒雅,任何人僅要見上一面,應當終生難忘,那張俊美容顏如老天爺以斧鑿精工雕琢而成,眉若青山,眸若星辰,又似鏡湖,波光流轉間,便瀲灩生輝。
孟樂雅對生得好看的人一直沒有太多抵抗力,當然,自家姊妹及秀女們的相貌也都是上等,但個性太不討喜,連帶的便有些面目可憎起來。
但眼前這走進來的太監真的好好看,他朝她一笑,她只覺得眼前的容貌如海棠花開,她忍不住也回以一笑。
傅言欽離她只有兩步之遙,看著少女一雙清靈明眸笑得如月牙兒彎彎,睫毛動如蒲扇,粉潤紅唇勾起一道弧度,特別動人。
面對這張美人臉,她眨眨眼,想也未想的就月兌口而出,「如此絕色,可惜了,無法傳宗——呃……」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她又急急道︰「公公一定很早就進宮了吧?我听說有小小年紀就被送進來的。」
她想法單純,覺得他一定極小就被送進宮了,不然,哪個人家舍得如此俊若天只的男兒成了不男不女的閹人?不,也許是某個深宅大院中宅斗下的犧牲品,想到這里,她看他的眼神就帶了點憐惜。
傅言欽原是不解,但一看到她眼中的同情之色,嘴角不由得抽了抽,卻只能含糊回答,「姑娘聰慧。」
趴在屋檐上方掀了塊瓦偷窺的姚光,聞言差點沒摔跌下去。
听帝王壁腳的活兒原本就不容易啊,要耳聰目明,還得知其心意,但這孟三姑娘能不能別這麼少根筋?說那種話,他憋得肚疼不敢笑,怕得內傷啊!
「入夜了,公公找我有事?」孟樂雅再問。
傅言欽收斂一下剛剛那無端生出的尷尬情緒,直勾勾的看著她,「你就是傳說中很會做點心的秀女?」
她忍不住笑了,「是,要說秀女中很會做點心的應該是我。」
「那就對了,那一日,我救下你又救那只小黑貓,你只給我一塊幸運餅干,會不會太沒誠意?我想好了,你至少得連做二十天的點心請我吃才說得過去。」
二十天?這家伙會不會太囂張?雖然他的確救了自己,也救了貓咪,但這麼大剌剌的要求回報,還獅子大開口?
「為人施恩當不求回報,哪有像公公這麼理所當然的硬討?再說了,我雖然是庶女,好歹也是相府千金,公公一開口就要我『做』二十天的點心給你,公公當我是廚娘嗎?」他這趾高氣揚的態度,讓她對這張驚艷的妖孽臉也失望幾分,轉身又去忙台面上的活兒,將炒熟的糊狀芝麻餡再攪勻。
傅言欽蹙眉,走到她面前,「我並未當你是廚娘,倒是秀女你瞧不起人吧?見我是公公,才用一塊餅干打發我。」
她停下手,看著他,「不是那樣的,而是那時候我身上就只剩那塊餅干。」
「所以,我這不是給你機會彌補,親自來找你了?」他笑得誘人,「我再告訴你,本公公雖然年輕,但在這宮中很有臉面,很多人都得看我的面子,你正在選秀,好好巴結巴結我,肯定不讓你吃虧。」
唉喲喂,我的爺啊,藏身在屋檐瓦上的姚光在心中哀號,忍不住搗住眼楮,有種不忍卒睹的感覺,對一個姑娘家說話怎能如此狂妄?不是應該要讓孟三姑娘對他有好印象嗎?這主子爺真是太沒經驗了!
不過,也怪不了主子爺,千錯萬錯,都是他這奴才的錯,沒有好好面授機宜一番。
「巴結你做什麼?」孟樂雅問的直接,繼續干活。
「我可以替你在皇上面前說好話。」他說的也干脆,壓抑著要她停手的沖動。
她先是一愣,接著笑了起來,一邊將芝麻內餡包進白面團內,「然後呢?」
他蹙眉,「自然是你要什麼,我就送到你面前來。」
好大的口氣啊!她頓了一下,繼續將包好內餡的面團慢慢的 成片狀,再拿了刀子,細心切成小塊狀,轉過身,利落的放到備妥的蒸籠內後,才回答,「這麼厲害?」
「那是。」他信心滿滿的跟在她身後道。
她淨了手,以干布擦拭雙手後,上上下下的看著他,再以他為中心,轉了一圈,嘖嘖一聲的在他面前站定,「做人還是要腳踏實地,吹牛不好。」
「你不信?」
「不信,我是听說皇上身邊有個年輕的太監,雖然我沒見過,但我听說他長得又高又圓又丑,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但你這模樣,不圓又太好看,肯定不是他。」她其實遠遠的見過一面,拜殷如秀帶她偷窺皇上那一回,但這不能說。
上方屋檐突地傳來一聲輕微怪聲,她詫異的抬頭,但什麼也沒有。
傅言欽輕咳一聲,卻沒抬頭,看她目光放回自己身上,才開口,「我不是他,但也得皇上看重。」
「好吧。」她態度敷衍,明顯是不信他的,不過,她又說︰「公公的確救了我,也救了小黑炭,一塊幸運餅干確實太過小氣,今天的點心就請你吃,不,初選結束前,我都可以做點心給你吃。」
這麼禮遇他,就是他長得特別養眼,也許是此生她見過最好看的人了,一旦離宮,就沒機會看了,所以,看一次就賺一次,算是滿足她愛看美男的癖好吧。
傅言欽不知她心里的盤算,對她如此厚待更是意外,「這麼大方,不過,為何初選結束前?離初選最多也不過一個月,緊接著便是決選,我知道了,你擔心成了皇後,不能再做點心?你放心——」
「我放心什麼?公公是傻了吧?皇上哪會看上我?一個庶女?再說了,皇上是笨蛋嗎?找了一個廚娘來當皇後?他是有多想不開啊!」
屋檐上方又傳來一陣怪聲,接著「砰」地一聲,好像有什麼重物落地。
她想也未想的就拉裙往外跑去,但小膳房外靜悄悄的,什麼也沒有。
在她看不到的另一邊,傅言欽一腳踹飛憋笑不住而滾落下來的姚光,低吼著要他滾遠一點。
孟樂雅莫名其妙的回到小膳房內時,他也已回到膳房,問她,「有看到什麼嗎?」
她搖搖頭,滿臉困惑,「沒有,但我真的听到聲音,你有听到吧?」
他輕咳一聲,「本公公剛好有些心不在焉,想著吃你做的點心……」
所以沒听到?罷了,她搖搖頭,正好甜糕蒸好了,她將蒸籠移開灶台,夾了一塊放在盤子給他,然後開始整理膳房,將灶火滅了,到處擦拭干淨。
一切都是靜謐的,他靜靜的吃,她靜靜的收拾,傅言欽卻有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我得回去了,不然我的宮女要不放心的過來找了。」她說。微溫的糕點,她分了三份,一份要給殷如秀,一份分給明月及鄧嬤嬤,她將其中一份交給他,「公公明日再吃吧,這種糕點其實冷了更好吃,對了,怎麼稱呼公公?」
「叫我言公公吧。」傅乃國姓,他可不想引起她的疑心。
而從這一日過後,每一晚,傅言欽都會來到小膳房。
孟樂雅也樂見其成,她一邊做點心一邊看美色,傅言欽則是打著等吃點心的大旗一邊與惦記多年的小包子說笑閑聊,兩方皆是享受,相處愈加融洽,雖無人明說,但這段時光,竟成了兩人在一日中最期待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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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1 00:36:35
第四章 孟三姑娘的夢想
這一日,金鑾殿上,龍顏震怒,傅言欽大為光火的一連責罰了朝中幾位大臣。
起因是西南的一起重大弊案,彥城一帶產鹽已久,每年給朝廷繳納的鹽稅也有十數萬兩白銀,但有官員私下開采私鹽,自產自賣,銀兩竟未曾入到國庫,雖然左相、右相兩派人馬皆有官員涉入,但他們畢竟是在官場上打滾已久的老狐狸,從一開始便謹慎布局,因此盡管兩派皆有損失,卻也未禍及兩相。
傅言欽當然明白水清則無魚的道理,他雖然抬舉孟偉德用以制衡秦凱,可在他推行新政令時也命監察御史暗中調查,發現朝中大臣大多仍掌控在秦凱手中,可見當年攝政王派系未曾見光也未消滅的殘存勢力已多數被秦凱收用,因此現在藉由鹽稅一事,看似將左右兩相的兩方勢力清洗一遍,實則是針對秦凱,他在朝堂上頂的半邊天已洗去一半。
但傅言欽仍不滿意,秦凱敢讓手下的官員貪瀆,就是沒將他這皇帝的皇權放在眼底,篤定他動不了他,而孟偉德為壯大自己勢力也學會結黨營私,顯然也是為權勢忘了初心。
天子震怒,有人砍頭,有人入天牢,有人流放,朝臣們噤若寒蟬,連頭都不敢抬,就怕多言又觸怒龍顏,項上人頭不保。
傅言欽鐵青著一張臉回到御書房,姚光跟在身後,吭也不敢吭一聲。
傅言欽甫坐下,就開口,「出來吧。」
暗衛現身,單膝跪地,「嶺南異動,攝政王一派的人轉往西北襄城……」
一個時辰後,暗衛再度離去。
姚光站在一側,眼中盡是擔憂,見皇上一向溫和的俊顏變得陰沉,目光甚至有幾分戾氣。
當年的攝政王在朝堂上頗具威望,後來先皇臨終時命其與丞相秦凱一起輔導年幼的太子爺登基治國,因身為皇叔,又坐上攝政王大位,竟代使君權,狼子野心的想除去皇上,還威脅利誘的籠絡朝臣軍要,幸而年幼的皇上順利尋回,又忍辱負重的與攝政王周旋,逃過一次次的暗潮洶涌,直至皇上勢力壯大,一次滅了那些有異心之人,皇上顧念親情,僅讓攝政王流放嶺南,沒想到,這些余孽死心不改,竟然還敢在外作亂。
右相不夠出色,秦家外戚之勢倒是盤根錯節盤踞益深,若不是主子爺夠優秀,心思縝密,隱忍布局,施展魄力,朝中早已大亂。
忙碌一日下來,傅言欽心情陰霾不散,直到夜色靜寂,姚光才看到主子爺凝重的臉色緩和過來。
由于他早已替主子爺將見孟樂雅的「路障」排除,主子爺也不讓他當小尾巴跟著了。
諸如巡夜的大內侍衛,他早安排自已人,怎麼巡都不會往小膳房那里去,還有那位不定時想去突擊的殷如秀,也派人每夜點了加料的安神香,讓她早早去夢周公。
差事太輕松,姚光並不開心,還生著悶氣,不懂為何想去小膳房的只有吃貨殷如秀?害他都不能再听壁腳知進度。
傅言欽提著燈籠走在無人的內門窄道,繞到了小膳房門口,他放下燈籠,走進去。
孟樂雅正在料理台旁處理食材,剁肉的節奏聲響起,但她也听到腳步聲,不意外的看到言公公,盈盈含笑的說了一句「公公來了」,就又回頭忙活兒。
他嘴角微抿的走到她身邊,看著她正在剁蝦肉、另一旁還有不同比例的肥豬肉已經剁得碎。
他沒說什麼,一如往常的拉把椅子坐在料理台對面,靜靜的看著她做事兒,她將三種肉攪和在一起後,又加了不少調味料,又拋又打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放下手邊工作抬頭看他,輕眨著眼說︰「言公公今兒心情不好,發生什麼事了?」
「你看得出來?」他以為自己掩飾得極好。
她點點頭,眼中透了點慧黠,「第一,你有些心不在焉,第二,你通常都會找話題跟我聊,今晚安靜得奇怪,還有啊,你的目光也與過去不同,眼底微涼,嘴角微抿,總之呢,就不像你平常的樣子。」她邊說還邊比劃著自個兒的臉。
「觀察力這麼好。」他苦笑。
「那當然,做點心,什麼小細節都要注意,灶火的大小,冒煙的淡濃,氣味變化,顏色不同,那可都是一道點心好不好吃的重點。」她眼楮熠熠發亮。
「你真的很喜歡做點心。」每次說到做吃的,她總是眉飛色舞。
「嗯,一道點心從無到有到讓吃下的人喜愛,總讓我很有成就感,而且,公公知道嗎?
吃到好吃的東西,心情就會變好,所以,如果遇到什麼挫折難關,就找個好吃的東西吃,心情就會變好,就能努力再努力,百折不撓,最後一定會挺過去的。」她對美味點心著了魔,也有這個因素在。
「你說真的?」
「真、真的。」她遲疑一下,大力點點頭。
他狐疑的看著她,「你看起來有點心虛。」
她尷尬一笑,「不,就是突然想到剛剛那句話說得太篤定了,突然氣虛一下,畢竟,有時候真的很努力了,卻沒有成功,那就是老天爺可能要我們再等一等吧,總之,我不知道你發生什麼事,但你千萬別失志,我絕對支持你,這做人,能爭氣不能喪氣的。」
他想著那些官員,為了利益,狗咬狗,誰在乎他這天子的心情,每個人都是自私重利,罔顧天下百姓的福祉,忘了為官初衷,可悲可嘆。
像是察覺到他陷在一種負面情緒里,她突然拉著他到料理台前,上面已有她稍早揉好的面團,她拿起 面棍,「可以幫忙嗎?幫忙 平成這樣。」
她著手先示範,將一小塊面團用 面棍來回 平。
他微微一笑,「這是要我別耗腦,干些體力活吧,既是如此,怎敢不從?」
接過 面棍,傅言欽躬身開始干活,孟樂雅也著手後續的事。
忙了好一會兒,孟樂雅才喘口氣兒,喝口水看向他,看著他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在面團上來回搓揉,神情專注,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他抬頭朝她微微一笑,那黑眸碧波瀟灘,她失神望著,直到他不解的一挑眉,她才尷尬回神,見他額間冒出一些細汗,「你流汗了。」她下意識的拿起帕子替他擦拭。
「謝謝。」
他生得極好,嘴角的笑容溫潤,黑眸盡見溫柔,勾得人心浮動,她胸口莫名評評狂跳,美色害人啊,這幾日,他陪著她做點心,她偶而就會想起巫嬤嬤跟老太監的事,然後就想入非非,思想不純。
但他就是個公公,她家里的人怎麼也不可能讓她與一個太監相伴一生。
唉,還是覺得可惜,他脾氣好,人長得更好,他的家人實在太狠毒,不管有什麼理由,怎麼忍心讓如此美貌的孩子進宮當太監,難道是有比他更受寵更好看的兄弟,才不怕如此優良血脈斷絕?
孟樂雅無法控制的亂七八糟想了起來。她對他實在有太多的好奇,很想問,但擔心她的好奇會觸及他的傷心事,而這樣的人,會有怎樣的夢想?她這樣想,沒想到就這麼問出了聲。
「你說我的夢想?」
意識到自己竟說出口,她馬上就後悔了,他都不是男人了,成親生子已不能,再有潑天富貴又如何?她輕咬下唇,正想說什麼時,只听他開口了。
「如今我這殘破不全之身,何來夢想?即使想得一紅粉知己都是奢求。」
「公公千萬不能自暴自棄,你人這麼好,又長得這麼好看,會有人知道你的好,就像我啊。」她眼楮突然一亮。
「你?」他裝出一臉困惑,不讓心底那算計推她入坑的情緒泄露絲毫。
她不平了,食指指著自己,「我當不得你的紅粉知己?我也是個姑娘啊,日後,倘若公公可以出宮,我可以收留你,你呢,就當我哥哥、當我閨中密友,我們可以一起開個點心樓,一樣弄個小膳房,一起做點心。」
他是知道她不少事,也听說過她有想開點心鋪的想法,但那不過是一群秀女在一起說話,誰也不會當真。「難道你自進宮來就沒有想過要被選上?」
「當然沒有,而且,你想啊,那些秀女們個個都比我有才華,我只會做吃的,這與大家閨秀的必備技能天差地遠,可怎麼也想不到太後會一道懿旨就把我召進宮來了。」
他听出她話里的無奈,「你不喜歡?」
她咬著下唇看著他,「是不喜歡。」
「理由呢?」見她遲疑了,他再強調,「你可以相信我,我不會傳出去的。」
要她怎麼說呢?她親娘早逝,小小年紀天資聰穎,不知嫡庶,在孟府小輩中搶盡風頭,也因此得罪孟詩雅,在孟詩雅的慫恿命令下,孟書雅竟推她落水。
她落水後,昏迷不醒,喝了幾天藥,半睡半醒間,听到兩個姊姊在她床前說起她們做下這事,只因為她太出色,現在又怕她開口說出她們合謀陷害她的事,竟然還想再害她一次,為了保住小命,她連忙醒來,也稱自己失憶忘了所有的事。
只是相府里的調查並未結束,徹查過後,府中長輩明知孟詩雅是主謀,但因她是大房嫡長女,僅是罰她跟孟書雅去祠堂跪了一夜,命所有知情奴僕閉嘴,否則重罰。
她差點就死了,加害者就只是罰跪便揭了過去,于是,她明白了,庶女無才便是福,一個庶出終究斗不過嫡出,而庶出的女子又大多只能嫁庶不嫁嫡,既然如此,她何必再讓她的子女受一樣的苦?
「我其實……沒打算嫁人的。」她面對他,終于還是坦承的說了,見他一臉錯愕,她笑了,「我是認真想過這事的,想著日後自己開一家點心樓,自己掙錢,不必依附男人過活,所以,我很努力的鑽研點心,也刻意在世家圈子攢點名聲,如此做,也是為日後的開店多些底氣,卻沒想到,這聲名是傳開了,竟成了太後口中的異才。」
其實這話她還保留了一半,她的手藝不僅收服相府上下,也讓孟詩雅、孟書雅歇了害她的心思,本來這套裝蠢以趨吉避凶的方法施行得很順利,她也覺得開店的夢想離自己愈來愈近,若不是太後……唉。
「你的家人不可能讓你不嫁。」他覺得她的想法太不切實際。
她輕咬下唇,嘆了一聲,「我知道我的想法天真,我甚至想過,兩位姊姊進宮選秀,按我的年紀,這兩年家里也一定會幫我議親,不是配個官家庶子就是商人兒子,真是如此,我也只能認命,但就算嫁的是兩者之一,我也會堅持發展自己的點心生意。可是如今進了宮,我沒把握了,太後對我的廚藝甚為喜歡,萬一皇上孝順,就把我選上了呢?」
他看著她垂頭喪氣的粉臉,突然不知所措了。那一年的事,那幾塊小小的點心讓他饞了七年,還有那句猶如承諾的狂妄之語,君無戲言,他才刻意讓她進宮,沒想到他好像做錯了……
「算了,其實也沒什麼事,反正天無絕人之路。」她笑了笑,洗淨了手,將內餡放入面皮,再折迭成長條,一只一只的放在瓷盤上。
見她如此樂觀,他的情緒卻很復雜,悲喜皆有,「你的夢想、你想開的店鋪,真的有想到我?願意讓我加入?」
她手上的動作一停,抬頭看他,見到他臉上的遲疑,她的心咯登一下,她知道像他這樣身有殘缺的不全男人,自尊心比正常男子更強,她連忙正色的看著他,「我願意,也是真心的,我沒有因為可憐你才這麼說,我是真的喜歡你,對你有心疼,但絕不是同情,而且,除了你是公公外,你比我看過的任何男子都好,好相處,好說話,對,還有最好看的。」
「你是真的喜歡我?」他只在乎這幾個字。
尷尬了,話說得有點快啊,但這時候否認豈不更傷人嗎?「喜歡,很喜歡,只是這種喜歡……」她又卡住了,說不是男女之情,這不是嫌棄他不是男人嗎?但她忍不住又想到巫嬤嬤跟老太監的感情,捫心自問,她還不是很懂男女間的愛情,但她喜歡看言公公是真的,喜歡跟他相處也是真的,如果因緣際會發展成巫嬤嬤跟老太監那樣相知相守的感情,她真的不介意。
胡思亂想間,他突然伸手將她擁入懷里,她身子不由得一僵,「呃、那個……」她很掙扎要不要推開他,但又怕傷了他的心。
「讓我抱一會兒就好,我很開心,真的。」就算這種喜歡與他想要的不同,但他提醒自己,目前這樣就極好,做人不能太貪心。
這個擁抱的確沒有半點色心,一點也沒有讓她感到不舒服,而且,他不算男人,所以應該沒有男女授受不親一事,想通了,她就靜靜讓他抱著。
一會兒後,傅言欽終于放開她,清俊臉上的笑意可比那盈潤的白月光還要迷惑人。
「風姿神韻,俊逸出塵,言公公,我沒有別的意思,但公公若是個真男子,我真的要沉淪了。」孟樂雅臉紅心跳,她很努力的讓自己看來沒帶點可惜的意味,但那張粉紅俏臉卻透露了真實想法,暴殄天物啊,老天爺。
「當真?」他忍不住讓自己笑得更魅惑,滿意的看到她眼楮變得痴痴然。
「比真金還真,如此絕色,世間罕有。」她想也沒想的就回答,暗暗咽了口水,再吐口氣,緩和評然狂跳的心髒。
「你這是在調戲我嗎?」他忍不住低聲笑了。
她粉臉驀地漲紅,有被看穿的小小羞赧,「我當你是哥哥呢。」
「我不想當你的哥哥,我只想要一個紅粉知己,你不是也願意?」他的表情有些委屈了。
她忍俊不住的笑了出來,總算從被他魅惑的迷幻氛圍中清醒一點,「我們不是早就是知己了?」
見他唇角飛揚,她臉上笑意更濃。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一起將她口中的「火燒鍋貼」包好,一一下到油鍋油煎,直到一個個表皮金黃,焦香四溢,咬上一口,湯汁味濃卻不失清爽,好吃極了。
不過畢竟時間晚了,兩人都淺嘗即止。
傅言欽回到寢宮,姚光立即伺候主子爺梳洗沐浴。
半晌,傅言欽已套著明黃色里衣,坐在幾案前,姚光在一旁拿著墨條磨墨。
傅言欽從筆架上取筆,在硯台上飽蘸墨汁,提筆作畫,一來一回,一名帶著嬌憨的姑娘已躍于紙上,模樣甚為逗人,他忍不住又在上方提了些字,「當時初見心已系,奈何飛燕欲歸去」,字跡剛柔並濟,可見風骨,但詞兒卻有些傷感。
姚光小心翼翼的看著那幅字畫,忍不住說了句,「主子心情還是不好?」他以為去了趟小膳房,主子爺雷雨般的心情肯定翻轉成晴天,怎麼好像並不是這樣?
傅言欽輕嘆一聲,沒再說話。
從那夜過後,姚光敏銳的發現皇上有了重重心事,雖然國事沒有懈怠,調配並安排新官接任,忙得不可開交,夜里也依舊去小膳房,但回宮後人卻更沉默。
*
此時,內殿議事閣內,傅言欽在傾听各大臣報告各地事務後,他便讓一行要臣退出去。
右相孟偉德遲疑了一會兒,但看著秦凱不動,他想了想,還是開了口,「皇上愛國愛民,但還是要保重龍體。」他見這幾日,皇上總是眉頭深鎖,「當年推行新政,老百姓便推崇皇上為勵精圖治、寬厚仁德的帝王,而今發落那些貪贓枉法官員的事傳遍京城後,百姓們更是擺案焚香謝天,有如此帝主是我朝之福、百姓之福。」
「右相近日勤練口才啊,還是搜腸刮肚才想出這些——」秦凱在一旁忍不住嘲弄道。
「好了,無事都退了吧。」傅言欽實在沒心情听一個過于謹慎、一個過于狡詐但同有野心的左臂右膀唇槍舌劍。
孟偉德抿唇遲疑,還是先行退下,秦凱得意的瞟他一眼,論親疏地位,他永遠都勝他一籌。
兩鬢斑白的秦凱注視著他看著長大的帝王,堂堂七尺男兒,相貌比一個女人還要美,原本掌控在手,如今愈似月兌韁野馬,「皇上,臣有愧,但這次鹽稅貪瀆案,有太多是臣一手扶持的門生……」
傅言欽定定的看著他,這就是狡獪的秦凱,說著他的內疚不安,辜負聖上的信任,話鋒一轉,說他為彌補這些錯誤,再三嚴格審視,尋了幾名資質不錯的小官可堪重用,也能為皇上分憂解勞。
這是自己人被抓了不少,如今又急著要培植勢力,在老家伙眼中,他這皇上就這麼蠢?
「名單明日呈上來吧,先前右相也給朕舉薦了幾個人選,朕會斟酌。」
秦凱聞言憋著一肚子心火退出去,沒想到孟偉德的動作比他更快。
傅言欽面露沉吟之色,姚光也不敢出聲,但他知道右相根本沒舉薦名單,皇上純粹就是要讓兩個相爺打擂台。
傅言欽沉默片刻便起身,「回御書房。」
「是。」姚光連忙一福,亦步亦趨的跟著主子爺步出議事閣,身後又跟了四名小太監,一行人回到御書房,四名小太監留在門口。
傅言欽坐在幾案後方批閱奏折,過了好一會兒,一名小太監提了食盒進來,姚光悄無聲息的接過手,示意他退下,端出食盒里的雞湯,讓主子爺養養精氣。
傅言欽沉默的喝了幾口便遞給姚光,姚光恭敬的接過手,擱置到另一張幾案上,再蹙眉看著主子爺。
傅言欽定定看了奏折片刻,卻半晌無落筆,他想著孟樂雅,想著樂觀率性、雙眸熠熠發光說著夢想的少女多麼動人心弦,如果,自己強硬的將她留在宮中,便是折了她想飛的羽翼吧?
他長長的吸口氣,想到她做點心時,秀麗臉龐上的專注神態,再想到秦佳音仗著左相府和太後的關系,不時想往他跟前湊,發現難行時,轉而托人送東西,為的就是想依附他這個帝王,享盡富貴榮華,反之,孟樂雅對滔天富貴無感,她只想靠自己掙出一片天,獨立而堅強,再想到她不覺得入宮是恩典,只想過平靜日子,追求自己的點心夢……
他放下狼毫,揉揉疲憊的眉間,怎麼也沒想到他的恩典反而造成她的麻煩,或許他該做的是幫她達成夢想。
但如何實現夢想?他在開點心鋪這方面實在沒什麼概念,他的目光飄向一旁的姚光。
姚光是個機靈的,眼楮驀地一亮,樂顛顛的上前,「主子爺要跟奴才說話?」
傅言欽站起身來,走至窗前,背著身將孟樂雅的事說了個大概,「你有什麼想法?但說無妨。」姚光畢竟在待人處事上是一把好手,腦袋更是靈活。
姚光眨了眨眼,有點懵了,孟樂雅是如何進宮到進宮後的大小事,他可是一清二楚,一開始,他也很擔心主子爺受傷,就怕純情皇帝為報恩傻傻的錯付真心,尤其女人是一種很復雜的生物,雖然他也不曾擁有過女人,但人家不是說「女人心,海底針」嗎,再者,他是在復雜的宮中長大,看得可多了。
偏偏主子爺對孟樂雅上心,又吩咐自己調查她的大小事,所以他對她的了解不少,總的來說,孟樂雅是難得還保有赤子之心的小姑娘,他大大的松口氣,也將她視為未來的當家主母看待,但如今事情似乎與預想的不大相同,莫怪乎主子爺這陣子沉默的反常。
「所以說,皇上是要將奴才未來的當家主母給放了?」這意思他得確定,要不然揣測錯君心,他御前再受寵也沒有幾個腦袋可以掉。
「我希望她快樂。」身為帝王,身上的責任重,無世俗之樂,少有放松之時,但與孟樂雅在一起的時光,什麼都單純,沒有算計,沒有責任,沒有防備,但他不能因為自己的快樂,自私的將她圈為籠中鳥。
哦喔,這就是真愛了,姚光一手貼緊胸口,一臉感動的看著自己的主子爺。
傅言欽卻蹙眉,「難怪她說你又高又圓又丑,你真不適合做這種表情。」
姚光嘴角抽搐,他哪里長得丑?不過是老站在主子爺這張老天爺仔細雕刻俊美如謫仙的身後,隨便就被比到塵埃里,他自覺長得還算清秀,會變圓,還不是收下秦佳音那些滋補湯湯水水的成果!
姚光雖感委屈,但還是努力絞盡腦汁,兩日後總算擠出一個好點子,向主子爺娓娓道來。
傅言欽覺得可行,將自己的影衛找來,命其東南西北各地的辦事去了。
*
這一天,依往例,在用完晚膳,夏日天光未暗下,孟樂雅在明月陪同下,散步兼消食的來到小膳房,遠處一個個夜間照亮的燈籠一一亮起。
出乎意料的,膳房內同樣亮起燈光,抬頭看去,言公公那道挺拔漂亮身影已在里面,她腳下不由一頓,愣了愣,前段日子,總是她先讓明月回房休息後他才過來的,怎麼今日來得如此早?
傅言欽看了明月一眼,明月連忙戰戰兢兢的行禮,機伶的先行離開,但雙腳差點沒發軟的跪下,就在她強撐著虛軟的身子經過甬道時,就見御前太監姚光向她贊賞的點頭。
她連忙向他行禮,腳步略快的回到廂房,癱軟在椅上,她的一顆心怦枰狂跳,皇上怎麼會穿了太監服跟小主子在小膳房幽——不,沒這事兒,姚總管可說了,只要她的嘴吐出任何一個不該出口的字兒,她鐵定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小膳房里,孟樂雅正蹙著眉頭,「明月她——」她該怎麼跟明月怎麼說?一個秀女跟一個太監夜里私會?她有點兒擔心,但又怕他多想。
傅言欽一笑,「你放心,我不是跟你說過,本公公在宮里也是極有臉面的,我交代過了,她不會說出去的。」
「可是——」
「別可是了,初選之日不過再半個月,我們相處也剩這半個月,我不想浪費任何時間。」
「你就這麼有把握皇帝不會選我?」她期待的看著他問。
「對。」他說得斬釕截鐵,因他心中對她另有安排。
她大大的松了口氣,對他有著連她自己也難以解釋的莫名信任,笑道︰「太好了,不過我人在宮外,公公還是可以出宮來見我,我們是朋友呢。」
他回以一笑,「總是沒那麼方便,對了,我有東西送你。」
他帶著她走到料理台旁,上面放了一只不大不小的紅木提盒,他替她打開盒子,她一看到盒里的東西,眼楮一亮,「這些全是食譜嗎?」
孟樂雅迫不及待的拿出一本翻看,里面有一則關「林檎」食法的花紅餅方,「作法如下,大花紅批皮曬兩日,以手壓扁又曬,蒸熟收藏,硬大者方好,再以刀花作瓜稜……」她喃喃念著,看了好一會兒,又翻了另一本,里面有一道「炒肝」點心,詳述熬炒勾芡的烹調程序。
「你來看看這里。」
他又帶著她走到小膳房的另一邊,那里多了一個矮櫃,在他鼓勵的目光下,孟樂雅打開矮櫃,里面竟然有不少珍貴的特殊香料、甚至是各地搜羅來的有名調味料,琳瑯滿目,還都細心寫清楚來處及品項。
「等選秀結束,你若出宮,這些你都可以帶走,全是給你的。」
「這麼多食譜,還有這些特殊香料、調味料……你是怎麼拿到的?」她太驚訝也太驚喜,其中的幾個香料根本是有錢也買不到,最主要是該香料以天然植物所制,極為珍貴,通常只會獻給皇宮或其他功勛貴族,連一些有名的大餐館都不見得拿得到。
「我在宮中認識的人多,請不少人幫我找了好些時日。」他笑說。
她眼楮閃閃發亮,「真的太謝謝了,我每做完一種新點心,一定請你吃。」
「榮幸之至。」
「你一點都不擔心我會做得不好吃?」
「只要你做的一定好吃,我信你。」
「難怪我們是好朋友,我也這麼信著自個兒呢。」她朝他眨眨眼楮。
傅言欽先是一愣,忍不住失笑出聲,看著這個渾身冒著傻氣的少女樂天俏皮的模樣,他的心更為柔軟。
*
接下來的日子,孟樂雅的確利用新食譜及特殊香料,還有傅言欽讓人為她送來的一些新鮮食材做出不少新點心,也一一給他試吃。
可憐的姚光,因為還沒真正在她眼前露臉兒,只有吞口水的分兒,他不平啊,那些食譜跟香料是他建議的,雖然是主子派暗衛四處搜括的,但他也有功勞,更甭提最初也是他幫忙遮掩,讓主子爺半夜會佳人的,可是他垂涎三尺也無用,他沒膽子跟主子爺嗆聲討吃的。
每一夜,燈火通明的小騰房內,不時傳出孟樂雅快樂的清脆嗓音。
「公公你看,這是我畫的點心樓,這里要放甜的口味,這邊全放咸的,這邊還要開一扇大窗子,讓沒進來的客人也可以透過這個窗戶看到師傅們在做點心的樣子。
「對了,還有,食材用料也得寫清楚,弄張食卡放在點心上,讓客人知道他們吃了什麼,若是有忌口的東西,也能避免。」
屋內,傅言欽看著她神采奕奕,眉飛色舞的描繪夢想,一張張放在桌上的布置圖也是她親手所繪,他深深的看著她,一股難言的悸動在心里跳動。
炎炎夏日,自從秦太後吃了孟樂雅提供的食譜養回胃口後,也心心念念的想吃她做的點心,華嬤嬤也因此走了幾趟小膳房,這事兒傅言欽也是知情的,所以這些日子以來,一旦有幾樣適合太後的,傅言欽也會敲邊鼓讓孟樂雅主動送去給華嬤嬤品嘗。
「為何是華嬤嬤?不是秦太後愛吃嗎?」孟樂雅好奇的問。
「若直接送去給太後品嘗,外人會認為你巴結太後,但華嬤嬤要被巴結可沒那麼容易,轉了一手,會不會送到太後跟前,那就是華嬤嬤自己的主意了。」
華嬤嬤是秦太後身邊的老人,一心向主,吃食上一定會小心,在確認點心無誤後,她一定會呈給秦太後,傅言欽倒有信心。
不管孟樂雅能不能留在他身邊,他都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能讓母後喜歡她的機會,有太後的庇佑及恩寵,至少,在孟樂雅實現夢想的這件事上,太後比他這個君王更適合出面。
事情也的確如他所料,華嬤嬤收了孟樂雅的新點心,小心檢驗後便送到太後的桌前,一道道皆是新穎好吃,太後不由得替忙于國事的兒子感到遺憾,「可惜啊,皇帝太忙了,連著多日沒有過來,這點心也沒吃上。」
由于傅言欽很小心的掩飾自己的行蹤,即使在宮內眼線遍布的太後也不知道皇帝兒子夜夜到小膳房當助手,她所品嘗的點心里也有他出的小小一份力。
秦太後始終以為為了保護孟樂雅,他會與她保持安全距離,免得引得其他秀女的妒火,將她推到風口浪尖上。
這一日送來的糕點很特別,是她不曾吃過的,她還特意派人去請下朝的皇帝過來她的寧和宮,想稍微減少他與孟樂雅無法見面的遺憾。
「皇帝,快來試試這道『糖火燒』,那丫頭做的,你一定沒吃過。」秦太後微笑的道。
傅言欽看著眼前這道點心,嘴角微勾,這道點心他昨晚可是吃了好幾塊,綿軟不黏,味厚香甜,他甚至知道作法,以紅糖、麻醬、香油調勻備用,再加上面粉,放在 薄了的面皮上,反復卷起、拉長,最後還得入爐烘烤,程序不少。
不公平啊!姚光抿嘴無聲咂吧幾下,將淚水往肚里吞,一邊伺候神情愉悅的主子爺享用美食,嗚嗚——太後娘娘,沒吃過的是他這個苦命奴才啊。
母子倆吃得正歡,氣氛極好。
此時,一名宮女頭低低的走進來,向華嬤嬤說些話,華嬤嬤轉身看向兩位主子,「秦姑娘在外求見,說是借了秀女備膳的膳房親手做了一道糕點,才剛出爐,想送進來孝敬太後。」
聞言,傅言欽原本含笑的臉色淡了下來。
畢竟是娘家人,秦太後雖也不喜,還是點頭,讓人進來了。
秦佳音親自端著糕點進來,見皇帝也在,眼楮更亮了,她先是一福,卻見他從椅上起身,向秦太後點個頭,竟要離開,她忍不住上前一步,柔聲細語的嬌聲道︰「皇帝哥哥吃一些嘛,佳音做了好久。」
「朕還有不少奏折要批閱,肚子也吃不少東西了,你陪太後吧。」他溫和卻不失堅定的拒絕。
她眼眶微紅的看著他走出殿外,又不得不撐起精神,柔聲招呼著太後品嘗。
見狀,秦太後倒是不忍的給了面子,伸手吃了一塊,然後用帕子擦擦嘴,這才看著她道︰「做的是不錯,你也吃看看這糖火燒,食材听說都是由宮外新鮮現送,一些香料也是珍貴稀少,嘗起來真的很不一樣,」頓了一下,看著她,苦口婆心的說︰「孟三那孩子很有天分,這點心,你就別費心了。」
秦太後原是好意,秦佳音畢竟鮮少進廚房,就算她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超越孟樂雅,但這話听在秦佳音耳里,就是她再一次不如孟樂雅,她心里忿忿不平,面上卻露出一個完美的笑容,逼自己吃了一口松軟濃郁的糖火燒,明明滿口香甜,她卻吃到滿滿的苦味及酸味,強逼著咽下肚,笑著道︰「果然□味獨特。」
「那是,那孩子有天分,還很努力。」秦太後對孟樂雅是贊不絕口。
「若非如此,哪能入得了皇姑母的眼?」秦佳音眼底劃過一抹妒恨。
她與秦太後再說些家常,太後便乏了,她恭敬一福,一踏出太後寢宮,那張笑臉立即不見,目光微沉的回到自己廂房後,氣呼呼的坐下。
一路緊跟著她回來的宮女蓉丹,連忙替她倒杯溫茶,「姑娘喝口水吧,其實,太後說得對,你就別再——」
「啪」地一聲,她激動的揚手一摑,怒道︰「連你這賤婢也認為我比不上那下賤的庶女?」
蓉丹跌坐在地,手上茶杯落到地上,茶水灑了一地,她臉頰瞬間紅腫,嘴角還滲出血絲,可見這巴掌力道多大,但她早是左相府收買的人,只能掙扎著跪下低頭,哽聲道︰「奴婢錯了,請大姑娘恕罪。」
秦佳音握緊發疼的右手,她以為她願意做那粗鄙的事嗎?不過是想到,廚藝也會成為日後嬪妃間爭寵君王的手段之一,初選在即,她雖然信心滿滿,但這也是在為日後鋪路,家人什麼忙也沒幫,連收買的宮女都這麼沒眼色,她怒不可遏的拍桌,「還不收拾,滾出去!」
蓉丹不敢多待,一收拾完地上狼藉,便蒼白著一張淚痕小臉福了一福,急急出去。
秦佳音眼神極冷,她不能這麼任其發展,孟樂雅已贏得秦太後與皇上太多關注,她得想個方法。
哼,既然她如此愛出風頭,她就成全她,秦佳音的眼眸露出陰冷狠戾之色。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1 00:37:01
第五章 夜晚私會被抓包
「樂樂,為什麼我不能陪你去小膳房?」
今天,殷如秀一下課就纏著孟樂雅,此時的表情很哀怨,拉著的手也搖啊晃的,半點女漢子的影子也沒。
一開始孟樂雅被恩準能在夜間用小膳房時,她原本就想陪她的,可也不知是不是課程太累,她晚上總犯困,想想也沒關系,反正第二日,孟樂雅就會將前一晚做的點心給她吃,但最近宮里盛傳,她小膳房做的點心,食材都是新鮮現送,還有不少是高級食材,甚至要到特定某個地方才能買到的珍貴香料,她就心癢癢的了。
「雖然我一個人在那,但要做的事情很多,火啊,油啊,熱水的,不小心弄到你怎麼辦?我的殷姊姊,算我拜托你了,好不好?」孟樂雅說的有些心虛,自己真是重色輕友啊,她在心里小小的唾棄自己,但她怕殷如秀來了,長得天妒人怨的言公公就來不了了。
殷如秀想到自己去只會幫倒忙,那就吃不到好吃的東西,便爽快一笑,拍拍她的肩膀,「好吧,不過,你知道秀女們都在傳什麼,對吧?」
孟樂雅其實已從明月那里听到那個傳言,但那並不完全是事實,更扯的是,那傳言還說她做的點心有一部分送到皇上的御書房,另有一部分送到太後的寧和宮,還說兩人對她的點心都非常滿意,那些內容簡直將她塑造成全部秀女的公敵。
兩人在六角亭台內聊事兒,遠遠的就見一群秀女三三兩兩的朝她們走過來。
「喲,秀女中最厲害的點心廚娘就在亭子里呢,咱們還是不進去吧。」
「為什麼不進去啊?」
「人家現在可是太後跟皇上眼前的大紅人,不能得罪的。」
「就是,人家會巴結有手段,咱們啊,手笨。」
殷如秀听不下去了,一句句剌人的話,以為她們听不懂啊,她氣呼呼的出了亭台,指著她們大叫,「樂樂才沒有去巴結呢,你們這群長舌婦!」
「她的所作所為不是巴結,那什麼才是巴結?」魏珊珊冷笑一聲的叫起陣來。
「好了,走了。」孟樂雅實在很厭惡這種呼來喝去的爭風吃醋,彷佛沒有盡頭似的,一天天的沒完沒了。
「她們太討厭了,吃飽撐著就練舌頭,也不怕變長,嘴巴闔不上……」
孟樂雅硬是拉著忿忿不平的殷如秀離開,兩名隨侍的宮女明月及秀蓉也連忙跟上。
「哼,敢做卻沒膽子承認。」
秀女們嫌憎的看著兩人的身影,她們鄙夷孟樂雅的手段,對她也心生妒嫉,因此見到她時,陰陽怪氣的說些酸言酸語的人不少,但挑釁舉止倒是拿捏分寸,畢竟孟樂雅是個特別的存在,背後有秦太後這座大靠山,誰敢硬踫硬的去跟她叫板?
