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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霞樓主] 紫府迷蹤之奔雷小劍《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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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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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8 12:01:56
標題:
[伴霞樓主] 紫府迷蹤之奔雷小劍《全文完》
紫府迷蹤之奔雷小劍 作者:伴霞樓主
一天晚上,雖然不是月黑風高,卻也是烏雲滿天,有月而不明,整個雷宅都靜寂無聲,燈光且熄,本來山村中的入睡覺都較早。
二更過後,忽聽一個鴨子的嗓音喊道:“姓雷的聽著,你妻蘇萍與貧道前緣未盡,今來帶她回去,但希請勿阻攔,否則貧道只有超渡你了。”
雷天洪乃是血性漢子,哪能忍受得了,怒哼一聲道:“好惡道,那得看你的能耐了。”
話聲中,人已縱出窗外,振腕一抖,招走“一柱擎天”,頓時間,轟轟隆隆,如迅雷忽發.....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02:34
第一回:殺父淫母母不屈
大涼山下,金沙江畔,雷波城郊,羅浮村中,住著一戶人家,他是奔雷劍雷天洪夫婦二人,隱居於此。
這家在羅浮村的村尾,傍山近水,門前修竹千竿,四周溪流縈繞,綠波潺潺,越顯得水木清華,風景幽勝。
雷天洪這奔雷劍法,乃是得自一代劍客上官虹所傳。
原來那上官虹乃魔劍老人之徒,因上官虹追殺赤煉人魔普狂夫,不但魔未祛成,反而誤中奸計,被普狂夫廢去了他的雙腿,幸為雷天洪所救,方始免於遭難。
這時,在羅浮村中突然出現兩名怪人,一人身軀瘦削,身著道服,雙目微紅,他每天就繞著雷家住宅打轉,另一人則為一蒼髮老者,他似對那道士的行動特別注意。
羅浮村乃是一小小山村,自無客棧旅舍,那瘦削道人借居在一所破廟裡,那蒼髮老者卻借居在一處農家,不過他仍時時注意著那瘦削道士的行動。
一天晚上,雖然不是月黑風高,卻也是烏雲滿天,有月而不明,整個雷宅都靜寂無聲,燈光且熄,本來山村中的入睡覺都較早。
二更過後,忽聽一個鴨子的嗓音喊道:“姓雷的聽著,你妻蘇萍與貧道前緣未盡,今來帶她回去,但希請勿阻攔,否則貧道只有超渡你了。”
雷天洪乃是血性漢子,哪能忍受得了,怒哼一聲道:“好惡道,那得看你的能耐了。”
話聲中,人已縱出窗外,振腕一抖,招走“一柱擎天”,頓時間,轟轟隆隆,如迅雷忽發。
那瘦削道士卻是個識貨的人,一聽雷動,已哈哈大笑道:“原來你是劍魔傳人,可惜你功力未大成,還降不住本道人。”
他話音方落,突聽一個蒼勁的聲音道:“赤煉人魔,你不就那點玩藝麼?老夫卻有點不信,憑著那兩手邪功,竟可以作惡天下,我看你是自覓死路。”
隨著話聲,從竹林內走出來了那蒼髮老者,他雙手緊握,走了出來。
赤煉人魔一打量那老者,冷哼了一聲道:“方老頭,你倒追得緊,難道普大爺真的怕了你麼?”
蒼髮老者哈哈笑道:“赤煉人魔,你真認為能勝過老夫,那就請動手。”說著雙手一緊,迎面劈過去一掌。
此時的雷天洪,雖然武功不錯,終因他少在江湖中奔走,經驗太差,眼前家中來了兩名武林高手,他已不知如何應付了,呆呆的發了怔。
就在這時,赤煉人魔普狂夫鬼眼一掃,見狀心中一動,他知道自己的赤煉神功尚未練成,和對方對不得掌,否則赤煉內發,自己先受其害。
心中一動,斜瞟了雷天洪一眼,突然間身形一轉,人已到了雷天洪的身後,赤煉掌用了十成功力,朝著雷天洪後背心上猛力一推,冷笑道:“這一掌,你替我接了吧!”