但不能對付她,她還有兩個姊姊,眾秀女看著連袂走過來的孟詩雅、孟書雅,于是有人笑咪咪的迎上前,「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兩位孟姑娘,如今對即將而來的初選可是高枕無憂了吧?」
孟詩雅、孟書雅尚未說話,另一名容貌嬌俏的秀女已經嗤笑著接話,「你傻了吧?右相府大房與二房私下不合,雖然進了宮,有人啊也是偶而做做樣子,好像與孟三姊妹情深,但誰看不出來孟三只跟殷如秀交好。」
「那就可惜了,日後藉由孟三的手藝,殷如秀的位分也會跟著高,孟家兩位姊姊位分卻低,唉,這平時關系不拉好,後悔也來不及啦。」
幾個嘲弄譏諷人的秀女們個個似笑非笑的說,笑得意味深長。
孟詩雅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孟書雅的眼神也變得深幽。
甫進宮時,姊妹倆早就看不得孟樂雅有特殊待遇,先是進秀女膳房練習廚藝,再來更是獨自擁有一間小膳房-,萬事皆備,易如反掌的做出一道道上好點心,再上趕著送去給皇上跟秦太後品嘗,努力的收買貴人的胃,她圖的是什麼?她們又沒瞎。
若是她有提攜拉拔她們姊妹一把,她們也無話可說,也許還樂見其成,偏偏好處她自己全拿了,再將那些不敢惹她的秀女們的怒火全襲向她們,憑什麼?
晚膳時,兩人因白白被秀女們冷嘲熱諷,也無食欲,孟詩雅猛地放下筷子起身,再看了孟書雅一眼,「你跟我走。」
她點點頭,兩人一出廂房,孟詩雅對身後跟著的兩名宮女道︰「不必跟著。」
兩名宮女只好止步。
傍晚時分,彩霞滿天,橘紅色夕陽透窗而入,將小膳房照得格外明亮。
明月就守在小膳房門口,突然看見孟詩雅、孟書雅朝這兒走來,兩人面色不佳,一待走近了,她連忙行禮,尚未起身,就見兩人直接越過她走進去,她一愣,「孟大姑娘、孟二姑娘——」她急著追進去。
孟樂雅此時正站在灶火前,聞聲一回頭,就看見兩位姊姊面色陰沉的闖進來,「姊姊們有什麼事?」
「沒事就不能來嗎?」孟詩雅眼神冷戾,竟然抓了灶台上一把大勺用力的打向灶火上方的那只大蒸籠,「砰」地一聲,蒸籠傾斜落地,孟樂雅根本來不及搶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未蒸好的甜糕掉落一地。
明月倒抽口涼氣,下意識的蹲下就要收拾,卻讓繃著一張臉的孟樂雅給一把拉起來,「你先回去。」
「不行啊,姑娘。」明月忐忑搖頭,不安的又看孟詩雅、孟書雅一眼,來者不善,她哪里可以讓小主子跟她們獨處。
「你放心,她們是我姊姊,這是宮中,她們自有分寸。」她朝明月點點頭,明月仍舊擔心,但小主子很堅持,還是不得不先離開。
孟詩雅率先發了一頓脾氣,這會兒已平靜下來,姿態優雅的坐在一張椅上,孟書雅則是靜靜站在她一旁,像個婢女。
沒有外人在,孟樂雅語氣格外淡漠,「大姊好大的威風,一來就砸鍋,要知道在宮外還有多少平民百姓連嘗口點心的錢都沒有,而姊姊就這樣沒有理由的任性耍脾氣,浪費食物?」孟樂雅不是沒有脾氣,只是隱忍,但真踩到她的底線,她也不願示弱的。
「若不是有人把大姊氣壞了,大姊會有這舉止?」孟書雅嗤笑道。
孟樂雅看著只是冷冷盯著她的大姊,突然笑了,「大姊懶得開尊口,二姊就干脆點,說話別拐彎抹角,橫豎大姊在乎的不就是秀女選拔的結果?如今秀女間傳聞不少,姊姊們對我不滿,我不意外。」
孟詩雅冷笑一聲,瞄了孟書雅一眼。
「大姊相貌家世才華都出類拔萃,舍她其誰?而你不過是個輕賤的庶女,就算靠著一手新穎點心入了太後眼,即便因此能近皇上身邊爭寵,也只能封個才人或充容,你若識相,就在送點心時,帶大姊一起去,並替大姊說話。」孟書雅一直就是孟詩雅對外的一把刀刃。
孟樂雅無言的看著她,眼神有同情也有輕蔑,有些人能被他人利用自然是自己對對方也有所求,卻從未思考求到了,自己可有能力守住?
孟書雅看懂她眼中的神情,不由得怒了,「三妹,你要知道,大姊定會入皇上的眼,她是咱們右相府大房的嫡長女,皇上是不可能略過她的,就算你蔚藝了得,也入了皇上的眼,大姊怎麼封位分都比你高,屆時,你就像條狗一樣待在大姊身邊效力吧,大姊還能提拔你一、二,若不然」
「若不然如何?」孟樂雅簡直要氣笑了。
「也沒如何,只是你的一雙手,姊姊我是愈看愈心煩,到後來,會不會厭煩到失了理智也未可知。」孟詩雅冷冷的開口了,說完看了孟書雅一眼。
孟樂雅蹙眉,見孟書雅走到爐灶旁,手上拿著隔熱布,抓起那鍋裝著滾燙熱水的提鍋,復雜的視線看向她。
「威脅我?」孟樂雅嗤笑一聲,「這里可不是相府。」可以讓她們一手遮天的。
「妹妹說的什麼話?我們姊妹只是好心過來幫個忙,也學做點心,不就是新手上路,書雅在慌亂中不小心將一鍋熱水燙到你的手而已,這是個意外啊,這事兒,我會作證的。」孟詩雅那張美麗的容顏揚起一抹惡意的笑,臉不紅氣不喘的說著無中生有的惡事。
孟樂雅面無表情,她知道她們口徑一致,就算她否認,現場也沒有其他證人,不過……她清澈明眸看向孟書雅,「大姊許了你什麼?我這雙手如今可是金貴著,若依秀女間的傳言,秦太後跟皇上都極愛我的廚藝,你若毀了我的手,被懲罰是一定,也許連初選都沒有就被驅之宮外。」她注意到孟書雅眼眸微閃,但瞬間又轉為堅定,「不過,我想大姊一定承諾她會替你說話吧?日後,一旦她站在皇上身邊,也會召你入宮,替你找機會伺候皇上,至少封個美人給你。」
孟書雅臉色刷白,孟詩雅的神情也變得極為難看,她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二姊對大姊可真有信心,當今皇上不愛美色,秀女大選為何如此耗時也是這個原因,所以,初選後留下的秀女不會超過十人,這十人,皇上會召見,與之烹茗下棋或吟詩作畫,相處個把月的才進入決選,最終只留下三人,而這一後二妃還是太後的意思,皇上根本沒做任何表態。」
她看著臉色更為蒼白的孟書雅,微笑的反問,「皇後就別提了,你認為二妃的位置會有庶女上位?還是你認為皇上會突然色心大發,哪個美人伺候他都允了位分?」
「三妹,你少在那里挑釁,一後二妃的位置一定有我,屆時,皇上識得女人滋味,二妹就有機會。」見孟書雅將那鍋熱水放下,神情忐忑,孟詩雅一臉憤懣,忍不住出聲。
孟書雅並不笨,她也知道伴君機會渺茫,原來的打算在賞花宴後,她不得不認清事實,屈伏在孟詩雅身邊。
再者,孟詩雅的任何命令,她都是沒有選擇的,若不照做,她會將是她推孟樂雅落水的事說出去,而她不敢也不能反咬孟詩雅一口,因為,她姨娘跟妹妹的好日子會到頭,孟詩雅曾經說過,要拿姨娘的一條賤命跟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一後二妃的位置一定有大姊?」孟樂雅問。
「沒錯,舍我其誰?」孟詩雅身為右相府大房嫡女,「京城雙艷」的才名在外,她對自己還是極有自信。
此時,傅言欽正好走到小膳房門外,听到此時陌生又高傲的女聲,眉頭不由得一蹙,他轉身走往右側,微隱身形的靠在牆面,從半開的窗戶看進屋內,就見孟樂雅一臉凜然,那雙一向含笑的明眸跳動著怒火,在她面前的是她兩個嫡庶姊姊。
孟樂雅搖搖頭,「舍你其誰?大姊,你說如果太後或皇上知道——」
孟詩雅見她刻意住了口,不耐追問,「知道什麼?」
「我五歲開始讀書識字,過目不忘,學習任何技能,都是輕而易舉,在幾位嫡庶姊姊中,總是獨佔鰲頭,後來,還跟左相府的小才女秦佳音在一場宴席上比賽壓了她一頭,外人提起右相府,只會提到我——」她再次住口。
孟詩雅眉宇微擰,「那又如何?小時了了,你說的這些貴女圈大多知情。」
孟樂雅微微一笑,「是啊,但她們知道落水那一天,是姊姊你到我的書房借了一本書,又說荷花池的荷花開得正艷,就要我陪著去賞花……」
她臉色倏地發白,「你、你不是失憶了,忘了自己怎麼會走去荷花池的?」
孟書雅更是嚇得面無血色,那時候,她是偷偷跟在她們後面,伺機推了孟樂雅落水,想到這里,她不由自主的發起抖來。
「我想起一些了,不過,到底如何落水卻一直想不起來,兩位姊姊的神情為何這麼害怕?你們怕我想起什麼嗎?」孟樂雅溫聲說著,但那雙明眸卻變得幽深起來。
失憶這個借口一直是她自保的手段,她也以為自己伏低做小就能平安過日,但她低估了人性的丑惡,就算只余一樣出色的廚藝,兩位姊姊也容不下,欲除之而後快,既然如此,她的示弱就變得太可笑了。
孟詩雅臉色又白了幾分,她不確定孟樂雅是不是真的失憶了?
「妹妹喜歡平靜簡單的生活,就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日子,不過,萬一姊姊們把妹妹逼到狗急跳牆,也許,我一生氣,就什麼事都想起來了。」她說。
這是個明晃晃的威脅,所以,她全部記起來了?孟詩雅吞咽了口口水,她言下之意是只要她們不再找她碴,她也不會對外將當年的事透露半字?
「好,記住你說的話。」孟詩雅丟下這句話,就面色不佳的快步離去。
孟書雅追上去,再回頭看著僅余點點夕照下的小膳房,看來有些晦暗不明,她心里極為不安,一把拉住孟詩雅憂心忡忡的問︰「大姊,三妹說的是真的嗎?若是真的,我們該怎麼辦?」
孟詩雅的臉色透著陰沉,不悅的甩開她略微濕熱的手,「她不是說了我們不犯她,她便不犯我們,你到底能有多愚蠢?」
所以,孟樂雅是真的全想起來了!孟書雅的心底涌起一股冰冷寒意。
*
夜色低垂,小膳房終于安靜了,孟樂雅先將油燈一一點上,這才吐了一口長氣,再低,開始收拾地上的一團亂,髒掉的糕點是作廢了,半生不熟,重新再上鍋也不會好吃。
此時,她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她憋著一肚子未消的怒火,冷冷的說︰「你們到底想——」一回頭,卻是美若謫仙的言公公走進來了。
傅言欽朝她粲然一笑,這一笑,那雙眸彷佛承載著無數星辰波光,讓她心中抑郁盡散,看痴了眼,都要意亂情迷了。
她眨眨眼,斂斂心神才笑道︰「公公知道嗎?我曾在一本雜書上看到,美的人事物療效,是上好的靈藥,如今見到公公,對這話真的深表同意。」
「心情不好?」其實剛剛在這里發生的事,他全听見了,自然也猜出她落水一事的真相,只是他沒打算說,除非她願意講。
「也沒有,只是有人吃飽撐著來找碴,還是自家姊姊呢,在這兒撒潑,今天的點心得晚點吃,公公不餓吧?」她氣也氣過了,此時倒看開不少。
「吃了晚膳來的,我幫忙收拾。」他也蹲下來,收拾一地狼藉。
收拾好,他看著她心情似乎仍未恢復,「今天做什麼?我來幫忙。」
她眼神微黯的看到那些被丟在餿水桶里的糕點,吐了口長氣,「今天不想揉什麼面團子了。」她走到放置食材干料的架子上看了看,「來做個小米桂圓南瓜粥吧。」
說做就做,她請他幫忙洗淨小米、桂圓,她則將南瓜削皮,以大火蒸熟,將南瓜壓成泥,接著便將三樣食材放入滾水里小火熬著,一個人靜靜的坐在一旁看著。
他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開口,只靜靜的陪伴。
鍋里咕嚕咕嚕的冒著水泡,飄出香氣,孟樂雅眼底也泛起水光,她突然好想孟磊,在那個從沒給她什麼親情溫暖的相府,只有小家伙是唯一且始終如一真心對她好的人,即使長大成俊秀少年,仍會「三姊姊、三姊姊」的親昵叫她,他最喜歡吃的便是這道小米桂圓南瓜粥。
「樂樂?」她哭了?傅言欽的眉頭皺起,心里也一陣揪疼。
她連忙把淚水逼回去,笑道︰「可以加糖了。」她連忙拿了糖罐子,加了兩小勺進去,試了味道,把小鍋子移到桌上,再拿了一個白瓷碗及湯勺,盛了粥,想也沒想的就像在對待小孟磊,吹吹一湯勺的米粥,就送到他唇邊。
他先是一愣,但隨即張嘴喝下那微甜好喝的滑女敕米粥,同時間,她反而愣了愣,粉臉羞紅,她做了什麼?「呃,你自己吃吧。」她將手上的碗遞給他。
「有始有終,我已經好久沒讓人鎖食。」跟她在一起,他的臉皮厚了不少。
「你是大人了,何況,我剛剛是晃了神,把你當我弟弟喂呢。」她糗認。
原來如此,他笑笑的接過那碗粥,看著她,「你想家了?」
「沒有,只是想我弟弟,他很黏我,家里人之中,他特別喜歡我,我爹不是不疼我,只是個性較木訥,母親極疼愛弟弟,而我畢竟不是她肚子里出來——」她看著突然送到唇邊的那一湯勺粥,愣了下,這也是小家伙會對她做的事,他怎麼?
他笑道︰「禮尚往來,吃吧。」
她注意到他是另外盛了一碗粥喂她,當下,她眨眨眼,強忍著想哭的沖動,不客氣的喝了。
沒想到,他將原本她喂他吃的那一湯碗又交回她手上,示意換她喂他,她好氣又好笑,但還是真的喂起他來。
兩人一來一往,原本就一小碗,很快的見底了。
他這才看著她,「你會怨嗎?明明有父母,卻與他們疏離,他們似乎也不曾在你需要的時候陪在你身邊。」
「怨?也許吧,但怨了生活也不會因此不同,所以,我想開店,想自己過日子,有些人,你對他們沒有太多期望,就不會有過多的失望。」她說。
「小才女啊,話說得挺有哲理。」但太讓他心疼,這話他沒說。
「我再喂你吃吧,話那麼多。」她笑了,也不知是不是被他這麼胡攪蠻纏一通,心情倒好了不少,她又替他舀了一碗,主動朝他喂食。
他微笑的張嘴喝粥,一口一口的吃,入口的都加了蜜,極甜。
「說真的,在這里吃了你不少點心,我被你養肥了,你可是要負責的。」
「負什麼責?」她又喂他一口,心情更好,這麼美麗的人兒,喂起來好像嬤嬤拿小魚干在喂小黑炭,他好像成了她的寵物,她忍不住笑了。
因為她笑,他也笑了,「習慣成自然,吃習慣你做的東西,對外面的東西自然就沒什麼胃口,你這呢,叫食誘,與那些色誘我的女子不同,來日討妻,我定要尋你這般的女子。」
一席話說得忘我,待意識到剛剛說了什麼,他自己也嚇到了,過去,他想娶她,是因為天子之諾,是因為君無戲言,可現在,他的心潮涌動,那種心悅、心疼與不知何時已扎根的情愫。
「你是公公啊,來日討妻,你也說得出口。」她噗哧笑了出來,但一見他驚愕的臉色,她頓時回了神,尷尬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氣氛太輕松,一時就沒多想……」
他沒說話,只是將頭垂得更低。
她急了,手足無措下,只能一把抓著他的大手,「言公公,你別難過啊,對了,你說的很對,我啊,食誘你,把你的胃養刁了,就該負責任,那我、我做一輩子的點心給你吃,不,不只,還負責你一輩子的吃食,只要你不嫌棄,好不好?」
他低著頭,看著她覆在他手背上的小手,啞聲的問︰「真的?」
「真的。」該不會哭了吧?聲音那麼啞,她眼眶也要紅了,她真不是故意的。
「不騙人?」他低聲又問。
「不騙,真不騙的。」她急得都要哭了,他怎麼也不抬頭啊,一定很傷心吧。
「你發誓?」他壓抑著心底的激動。
「我發誓。」她有求必應,答得干淨利落,就怕他真傷了心。
他低垂的臉,唇角微微上揚,心花怒放。
*
雨淅淅瀝瀝的下著,秀朗宮的一間廂房里,秦佳音坐在桌前,搖曳燭光將她那張容顏晃得陰暗不明,蓉丹在她身後,靜靜的替她捏著略微僵硬的肩膀。
那兩個姊妹真是無用!秦佳音不自覺的握緊手。
孟樂雅備受皇上與太後關注一事,她早猜到孟詩雅、孟書雅一定會去找孟樂雅,至少辦點事鬧出點風波來,甚至想辦法讓小膳房出事,當然不能下毒,但若是讓秦太後或皇上身子有小小的不適,小膳房也許就得關門了,畢竟姊妹兩方不合已久,沒想到,她枯等幾日,卻半點事也沒傳出來。
門外響起敲門聲,蓉丹走過去開門,來的是一名太監裝扮的人,但蓉丹一見到他的臉,立即退開,讓他進屋,自己守在門口把風。
「查到什麼了?」秦佳音在宮里沒什麼優勢,要找個信任的人辦事也沒辦法,在讓人傳話給父親後,第二日,這名瞿公公便主動找上來,他是父親在宮中的耳目。
「稟大小姐,奴才查到一件事。」他行禮後,再上前一步,以極低的聲音報告。
「每天都有太監進出?你確定?」她擰眉,面上難掩詫異。
「奴才確定,但那太監走的都是較暗的小道,奴才看不清他的面容,而且,奴才也不敢靠太近,依那人走路姿態,武功可能還在奴才之上。」瞿公公面容白淨,有一雙丹鳳眼,聲音略尖,武功頗高。
她明白的點頭,讓他先行離開,蓉丹進來,見她陷入沉思,也不敢驚擾她。
「我要出去。」
「外面下雨……」蓉丹一見她明眸微眯,便嚇得點頭,「是,姑娘。」
宮殿內外其實都打了燈,但重重雨霧下,視線並不清楚,蓉丹一手小心的提著燈籠,一手替秦佳音撐著傘,主僕倆一路往巫嬤嬤的小院走去。
雨勢愈下愈大,等到達小院時,主僕身上的衣裳都被雨水打得半濕,有些狼狽,蓉丹上前敲門,大喊了聲,「巫嬤嬤,巫嬤嬤。」
燈火通明的屋內,小黑炭正乖乖地窩在巫嬤嬤的腿上,巫嬤嬤則埋首抄寫佛經,這是能讓她心里平靜的日常,她已經寫了不少,一听門外叫喚聲,她彎身把小黑炭放到地上,起身去開門。
「秦姑娘?」
巫嬤嬤見到秦佳音,不能說不驚訝,這位養尊處優的相府千金,從一開始的想巴結,但明白巴結未果後,就不曾往她這里來,倒是孟樂雅替她找回小黑炭後,三不五時的覷空過來,還帶著她親手做的點心,與小黑炭也極親密。
巫嬤嬤端了熱茶給秦佳音,遞了毛巾給幫著擦拭秦佳音身上雨漬的蓉丹,「服侍完你家姑娘,也擦擦身子吧。」
接著,她面色嚴肅的看向喝著茶的秦佳音,「有什麼要事,讓秦姑娘在這種天氣下過來?」
「自然是要緊事,我是來告密的。」秦佳音微微一笑,放下杯子,娓娓道來。
她滿意的看到巫嬤嬤一臉驚愕,心情愈加的好,眾所周知,巫嬤嬤對宮規禮儀最是嚴格,一旦知道孟樂雅在夜里與一名小太監在小膳房里夜夜幽會、不清不楚的,她不相信巫嬤嬤不會去查,這一查出來,她就不信孟樂雅還能待在皇宮。
秦佳音離開後,巫嬤嬤輕輕模著小黑炭的頭,喃喃道︰「這些貴女們總是愛打小報告,不就是孟三的風頭太健嘛。」
第二日,巫嬤嬤在下課後,特別將孟樂雅留下來。
秦佳音勾起一抹冷笑,跟其他秀女們出去。
但沒想到一連幾日,竟是風平浪靜,一切如常,秦佳音終于耐不住的去找巫嬤嬤討個說法。
「那件事我已經處理了,你不必再說。」巫嬤嬤輕撫著小黑炭開口。
「可是——」
巫嬤嬤眼神極冷,秦佳音心底一緊,只能忿忿不平的離開。
一回廂房,她立即喚來翟公公去查查巫嬤嬤與孟樂雅私下可有達成什麼協議?
第二日,瞿公公就帶來消息。
「你說什麼?巫嬤嬤對她態度極好,兩人看來也極為熟稔,巫嬤嬤還不忘告誡她就是太監也不可以來往過于密切?」秦佳音怒火中燒,將一桌茶具乒乒乓乓的掃落在地,瓷片四散,一片狼藉。
「是。」瞿公公躬身道。
她咬緊牙關,怎麼可能?巫嬤嬤不是油鹽不進?為人嚴厲幾近刻板,她都等著看她怎麼懲罰孟樂雅,結果,別說什麼雷聲大雨點小,根本連一點風都沒有!
她氣得全身發抖,好,既然巫嬤嬤成不了事,那她就自個兒來,事情一旦鬧大,不安分的秀女與小太監私會婬亂後宮,就連巫嬤嬤也避不了,看她如何再姑息下去。
「你去盯著……」
她面色陰沉的低聲交代瞿公公。
*
八月桂花香,小膳房也是夜夜飄香。
「言公公,你怎麼還是來了?我不是跟你說昨天—不對,是前天,也不是,大前天就是最後一次,你答應我了暫時不過來,等日後我出宮,你再出去找我的。」孟樂雅懊惱又無奈的看著絕世大美男又風流倜儻的踏進她的小膳房。
「我答應的是『今天不會再來』,又沒答應你『明天不會來』。」他笑回。
她嗔瞪他一眼,「你這分明是賴皮嘛,我都應了嫂嬤了。」
「我知道,宮中規矩森嚴,但身正不怕影子斜,咱們是知己,宮中歲月也不知能再聚多久,何必因一些長舌好事者,委屈你我,虛度時光。」
他是真的沒將兩人夜里相處走漏風聲的事當回事,世上本就沒有不透風的牆,且他從孟樂雅口中得知,傳到巫嬤嬤耳中的也只是一個「小太監」,代表他的真實身分仍無人識破,那就不是什麼大問題。
但下一刻,門突然被人打開來,就看秦佳音趾高氣昂的站在門口,他想也沒想的轉身背對著她,他可不能讓她認出自己。
「來人啊,快來啊,孟三姑娘怎麼跟個小太監在小膳房里獨處啊,大家快來啊,天啊,竟在行苟且之事。」秦佳音身邊的宮女突然抑揚頓挫的大喊了起來。
簡直胡說八道!傅言欽火冒三丈的轉過身要去喝斥,但孟樂雅急急的又將他轉回去,還推著要他離開。
「你快走!從窗戶出去,快。」
「不行!我是男人,怎麼可以——」
「走啊,」她沒去駁斥他是男人的話,而是飛快急道︰「我好歹還是秀女,你只是個小太監啊,而且,太後娘娘喜歡我做的東西,不會太為難我,可是秦姑娘不會放過你的,就算我們之間沒什麼,你也听到她的宮女說了……」
蓉丹刻意的疾聲大呼自是引起一陣騷動,不過一會兒就把住在附近廂房的幾個秀女都喊了過來,還有人嚷叫著要去把巫嬤嬤找來,孟樂雅一听更急了,但言公公的臉色也愈來愈難看,她怎麼推他也不走,她都快無力了。
她看到兩個姊姊也在門口,神情雖復雜但眸中的幸災樂禍卻很清楚,糟了,連殷如秀也過來了,一見她身邊站了一個背對著眾人的太監,殷如秀嚇得瞪圓眼,嘴巴也大開。
「公公快走。」孟樂雅有苦難言,只能繼續推著他。
「怎麼,這一位不敢回頭見人?是不是男人,啊,我忘了,公公不算是男人。」
「我說孟三姑娘,你也真是饑不擇食,連閹人也要啊。」秦佳音走近兩人,一看到一旁灶火上滾燙的油鍋,她給了蓉丹一個惡毒的眼神。
蓉丹臉色刷地一白,但她不敢不听話,只好像是不經意的走過去,卻是大力撞了鍋子又急急退開。
秦佳音冷笑的看著那被撞歪的油鍋正往孟樂雅潑灑過去,沒想到下一刻那名太監卻動了,哼,想英雄救美?
「小心。」小太監吼了一聲。
秦佳音一愣,這個聲音怎麼有些似曾相識?
事情發生其實只在瞬間,小太監一拳打飛了油鍋,將孟樂雅緊緊的抱在懷里,然而,飛濺過來的熱油,他已來不及抵擋,只能以左手甩開長袖去遮擋那些飛濺的熱油,瞬間,熱油燒灼皮肉的異味就在空氣中飄散,隨之而來的還有秀女們的一陣驚呼叫聲。
孟樂雅也聞到那股剌鼻味,她臉色蒼白,急急的掙月兌言公公的懷抱,看著他立即起泡的左手背,還有那破損的寬袖,她眼中泛淚,「公公的手,快,快過來沖冷水,快,誰去叫太醫,他的手受傷了,快去叫太醫!」她說到後來是用大吼的,因她身後那些高低起伏的議論聲實在太吵雜。
「哈,一個小太監燙傷就要叫太醫,孟三,你是有多愚——」
「就是,咦?是皇、皇上?」
「皇上!」
孟樂雅專注將水缸里的冷水潑在言公公受傷的左手臂上,她沒去想什麼男女大防,沒去想那麼多人看到她這動作不適合,有損她的清譽,她只知道他的左手背傷得嚴重,拉起的寬衣袖下的手臂也起不少猙獰的水泡,她眼眶全是淚,她耳朵只听得見水聲,完全沒有听到身後那些驚愕聲在叫喊著什麼,又是因為什麼而忽然靜寂無聲,靜得極不尋常。
「皇上,太醫來了。」
一個極為陌生的嗓音突然在孟樂雅的身後響起,但她听而未聞,仍是專一持續的以木勺一次次的舀起水缸內的水去沖那只被燙傷的左手。
「我沒事了,你的手也該酸了。」傅言欽低聲的說。
他低沉的嗓音她倒是听得很清楚,眨眨淚眼,視線從他燙傷的手背往上移,才發現他身後多了另一名又高又圓又丑的太監,還有一個太醫打扮的慈眉老者。
「姑娘,讓老夫替皇上看看手傷吧。」刑老太醫說。
「什麼?」她淚眼一眨,一臉迷惑。
姚光受不了了,他主子爺的左手腫得快變成熊掌了,他的聲音瞬間拉尖拔高,「哎喲,孟三姑娘,算姚光求求你了,請你把皇上的手讓出來給刑太醫看看,趕緊涂個藥也好啊,這麼多水泡,太後娘娘一定會把奴才罵死了,怒問奴才是怎麼伺候皇上的!」
她呼吸一窒,混沌的腦袋完全無法思考,怔怔的瞪著神情尷尬的「言公公」,這個跟自己天天做點心的好朋友,她視為閨中密友的公公是當今聖上?
傅言欽有點無奈,也有怒火,手上的傷更是一陣陣燒燙的抽疼,但他什麼也不想做,只想好好的跟孟樂雅解釋一切,但看到後方跪了一地的秀女,尤其帶頭的秦佳音及宮女更是渾身發抖,他壓抑著胸臆間的怒火,「都退了。」他再給姚光一個微沉帶冷的眼神。
姚光明白地點頭,再快步走到門口,揮揮袖子,語氣轉為犀利,「今夜的事,要命的就把嘴巴給閉得緊緊的,不然——」他刻意停住,見這些秀女們有的面露驚懼、有的面如死灰,哼哼,還知道自找死路了啊,沒好氣的瞄向罪魁禍首秦佳音,她整個人臉色慘白,全身打起哆嗦,但祈求的眼神倒是楚楚動人,可惜啊,沒打動他。
「皇上旨意,今夜之事,誰敢多嘴說一句,便割舌去耳,都退了吧。」他涼涼的說。
秀女們有人如逃難似飛快離去,也有像秦佳音跟宮女抖著身軀踉蹌離去。
孟詩雅因太震驚而沒反應,孟書雅連忙扯了扯她的衣袖。
殷如秀偷偷瞄了姚光身後一眼,一身太監服的皇上正坐著讓刑太醫上藥,而孟樂雅頭低得不能再低,她怎麼也想不透,樂樂怎麼會跟皇上在這里私會呢?
「殷秀女,還不走?」姚光神情有些無奈的點了她的名。
她眨眨眼,左右看了看,竟然就只剩她跟一手緊緊拉著她衣袖發抖的宮女秀蓉,而秀蓉都快哭出來了。
她這才僵硬起身,跟著秀蓉離開。
接著,刑老太醫為傅言欽上好藥,交代一些話後也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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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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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 00:37:24
第六章 皇上報恩有計畫
屋內靜悄悄的,孟樂雅一直低著頭,若不是眼楮仍能看到對面椅腳邊的暗藍太監衣袍,她會以為這里只剩自己一人。
傅言欽其實該去換掉這身讓熱油燒灼好幾個洞的太監服,但他不想走,他有些話得跟孟樂雅說清楚。
如今東窗事發,他再也不能這麼任性的來找她了,不考慮自己,也得在乎她的清譽。
「對不起。」他說。
她咬著下唇,還是沒抬頭看他,但似是意識到什麼,她突然撲通一聲跪下,顫巍巍道︰「臣女參見皇上。」
「樂樂,你別這樣。」他蹙眉,同時以沒受傷的右手略微施力的將她拉起身來。
她低頭看到他上了藥仍紅紅腫腫的左手臂,眼眶又紅,「臣女謝謝皇上。」
「樂樂,夠了!你看我,好,你不肯,是要我以朕的身分命令你?」他的語氣終于帶了點不悅。
她這才緩緩的抬起頭來看著他,突然也有些氣了,這張美過頭的妖艷臉孔迷惑了她,雖然殷如秀明明告訴她皇上長得比女人好看,她卻沒想到一個皇上怎麼會那麼清閑,每晚都能在這里待上好幾個時辰?這些時日,她又對他說了多少心底傻話,她的夢想,她對家人的種種,她把他當成知己好友……
她的情緒總在眼中寫得清楚,傅言欽看出她的氣憤、她的怨懟,他心頭反而柔軟,口氣也緩和下來,「樂樂,其實七年前,你救過朕,你可還記得雜書店鋪里那個骨嶙峋的小乞兒?」
她怔愣的看著他,「怎麼可能?」
「朕慢慢跟你說吧。」他拉著她的手讓她坐下,但她不自覺的抽回了手。
他眼底閃過一抹落寞,但很快的又說,「當年朕失蹤又被找回一事,知情的人沒幾個,朕的身分也不能任性的跟你聯絡,就怕你受牽連而丟了命。」
接著,神情嚴肅的傅言欽娓娓道來當年的事,孟樂雅也不由得屏息凝听。
原來,先帝駕崩時,攝政王身為先帝唯一手足,輔佐十二歲的太子傅言欽上位。
攝政王一向享有仁德之名,誰也不知他早有野心為帝,設局讓他出宮就是動了殺心,若不是他警覺逃過一命,又得她救命,他早已無聲無息的消失在世上,至于,攝政王要怎麼解釋怎麼圓謊,都是他一人說了算。
反正先帝子嗣單薄,雖然後妃有所出,但皇子們不是早夭,就是胎死月復中,更多的是不孕的嬪妃,若新皇離奇失蹤,國不可一日無君,攝政王上位,理所當然。
但他回到了皇宮,自然打壞皇叔的算盤,他也沒有馬上與皇叔交惡,他羽翼未豐,一直到自己變得強大,他才敢與皇叔算陳年舊帳,揭穿皇叔的真面目後,才知道皇叔早就將手伸到後宮,用了不少陰私手段肆意加害先帝的多名子嗣,而自己能留下來,還是皇叔刻意為之。
因他自幼體弱多病,是藥罐子,有這樣的傀儡幼帝,皇叔要拿捏自是簡單。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你跟朕說過的話?你告訴朕,『你是男孩,要懂得上進,日後的造化,得靠你自己努力爭取』,你又說,『你長得這麼好看,也不知是福是禍?總之,你得讓自己變得強大,不然,就是像我一樣裝傻,日子才會好過。』」
孟樂雅尷尬了,這些話她沒記得很清楚,倒是進宮後不久她做的那個夢讓她隱隱記起,自己的小魔爪老往他俊臉上招呼,又捏又掐的。
天啊,那是天子龍顏啊,她呆呆的看著自己白皙的小手,有點小崩潰。
傅言欽與她相處的日子不短,再加上她就是個心思簡單的,他很輕易的猜出她腦袋在想什麼,說來,小小年紀的她可比現在有趣多了,那時可是動口又動手,雖然長大了色心不減,但只是讓眼楮看直、看痴了,不敢將魔爪再往他臉上招呼。
意識到四周靜悄悄的,她才恍然回神的看向他,突然,腦海又冒出某人一句狂妄話,「等你長大,我娶你,讓你給我做一輩子的點心。」
她的心突然怦怦狂跳起來,想起不久前的那一句——「我啊,食誘你,把你的胃養刁了,就該負責任,那我、我做一輩子的點心給你吃,不,不只,還負責你一輩子的吃食,只要你不嫌棄,好不好?」
老天爺,她不會是被他默默的推坑了吧?
「當初受你幫助,听你說『像我一樣裝傻,日子才會好過』等字句,朕便推敲你的日子並不好過,所以,等朝政穩固,秀女大選,才特別經由太後的口召你進宮,本以為是恩典——」他突然住了口。
她也想起來對這件事她諸多哀怨,還口沫橫飛的坦承自己並不喜歡,這下她也尷尬了。
「不過,你放心,如今朕已經知道你真正的願望,朕一定會幫你實現的。」
「好,謝謝公……謝謝皇上。」她說得困窘,頭都要抬不起來了。
傅言欽苦笑,畢竟兩人間還是有了距離,他不知該如何面對此時的復雜心緒,難過是一定的,曾經兩人是那麼沒大沒小、沒男女大防的快樂說笑,還有,一湯匙一湯匙的為彼此喂食……
「姚光。」他突然對外喊了一聲。
在外面豎直耳朵的姚光連忙走進來,恭身一揖,「皇上。」
「派人將這里整理整理,恢復原狀,樂樂先回去休息吧。」
孟樂雅看著他那雙溫柔的眼楮,只能點點頭,她腦袋混沌,也受到驚嚇,還有……她不放心的看著他的手。
他微微一笑,「你放心,刑太醫已經在朕的寢宮侯著,不會有事的。」
他懂她,僅僅一眼,他便明白她在想什麼,可現在她的公公知己從此消失,她的心痛了起來。
皇上讓姚光送她回去,明月好像已被交代什麼,什麼都沒說,只是伺候她洗浴,便讓她上床睡了。
這一,很多秀女都失眠了,心情低落的孟樂雅也是其中一個。
*
一輪皎潔明月下,在靜穆中更顯莊嚴的皇宮大門,一輛馬車已經在等候。
皇宮內,一行人在燈籠照亮下,一路往馬車方向走來,其中一人還是被拖拉著前行,一邊掙扎一邊不甘心的哭叫,「我要見皇上,我要見太後,嗚嗚嗚……」
「秦姑娘,別讓奴才們為難。」
「皇上已經開了恩,對秦姑娘手下留情,還請自重。」兩名姚光手下的太監面無表情的看著她提醒。
她臉色立即變白,先前蓉丹亂扯亂喊孟樂雅跟小太監苟合等不堪的話,硬是往孟樂雅身上潑髒水,隨即就被活活杖斃了,但在行刑時,蓉丹因怕死求饒也已哭喊坦白,說那些不堪的話是秦佳音唆使她說的。
秦佳音全身顫抖,一股徹骨的冰冷寒意從背脊竄起,一路竄到頭頂,一切都完了!她據緊蒼白的唇,淚流滿面的被推上馬車。
她沖撞皇上,害皇上受傷,直接被拔除秀女資格遣送回家,一個被退貨的秀女,日後還能婚配給什麼好人家?
偏偏她還不能說出真相,姚光來宣布皇上發落她的旨意時,已經特意交代,若是孟樂雅有什麼不好的傳聞傳出,甭說她的小命不保,她父親的相爺之位也做到頭了。
夜色中,回去的」路上,在世家名媛中一向風頭無兩的秦佳音為她晦暗的未來痛哭出聲,後悔莫及。
翌日,皇上身體微恙沒有上朝,僅交代文武百官有事要奏,就寫奏折呈交給姚光,這可讓一早就來上朝的秦凱心急如焚,不理會同僚想聊八卦的心思,揪著姚光就直奔皇上寢宮,留下議論紛紛的眾臣。
不得不說,秀女們各個來頭都不小,多方勢力也在宮里安插不少耳目,有勢力的王公貴族者甚至會往其他權臣府中也安排耳目,因此秦佳音在大半夜離宮被送回左相府的事,已有不少朝臣知情,只是眾人傳出的消息也只有皇上受傷是秦佳音之過,但細節卻是沒有的。
秦凱到了寢宮外頭卻沒有見到皇上,「皇上不肯見老臣?」他難以置信地問,這是從來沒發生過的事。
「是,左相。」姚光面露恭敬,心里暗爽,他可不希望秦家再出一個皇後啊。
秦凱不死心,賣起老臉拜托姚光再去說說,姚光會做人,來回晃了兩三回,但皇上仍是拒絕,不得已,秦凱只好放棄,改往秦太後的寢宮去。
但秦凱不知道昨晚為處置秦佳音的事,秦太後、傅言欽已促膝長談,達成了共識,傅言欽不見秦凱,也是母子商量的結果。
秦凱如願見到秦太後時,他一顆高懸的心下來一半,拱手行禮被賜座後,他便為自家女兒大呼不平,「太後娘娘,佳音的家世、容貌及才情明明是秀女中最優秀的,怎麼可以拔除她的資格?太後可知,那孩子回家後,只會哭,問她什麼也不說,送她回來的公公也只說了是皇上旨意,說她傷了皇上,但事情總有來龍去脈,佳音從小到大,傾慕的也只有她這個皇帝哥哥,怎麼會。」
「好了,這事皇帝很堅持,毫無轉圜余地,哀家心有余而力不足。」秦太後雖然有心理準備他會前來求情,但听到他一開口就嗡嗡的說個不停,也是心煩。
秦凱硬生生住了口,沒多久又忍不住說道︰「太後可是皇上的母後啊。」
雍容華貴的秦太後臉色一沉,「相爺的意思,是要哀家為你的女兒,跟哀家的兒子損上離心?」
「臣、臣不敢。」秦凱臉色大變,急忙低頭。
華嬤嬤上前靜靜的倒杯溫茶,遞給秦太後,讓她潤潤唇,順順氣兒,再退回原位。
秦凱也是縱橫朝堂多年的人精,見氣氛緩和些,他起身,小心翼翼的再開口,「臣沒教好女兒誤傷皇上是臣之錯,可是,太後,我總是皇上的舅舅,厚顏的說,也是皇上倚重的閣臣,太後是佳音的皇姑母,這樣的身分,加上佳音又對皇上是從小到大的情分,定是一心為皇上著想,我朝皇後的位置還有誰比佳音更適合的?」
「依相爺之意,皇後非佳音莫屬?」她都要氣笑了。
他頓了頓,還是咬牙說︰「是。」
秦太後冷笑,華嬤嬤忍不住皺眉,相爺這是忘了分寸,也忘了當今皇上可不是當年那個需要人輔佐國事的黃口小兒。
秦太後看著在下方拱手的親哥哥,腦海卻浮現兒子跟她說的話——
「宮中朝臣分為兩派,以左右兩相為首,但秦家一族愈加囂張是事實,也因而更讓人詬病,若再讓秦佳音入宮,只是助其氣焰高漲,日後,一旦兩派失衡,母後認為,等待兒臣及百姓的會是一個富強康樂的太平王朝嗎?」
自然不是,自家哥哥野心大,她最是清楚,她能入宮伺候先皇,這哥哥絕對是出了不少力,也因此,若說這朝臣中最不安分的權臣,最該拔除的絕對是哥哥。
她貴為太後,若佳音為皇後,日後,佳音所出則為太子,秦家一門盡在權力高位,外戚結黨營私,一旦權勢高于天子,便成了秦家一言堂,皇帝孤掌難鳴,猶若傀儡,天下成為秦家的,屆時,她這老太婆就算闔上眼,到了地下也無顏見先皇。
「兒臣只是順勢而為,就算無今夜之事,佳音過了初選,決選也不會有她。」
她想起皇帝的另一句話,再看著又在下方叨絮的秦凱。
「佳音說她沒臉活下去了,要我們送她去莊子或是讓她絞了發當姑子去,太後啊,她也是您看著長大的孩子啊,花兒般的年紀,您怎麼舍得?」說到動情處,秦凱也當場灑下男兒淚。
但秦太後哭不出來,也沒有半點不舍,她從進宮到後來能在宮中幸存,看了太多陰私、算計與虛偽。
也是因此,孟樂雅那樣單純的孩子才能特別入了她的眼,即使有功,即使知道自己的點心讓她喜歡,卻從不曾到她面前求恩典,靜靜的守著那間小膳房,甚至連伺候先皇那孤僻嚴謹的巫嬤嬤,都能與她交好,可見那孩子是個好的。
秦凱說得動情、說得口干舌燥,秦太後卻不發一語,好像還有走神的狀況,他沸騰的心不由得涼了大半截。
秦太後從思緒中回了神,看著野心日大的哥哥,若非礙于娘家情面,她早就將人轟出去了。
「瞿公公被杖斃了,皇宮里不少人都安插耳目,這部分皇上不想追究,但說了,下不為例,相爺能坐上如今的位置,還是安分做事吧,至于佳音,把她送走,送到江南也可,好好替她安排個婚事,入了內院,相夫教子便是一生。」
秦太後終于開了尊口,但這不是他想听到的話,瞿公公出事也在他意料之中,他想再求情,但對上秦太後平靜無波的眼神,他硬是咽下所有的話,「臣知道了。」
在步出太後寢宮後,秦凱怒火沸騰,一出宮門,面無表情上了馬車。
回到相府,一大家子早已坐立不安的候在廳堂,但見他臉色凝重,便知事情沒有轉圜,這可怎麼辦?連支撐秦家門楣的大老爺也無力回天。
「誰都別跟來!」他火冒三丈的吼了一聲,徑自往秦佳音的院子去。
秦佳音仍一如昨夜離宮時的衣著,只是雙眼紅腫,神情憔悴。
「全都出去。」他一進到屋內,便將伺候的丫鬟全吼出去。
秦佳音一夜未眠,也哭了整晚,甚至一杯水都沒喝,神情木然,在看到最倚賴的父親進門時,她激動的從床上坐起來,可看到父親的神態後,她忍不住揪緊花緞被褥又哭了起來。
秦凱怒氣沖天,他籌謀多久?自從受先帝囑托與攝政王同時協助太後及皇帝穩坐朝堂就開始,沒想到攝政王先一步設計了幼帝,幼帝隱忍也向他隱瞞攝政王的野心,直到幼帝長大成氣候,收拾了攝政王,他也一直被皇帝刻意示弱的表現朦了心,不得不飲恨還政給皇帝,這幾年,又見皇帝特意拉拔右相,與他抗衡。
他憋著一股不甘的氣兒等等等,終于等到秀女大選,他企圖透過皇帝婚事來鞏固自家地位,只要女兒登上後位,他還有後續的人生大計,但這個壞事的蠢貨!