雷天洪冷不防之下,被人全力一推,人就迎著那蒼髮老人劈來的一掌,迎了上去。
只聽“蓬樸”,跟著“哎呀”,一聲慘叫,就見雷天洪已然在那蒼髮老人的手掌下,頭腦迸裂,腦漿四濺,人也仆倒在老人的腳下,老人怔了,一時之間他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從房內衝出個孕婦,她挺著個大肚子,連滾帶爬撲倒在雷天洪的屍體上,放聲大哭。
這情形入在那蒼髮老人眼中,他心中有說不出的內疚、心慚,眼前他不知是安慰的好,勸說的好。
那女人哭夠多時,忽然抬起頭來,怒瞪著那蒼髮老人,冷聲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殺我丈夫?”
蒼髮老人聞言一怔,訥訥的道:“我……我……這……這……”
他訥訥半天,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最後終於說出了自己的稱呼,昂然道:“我是鏡湖老人,有事找我好了。”說完話,轉身飛縱而走。
赤煉人魔普狂夫一見逼走了那蒼髮老人,就將劫走雷夫人之時,院中突然出現了一位老婆婆,她扶起了雷天洪的妻子蘇萍,道:“此處已成鬼域,好人時刻覬覦。走,我帶你去個安全的地方,等小孩生下來,還怕報仇無人麼?”
說著,先在雷宅放起了一把火,然後帶著蘇萍走了。
赤煉人魔普狂夫看得雙目都要冒出火來,但他自知不是人家的敵手,只有眼睜睜看著人家將美人兒帶走,他也無可奈何。
那位老婆婆半扶半攙,帶著那懷孕夫人離開了羅浮村,在深山之中找了一處洞穴,安置了雷夫人,並勸慰著道:“令夫已經死了,雷夫人你要節哀,等你生產下來,不論是男是女,大仇總可以報回的。”
雷夫人亦非世俗兒女,聞言細想之下,也只有如此,從此她就在那老婆婆照顧下安心待產,約經大半個月之後,瓜熟蒂落,雷夫人一胎產下兩名女嬰。
老婆婆笑對她道:“你這長女歸我,由我老婆子收在門下,等將來藝成,你夫之仇就可報了。我現在給你留下一卷劍笈,等你小女長成,好好教她,等她們姊妹劍成,何愁大仇不能報。”
產後虛弱的雷夫人,她心中是萬分不願意,但衡量眼前情勢,夫仇欲報,兒女要養,她又不得不點頭答應。
那老婆婆又將她安頓了一番之後,方始帶著那大女嬰走了。
在這時,那赤煉人魔普狂夫並沒有放棄雷天洪夫人,因為在他的眼中,雷夫人已是天下少有的美色,他必須得到才甘心。
他找遍了附近的名山大川,山谷幽洞,最後,他終於在邛崍山窮風谷找到了這位夫人,他在情慾衝動之下,就抱住雷夫人求歡。
雷夫人拼命的掙扎呼叫,驚動了隱居此谷的鏡湖先生,他聞聲趕了過來,卻驚走了赤煉人魔普狂夫。
再說鏡湖先生方子明,因在雷宅誤傷了奔雷劍雷天洪之後,心中十分頹喪,遊興大減,也就自回家去。
他家住在岷江上游,又名雒江的江邊,一處漁村。
他有一子名叫方清,雖然也有一身的功夫,但卻是以捕魚為生。
一天,他在捕魚回家的時候,突然聽見竹林內有刀劍擊撞之聲,他慢慢走近窺觀,見這片竹林,半臨陸地半臨江,有四名女人在鬥劍。
三個人打一個人,被打的那女人一直的在哀求,道:“三位師姐,你們何苦這樣逼我呢?我為了一生的清白,我不得不離開莽蒼呀!”
三女中一人道:“三妹,不是我們逼你,實在是師命難違呀!”
那女人叱道:“二姐,你還沒有受夠,白天是他的徒弟,晚上是他的姬妾,你覺得這樣很好嗎?”
就在這時,方清正好趕到,放下了漁簍,撲上前去,喝道:“幹什麼?打劫嗎?”
三女一見進來了一名漁郎,相視一笑收劍而走,留下那一女子,就被方清接在家內,一問之下她名叫苗金鳳。
方清人本瀟灑,生性又爽直,而且家中又無其他閒雜人等,於是就留下了苗金鳳,他還是一樣的日出而作,日息而休,並無一絲邪念。
不過,這男女二人日相廝磨,就難免生情,半年之後,二人就結婚了,恰在這時,鏡湖老人也回來了。
苗金鳳自然要拜見老人家,並說出自己乃是赤煉人魔之徒,因不願被師父姦汙,所以才逃出了魔宮,原被師姐們追到,因方公子的出手相救,始才得免。
須知那鏡湖老人俠義為懷,聽他說出來由,自是答應收容,何況老人膝下有子未娶,見苗金鳳出汙泥而不染,人更秀美,更起了納媳之心。
苗金鳳本是武林兒女,自無閨閣之女那樣的靦腆,自忖已是二八年華,是該婚配的年齡了。
再說,又別無投奔之處,女兒家浪跡江湖,豈是了局,而且赤煉人魔豈肯就此甘休,又見那漁郎方清英俊不群,心中已是千肯萬肯的了,一年之後,便生下了方洪。
就在這時,赤煉人魔已聞報趕來,但他在鏡湖老人手下仍然不是敵手,於是就在鏡湖老人父子兩人的痛懲之下,受傷逃去。
那赤煉人魔逃回到莽蒼山魔窟,自不甘休,但心中知道自己已非鏡湖老人敵手,這才閉關十四年,將赤煉毒掌練成之後,立刻趕往方家。
甫一照面,先就將方清斃在他那赤煉毒掌之下,才待要向苗金鳳下毒手,忽然發現他這位女弟子雖然年紀已過三十,但盛開的花朵,自勝過含苞的蓓蕾,美豔更勝當年,這魔頭不禁色心又起,便打算將她擄回莽蒼享受,故爾未曾施放其赤煉毒掌。
要知苗金鳳幼年時,武功已然不弱,又知這魔頭早晚仍要尋來,是以她雖然結婚生子,武功亦未擱下,且又是丈夫處,盡得鏡湖老人的武功,赤煉人魔普狂夫不施展毒著,一時之間竟然奈何她不得。
但是那赤煉人魔不是不肯出手,皆因他掌有奇毒,生怕傷了她,當下便命手下三名妖姬,也可以說是他另外三個徒弟,務必要將她生擒。
雖然時隔十四年,苗金鳳的武功大有進步,她那三個師姊個個的武功也有有進境,苗金鳳以一敵三,苦撐多時,便傷在她大師姊一掌之下。
這時的苗金鳳眼見丈夫已死,可說是痛不欲生,她本想一死,從丈夫於地下,但一想到自己的孩子方洪,她不能死。
自己若就此一死,他豈不也要同歸於盡,方氏門中豈不斷了香菸,她想到這裡,當下猛的一咬牙,翻身逃入室中。
須知苗金鳳心思細密,且她無時無刻不在防赤煉人魔前來,故爾早在她房中預先掘了地道。
今日聞警之時,生怕方洪與赤煉人魔照面,在出室之時,就先點了孩兒的穴道。
此刻,苗金鳳奔進房去,搶了方洪,即鑽入地道中,狂奔逃走。
苗金鳳行動快捷如風,雖在她內腑受傷之下,仍然狂奔而逃。
赤煉人魔雖然發現了地道,但他怕中了暗算,所以未敢向地道中去追,因他知道鏡湖老人隱於邛崍山窮風谷中,他知道苗金鳳必向邛崍山逃去,便沿途追蹤。
苗金鳳迂迴繞道,在途中走了一個多月,她日伏夜行,便有一多半時間,是在無人煙的深山之中奔逃,別說她在逃時,身邊未帶銀兩,即是帶得有,在這深山之中也無處買去。
一路之上,只靠到處採摘野果充飢,而且她又在內傷之下,是以時才一月,已是瘦得失去了人形。
又兼行走在荊棘叢莽之中,衣衫亦已破爛不堪,可憐她那孩兒方洪,此刻已餓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了。
他們的目的,只是尋到窮風谷,找到了鏡湖老人,即可脫險。
眼看著,他們又進入了邛崍山,方洪卻叫道:“娘啊!幾時我們才到得窮風谷呀!”