「哭哭哭,你到底做了什麼?皇上不見,太後也不願幫忙,我的一盤好棋全讓你這顆該死的棋子給毀了,你還只會哭!」他怒氣沖沖的指著她叫罵。
「我不能說,嗚嗚嗚,不能說啊。」她蜷縮著身子在床上痛哭。
他陰惻惻的冷笑,「不說,好,來人,替大小姐收拾收拾。」
她大驚,抬起淚漣漣的臉,「爹,你要做什麼?」
「一顆廢棋,留你何用。」
她怔怔的看著惡狠狠瞪著自己的父親,他是那個從來只以寵愛眼神看著自己的父親嗎,她突然哭不出來了。
秦凱甩袖離去,她身子晃了一晃,跌坐在地。
不到一個時辰,左相府的秦大小姐被送往南方的消息已傳遍京城。
*
皇帝寢宮內,刑太醫替皇上燙傷的左手換了新藥後,行禮退了出去。
秦太後蹙眉看著皇帝的左手臂,那幾個水泡看來已消了不少,就是燙傷嚴重了些,剛剛老太醫說可能會留疤。
傅言欽看著一臉嚴肅的母後,溫文一笑,「兒臣是男子,留點疤不算什麼。」
「也是,只是佳音那孩子怎麼會有那麼毒的心思?若不是皇帝,孟三那丫頭……」
秦太後想到華嬤嬤跟她稟報,孟樂雅這幾天特別安靜,乖乖的上課、乖乖的到小膳房做點心,除了殷如秀依舊與她如影隨形外,孟家兩個姊姊與其他秀女想親近她卻都因她悶葫蘆的態度吃了閉門羹,又氣又惱後,便是疏離。
傅言欽沒再去見過孟樂雅,但有關她的事,姚光都一一向他報告,他知道有些事勢必得提前做了,他不忍心也心疼她此時的處境。
姚光端著湯藥,放輕步伐的走進來,怕擾了母子倆的對話。
但兩人的目光全落到他臉上,他尷尬一笑,捧著湯藥來到皇上跟前,「奴才吹涼了些,但皇上還是得趁熱喝了。」
傅言欽右手接過那盅藥湯,仰頭喝下。
秦太後心疼啊,這孩子從小就是藥罐子,喝藥從不喊苦,她的目光再度落到已被長袖遮掩傷勢的左手。
傅言欽將湯盅交到姚光手上,便接著道,「兒臣想舉薦孟三到母後身邊當掌膳女官,那些秀女課程她不必上了,也不必參加秀女大選。」
秦太後眉頭一皺,「哀家以為皇上會將她留在身邊。」小膳房那事兒,她也听聞了,這兒子何曾跟個姑娘家那樣相處?可見有多上心。
「宮中波譎雲詭,居于其中,卻無心計,就怕活不長久,兒臣不想報恩不成,反而恩將仇報。」傅言欽自我調侃,將心底的躁郁苦楚掩藏得不見半分。
但母子連心,秦太後還是能感覺到兒子不能出口的苦澀。
「孟三姑娘,她有一個夢想。」他隨即將這段日子兩人相交相知,了解她心緒轉換的一些話轉述給秦太後听。
「這孩子倒挺有想法,竟然不想依附男人過活?」
在她身後的華嬤嬤看了秦太後一眼,外人不知,一個女人被困在宮中多年,最想要的便是掙月兌這座牢籠,自由的飛,秦太後也有這樣的心思,但責任心太重,容不得她任性。
「所以,皇帝要幫孟三丫頭開店?」秦太後又說。
「是,她是兒臣的救命恩人,卻讓兒臣誤給了恩典,兒臣想實現她的夢想來補償。」
「皇帝只是好心辦了壞事,哪知這丫頭這麼與眾不同。」秦太後也不知該怎麼評論孟樂雅,皇帝年輕俊秀,又是文武全才,多少懷春的宣蔻少女想站在他身邊,入主後宮,孟樂雅卻是一頭往廚房里撲。
孟樂雅絕對是與眾不同的,傅言欽微微一笑,「她是,所以兒臣為她開店得慎重,不說從長計議,但開始籌謀是一定要的。」
他繼而向秦太後說明,孟樂雅因受貴女身分束縛,身有異才無法發揮,雖因她這次入宮而廣為人知,但真正吃過她手藝的仍有限,有人吃過,但可能久久一次,一道小點心就算再好吃也不會留下多深刻的印象,所以這麼久大家只听到或知道她會做點心,沒人知道她真正的實力,而日後她的客人不會是他或太後,她的手藝得讓更多人認可,所以她缺乏的是一次次讓人驚艷的機會。
秦太後邊听邊點頭,「皇上讓她來到哀家身邊當掌膳女官,平時總會有皇室親族或世家女眷來哀家這兒坐坐閑聊,茶點總是不少,這吃了,名聲有了,開店還愁沒人潮?哀家明白了,日後宮中點心都由她做,若宮中辦宴會也由她全權負責點心事宜,哀家這樣安排,皇帝可滿意?」
「兒臣謝謝母後,也代她向母後致謝。」他還煞有其事的起身朝她一揖。
代她?孟三丫頭什麼身分竟由一朝天子紆尊降貴的代替她?秦太後瞪著兒子,又好氣又好笑,也有些不是滋味兒。
但思及那丫頭是兒子的救命恩人,也沒多想了,她唯一擔心的就是皇上要將這丫頭納入後宮,並讓她坐上後位,現在既然只是為她的夢想鋪路,她這老太婆沒什麼好不配合的,不過,說實在,那些秀女中,孟三丫頭還真的最得她的眼緣,若這丫頭與皇帝真有夫妻情緣……
罷了,一步步來吧,也許她又庸人自擾了。
「皇帝不必代她謝恩,哀家對那丫頭的夢想相當認同,一個小姑娘能那樣想,真不容易。」她看向華嬤嬤,「去把那丫頭叫來吧。」
華嬤嬤一福,先行退出,一會兒後再回來,身邊已多了孟樂雅。
她戰戰兢兢的行禮,目光也不敢直視上首兩個最尊貴的人。
「孟三姑娘抬起頭讓哀家瞧瞧。」秦太後說。
孟樂雅只得抬頭,努力的將目光放在秦太後身上,但眼神很不受控,飄向皇帝又迅速落在他的左手上。
雖然她的目光僅是迅速掃過,傅言欽心中仍是竊喜。
秦太後一身富貴雲紋絳紫袍服,頭戴珠翠冠,看來慈祥又不失威嚴。她也打量孟樂雅,一身秀女宮服,杏眼桃腮,而那雙美眸清澈靈動,讓人一見就心生歡喜,「哀家對你有新的安排——」
隨著秦太後愈說愈多,孟樂雅的眼楮愈睜愈大,欣喜之情簡直溢于言表。
「你可願意?」其實秦太後已從她歡喜的神態得到答案。
「臣女願意,臣女多謝太後恩典。」她跪下磕頭,眼楮、嘴角都是笑意。
「快起來吧,」秦太後看了一旁微笑的皇帝,「哀家突然覺得乏了,還有些小事兒,就由皇帝交代吧,華嬤嬤,扶著哀家回宮。」
「是。」華嬤嬤忍著笑意上前攙扶,她是知道太後心思的,雖然喜歡這丫頭,但庶出身分不夠,這是太後的心病,自然也不想皇帝與其有太多接觸,但這陣子听到小丫頭的低調行事,又知道皇帝自制沒再見過她,慈母心又軟了,這才讓兩人有機會說說話。
秦太後跟華嬤嬤離開後,姚光也很有眼色的揮揮手,讓其他伺候的小太監跟著自己退出殿外。
一陣靜默中,傅言欽跟孟樂雅一上一下對望著,無人開口。
孟樂雅心緒雜亂,這里不是小膳房,而是皇帝的寢宮,富麗堂皇又不失優雅,但面對這張俊美得幾近妖孽的容顏,她還是一樣心跳加速,不同的是,她喉頭哽咽鼻子酸澀,有種想哭的沖動,為她失去的太監好友,為那段不可能再回來的共做點心時光,一切一切都回不來了,她壓抑著心口那揪心的痛,開口打破讓人喘不過氣的靜謐,「皇上的手傷可好了?」
他點頭,「已不打緊。太後的安排,你可喜歡?」
「喜歡。」
干巴巴的兩句對話後,又是一陣沉默。
孟樂雅輕咬下唇,明明沒見面時,心里有很多話想對他說,但見了面,她發現自己腦袋空空,完全不知該跟一個帝王聊些什麼?
傅言欽的心是受傷的,他以為大而化之的她不在乎他真正的身分,他眸光一黯,那些曾經輕松相處的美好時光難道就此遠揚,永不回來了?
「皇上若無事,臣女告退了。」孟樂雅只能硬生生的擠出這句話,要不然,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她渾身都不自在,倒是頻頻冒汗了。
他似有若無的看她一眼,「下去吧。」
她斂裙揖禮,退了出去。
他站在原地久久,久久,姚光走進來,見這失魂落魄的俊美君王,心里也悶悶的疼兒,皇帝的心也是肉做的,會傷心啊。
*
「你不選秀了!太後讓你去她身邊做掌膳女官?日後寧和宮與貴人間的小宴都由你做點心?」殷如秀無法置信的雙手抱頭大呼小叫,覺得世界要崩塌了,她最愛的美味點心全往太後那兒飛去了。
「對。」孟樂雅倒是開心。
小宴就是指太後與幾名高官世家貴夫人閨秀間的小聊,或是只在太後寢宮設的宴席,而非大張旗鼓的安排彈琴舞蹈,甚至戲曲等節目設宴,這也是考慮到她的體力,是極為貼心的安排。
「樂樂你這小沒良心的,你還笑得出來,我都不能去找你了,之後怎麼吃你做的點心?太後那里的點心都歸太後所有,哪能偷偷多做、偷偷叫人送出來給我吃呢?」
皇宮中行走可是有規矩,像秀女們入住的秀朗宮,能走的範圍只到哪里可有嚴格規定,太後寢宮與皇上寢宮、議事閣、御書房等等就不能靠近,也只有秦佳音仗著身分,料準那些太監宮女不敢擋她,越了幾次界,但她也不敢太過囂張,大多時候都是守規矩的。
殷如秀扁著嘴兒,可憐兮兮的說著,那模樣讓孟樂雅忍俊不住的笑了出來,「行了行了!我呢一定偷偷的多做幾個,偷偷的派人送來給你,若是被太後知曉,我就說你是我的試菜員,吃的都是試驗品,好的才敢送給太後娘娘品嘗。」
殷如秀一呆,委屈了,「為什麼我只能吃試驗品?你對我怎麼這麼壞啊?」
孟樂雅嘴角抽搐,伸手戳了她的額頭,「那只是表面說法好嗎,我哪敢真的拿試驗品給你這女漢子吃,你拳頭可硬了。」
「呵呵呵,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殷如秀猛地一把抱住她。
翌日,孟樂雅就要搬去寧和宮,與秀女們見面的機會便少了,基于好聚好散,她還是禮貌的與相處得不咸不淡的秀女們道再見。
由于秦太後懿旨已下,秀女們都知道她入了太後的眼,又與皇上曾在膳房……呃,那件事不可說。
雖然她已不在秀女之列,但誰知後面又有什麼造化等著她?
不選或直接給嬪妃封位,還不是皇帝一句話,但不論她們再怎麼妒嫉、怎麼恨,她確實比她們站到更高、更靠近皇帝的位置了。
孟詩雅心情復雜,苦味與不甘最多,而孟書雅則是悻悻然,憑什麼同為庶女,她得巴結著大姊才能入宮,得事事听命大姊,陪著笑臉,而孟三只是動動雙手,就能站到秦太後身邊?
右相府的人也已得到通知,雖然與他們預想的不同,應該是孟詩雅得到關注才是,但有人先卡位,他們也是樂見其成,盡管心里仍是會吃味。
「姊姊當上女官,在太後娘娘身邊當差?」
孟磊甫從學堂回來,就听到這個驚人消息,頓時愁眉一佔臉,離秀女初選的不遠了,他是天天倒數日子,當時三姊可是拍著胸脯跟他說,她絕對不可能過初選,到時候她就可以回家煮小米桂圓南瓜粥給他喝了。
可現在突然變成秦太後宮里的人,她何時才能回府?
不同于兒子的沮喪,二房田氏秀氣的臉上難掩激動,他們二房被大房壓抑太久,自己丈夫又是安于現況的實誠人,雖然大房無子,日後相府極有可能由她兒子繼承,但她憂喜參半,因大房個個是人精,就怕自己兒子反而被拿捏住,如今孟樂雅入了秦太後的眼,成了掌膳女官,未來福氣無可限量,一朝若能入主後宮,她兒不是也有座大山可以依靠了。
「磊兒放心,女官也是有放假的,等你三姊回來,好好陪陪她就是。」田氏看著濃眉大眼的兒子笑說,腦子里還在算計著日後怎麼跟一向疏遠的庶女培養感情,拉近點距離。
孟磊僅是點頭,田氏便有些不太滿意,又耐著性子叨念他一些姊弟情深的話。
但孟磊長大了,早分辨得清人對人是真誠還是虛假敷衍,偏偏自己的娘親就是後者,但她又是實打實的寵愛自己,他也很煩惱,想討厭又無法討厭差別待遇的娘親。
田氏轉向寡言的丈夫說︰「大哥為相,是皇上身邊的股肱之臣,咱們這房老是矮大房一大截,三丫頭真能出頭,日後我們二房的腰桿也能挺直了。」
孟軒德仍是沉默,他對那個小時候超群絕倫但失足落水變成一心鑽研蔚藝的庶女,一直都不知該如何與之相處。
于她,他總有一股壓在胸口的濃濃愧疚,這令他時不時的就會想起她的生母,相貌清麗的衛姨娘重病臨去前,哀求他好好照顧沒了親娘疼惜的女兒,他只是無措難過,後來的日子,更不知如何去面對那與衛姨娘有相似清澈明眸的女兒。
此時在大房這邊,孟偉德夫妻進了院子,一入屋內,魏氏將伺候的下人都打發出去,才忿忿不平的開口,「孟三怎麼就入了太後的眼?詩雅會不會受影響?書雅那丫頭也不知道有沒有幫襯?」
人心都是貪婪自私的,要不,當時規定家有適齡未議婚女子的皆有兩個名額,魏氏寧願把大房庶女推出去,也不願將其中一個名額讓給二房,提拔二房。
「姊妹入宮進了殿,就不是隨意想見就能見的,誰知道兩姊妹在做什麼?」孟偉德口氣也不好,他不是沒派人進去打探消息,可姊妹倆卻是一問三不知,但這些他不願跟妻子說,一個婦道人家又能做什麼,徒增叨念而已。
只是秦佳音的事著實透著詭異,傷害君王雖是大罪,但秦家與皇上是關系極好的近親,而且皇上在事發第二日就能上朝,看來神情尚佳,可見身體該是無礙,所以秦佳音究竟是犯了什麼錯才被帝王拔除秀女資格?
魏氏坐立難安,她咬著下唇,「老爺,你說孟三在點心里加了什麼迷魂藥?怎麼這麼容易就將太後的心給收買了?」
「好了,議論天家,話傳出去可是要論罪的,詩雅還在宮內,而秀女中能跟她爭後位的秦佳音已經喪失資格,你就安心的、好好的等著當皇帝的丈母娘吧。」
孟偉德對自己的嫡長女還是很有信心,秦佳音已經提前出局,女兒封後是勢在必得。
魏氏想了想,忐忑的心終于落下來。
*
接下來的日子,孟樂雅很忙碌,也漸漸適應了新職。
秦太後為人寬和,坐在高位,後宮亦無皇後妃嬪,雖有幾名前朝太妃,不過歷經多次見血的爭位殺戮後,如今都守在自己的宮殿低調度日,多年不曾在宮中宴席露面,多是宮外的貴冑女眷貼心的進宮陪太後說說話、解解悶,也聯絡感情,但也有人是來吐苦水求同情的,像是左相府的秦太夫人,三、兩天就來一次,每次都淚漣漣的走人,秦太後也苦啊,然而,一個孝字壓下來,秦太後就不得不見老母親,氣得都胃疼了。
听說皇帝把左相叫到御書房一陣敲打,才讓秦太夫人不再進宮為秦佳音求情,卻希望能將秦家另一旁系嫡姑娘塞進宮中補位選秀。
無獨有偶,想補這空缺的還不少,就有自家姑娘在宮中選秀的高官夫人,也是尋各種藉口進宮,詢問可否補個人選。
秦太後直言,初選在即,此時補人,對宮中學習多月的秀女不公便打回票。
幾日後,孟樂雅就得到消息,初選結束,共有十位秀女入選,不出意外的,孟詩雅、殷如秀都在其中,魏珊珊、孟書雅落選,幾家歡樂幾家愁,落選的秀女們在第二日就被送出宮。
至于留下的十名秀女將與皇上獨處,雖然說獨處,身邊一定有太監、宮女伺候,但孟樂雅對自己坦承,她的確是有點兒吃味的。
「今日的點心都帶著酸味,怎麼了?」茶幾上擺放了五款點心,口味卻都偏酸。
巫嬤嬤一邊吃一邊喂小黑炭,小黑炭吃了一口,舌忝舌忝小舌頭,貓眼轉了轉就退後一步,不願再踫了,顯然也是嫌棄的。
巫嬤嬤彎,再次將它抱在懷里,小黑炭腦袋往她的胸口蹭了蹭,瞥了孟樂雅一眼,像是受了什麼委屈,又像在埋怨什麼。
巫嬤嬤忍不住樂了,「呵呵呵,這是小黑炭第一次,不,是第二次沒將你送來的點心吃完,我記得上回一樣是帶酸的點心。」
孟樂雅尷尬了,她忘了小黑炭不愛吃酸,只能模模鼻子,胡亂說還有事沒做快步離開。
自從當了秦太後的掌膳女官,小膳房的鍋碗瓢盆全移到偏殿膳房,這位置鄰近巫嬤嬤的小院,兩人的相處益發的好。
至于孟樂雅的住處也近膳房,秦太後體恤,撥了兩名宮女伺候外,偏殿膳房里也從御膳房調過來四名小宮女及四名小太監,讓孟樂雅使喚打下手,最主要的也是向她學藝,她有幾十道點心都十分特別,秦太後不諱言,孟樂雅終歸是女子,日後總要放她出宮去成親生子的。
對此孟樂雅沒有任何異議,本著教學相長,她教得很盡責,從不藏私,待人親切不驕矜,很快的收服這八人,絲毫不知這八人是傅言欽替她準備將來隨她離宮開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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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1 00:37:42
第七章 出宮的時機已到
孟樂雅的生活便在糖、鹽、油、干果、五谷雜糧及各種成功失敗的點心中度過,偶而听到宮女們低聲說著皇上今天跟哪個秀女去游湖,明天又跟哪個秀女策馬奔馳,哪一日跟某某秀女在月夜中漫步御花園吟詩詞時,她總是會不由自主的想象起那畫面,然後失常的事便會發生,像是誤把糖當成鹽,抑或把醬油當成醋,但還好這情況真的只是偶而罷了。
這一夜,寧和宮有一個戶外小宴,來的是十名入選秀女家中女眷,畢竟將閨女們召進宮中選秀女,一耗數月,總得讓其家人看看女兒敘敘舊,所以,秦太後僅到場與大家說些話,要大家不必拘禮便先離開了。
湖池邊,點了水燈,幾張桌子上備了茶水點心,宮女、太監來回伺候,秀女們與家人相聚聊著這些日子以來的學習點滴。
宮中處處是燈火,遠看相當漂亮。
就在離得頗遠的墨竹閣,三層高的閣樓內,傅言欽正透過手中西洋望遠鏡,目光一一掃過那些秀女及其家中的夫人或姊妹,這些人三三兩兩的各聚一處說話,有的秀女面露羞澀,有的家人面色緊張,而殷如秀那張略帶英氣的臉龐上透著沮喪,透過唇型,他看出她跟孟樂雅正哀怨的說著話——
「還要熬一個多月啊,樂樂,我怎麼這麼倒霉的被選上了?我快悶死了,唯一一次放風是跟皇上騎馬,你就不知我多快樂,策馬疾奔,哪知再回頭,皇上不見了,姚公公說是皇上有要事要處理,不止我啊,其他秀女也只看到皇上露一個臉而已,這日子不能過了,我也去做女官吧,你求求太後,我去當你的下手……」
他將鏡頭移到殷如秀身邊的孟樂雅,與他記億中一樣漂亮的臉孔,一樣清澈的眼眸,成了女官後,衣著大不同,一頭青絲盤起攏在冠帽里,單薄的夏衫是由上等丁香色宮緞裁剪成褙子裙裝,素淨利落的女官制服在她身上特別的好看,杵在那群妝扮華貴的秀女中,毫不遜色,反而更引人注目。
她面露微笑,耐心听完殷如秀的哀求,「別再哀號了,人在福中不知福,你沒看到你母親有多高興?」
「你大伯母不也一樣高興,對你說的那些奉承話,我听了都要吐了,要你好好幫襯你大姊,都是一家人,一榮榮?」殷如秀假意顫抖了下,搓搓手臂上也不知有沒有冒起的汗毛,「還有你母親,唉,你不是從她肚子出來的又怎樣?你也給二房長臉了,她說話有必要虛假到讓人一听就不舒服嗎?什麼以前要你別做點心,是她目光狹隘,人生在世,求的不過是個溫飽……哪個人不吃?滿足口月復之欲就是大事啊,哼,如今京城世家圈里,有來太後面前做過客的貴人們,哪個不對外說孟女官的手藝過人?」
殷如秀啪啦啪啦的說了很多,中間不忘塞食物,喝口水,兩頰都是鼓鼓的。
傅言欽只專注看著孟樂雅的神情,她有歡喜也有苦澀,他知道,她喜的是點心被那麼多人認可,連不認同的母親都接受了,苦澀的是,她還是只能圈在宮中,開店的夢想仍遙遙無期。
「哈,你母親要是知道你之前跟皇上夜夜——」
「如秀!」孟樂雅急急打斷她的話。
殷如秀嚇得馬上閉嘴,雙手還緊緊捂住耳朵,「割舌去耳」啊,這四個字連知情的宮女們都對那一夜的事噤若寒蟬,嚇都嚇死了。
「你再去陪陪你母親,我得回膳房去了,所有的點心都上完了。」孟樂雅拉下她捂住耳朵的雙手道。
殷如秀一臉哀怨的瞅著她,就見她解下腰間一個大荷包,「給你,一天只能吃一個。」
她一模這手感,哈,幸運餅干,她點頭如搗蒜,笑咪咪的承諾,「一定,一天只能吃一個。」
樓閣上,傅言欽依依不舍的移動鏡頭跟著孟樂雅,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殿後小徑。
他在太師椅上坐下,將望遠鏡擱置在桌,手指微微屈起,輕敲幾案。
姚光在心里替主子感到悲哀,籌謀多時近身相處,花費心力,扮成太監又被當成閨中好友,沒被視為男人,卻仍欣喜的作夢也笑,哪知繞了那麼一大圈,還是回到原點,只能窩在這兒透過小小的望遠鏡窺看心上人,唉,恨鐵不成鋼啊,真是不長進。
傅言欽微涼的聲音陡起,「你又在心里嘀咕什麼?」
姚光沒好氣的道︰「不長進啊,主子——咳……咳咳咳……」
他一挑濃眉,「喔?朕不長進?」
姚光圓圓的臉漲得通紅,急急解釋,「不是不是,是奴才不長進,奴才的干爹一定會在心里這麼罵奴才的,到皇上身邊這麼久,還無法替主子分憂解勞……」
「朕也這麼覺得,閔公公向朕請了一年假,想去看看朕統治下的好山好水,回來好好的說給朕听。」他眼神涼颼颼的看著立正站好的姚光一眼。
姚光想也沒想的撲通跪下,他知道主子的話肯定還沒說完。
「朕在想,還是你出宮好了,閔公公任總管太監二十多年,沒在朕身邊,朕還挺想念的。」這話說得極肯定,外帶一個嫌棄某人的眼神。
「不不不,若是奴才出宮,皇上肯定會更想奴才的。」他可憐兮兮的說著。
傅言欽倒是氣笑了,「你倒是很有自信。」
「嘿嘿,那不都是跟皇上學的。」他哈著腰兒,極盡巴結之能事,而且,他干爹哪是去游山玩水?那是個體力活兒,幫著寧國公府的褚靖褚世子代替主子爺微服出巡,探察民情外,私下還有秘密任務呢,像是前兒個的鹽稅大案,就是兩人的手筆。
褚家先祖是本朝的開國元勛,一代代下來,皆在朝中擔任要職,褚靖父親乃是褚太尉,管著京畿的兵權,但態度一向中立,不與左右兩派勢力交好,是最忠貞的保皇派。
傅言欽思及前陣子收到褚靖的密函,攝政王余孽在西北現身,褚靖跟閔公公已帶人往那里去,不知道有什麼收獲?他一直都曉得過去擁皇叔一派的支持者野心未歇,甚至與北方蠻國有議,欲借武力伺機侵犯我朝,但消息尚未證實,明日進京上貢的紹國似乎也在其中。
他揉揉額頭,「朕听母後說,明日宴請紹國來使的宴會將在下午先讓孟樂雅辦一埸點心宴,你去問問鄧嬤嬤,孟樂雅那里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姚光眼楮一亮,「皇上何不親自問孟樂雅。」
他眼楮冷冷的瞟向他。
姚光撓了撓腦袋,「是,奴才多嘴,現在有多少人的眼楮盯著皇上跟孟三姑娘,保持距離以策安全,奴才懂得,奴才懂得。」他趕緊行個禮,忙活去了。
*
皇宮中傳來莊嚴的鐘鳴聲,代表皇宮內正在接見外賓。
金鑾殿內,諸侯公卿文武百官站列兩旁,位于北方的紹國使節團,包含為首的番邦親王阿沙華,已一一入殿,對著坐在龍椅上的傅言欽高呼萬歲,隨即由使者送上各式來禮。
阿沙華這次帶了一干部下出使大慶皇朝,除了上貢表達臣服,也將留在京城三個月,考察這里的民生同時向皇帝求教,因大慶皇帝推出的各種新政,雖然說雷厲風行,但朝臣及老百姓都心悅誠服的接受,才會如此富強康樂。
而且他們這趟來使,巧遇大慶皇帝秀女決選,若有封後大典,他亦會代表紹國送上一份貴重賀禮。
傅言欽听著他對自己的尊崇敬佩等等,心思卻不受控的想著,來使阿沙華長相太過俊美,他家那愛做點心的小看到了,會不會眼楮就黏在他身上?
「皇上,親王說完了。」姚光在身後輕聲的提醒走神頗久的主子爺。
分心的傅言欽這才發現阿沙華還維持行禮的姿勢,他若無其事,一派正經的道︰「親王快起,親王一行人舟車勞頓,朕著人先安排各位至殿內休息。」
阿沙華等人行禮稱謝後,魚貫離殿,一行人被帶到專門用來招待外國來使的福安殿。
福安殿位居皇宮東方,假山流水,鑿池迭山,視野開闊,一條長回廊穿梭幾間屋堂,阿沙華與貼身近衛莫痕入住其中的梧桐館。
兩人進屋後,待下人退下,留著落腮胡但年僅二十的莫痕就道︰「早听聞大慶皇帝美若謫仙,還以為是浮夸之詞,沒想到是真的。」
「確實是逸群絕倫。」阿沙華是紹國第一美男子,沒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甘拜下風。
這一路風塵僕僕也夠累了,眾人各自回房梳洗一番,便被請至大堂,午膳接著呈上,送餐的內侍恭身說︰「請各位先簡單用餐,再小睡一下,晚宴前,會有幾個大人引領各位到御花園走走,吃點點心,接著就是正式晚宴。」
安排算是不錯,阿沙華點點頭,與手下們用完豐富的午膳,便讓他們各自回房小睡。
午憩過後,幾名大人奉令陪同引領阿沙華等人到御花園賞景,亭台樓閣、造景流水、各式花卉爭奇斗艷,微風輕拂,怡人花香飄散,樹枝輕搖,揚起一片枝葉沙沙聲。
亭台旁備有三大長桌,桌上擺滿各式手作點心,甜的、咸的,有的還以蒸籠小心保溫,也有冰塊冰鎮,花樣不少,每樣點心都有小立牌,上面寫著點心名稱,還有相關食材及口味,讓人可以清楚知道自己吃的是什麼,最主要是個個看來都極為精致,讓人垂涎三尺,酒水及茶水也備了好幾款。
長桌四周,又分別擺放不少桌椅,太監們恭敬的請來客們自己拿碗盤,自己拿長夾挾取想吃的點心。
阿沙華試拿了幾樣點心,咸甜皆有,味道有層次,與他番族點心大大不同,幾位大人介紹了其中幾道,而莫痕雖是阿沙華的貼身近衛,但他亦出身皇室旁系,與親王情如兄弟,身分自是不一般,他的嘴巴幾乎沒停過。
「太後駕到。」內侍略顯尖銳的唱諾聲響起。
一時之間,眾人安靜下來,就見雍容華貴的秦太後一身貴氣袍服,珠翠環繞的在華嬤嬤及一干宮女的隨侍下抵達,阿沙華等人立即起身行禮。
「這些茶點可合親王的口味?」秦太後親切的詢問。
「甚好,倒沒想到還有這種宴客方式,來到中原,真是長見識了。」阿沙華微笑回答。
「這是我宮中掌膳女官的巧思,所有點心都是她帶著一小班御膳房的宮女及小太監一起做出來的。」秦太後笑說著,畢竟這小宴的活兒不少,若讓孟樂雅一手包,就怕皇上心疼呢。
秦太後看到孟樂雅帶人過來巡視桌上的點心,笑道︰「她過來了,華嬤嬤,去請孟女官過來。」
華嬤嬡行個禮,去將孟樂雅請到臨湖水榭。
就見秦太後與阿沙華面對面坐著,秦太後正說著話,「皇帝還有國事要忙,晚宴才會過來……啊,孟女官過來了。」
孟樂雅走上前行禮,心里卻想著傅言欽晚上會出現,所以她也會見到他嗎?老實說,她其實很想念他。
秦太後讓她起身,再向她介紹年輕的紹國親王,孟樂雅對傅言欽的想念頓時少了那麼一點點,年約十七、八歲的番邦親王沒有想象中一臉落腮胡,雖然人高馬大,一頭綁成數條辮子綴上彩珠的多色發辮極為引人注目,容貌俊秀端正,身上散發著陽光開朗的氣質,雙眸含笑,看來就是極好相處的男兒。
阿沙華起身,豪爽直言,「孟女官好,本王非常喜歡你做的點心,看來極為可口,入口更是驚艷,讓人欲罷不能。」
如此直率的贊美,讓孟樂雅一怔,再福身回以一笑,「謝謝親王盛贊。」
頭戴官帽的她一身丁香色褙子宮裝,原本就清麗動人,嫣然一笑,那雙如琉璃般的明眸彎彎如月牙兒,阿沙華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好像被什麼撞擊一下,怦怦狂跳起來。
不過,孟樂雅閱美男無數,心髒強了些,而且她只是出來看看點心供應狀況,見秦太後滿意,來客也喜歡,便行禮退下,殊不知,阿沙華驚艷的目光一路跟隨,直到看不見她為止。
*
夜幕低垂,漫天彩霞被黑色籠罩,僅剩幾抹眷戀不去的橘紅微光盤踞天際。
皇帝寢宮內,早已點亮燭火。
姚光頭疼的看著堆放在黃色龍榻上的無數袍服,再看著在穿衣鏡前搔首弄姿……不是,是左看看、右看看,在滿意與不滿意挑剔眼光中掙扎的俊美君王。
「皇上,奴才真心覺得你身上這件可以,一定能吸引住孟三姑娘的視線。」
傅言欽對著鏡子露出一個魅惑眾生的微笑,左看看又右看看,「這件可以?」
「可可可!」他點頭如搗蒜。
破天荒啊,他英勇無敵的君王居然像個女人一樣,一連來回換了幾套衣袍都不滿意,瞧瞧床上的衣袍五顏六色,他都眼花撩亂了。
基于他是主子爺肚子里的蛔蟲,當然知道從不在乎這細節的天子為何這麼挑剔,倒是那些伺候的宮人都想跪了,最後,姚光仗著自己是皇帝的第一心月復,揮揮手,讓他們全退下,自己挑大梁幫主子爺挑衣服,務必讓主子爺成為今晚最美麗、最吸楮的開屏孔雀,將孟樂雅迷得七葷八素,半點目光都不會往俊偉不凡的番邦親王望去。
夜至,在雕梁畫棟的大堂,朱紅大柱、殿頂四方皆點燃火杖,燈火通明,猶若白晝。
今夜除了左、右臣相等幾位權臣外,世家及官家女眷也來了不少,連十位入選秀女也被安排在另一區的席位,美人兒有亮相機會又不必穿宮制秀女服飾,個個是卯足勁兒的盛裝打扮。
盡管皇上目前只打算選出三位後妃,但在座還有來自紹國最出色的戰神阿沙華親王,也有其他世家貴冑的青年才俊等,若是入了這些人的眼,就算落選出宮,也有機會博得一位出色夫婿。
就在秀女們很有技巧的以袖或以圓扇掩面偷偷打量那些男子時,「皇上駕到——」太監嘹亮嗓音一起,秀女們的眼神也齊齊往那抹最出色的身影望去。
傅言欽一出現,瞬間吸引眾人目光,當然包括站在秦太後身後的孟樂雅,她一雙璀亮眼楮看得痴痴然。
頭戴帝冠的傅言欽龍眉鳳目,眼神內斂,一身絳紫繡金龍波紋長袍,白玉扣腰帶,帶上還綴著一只上好的羊脂玉佩,渾身氣勢非凡。
他的視線似是不經意的掃過孟樂雅,在見她因他美色目瞪口呆時,心里的喜悅難以形容,身後的姚光見主子爺滿意的目光掃過來,他連忙小小的擠眉弄眼,見主子爺微點螓首,姚光心花大開,嘴角上揚。
傅言欽在乎的只有孟樂雅的注目,至于其他動情的、傾慕的、紅著臉兒看著他的秀女們,他完全視而不見。
這場晚宴,除了絲竹管弦,還有身材婀娜的舞者在月光下衣袂飄飛的翩然起舞助興。
賓客們把酒言歡,眼楮也很忙,宮女中有美人,舞者中更有美人,坐在秦太後身後的女官也是美得靈秀,但要說今晚奪魁的佼佼者,絕對是美得絕倫不凡的尊貴天子,他言之有物,才情出類拔萃,如此帝王,莫怪大慶皇朝能有今日的太平盛世。
孟樂雅的目光也很不受控,雖然她一直提醒自己,太後特別恩準讓她陪同出席,所以她得有女官的樣子,然而從皇上一現身,她的心跳聲就一次比一次重,彷佛重錘擊鼓,她的眼楮也好像有自己的意識,不由自主的就往他那里溜去。
這一場宴席,傅言欽絕對是開心的,他的位置與秦太後隔著不遠,孟樂雅又是坐在太後後方,在他一次又一次、貌似不經意的看過去,就能見到她一臉痴迷抑或是回神後的懊惱,非常可愛。
曲終人散後,孟樂雅回到自己的院子,一進屋,兩名被派來伺候她的宮女就迎上前來,其中一名夏荷道︰「孟女官,我們已備好熱水,你要梳洗了嗎?」
「好。」孟樂雅也覺得有些疲累,朝她點頭。
「女官還是這麼客氣,這是我們的分內事啊。」秋瑾為她倒了杯茶。
孟樂雅接過手,喝了茶,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低落心情。
稍後,夏荷跟秋瑾就伺候她沐浴。
她們小心翼翼的服侍,因姚光公公特意叮囑過她們,要好生伺候,這位女官日後可是有大造化的。
孟樂雅的確長得很好看,全身膚白瑩潤,尤其那雙靈秀慧黠的眼眸更是吸引人。
沐浴過後,兩名宮女為她穿上干淨里衣,拭干頭發,這才退出屋外。
孟樂雅一人獨處,心里才真正松了口氣,這一晚太煎熬,不看皇上對不起自己的眼楮,但被他抓到無數次偷看他更是糗,色字頭上一把刀!美色害人。
她在桌前坐下,先喝杯茶,再拿出自己畫的幾張店鋪設計圖,也翻看那些食譜孤本,然而看著眼前這些最喜歡、最在乎的事,她卻無法跟過去一樣的歡喜或專一。
她無法不去想「言公公」,不去想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她真的好想他,明知他是九五之尊,明知他與她之間的距離何其遙遠。
她又想到那十名秀女,除了沒心沒肺、大啖美食的殷如秀外,包含她大姊在內,面對俊美如玉雕般的帝王,她們的眼神充滿期望、愛慕與情愫。
她雖然不懂愛情,但她們的眼神會說話,她們願意曲意承歡,願意把自己的未來交付給他,從此永伴君側,為他生兒育女。
她跟他也曾經擁抱過,但他跟她們的擁抱一定不會跟她一樣單純,那是男女之間的男歡女愛……「我不要!」
甫低喃出口,她就被自己的聲音嚇到!她不要什麼?她的心失速狂跳。
那是大慶皇朝的年輕帝王!不是她一人專屬的言公公!不是她難過時靜靜陪伴她的言公公!也不是說著禮尚往來,彼此喂食的言公公!更不是屢次幫忙她,听她傾吐心事,認同她夢想的言公公!
可惡!大壞蛋!她眼眶泛淚,她討厭他!明明不是公公為何要扮太監?
害她毫無防備,傻傻的愛上——不!她不能再想下去了,她不想待在這皇宮了,她想求個恩典出去,再也不想見到悄悄偷走她的心的言公公!