方洪只不過才有十二、三歲的一個小孩兒家,跟隨在他娘身後,顯然他這條小腿已抬不動了。
今日天剛亮,他們即已入山,翻過這邛崍一峰又一峰,一嶺又一嶺,此刻已是夕陽銜山了,這麼個面黃肌瘦的小孩兒,教他怎麼還走得動。
那走在前面的是一位三、四十歲的婦人,正是苗金鳳,她現在是衣衫襤褸,斜陽影裡,她背上揹著一柄長劍,劍柄上卻閃閃發光。
她聞聲回頭,兩眼哀憐的望著那小孩兒,登時熱淚奪眶而出,幽幽一嘆,道:“洪兒,窮風谷究在何處,連娘也不知道啊,我也只聽你爹說過,入了邛崍山口,一直往南,便能尋得著的,哪知走到現在……”
說著,那女子將頭輕搖,直似連搖頭也有氣無力似的,那臉色更蒼白得怕人,兩眼更是黯淡無神。
那小孩兒仰著頭,望著他娘,突然一把將娘抱住,哭道:“娘啊,我們別走了吧,瞧你的病更重啦,娘,你要是有個好歹……”才說至此,已哇地一聲哭了。
只見那婦人緩緩地抬起手來,撫摩著他的頭頂,一雙無神的眼,慢慢移向悠悠的蒼穹,面頰上,早掛了兩行珠淚,隨著聽她輕輕悄悄一嘆,說:“洪兒,娘這內傷如何還好得了,趁娘還有這口氣,能將你送到你爺爺處,娘雖死,也瞑目了!”
“不!不!”那小孩兒兩手將他娘抱得更緊,直跺腳,哭嚷道:“娘,我找到爺爺還不算,我要替爹爹和你報仇,我要孃親眼見我報這大仇!”
那婦人臉上陡然變了顏色,本已是蒼白的面上,變得更是烏青,眼中現出驚慌之色,一把堵著那小孩兒的嘴,急喘喘地說道:“洪兒,快別出聲,我們好容易逃出那赤煉人魔的毒手,這一路行來,沿途更是三番五次現出敵蹤,若非娘機警,我母子早已沒命了,未找到你爺爺前,我們還不能說已逃出虎口。”
那婦人連說,驚慌的目光,不停地四外掃視。那知一言未罷,崖上陡傳一聲怪笑,笑聲中,人影一晃,當地已多了個細瘦條條的怪人,一身道裝,兩眼火紅,露在袖處的兩手,更紅得發赤!
那婦人在怪笑聲之後才起,不知從那來這股勁,倏忽將那小孩兒拖到身後,退步之間,蹌踉響聲嘹亮,只見斜陽暉裡,一道霞光暴閃,原來是她已將背上寶劍撤出。
只聽那人冷哼一聲:“苗金鳳,還不交出那孽種,束手就縛!”寥寥數語,其聲之冷,令人不寒而慄,那婦人早嚇得又退了一步!但忽然一咬牙,聲厲而顫,道:“你,你要趕盡殺絕,今天我與你拚了!”
話出,陡地一劍剁出!雖然這苗金鳳手中是一把寶劍,那知那紅眼怪道,毫不放在心上,怪笑聲中,肩頭微晃,和苗金鳳擦肩而過,其行如風,已向那小孩兒抓到,別看那小孩兒面黃肌瘦,卻溜滑之極,紅眼怪道差著數寸,那小孩兒陡地一翻滾,早到他娘身側!
苗金鳳已話不成聲,倏忽間快攻三劍,適才看來風都可以吹得到,此刻卻如瘋狂了一般,這三劍好生凌厲!那赤煉人魔肩微一聳,兩臂一拂,苗金鳳三劍盡皆落空,冷冷地道:“苗金鳳,斷草不除跟,明天又復生,哼!連這句話你也不知!”
苗金鳳揮劍搶撲,堪堪攔住再向那小孩兒撲去的赤煉人魔!早已淚流滿面,寶刃上萬道流霞,剎那間又連攻了四五劍!饒她攻得凌厲之極,那赤煉人魔雖不還手,但卻連他衣角也未沾上。
苗金鳳道:“赤煉人魔,就算我背叛你。”
一句未了,那赤煉人魔不知怎麼一矮身形,倏忽已到了苗金鳳身後,險些將那小孩兒抓個正著,幸得那小孩兒竟然身法也輕快之極,就崖邊地勢,霍地又一個翻滾,苗金鳳的寶刃恰也快速無儔地截擊到了,赤煉人魔這才縮臂滑步,冷笑道:“還我鎮山寶劍!一十五年,哈哈,你一逃就是一十五年!嘿嘿,一十五年!”那聲音不但冷,而且懾人心魂!
苗金鳳連連退了兩步,絕望地叫道:“洪兒,快逃!”霍地右手一揚,寒光疾射,切齒道:“還你寶劍,背叛了你的是我,便是你千刀萬剮,我也不皺眉,這孩子卻有何罪?”雖然苗金鳳明知手中空有寶劍,亦萬萬不是赤煉人魔敵手,寶劍一出手,雙手已將臉蒙著。
赤煉人魔右袖一揚,沒抄沒接,只微微一招,霞光一斂,寶劍已落入他手中,道:“孩子何罪,罪在他是孽種,嘿嘿,你想死,卻沒那麼容易!”
原來苗金鳳雙手蒙著臉,已向他一頭撞去,赤煉人魔右手一伸,已將苗金鳳的一頭青絲抓住!仰面哈哈大笑。
那小孩身法好生俐落,非但不逃,反而倏地縱身一撲,苗金鳳的青絲被赤煉人魔抓住,才兩腳離空,那小孩兒已從他娘腳下一竄,不聲不響地向赤煉人魔一拳搗去!
這一拳從下向上,赤煉人魔正仰面大笑,饒他是當今天下殺人不眨眼的最厲害魔頭,竟也被他搗個正著!
赤煉人魔厲叫聲中,左手一鬆,已移後數尺!
苗金鳳披頭散髮,駭得心膽俱裂,早一把摟著那孩兒,她是想以自己一死,救丈夫身後這點骨血,那料她這孩子人小膽大,現下那還能存僥倖之心,赤煉人魔這一激怒,母子兩人只有死得更快了,她在赤煉人魔殺她丈夫之時,已然內傷甚重,此刻不過在苟延殘喘,早晚亦是一死,只有這小孩……
赤煉人魔一聲乾笑,道:“這孽種小小年紀,倒得了他老子的真傳,嘿嘿!我更留他不得!”
那小孩兒在苗金鳳懷裡突然一蹦,真個不知天高地厚,赤煉人魔在十五年前,武林中人聞名喪膽,現今閉關一十四年,更將赤煉毒掌練成,相隔數尺,只要他遙遙一拍,敵對之人便立斃掌下,死者不傷不殘,惟見赤煉繞體,端的厲害歹毒之極,這麼個小孩兒,縱得武林絕學真傳,豈敢向他尋仇,掙脫他孃的懷抱,哭嚷:“你再要傷我娘我和你拚命啦!”
邊嚷邊兩手握拳,早向赤煉人魔撲過去。
苗金鳳駭得哭不出聲來,那小孩縱身來,倏地一探臂,已將那孩兒的腿肚抓住,苗金鳳用力過猛,母子兩人登時倒地,而且順著那山勢的斜坡,直滾了下去!
苗金鳳與方洪母子相抱,順山勢向下滾落,那山是向左側傾斜,甚是陡峭,再下,只見雲霧飄緲,其深更不見底,苗金鳳憑一股求生護子的本能,與赤煉人魔惡鬥了幾回照面,早已力竭,那還止得住下落之勢,雙眼一閉,心道:“今日絕逃不出這魔頭手去,這樣好,這樣好,與洪兒死在一處!”
不料下落之勢陡然一停,跟著風聲颯然,苗金鳳趕緊睜眼一看,原來身下一塊突出的大石,將身軀托住了,赤煉人魔已先她母子已立身石上!陰惻側的笑聲才入耳,只見一雙紅得發赤的手,已當頭抓下!
苗金鳳驚得魂飛魄散,她死本不足惜,怕的是自己落入這魔頭之手,求死不得,那時還要被他所汙,最可怕是愛子絕無法倖免,他那雙毒手抓下,愛子哪還有命在!