*
孟樂雅的念力發功,心心念念的機會很快出現了。
由于孟樂雅的點心得到不少貴夫人的一片好評,有幾個與秦太後交好的半認真半開玩笑的說秦太後獨具慧眼,召她入宮,而這些話語也同樣傳到傅言欽耳中,知道她出宮的時機已到。
這一日,他特意過來寧和宮見秦太後,甫坐下就道︰「母後,孟三姑娘的點心樓已籌備得差不多。」
秦太後對這個兒子默默籌備點心樓的進度也是知悉,因而,沒好氣的瞪他一眼,「皇帝對孟三這丫頭可真是用心。」
「她是兒臣的救命恩人。」他溫和的說,努力不讓眼中浮現太多的情愫。
秦太後搖頭道︰「行了,哀家說她一句,皇帝就抬這事兒出來?哀家是不懂得報恩的人嗎?但也該先問問她自己準備好了嗎?不要只是皇帝一頭熱。」
「母後可以問她。」他說得自信,他很了解孟樂雅,她聰慧積極,定會把握良機往自己的夢想前進,而他要做的就是替她早一步的披荊斬棘。
不久後,傅言欽坐在大型的一幅牡丹富貴繡屏後方,一旁站著姚光。
隔著一道屏風,秦太後坐在軟榻上,宮女帶著孟樂雅進來,行禮後宮女先退到一旁。孟樂雅則端著她剛做好的一道甜品上前,放在一旁的幾案上。
秦太後听著孟樂雅介紹新上的這道甜品,華嬤嬤走上前伺候主子品嘗,再拿布巾為主子拭嘴後,才又退到一旁。
秦太後看著站在一旁清麗月兌俗的孟樂雅,眼中含笑,「好吃,孟女官這段日子做得極好,哀家想給你一個獎賞,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
「真的什麼都可以嗎?」她心里枰枰狂跳起來,實在沒想到幸福來得這麼快?她看著秦太後,暗暗吐了一口長氣,勇敢發聲,「臣女想跟太後求個恩典,可否提前放臣女出宮?」
大慶皇朝的女官依規定要到二十五歲,才能被放出宮嫁人。
秦太後眼楮一亮,饒富興味的問︰「哦,你有心上人?」
「不,不是,臣女有個心願——」
她神采奕奕的告知點心樓的夢想,甚至一股腦兒的訴及曾經告訴傅言欽的那些不想嫁人、不想依附男人等驚世言詞,她不知道的是這些傅言欽都已經告訴過秦太後。
「你倒是個有想法的,先不說嫁不嫁人的事兒,以你一個姑娘家要開店談何容易?可哀家已應允你一個獎賞……」秦太後沉吟一會兒,突然笑道︰「好,你的手藝哀家是有信心的,那些夫人小姑娘來哀家這兒也是眼巴巴的饞吃你的手藝,哀家決定出資入股你的點心樓生意。」
孟樂雅又驚又喜,簡直說不出話來了。
華嬤嬤笑著提醒,「孟女官還不快謝恩?」
「謝謝太後,謝謝太後恩典。」她立即跪下謝恩,這不會是夢吧?她低頭謝恩時,偷偷用力捏自己的臉頰,發出嘶的一聲痛呼。
「怎麼了?」秦太後連忙問。
她淚眼汪汪的抬頭說道︰「臣女害怕是白日作夢,就捏了捏。」
「你這孩子怎麼——呵呵呵。」秦太後忍俊不住的笑出來。
華嬤嬤見她白皙的左臉上明顯一塊粉紅,也低頭笑了。
屏風後方,傅言欽也努力的克制揚起的嘴角。
姚光在一旁,心里很擔心主子爺會不會得內傷啊?
稍後,孟樂雅踩著輕快的腳步離開,傅言欽才從屏風後方走出來,那神情如沐春風,是一切都在他掌控與預料中的愉悅。
「皇帝對孟三丫頭知之甚詳啊。」秦太後喝了口茶,這是明晃晃的調侃。
「兒臣對救命恩人——」
「行了,皇帝去忙吧。」秦太後一臉嫌棄的揮揮手讓傅言欽也出去,暗自感慨兒大不由娘了。
翌日,秦太後就將孟樂雅的父親宣召進宮,取得孟軒德的同意,在孟樂雅不露臉,只負責研發點心並指點廚師或廚娘的前提下,讓她經營點心樓生意。
秦太後說,在點心樓開業之前,孟樂雅仍留在宮中做女官,由于她在宮中時為搗鼓些新點心,弄到半夜也是常有的事,因而,為免她來回奔波,點心樓後方備有一獨立別院,宮中也撥了兩名利落宮女伺候,讓孟軒德不必擔心。
孟軒德如坐針氈,秦太後接著又說了很多,他都只有點頭的分兒,就怕拒絕了,便被判了個不知好歹、藐視太後的罪名,然而,太後的下一句話——
「哀家對孟女官甚為欣賞,她的婚事按理哀家是沒有權力插手,但既然哀家投資她的生意,這男人是女人的天,她嫁得好不好,會影響心情,也會影響做點心的熱忱,連帶的生意也會受影響,一個不好,血本無歸就算了,可哀家人老了,就愛面子,生意不好也就是打哀家的臉,孟愛卿懂嗎?」
他連忙起身拱手一揖,「臣懂得,來日這孩子議親一定事先知會太後,若得太後撥冗替小女相看一、二,覓得良人,那是臣的福氣、小女的福氣。」
秦太後微笑點頭,孟軒德生性保守寡言,但還算上道,也不枉她還得強背皇帝讓人遞交給她的字條內容。
孟樂雅本就不想嫁人,不管皇帝請她對孟軒德說這席話背後的用意為何?她也不希望自己喜歡的小姑娘讓家人隨意指個四、五品的小官庶兒嫁了。
半晌,孟軒德終于出宮,他渾身冷汗的癱坐在馬車里,長吁一口氣。
待一回到右相府,他立即向母親、大哥、大嫂及妻子將秦太後的交代全說了。
孟老太太一開始不太懂秦太後的心思,思忖再三後才開口,「太後說的很直接,『哀家出錢,孟三出力』,這是沒打算讓咱們孟家沾點心樓半點邊,日後的盈余分給三丫頭那份,自然也是歸三丫頭所有,是她為自己掙的嫁妝,然而,太後讓她出宮為她開店還安排住處,連婚事都要先知會太後,這……」她看向二房田氏。
田氏心里對秦太後安排的這些種種也不舒服,忍不住就月兌口而出,「太後是怕我這當母親的苛刻她甚為欣賞的孟女官吧,但三丫頭先前在府里,忽略她的可不止媳婦一人哪!」此話一出,眾人心虛,不約而同的想到八年前三丫頭落水的真相,為了保護孟詩雅及孟
書雅,雖然三丫頭失憶也損了才氣,然而,一個庶女再怎麼出色,對府中利益掙不了多少,于是便揭了過去。
孟老太太輕咳一聲,打破這滯悶又尷尬的氣氛,「好了,不管怎麼樣,太後的口諭與聖旨無異,哪是我們能拒絕的?三丫頭入了太後眼是事實,日後得空回來,尤其是二房得熱絡些,別跟過去一樣不冷不熱,寒了她的心。」她這是在敲打二房了。
孟軒德、田氏也只能干巴巴的應下。
皇宮里的秀女們在翌日也听聞秦太後對孟樂雅的新安排,不由得私下議論,孟樂雅這是出頭了,秦太後投資的點心樓哪,京城中想巴結秦太後的貴人世家不能隨意進宮,但一家開門做生意的點心樓還進不去嗎?
秦太後這是穩賺不賠的投資,生意肯定火紅,何況孟樂雅的手藝可不是假的,有真才實料,可預見的是,不需多久她肯定也能分得一座金山銀山。
除了殷如秀外,其他秀女們都嫉妒極了,但再想想若能通過選秀,站在皇上身邊,得到他的恩寵,光耀門楣,那才叫前程似錦,遠比孟樂雅窩在廚房吸著油煙味或銅臭味要好上千倍萬倍。
這一想,又覺得孟樂雅很傻,一顆顆妒嫉的心總算平衡過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1 00:38:07
第八章 選秀結果驚眾人
傅言欽為孟樂雅開了一家樓高三層的點心樓,地點就在京城最繁華的黃金地段,可供四輛馬車並行的京華大街,車水馬龍,客流量亦大,可以說知名的商家、店鋪都想在這條大街上插旗,但礙于店面有限,即使租金高昂,仍是供不應求。
也因此,當孟樂雅從馬車上踩著腳凳下來,見到她的點心樓就開在這條最火紅的京華大街,還是位置極佳的熱門地點時,她一動也不動的呆立著,但更令她震驚的是這點心樓的外觀——一大片造價不斐的透明琉璃窗,讓路過的人都能看到師傅在做點心……
回憶浮上腦海,她喉頭微哽,鼻頭微酸,頓時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就在點心樓對角的二樓窗邊,繡工精致的紗簾後方,傅言欽正溫柔凝睇,即使孟樂雅的臉上罩了一層薄紗帷帽,他看不清楚她臉上神態,但他仍能從那怔住的身影感覺到她的驚喜,喜歡吧?他不由得勾起嘴角。
一陣微風吹拂過來,打飛窗口的薄紗簾,讓他容顏如玉的笑顏頓時展露在世人面前,尤其是對面茶棧二、三樓臨窗而坐的客人,都看到這名俊美無雙男子的驚世容顏,但紗簾隨即落下,驚鴻一瞥下,引來一陣失望的嘆息聲。
孟樂雅錯過那一陣嘆息,她正邁步走進尚未命名的點心樓。
早在看到店面外貌時,她已心有所悟,此時望著內部的裝潢布置,她就知道這一切一定都是言公公,不,是皇上的吩咐,只有他看過她畫的夢想。
接著,帶她出宮到此的內侍,也將點心樓的主事與伙計等人一一介紹給她,當她見到廚房掌廚的那八名熟悉面孔時,她是又驚又喜,全都是她教出的小徒弟啊。
內侍又招來負責跑堂招待的伙計近十五名,另外,控管采買食材、香料的賬房及副賬房共有四名,店里還有大掌櫃、二掌櫃統管上下,帶她出宮的內侍說,這些人全都是姚大公公為她找來干活兒的。
接著,內侍又帶著她前往點心樓後方,參觀以圍牆隔開前後院的一座獨立別院。
她想起兩日前,她回相府一趟,就听了父親說秦太後對她的所有安排,甚至婚事的干涉等等,雖然面上不顯,但她其實很開心。
此時,置身在這棟雅致精巧的別院,看著東廂一應全、設備完膳的偌大廚房,她更是眉開眼笑,這廚房跟太後偏殿的廚房極相似,不同的是它更大間,容納更多的爐灶。
「這是日後練習新點心的地方?」她問。
「是,姚大公公說,點心樓的廚房可不能拿來練習廚藝,萬一忙中有錯,端錯了,對客人不好,也壞了名聲。」
內侍帶著她離開東廂,兩名宮人迎過來,她們也是姚大公公帶來的人,日後專職伺候孟樂雅。
「請孟女官多多指教。」
兩個長相清秀的宮女也是熟面孔,就是夏荷跟秋瑾,她們一身粉藍裙服,看來精神抖擻,臉上盡是笑意。
孟樂雅原本有些忐忑的心,在看到一張又一張的熟面孔後,心里輕松不少。
夏荷跟秋瑾取代內侍,帶著她去看她將住的樓閣,雖然不大,但處處可見雅致,雕梁畫棟,花團錦簇,台榭旁有一座小荷池,里面也養了幾尾彩色錦鯉。
其間,她們也遇到灑掃的下人、僕婦,兩名宮女讓他們向孟樂雅見禮後,又帶著孟樂雅來到書房門口,在她走進後,兩人就悄然退下。
書房內的家具古樸,一座厚厚書牆排列有序,在紅木長桌後,竟然坐著傅言欽,他身後站著一臉笑咪咪的姚光。
到此,孟樂雅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店面、這些人,甚至開點心樓的錢都是眼前人一手包辦,思及此,她腦袋有些混亂,但心很熱,眼眶也發熱,但這麼多情緒下,她不忘上前行禮,聲音有些哽咽的喚了聲,「皇上……」
「樂樂喜歡嗎?」
她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點頭,眼楮痴痴地看著他,高貴天子的溫潤氣質非比尋常,那張俊如妖魅的容貌更是迷惑她的心,連姚光低頭竊笑的退出去也沒察覺。
「都是皇上,對嗎?不是太後,更不是姚公公。」
她這話說的不清不楚,但他卻听的明白。
傅言欽笑著承認,「是,是朕借了母後名義,母後知道你是朕的救命恩人,所以,明面上,點心樓的一切由她出面也較為合適,若是朕與你有半點牽連,于你名聲亦不妥。」
他有先見之明,也是真的為她著想,才事事由太後出面,畢竟有多少名門貴女擠破腦袋就是想站在他身側,被他寵幸。
明面上,皇帝不好,也與眾多秀女沒有過多接觸,若莫名的替她出頭,還投資點心樓,兩人之間難免引人遐思,心存不平或惡意者,若說些似是而非、私下邀寵的話,極容易傳出不好的流言,眾人不敢私議帝王,只能將髒水往女方身上潑。
「謝謝皇上設想周全,只是,我堅持要寫借據,日後我要還的。」雖然人情難還,但錢總得算清。
「朕以為咱們是好友、是知己。」傅言欽蹙眉,不喜歡她跟自己分得如此清楚。
她瞪著他,你是皇上啊,還怎麼當知己?但面對他期待的目光,她只是虛虛的吐出一句,「親兄弟也要明算賬。」
「這家點心樓朕出錢,你出力,無人吃虧,何況,朕對你的廚藝有信心,每年分紅不會少,要回本不過幾年,」他頓了一下又道︰「朕不讓你家人沾點心樓半點邊,就是讓他們不能對你指手畫腳,這是完全屬于你的店,樂樂。」
她眼眶泛紅,他是真的打從心底懂她。
除了孟磊,她跟家里的人都不親,生她的姨娘是庶出無家底,自然沒什麼嫁妝可以留給她,相府二房的地位不顯,父親俸祿平平,她身為庶女,田氏準備嫁妝也不會多,要拿錢出來給她開店更加為難。
所以,她夢想的店鋪只能小小的一間,不讓孟家人投資半毛錢,不讓家人說她開這種上不了台面的店,她想得很多很多,只能一個人天馬行空的亂想,沒想到,有一個人比她想得更多、更長遠。
「五天後是開張吉日,你已經準備很多年了,不用緊張,朕……得回宮了,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大掌櫃及二掌櫃都能進宮稟告,你大可放手去做,知道嗎?」他得走了,但又好舍不得。
她強忍著感動的淚水,「嗯,臣女謝謝皇上,臣女也會努力的做好分內工作。」
「不只這些,朕還要你做得開心,做得歡喜,朕最喜歡的是那一個專心做點心的樂樂。」他柔聲說道。
在她還沒從這句話回過神時,她的手腕突然被輕輕一拉,驚愕間,她已落入一個溫厚的胸膛,同時,上方傳來他低沉的嗓音,「點心樓的名字,朕就霸道作主了,樂樂,朕雖不在這里,但以後的日子,朕的心是與你同在的。」
她的心湖泛起了一絲漣漪,慢慢的蕩漾開來。
傅言欽靜靜的感受她的小鳥依人,但終究是唐突了佳人,他放開眷戀的小人兒,柔聲說︰「朕先回宮了。」
她臉如火燒般的紅燙,微微點頭,眼也沒敢抬。
當傅言欽離開後,她才忽然想起,她是想差了吧?皇上應該是以朋友知己的身分來說喜歡及那句我的心與你同在的話,就像先前她對言公公說過的喜歡吧?
畢竟一個月後,便是秀女的總決選,一想到這里,她的心忽然像被針戳了下,不想,不能想了,他的身邊注定千嬌百媚圍繞,而她不過是一名庶女。
對,認清自己的身分,將心思放在點心樓上才是現在最重要的事。
*
五日後,京華大街上,一家新的點心樓開幕,一個亮晃晃的匾額高掛二樓位置,名為「同心樓」,竟是皇帝親筆所題,且根據可靠消息一,秦太後是該店最大出資者,可靠消息二,秦太後在宮中辦了幾次小宴,不少皇親貴冑皆嘗過孟樂雅女官的手作點心,早已被她的手藝折服,此次孟女官也被同心樓網羅,成為研究新點心的指導首席,樓里的各樣點心也由她指導手作。
這些種種消息,都讓同心樓甫開張就造成空前轟動,內用外帶都是一條長長人龍,更因有些點心是限量款,來客嘗鮮不減反增,一日復一曰的隊伍是愈排愈長,同心樓不得不打出點心預約制。
孟樂雅做點心一級棒,做生意的頭腦也令大掌櫃、二掌櫃極為驚艷。
她設計一系列外帶提盒,有黑漆描金梅花形攢盒,里面分有四格、八格、十格,可以放置各式各樣的甜品。
客人們不管內用、外帶,都會附上一塊幸運餅干,這塊小小手作餅干更成了最受歡迎的人氣餅干。
而在孟樂雅推出的手作點心中,最出色的就是糖火燒芸豆卷、火燒鍋貼,另外,炒肝則是午後最夯的點心,來客們最愛來上一小碗肥腸豬肝勾芡濃湯,灑些蒜末,那鮮美滋味再配上一籠小包子,就是客人們口中的絕配。
她還為客人烹制專屬甜品,不管是酥脆外皮,或是內餡要綿軟香甜、咸味、辣味,甚至到府為客人家的小型宴客準備宴席,一時之間,風頭無兩。
就在點心樓聲名遠播,店門前大排長龍的盛況下,右相府的孟二老爺悄悄升了官,有一說是他在原位置做久了,因而升官,另一說是孟樂雅開同心樓,為秦太後掙了面子也賺了銀子,還有一說,是孟樂雅在宮中任女官時,盡心烹煮點心,減緩秦太後厭食之癥的功勞。不管原因為何,孟軒德的升官是事實。
孟軒德的升官只在朝堂下激起一點小小漣漪,畢竟他的兄長高居右相之位,兄弟位階差距極大,但在右相府內,終是一樁喜事。
孟老太太喜孜孜的作主置辦了一桌山珍海味,還派人將孟樂雅請了回來。
今非昔比,田氏跟孟老太太對這個一向不出挑的庶女可是熱絡得很,不時的噓寒問暖,還派人送去些衣物首飾補品,努力要將生疏的親情溫熱起來。
今日,同坐一桌不說,還親昵的催著她吃,又問她近日可好?魏氏也跟著問了幾句,但心中冷笑,一旦她的詩雅站到皇帝身邊時,還有人會理孟三這丫頭嗎?
點心樓的事情多,雖然孟樂雅只負責研發,但要忙的事還真不少,她神情溫和的回答家人眾多問題,當孟磊听到她吃完席面就要走,俊秀的臉龐頓時顯得低落,孟樂雅連忙靠近他說︰「姊姊將熬好的小米桂圓南瓜粥讓人放到你屋里了,怕你吃多,只備一些。」
「謝謝三姊。」孟磊剛說完,就看到母親頻頻使來的目光,但他倔強的不說話,最後還是田氏起身走過來,笑咪咪的看著孟樂雅。
「磊兒很想念你,也惦記著你做的點心,他想有空去點心樓找你,但臉皮薄不好說。」孟磊立馬否認,「我沒有臉皮薄——」
「自然可以。」孟樂雅搶著笑道。
她心疼的看著孟磊委屈又開心的神情,見母親回座後,低頭又在他耳邊輕聲說︰「姊姊都知道,你也別想太多。」
家人中誰對她是真心的,她焉會不知?孟磊已十二,長輩們打的算盤他也懂,所以不太願意配合,但她又怎麼舍得他為難?
不久,孟樂雅即在家人笑眼眯眯,唯獨孟書雅眼神復雜的神情目送下,離開軒昂恢弘的右相府。
她坐在舒適的馬車內,從車簾後看著窗外熙來攘往的熱鬧街景。
今日車水馬龍,車子走走停停,沿街行人的說話聲時有若無的飄進她耳里。
不意外的,說的全是幾日後的宮中秀女決選,此時,仍留在宮中的十名秀女就是閨秀中的菁英,而傅言欽自從稱帝後,後宮無人,多少王公貴族都心思活絡的盯著選秀結果,畢竟听說後宮位置只會訂下一後二妃來綿延皇帝子嗣,因此這場耗時極久的選秀,萬眾矚目,听聞還有人私下開賭盤,押注的人還不少。
想到這些,她莫名的眼眶有點剌痛,眨眨眼,竟有淚水滴落。
她咬著下唇,自己在想什麼呢!宮里的事與她無關,言公公,不,皇上,于她已報完救命之恩,所以這些日子不曾來見,她要知足,她的夢想實現了,但為什麼淚水停不下來?
*
時間流轉,幾日倏忽而過。
這一日,皇宮大殿上,正在進行最終選秀,待選的十名秀女淡掃娥眉,身著各色襖裙華服,個個是千嬌百媚。
正殿中,上位坐著的就是袞服冕冠的傅言欽,一旁是秦太後,主位下首還坐有太妃及太嬪等人,對那十位秀女們低聲的評頭論足。
一名女官正將決選少女們的家世背景、學問、談吐一一論述。
面對天家威嚴,秀女們屏息凝神,不敢松懈,再加上這一個月來,有幸與俊美無儔的皇上獨處片刻,除了只想出宮的殷如秀外,每個秀女心中都在祈禱同一件事——能幸運的成為後妃之一。
此時,女官論述完退至一旁。
「恭請陛下擇選。」姚光走上前,恭敬一揖。
秦太後也含笑朝皇帝點頭,神情柔軟。
傅言欽深吸一口氣,深幽的目光一一梭巡過下方姿色過人的十名秀女,「十名秀女氣度絕佳,人才出挑,知書達禮……」
隨著他出口的一字一句,就連殷如秀在內,孟詩雅等秀女皆低眉斂目,攏在袖中的雙尹皆是緊緊攥著,只有三名嗎?還是更多?皇上會立即決定位分嗎?皇後?昭容、婕妤還是才人?
「朕已決——」
同心樓後方,一間特意為孟樂雅量身打造的大膳房,里面食材設備應有盡有,還設有冰櫃,大部分的時間,她一人與兩名隨侍的宮女都窩在這里搗鼓她的點心,每隔三日,她分別會在上午及下午教授分班掌廚的廚師或廚娘。
她也會利用不用上課的日子,帶些點心回府見見孟老太太及家人。
孟磊總是最開心的,雖然三姊曾說他可以去找她,但父親私下也找了他,要他不要去找三姊,說三姊做的是吃食,分心不得,又是為秦太後做事,戰戰兢兢是一定,他別去添亂。
所以,他按捺著不去,雖然他也不明白為何父親要他不得將他說的事告知母親,但那一席話,孟磊沒有隱瞞孟樂雅,「我怕姊姊誤會我怎麼沒去找你,生我的氣。」
因此,孟樂雅對父親多了點感情,雖然他始終寡言對她。
而其他家人對她的態度反而是好得太過,多到讓她有些害怕回去,她心知肚明他們的改變全是因為她入了秦太後的眼。
孟書雅私下也對她說︰「我妒嫉你,就算家里的人都是帶著目的與算計在對你好,至少你已站在一個位置,讓他們有求于你,不似我——」
孟書雅的婚事已定,是一五品小官的庶子,才貌平平,已有三名妾室。
想到這里,孟樂雅吐了一口長氣,看著料理台上,自己正在處理的板栗,一旁是剝下的毛剌外殼,一邊是里面的果肉,深秋的板栗結實累累,拿來做點心正好吃。
秀女選拔已近尾聲,今天就是決選,也不知宮里的情況如何?她暗暗吐口長氣,內心不受控的紊亂、焦躁,她都要崩潰了,真是的,不是都想清楚了嗎?
後宮爾虞我詐的生活哪是她能過的?她是庶女,出身低微,想獨善其身也不得不隨波逐流的跟著宮斗,而傅言欽就算再不好,有一後二妃後,就能六妃十妃,一個接一個,後宮三千,還是橋歸橋,路歸路的好……
「你怎麼了?樂樂,心事重重的?哇,這是新款點心吧,看起來就好好吃。」
殷如秀熟悉的清脆嗓音陡起,孟樂雅愣了一下,飛快回頭,就見一身盛裝華服的殷如秀正迫不及待的拿起一塊黑白格紋甜糕吃起來,一臉滿足。
是幻覺嗎?「夏荷跟秋瑾呢?」她喃喃自語,她們總是陪在她左右,但現在卻不見兩人。
「你是說那兩個俏麗宮女?我叫她們到亭子去,她們還不願意呢,但我會對你怎樣?我好不容易才重獲自由,一看到她們那張標準的宮女臉,我就覺得自己還在宮中那個鳥籠里,當然要轟得遠遠的。」殷如秀一臉得意的吃著點心。
孟樂雅還是有些回不了神,「可……你怎麼在這里?」今天是最後決選啊。
殷如秀很快吃了一塊點心,東張西望,徑自倒了茶水喝一口,又拿了一塊塞到嘴里,沾像有多久沒被好好喂食的樣子,「喔,真的太好吃了,我想死你的點心了呢,我也想死你了,你問為什麼我在這里?我沒被選上啊,皇上就放人了,我是一刻也不想再待在皇宮里,馬上就命宮人抬著肩轎讓我出宮門,跳上馬車後,連家都沒回,直奔你這點心樓來了。」
她又一連吃了兩塊點心,這才拉著她的手,劈里啪啦的說著她有多麼想念她,還有她做的點心,天知道她都瘦了一大圈。
但孟樂雅看一眼她腰間的緊繃程度,事實並沒有,何況,御膳房的吃食能難吃到哪里去?她這吃貨絕對沒有半點抵抗力的。
殷如秀邊吃邊說著在宮里的無聊,她東拉西扯一大推,就沒提到皇上到底選了誰?又選上幾個?
孟樂雅心急如焚,最後實在忍不住了,她一把抓住殷如秀又伸往點心盤的肉肉手,焦急的問︰「皇上選了誰?」
殷如秀一愣,一臉古怪的看著她,「我沒說嗎?一個都沒選啊,什麼一後二妃,詐人呢。」
「沒有?」
孟樂雅錯愕的看著自己的手被殷如秀拿開,又笑咪咪的拿了塊點心塞進嘴里,才開口道︰「對啊,我看皇上就一臉敷衍,呃,你這里沒什麼隔牆有耳的問題吧?我在宮里說話都壓著嗓子,憋死我這大嗓門了,對了,說哪兒了?喔,皇上給我的感覺就是他看哪個都沒興趣,隨便點了幾個充作女官就當恩典,其余發還各家,哪,我就是其中一個。」
「那我大姊——」
「哈,無法幸免,跟我一樣的命運。」殷如秀樂得很,那虛偽討人厭的人當女官,還不知要在宮中怎麼欺侮人呢。
「樂樂,你看我幫你找什麼來了?」
一個爽朗男聲突然在門口響起。
殷如秀直覺的回頭,就看到綁著辮子頭的阿沙華親王,雖然她只在皇宮夜宴那一日見過這個番邦使團的來使,但只看一眼就夠讓她印象深刻,因他鶴立雞群,不像使團其他人都是一股兒粗獷味,他的氣質很中原。
「你手上那什麼?看起來挺好吃的,我吃吃看——」殷如秀的目光立即從阿沙華俊秀的臉龐移到他手上的一串黃金果物。
「不可以,這東西金貴得很,我好不容易才找了來,也只有這一串,是樂樂要用來試作新點心的。」阿沙華其實不小氣,但這種黃金果物在這時節極少,是他上回來這里跟孟樂雅蹭點心時,提到家鄉的黃金果,剛好,孟樂雅在一本點心孤本看到這果實做的點心,為博得佳人芳心,他跟他的人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到的。
被一口拒絕,殷如秀的女漢子脾氣頓時起來了,「你是男的吧?怎麼這麼小氣啊,再說了,金貴?我鎮國大將軍府付不出來嗎?」
他蹙眉,「那不是錢的問題。」
「不是錢的問題又不給吃?哈,我就不信我吃不得,給我!」她立馬動手搶,她好不容易出宮自由了,就想來這里大吃一頓,當家的孟樂雅都隨意她拿了,這冒出來的番邦親王竟小氣巴拉的把她的好心情都搞砸,若吃不到那果物,她都覺得對不起自己了。
阿沙華完全沒想到一個姑娘家握起拳頭就打上來,瞧這掌風還不是開玩笑的,他不得不舉臂回攻,但只敢出三分力,「姑娘講理不講理?」
「就不講理了怎麼樣?你咬我啊。」
「好男不與女斗——」
「你是娘兒吧,拳頭軟趴趴的,你給我磕個頭,本姑娘大人大量饒了你。」
「大慶朝怎麼有你這麼粗魯又狂妄的女子!」
「你說什麼?好,就讓你看看什麼叫粗魯狂妄!」
「我乃紹國伐北大將軍,所向披靡,國主封為親王——」
「了不起,我乃鎮國大將軍府之嫡長女,也是將門之後,我怕你啊。」
偌大的膳房,兩人卻打得極為綁手綁腳,全是因為孟樂雅。
雖然兩個人在乎的點不同,一個是怕將佳人做點心的食材或設備弄壞,傷了佳人心,一個是心知這些食材或設備是不能弄壞的,不然,孟樂雅就無法做點心給她吃,因而兩人打得凶但打得節制,該收掌趕緊收,找空曠處再打便是。
原本還急得要阻止的孟樂雅也看出來了,于是也不再勸架,徑自搗鼓自己的活兒,準備將板栗拿去烤熟。
只是,再小心也會有不小心,兩人邊打邊看孟樂雅在忙什麼,打得很不專心,分心的結果就是某人的手肘去打到擺在料理台上幾個迭起的空蒸籠,就見那高高的原木蒸籠搖搖晃晃的往孟樂雅倒過去——
「小心!」阿沙華著急的要過去護花,沒想到一個拳頭正中他的右眼,他下意識擊出一拳,同時他的身子往後一倒,仰天摔在地上,眼冒金星,卻想著剛剛那一拳不知踫到什麼,鼓鼓囊囊又軟軟的?
殷如秀又氣又羞又痛,她胸口被打了一掌,差點兒沒吐血,好在她還有點內力,「你這死色胚,樂樂,我被他輕薄了。」她雙手交抱著胸部,氣到噴淚了。
因為站的位置,孟樂雅是看到她打了阿沙華那一拳,也是他喊了一聲「小心」,她才及時閃躲那掉落的蒸籠,這會兒正將阿沙華扶起,這一听,她連忙又回身去扶著殷如秀坐在椅上,「他怎麼輕薄了?」
叫她怎麼說啊?她先拭淚,再指指自己的胸,恨恨的道︰「他踫了。」
阿沙華怔怔的瞪著她遮掩之處,那呼之欲出的柔軟……他打了她那里?
「你還看!信不信我戳瞎你的眼,敢吃本姑娘的女敕豆腐,我這里是你可以踫的嗎?」
「如秀,你要嫁他嗎?」孟樂雅急急的打斷她幾近咆哮的話。
「當然不要!我又不是頭被驢給踢了。」她的聲音壓了下來,但還是很大聲。
孟樂雅看兩個人又氣呼呼的互瞪,哼來哼去的,她揉揉額際,頭疼了。
不一會兒後,大夫過來替兩人看傷,一個眼楮紅腫又瘀青,一個受了點內傷,孟樂雅就著膳房一個隔間小心翼翼的看了她的胸口,其實也紅了一大塊,好在大夫把脈後,說休養半個月也就沒事了。
孟樂雅讓夏荷、秋瑾一個送大夫出去,一個去抓藥,這才坐下來,看著坐在桌子兩旁的男女。
她先看向長得清俊儒雅的阿沙華,那多出的一輪黑眼圈,再加上滿頭彩色發辮,讓他看起來有種莫名的可愛,讓人發噱想笑,但她忍住了,「阿沙華,你貴為親王,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黃金果物我要用的量也不多,你給我,便是我的,如秀是我的好朋友,我定會請她吃的,你不給她有意思嗎?」
阿沙華無言,心里除了委屈還是委屈。
她再看向殷如秀,她一下疼得齜牙咧嘴,一下又得意的朝阿沙華挑釁的笑。
孟樂雅揉揉發疼的額際,「如秀也是,在宮里上這麼久的課,還是用拳頭說話,別以為我忘記是你先動手的,阿沙華其實一直在讓你,是你咄咄逼人,不肯放手。」
兩個年紀分明比孟樂雅大的男女,像個稚子被訓話。
阿沙華右眼黑青紅腫,一顆顆淚水往下掉,不是他想哭,而是那痛點就在敏感的淚腺上,逼得他只要眨個眼就令他淚滴直淌。
殷如秀被打中女人全身上下最柔軟的渾圓部位,疼得她是猛吸氣,眼淚不受控的流淌,兩人不經意的對上視線,淚汪汪的眼中都是厭惡,還不得不頻頻拭淚。
最後,孟樂雅是逃出去的,因為這畫面實在是太詭異了,她憋不住笑,只能出去笑了。
*
這件事,沒多久就有人報告到姚光的耳里。
姚光小心翼翼的看著主子爺,這段時間主子爺忙得不可開交,從早到晚批閱奏折,原因就是前些日子花太多時間及精力在籌備同心樓,因此主子爺有令,除非有重要的事,否則不需特意稟報,于是他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最後是什麼也沒有向主子爺報告,天底下還有他這麼為主子爺著想的奴才嗎?
但剛剛听到的事,不說可是會出大事啊。
于是他倒上一杯茶香四溢的茶放到案桌上,眼巴巴的看著主子爺喝了一口,放下狼毫,在主子爺的眼神示意下,他暗暗清喉嚨,將阿沙華跟殷如秀大戰點心樓的事說了,不意外,主子爺表情不太好,但他還是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听說阿沙華在宮中設宴那天,吃了孟三姑娘的點心後就上了心,特別關注她的事,只是她在太後宮中,他不好親近,一直到孟三姑娘的同心樓開張後,他就常往同心樓去。」
「這事朕怎麼從未听說?」傅言欽眼神微寒。
姚光瑟縮一下,干笑一聲,「這……親王只是去那邊喝茶吃點心,奴才想著不是大事,不過,皇上請放心,我的人都盯著呢,就算親王找盡借口、千方百計的要接近孟三姑娘——」
傅言欽慍怒的目光立即射向他,「找盡借口、千方百計?」
姚光大大的吞咽一口口水,雙膝跪了,「是,但孟三姑娘不喜歡、不、不是,根本是煩不勝煩,皇上一點都不必擔心親王,他不是皇上的對手。」
「煩不勝煩?」傅言欽可不認為善良的孟樂雅會這樣對送食材給她的人。
姚光心里一緊,這是想哭了,他不就故意說得嚴厲一點,怕主子爺擔心嘛,「呃,孟三姑娘就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好姑娘,哪會對人擺臉色?是奴才說太快說錯了,他們就像朋友,但多的真的沒有了,見面時,秋瑾跟夏荷一定在身邊,不會有獨處的機會,那是皇上獨一份的。」
「還算機靈。」傅言欽臉上緩和了些,示意他可以起來了,又道︰「只是殷姑娘跟阿沙華?」
「皇上放心,殷姑娘大剌剌的,雖然是小孩心性,但也知分寸,阿沙華為討佳人——咳,為朋友之誼,也不會砸了孟三姑娘最寶貝的廚房。」他很清楚皇上的擔憂啊。
傅言欽點點頭,再度批閱奏折,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國事繁忙,案桌上的奏折才少了一些,姚光又搬些過來,桌上馬上又堆積成小山。
「皇上辛苦些,明後幾天,奏折肯定更多。」姚光心疼啊,尤其今日選秀結果嚇掉眾人下巴,明後兩日皇上已決定不早朝,但肯定擋不住那奏折滿天飛啊。
傅言欽一個奏折一個奏折的批閱,慢慢的,他手上的筆停了下來。
從同心樓開業前與孟樂雅見一面後,至今他未再見她,也不好去看,然而,一顆蠢蠢欲動的心總是壓抑再壓抑,只好讓自己不停的忙,忙得沒空去找她,但他知道,她每天一定很快樂,她實現夢想,他能想象那雙清靈美麗的眼楮一定熠熠發光,神采飛揚。
雖然點心樓日日送來她做的點心,但他吃得不來勁,反而更想念她的人,想見她,思念職骨。
他一直提醒自己,他的出現對她本身就是困擾,太後那里已留了話,孟家二房肯定不敢擅自決定她的婚事,他有足夠的時間圖謀兩人的未來,然而,如今得知阿沙華一直在追求她,他實在有些坐不住了。
翌日,孟詩雅也被送回一片愁雲慘霧的右相府。
富麗堂皇的廳堂里,孟詩雅表情木然,落選那剎那,她腦袋是一片空白,皇後沒有,嬪妃沒有,才人沒有,就連女官都沒有,她竟比孟三還不如。
孟偉德心情也很沉重,雖然沒有一名秀女入了皇帝的眼,但秦佳音是誤傷龍體出宮,他還心存僥幸,他的嫡女沒有強勁對手,成為皇後榮寵無雙是理所當然,誰能想到,事情發展急轉直下,女兒沒有觸犯龍顏,卻也不得今上青睞!
孟偉德重新審視女兒,國色天香,身姿曼妙,家世也算顯赫,才氣亦有,但卻還是沒得皇上的眼緣。
在皇上身邊多年,他深知皇上一旦決定就難再改變,「罷了,你年已十六,爹吩咐你母親給你物色個好的夫婿人選,早早把親事定下吧。」他看向不停拭淚的妻子。
魏氏點點頭,她臉上是沮喪也是難過。
孟詩雅臉色蒼白,不吭一聲,孟老夫人也來到廳堂,勸慰幾句,嘆了幾聲,看著同樣得知孟詩雅回來的二房夫妻,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轉身回院子去。
孟偉德和孟軒德也沉默的各自回自己的院子。
田氏看著魏氏,再看看面無表情的孟詩雅,「大嫂好好勸勸詩雅,其實她真的很優秀了。」她心里其實挺高興的,萬一孟詩雅成了母儀天下的後宮之主,二房就真的沒有出頭天了。
「謝謝。」魏氏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下不得,她知道田氏口是心非,一定在心里看他們大房笑話。
兩個妯娌虛偽應付幾句,田氏便借口忙去,留下魏氏安撫著孟詩雅。
「我沒事。」
孟詩雅心亂如麻的回到自己的院子,不久,孟書雅便過來了,她打量著大姊,進了初選又如何?決選還不是一樣沒過,她心里高興,開口卻說︰「我也替大姊難過,別人不知道原因,大姊一定清楚,秦太後左一個恩典讓三妹進宮,右一個恩典入股三妹的點心樓,要說里面沒什麼貓膩,我可不信,一定是小膳房那件事讓太後如此禮遇三妹!」
聞言,孟詩雅目光驟然一冷,「拔舌割耳,妹妹膽子之大,真是讓姊姊佩服。」
孟書雅臉色刷地一白,她沒想到大姊會這麼沖的回答,「我、我只是——」
「我乏了,妹妹回去吧。」孟詩雅拿起桌上的茶盞,慢慢喝上一口。
孟書雅狼狽又忿恨的出了門,孟詩雅獨自在房中,眼眶慢慢的泛紅,一股酸澀哽在喉頭,皇上誰也不選,是因為心上擱了一個人。
孟樂雅!她就是她心里的一根剌!她不懂,她哪里輸給孟三那個庶女?只因為她不會做點心?
她靜靜的悶坐好久,直到丫鬟進來稟報,「姑娘,三姑娘回來了,大夫人問您要不要去廳堂?」
「她是特別回來看我笑話的嗎,她不是都住在點心樓嗎?」她氣不打一處來,一手打掉桌上的茶盞,乒乓落地,碎成數片。
丫鬟嚇得急急跪下,「不是的,大姑娘,三姑娘是大老爺特別差人去喊回來的。」
她一怔,是父親?那自然不是問孟樂雅點心樓的生意,難道爹要拜托她去找秦太後幫自己說話?畢竟秦太後與孟樂雅親近早是公開的事,後宮無人,皇家無後,皇上總要再選秀納妃。
孟詩雅猜得沒錯。
富麗堂皇的孟家廳堂里,孟偉德像個慈愛的長輩,先關心孟樂雅在點心樓的生活,再切入重點,「太後可有召你入宮?可有提到秀女決選的事?」
「沒有。」孟樂雅回答,卻沒有再下一句話。
「你終是得太後青睞,若有機會,替你大姊說些好話,放眼京城,除了秦佳音,沒人的才情比得上你大姊,」他眼中精光一閃,神情變得極為認真,「大伯知道有些事你不懂,但皇後除了是後宮之主外,也牽動朝堂,大伯與左相的朝堂勢力並未勢均力敵,皇上是明白人,若想平衡,讓咱們府中出一個皇後,是最簡單也最直接的方法,孟家一榮榮……」
這一日,孟偉德上了一堂扎實的政治學,孟樂雅則是听得頭昏腦脹的回到點心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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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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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 00:38:29
第九章 皇上追愛投所好
皇宮里,傅言欽有先見之明,早已宣布一連兩日不上朝,暫避群臣的口水戰,這會兒則是坐在太後寢宮里听訓。
寬敞透亮的暖閣內,秦太後坐在榻上,一臉凝重,她昨日頭疼一天,都不敢回想那些秀女得知後宮無她們位置時,一臉難以置信及傷心落淚的樣子,而且消息一出宮外,幾個被賜了女官職位的勛貴之家也急急的請求進宮,就怕他們的女兒得到二十五歲才得以外放嫁人。
她們這會兒才都是十五、六歲的如花年紀,到那時還找得到好姻緣嗎?雖然在宮里有近水樓台接近皇上的機會,但選秀都上不了,當女官就能?機會太渺茫,姑娘家的青春可等不了。
秦太後昨兒見了一波波的夫人們,最後都應允只要議婚都可提前外放。
沉沉的吸了口長氣,秦太後道︰「皇帝自個兒說,怎麼給那些臣子交代,扣了人家閨女大半年,結果,沒一個看上眼,這不是耍人嗎?雖然賜了黃金珠寶,但那能一樣嗎?
「哀家不敢要皇帝廣納後宮,就一後二妃有那麼為難?別以為母後不知道,這兩天的奏折多得跟什麼似的,一國之君怎麼能過如和尚般的禁欲生活?又該如何為皇室開枝散葉?」
秦太後說得都累了,她原本還打算在皇帝挑了三女充實後宮後,再將其他優秀秀女指給其他適婚的皇室宗親子弟,肥水不落外人田,但現在皇上一個都不要,那些覬覦後位的王公貴戚又怎麼願意讓女兒先指婚?
「母後,封後納妃茲事體大,兒臣怎能不慎之又慎?」傅言欽說。
他心中自有計劃,首先得提拔孟軒德轉至門下省侍中,擔任向天子規諫舉薦之責,這官職不大,卻是眾官會去接近的吃香官位。
秦太後仍在語重心長的勸說,傅言欽卻是心不在焉,想著這幾日如何撥出時間去見見孟樂雅。
姚光是貼身照顧皇上的,任何面上的變化都逃不過他的法眼,看秦太後長吁短嘆,引經據典的要皇上以我朝永續為重,開枝散葉,可憐天下慈母心,不知帝王心不動則已,一動心便如滔滔不絕的江水一發不可收拾,再也回不來了。
兩日轉眼即過,第三日,天未破曉,皇帝上朝,王侯公卿、文武百官身著朝服,依品級列于朝堂上。
金鑾殿上,傅言欽一身龍袍高坐上首,朝下文武百官下跪叩頭,「臣等叩見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賢能、威德皆,使天下百姓安居立業,然,臣斗膽,懇請皇上封後納妃,為皇室開枝散業,以安天下黎民百姓之心啊。」秦凱說到動情處,幾乎要聲淚下。
繼秦凱的激情演出後,朝上又是一陣接力上奏,尤其幾個老臣懇切陳詞。
「微臣們皆知皇上胸有丘壑,自有主意,但微臣們懇請皇上為國為民,以皇嗣為重,再重新選秀廣納妃嬪。」
「懇請皇上為國為民,以皇嗣為重,再重新選秀廣納妃嬪。」朝臣們再度聯合發聲。
傅言欽臉色微沉,「好,很好,朕國事繁忙,一堆奏章日日批閱仍堆積如山,朕連睡覺時間都沒有,各位賢臣還要後宮女人來瓜分朕的時間?」他冷笑一聲,「看來,是朕做得太多,朕的賢臣做得太少,這樣吧,讓賢臣們先為朕分憂解勞,待朕好好休養生息一番後,自然就有心思體力想想後宮之事,各位賢臣以為如何?」
聞言,下方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覷,心中都有一種不太美妙的感覺。
果不其然,皇帝直接提了幾個吃力不討好的繁重新政,而這個為國為民的重責大任就交給幾個說得最激動的老臣,讓他們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至于左、右相爺這段時日也跟著他這個皇上勞心勞力,這些新政就不需讓他們折騰,一樣喘口氣兒,好好休息休息。
然而,左右兩相的兩派勢力經上回鹽稅貪污案被洗了一次,皇上已安插不少自己的人馬,這會兒不少新政上路,兩人又被晾著,他們互看一眼,心里都有些忐忑。
退朝後,傅言欽回到御書房,隨侍的姚光來到跟前,讓太監宮女們退了出去,還要他們將門口守嚴實了,任何人都不得打擾。
「都想好了?」傅言欽端坐下來,神情特別嚴肅。
姚光拱手一揖,表情也十分認真,一雙細小的眼楮努力睜大,「皇上的事,奴才是日也想夜也想,就連睡著了腦袋也還在想——」
他黑眸一眯,「說重點。」
姚光輕咳兩聲,笑得可諂媚了,「奴才派人從民間括來的追妻秘籍甚多,要如何攻城掠地的偷心,奴才可是細細熟讀融會貫通後,找出最適合皇上的,第一呢,就是要從她身邊的親朋好友開始攻陷,而孟三姑娘在乎的只有同為二房的弟弟孟磊,奴才已收集他一些喜好,至于孟三姑娘除了喜歡烹制點心之外,其實還極好一樣……」他看著他,主子爺一張天姿國色的臉就是最大招啊。
「美色。」傅言欽莞爾一笑,他對這點知之甚詳。
姚光也笑得眼眯眯,「沒錯,所以,皇上到同心樓,就要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現出來……」
同心樓自開業後,天天座無虛席,而在後方一牆之隔的獨立別院則天天上演一場對打秀,也好在別院里的下人都是姚光精挑細選過來,自律自制,阿沙華跟殷如秀的「武藝切礎」才沒有傳出去一個字兒。
今日萬里晴空下,偌大院落中,就見兩個身影你來我往,頻頻對招。
殷如秀閃電般揮出一拳,「才子配佳人?你這番邦蠻人才配不上我的樂樂!」
阿沙華飛快後退一步,「本王這叫灑月兌豪爽,是你不懂得欣賞。」
她步步進逼,又是一掌推出,「說得我朝沒有灑月兌豪爽之人,你這相貌雖然算俊秀,大口喝酒,大口吃點心,那叫野蠻粗魯!」
阿沙華咬咬牙,一掌打回這一邊跟自己對打、一邊嘴巴也沒閑著的殷如秀。
他在軍中素有威望,封了親王,走出去哪個美人莫不朝自己羞答答的仰望?就只有這個鎮國大將軍的掌上明珠凶巴巴的,好像他欠了她多少銀兩!
思緒間,兩人打得激烈,已對招上百。
也慶幸這院子夠大,讓兩人可以跑上竄下。
不遠處的大廚房,此時已飄出讓人垂涎三尺的點心香味,兩人互看一眼,倒是很有默契的邊打邊往那邊移動,但殷如秀的攻勢總是犀利,他身形一偏,再次躲過她的一掌,怒道︰「好男不與女斗。」
她揚眉嗤笑的再下一掌,「你跟男的斗就贏了?哈,誰不知你紹國是我爹的手下敗將!」
「你給本王閉嘴。」他急煞避掌,再往後退。
「為何要閉嘴?我爹鎮國大將軍當初打得你們紹國大軍連棄三城來求和,成王敗寇,你沒資格命令我!」
他索性站住不打了,「那時本王年紀小,紹國沒有我這名大將車,不然——」
她下顎一抬,「不然怎樣?我哥上回來了,你不也被打跑了。」
「我沒有跑,而是你們三對一,勝之不武。」他幾近咬牙切齒。
她冷哼一聲,「三個哥哥都是來看我未來嫂嫂的,誰讓你繞著樂樂轉,礙他們的眼。」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阿沙華氣呼呼的走了,最近殷如秀老拿他被她三個哥哥打敗的事來嘲笑,他也是有尊嚴要面子的人,要他怎麼面對孟樂雅?
「 !誰讓你纏我未來的嫂嫂,想搶走她?門都沒有!」殷如秀朝他後背做一個大鬼臉,拐彎走進她最愛的膳房。
「打完了?阿沙華又被你氣走了?」孟樂雅將剛蒸好的牛女乃芙蓉糕從蒸籠里拿出來。
她走到她身邊,悻悻然的道︰「那家伙就是愛生氣。」
孟樂雅無奈的看著好友,「雖然我沒打算嫁人,但你也不必這麼努力的把我的名聲弄臭了,『未來嫂嫂』?你也叫的出來?你哥哥們都心有所屬,你這亂點鴛鴦譜,嚇得他們都不敢來買點心,就怕傳出什麼,惹得心上人不悅,只敢讓將軍府的人來買。」
聞言,殷如秀垮著雙肩坐下來,雙手托著下巴,長嘆一聲,她也很哀怨好不好!不過進宮選個秀,才過幾個月,三個哥哥竟都迫不及待的一個個找到對象,害她有夠郁悶!
「明知哥哥們都有對象,還對阿沙華亂說話,為什麼?」孟樂雅好奇的追問,自從兩人第一次見面結下梁子後,見面不是斗嘴就是動手,根本就是對冤家。
「就討厭他老繞著你轉嘛,看得我心悶礙眼胸口疼。」她氣呼呼的說著。
孟樂雅眨眨眼,突然饒有興味的瞧著她。
殷如秀本來還想捶桌叫叫板,張口又把話吞下去,見孟樂雅像是洞悉什麼,眼楮瞬間一亮,她更是惴惴不安起來,莫名的,一張粉臉愈來愈滾燙,抓了茶壺倒水,忿忿的連喝兩杯茶。
孟樂雅還真樂了,一個沒心沒肺又有男子氣概的女漢子竟然也有這樣靦腆害羞的時候?
或許是她笑得太明顯,殷如秀也不扭捏了,臉紅紅的道︰「你別笑了,你也知道我的身分,這京城敢跟我動手的男人根本沒有,就怕被我祖父、我爹跟我哥哥們給揍死,但他有膽啊,也真有兩把刷子,我這天天跟他打著打著就打上心了,我也莫名其妙。」然而,那家伙就是一根筋,目光全在樂樂身上,她也氣悶。
「如秀這是情竇初開了。」孟樂雅笑著將切好的糕點放到她面前。
「有什麼用?今天被我打跑了,明天還來,為的又不是我。」她哀怨的拿了糕點入口,眼楮頓時一亮,「好好吃啊,我還要,樂樂。」
即使吃味了,吃貨心髒還是很強,情緒也轉變得快,孟樂雅真心佩服。
*
第二日午憩過後,孟樂雅一如既往的來到廚房,卻驚訝的發現秋瑾跟夏荷不在,她們總是比她早一步到這里添水備料的。
此時,屋外傳來腳步聲,她回過身,意外的竟看到姚光走進來,他笑咪咪的向她行個禮,她這才回過神來,連忙向他行禮,就見他含笑的目光看向門口,她的心跳不由自主的變得紊亂,當那個日思夜想、老是不請自來的身影落在眼前時,她才發覺自己是屏息的等著他靠近。
她連忙深吸口氣,心跳卻如擂鼓,完全不受控,但她不忘上前行禮,「臣女參見皇上。」
「好久不見了,樂樂。」傅言欽凝睇著她那雙清靈的眼眸,天知道他有多麼想念這雙眼楮。
她看著他俊美的容顏,鼻若懸膽,劍眉入鬢,一派溫文爾雅,她眼眶莫名的泛上濕意,真的好久不見。
傅言欽有些不悅的瞪向原本還含笑的姚光,以質詢眼神說著,她為何看到朕卻要哭了?
「孟姑娘,皇上來了,你怎麼哭了?」姚光也急了,這反應不對啊。
「沒……只是太久沒見了,同心樓開了這麼久,雖然每天都有送點心進宮,可是皇上一直沒有過來,現在突然見了……」她眼底一熱,哽咽了。
傅言欽眼神溫柔下來,嘴角一揚,低沉開口,「樂樂是想我了嗎?」
她粉臉瞬間漲紅,但說不想是騙人的,但要她承認,也不行啊!
但她不回答沒關系,傅言欽從她糾結羞澀的神情已找到答案,他心情極好。
主子爺眉開眼笑,姚光也是笑得眼彎彎,他利落的替兩人煮茶,不久,茶香四溢,他頓了一下,看著仍有些手足無措坐在皇上對面的孟樂雅,「孟姑娘,你替皇上準備點配茶的點心吧。」
孟樂雅正被傅言欽目光灼灼的盯著瞧,她想動又莫名的動不了,只能傻傻的與他對視,心跳愈加急促,這一有事做,馬上起身,她快步走到自己最熟悉的料理台前,暗暗的吐了一口長氣,逼自己不再去感受身後那兩道灼灼的目光,專心一致的在點心上。
不一會兒,她利落的做了個好吃又簡單的花形蛋糕,香甜滋味撲鼻,傅言欽對這味道
印象深刻,他淨了手,拿起一塊吃了一口,眼楮頓時一亮,看向孟樂雅,「這就是那一年……」
孟樂雅愣了愣,眼楮跟著發亮,「皇上太厲害了,竟然還記得這個味道。」
「怎麼可能忘得了,朕這一輩子就餓了那幾天,原本還覺得自己離死不遠了。」他神情看似平靜,但眼底一閃而過的情緒仍讓她捕捉到了。
「呃,是我不好,怎麼做這個給皇上吃,我再做點其他——」
「不,就這個。回宮後,御膳房的人怎麼做都做不出來,我派人到宮外去找點心名店也找不出這種甜糕,沒想到,做法與食材如此簡單。」
他剛剛看著她只是將雞蛋、面粉再加上水及冰糖攪和在一起,直接在已預熱的花型烤盤上烤熟。
「有些東西愈簡單,品味起來愈有味道。」她笑說著。
他意有所指,深情的看著她,「就像你。」
她粉臉又紅了,「皇上是吃了多少糖過來的?」
「一顆都沒有,但看到你,就覺得什麼都成甜的了。」他說這話時還看了姚光一眼,這可是他從民間搜括來的調情話語。
孟樂雅臉紅心跳,幾乎無力抵擋這種甜言蜜語攻勢,而且她對美男的抵抗力太弱,更甭提他的聲音低沉又溫潤。
「皇上,你、你能正常說話嗎?不是,我們只是朋友,不是,臣女一」
「我們是朋友沒錯,還是閨中密友。」他不想嚇到她,看她臉紅得快冒煙,說話也急得語無倫次,他不想逼她,還是慢慢來好了。
她想起小膳房相處的日子,再想到同心樓的一切,這些在她的生命中都極其珍貴,她也不舍沒了這個好朋友,于是點點頭。
他微微一笑,「那便坐下來,我們你我相稱,別皇上皇上的叫,添了距離。」
她只好坐下來,但上身立即往後仰,因他俊美的臉孔突然靠近,「皇、你怎麼突然……你坐好啊。」她忍不住要伸手推他了。
他只好坐正,「你好久沒見到我了,你看看我有沒有什麼改變?」
她瞠目結舌,「怎麼會改變?你還是跟我印象中一樣,好看得不得了。」
「一樣風姿瀟灑,俊逸出塵?樂樂,你說過若我是個真男子,你定要沉淪。」他眼底隱隱透著期盼,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
孟樂雅臉紅心跳,嘴唇低喃,「那、那個是我……」
這招下得猛啊!主子爺厲害,姚光在心里贊賞一聲。
「樂樂忘了嗎?我記得我問過你當真嗎?你還回答我,比真金還真,如此絕色,世間罕有。」她臉紅的樣子太美了,他不想慢慢來了。
她後悔了行不行?她竟然出言調戲今上,她滿臉通紅,「那、那——皇、你……」她在心中想著要怎麼回答,不過,他是什麼意思?是起了另一種心思嗎?
思緒太混亂,話就有點說不出,「那個皇上,我知道皇上選秀——」
他眼楮一亮,她果然有在關注他的事,「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
她一臉震驚,「這怎麼可以?你是皇上!」
他神情自若,「就因為我是皇上,我更能作主我要什麼樣的女子為妻,只要樂樂心悅于我一定就成。」
她說不出話來,兩人的身分天差地遠,他貴為今上,更沒有任性的權利。「皇上再說胡話,我就無法好好跟皇上共處了。」不是她端架子,而是她只是庶出,就算父親升官,但那與權臣還差好大一段距離,再說了,他貴為帝尊,怎麼可以只有一個妻子?一個妻子那便是皇後,她何德何能又是什麼身分能站在他身旁成為皇後?
傅言欽看到她那張小臉變得凝重,姚光也給自己頻使眼色,提醒自己要徐徐圖之,別將人嚇壞了。
他何嘗不知?但也只有他心里清楚,他等待她到身邊可不止一年半截。
他溫柔朝她一笑,「好,我不說了。」
哪知此時,阿沙華竟興高采烈的奔進廚房,「樂樂,我幫你找到一本點心孤本。」
「那本孤本,皇上早就給了孟三姑娘,親王手上拿的絕不會是正本。」姚光眼楮很利的看了一眼,略尖的涼涼嗓音陡起。
阿沙華一愣,這才看到另一邊桌上竟然坐著傅言欽!
「皇上。」他連忙上前行禮,「皇上怎麼到這里來?」
「皇上是微服出巡,有重要事,咳,有關太後又沒胃口一事,要來與孟姑娘商量,可有什麼好方法?」姚光說。
「呃,那先不打擾了,皇上,阿沙華告退。」他雖然舍不得,但尊貴的大慶皇帝杵在那里,他也不得不落寞的退出去。
「太後她——」
「她老人家很好。」傅言欽笑著打斷她的話,她便明白那只是轟人之詞。
只不過,在阿沙華離開後,沒多久殷如秀也笑咪咪的來了,可一見皇上,就像老鼠見到貓,笑容僵住,再尷尬的斂裙行禮,用極快的速度拿了點心打包走人,外帶一個萬分幽怨的眼光給好友——怎麼沒事把天下至尊引到這里來了?
孟樂雅無辜又無言,就因為是今上才能喜歡來就來嘛,不然她趕啊。
接著一連幾日,阿沙華找來新鮮或珍奇食材或調味醬料,原本是興高采烈的想討佳人歡心,但都讓姚光涼涼的在心里調侃,依樣畫葫蘆,招式能不能有新意?但人家是親王,他是奴才,有些話只能放在心里放肆。
「我是來幫樂樂的忙。」阿沙華看到比自己尊貴、比自己還要俊美的皇上總是比自己早一步出現在這里,莫名就氣虛了些,但總算長進點,敢吭聲了。
「朕也是來當樂樂的下手。」
堂堂天子身上也套了一件防髒的圍布長衣,依然俊美、有氣勢,甚至還多份討喜的可愛,這也是傅言鈞堅持在套上後就不月兌下的主因,因為孟樂雅說了一句,「你真好看。」
姚光努力的憋住笑,看著主子爺當仁不讓的站在阿沙華面前。
「皇上已經幫夠了,不是還有很多政事要忙嗎?」孟樂雅哪敢讓九五至尊當下手,也只是讓他在旁 面皮,就要請他回宮的。
「朕有良臣若干,個個都能挑起國家重任。」傅言欽的笑容說有多溫柔就有多溫柔,不過,在看向阿沙華時,眼神頓時變得凌厲,「親王不是對朕治下的王朝有許多想察看並學習的政務,怎能天天在此虛度光陰?」
兩個眼神瞬間變化南轅北轍,阿沙華有點回不了神,愣了愣,「是,不過——」
「姚光,派個人帶親王到處走走,好好招待,別怠慢了。」傅言欽眼快,嘴快,心思轉動更快。
「奴才省得,親王,請。」姚光的動作也快,走得快,笑得奸,手臂一彎就勾住阿沙華踏步往門口走。
阿沙華被拖著離開,連忙看向也愣住的孟樂雅,「我,可是、樂樂——」
「請往這邊走,親王殿下,奴才跟您好好報告,這幾日咱們朝上幾個大人正緊鑼密鼓的準備南下事宜……」姚光暗中使出厚實內力強迫著某人往門外走,別在這兒當第三者,礙眼得很啊,若不是因他是紹國親王,他都想下手直接將沒眼色的他迷昏打包,別擾他家主子爺談情說愛好嗎!
傅言欽一連來了幾天,孟樂雅有點頭疼,他來得太勤,雖然都能適時趕跑也在她身邊繞來轉去的番邦親王,殷如秀更是連來都不敢來了,叫人送來一封信,里面寫著她的抱怨、她的不平,要她這個閨中好友趕緊搞定陰魂不散的皇上。
不過她也沒閑著,知道阿沙華都只能匆匆來去,她天天都在別院後門等著攔劫他,兩人還是打了不少架,但打著打著,同病相憐無法到她身邊的兩人就一起到酒館小聚,雖然阿沙華心心念念的還是孟樂雅,但殷如秀決定了,她要把他的心搶過來,她知道孟樂雅不會傷心的,因為孟樂雅只當他是朋友,最後寫了——皇上在你那兒,我就不去找你了,但點心我還是要吃的,樂樂,我知道你最好了,每天記得讓人送點心到鎮國將軍府,我天天等著吃喔。
孟樂雅對她是有求必應,吃貨很好應付。
阿沙華有傅言欽出手,她也輕松,但最大魔王就是傅言欽,時不時的過來蹭點心,她還得陪笑聊天,氣氛太好、太溫馨,讓她有種重回小膳房的感覺,這反而讓她不安起來。
她很努力的想要遺忘又舍不得遺忘的那段記憶,他卻一日日的在加深,她害怕自己的心會因愛妥協,于是,這一天,她決定趕人了。
傅言欽穿了一襲玄色寬袖綢衣,黑皮革靴,腰上一只溫潤上等白玉,看來仍是翩翩君王,恁地迷人,她揉揉額頭,眨眨差點看痴的雙眼,「那個,皇上,你也來很多天了,是不是、是不是——」趕人的話本來就很難出口,她這要趕的還是一國之尊,她欲言又止。
傅言欽一臉受傷的看著她,沙啞的低嗓帶著控訴,「我們是好朋友不是嗎,而且有人發誓,答應做一輩子吃食給我。」
「皇上,那時候——」她吞吞吐吐的不知該說什麼,那時能跟這時一起比嗎?偏偏這時候她不能當他是言公公,不然,還不跟他叫板嗎?欺侮人嘛。
傅言欽也沒真的要她回答,控訴完就站到她身邊,看著料理台上那一小團一小團的面團,另外還有些木制的各種花形容器,三只白瓷鍋內各有三種已調好的內餡,其中一邊已做了幾個精致花形糕,雖未蒸烤,但看來就是好吃的。
「這要怎麼做?我想試試。」他若無其事的指著那些。
她能說不嗎?「這樣手過來,然後——」
堂堂天子委身廚房,做了幾樣丑不拉嘰的點心,終于歡喜走人。
孟樂雅的心情很復雜,說討厭是沒有,喜歡嘛,心又酸酸的,對啊,怎麼可以喜歡?但意志愈來愈薄弱,情不自禁的情感倒是日日堆壘得愈來愈高,她怎麼辦?心亂如麻。
*
隔日下午,傅言欽帶著許久未見的孟磊來到她面前,她驚喜交加。
「三姊姊。」孟磊的表情有些緊張,但有更多的歡喜,還不時的看向站在身邊的傅言欽,再看向姊姊,眼楮熠熠發亮。
「磊兒怎麼會過來?還是跟皇——」她連忙住口,她不確定傅言欽是否有跟孟磊說明自己的身分?
孟磊很快的為她釋疑,「皇上的人去學院接我,問我想不想來看姊姊,我本來還不相信,是山長跟我保證是真的,我才來的。」這麼解釋,也是怕姊姊生氣他隨意就跟他人走。但此時,她更緊張的是另一件事,「皇上,這家里,還有學院的人——」
「三姊姊不用擔心,我知道這是不能說的秘密,山長更清楚。」孟磊拉拉姊姊的手,「皇上說他也很喜歡南瓜粥,可是三姊姊好久沒煮了,今天做好不好?」
于是,這一日,多了孟磊這個潤滑劑,孟樂雅與傅言欽的相處更為自在融洽,少了傅言欽不喜的那種距離,他臉上的笑容更深。
翌日下午。
「三姊姊,皇上帶我到郊外的小校場,教我騎馬射箭呢。」孟磊笑咪咪的向姊姊述說有多剌激又有多好玩。
第三天下午。
「三姊姊,皇上好厲害啊,百步穿楊不說,還是坐在馬背上呢。」孟磊口沫橫飛的說著,笑著,連水都沒空喝上一口。
第四天。
「姊,皇上跟我提了些新政,還說了他幾年前施行的仁政,我們還一起策馬到近郊山上,俯看繁華的京城,姊,他真是個了不起的君王,連山長都說我朝有如此仁君,是百姓之福。」
孟磊眼中對傅言欽就是滿滿的仰慕與敬佩,而且雖是一國之君,但他待他極好,比自己的父親對他還好,而且他沒有哥哥,他一直羨慕別人有哥哥,傅言欽是君王,但他卻像自己的哥哥。
孟樂雅有點無奈的听著弟弟絮絮叨叨說著某人如何的好,如何的厲害,如何的聰明。
而那位某人今日穿著一襲粉紫交襟直裰,寬袖袍服,讓這位年輕帝王多了粉女敕如春櫻的迷人氣息,令她不受控的頻頻看向他,他眼中的笑容更盛更亮。
姚光在主子爺的目光示意下,笑咪咪地將那個小小助攻手帶出廚房。
偌大的室內頓時安靜下來。
「阿沙華已經有好幾天沒有來了。」孟樂雅很怕自己眼神痴然,連忙找個最煞風景的話題。
但皇帝大人心髒強,心情更好,笑得魅惑,「紹國這次來使進貢也有學習我朝政務及民生之意,紹國居北,有意開發農業,正好,農務司的武大人要帶人下江南考察,朕便讓他同行,可以參觀農田水利的興修,一些稻作技術,甚至是水車、筒車等灌溉工具……」
他說得極多,但她也听明白了,阿沙華被他尋個名目給打包丟到江南去,不會再來纏著自己,不過出乎意料的是,他又說︰「宮里還有不少事要處理,今天不能有太多時間陪你。」他是舍不得,但這些日子確實累積太多奏折了。
她低著頭,竟然舍不得他離開,她本想做點特別的點心請他吃。
「樂樂。」
她抬起頭來看著他,對上他深情的黑眸,急急的又低下頭,怕自己的眼神泄露了不能被他發現的深濃情愫。
傅言欽眼中一黯,很多心里話也說不出來了。
「那沒事,我回宮了。」他嘴角泛起苦澀。
「嗯。」她抬頭,給他一個笑臉。
傅言欽甫走不久,孟磊卻是表情怪異地走進來。
「怎麼了?」她馬上迎上前去。
「大姊跟二姊不知從哪里得知我人在這邊,她們來找我,老掌櫃親自招待到梅字號房,姊姊們還想四處參觀。」他一臉忿忿的說,兩個姊姊對他這唯一的弟弟總是比對三姊姊上心,但是否是真心實意,他心明眼利,著實不喜。
同心樓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他近日進出頻繁,心中有數,更何況,皇上可跟他說了,「這里的一切是你三姊姊的夢想所在,你身為她最在乎的弟弟,也要如朕一樣,好好替她守護。」
此時,孟樂雅也听明白了,不以為意的笑道︰「沒關系,都是一家人,我去——」
「不要!不用!兩個姊姊眼紅,說的話酸言酸語,我听了都不喜,三姊姊何必污了耳朵,我出面陪同就好,我就隨意帶她們繞一繞,這別院我是不會讓她們進來的。」他頓了一下,心思一溜又道︰「就說太後有規定,這處是姊姊靜心研發新點心之處,無事不得進,就這樣了。」
說完,也不待她說話就跑了,但不過走了兩步又回頭來對這個和善美麗的姊姊道︰「別擔心,我處理得來,不該讓她們知道的她們絕不會知道。」
孟樂雅看著笑笑揮手又跑走的弟弟,心知他指的是傅言欽的事,這個暖心體貼的弟弟真的長大了。
偌大的廚房,兩名宮女進來幫忙廚務,孟樂雅獨自守著一爐火,小心的熬著瓦鍋內的點心肉餡,一有混濁浮渣,就拿湯勺撈除。
此時,剛放下勺子,就听到門口傳來熟悉的女聲,「好香啊!」
她一回頭,就見殷如秀穿著一身利落騎馬裝,滿頭青絲成束,還帶著個包袱跑了進來,又不忘回頭叫身後一個同樣身著騎馬裝的大眼俏丫鬟,「快,樂樂,你這里有什麼可以打包帶走的點心都讓我帶著上路吧,不然我會餓死的。」
她邊說邊讓那俏丫鬟速速去打包,孟樂雅都懵了,「上路?你要去哪里?」
她粉臉驀地漲紅,「阿沙華去江南了,我在京城太無聊,所以要去找他。」
孟樂雅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愣愣看著那個俏丫鬟在殷如秀的東指西指下,動作迅速咻咻咻的搜括不少點心,綁了個大包包就往肩上一背,輕松利落。
「那將軍府那邊?」她怔忡的目光回到殷如秀身上。
她吐吐舌頭,大方笑著招認,「我是偷跑的,不管,我就是要去找他,你放心,我那隨身丫鬟是武功高手,三十個也撂不倒她,我走了!」來個離別大熊抱,殷如秀笑咪咪的揮手走人。
孟樂雅突然羨慕起這個來去匆匆的女漢子,勇敢追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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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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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 00:38:49
第十章 圈套一個接一個
秋意漸濃,京城景致在樹葉中轉黃轉紅,落葉飄落滿地,添上幾抹蕭颯,天氣變得更冷,人們的衣著也跟著添厚,顏色不若夏日繽紛,天灰灰,景致也灰灰。
獨立別院的桂花樹開得正濃,風一吹,馥郁香氣隨風吹送。
偌大書房內置了兩個小爐,暖烘烘的,孟樂雅坐在案前,一筆一筆的寫著竹簽,寫著寫著,心卻定不下來,她放下狼毫,往後靠在椅背,打量這間雅致又能讓人平靜的書房。
毫無疑問的,這也是傅言欽的手筆。
書房的門上方掛個匾額,「听雨軒」三個大字,龍飛鳳舞,也是他的字吧。
她坐在這里望出去,視野開闊,假山流水,層層的楓紅襯著黃綠,再前方的紅瓦亭台,盤槐一株……
她收回目光,抬頭看著上方,听姚光說上方屋瓦的瓦愣是名匠所出,不管大雨小雨打在屋頂上,叮叮咚咚、淅淅瀝瀝的像樂曲,不會讓人心煩,反而有一種置于大自然獨立的平靜。
她等著第一場雨下來,但老天爺從她住進來至今,只下過幾場蒙蒙細雨。
書房里處處都可見用心,每一物件都是精品,但低調不張揚,符合她的個性。
他對她真的是那方面的心思嗎?不只是朋友?她不確定,即使她被偷走的心還在他身上,入宮的生活與她想要的生活背道而馳,她仍不敢勇敢去愛。
她想與她的夫君一生一世一雙人,像巫嬤嬤與老太監相守相伴到老,即使傅言欽僅要一妻,但他對內有太後,對外有朝臣,不可能容許的,屆時,宮中美女如雲,就算他的心守得住,卻不能只生她的孩子,宮中會有多少嫡庶子女?
宮斗比宅斗更血腥,她害怕,替自己害怕,也替未出生的子女害怕,她腦海中出現多年前在二手雜書鋪陰暗處,那個滿身補丁的小乞兒……
她揉揉發疼的額際,像是意識到什麼動靜,她看向門口,就見原本在窗前做女紅的秋瑾跟夏荷靜靜的退出屋外。
她眨眨眼,不意外的,看到傅言欽罩了一件黑色披風跨進屋內,男人的眸光如瀲瀧波光,引人非常,她連忙站起身來,看著幾個大步就來到面前的男人,他一邊拉下披風隨手落在幾案,里頭一襲黑色八寶雲紋袍服襯得他俊美非凡。
「今天怎麼沒去廚房?」他問。
她搖搖頭,看著桌上,上面有許多竹簽,是預備做幸運餅干的。
傅言欽看看他為她布置的雅致書房,再看著為他端上一杯茶的粉衣女子,滿意的笑了。
他不知道她已愈來愈習慣他的到來,愈來愈習慣與他相處,但她知道他是勤政的帝王,天天上朝,與她最親密的弟弟相處,又要來這里見她,因此,晚上就得熬夜挑燈看奏折,這些都是姚光私下告訴她的,希望她能待他家主子爺好一些。
「我偷偷的、大膽的跟孟三姑娘您說啊,皇上身邊一直沒有知心人,太後雖是母親,但後宮事多,又是經歷一場腥風血雨才站上位,皇上孝順,什麼事都不往太後跟前提,皇上身邊只有奴才一人,難過、生氣、煩惱都是皇上自己承擔,奴才不過是個閹人,雖三生有幸能在皇上身旁伺候,總不及一個姑娘家貼心是不?奴才真真是心疼皇上啊,嗚……」
她想到姚光說到動情處不由淚如雨下,心也難受,因此看著這個俊美如天仙的今上,也覺得心疼,「皇上國事都操心不完,實在不該將時間放在磊兒跟我身上——」
「為何不該?」他笑著打斷她的話,見她曝嚅不語,他又說︰「我與你們非親非故?」
她想點頭但又不好點頭,她跟他算是朋友,不,是遠比朋友更好的知己。
「樂樂難道還不懂我的心?我在乎你,而孟磊是你唯一在乎的親人,我想讓你在乎的那個人知道我有多在乎你。」他深情告白,她之于他,是刻骨銘心的眷戀,是誰也無法取代的。
她眼泛淚光,這一席話太甜太扎心,比她做過的任何成功的、失敗的點心都還要甜,但明明那麼的甜,到了心里卻酸了、澀了,「不能的,不能的……」
「為什麼不能?」他想也沒想的就反問。
她要怎麼說?而且,為什麼是她!在他身邊想邀寵、想為他分憂解愁的女子還會少嗎?她的身分,她的才情實在配不上啊。
他終究還是為難了她?也是,她與那些貪圖富貴權勢的女子不同,站在他身邊都避之唯恐不及,然而他實在放不開手,一個心心念念放在心上許久的女子,他不知道還能怎麼做才可以讓她愛上自己?還是,讓姚光再派多些人到百姓間探探那些情深意切的夫妻如何走在一起?他想到道里,伸手揉揉眉心,有些疲憊。
「不舒服嗎?」
傅言欽看著她眉宇間的憂心,心頭不由得一軟,「頭疼。」
「我替你揉揉。」她月兌口而出。
他微微一笑,「那就有勞了。」他很自然的在軟榻上躺下來,她站著有點無措,自己怎麼說那麼快呢……
「樂樂?」他的表情看來好無辜,含笑帶怨的,讓她的心都揪成一團。
好吧,就是好友啊,她走到他身後,拿把椅子坐下。
她柔女敕縴指滑過他前額略推再往雙鬢而後,來來回回,太舒服了,傅言欽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吟。
然而下一刻他突然按住她的手,坐起身來,內力過人的他,已听到匆匆而至的腳步聲。在她困惑時,房門已被打開,姚光快步進來,面色凝重的說︰「同心樓二樓雅房,一名女客捂著肚子突然叫疼,已派人去請大夫過來,說是月復痛劇烈,臉上及手上都看到出了紅色小。」
「怎麼會這樣?我過去看看。」孟樂雅急著要出去。
但傅言欽一把握著她的手腕,「等等,先讓姚光去處理。」
她搖頭,「不行,這是我的點心樓啊,每一樣點心都是我研發出來的,那些廚師也是我手把手教的,有人吃出事來,我怎能回避——」她突然住口,不解的看著他拿了披風為她披上,他修長手指利落的為她系上帶子,她粉臉酡紅的對上神情溫柔的他。
「可以走了。」他突然抱著她,施展輕功,一個飛掠就往前院的同心樓去。
姚光愣了一下,連忙跟著一展輕功追上去。
*
即使陽光露臉,仍是秋意冷寒,老百姓走在路上,都忍不住揪緊身上襖袍,加快腳步,不過門前車水馬龍的同心樓仍一如既往的人聲鼎沸,店鋪外還是有縮著脖子排隊的長長人龍,好在店家體貼,派了伙計送上一杯杯免費熱茶,免得客人受涼。
店內仍是座無虛席,手腳麻利的伙計來回穿梭招呼客人,送茶送點心,大堂人聲喧嘩,說笑的客人一道道點心入口,臉上都是驚喜與滿足。
突然,二樓廂房有人打開門,傳出一陣吵雜聲,還有人在拉扯,接著就有一個小廝模樣的人一邊沖下樓梯一邊大叫,「我家夫人肚子絞痛,呼吸困難,快喘不過氣來,大夫還沒來嗎?」
這一聲大叫立即吸引大堂客人的目光,客人們紛紛拉著那小廝追問,「樓上怎麼回事?」
兩鬢斑白的老掌櫃快步過來欲拉走該名小廝,表情仍算和緩,「這位小哥請再等等,我們已派人去找大夫了。」
「是太醫嗎?」小廝又問。
老掌櫃皺眉,「當然不是——」
小廝氣哼哼地插腰,「各位評評理啊,我家夫人來這里吃點心,都快昏過去了,身上還起了紅診,都出大事了,竟然還怕驚動太後娘娘,不敢叫太醫。」小廝根本不理掌櫃及圍過來的伙計,刻意大叫。
「這位小哥休要胡言。」老掌櫃也是人精,雖然秦太後入股同心樓不是秘密,但這小廝開口就是如此,大有要將事鬧大的意圖,一個眼神,一名伙計連拖帶拉的硬將嘴里大呼小叫的小廝帶回樓上,但這騷動已經成功的讓客人們驚慌起來。
「太可怕了,那我們吃的有沒有問題?」
「對啊,這叫我們怎麼吃得下去?」
一樓大堂來客略微復雜,有本地客,也有外來客,這些聲音一出,不少人臉色蒼白,跟著議論起來,而這些喧嘩聲也讓二、三樓的客人紛紛走出來察看,老掌櫃跟二掌櫃忙著派人上去安撫並解釋,但有些人不听,更有人開始惡聲批評,「生意太好,就沒好好控制質量或食材,也不知道外帶回去的,有沒有人也遇到相同問題?」
「就是,若像那位夫人一樣,這會兒呼吸困難,身邊若沒人,可怎麼得了?」
「能怎麼樣?這是秦太後投資的點心樓,主掌的還是太後最看重的女官,再說了,這次是鬧大了,誰知道開店至今,有沒有出過人命?」
有幾個愈說愈難听,老掌櫃也怒了,「你們胡說什麼?大夫都還沒看過,那位夫人是何問題尚且未知,何況食材及調味都一清二楚,個人在飲食間有忌諱不能吃的,自當避免,難道還怪別人做吃的,不怪自己沒長眼,沒管好自己的嘴巴?」
他原是來自宮中,自有一股震攝人的氣勢,這一吼,頓時全場靜悄悄。
「大夫來了!」一個伙計邊喊邊從門外進來,手里還拉著一名提著藥箱的老大夫。
老掌櫃趕忙拜托大家讓個位置,催著大夫上樓,「快,快往這邊來。」
同心樓門外也已經嘰嘰喳喳的圍了不少人,好奇地問出了何事?
二樓一間廂房,里面有兩位中年婦人,一個情形看來已經很不好,另一個還能說話。
老大夫先注意到一名俊美男子,錦衣玉冠,身上有一種攝人的威嚴氣勢,是那種久居上位的權重之人。
「還不快看病人。」傅言欽冷冷的道。
這一眼,讓老大夫有些發怵,急道︰「是、是。」
兩名婦人及兩名丫鬟也有點怯怯的看著傅言欽,她們都不知道這人是誰,方才她們才眨個眼,他跟那名靈秀傾城的姑娘就相偕走進來。
孟樂雅其實還有點暈乎乎的,傅言欽是施展輕功帶她飛檐走壁從同心樓二樓後方的走廊繞過來,她還沒回過神,他已經護著她進了廂房。
老大夫看診後,做了緊急處理,「這類毒物引發體質過敏,嚴重會呼吸困難,甚至死亡,好在搶救得宜,只要休養一段日子,便能恢復。」
老大夫跟著檢查桌上剩余的糕點及茶水,結果是糕點表面被灑了輕量的毒藥。
孟樂雅立即上前察看,確定上面甜點的糖粉不對,原本的晶瑩白糖還多了兩種更細的白色及米色粉粒,但因顏色相近,又灑在玫瑰色糕點上,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傅言欽讓人立即去一趟廚房,果然糖罐被動了手腳,但能進出廚房的也只有他們這幾名廚師跟廚娘,也就是他們都是嫌疑人,嚇得他們紛紛下跪,「我們哪敢做這種事?主子饒命啊……」
孟樂雅知道這款甜品很受歡迎,不會只有這一房的客人吃,連忙跟傅言欽說。
傅言欽還沒做任何動作,老掌櫃已經急著過來稟報,一到三樓陸續有客人中毒,只是中毒的程度不一,有的只是想吐,有的已經呼吸困難。
傅言欽強勢的扣住急著要去處理的孟樂雅,不讓她去面對那些客人,而是讓姚光全權處理,他則帶著孟樂雅從後方樓梯避開大廳吵嚷申吟的客人。
慶幸的是,全是同一款糕點惹的禍,姚光讓大夫先拿解毒丸讓中毒的客人服用,再差人去拿藥,又送客人回家又送補償金,此外,也派人將中毒及沒中毒的客人都問了身分。
中毒的來客中,不乏高官貴冑,所以得依身分高低來處理。
同心樓在清空客人後,暫停營業。
傅言欽讓姚光加派人馬,將同心樓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搜查一遍。
這一查,卻讓傅言欽的臉色大變,同心樓這里除了這道糕點被下毒,其他倒沒查出什麼,可是孟樂雅所住的獨立別院就不是了。
她寢室里的茶水被加入迷藥,兩名陌生男子已被毒死在床底下,目前還查不出他們的身分,但看得出來並非他殺,而是咬死預藏的毒藥。
迷藥跟男人,這會是誰?她得罪了什麼人?