也不知哪來這股力量,銀牙一咬,霍地一翻身,本來那方洪滾落之時,是在娘身上,赤煉人魔這一爪尚未抓來,苗金鳳霍地一翻身,騰出左手,猛地一推,哭道:“洪兒,我母子不能死在一起了,你先走一步!”
方洪的身子登時從大石右面直飛出去,那下面是深不見底的懸崖,赤煉人魔亦大出意料,又兼苗金鳳為要救子,倏忽翻身,以背來受他的毒掌,赤煉人魔那會便要她的命,抓得快,收得也快!
苗金鳳猛力推出孩兒,便閉目受死,哪知聽赤煉人魔怪聲笑道:“哈哈,我倒可少費手腳。”苗金鳳聞聲睜眼,恰見自己的孩兒,被她猛的往裡一拋,已投入崖下去了,只見下面雲霧之中,淡淡地一點黑影,一閃而沒!
苗金鳳登時瘋狂一般,突然爬起身來,狂聲笑道:“好啊,洪兒,你雖死,死得乾乾淨淨,乖孩兒,你慢走,娘陪你來啦!”苗金鳳早是披頭散髮,身邊守著個赤煉人魔,她連看也不看一眼,腳下蹌蹌踉踉,兩臂一伸,突向那崖下撲去!
赤煉人魔嘿嘿一笑,左腿一探一勾,立將苗金鳳撲出去的身軀帶了回來,兩臂一伸,用臂彎將她接個正著!
要知赤煉人魔兩手之上,練有劇毒,若非戴有其特製的皮手套,觸人肌膚,即會受毒,是以不敢用手去接。
苗金鳳雖如瘋狂一般,其實神智並未全喪,便在她的身軀被赤煉人魔用腳勾回之時,忽聽崖上陡然雷聲隱隱,傳來轟轟隆隆,有似奔雷!
赤煉人魔用臂彎將她接個正著,就哈哈笑道:“美人兒,我豈有捨得你死的,乖乖隨我回去莽蒼山,不出一月,別說你這內傷我舉手便愈,而且還你先前般美豔,哈哈,還我嬌嬌滴滴,美美豔豔的一個乖徒兒!”
苗金鳳神志本已近瘋狂,赤煉人魔的話聲入耳,登時心中轟地一聲,眼前一黑,就此昏了過去!
卻說苗金鳳的愛子方洪,眨眼已投入那崖下雲霧之中,這一跌下萬丈深崖,哪還有命在,方洪竟然不慌亂,那濃雲中雖不能看出數尺去,但他卻忖度崖壁的方向,拳腿、腰肢一擰,兩臂倏伸,兩腿跟著虛空一蹬,已斜裡向下射落!
說時遲,那時快,在剎那間,方洪下落之勢已疾,這又用勁過猛,視線又看不出數尺遠去,驀地兩手十指劇痛,果然他撲近崖壁,那知他十指猛觸到崖壁,痛入骨髓,本能地往回一縮,身子頓又直線下落,心裡一慌,那還能再收得往勢子,只覺疾風貫耳,有似雷鳴,哭喊也哭喊不出!
那崖高有千丈,也有盡頭,真個是命懸頃刻,方洪已在閉目,咬緊牙關等死之際,驀然似被一股強大的吸力一引,下落之勢立緩,同時另一股同樣奇大的吸力又到,也許是因那第一股力道已將下落之勢緩住了的緣故,這一股吸力上身,陡覺身子猛往上浮,而且不只是上浮,有似渾身被一隻無形網兜住,還在向旁拉近!
跟著第三股奇人的吸力,又已上身,只覺身子向斜刺里拉吸得更緊,更快,忽地右臂一緊,似被虛空一雙巨靈掌,奇蹟般抓住,陡覺骨內氣血猛往下一落,方洪差點沒暈了過去,但同時腳卻著了實地,方洪心裡明白,他是得救了,忙睜眼看時,只見面前站定一個怪老人,發須虯結,簡直不能分清,但兩眼神光炯炯,便知適才那奇大的吸力,乃是這怪老人所發造極登峰的內家真力,尤其那將自己從虛空中,生死的邊緣,將自己救回來的奇大的吸力,更是神奇異絕!
方洪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撲向怪老人身前跪倒,一把將老人的雙腿抱住,仰面哭道:“怪爺爺,你救了我,還有我娘啊,我娘在上面,你武功好高,你一定打得過赤煉人魔!”