「看來有人連太後娘娘的臉面也沒看在眼底。」打狗也要看主人嘛,這根本就是針對孟三姑娘而來,姚光氣忿的道。
傅言欽瞟他一眼,他連忙閉嘴,傅言欽又開口問︰「有沒有問出什麼來?」
姚光知道主子爺指的是在同心樓工作的所有人,他一臉苦色,焦頭爛額的忙了好一會兒,卻什麼也問不出來。「仔細問過了,沒人有異樣,也沒人有動機,奴才愚笨,什麼也沒查到。」
「皇上,我相信那些人,他們都清楚在為誰做事,他們就算不怕自己,也擔心會禍及家人。」孟樂雅心情也很沉重,那麼多人中毒,雖然無生命危險,但她還是感到難過,這些已經夠了,她不想再涉及更多人,讓更多人受傷,只是她屋里的事……
傅言欽揮揮手,姚光明白的先退出去。
「樂樂,我不放心你留在這里,你跟我進宮,直到查出幕後的人。」
她明白他的擔憂,「可是我想留在這里。」
「不行,我堅持。」他不容許有人想傷害她。
「可是——」
他突然將她擁在懷中,聲音低啞,「樂樂,我很害怕,我沒辦法一直守在你身邊,我又不願意讓你跟我一樣,以保護為名,安排很多人守著你,讓你活在他人監控的目光下,我想給你想要的自由,但同心樓出事了,我真的不放心,你听我一次,讓我霸道任性一次,好嗎?」
她眼底一熱,一個皇帝用這麼幾近哀求的語氣跟她說話,他只是擔心她,只是想為她遮風避雨,卻得這麼卑微的請求,她何來的福分!
「你、你別這樣,我應了就是。」她眼眸微垂的低語。
「樂樂。」他溫柔喚她。
她臉紅紅的抬頭看他,看著他愈靠愈近,睫毛不自覺的微顫,透露她心里的緊張,直到額上印上一個輕輕的吻。
她沒掙月兌,也沒有顫抖,他暗暗松口氣,環抱的雙手仍舍不得放開,「我去處理一些事情,你留在這里。」
她只能點頭,覺得額上那點柔軟帶著溫度的,吻好像往她全身四肢百骸竄去,讓她渾身都有些發軟,只能順從。
傅言欽舉步走到另一偏房,姚光已經在等待。
「讓暗衛出動。」他話說得極淡,但那眼神卻是帶著殺氣。
姚光一愣,馬上行禮,「奴才立刻去辦。」
自從主子爺在十二歲遭難回宮後,為強大自己,鞏固江山,他以一己之力設置秘密暗衛組織,這些年來,該組識替主子爺處理的都只有政務,今日卻要用到一個都還無法確定心意的女子身上,主子爺疼她至此。
也是,主子爺要護的人,誰敢動她,就是自尋死路,那就拿性命當代價吧。
*
朦朧月色籠罩左相府,庭院深深的一處院落更是靜悄悄的,這里原來是秦佳音住的院子,但她被送往江南後,這里便空置下來。
寒冷夜色中,一名小廝提著燈籠,身後跟著披著大氅的秦凱,兩人進入院落,來到院中書房,小廝為秦凱拿掉大氅,再按了書架後方一個機關按鈕,書架緩緩移動,隨即出現一道小門,小廝守在通道口,秦凱則拾階而下,來到地下密室。
雖是府中密室,但通風良好,因而也燒了銀絲炭,暖烘烘的,家具床鋪一應全,一名丫鬟一見秦凱進來,就安靜的退到一旁。
紗簾後的榻上,一名女子飛快的拉開紗簾下床,烏黑發絲垂落,一襲素色裙服,瑩白細致的美麗臉龐,竟是秦佳音,她快步走到秦凱面前,焦急的道︰「父親,到底怎麼回事?那藥不是只會令人月復瀉難耐,怎麼會差點毒死人?」
秦凱端坐下來,丫鬟機伶的倒上一杯熱茶,他拿起喝了一口潤喉,「皇帝的人在查,爹的人也查了,只是沒法子像皇帝的人大張旗鼓,目前所知,除了我們,還有人也在那道糕點的糖粉上動手腳,兩種藥物一加,竟混成了毒,仁侯府的二夫人第一個發病,因為她一人幾乎吃了兩盤。」
「還有人?會是誰?那人會不會查到我們?」秦佳音急了。
「放心,這點把握爹還有,死人是不會說話的。」他倒是不擔心。
聞言,她惴惴不安的心才安定下來。
秦凱殫精竭慮多年,徐徐圖之的結果竟然是如此,這些日子,不得不走另一步棋,「爹已經下了指示,準備這麼久,那個人再不用也沒機會了,時間是不等人的,孟三已經被帶進宮,再來就是你要上場了。」
她粉臉微紅的點頭,父親派人潛入屋里下的迷藥跟兩名在床底下的男人原本就活不成的,布置這局面,目的只是讓皇上將孟樂雅帶進宮,她才能進行下一步。
「你可得爭氣點,爹還想靠著你在後宮的勢力走出一條康莊大道來。」
她目露堅定,「女兒一定不會讓爹爹失望的。」
這段日子,她就是一只不見天日的籠中鳥,只能住在地下密室,不得踏出一步,府中除了父親跟幾名親信,無人知道她仍屈身在相府。
父親終究舍不得丟棄她這顆培植多年的棋子,便讓一名身形與她相似的丫鬟扮成她的樣子下江南,欺騙外人。
她則將皇上拔除她秀女資格的真正原因告之,從那段日子開始,父親的人就秘密監控同心樓,知道這段日子,皇上天天坐著一輛外形不甚顯眼的馬車,悄悄繞至同心樓後門,進到獨立別院與孟樂雅相處一段時間,再悄悄返回宮里。
為了那個庶女,皇上怎麼可以……她眼圈酸澀的發漲,但她硬是忍住淚水。
父親確定皇上對孟樂雅的愛意後便開始計劃,才有今日一事,再來,便是她要上場了,她就要回到皇宮,也一定會重新站在皇帝哥哥身邊。
*
宮殿重檐,氣勢巍峨,即使入夜,但燈火通明,處處可見金碧輝煌,傅言欽站在寢殿廊上望出去,這樣恢宏又肅穆的景致,原本早已無感,今夜卻顯得特別吸引人。
「皇上,夜涼如水,天寒呢,快進去吧。」姚光上前一步提醒。
傅言欽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相鄰不遠的一處偏殿,「她那里……」
「皇上啊,奴才辦事是有多不得您信任?您都問多少遍了?吃的用的喝的,絕對沒人敢怠慢孟三姑娘,奴才敢以項上人頭保證。」姚光委屈到都想噴淚了,在主子爺心中,他就是一個讓他那麼放心不下的奴才嗎?
見姚光眼眶都紅了,傅言欽也知道自己有些過了,但他一想到孟樂雅離自己極近,他就很想去看她,又怕擾了她,畢竟同心樓的事還沒查出什麼,她也受到驚嚇,對了,要在她房里的銅鼎香爐點安神香……
他看向姚光又要開口,但見姚光眼紅扁嘴,淚光閃動,他輕咳一聲,不說了,但還是很想親自去看看,宮人們有沒有伺候好,又有缺什麼?
姚光是主子爺肚里的蛔蟲啊,哪里不知皇上心中所想,「皇上,太後那里也有派人去關照了,您再派人多去幾回,太後心里不知要如何想了?而且……您這住所安排得有點不優啊。」
同心樓出事,已經知會了秦太後,孟樂雅進宮也是基于安全考慮,秦太後能理解,但卻沒想到皇上未將孟三姑娘安排在以前住的秀朗宮,或是任職女官時的廂房,反而是離皇上寢宮不遠的偏殿……
姚光想到這里,都忍不住拍胸慶幸,主子爺原本是要將孟樂雅安排到皇後寢宮,雖然那寢宮從太後移居到寧和宮後就沒有主人,但總是未來皇後的住所,天天讓人打掃整理不在話下,尤其先前的選秀,大家以為一後二妃就要出土、不是,要選出了,那里更是天天人進人出,歡喜等著迎接新主子,結果……
傅言欽當然明白姚光的意思,更清楚他為何冒死也要阻止孟樂雅住進皇後寢宮,盡管那是他自始至終要給她的住所,但目前的確不適合。
他听了勸,再度回到燭火通明的殿內,將身上披風交給姚光,坐在矮榻上,前面是鋪著明黃桌幃的案桌,兩旁都有處理不完的奏章,但一想到孟樂雅,就想著她睡了嗎?睡得可好?會不會夢到他?想到這里,他嘴角就上勾。
愛情真是奇妙的東西,誰會想到不近的主子爺竟會對一個姑娘情有獨鐘?姚光在旁看著,嘴角也咧得開開的。
傅言欽批折到半夜,才在姚光一再的催促下就寢。
*
天蒙蒙亮,沁涼空氣凍得讓人發顫,整座皇宮尚在沉睡,到處靜悄悄的,然而,偏殿小廚房里已忙得熱火朝天,孟樂雅在灶前轉來轉去,隨侍的宮女也跟著一陣忙活,很快的備了兩個食盒。
皇帝所在的太和宮共有四個殿,這個偏殿雖然離所住的主殿最近,但要過去還是得九曲八彎的走一段路。
孟樂雅算準時間,先讓另一名宮女送一份粥到寧和宮,另外由夏荷端上一份要送去給皇上,但離主殿愈近她腳步愈慢,最後停下步伐,看著秋瑾,「其實御膳房已經有準備皇上的早膳,我這是不是……」
「不會是多余,皇上昨晚沒空過來看姑娘,但瞧瞧姚公公來回走了幾趟?姑娘這是一點心意,反正姑娘熬的這一碗,皇上也吃不飽,但今天心情肯定很好。」秋瑾知道這主子脾氣好,因此敢出言調侃。
夏荷也膽大打趣,「對啊,別人不知道,我們在姑娘身邊伺候的怎麼會不明白?」
天氣寒冷,雖然孟樂雅手上拿著手爐,穿著狐皮大氅,但一張如玉的臉蛋凍得微紅,看來就像熟透的水蜜桃,讓她們看得都想咬一口。
面對兩個丫鬟的調侃,她雙腮更為嫣紅,竟不知要說什麼。
突然,一個小小黑影從回廊過來,又從殿前階梯跑下來。
天空雖還灰蒙蒙的,但殿內燈火仍亮著,秋瑾一眼就看清楚那小東西,「那不是巫嬤嬤的小黑炭?怎麼跑到這里來了。」
孟樂雅順著目光看過去,果真是被養得胖嘟嘟的小黑炭,它在原地轉了兩圈,又突然往前方跑去,她連叫它幾聲,小黑炭都沒回頭,好像被什麼吸引,一路跑了過去。
夏荷突然說︰「我昨天見到另一個宮女,她說巫嬤嬤這幾天心情不好,小黑炭又不見好幾天了,我去抓它吧。」
孟樂雅與巫嬤嬤感情極好,就算出宮,同心樓也送了好幾回點心去,她跟小黑炭也很熟,當下沒有多想,「這粥要趁熱吃,我去抓小黑炭,你們幫我送去吧。」她頓了一下,想想又怕傅言欽會等她,但他可是要去上朝的人,她看著夏荷又叮嚀,「你跟皇上說,我會去陪太後用膳,待皇上下朝,我再去見他。」
「奴婢知道了,那秋瑾也一起去找小黑炭吧,不然,讓姑娘一人,皇上看到我們兩個肯定是要生氣的。」夏荷又說。
秋瑾點點頭,「我一定會跟好姑娘,不然,皇上可饒不了我啦。」
孟樂雅臉紅紅的往小黑炭跑走的地方尋去,秋瑾笑著趕上,「姑娘,等等我。」
寢宮內,傅言欽從床上起身,一想到杏眼桃腮的孟樂雅,他心情特別的好。
外頭听見聲響,姚光在簾外輕聲喊,「皇上起了?」
「嗯,讓人進來伺候洗漱。」
接著,姚光帶頭,身後還跟著幾個捧著銅盆跟布巾的太監及宮女。
傅言欽一番洗漱著衣後,宮女及侍膳太監跟著送來早膳,他注意到一起進來的還有夏荷,那是孟樂雅身邊隨侍的宮女。
「你家主子呢?」姚光一看主子爺的目光,馬上問道。
夏荷恭敬的上前一福,將孟樂雅交代的一席話轉告,並將那碗一早便熬好的粥品放到桌上,再退至一旁。
傅言欽蹙眉看著那碗散發著溫熱氣息的粥,心里暗暗嘀咕,小沒良心的!母後竟排在他之前,虧他整夜都想著她,連夢里都有她,但上朝在即,他還是先行用完早膳,尤其那碗粥更是吃得一干二淨。
稍後,一行伺候的人收拾桌面,連同夏荷都要退下,但夏荷甫退兩步,突然抬頭朝姚光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要說?」傅言欽瞥她一眼。
「沒有,沒有。」她那副有話要說,但又不安看向他的樣子,顯然是怕出口的話,他這皇帝會不喜,但她是孟樂雅身邊的貼身侍女,說的事應與她有關,他遂看向姚光,「你听听她說什麼。」
「是。」
姚光雖應答,但覺得這宮女也太不象樣,再過不久,主子爺就要上朝了,他得陪同啊,那可是國家大事,這小小宮女到底要說什麼?還得繞過主子爺說,姚光心里碎碎念,一路跟著她走往旁邊長廊,也因是走在自己熟悉的殿宇,姚光沒有警覺,當他意識到危險時已來不及,後頸一痛,眼前一黑,他昏厥倒地。
殿內,傅言欽等著姚光,但去了好一會兒,還不見人回來,他站起身來,身子突然有些不適,腦子熱,身體更熱……
該死,他腦袋混沌得連視線都有些模糊,他踉蹌的想往外走,要喊姚光,眼前突然站著一個模糊身影,他定眼一看,竟是孟樂雅,他想也不想的一把將她擁在懷里,「你過來了。」
「嗯,樂樂想皇上了。」孟樂雅雙手緊緊回抱著他,語氣飽含情意。
他低頭看著她,目光落到她眼楮,再到她鮮艷欲滴的唇瓣,黑眸變得幽暗,喉頭滾動,「我想親你,可以嗎?」
他呼吸變得粗重,凝睇著她滿含情意的明眸,涌動的洶涌,在她含羞點頭後,他血脈賁張的狠狠吻住她,吸吮深入,兩人呼吸交纏,他突然一把將她抱起來,兩人滾上了床鋪,他深情的看著孟樂雅,她的唇瓣被他吻得紅腫,他的胯下亢奮,但他還有一絲絲殘存的理性,他還不能完全佔有她,他要他們的第一次留在最美的洞房花燭夜。
腦海里僅存的一絲清明想起了自己的堅持,他一手撫著她紅艷的唇,一手卻無法控制的隔著衣服撫模她的渾圓,矛盾的言行令他感到痛苦,「樂樂,我不可以……還要等等……呼呼呼……最好的一刻,要留在我們的洞房花燭夜……樂樂,你跟我說些別的,讓我分心,好不好?你做點心了嗎?」
秦佳音正如痴如醉,整個人沉浸在傅言欽陽剛的灼熱氣息里,在意亂情迷下,她嬌喘連連,忘了自己扮演的角色,「我、皇上……我不會做點心,但若皇上喜歡,我願意去學習的……唔唔……嗯……皇、皇上?」
壓在身上的重量突然不見,秦佳音還有些回不過神來,睜開半闔的眼楮就見到傅言欽困惑的瞪著她,又用力的搖搖頭,接著又瞪著她看。
不對!傅言欽呼吸一窒,覺得大大的不對,他所見的女子明明就是樂樂,聲音也是樂樂的,但她竟然不會做點心?他咬咬牙,「你到底是誰?你不是樂樂,你走!」
秦佳音一臉震驚,怎麼可能?不,他也認不出自己,代表那西域秘藥的藥效仍在,「皇、皇上,我是樂樂,我就是樂樂啊。」
「你不是,朕說滾!快給朕滾開!」他火冒三丈的一把將她拖下他的龍床,就要出去喚人。
「皇上,我是樂樂,是樂樂——」秦佳音緊緊的抱住他的腿,她絕不能讓他離開,這是她唯一一次能成為他女人的機會。
他一腳踹開她,再看著她,竟然還是樂樂的臉!
他咬咬牙,用力的搖搖頭,該死,他的眼楮出現幻覺,他的眼楮不能相信了,他惡狠狠的推開又要貼上來的女人,跌跌撞撞的走出宮殿,外面的太監、侍衛竟然不見一人,可見已經被刻意清空!
是誰!竟敢——他黑眸浮現狠戾,踉蹌的直往寧和宮而去,但迎面而來急急行禮或下跪的宮女、太監,在他眼中全是孟樂雅的臉孔,他只能以他們的衣著來判定,他咬咬牙,一把抓住一個穿著太監服的孟樂雅,「帶朕去找樂樂——孟樂雅,快!」
「是,皇上,奴才馬上帶皇上去。」那名小太監被最尊貴的皇上扣住手臂,差點沒嚇得屁滾尿流,好在,他好吃,得知同心樓的孟女官進了宮,特別關注她,知道她陪著太後用完膳後就往偏殿的膳房去了。
秦佳音氣急敗壞的在後方追,但她跑了一會兒,早已不見皇上的身影,他去哪里了?現在又該怎麼辦?要是被人發現她潛進宮來……見到另一邊有宮人走來,她不得不轉往另一個方向,朝父親安排好的退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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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1 00:39:10
第十一章 七年後再救吾皇
秋濃天涼,庭院深處,偏殿膳房的門飄出醇厚的茶香。
「皇上,孟女官就在里面。」小太監見皇上臉色緊繃,嚇得說話的聲音都在發抖。傅言欽一走進去,視線所及,竟然有五個「孟樂雅」,他用力搖頭,定眼再看,還是有五人,其中四人迅速的行禮下跪,只剩一個站在一紅泥爐前,正將手中茶水倒入一只瓦鍋,將泡開的茶葉倒在一竹盤上。
孟樂雅放下手上的活兒後行了禮,迎上前笑著說︰「皇上怎麼到這里來了?」
他卻退後一步,冷聲喝道︰「除了樂樂之外,其他人全出去。」
宮人一愣,但見皇上神情嚴肅外,還有著不尋常的艷紅之色,襯得他那張近似妖魅的俊顏有股勾魂攝魄的魅惑,個個心髒評然狂跳,但她們可不敢再多看一眼,急急起身行禮,迅速退出去。
孟樂雅則被他這近身的霸氣一喝嚇了一大跳,撫著胸口,「皇上怎麼——」猝不及防的,他突然一攏長臂,將她打橫抱起,她驚呼一聲,下意識伸手環抱住他的脖頸,「皇上,你做什麼?快放我下來。」
他還是不放心,啞著嗓音問︰「你剛剛在做什麼?」
孟樂雅蹙眉,「我在做茶內餡的糕點,你不是看到了嗎?」
他瞪著她,他的樂樂身上一直有種甜香味,他只能逼自己靜下心來,但太難了,那在體內奔騰的如火在燒,他好難受。
孟樂雅注意到他的異樣,他面色緋紅,她直覺伸手踫觸,「好燙啊,皇上你怎麼了?你看起來很不對勁,先放我下來,我去叫太醫。」
他搖頭,僅存的理性听出她語氣里的擔心,他很清楚他只能做什麼,「對不起,來不及了,樂樂,你跟我走。」他一個飛掠,施展輕功往墨竹閣去,直至飛掠到樓閣內,他抱著她,雙雙倒在床榻。
「皇上!你到底要做什麼?」她一路過來不敢大呼小叫,但怎麼也沒想到他帶著她卻是上床。
天還未大亮,屋內沒有燈火,黑漆漆的,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她知道床上鋪放的綢被是冰涼的,只有他身上燙得嚇人,她都不知該不該掙月兌他?
傅言欽內功精湛,能在黑暗中視物,他喘著氣兒看著她,看到她的不安與掙扎,他一向自持,然而體內藥性實在太強,他努力的想以內力壓制也無法,他只能牢牢圈住她,感受到她的柔軟,稍微減緩那逼人的,然而,減緩只是一時,他體內大火有燎原之態,血氣全都往下流到胯下,腫脹難受,叫囂著要發泄。
孟樂雅真的嚇壞了,她柔軟的身體感受到他胯下那處硬物,她漲紅著臉,握著粉拳捶著他的肩膀,「皇上,你別亂來!」
「抱、抱歉,請、請、你忍一忍。」他幾近困難的粗喘著開口。
「皇上你到底怎麼了?」她有些害怕,他整個人似火爐,她的手不小心打到他的臉,才發覺他臉上都是熱汗,有幾滴還落在她臉上。
他粗喘著氣兒,黑眸幽暗,俊臉泛紅,身體內激狂的情潮一波波襲上,他熱到受不了,忍不住撕扯開自己的衣裳。
外面天色已亮,有些晨光射進來,孟樂雅乍見他那片精壯惑人的胸肌,嚇到了,也有點害怕,「不可以……」
然而,傅言欽俊臉上全是情動之色,呼吸粗濁,聲音沙啞,「抱歉,委屈你,委屈一下,呼呼呼——」他大手一揮,厚重帳幔跟著垂落,完全隔絕了光線。
孟樂雅的視線再度陷入一片黑暗,但在光線消失前,她看到他糾結的俊顏。
傅言欽體內燃燒著熊熊欲火,他的輕薄不是故意,但他真的需要靠近她一點,再近一點……那藥效愈來愈強,他是如此的需要她。
太黑了!她什麼都看不到,只能感覺到他火熱的唇緊緊的貼在她額際,兩人的呼吸彼此交錯,她全身發軟,感覺到他的唇落在她的眉梢、眼楮、鼻子,一直到她無措微抖的唇,他的舌探入,吻得狂妄,反復吸吮,吻得她幾乎要無法呼吸,幾度心醉神迷,他的手更是肆無忌憚的往她那柔弱無骨的嬌軀來回蹂躪,僅存的一絲絲要斷裂的理性堅持著,不曾踫最後禁地。
她听到他在她耳邊喘息的低吼發泄,沒多久,又是一次,又一次,不知道到底多久,最後一次,她印象中就是他將頭埋在她頸窩里,粗喘著呼吸著,她早已昏厥過去。
*
孟樂雅再醒過來時,秋日陽光已落在榻上,灑進一片金黃。
此時已是過午,床上只有她一人,她眨眨眼,緩緩坐起身,一眼就見到床前一地被撕裂的衣衫,再低頭看自己,她身上蓋了條被子,但被子下的衣物都凌亂半開,肚兜亦被扯開,她的臉羞窘得紅成一片,閉上眼楮,吐了口長氣,再眨眨眼,一愣,這才發現傅言欽也在,只是他坐在靠窗前的軟榻上,那處剛好是陰影,窗戶微開,清風吹送,擺動織錦帳幔,陽光照了進來,映亮了他的臉。
兩人目光對上,傅言欽起身走向她,她注意到他身上的衣物已換過,反應慢半拍的,她急急低頭,根本不敢看他,他卻坐上床來,她身子不由得一僵。
他順了順她柔軟的發絲,語氣盡是愧疚,「樂樂,我不是故意要——」
「我知道,我後來想明白了,你不是故意的,你……」她抬起頭來,一雙明眸如今氤氳著迷離水氣,羞紅著臉看著他。
他慢慢的靠近,低頭,輕輕的將唇貼靠在她唇上,「對不起,你先給我一些時間。」他眷戀的磨蹭著她的唇瓣,「這里只有我的衣服,你等等,我會讓人送衣服上來,我先去處理一些事情。」
她點頭,知道他是等著她醒來,頓時心定了些。
傅言欽俯身再親吻她一下,便起身往樓下走去。
她看著他的背影,寬肩勁腰,那有力的臂膀曾緊緊抱著她……她羞紅著臉,敲敲自己的頭,胡思亂想什麼啊,今早的事真是羞死人了,不過,若不是她,會不會是另一個女子幫了他?
她柳眉一皺,也不對,她的思緒慢慢動了起來,想到他到膳房後的一言一行,他的眼神、他問的話……她原就聰慧,來回思索便明白了,有人拿她來算計皇上,所以他才會有那些奇怪的言詞,想要確定她是否是真的孟樂雅?
但是皇上怎麼會誤食藥?姚光及御膳房一向小心,誰能讓他們沒有防備——
她突然想到秋瑾要她熬的那碗南瓜粥,她倒抽了口涼氣,想也沒想的就要下樓,但一矜到自己破損的衣裙,她只能止步,但一顆焦躁的心再也無法平息。
此時,姚光就守在閣樓的一樓門口,他急得直踱方步,一邊握拳頻打自己的前額,蠢蠢蠢!他犯了致命錯誤!
待會兒要怎麼面對主子爺?他後頸被夏荷那丫頭狠狠敲了一記昏厥了,再醒過來時,發覺自己竟被丟在殿後朱紅門扇後,還是一個小太監急著找地方小解,誤打誤撞跌在他身上,否則他都不知幾時才會醒過來?
當時,他就想到主子爺,一把推開小太監,急奔主殿,但殿宇內外竟然靜悄悄的,什麼人也沒有,他發覺不對,急忙聯系暗衛找主子爺,就怕七年前的事情又發生。
暗衛找了一會兒,才來向他報告,主子爺抱著孟三姑娘來這里,結果……他飛身上去卻听到嗯嗯啊啊的奇怪粗喘聲,嚇得他又搗耳急急沖下來,心慌意亂的守在門口,不忘跟暗衛們說危機解除,要他們急急退散。
可是,怎麼可以那麼久?要是精盡人亡?不不不,不會有這種事發生的,那是主子爺心尖上的孟三啊,主子爺也不可能不顧她的身子。
他是宮中老人了,要是還不知道主子爺中了強力藥,他都可以去死了!
為此,他也派人準備熱水在一樓,連衣服吃食也備齊,就等著三樓的動靜。
驀地,他看到主子爺下樓了,天啊,眼下發青,臉色泛白,姚光立即含淚跪下,「奴才有罪!奴才沒保護好皇上,害皇上、皇上……」他哽咽的說不出話,用力的甩了自己兩耳光,左右臉頰馬上紅腫起來。
傅言欽皺眉,「現在不是論責的時候。」見他如此自責,他也不好受,姚光對他忠心耿耿,也將他身邊的耳目一一揪出,將內宮管理得井然有序,守得如鐵桶一般,今日之事,非他一人之過。
兩人移身到一樓廳堂,在傅言欽的吩咐下,姚光派了宮人將熱水、吃食及衣物送上三樓伺候孟樂雅,自己則親自伺候主子爺,自然,今日的事知情者若嫌命長敢對外透露一個字,不僅項上人頭不保,還罪及家人。
傅言欽沐浴更衣後,吃了些東西,刑老太醫也被找來替他把脈,松了口氣,「好在這藥雖烈,但宣泄得宜,並不傷身,只是……」他已從姚光口中得知幫皇上的人是孟樂雅,想到那姑娘嬌小的身子,他這老醫者也不由得替她擔心,低咳一聲,「老臣要不要上樓去替孟姑娘——」
「她還是處子。」傅言欽尷尬的打斷老太醫的話,俊臉發紅發燙。
刑老太醫瞪大了眼,目光直接從他臉上往下移到某個重點位置,好吧,要宣泄欲火不一定要真槍實彈的顛鸞倒鳳,但一個男人在中了烈性藥的情形下仍能壓制自己,君王的控制力果真非比尋常。
姚光更是難以置信,胡思亂想著主子爺不會不知道怎麼下種吧?
傅言欽看著兩個最信任的人表情各異,咳了一聲道︰「但她是朕的人已無庸置疑,接下來的事,姚光命暗衛去查,我先上樓,早朝……」他看向姚光,那家伙還兩眼發呆,一喝,「姚光!」
「是,那個——」
姚光還被主子爺尚未成事一事驚得暈乎乎的,被這低聲一喝,急忙回神,向主子爺報告自己被夏荷打昏的事,還有朝臣對皇上沒有上朝一事都感困惑,尤其是左右兩相都說要到皇上寢宮來探望,只是他那時又不知皇上人在哪兒,只道皇上昨夜批閱奏折近天亮,小憩一下甫起床梳洗,硬是拖住眾臣,至于夏荷,被暗衛找到時人已死,秋瑾也同樣遇害,秦太後那里則尚不敢驚動。
姚光陸續報告完事情,傅言欽不得不換上龍袍走了一趟金鑾殿,朝臣原本議論紛紛,畢竟傅言欽是個勤勞的君王,不上朝的時候極少,臨時不上朝的更是沒有,大家不由自主都想到七年多前,幼帝突然幾日沒上朝,由攝政王代為掌政的事。
傅言欽坐在龍椅上,看著下方神情各異的朝臣,朝堂涌動不意外,然而,這里面誰老是忘了他已經長大,敢算計到他頭上,答案呼之欲出。
*
當傅言欽終于回到墨竹閣三樓時,孟樂雅已休息好一會兒,身上一襲粉紅宮裝,發上簡單插了一支玉蘭玉簪,靜靜的坐在榻上,房內設有地龍,暖烘烘的。
一旁有兩名女暗衛隨侍,她們一身窄袖裙服,相貌清秀,自有一股英氣,一看到皇上來了,兩人恭敬行禮後退了下去。
孟樂雅看著他,他看來神情上有些疲憊,唇瓣血色稍淡,但一套玄色瓖金邊的雲紋龍袍,仍俊雅迷人。
一想到兩人曾在床上衣衫不整的近身接觸,這樣這樣、那樣那樣的,此時看著他緩緩走近自己,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雖然剛剛一直思考見到他要說什麼,但現在腦海中,卻只剩一片空白。
他在她身邊坐下,將她擁在懷里。
「皇上你做、做什麼?」她整張粉臉爆紅,熱燙得都要冒煙了。
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的將她擁在懷里,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听著他貼近的心跳,不由自主的想到兩人間的親密,她只好胡亂的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像是一早秋瑾催著她去熬南瓜粥、像是本來要親自送粥去給他,但中途卻看到小黑炭,听聞巫嬤嬤已找了小炭幾日的事,所以急著去找,一路找到巫嬤嬤的屋子,巫嬤嬤卻說小黑炭沒有不見,她當時沒想太多,覺得夏荷可能也听錯,但與嬤嬤小聚後,再去陪太後用膳也太晚,而他可能已經去上朝,就轉往膳房去做糕點,再然後就是——
他將她擁得更緊,「夏荷將姚光打暈了,她居然有武功,藏得真深。」
她一愣,抬頭看他,「那秋瑾?」
「查過了,她沒武功,但她們兩人都被殺了,只有死人不會說話,兩人都是孤女,線索都斷了。」他說。
孟樂雅靜默下來,她們兩人與她相處得極好,說笑這麼些日子,難道不是真心的?但兩人都死了……
她靜靜的窩在他懷里,他看得出她眼中的難過。
「樂樂,早上那件事……對不起。」他再一次向她道歉,卻舍不得放開她。
她已經知道是藥物所致,但是誰有那麼大的膽子竟敢給帝王下藥,還是會讓人產生迷幻,讓眼中所見的就是心里想見的那一人?她疑惑的開口問了。
「這件事我心里有懷疑的人,但得有證據才能把人拿下,暫時,我沒辦法給你一個交代。」他低頭凝睇她,「宮廷內可能詭譎莫測,可能處處受限,可能單純之人也會被逼得心機深沉,站在愈高處,愈容易成為靶子。」
她溫和的看著他,傅言欽心里微暖,握著她的手,「高處不勝寒,我原本沒打算也沒心思讓任何一個女子跟我站在一起,畢竟站在高位的滋味真的不好受,但我心悅你,剛剛更是……」
饒是他臉皮厚,想到稍早前兩人的親密接觸,他竟然也臉紅心跳,但她的滋味比任何一道她做的點心都還要好,全是甜的。
面對他熾烈的目光,孟樂雅粉臉漲紅,想到那時全身被細細啃吮,帶著薄繭的大掌一路撫過身上帶來酥麻的感覺,她頭垂低,不敢再去細想。
「樂樂,你願意嗎?你可願意陪著我,與我站在一起?當我的皇後,我以生命起誓會竭盡所能的守護著你,不讓你受委屈,好嗎?」
她遲疑了,不是不心疼他,不是不愛他,而是,怕未來的某一日,他的身邊換成別的女人,還不止一個,她真的不想嫁人的,若是要嫁,那便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得以執子之手,白頭偕老,但一旦入宮,便是步步驚心。
他深愛著她,因而更不願意勉強她,她若無意願,他終該放手,傅言欽眸色微暗,緩緩放開懷里的人兒,站起身來,轉身負手看向窗外,「是我強求了,你單純沒有心眼是優點,但在這復雜詭譎的皇宮卻是缺點,你善解人意又如此美好,我怎能……」他苦笑一聲,「罷了,宮中的日子連我自己都厭惡,怎可誤了你,自私的將你拖入這泥沼,從此過著如履薄冰的日子?我又怎麼舍得?」
孟樂雅深深凝睇,他挺拔身影在此時看來卻如此的孤單,他不願自私,她卻好自私,她從他那里得到那麼多,竟然連陪他走一生的勇氣都沒有?
他日若他變了,身邊有其他女子又如何?她也曾經陪他走了一段,那些值得她這一生追憶了!她忽然想起為愛遠走江南的殷如秀,她也要為愛勇敢,她想陪在傅言欽身邊,能走多少日子就走多久吧,她就是舍不得他一個人。
她緩步走到他身後,伸出雙手環住他的腰,低聲說︰「我跟你已經……不是,我其實早已……喜歡你,也情不自禁的愛上你,我願意、願意嫁給你,願意陪著你,你不可以不要我,我跟你已經有肌膚之親了,這一生賴定你了。」她破釜沉舟的表白。
傅言欽剛開始僵立不動,懷疑自己听錯了,半晌後他驚喜回身,一把將她摟進懷里,深情追問,「不騙我?」
她方才話說得大氣,但面對這張俯低的絕美容顏,還是有點害羞了,輕咳一聲,低如蚊蚋的說︰「當然不騙——唔……」
他的唇猛地攫取她的紅唇探入,深情吻著,這一次,她羞澀回應。
*
左相府的地下密室,傳出一陣乒乒乓乓的當啷聲。
「失敗了?這麼好的機會!文武百官等著皇上上朝,內侍一定會去找皇上,你與皇上成事,太後也不能置之不理,你成為後妃是板上釘釘,為什麼?那藥明明百無一失的,你怎麼能失敗!」
秦凱怒氣沖沖,一室的地上杯盤狼藉,能摔能踹的都被他狠狠的拿來出氣,此時則是怒指著廢棋破口大罵。
秦佳音哭成了淚人兒,父親的眼中不只有怒火,還有似冷潭射出的寒光,她甚至相信若她不是他的親生女兒,她應該已經被千刀萬剮了。
因而,她更不敢跟他說,本來是可以成事的,就因為她答錯了一句話,讓中了藥把自己當成孟樂雅的皇上意識到跟他親密的人不是真正的孟樂雅。
她還想誘惑他的,他卻恢復理性……
不,不對,在兩人可以更進一步的時候,他竟然能忍受,還說要把最好的留在他們的洞房花燭夜,他竟然那麼愛孟樂雅,為什麼?她哭得不能自抑,同樣的,秦凱的咆哮雷聲滾滾,守在密室入口的心月復只能頻冒冷汗,慶幸這座院子空置,沒有引來任何人。
秦凱功虧一簣,在他離開密室後,立即回到書房,派人將一些幕僚尋來商量對策,女兒進不到後宮,他亦感受到年輕帝王對他握在手上的權勢看似不經意卻是扎實的打壓,長久下來,他地位不保。
須臾,幾名住在府中的幕僚齊聚書房,對目前皇上一手牽制兩方勢力又避納後宮後妃等事,商量如何走下一步?
尤其是將西域秘藥用在皇上身上這步棋竟然沒成功,他們在宮中的耳目已得到消息是孟樂雅解了皇上的藥性,她成為妃嬪是確定的,問題就在皇上知不知道原本讓他誤認的女子是秦佳音?
秦凱與眾幕僚皆是相交多年,從他們神態間也能明白對這一步原本完美的將軍之棋卻幫了他人也有不悅,但如今再爭論誰是誰非也無用,只能重新布棋。
*
無獨有偶,在肅穆皇宮中,寧和宮的暖閣里,氣氛一樣凝重,華嬤嬤跟姚光垂手站立,目不斜視,而他們也是留在殿內的唯一一奴才。
秦太後坐在榻上蹙眉看著兒子,心情著實掙扎,她喜歡孟樂雅,但現在的情況是要她答應讓皇上立孟樂雅為後,而且後宮僅有一個皇後,不會有其他妃嬪?
雖然在身分上,他承諾會讓孟樂雅由庶變嫡,可這實在是……
「母後,樂樂救了兒臣兩次,七年前一次,七年後一次,刑老太醫說了,那是極為強烈的藥,沒有解藥,只有行房才能救命,母後知兒臣甚深,若沒有樂樂,兒臣——」
「哀家知道。」她煩躁的打斷他的話,被那種骯髒手段逼迫與陌生女子行房,皇帝平時都不近,又怎麼肯屈就?肯定會用其他方法折騰,也許整個人泡在冰桶中,但這種寒冬天氣,身子萬一落下什麼病根……她可沒有忘記這是用藥喂大的孩子,有多少日子她都是哭求老天爺別帶走他。
她抬眼看著靜心等待她回答的兒子,「罷了,皇帝與那孩子著實有緣,哀家又怎能棒打鴛鴦?就照皇帝的意思吧,不過,朝臣那邊……」
「兒臣身邊連個嬪妃都沒有,朝臣們為此上了不少奏折,如今好不容易願意立後,皇後人選或許不是他們眼中首選,但總是有個女子能為皇室開枝散葉,他們『暫時」不會有異議。」他微微一笑,「何況,孟軒德如今的官職微妙,有心在官場往上爬的官員,不會也不願在這個當下得罪他。」
秦太後這一听,頓時明白了,皇帝原來下了一盤好棋啊,孟軒德目前擔任門下省侍中這官職雖不高,卻是可以在他們官位高升時說得上話的。
「皇帝對孟三這丫頭真是勢在必得啊!」她不得不感慨,為了走到這一步,他花了多少時間及縝密心思,但老實說,她對孟樂雅還是感激的,皇上是在當年遭難回宮後,才真正像個帝王,若孟樂雅當年沒有施以援手,此時的母子對談更是沒有。
「兒臣只想要她一人。」傅言欽表情嚴肅,字句間卻是堅定不移。
秦太後抿唇一笑,「行了,也不怕哀家吃醋,好了,去告訴她這個好消息吧,既然決定立後,相關的事宜就吩咐下去,皇帝大婚是多少人的期盼,這事好好召告天下,讓老百姓也高興高興。」
「母後放心,待該處理的都處理好,兒臣就會召告天下。」
「那下藥之人……」她說不下去,皇帝已告知她,他懷疑是她的哥哥秦凱所為。
「兒臣會派人查明,未有證據前不會動左相,母後也別多想。」他已經派人夜探左相府,他思忖再三,用這種下三濫與他成事,求的不過是站在他身邊的位置而已,放眼朝臣,有勇氣也敢這麼算計他的只有他的舅舅左相,被安排與他上床的女子在事發後,他跟母後只有啞巴吃黃連,不得不認的也只有秦佳音,這讓他懷疑秦佳音根本人在京城!
傅言欽明白的事,秦太後還是歷經前朝之亂的人,哪會猜不出幕後人,她寒心,哥哥行事如此狠毒,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將親生女兒以那種見不得光的方式送到皇帝床上,就算真佔到妃嬪之位,往後的日子仍與待在冷宮無異啊。
傅言欽回到偏殿,屋里布置典雅,姚光與兩名宮女已退出屋外。
傅言欽凝望著孟樂雅,她一襲煙柳色長裙,一見他進來,連忙迎上前。
他深情的看著她,伸手將她落在臉頰的青絲捋到耳後,對上她那微急又期待的明眸,眼底浮現笑意,「母後允了。」
她粉臉染上愉悅的笑意,「真的?」
「對,什麼都不用擔心,等著當我的皇後吧。」
他將她擁入懷里,眷戀著她身上的氣味,卻什麼都不敢做,連個親密的吻都不敢,他對她的渴望來得太快太急,所有的感官都在經歷那場親密的接觸與探索後蘇醒過來。
他只敢以略帶薄繭的手輕輕撫模她柔如綢緞的滑女敕臉頰,貼近她耳畔,低聲說著,「我等待著那天,我們的洞房花燭夜,我要輕輕的……」明明沒有真實踫觸,但沙啞呢喃的低沉嗓音說著大膽的之話,她竟發出如蘭般的無助喘息。
他終是忍不住,深深的吻住她。
*
傍晚余暉斜照,四周籠罩在暮色里,一輛馬車轆轆駛進皇宮,孟軒德下了馬車,在姚光及兩名太監的引領下,一路步往御書房。
孟軒德走得有些忐忑,明顯感受到宮人太監對他不同于往日的態度,恭敬小心而謹慎,他當然明白其中緣由。
孟家也是世家大族,雖不似秦家樹大根深,但也是京城數一數一一的大家,府中一向由身為股肱大臣的大哥作主,他是次子,個性保守寡言,原先在翰林院當個侍講,平凡度日,沒想到,一個庶出女兒竟讓他搖身一變,不僅升了官,還將成為京城的大紅人。
姚公公剛剛在馬車上透露的消息,他仍有些不真實感,皇上金口玉言要冊封孟樂雅為後,秦太後已應允,只差尚未對外宣布,但已私下命令禮部、內務府準備封後冊立等君王大婚事宜。
但這中間還有不少細節要商討,其中就有他身為右相一一弟的身分,如今官拜門下省,官階倒可,但孟樂雅的庶女身分可不行,底蘊不足,要站上中宮位置,總是不妥。
孟軒德帶著忐忑不安的心,頭皮發麻的往前走,眼見御書房近在眼前,姚光向他點頭,「皇上在里面等著大人。」
「謝謝姚公公。」他連忙鞠躬,這可是皇上跟前最大紅人,連左右相都不敢輕慢。
姚光哪敢讓未來國丈行禮,馬上跳開一步,請他先行進去。
孟軒德僵硬著身子走進,他是個五品小官,雖然身分馬上高升國丈爺,他也半點不敢托大,恭恭敬敬行了君臣大禮,神情也不太自然,「微臣參見皇上。」
傅言欽微微一笑,在他行完禮後,也起身,行個大禮,「岳父大人客氣了,請坐。」
孟軒德心里咯 一下,僵硬的在姚光示意下往一旁座位坐下。
傅言欽賜了座,姚光上茶,孟軒德在俊美帝王的目光下,抖著手執杯喝了一口上等好茶,看著束冠一身寬袖袍服的皇上,心里直擂鼓。
傅言欽深知這臣子的個性,便不拐彎抹角直說道︰「朕思及樂樂他日將為天下之母,掌管中宮,但身分庶出,多少會有些人扯閑語,在日常與人往來,要堂堂正正坐在其位,恐舉步維艱。」
孟軒德一直無法理解自己的女兒怎會入了皇帝青眼,如同此時,他也無法理解一個帝王會為自己的女兒想到這麼遠?但這些種種,讓他這個不夠盡責的父親對只會做點心的庶女能入主中宮的擔憂平復不少,還好,她身後有皇上這座靠山讓她依靠。
「樂樂入宮,與朕便是夫妻一體,朕將尊她、敬她,斷不想讓外人有任何機會譏諷她絲毫。」傅言欽又說。
「皇上放心,微臣回府,就將樂樂記入臣妻名下,日後以嫡女身分出嫁。」這一點,不只是遵從皇上明示,而是他也想替女兒盡份心。
「另外,還有一件事——」傅言欽喝茶潤口,將同心樓出事,他派人調查後,查出孟詩雅、孟書雅竟也涉入其中,兩人暗中插一腳給孟樂雅使絆子的事告知。
同心樓因點心出事暫停歇業,孟軒德是知情的,不過事關秦太後,查緝結果很快公告下來,是忙中有錯,將相克的食材不小心摻雜到該樣點心,相關人員都迅速做出懲戒與賠償,三日後就重新開業,沒想到……竟是自家人下的手!
「前兩日,孟磊曾帶著大房兩個姊姊去參觀廚房,那里一向不對外開放,但因是孟家人,于是開了方便之門。」
傅言欽娓娓道來,也因查出這事,他派人探進一一女閨房,從孟書雅房中找到一包用了一半的月復瀉藥粉,那藥粉與刑老太醫從糖粉上找到的粉末一致。
孟軒德的手攥起拳頭,心中發怒,一筆寫不出兩個孟字,這對姊妹……
傅言欽話未停,明白表示他將此事按住不發,只為了孟樂雅,一榮榮,一損損,他不想因姊妹倆的居心不良,惹來非議,他要孟樂雅當一個快樂的新娘。
孟軒德頓時明白,這是皇上要延後處置,見皇上舉起茶杯又示意他也喝時,他連忙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再不安的放下茶杯。
傅言欽慢條斯理的喝口茶,沉吟一會兒才道︰「听聞孟家兩房早就不合,既如此,好好的想想,如何能不被你大哥一房連累,要知,當樂樂貴為皇後時,孟家人所有的一言一行不只是孟府的臉面,也是皇後在後宮中的倚仗,朕又與她夫妻一體,皇後丟臉,就是朕丟臉。」
孟軒德臉色刷地一白,皇上這是暗示他們兄弟分家?以免日後揭發兩姊妹的惡行,二房也會受牽連?
他不安的看向皇上雋拔出眾的臉龐,那雙明眸中是再清楚不過的冷意,他嚇得連忙起身開口,「臣明白了,臣知該如何做,只是家中一向由大哥作主,老母尚在就議分家,這……」
接下來,傅言欽下了一盤指導棋,讓孟軒德最後的猶豫都沒了,除了帝王的威脅利誘外,最主要的是他一直耿耿于懷的親情。
原來年輕帝王比他這個為人父親的更清楚女兒的事,知道年幼的孟詩雅、孟書雅姊妹合謀推女兒落水失憶,又因女兒手藝佳在宮中月兌穎而出,引得姊妹不喜,惡毒的要以熱水毀之,而當時樂雅告知她已恢復不少記憶,兩人才不得不歇了心思,然而,這次同心樓出事,仍有兩姊妹的手筆。
「身為父親的你護不住樂樂,便由朕來守護,就算分家不成,朕的賜婚亦不會變動,只是,朕會用另一種方法來動孟家,屆時,右相教女不嚴,朕先讓其降職,讓他有時間管好兩個蛇蠍女兒。」
「皇上,臣知道怎麼做了。」他冷汗直冒,這事一傳揚開來,孟府還能在京城立足嗎?右相教出兩個殘殺手足的閨女,她們的人生也毀了,又有誰敢娶進門?
當孟軒德被送回右相府時,還有些回不了神,面對廳堂上孟家老小那一張張期待緊張的神情,他顫抖著手喝口熱茶,讓閑雜人等都退下,將皇上召見的事一一道來。
眾人瞪大眼,多的是驚愕心慌,但又想到只要照著皇帝所言,孟家就將出現一位皇後,縱有不少復雜情緒,但總的來說,還是利大于弊,是喜事,是好消息,孟老太太、田氏都是喜孜孜的。
而魏氏是其中心里最不痛快的,原本就算孟三成了皇後,但她是庶出,自己心里總覺得還優越幾分,而現在要記在田氏名下變成嫡出,這實在讓人憋屈。
「這事兒皇上開金口,拍了板,早早辦了吧。」孟偉德最是沮喪,但輔政多年,他最是明白皇上性子,這是完全沒有轉圜空間了。
「可是為何一定要分家?」魏氏終是不甘嘀咕,但堂中無人回應。
皇上早把話說明白了,大房若要保全孟詩雅、孟書雅,還有右相之位,就得答應分家,
完全沒給他們說不的余地。
于是,在時序轉入冬季的此刻,孟府卻是一陣忙碌,又是開祠堂又是大開宴席,昭告天下,孟家二房的孟樂雅由庶轉嫡,二房也在朝堂站穩位置,孟家到了開枝散葉之時,因此日後兄弟倆雖仍同住原址宅第,但二房另開一正門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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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 00:39:27
第十二章 十里紅妝成新
冬陽掛在湛藍天空,為這時節凋零景象添些明亮光采,遠望有種寂靜之美,當一場鵝毛絨雪緩緩飄落時,更是如夢似幻。
隨著這場雪來到,還有一輛從皇宮駿出來的馬車,悄悄的來到右相府的一處角門,孟樂雅就在兩個宮女的陪同下,被迎進府內。
而這第一場雪來得快,去得也無聲,僅在枝葉上覆了一薄細膩白雪,就迎來宮中的第一道聖旨。
朗朗晴空下,姚光奉聖命領著禮部官員等人,一行人高坐馬背上,浩浩蕩蕩的在老百姓們好奇目光及竊竊私語下,高調的來到右相府宣讀賜婚聖旨。
孟老夫人、孟偉德、孟軒德還有魏氏、田氏、孟詩雅、孟書雅、孟樂雅等女眷早已得到通知跪拜在門前,只差在書院讀書的孟磊。
姚光眉開眼笑的高聲說道︰「孟家有女樂雅,賢良淑德……」
一股作氣念完賜婚聖旨的內容,他將聖旨交給孟軒德,與孟家人道聲恭喜後,對著臉紅紅的孟樂雅鄭重行個禮,這才笑咪咪的拿著讓人塞進手里略有厚度的荷包,翻身上馬背,浩浩蕩蕩的率人走了。
擠在相府周圍的老百姓們卻是驚得難以回神,議論紛紛,反應快的人也上前送上恭喜,孟府這方也笑著回禮,頓時,四周充斥著恭喜聲浪。
魏氏看著被圍在中間的孟樂雅,那張吹彈可破的精致臉龐染了嫣紅,美得令人目不轉楮,但為何被賜婚的不是她的詩雅呢?她表情復雜,牽強一笑的向田氏道喜。
「同喜,同喜啊。」田氏的喜悅溢于言表,雖然早知內情,但聖旨一日沒到,誰知道會不會有變故?
一陣熱鬧過後,眾人進府,才喝口茶,就听到外面又是一陣騷動。
原來,宮中又撥了一些人來幫襯孟樂雅的備嫁事宜,這一干人等有太監、宮女,嬤嬤一大陣仗的進到孟樂雅的院子,院里原本干活的孟家奴僕反而得挪往其他院落。
但這是皇上遺來的人,誰敢有意見?家中主子沒意見,奴才們也只是換地方干活。
帶頭的大內官言明了,這些內侍日後就是要在皇後寢宮辦事的,讓他們早一點適應皇後習性,才能伺候得好。
至于進宮的宮規,孟樂雅當秀女那段日子已學得差不多,這方面都未安排。
不過孟家人對皇上這等大陣仗的安排,私底下都覺得很不是滋味,這表明了不信任孟家,可誰教孟家以往對孟樂雅的照顧,確實疏離冷情,還有許多不能說的陰私內幕……
孟詩雅、孟書雅都被瞞在鼓里,不知長輩們已曉得她們曾做下的壞事,因此對孟樂雅張揚的備親以及家中的一切變化怒不可遏,但她們再怎麼跟長輩抗議,也無法攪出半點波瀾,反倒被提醒,皇上大婚,雖然吉日未定,但已私下透露會在臘月前成親,時日甚趕,她們最好安分度日。
孟詩雅此時獨坐閨房,想著這些日子發生的事。
幾日前,府中匆匆開了祠堂,備了豐盛的牲禮水果祭祖還大肆對外宴客,大張旗鼓的辦分家及嫡庶變更之禮,而身分丕變的孟樂雅並沒有回來,而是由叔叔親自執香跪拜祖先,並說明原因,「樂雅得太後恩典進宮鑽研點心,又得太後恩寵……」
叔叔說了一大堆,不就是在炫耀孟樂雅如今是孟家下一代最出色的閨女,理當由庶轉嫡,而今,一家同住一院,但分前後院,二房另開一出入口。
這麼多的動作,外人早就臆測原因,話題也全在孟樂雅身上,有人猜出她近水樓台可能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果不其然!她目光微沉,一切都證明了,就是為了今日。
然而,分家的理由實在薄弱,孟詩雅總覺得里面有她不知道的緣由。
那日父親面對她的疑問,僅說︰「這是讓外界安心的做法,古今皇室,莫不忌諱外戚強盛,皇後娘家的榮華遠景,就在于娘家這方的分寸拿捏,聰明的,居權臣高位便早早退下,或不居要職,掌兵的更是要交出兵符……」
父親說了很多很多,但她還是無法接受這個說法,目光愈加晦暗。
「二姑娘,大姑娘說不見人——」
屋外傳來大丫鬟的聲音,也打斷她的沉思。
「好吧。」孟書雅沮喪的聲音響起,一切又趨于安靜。
不過一會兒,魏氏也來了,這回丫鬟可不敢擋,孟詩雅只能木然坐著,任母親進屋叨隱,不意外,母親語多憐惜不甘,令她不解的是,母親卻用一種意味不明的眼神看著她,欲音口又止後便離去。
她也煩了,一個個都來吵是想怎樣?她起身出屋,怒視一干要跟上的丫鬟,「一個都不許跟!」
她提著襖裙一人奔至祠堂,悄悄將那賜婚聖旨拿下祭桌,一看再看,明黃色錦綢上的名字不是她的名,是孟樂雅那下賤的名字,她差點沒將那聖旨給扔進火盆里,是僅存的一絲理智拉回了她,她放回聖旨,繃著一張粉臉來到父親的書房前。
「相爺跟一一老爺正在說話,大姑娘要通報?」小廝過來恭敬的低聲問。
她搖搖頭,「不用了。」她看似離開,卻是避開小廝繞到另一側窗邊靠著,屋內的談話聲不時的傳出來。
她靜靜听著,原來外面對賜婚一事已傳言紛紛,朝堂也有消息傳出,說是朝臣們對皇上擇後的對象雖然意外無比,但也不敢多說什麼。
「秦太後一路照顧的人,誰敢有異議,皇上孝順,討太後喜歡的當媳婦,日後婆媳關系好,後宮和樂,朝堂也少風波。」孟德偉娓娓道來所得到的訊息,看著弟弟的眉頭舒展不少,「再者,同心樓那件事過後,依然天天客滿,目前,听聞有不少皇親國戚拱著秦太後在幾個地方開分店,焉知幾年後,同心樓不會開滿大慶朝天下?屆時,三丫頭貴為皇後,金山銀礦定有幾座,那也是她的底氣,弟弟不必擔心她的未來。」
孟軒德看著兄長,他說的話他都明白,然而,一國之後啊,位子怎麼好坐?他驀地想起俊美的帝王,若說唯一能讓他這個父親安心的,就是皇上真心疼寵樂雅,所有的算計用心,他都自嘆弗如,愧疚極深。
孟偉德見寡言的弟弟又走神,心中微忿但又能如何?如今,他這右相形同虛設,弟弟的地位高升,他反而得耐著性子交好,「軒德,兄弟分家,外界對皇後娘家的認定,與哥哥這相府還是隔了一層距離,但我們仍是一家人,你在門下省職位雖不高,趕著巴結的官員可不少,你若信得過哥哥,與他們來往時,哥哥可以陪同替你過濾,朝堂詭譎,不是任何人都能交心。」
孟軒德點頭,這也是他始料未及的,來找他的大小官員一波波,都是想拉攏他的有心人,僅僅一日,已有不少賀禮送上門。
交談聲陸續從窗戶飄出來,窗外的孟詩雅卻听不下去了,她一向傲然的父親竟然也淪落到要巴結叔叔的地步,多麼可笑!
她難以置信,百感交集,憑什麼就因孟樂雅入了帝王眼,將她放在心尖上後,所有人的態度都變了!她不服氣,握拳的手掐得更緊,心里沸騰的怒火愈燒愈旺。
冬風凜冽,她身上披著溫暖披風,倒也不覺得冷,反而被那股怒火逼出不少香汗,嘴里不時呼出的一團團白霧,顯示氣候的寒冷。
冬景合該是蕭瑟凋萎的,但她一路奔至孟樂雅的院子,竟有不少冬季耐寒盆栽錯落有致的擺放,幾株連盆搬來的梅花一株株靜立,有含苞待放,有初綻姿態,粉粉白白,點綴其上的薄薄積雪,美得如夢似幻。
她停下腳步,站在梅樹後,看著孟磊站在屋前跟孟樂雅說話,孟樂雅笑咪咪的捏了他的鼻子,讓他給瞪一下,笑了。
姊弟倆都穿著類似的保暖大氅,只是孟樂雅帽兜上的狐毛是白色的,孟磊是黑色,但兩人相貌出色,猶如一幅畫。
孟磊鼻腔酸澀,三姊姊要嫁皇上,他舍不得,但皇上對三姊姊、對他也很好,皇上一定會疼愛三姊姊的,「那我可以常進宮去看姊姊嗎?」
「有人料事如神呢,說你一定會這麼問,哪,給你的。」孟樂雅從袖里拿出一塊潤澤白玉佩,後方有一小小紅印。
「他說,全天下只有你可以拿著這玉佩進出皇宮,無人能擋。」
孟磊雙眸熠熠發亮,他當然知道這個「有人」是誰,他拿著玉佩,開心得說不出話來。孟樂雅也很感動,傅言欽如此在乎她在乎的人,這份情意想來就暖心。
姊弟倆還沒說什麼,就有宮人上前,輕聲說話,再朝孟詩雅站的地方看了一眼,姊弟才知道她站在那里有好一會兒了。
孟詩雅也沒想要躲,她走出來,看著這里里外外的內侍宮女,都還未進宮呢就如此陣仗,她壓抑著胸中怒火,擠出笑容,看著孟磊,「大姊有話要跟你三姊說。」
孟磊點點頭,再看孟樂雅一眼,她微笑頷首,他便先行離開。
「姑娘在外站太久,回屋里坐下跟大姑娘說話吧。」一名嬡嬤體貼的建議。
她回以一笑,示意孟詩雅跟自己進屋。
宮人挑高簾子,姊妹倆進入溫暖的室內,褪去披風,上了茶水,孟樂雅讓所有人先退出去。
孟詩雅望著屋內擺飾與之前是截然不同的富貴精致,軟帳上的牡丹剌繡,幾案上綴著珍珠的玉鼎香爐,散發著怡人的香味。
往哪一處看皆是精雕細琢的玉器貴品,比她這孟府嫡女的閨房更勝一籌,翻騰的怒火再也止不住了,她瞳孔猛然收緊,瞪向靜靜坐在對面的孟樂雅。
「憑什麼?憑什麼!我是長房嫡女,生來就該是最受寵的天之驕女,才貌皆佳,學習也強,但自從你出現後,被贊賞表揚的從來都是你,我就算夜里不睡,再怎麼拼命努力,還是比不上你,為何會推你落水,因為有你存在,就沒有我立足之地,你就是我的惡夢,我的一切光環、原該屬于我的這些全被你奪走了!」
「奪走?你又憑什麼認定這些原本就屬于你?」
傅言欽略帶冷意的低沉嗓音陡地在門口響起。
姊妹倆同時回頭,看著姚光挑起簾子,傅言欽跨步進來。
孟詩雅愣愣的看著俊美如儔的皇上,一向溫文儒雅的他,如今帶著攝人的冷意,在宮中選秀時,她的一顆心全系在他身上,然而卻始終不曾得到他一眼停駐。
「為什麼不是我?」她強忍著淚水,哽咽反問,袖里的雙手不自覺攥得死緊。
「因為你不是樂樂。」他毫不遲疑的回答。
意思是他永遠都不可能愛上自己,因為她永遠不可能變成孟三?她搖搖欲墜,覺得脖頸彷佛被人扣住,快要無法呼吸,她淚如雨下的轉身奔離,在雪地上留下雜沓足跡。
孟樂雅有些無言,但再看向深深注視自己的傅言欽,黑眸中流光溢彩,可見濃烈深情,本想說些什麼,但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讓她的心陡地漏跳一拍,看痴了。
他勾起嘴角低笑出聲。
她嘟起紅唇,突然想起殷如秀曾說的一席話,不自覺的溜出口中,「難怪如秀會覺得跟你在一起,是天天自虐虐心,一個男人竟長得比女人還好看。」
「你的感覺應該與她不同,是喜歡跟享受吧?」他俯身在她眉間落下一吻。
她粉臉漲紅,「咳,你是長得比我漂亮。」
傅言欽將她鎖在懷中,溫柔低喃,「不,在我眼中,你最美。」他輕輕柔柔的吻上她的唇。
姚光說了,有些技巧要逮到機會慢慢練習,免的真上陣時表現不好。
*
冬日的雪一日下過一日,然而,皇家婚事的籌備緊鑼密鼓,傅言欽擇定了太史令選擇冊後的大吉之日,同日,立後旨意昭告天下。
不過幾日,幾十輛馬車浩浩蕩蕩送聘禮到右相府,宮人光是進進出出搬運就一個白日,足有一百二十抬滿滿的聘禮,可以預見的,大婚當日定以十里紅妝風光入宮。
魏氏站在院子里,看著那一箱箱被鎖進庫房的聘禮,再想到孟樂雅在府中待嫁的點滴,皇上對她可真用心,什麼事都為她安排得細致妥貼,真真教人妒嫉。
此時,一個嬌俏身影在眾奴簇擁下如眾星拱月般走來,不就是未來的皇後嗎。
她瞬間堆出滿臉笑意,「樂雅,前天伯母跟你說的事——」才一開口,便意識到周遭那麼多人,連忙咽下後面的話。
鄧嬤嬤帶領的宮人們很有眼色的退到十多步遠,寂靜無聲且整齊迅速。
孟樂雅嘴角微微勾起,直言道︰「大伯母,樂雅都尚未入宮,你不會太急了嗎?」要她入宮後,多辦些宴席,邀孟詩雅進宮小住都好,這都什麼事兒啊。
魏氏表情尷尬,但說話也不客氣,「這怎麼會太急?自家姊姊入宮作客,也有個照應,免得左相那里有動作,你的個性柔弱可欺,姊妹幫襯也是好的啊。」
孟樂雅好氣又好笑,轉身往屋前的廊下走去,魏氏連忙跟上。
「多謝大伯母擔心,但這些事是皇上、太後作主,我一個未進宮的就開始指手劃腳,怕是不妥。」
魏氏一手死死絞著帕子,她哪敢將女兒塞給皇上,女兒的心機手段,皇上也已看不上眼,倒是他身邊圍了不少青年才俊,如今其他世家名門見皇上已有皇後,與她有志一同,也急著為自己女兒搶個優秀的乘龍快婿,孟樂雅身為皇後,為自家姊妹拉拔一些,總有機會啊。
還想說什麼,但眼角余光瞥見那些宮人嬤嬤都過來了,魏氏撇撇嘴,神情僵硬的笑著走人。
隨著大婚日子漸近,孟樂雅在家的日子也在倒數,孟家老小逮著機會,總會來找她坐坐的。
今日,孟老夫人跟孟樂雅說了些婚後叮囑的話。
「孫女謝謝祖母叮嚀,孫女定會克盡本分,不敢有絲毫懈怠。」孟樂雅神情恭謹,絲毫沒有半點將成為皇後的架子。
孟老夫人精神矍鑠,自是感覺得到她的拘束,唉,年紀漸大,看得更多,心里也更有感慨,三丫頭小時了了,盡現聰穎天賦,但眾人因她是庶出沒有在意,而今成為一國之母,不管是她這老太婆、大房夫妻想要與她親密又顯得虛偽算計,二兒子看在眼中,除了對女兒歉疚,也對母親兄長無奈,左右為難,她不免苦笑,一步錯,步步錯啊。
而田氏熱絡又自以為是疼惜,乖巧的孟樂雅雖促膝奉茶,狀似柔順,但她這雙老眼看得還很清楚,到底是慢了,多年的疏離哪是短短幾日就能變得親密?只有那個孩子是真心的,她看著坐在一旁陪同的孟磊,對著一桌香軟可口的糕點竟是一塊也沒吃,倒是茶水灌了不少。
「三姊姊,我會快快長大,但我可不管你是不是皇後,你都是我三姊姊,有什麼難過的事,一定要跟我說,我很聰明,總會想到法子幫你的。」
少年俊秀的臉上,又是高興又是不舍,眼眶泛淚的雙眼是那麼實誠,卻也反映出他們這些長輩們內心的算計城府及不堪。
而大房這邊,孟書雅在府中籌備孟樂雅婚事前,已嫁為人婦辦了喜宴。
如今娘家出了個皇後,她也讓夫家回來送嫁,看來過得尚可,只是雙頰略削瘦了些,大宅里的彎彎繞繞,總是要自己品嘗的,唯一覺得後悔的是,不曾對孟樂雅付出一絲姊妹情。
至于孟詩雅則被禁了足,隨著家人將心思全放到孟樂雅身上後,她愈來愈抑郁難平,情緒月兌序一時而尖叫辱罵,時而痛哭失聲,就怕她在皇上大喜之日有不當舉止,因此里三層外三層的丫鬟、粗使婆子守著她。
但除了這個偶而發出尖叫或哭聲的院落外,右相府處處都是大喜的紅色,紅緞燈籠,喜氣洋洋的等待吉日到來。
*
這一日,帝後大婚,皇宮喜迎新後入宮,普天同慶,前一日大雪紛飛,積了一層厚雪的街道早已被清理干淨,此時,兩邊早早擠滿興高采烈的老百姓,鞭炮聲更是一陣陣的響徹雲霄,當天子迎親的長長車駕抵達右相府時,太陽已開始偏西。
綿延車隊停止不動,一身喜服的傅言欽被迎入前院,孟家親友老小與眾多官員賓客們跪迎聖駕。
時間流逝,繁文縟節的儀式如序進行著,直到孟樂雅坐上紅色帷幔的鳳輿。
傅言欽如沐春風的率著迎親禮隊一路迤邐的回到皇宮,此時早已夜幕低垂,內侍們提著宮燈、舉著火炬,多名女官隨侍在喜轎前後,皇後妝奩嫁妝一箱籠一箱籠的讓侍衛們扛著,長長的一列隊伍,見不到盡頭。
喜氣洋洋的皇宮內,到處張燈結彩,帝後依禮一前一後進到殿內,兩旁官員早已侍立,成為皇後的孟樂雅一身大紅喜服一步步走向皇上,他微笑的牽起她的手,兩人面對文武百官,接受眾臣跪拜賀喜。
待封後的繁文縟節走完,孟樂雅終于進到喜房坐在柔軟的床榻上時,她都想哭了。
她覺得渾身骨頭都要拆了,但還是撐著听伺候的宮人們說著吉祥話,又等了許久,傅言欽才進來,身上有著淡淡酒氣。
他看著紅色幔帳下,鳳冠珠翠半掩的一張如玉臉龐,明眸瀲灞著波光,明媚照人,他俊美的臉上忍不住揚起滿足的笑意。
兩人深深凝視對方,在姚光笑得看不見眼楮的伺候下,舉杯喝下合巹酒。
他們移身到圓桌,龍鳳燭火下,笑看著彼此,眼中都是喜悅。
姚光為了主子的幸福,見那龍床上仍灑了不少花生、桂圓、紅棗、蓮子等物,無聲指示宮女們速速將床收拾干淨,又小聲的跟主子爺說了些話。
傅言欽看著嬌美的新婚妻,模模她柔女敕的小手,「累了吧?先去梳洗。」
她點點頭,讓人伺候著進到後方浴池卸妝梳洗,再一身清爽的回來。
姚光樂顛顛的指揮宮人們換熱水,又急著伺候主子爺一番洗漱,好跟皇後洞房,快快生出個小主子爺給他玩啊。
宮人們用棉布小心的將孟樂雅一頭柔順濕發絞干,她身上散發著沐浴花香,紅色中衣襯得那白皙肌膚比外頭的雪花更吸引人,完美無瑕。
待發絲微干,她便讓伺候的人都下去,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昏昏欲睡時,房內有了動靜,姚光等伺候內官都極有眼色的全退出去。
傅言欽亦是穿著一襲紅色中衣走出來,長發已絞得半干披在肩上,他的黑眸閃爍著灼灼光芒,領口半敞,露出健碩胸膛,一副勾人心魄的來到床上。
她吞咽了一口口水,「那個……」
話甫出口,下一刻,火熱的一吻已落下,柔軟堅定的觸感令她的心一揪一跳,她太緊張了,雙手不自覺攢成拳頭。
他骨節分明的手拉開她的手,與她十指交握,他吻上她紅潤的唇,舌滑入她的唇,她雙眸漸漸迷蒙,他以手、以唇狂妄的點燃她體內的欲火,她身子益發嬌柔綿軟,無措的低聲申吟挑起他愈壓抑愈高漲的。
沒多久赤/luo/luo/的身軀交纏,在她意亂情迷之際,一陣鑽心痛楚陡地傳來,來不及呼出的痛呼,盡數入了他的口。
他用溫柔的親吻安撫,低喃說著情話,待她再度準備好,與她一起沉淪,翻雲覆雨……
*
新婚後的第一個清晨,內室里,紗簾下,新嫁娘睡得香甜。
傅言欽早已起床,姚光倒了碗茶水給主子爺漱口,又捧漱盂伺候完才退到後面,另一名小太監又端溫水過來,伺候主子爺洗臉洗手,再恭敬退下,姚光卻笑咪咪的站在一側,不知自己賊賊的眼神有多麼欠揍!
嗚嗚嗚,主子爺終于成為男人,第一次真正品嘗到女人的滋味了,那是他這閹人一輩子也無法感受到的男歡女愛,但他沒關系,姚光看著主子爺的眼神閃動著閃閃淚光,有一種吾家有子初長成的驕傲。
「終于……嗚嗚,是男人了。」姚光還是忍不住的低頭偷偷擦淚。
這話讓耳力極佳的傅言欽差點沒抬腿一腳將他踹出殿外,再翻幾個圈,但他強強的忍住了,因為內室傳來細微的動靜,適時的救了姚光。
姚光眼楮一亮,立即召來宮女進內室伺候皇後。
稍後,傅言欽從椅上起身,迎接梳妝打扮好的孟樂雅,她梳著婦人髻,只是那張臉看來太嬌俏稚女敕,眉宇間還透著一抹動人的嫵媚,可見洞房花燭夜的春宵很美好。
孟樂雅面對一室宮人行禮,還有點不太習慣,不過被傅言欽那眼中只有自己的深深凝望著,她頓時有種被迷惑的感覺,不舍移開目光,直到他低笑出聲,她才回過神,粉臉漲紅,有些手足無措。
傅言欽溫柔牽起她的手,往擺放早膳的餐桌走去,經過姚光身旁,又見到那與有榮焉的自豪表情,他眼角都要抽搐了。
基于那次中了藥,他未與孟樂雅成就好事,姚光以為他不懂,拐彎抹角、偷偷模模的找來教導人事的老嬤嬤不說,還扛上一大箱他派人到民間四處搜括的秘籍,要他惡補行房技巧。
畢竟上次月兌序,全是藥物所致,不想貿然行房傷到佳人,他還真的挑燈用功,沒想到當真正男人的滋味是如此好。本以為自己寡淡,竟也有熱情如火、沉淪的時候,原來一切都因人而不同,他覷了姚光一眼,像是告訴他差事辦得不錯,姚光馬上就笑得嘴開開。
隨即帝後一起用膳,又是一番濃情蜜意,尤其是傅言欽,一張俊秀的臉龐可見饜足,眉宇還有春色,姚光看著這畫面,怎麼看怎麼美好。
用完膳,帝後整理一番後便前往寧和宮。
秦太後等人早已坐在上位等候。
這麼多年來,後宮不曾添新人,掌管後宮權力的自是秦太後,其他還有幾位太妃,但多已不管事,今日也是出來見見新後。
一對俊男美女走進來,就是一陣你來我往的行禮,帝後自然是先向秦太後行最大禮。
秦太後笑容滿面的道︰「好好好。」她一臉和藹地打量兩人,皇帝整個人看來溫潤如玉,黑眸中更見細潤柔和,孟樂雅面貌原就不俗,娥眉淡婦,便有那傾城絕艷之色。
「從今往後,你們夫妻互相扶持,尤其是樂樂,除了好好照顧皇上,母儀天下,一行一言皆要慎重再慎重。」
「謹遵母後教誨。」孟樂雅羞澀行禮。
秦太後讓身邊太妃等人與新後認識後,便讓新人回宮休息,她也曾為新後,個中滋味一清二楚,她這當母後的更清楚兒子等了多久才抱得美人歸,她可不想讓兒子埋怨呢。
皇帝新婚,五日不上早朝。
這五日新婚燕爾,蜜里調油,帝後手牽手漫步花園,也曾紅袖添香,一磨墨,一寫字,同寫詩畫,或者哪里也不去,晨起來個畫眉之樂,窩在豪奢寢宮,在花梨木牡丹金漆大屏風下,鋪上毛茸茸的毯子,帝後兩人在上面說說心事,做做滾床的親密事兒。
姚光總是豎直耳朵,一有動靜就將宮人遣得遠遠的,只是這宮內,家具多為紫檀木,上面放了不少古董名畫花瓶、珊瑚盆栽,樣樣都精美奪目,損了不打緊,傷了帝後怎麼得了?于是,趁著帝後來場浪漫的雪中散步,相擁在紅柱亭榭內,靜靜的听著雪落下的聲音,姚光找了暗衛將寢宮內任何能移動的對象盡可能的用黏的、用釘的牢牢固定。
當帝後回來,屋里已燒了地龍,暖烘烘的,兩人坐在炕桌面對面深情凝睇,偶而還能听到窗外呼呼作響的風雪聲。
點亮燭火,姚光很堅持的站在一側,微笑的感受這燭影下,歲月靜好的一刻。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1 00:39:55
第十三章 幸福背後的威脅
開心的日子過得歡快,臘月除夕設宴,舞樂笙歌,熱鬧非凡,皇室宗親舉杯祝福,宴席在酒足飯飽後散席。
即使宮外寒風刮飛,雪花片片,帝後私下獨處,又吃了一頓團圓飯,吃得甜蜜,火盆暖暖,兩人在寢宮筆墨相依,再到床上相偎,日子過得幸福又美滿。
正月里,下了一場滂沱大雨,孟樂雅提及同心樓獨立別院書房上的瓦片,浪漫君王不畏寒冷風雨,趁夜乘坐馬車帶著皇後出宮,兩人窩在同心樓的溫暖書房,听著屋檐上方咚咚咚的自然之樂,一室茶香裊裊,膳房還陸續送來不少甜點。
帝王的逍遙日在恢復上朝後,漸漸收了心,但日子還是與之前孤家寡人時不同,有嬌嬌皇後親手做點心,紅袖添香,偶而有孟磊這小舅子進宮蹭點心吃,或是與穿著便裝的皇後又溜回同心樓的獨立別院,搗鼓著些新點心。
而孟磊偶而來宮里時,會與孟樂雅說說孟府中的事——
像是孟詩雅生了重病,總是脾氣暴躁,還會傷人,被遠遠的送到莊子醫治了。
像是大伯父愈來愈抑郁,與大伯母一言不合就吵架,祖母也勸不來,兩人從除夕後,就分房睡至今。
像是父親仍舊寡言,但笑容比從前多了些,母親總愛嘮叨,要他進宮多見皇後,聯絡感情,但父親總是走進書房,一天不出。
日子在這些瑣碎的事件中,由春轉至夏初。
遙望宮廷天空,仍是飛檐翹角連綿,雕梁畫棟的殿宇,園林處處都見生機,帝後的生活很簡單,很規律,雖有僕從環伺,但多是僅留姚光、貼身宮女,帝後相隨,恩愛如民間夫妻。
當然,有更多的時間,帝後會同留在特意讓宮人建造的一個麻雀雖小、五髒全的小廚房搗鼓點心,兩人笑聲不時傳出,讓在外伺候的宮人也不由面露微笑,有時還很有口福能吃到帝後親手所制的點心。
不平凡的帝後身分,卻過著平凡知足的日子。
這一日,傅言欽要上朝,在卯時起身後,孟樂雅也已起床,在他身邊打點伺候更衣。他的手大張,她身子嬌小,踮著腳尖幫他穿戴繁復的服飾,他亦不時低身,讓她更能方便動作,他的回報是不時的往她紅唇輕輕啄吻,讓她笑眼眯眯。
終于,她將冠冕戴于他頭上,這才退後一步,滿意的看著豐神俊朗的君王。
宮女們上前,替皇後梳妝更衣,不一會兒,孟樂雅就是一身大紅縷金寬袖袍服,頭戴朝陽九鳳翠珠發釵,如此盛裝,清麗絕倫又端莊大氣,讓傅言欽在驚艷中屏息視之。
如今,帝後在宮中夫唱婦隨,走到宮中的哪一隅,那里就是」道如畫風景。
「再一個月後,便是你的壽宴,宮中安排宴席,不少異族小國也已派來使進貢,雖然都有安排,但半個月後,你邀請那些來使一同去獵物,我真的可以不去嗎?」
孟樂雅當了皇後,才知道皇帝壽辰,除了不少異國番邦進京祝壽,更要到京郊圍場夏獵,不少來使也應邀同行,滿京文武要臣,皇親國戚都會跟隨,女眷也會隨行一些,她是皇後,秦太後原本要她同行,但要她去看男人們射殺小動物,她實在提不起勁。
「母後那里都說好了,褚世子跟閔公公回京的第一站,就想進同心樓吃得痛快,你代我好好款待一番,我朝如今能有今日,他們功不可沒,況且母後也應了,你別想太多。」
傅言欽頓了一下,又提了件事,「左相也上奏,過去女眷到圍場多是喝茶聊天,僅有幾名女將策馬進林,獵的也不過是雞兔之類,倒不如這次由男人出動,眾人放縱狩獵,我已允了。」
她眼楮一亮,那可好了,不然,有些女眷去,她這皇後不去,總是說不過去,不過她也沒忘記,秦太後雖然沒有不滿意她這個媳婦,但也沒有說很滿意,只是,她真的盡力了,她做不了框框里的模範皇後啊。
寧和宮內,空氣中散發著醇厚茶香。
秦太後坐在窗邊榻前,看著矮幾對面的皇帝,一派安然的飲茶。
「皇後又往同心樓去了?」秦太後知道夫妻同心,也知皇帝甚是疼寵皇後,幾乎有求必應,她雖樂見其成,但身分有別,總是得叮嚀些許。
傅言欽眉梢抬起,莞爾一笑,他的皇後的確很不一樣,當了一國之後仍喜歡往廚房里鑽,也會私下過去同心樓教點心,或是抱著巫嬤嬤的小黑炭,揉揉那團黑毛,笑得燦爛。
想起這些,他笑道︰「兒臣不需要一個面面到的皇後,後宮簡單,母後年輕,操持得極好,兒臣乃九五之尊,此等身分若護不了皇後的嗜好與快樂,如何讓老百姓快樂幸福?」秦太後笑而搖頭,「都有歪理。」
「我任她隨心所欲,她也有分寸,宮宴或命婦進宮,不曾傳出什麼不妥之言,」傅言欽微笑的看著母後,「兒臣這一生,不曾感到如此幸福。」
她淚光微閃,「好,母後明白了。」朝堂風平浪靜,如今更是太平盛世,皇帝與皇後恩愛幸福,她還要苛求什麼?