那怪老人聽他叫一聲“怪爺爺”,才哈哈大笑,又聽他說娘,忽然一把將方洪提了起來,陡然一瞪眼,說:“你道怎的!”
怪老人眼一瞪,直似有兩道電光射出!方洪駭得登時一呆!
那知那怪老人喝一聲,便不言語,卻見他耳旁白髮飛舞,可就更怪異了,方洪到底是個小孩兒駭得不敢哭,也不敢喊了。
一會工夫,陡見老人身旁白髮一垂,忽然說:“晚啦,這魔頭已去得遠了!”
方洪這小孩兒不愧出自武林名門,頓時醒悟,知怪老人適才是施展天耳通的功夫,這功夫施展之際,十數里內,也逃不過他的雙耳!他聽他爹孃說過,當今天下,能有這天耳通功力的不過僅一兩人而已,便是爺爺鏡湖老人,當年也聽不出兩裡地去!
但方洪哪管他是何人,一聽說那赤煉人魔去得遠了,早又哇的一聲的大哭起來,叫道:“怪爺爺,求求你,求求你救我娘啊!我娘要是救不回來,我也不活啦!”
那怪老人看著他,將頭點了兩點,又將頭搖了兩搖,說,“小娃娃,你先別哭,你這是怎麼回事先向我說說,我準還你一個娘就是啦!”
方洪忙不迭將他所知的一切前因,和爹爹的慘死,以及今日赤煉人魔追來,將自己劈落下崖之事一說,可憐他能有多大,又不知娘是生是死,邊哭邊說,哪能說得清,但那怪老人卻似一雙電目,能看透他的心一般,卻聽清楚了。
就見他點了點頭,道:“你是說,那赤煉人魔要將你娘擄回莽蒼山去了麼?”怎地這怪老人也恁地激動,唉,那雙電目好怕人!
那怪老人不待方洪答言,陡然一聲長嘯,震得四外有似轟雷,震得方洪耳鳴心裂!霍地袍袖一展,直似平地飛昇一般,宛若一朵白雲,閃電般,眨眼已貼著崖壁,飛入那雲霧之中,方洪連哭也忘了,待得那怪老人飛身沒入那雲霧之中,忽然,心裡一動:“莫非……莫非這老人就是我爺爺!”
方洪還在襁褓,鏡湖老人已遁跡山林,十二年啦!十二年中,鬍鬚自會長得這麼長的?不由自主的一縱身,向崖上撲去,他是想隨那怪老人追上崖去,那知手腳一滑,登時又落下地來。原來那崖壁,不但陡峭之極,而且長滿了青苔,滑不留足,憑他這點功夫豈會上得去的,方洪卻心中一喜:“要真是爺爺,像這陸地飛仙般的爺爺,娘就有救啦!”
他小心眼兒裡算道:“老人家這般時侯該上崖啦,啊!不,我跌下來,也經過好半天,但即使未到,也快啦,老人家像飛一樣快!”
希望那赤煉人魔還在就好了,忽然方洪心中一驚:“哎呀!這老人家剛才不是施展天耳通的功夫麼?他已聽出那魔頭去得遠啦!便他真是我爺爺,要追也追不及啦,他說過的,他是這麼說過的!”
方洪登時又哭了,哭得淚流滿面,淚眼眨也不眨地直望著那雲霧深處,但過了差不多一頓飯工夫,那怪老人仍未迴轉,時間越長,方洪心也快碎啦!不停地喊娘,喊得聲嘶力竭!
忽聽身後一個嬌滴嫩嫩的聲音,說:“喂喂,你哭什麼啊,唉!你是那裡來的。你娘是誰啊!”方洪回過頭來,淚眼模糊中,忽見身後站著個小姑娘,年齡也不過和他一般兒大,十二三歲,頭上梳著兩個丫髻,皓齒明眸,穿一身杏黃衣褲。小姑娘從何而來,怎麼她來到身後,亦未發覺!
方洪雖然心急那怪老人還未迴轉,心急他娘不知是生是死,也不由愕住了。
那小姑娘見他不答,忽然掀著兩條細細的眉,眼兒一瞪,說:“喂,我問你話,怎不說。”喲!這小姑娘好凶!