皇宮里祥寧平靜,然而,京城一隱密院落,四周戒備森嚴。
氣氛肅穆的大堂內,翠玉屏風右側,花梨木圓桌圍坐了幾人,其中一人是秦凱,另兩人是秦凱的冪僚心月復,還有兩名與秦凱特別交好的老面孔,這兩人從除夕就住在這院子,與秦凱籌謀一些見不得光的事。
秦凱面色凝重的看著眾人,娓娓道來右相孟偉德如今在二房弟弟冒出頭的情況下,勢力大有被打壓之勢,他這左相日子過得也忐忑,朝堂看似三方牽制,但他蟄伏又得恩寵照拂多年,很清楚京城里朝堂形勢早已被年輕帝王抓在手中,雖說官場沉浮是常事,但秦家是京城人族,男丁凋零,承襲數代的榮寵絕不能毀在他手中。
因此,他也知道年前他所下的決定,並不是所有的幕僚都同意,但一個人想要呼風喚雨,豈能安坐家中,什麼也不做。
「相爺,與虎謀皮,必得慎思啊。」對相爺的決定反對最劇烈的何師爺起身一躬,嚴肅的老臉上都是憂心。
「時不我與,再不動作,布局多年的一盤棋便全毀了。」秦凱心中波瀾起伏多日,已停息。
年輕帝王已與他離心,雖不致拔除他這名為舅舅的左相,但勢力已被架空得差不多,一句各司其職的新政,大量重用科舉入仕的官員,將那些高門世家的親信官員東挪西挪,明升暗降,已無聲無息的將他這原來的領頭羊圈出權勢利益之外。
兩鬢斑白的何師爺也明白此事已無轉圜余地,不再多言的坐下,端起茶杯,啜一口悶茶。
「是否可說,就照計劃走?那一方已經苦候我的消息多時。」賀欣眉頭微蹙。
何師爺看向他,賀欣是一名輪廓分明的中年人,一雙眼楮精光內斂,看來就不是泛泛之輩,他的真實身分也極為特殊,是攝政王一黨余孽組織的頭兒,秦凱原本就收攏了攝政王一些舊勢力,這次輾轉透過一些安插的耳目主動聯絡上賀欣,兩方見面籌謀要暗殺傅言欽,改推新皇。
「沒錯,左相,就按照計劃走,再不行動,這段日子的沙盤演練都白費了。」開口的是梁雲崎,他身形高大魁梧,是西北蠻國人士,一張圓臉蓄胡,面色略顯威嚴,目光黑沉,與賀欣同盟,助殺傅言欽自然要分一杯羹,能得幾座富裕的城池總是好的。
「不耽擱,就這麼辦了。」秦凱深沉的眼底涌現暗潮,已經沒有回頭路了,他看向賀欣,「小主子——」
「放心,事成,就會安全的將他送入皇宮。」賀欣不疾不徐的說。
在外界眼中,已逝的攝政王無後,其實攝政王還有一名與外室所生的十歲男孩,他身分隱密,也是皇室血脈,屆時,聯合京中各大世家貴族,再與宮中傾秦凱一派的朝臣拱新帝登基,一旦事成,秦凱已被許諾獨佔丞相之位,僅一人之下。
秦凱徐徐喝茶,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他這也是不得不走的下下策,只能擁立新主才能榮寵不衰,為他秦家傳下百年家業。
*
夏日近郊,幾名年輕男女騎馬奔馳,依著山勢而上,來到一處可看到山林飛瀑的平坡,放眼望去,處處山巒綠意,幾座古樸亭台,夏風習習,風景恁好。
殷如秀一襲亮眼的火紅窄袖騎裝,後背箭筒,頭松束起,整個人高坐在配響的馬背上,看來就是個英姿颯爽的女漢子。
一旁,孟樂雅騎著一匹溫馴的白馬,看著她笑道︰「你看來真的全好了。」
「好得不能再好,都要悶死我了。」
殷如秀忍不住抱怨,年前為愛下江南,天天黏著阿沙華,但他愛理不理的,老跟著那些大人看些農利工程,還愈來愈熱衷,計劃長留江南學習水利工程,日後帶回紹國,因而,帝王大婚,他也僅派人送禮回京,他不回京,她自然也不回,就跟著他上山下海,沒想到,一次水利爆破,她顧著生悶氣也沒注意危險,在山搖地動下差點墜崖,還是阿沙華舍命相救,她受了重傷,在江南休養兩個月,阿沙華在照顧她時也坦承愛上她了。
兩人愛得正濃烈,她的哥哥們卻在得知她受傷的消息後,下江南將她接回京里療傷,但她傷好後,她想念心上人打算再下江南,鎮國大將軍府上下無一人贊同。
孟樂雅也听聞她要再下江南的事,但她也從傅言欽口中得知,阿沙華在水利工程上很有天賦,幾位大人呈上的奏折都語多贊賞,但殷如秀就是個礙手礙腳的麻煩人物,幾位大人表示頭疼,因此,今日與殷家兄妹騎馬出游,傅言欽還要她多勸勸殷如秀別下江南。
「你回京才多久?怎麼就喊悶呢?同心樓不吸引你了?」
殷如秀一臉掙扎,她嘟著紅唇,「同心樓的分店都開到江南去了,差別只在是樂樂做的跟不是樂樂做的,但一樣都很好吃,而且,我就想去幫阿沙華的忙啊,可是哥哥們竟然說,他是我們殷家的大恩人,我怎能恩將仇報!」
孟樂雅听了有些哭笑不得,後面有人一踢馬月復,追上來大笑,「呵呵呵,沒錯,我們就是這麼說的。」
在他身後,一連兩名年輕策馬馳騁的少年也是一臉笑意,三人都是濃眉大眼,是殷如秀的哥哥,他們奉父親之命要好好看著小妹,怕她連包袱也不帶就下江南。
「哥哥們笑什麼,我真有這麼差嗎?」她氣呼呼的拉緊韁繩,怒瞪三個哥哥。
「不差,不差,阿沙華親王已經派人送來口信,待江南事了,就回京求娶你回紹國當王妃。」殷家大哥笑著宣布好消息。
殷如秀眼楮一亮,「真的?」
「比真金還金,你也真是,我們都舍不得你嫁那麼遠,女生外向!」殷家二哥沒好氣的瞪她一眼。
殷家三哥也點頭,「對,女大不中留,我們這些哥哥白疼你了。」
「有什麼舍不得的,你們在京城一個個都有準新娘了,就我一人,我天天被你們成雙成對的閃瞎眼,嫁到紹國也是剛剛好而已。」殷如秀不服輸的抗議。
果真是個爽颯的女漢子,孟樂雅失笑,也真心佩服,「如秀就是如秀,就是這麼率性直接,好樣兒的。」
「好樣兒?」殷如秀上下打量比自己小的孟樂雅,幾個月不見,也許身在後位,即使個性如昔,但那燦若星辰的明眸多了一抹說不上的風情,綽約生姿,多了溫婉從容的動人氣質,「嗯,你嫁對人也是好樣兒。」
孟樂雅忍俊不住的笑出來,「全天下也只有你敢這樣說,嫁給皇上還嫁錯人了不成?」美人一笑,除了笑靨動人,那股在宮中養出的尊貴雍容氣度,更將她的姿容憑添了幾分風情,殷如秀搖頭贊嘆,「嘖嘖嘖,成了少婦,生活變得有滋有味,人也不同了,樂樂何時生個小女圭女圭啊?」
「這事兒,天知道呢。」她俏皮回答,卻不由得想起與傅言欽在床榻里的翻雲覆雨,其實,兩人撫琴作畫時也是動作親密,但盡管他們如膠似漆,親密事做了不少,肚子卻始終沒有動靜。
連秦太後都殷殷詢問,更甭提朝堂上那些早已蠢蠢欲動的朝臣,打著皇家子嗣的大旗又想選秀了。
「樂樂,我餓了,我們回同心樓吧。」
殷如秀清脆的聲音打斷她的沉思,她連忙收斂繁雜心緒,笑著點頭。
一行人策馬回城到同心樓,孟樂雅很有誠意,殷家人有吃又有得拿,但殷如秀顯然有被三個哥哥暗暗透露什麼,在孟樂雅坐上馬車要回宮時,她突然鑽進車內,一臉認真的說︰「樂樂,你別擔心生女圭女圭的事,那是皇上要去擔心的,他若扛不住,要選秀納妃,你就跟我去紹國,我和阿沙華再替你找一個一生一世一雙人——唔!」
孟樂雅慢了好幾拍的捂住好友的嘴巴,但她哪里知道她最後一句是說渾話呢?
殷如秀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這輛停在同心樓門口的豪華馬車,前後皆有八名四男四女的騎馬侍衛守著,他們一路從宮中隨侍,到近郊時,孟樂雅改上馬背馳騁,這一行人也是不遠不近的跟著。
慘了!傅言欽怎麼可能派不會武功的人保護皇後?瞧瞧寬敞的車內,幾個舒服松軟的墊枕,中間有一只花梨木幾,上方擱置茶具及甜品,什麼都極為精致可口,足見皇上有多疼寵皇後,萬一她的話傳到他耳中……
她吞咽一口口水,笑著握住孟樂雅的手,「樂樂,我跟你說哦,天下雖大,但最有肩膀、最有責任的就是我朝的皇帝,紹國肯定找不到這麼厲害的人,也絕對、絕對找不到比他更愛你的男人,所以,你還是乖乖的陪在他身邊一生一世,和他生幾個小女圭女圭吧。」她一邊
擠眉弄眼的說完,一邊還拍拍評評狂跳的胸口。
孟樂雅忍俊不住的笑了出來,這妮子下了一趟江南,真的長進呢。
也幸虧,殷如秀最後補了那一席話——
當晚,星月交輝,皇帝寢宮內,閑雜人等全退出去了。
軟榻上,傅言欽摟著懷里粉腮杏臉的愛妻,她笑意盈盈,怎麼看怎麼可人。
「我下了一道秘密任務給你的好友,她現在應該已經在下江南的路上。」
孟樂雅眨眨眼,從他懷里起身,一臉困惑,「你不是不要她下江南?」
他輕哼一聲,「兩害相權取其輕,我寧願她去禍害阿沙華,也別在你身邊說渾話。」竟敢拐走他心尖上的人,「你別擔心,成了替皇上微服出巡的女官,她開心得很,這下子可以明正言順的黏在阿沙華身邊上山下海了。」
她低笑出聲,「你這根本是將人打發得遠遠的——啊,別……」
他突然輕咬她敏感的耳朵,她笑得急急閃避,但他輕咬不放,她情不自禁的申吟出聲,他慢慢的抱起她,挪身到床上,打算一口一口慢慢的品嘗他的皇後,生個小女圭女圭。
傅言欽已經是個勤奮耕耘的夫君,孟樂雅的肚子仍無消息,但他不在乎,他要的、愛的始終是這個在他饑寒交迫時,給他的心添上一抹溫暖的少女,老天爺把她帶到他身邊,他已滿足。
只是,不滿足的人太多。
這一日,金鑾殿上,俊美君王高坐龍椅俯視朝臣,下方居首的孟德偉、秦凱,他們表面恭敬,心里卻很不舒服,這幾個月他們有坐冷板凳的感覺,但再怎麼躁進也沒用,皇上言詞溫和卻不失犀利,他們就只能頂著相爺的官位,什麼也不用做。
眾臣朝拜後,姚光揚起鴨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一名居中大官立即出列拱手,「臣有本要奏——」
接下來,像是說好的,秦凱一派的官員連番上奏,個個義正嚴詞。
他們對皇後的非議不少,鍥而不舍的陳情,說外界認為皇後善妒不容人,連帶地,也認為皇帝懼妻,于帝後名聲皆損,皇上應立即下令選秀或是找優秀朝臣家中閨女進宮,一來分擔皇後後宮庶務,也能與秦太後有伴,畢竟,民間百姓人人稱頌的「點心皇後」,幾乎將心思全花在點心上,哪來其他時間精力替皇上掌管後宮事宜?
最後有人說到激昂處,一句「不該獨寵皇後」一出——
「好!」傅言欽冷聲開口,因這一字含著精湛內力而出,朝堂上每個人都覺得耳朵嗡嗡作響,待回了神,處在這靜悄悄的氛圍下,有些人意識到不對,開始冒冷汗。
都是些想作死的笨蛋!姚光站在主子爺後方,都想搖頭嘆息了。
傅言欽眼底的鋒芒一閃,出口的話極冷,「朕的這些好官啊,早起上朝就為圍剿朕的皇後,看來是朕將我朝治理得太好,所以,你們無政事可議。」
朝堂下,官員們個個頭皮發麻,有些人已在懊悔。
「後宮的確少了人氣,尤其那些偏殿,多年來,幾處荒廢無人居,這樣吧,就先從你們這些官員中,家有未議婚的適齡閨女或孫女,明日就送進宮來,朕讓人全送往那些偏殿,增加點人氣,不過,除了那個宮殿外,沒有宣召,不得踏出宮門一步,一個個慢慢等著朕想到了,再去見一見,眾臣以為如何?」
什麼如何?這不是直接打包送進冷宮嗎!
眾臣們嚇得又上奏又改話,皇後又是個好的啦,帝後成親不滿一年,絮絮叨叨的就是要皇上收回成命,不然,這一回府,有不少畏妻的可進不了房。
然而,皇帝還是下了決定,「朕不是霸君,所以,這旨意並不強制,有心獻女的直接找姚公公,他會好好安排。」
姚光神情一湊,恭敬一揖,「奴才遵旨,奴才一定好好安排。」心里可笑歪了。
傅言欽面色冷肅,他的溫柔從來只會給他的皇後,其他的,他是人間帝王,果斷剛毅,絕不心軟。
後宮的女人的確太少,但君無戲言,誰願意栽培了十多年的閨女直送冷宮,就算有人不信邪,還想冒進的,但才有一點點風聲傳出,同儕間質疑的目光就夠讓人難堪,那是標準賣女求榮的前奏啊!
因此不必任何殺雞儆猴的灑狗血劇目,沒人敢開口要為君分憂,但山不轉路轉,近郊幾大廟宇香火更盛,官夫人們受各家老爺殷殷吩咐,時不時的到廟宇上香祈求老天爺保佑皇後娘娘的肚子爭氣點,多生幾個龍子,也讓皇上這仁君的優良血緣得以傳承下去。
幾日後,奉君令行走一年,微服出巡的閔公公跟褚靖進宮,連同他們一起回來的還有不少地方官員貪賄弄權,以及欺壓百姓、草菅人命的實證,可以預見的,此次又能將左、右相殘存不多的勢力再清洗一次,屆時,兩相等于無牙的虎,皇上在治國上更能大展身手,不再行事掣肘,處處受阻。
傅言欽喜迎忠奴舊友,在殿外亭台,備上一桌美酒佳肴同座,之間無君臣之禮,對月小酌,侃侃而談。
孟樂雅也是座上客,她身著一身柔如月華的金絲宮裝,嬌麗月兌俗的麗顏,高高盤起的發髻間飛鳳頂額,襯得她明麗動人,桌上還有幾道她親手制做的點心,咸甜皆有。
但她話說的不多,注意力都在他們身上,三人年紀不一,但听得出來情如兄弟,就連年紀最大的閔公公,對傅言欽說話也相當自在,比較讓她發噱想笑的是——她的視線落到站在一側伺候的姚光身上,注意到她的目光,姚光朝她一笑,那雙眯眯眼與閔公公的一模模、一樣樣,只是閔公公已五十多歲,眼角多了皺紋。
她的視線再落到豐神俊朗的褚靖身上,他出身百年世家,身為第三代嫡長子,自是金尊玉貴長大,然而,年紀輕輕又是國公府世子,卻能吃苦游歷天下,這心志真不錯,可惜了,她身邊沒什麼熟識的好閨女,她就算生一個,年紀也差了十多歲啊。
她又看向自家君王,他端坐在一側,那漫不經心的優雅貴氣,襯著帝王之氣,怎麼看怎麼吸引人。
傅言欽接收到她的目光,微微一笑,繼續對著褚靖道︰「你真的不去夏獵?」
「這一年走動太多,山上走得更多,想靜一段日子。」褚靖的皮膚極為白皙,因而,此時俊臉上的紅色極為明顯。
閔公公倒是知內情的笑了出來,「皇上,你就饒了世子吧,這一年東奔西走,最愛的東西吃沒多少,滿意的更是沒有,好不容易回京,你就讓他吃得痛快吧。」
聞言,孟樂雅自是一頭霧水,但看到一桌佳肴,幾道小巧點心,尤其是甜點,竟然都只見空盤!
「皇後娘娘,世子爺從小就是點心胃,自稱是螞蟻轉世,嗜甜呢。」閔公公對這位做得一手好點心的皇後極為喜歡,干兒子姚光送給他的信件中,可提了不少她的事。
褚靖也是大方的,既然老底被揭,他爽朗一笑,「世間對男人不公,嗜吃甜食還得偷偷模模,但我與皇上親如兄弟,也厚顏喊你一聲『皇嫂子』,接下來幾日,我哪兒都不去,就待在同心樓可好?」
她莞爾一笑,「好,我一定親自招待。」
「那奴才——」
姚光才出聲,閔公公就斜睨他一眼,「當然你陪皇上去夏獵,我陪世子爺吃點心。」姚光干笑兩聲,「當然,當然。」
*
仲夏時分,暖風拂面,同心樓成了京城第一點心樓,來客更是形形色色,平時除了貴人、平民、商客、江湖人士,這陣子又多了不少異族人士。
因為各國使節紛紛抵達京城,要為皇帝壽誕祝壽,因此在這繁華京城的大街小巷可見不少異國臉孔,而同心樓名聲響亮,各大使節團都想進來品嘗最火紅的各式點心。
在一樓開放式大堂,客人們高談闊論時也會听到不少奇怪語言。
三樓是較隱密的上等廂房,僅有六間,要預約都得提前半年,不過,其中的梅字號房不接外客,那是傅言欽堅持的,偶而他跟皇後也能過來用膳,或宴請一些親朋好友,這是她夢想中的點心樓,沒理由只能留在別院或是膳房內,總該親自感受一番。
這一日孟樂雅便在這間最上等的雅室招待褚靖跟閔公公,格紋窗外,可見綠意爬藤,花朵枝頭展姿,襯著藍天。
此時,伙計敲門送上新鮮出爐的茶點,隨即退了出去。
褚靖才咬了一口糕點,門口又傳來敲門聲,而且是急遽的敲門聲。
閔公公眉頭一揪,褚靖也放下手上的糕點,喊了聲「進來」。
門開,一名相貌平庸的中年男子快步而入。
孟樂雅一看就知道他不是同心樓的人,但閔公公跟褚靖顯然與他熟識。
那名男子向孟樂雅行個禮,即低聲向閔公公與褚靖報告一些事。
她看到兩人臉色同時一變,听到後來甚至面色微白,又同時轉頭看向她。
她的心揪得緊緊的,「出了什麼事嗎?」
褚靖臉色凝重,卻是看向那名報告的屬下,「那些人呢?」
「我們的人仍持續盯著,等著主子下令,一個都逃不了的。」
褚靖揉著額際,逼自己冷靜下來,再看向孟樂雅,「皇上遇險,我得——」
一听這四字,她臉色丕變,「遇險?他今日才出發前往西北圍場狩獵,不少早到的異國來使也受邀同往,還有很多護衛隨行……」
「皇後娘娘,我先去處理一些事,我得立刻進宮去見太後,閔公公,你跟皇後娘娘說吧。」褚靖立即帶著那名中年男子快步離去。
閔公公心里也急,但看著孟樂雅焦慮疑惑的神情,他沒隱瞞,「是秦凱。」
「左相?兩日前就傳出原本要隨行的秦相爺突然拐到腳,扭筋腳腫無法與皇上同去夏獵,他暗中做了什麼?」
他深吸口氣,「這段日子,皇上架空不少他的權勢,我跟褚靖身為皇上在外的眼楮耳朵,走遍不少地方,查了不少貪污案,對一些人事也特別敏感,尤其是有野心的人——」
閔公公簡單道來,他跟褚靖的人有查到攝政王一黨余孽組織的頭兒賀欣,這人也是攝政王在世時旗下的第一謀士,那是當年他們追捕時被逃掉的大魚,他近來似乎回到了京城,此人進京一定有所為,他們猜測最有可能會接觸的就是秦凱,于是,一回京,他們就派人盯著左相府。
而從昨日,他們的人就尾隨打著養傷名義的秦凱到了近郊的私人莊園,今日一大早,一連有好幾輛馬車進到莊園,除了賀欣外,還有幾名非中原人士,這些人都是逆謀的同伙,其中,自然以秦凱與賀欣為首,他們將在西北圍場的行宮內外夾擊皇上,要助賀欣的小主子取得皇位。
「所以,皇上成了他們的獵物!」她喃喃低語,再想到秦凱,她心底發寒,舅甥親情如此淡薄,這人狼子野心,貪戀權勢,可惡又可恨!
見她臉色蒼白,閔公公又道︰「娘娘不必擔心,褚世子進宮,就是要請太後下令,率禁衛軍直奔西北圍場救援,請娘娘留在這里,我也要趕去圍場——」
她敏銳的抬頭瞪他,「救援?所以,來不及示警了?」
他臉色凝重,「是,時間上已有些來不及,只能前去支持。」
她想也沒想就道︰「我也去。」
「這……」
「我一定要去,我就在後面跟著,你們速速去救援,我絕不會拖累你們的。」
他對上她含淚但堅定的目光,「好吧。」
西北圍場離京城約莫半天多的路程,不算太遠,因此傅言欽並無指派數千將士護駕,儀仗輕簡,僅約莫百余精銳隨行。
馳騁多時,馬車隊伍終于浩浩蕩蕩的抵達圍場外雕欄玉砌的行宮,一行人進到這座皇家御苑,用膳後即被安排到各房各院洗漱休息。
夜色深沉,寂靜中,翹角飛檐上有了些微動靜,更多人趁黑幕遮掩悄然潛入,夜半行事,有侍從巡視間,被人從後方扭頭,骨裂聲響起,隨即倒地。
整座行宮愈來愈安靜,巡視的火把或停滯不動,或落地熄滅,靜悄悄的,連樹梢隨風擺動的沙沙輕響也無,異樣中透著一抹可怕的詭譎。
驀地,一聲叫聲陡起,「快走!皇上——」
行宮被團團包圍了,里外護衛與蒙面黑衣人混亂廝殺,一時之間吵雜殺戮聲不斷,哀號聲四起。
原本皎潔的月亮隱蔽在層層烏雲中,大風驟起,空氣中有著即將下雨的氣息,同一時間,行宮南邊火光沖天,宮人慌亂呼叫聲也跟著響起,行宮西邊則是響起刀槍劍戟的打斗聲。
內侍宮人四逃,文官躲避在房里不敢出門,武將拿起刀劍殺了出去,四周已見尸橫一片,就是不見皇帝。
突然,馬兒仰頭長嘶聲響起,就見姚光一手抽打馬鞭,一路策動馬車疾駛過來,宮牆陰暗一角,一個身影飛掠而出,一劍砍了韁繩,傅言欽跳上馬背,四周同時飛掠而來的黑衣蒙面人就像成群蝗蟲,令人驚懼。
「來人啊,全力護著皇上!」姚光淚眼大吼,殺千刀的,他的主子爺才幸福多久?這些人為何對他這麼壞,他是個仁君啊,「殺!殺!殺!」他策馬沖上前拼命揮刀,拼命咆哮,任溫熱鮮血噴濺臉上。
傅言欽策馬疾奔,俊美的臉上只剩陰沉與戾氣,手上的劍亦舞動不停,每一刀都見血,「姚光!朕下旨,你不準死,否則,下輩子,朕再也不與你做兄弟!」
明明打聲沖天,明明心跳如擂,但姚光听見了,听得清清楚楚,他身體一僵,熱淚直噴,大吼一聲,「奴才遵旨。」
敵方人太多,傅言欽其實也沒把握,他一身戾氣,卻是熱淚盈眶,勒緊手中韁繩,停下馬兒,「一起殺敵!」
「不可以!皇上,恕奴才不答應!」姚光第一次違背主子爺命令,手上的馬鞭猛地抽打出去,馬兒吃痛,頓時發足狂奔。
看著主子爺繼續奔馳而去,姚光安心了,他拼命殺敵,身上的傷愈來愈多,一道弩箭射來,他從馬背上摔了下去,悶哼一聲,一箭就扎在他肩上,鮮血忒燙啊,怎麼天空也愈來愈黑,落在他臉上的是雨還是血呢……他緩緩的閉上眼楮。
行宮內外仍在刀光劍影中,一片殺戮下,血腥味在空氣中蔓延開來,傅言欽身上臉上迸濺而來的鮮血,讓他心跳得更厲害,處處傳來都是刀劍交擊聲,也有飛箭凌空射來,但他還不能死,他有一生要保護要相守的人,他的皇後沒有了他,她的所有幸福也會隨之消失,朝堂的尖酸惡語,還有母後……
此時此刻,他才意識到自己究竟有多愛孟樂雅,為了她,牽腸掛肚到連死都不舍的地步。
但舍不得死,敵方的人卻似殺不盡,一波波蒙面黑衣人涌來,即使他化身為地獄羅剎,也沒減少半分,他全身大大小小傷勢漸增,慢慢沒了力氣……
遠方,又是一陣急促馬蹄聲而來,是敵是友?
「皇上?皇上!」
遠遠的,听到幾聲焦急的呼喚,他抬眸望去,長長火把的奔馳隊伍中,似乎有褚靖的身影,而他身後那些穿著熟悉盔甲的援兵,就隨著轟隆隆雷雨急驟而至,同時奔馳到眼前。
風急雨驟,他視線早已模糊,褚靖與閔公公找到他,護衛他至安全處。
兩方對打,一地尸身,雨水沖刷流淌,一陣陣的洗去鮮紅的血。
天色漸亮,大雨仍未停,一輛寶瓔華蓋馬車急駛而來,一個嬌小身影跳下馬車,在看到兩名侍衛將渾身濕透的傅言欽攙扶過來時,孟樂雅痛哭出聲。
傅言欽忍著全身傷疼,邁步走過去,那雙堅毅的黑眸微笑凝睇,伸手將她緊緊擁在懷里。
孟樂雅一夜的恐懼,在此時終于放下。
瓢潑大雨下,帝後上了馬車,接著,再一輛馬車過來,將身受重傷的姚光給抬了上去。
*
雷雨過後,一連迎來幾個晴空無雲的好天氣。
秦凱與攝政王余孽謀逆平息,與左相共謀者或知情不報者,自是同罪抄家斬立決,雖是按律論處,原該斬九族,但皇上仁慈,再加上皇後不忍,遂網開一面,男丁流放充軍,十二歲以下孩童得以逃過死劫,特赦圈禁各處。
左相府邸被查封,秦佳音被送到尼姑庵,攝政王外室之子也在逃亡中被殺,一些涉案的朝堂官員降官級或革職,總之,長久因利益權勢而傾軋爭斗的朝堂,在皇上與多數廉明清正的朝臣護持下,倒是愈見清明。
娘家出事,秦太後心寒的避居名山廟宇,不再踏足宮廷。
這些事都成了老百姓的八卦談資,在大街小巷來回議論,私下添油加醋,說著簪纓繁華的百年世家的京華煙雲。
傅言欽將這些烏煙瘴氣的事處理完,已經過了兩個多月,他身上的大小傷勢早已養好,連重傷差點去跟閻王爺報到的姚光也活蹦亂跳,依舊跟在他最喜歡的主子爺身邊伺候。
一次朝堂大震蕩,讓大慶皇朝政治清明,一片新興氣象。
傅言欽終于可以好好休息,與皇後多多滾床親親密密,看看能不能出人命。
窗外的金色陽光揮灑入內,映亮躺在床榻上的人兒,她那粉女敕如嬰兒般的白玉肌膚,連細微絨毛都能看清,長而濃密的睫毛微微動了動,似要醒來。
傅言欽坐在床榻旁,他一身墨色深衣寬袍,內著玄色緣領,整個人俊美如儔,一雙深情的黑眸含笑,想起昨晚她的抱怨——
「在床上就是人面禽獸,離了床,才是個溫潤如玉的謙謙男子,你這假面具戴很大啊。」
此時,她安穩的睡在床上,全身肌膚如白女敕豆腐般細致,也不知是否愛做甜點的關系,甫一靠近,就能聞到一股甜香誘人的幽幽淡香,讓他想再品嘗。
不過,他現在禁欲中,皇後有孕,普天同慶。
昨晚小小放肆了些,體熱的孕婦已經抗議,不好再動手。
孟樂雅緩緩睜開眼,她眸光盈盈,看到他,很自然的回以一笑。
他還是忍不住俯身,親吻她粉女敕的唇。
每一天跟她相處,心里就像吃了很多好吃點心,就連空氣都是甜的。
很多年以後,當幾個兒女環繞膝下笑鬧,搶著吃她做的百合酥、三色糕、雪片糕等點心時,傅言欽總是會想起他喜好點心就是從她手上接過的那一塊雞蛋甜糕開始。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他的人生有了甜味。
【全書完】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1 00:40:22
番外 書鋪里的小乞兒
八歲的孟樂雅仍像個軟包子,簡單的雙髻,一襲粉女敕襦裙,還是嬰兒肥的臉蛋,襯著那雙清靈的黑白明眸,說話軟糯嬌弱,非常可愛。
「好多人啊。」她跟著家中幾個姊姊帶著奴僕上街。
正值元宵節慶,到處都是看燈猜燈謎的人潮,每間酒樓茶肆都是人,雖然府里早已訂下一處可休憩看燈的茶樓,但要走到該茶樓仍是寸步難行。
孟樂雅個兒嬌小,雖然旁邊有小廝、丫鬟護著,她還是覺得被擠得有些呼吸困難,她望向另一個方向,下了個決定,拉拉大姊的手,「我不去茶樓了,我到書鋪去看看有沒有點心的新書,看完就回去。」
孟詩雅也被這滿滿人潮擠得心情不好,對著這一年來,專注鑽研點心的二房堂妹,點了點頭。
被派來守護幾個姑娘的葉管家也知道這三姑娘年紀雖小,但做點心的天賦可厲害,府里大人也沒拘著她,她需要做的點心材料,只要吩咐下來,便讓下人買來,也允許她到書鋪找點心書,一听大姑娘交代,管家派了一名小廝隨侍,孟樂雅再帶著貼身丫鬟小銀,與前進的人群朝反方向離去。
一行三人沒往大街書鋪走,而是到了偏巷里的二手小雜書鋪。
小廝納悶,但他是奴,主子雖小,他也不敢多言。
清秀丫鬟倒很習慣,也很會看眼色,瞪了小廝一眼,「姑娘說了,這種地方才能尋到寶呢。」
聞言,走在前方的孟樂雅嫣然一笑,沒錯,二手書對她這庶出的小姑娘就是寶,她能多買幾本舊書研究。
靜巷里的書鋪,一如往常的冷清,也將幾條街外的喧鬧隔絕,顧店的老掌櫃是個七十多歲的老爺爺,孤家寡人的,一輩子就守著這鋪子,過年過節對他來說沒啥差別,天天開門做生意,對孟樂雅這名右相府二房庶出的小姑娘也很熟悉,見著她也不意外,不冷不熱的招呼著,「過年前剛進了一批書,食譜的就放在後三排架上了。」
「謝謝劉爺爺。」
書鋪內燒了幾盆火,暖呼呼的,孟樂雅褪去披風,讓丫鬟跟小廝留在屋內,坐著休息,她一人獨自往後方的書架走去,牆上掛著兩盞油燈,她拿起書來翻看,正看得津津有味時,後方突然傳來「喀」地一聲,她一愣,什麼奇怪的聲音?
她闔上書,轉頭往聲音來處看過去,竟見角落有一團黑影,她再定楮一看,模模糊糊的,怎麼好像個人?
她吞咽一口口水,想也沒想就對外面喊,「小銀,你進來。」小銀連忙跑過來,「怎麼了?姑娘。」
她指指那個黑乎乎的牆角,「你看看。」
小銀已經十二歲,膽子一向就大,她伸手將牆上的油燈稍微往那個方向移動,眉頭就皺起來了,「三姑娘,那里有個小乞兒,渾身髒兮兮的。」
就著油燈的光一照,孟樂雅也看見了,見到那雙略顯畏光的雙眸含著淚光又飛快的閉上眼。
同時,小銀已經揚聲對外把劉掌櫃喊了過來。
劉掌櫃一看,也面露不悅,「小乞兒什麼時候鑽進來的?去去,快滾出去。」
小乞兒整個人都曝露在燈光下,一張臉髒兮兮,披頭散發,一身破爛補丁的粗布衣看著還過大,包裹的身子從露出的脖頸、雙手,甚至褲管外的小腿,都可看出他是瘦骨嶙峋。
可也不知是沒听懂,還是不想理會,他癱靠在角落,動也不動,那雙半開半闔的眼眸也不對著任何人。
劉掌櫃對渾身髒的乞兒沒好感,明明有手有腳,卻不思上進,只想乞討懶惰度日,他喊了幾聲,小乞兒也不動,火氣冒上來,就要伸手抓人。
孟樂雅一直定定看著小乞兒,從身形看,直覺他比自己小,也許是餓到起不來呢,這一想,惻隱之心陡起,「等等。」
瞧他身上那破爛衣服哪能御寒?難怪會躲進屋來,也不知道多久沒進食了?
小乞兒許是被她的聲音吸引,仰頭看著她,她也看著他,注意到他竟然有一雙很干淨的雙眸。
「姑娘,別理這種乞兒——」
「沒事。」她低頭拿出繡帕,再拿了腰間那個她特別做來裝點心的小荷包,以繡帕包著一塊點心後,彎身遞給他,「請你吃。」
他定定的看著她,眸光微微復雜。
「這是我親手做的,很好吃,你吃看看。」她笑著鼓勵。
小乞兒吞咽一口口水,他已經好久好久沒吃東西,全身虛軟無力,再看一眼這張帶著笑意,粉女敕白皙的包子臉,他緩緩的伸出刻意涂得髒兮兮的右手,接過繡帕,低著頭,咬了繡帕上的糕點一口,慢慢咀嚼。
孟樂雅眉頭一皺,小乞兒吃起東西沒囫圇吞棗不說,還有一股說不出的從容。
嗯,一定是怕太快就吃完,舍不得,才一口一口慢慢咀嚼吧,「你放心吃,我荷包里還有兩塊,等會兒都給你。」一說完,又叫小銀去端杯茶來。
小銀知道主子心地善良,而且一執著起來,誰也改變不了她的決定,只好听話的去端杯茶過來。
劉掌櫃不以為然,但說了一句,「吃了喝了,還是得走,我這里不會留他。」語畢,就往前面走去。
小乞兒愈吃愈有滋味,咀嚼愈慢,還不忘配著茶喝。
小銀忍不住翻白眼,倒是孟樂雅愈看愈難過,她將荷包給他,「都給你,你留著慢慢吃。」
小乞兒伸出瘦弱的手接過那繡工精致的粉紅色荷包,那雙漆黑透澈的黑眸直勾勾的看著她,聲音或許太虛弱而顯得沙啞,語氣卻是狂妄的,「等你長大,我娶你,讓你給我做一輩子的點心。」
她先是一愣,「你說什麼?」
小銀可不樂意了,指著他一跺腳,「你這臭乞兒,你想以身相許來報恩,也得看看自己有幾兩重啊,你這是報仇吧。」
孟樂雅也覺得好笑,哭笑不得的道︰「不過是點心,不需要你報恩的,倒是你年紀小,總不能一輩子乞討為生啊,可你又這麼瘦小,能做什麼呀?」她皺眉苦思,驀地眼楮一亮,「有了,我帶你回家,我弟弟孟磊欠一名小廝,把你洗干淨了,換身衣服帶回去。」
姊弟倆雖有嫡庶之別,但小姑娘自小聰慧,相貌又佳,粉妝玉砌似的入了嫡母的眼,常常帶在身邊,與孟磊相處最多,因而,姊弟倆感情極好,孟磊是右相府里唯一的男丁,非常受寵,連帶地孟樂雅也跟著受寵些。
「姑娘,這怎麼可以?再怎麼說,我們也是右相府——」小銀急了。
小乞兒眼楮一亮,渾身突然有了力量,他掙扎的站起身來,「請小姑娘帶我回去吧,我會好好做事的。」
「不行啊,這小乞兒……只會說大話,哪會安分做事?」小銀鄙夷地瞪他一眼,半分都不信他。
「他那麼小,你跟他計較什麼?相遇即是有緣,何況,磊兒身邊真的缺人。」
孟樂雅想到她最親愛的弟弟,那可是她在裝失憶,從才女變廚女後,第一個被她的點心
收買的人,他聰明可愛,又是祖母的心頭寶,只要他開口,小乞兒一定能被留下來。
孟樂雅交代小廝先去買了套衣物,借了劉掌櫃的地方,將小乞兒洗干淨,再帶到她面前,這一看,包括孟樂雅、小銀及劉掌櫃都眨著眼楮瞪著小乞兒。
「是不是很驚訝?要不是奴才邊替他刷去臉上污垢,我都要以為不是同一人呢。」小廝一臉的得意。
小乞兒簡直變了個人,雖然一身干淨灰衣下仍瘦巴巴的,但長發束起,一張干淨的臉很出色,兩道劍眉,睫毛濃密,一雙狹長鳳眸很桃花,即使年紀小,但水汪汪的,眼尾微微上揚,已具風華,鼻子直挺,一張菱形唇在白皙如玉的臉上特別吸楮,即使現在可能因身子虛弱而只有一點淡淡粉色。
孟樂雅有個不太好的嗜好,她很喜歡美的人事物,就人來說,不管帥的或美的,她都想捏一捏,踫一踫。
當她一雙手在他略顯蒼白的俊顏上模了模,又往他下巴撓撓時,小乞兒原本收斂身上不想外露的氣勢,被這一搔擾,臉色一僵,差點霸氣外露,連忙低頭,閃避那雙小魔爪,低聲問︰「現在可以回姑娘家了嗎?」
「行,行啊。」
孟樂雅回了神,笑開了嘴,小乞兒的皮膚意外的滑女敕好模,讓她的手癢癢。
小銀對小主子的惡習已見怪不怪,但對小乞兒略微泛紅的耳朵倒是多看一眼。
孟樂雅派了小廝去找輛馬車,不顧小銀的反對,讓小乞兒坐進車內,問他一些事,但小乞兒說他沒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安靜的坐在一角。
不管她再問什麼,他都不答。
她嘆了一聲,「那好吧,不過到我家當奴才,只是暫時的,你是男孩,要懂得上進,日後的造化,得靠你自己努力爭取,知道嗎?」
他只是看著她。
她眨眨眼,「不管你有什麼原因成為乞兒,我是不允你走回頭路的,」她伸手拍拍他的頭,他臉色一僵,正要拉下她的手,她卻又拍拍他的臉,擔憂的道︰「你長得這麼好看,也不知是福是禍?總之,你得讓自己變得強大,不然,就是像我一樣裝傻,日子才會好過,懂嗎?」
小乞兒正要說什麼,孟樂雅又輕掐他的臉頰,又模了模,他眼角微抽,不想說話了。
書鋪離右相府只有三條街遠,沒一會兒便到了,馬車停在角門,孟樂雅一行人進府。
右相府的府第是百年老宅,只是人丁一代比一代單薄,但世代為官的孟家,卻是在這一代做了最大官,府門前的門匾改掛成「右相府」。
孟家如今只有二房,大房住東院,二房住西院,孟樂雅心里有主意,讓小廝去辦活兒,自己帶著小銀跟小乞兒往西院中的禾桐院走。
弟弟孟磊才五歲,因是府中第三代唯一的男丁,被拘著不得去看元宵熱鬧,爹娘也外出訪友,他一個人正悶在屋內,氣呼呼的不理人。
隨侍的奴婢一見到與自家小公子最好的三姑娘回來,臉上可大大的松了口氣。
孟樂雅讓奴婢下去,牽著小乞兒的手走到弟弟面前。
小乞兒低頭看著她握著自己的小爪子,又抬頭看著她,耳朵微微的紅。
孟磊被養得肥嘟嘟的,個兒也比同齡孩子高,頭好壯壯,一雙眼又大又圓,一張口,露出一排白色米牙,也仰頭看著姊姊,「他是誰啊?三姊姊。」
孟樂雅彎下腰,揉揉他的頭說︰「他是我在外面撿到的,他很聰明,什麼活兒都肯干的,給弟弟當小廝好不好?」
小乞兒瞥她一眼,眼神有點復雜。
孟磊蹙眉抿唇,他直覺想說不要,這個孩子只比自己高一些些,身上沒幾兩肉肉,那張臉又比自己好看,可是,三姊姊的話,他沒有不听的。
「可以是可以,可是他識字嗎?」他很在乎這一點,因為原本跟他很好的另一名小廝就是因為不識字,讓爹爹給調走了,說要改找個識字的,畢竟他已經啟蒙。
「呃——」孟樂雅被問倒了,她也想起前一個小廝的事,咬著下唇。
「我識字。」小乞兒開口。
她眼楮一亮,又笑咪咪的揉揉小乞兒的臉,卻听到弟弟哼了一聲,她連忙又去揉揉弟弟可愛的圓臉兒,就見孟磊笑得嘴開開。
小乞兒臉上三條線。
孟樂雅接著就拉著弟弟的手坐下,小小聲的交代,不用給小乞兒什麼俸給,有得吃有得住就行,「對了,你是他主子,先想想給他取個什麼名字好。」
「好。」孟磊與這庶姊感情一向就好,他更黏她,每回都有好點心入口,姊姊交代的事,弟弟當然好。
她嫣然一笑,再揉揉他的頭,她很清楚自己可以從才女變成一個在廚房動手動口的小廚娘,在家中扭轉形象,站穩腳跟,全是因為這個可愛的弟弟。
「小乞兒要好好干活兒,先安定下來,其他什麼奇怪想法就別再有了,好好長大,知道嗎?」孟樂雅在這個家也吃過大虧,而她還是這個家的主子,就怕小乞兒口無遮攔,禍從口出,屆時一頓杖責下來,他這小身板怎麼受得了?
「姑娘放心。」他明白她話里的關懷之情,回以一笑。
雖然年紀小,但那雙狹長鳳眸帶著點點笑意,稜角分明的俊雅五官,長大後,不知有多麼妖孽迷人。
不過,他聲音雖然虛,但帶著清質低沉,怎麼有點與小小的年紀不符啊,孟樂雅心有疑慮,看著他眨了眨眼。
小乞兒見她那縴長睫毛撲閃撲閃,煞是可愛,唇紅齒白,一雙干淨的雙眸特別吸引人,他手輕輕的踫了踫擺在胸口的小荷包,里面的糕點,因為他太餓已經吃完了,但他知道在未來的某一日,他一定會讓她再做糕點給自己吃。
「三姑娘,大老爺跟二老爺回來了,表情都不大好。」
一名守門的小廝快步過來給消息,孟樂雅很會做人,做的糕點好吃,從不吝惜分給這些奴僕,眾人也惦記著她的好。
她咬咬粉女敕下唇,弟弟的禾桐院與父親的院子相距不遠,從前門要回他院子也會經過弟弟的院子,只要不進院就沒事吧?她不安的看了小乞兒一眼,畢竟他是她私下夾帶回府,並未經過大人們的同意。
她還在思索,孟磊卻動了。
「爹,你看姊姊幫我找了個小廝,他會識字,你不能再把他調走了。」他開心地拉著新來的小廝邁著小短腿就出了院子。
「磊兒,等等。」孟樂雅嚇得追上去,她本想讓小乞兒伺候弟弟幾日後,再向父親稟明,可眼下,她也得硬著頭皮說了。
兩個男人正走在青石路上,面色凝重的說著話,听到孟磊的稚氣話語,他們不經意的看他一眼就要往前走,但幾乎是同一時間,兩人急煞腳步,飛快回頭,雙雙瞪著那名站在孟磊身旁的小男孩……
孟樂雅怕兩個大人不讓留,急得眼圈一紅,「大伯父,他是無處可去,所以我才帶回府,剛好,弟弟缺一名小廝。」
「對,這是姊姊找給我的,我要他。」孟磊也急得大叫。
接下來,是一團混亂,孟磊扁嘴大哭,她急著要安撫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的弟弟,又要拉住小乞兒,但是大伯父表情嚴厲,狠狠瞪她一眼。
小乞兒不知想對她說什麼,最後又選擇閉口,接著,神情緊張的大人們把他帶走了,完全不理會哭得大叫的孟磊與無聲落淚的自己。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1 00:40:36
後記 愛情學分
陽光晴子
大家好,我是陽光晴子。
明明是夏天,但晴子身邊思春的人怎麼不少啊?
說來也奇怪,自從寫了一篇「給那些曾經因為愛情受了傷的花兒的一封信」後,晴子快變成愛情咨商師了。
問晴子感情問題的朋友還真不少,但總結的說,愛情這學分太難修了。
及格跟不及格、幸福與不幸福並沒有一定的標準,給分的人不同,標準也不同,與這個人修得過,與那個人怎麼修也是滿江紅。
晴子會寫愛情故事,但戀愛經驗其實不豐富啊,仗勢的只是書看得多,將心比心,小小有了些心得罷了。
無論如何,晴子還是相信,能對一個人付出真心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即使他不能用同等的真心回報,但人生中能出現這樣一個人,好像就挺幸福了。
好吧,晴子太容易滿足了……
這愛情學分,晴子的課還沒上完,下回再好好細聊吧。
祝福各位的愛情都順利,幸福又美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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