方洪說:“我等怪爺爺,他救我娘啦!”提到娘,方洪又哭啦!那小姑娘一怔,說:“怪爺爺!”忽又一撇嘴,伸出個手指頭兒,在臉上劃了兩下說:“羞羞羞,這大啦還哭著要娘!”
要知方洪年紀雖小,卻也是個倔強的孩子,被一個女孩兒小視了,才不幹呢!舉起右袖,狠狠地將臉上的眼淚一抹,說:“你知道麼?你敢和赤煉人魔鬥麼?要是你,嚇也嚇死啦!”
那女孩兒氣了,氣得臉蛋兒紅鼕鼕的?氣道:“嚇死啦,我怕過誰!你得說說看看。”忽然一反臂,蹌踉一聲,拔出把劍來,那劍才二尺五寸長短,但劍出鞘,立覺寒光侵人!
那小姑娘突然兩眼一翻,上前一步,說:“喂,哪來你這個野小子,跑到我們這窮風谷來哭,你倒說明白,不然今兒我先不饒你!”說著,小姑娘臂一掄,刷的一聲,寶劍向他面上一晃!方洪非但不退縮,反而喜得呆住了,自言自語,說:“窮風谷,這果真是窮風谷,那他是我爺爺了!”
說著,忽然哇地一聲又哭了!“娘啊,我們遲到一步,早找到爺爺多好,現在爺爺趕去救娘啦,怎還不下來啊!”
那小姑娘拿劍向他嚇唬,他卻有如不見!小姑娘倒兇不起來,見他哭得好傷心,愕了半晌,又說:“喂!喂!誰是你爺爺啊,別哭了,你向我說,我帶你去找你娘!只要你告訴了我,我準能帶你上去就是,你不曉得,另外有路可走呢?”
方洪聽說另外有路可走,忽然止了哭聲,那小姑娘登時變得像個大姊姊一般,又連聲哄他別哭。方洪說:“那怪爺爺就是我爺爺,我爺爺是鏡湖老人啊!”
一句未了,忽聽頭頂有人呸了一聲,說:“鏡湖老人有你這麼不中用的孫子,哭就哭得回你娘來麼?”跟著風聲颯然,方洪還來不及掉頭,那小姑娘突然叫了聲師傅,身形霍地縱起,方洪才掉過頭來,小姑娘已縱入空中飛降的怪老人懷中,方洪一見,心中大喜,但馬上已涼了半截,老人身後並沒見他娘,便又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那小姑娘說:“師傅,他是誰啊!”
老人慢慢垂下頭來,那白鬍子直拂到方洪臉上,點了點頭,道:“不錯,我是你爺爺,但晚啦,你母子要早到一步,這魔頭怎敢在崖頭放肆。”
忽又一聲長嘆,像是喃喃自語:“這是天意,金鳳命中要受這場魔難。”說著,陡然雙目中似又有兩道電光射出,一把拉起方洪來,突然厲聲道:“你娘要是我方氏門中的好媳婦,要是心堅鐵石,經得起魔劫,還怕你母子不能見面麼?”
果然這怪老人正是鏡湖老人,是他在十多年前,見方洪已出世,香燈傳繼有人,便想遁跡山林,一日來到這邛崍山窮風谷,忽聽風送哭聲,鏡湖老人凝神一聽,也生驚詫,竟是個嬰兒哭聲,荒山窮谷,霧鎖雲封,竟有嬰兒啼哭聲,豈非怪事?
鏡湖老人循聲尋去,找到窮風谷中,那千丈高崖之下,聽哭聲是自一個崖洞中傳來,忙入洞一看,當時驚得呆了,只見那石洞並不太深,裡面有石床石桌,甚是整潔,石床上躺著個婦人,身邊有個嬰兒,已哭得聲嘶力竭,但那婦人卻毫無動彈。
鏡湖老人心知有異,忙近前一看,才知那婦人已死去多時,啼哭的是個女嬰,不過才週歲模樣,鏡湖老人顧不得這死婦何來,忙將女嬰抱起,那知就在女嬰身旁,卻發現了一塊染有血跡的布片,似是字跡,當時心一動,取來看時果然是血書,同時也發現那婦人右手中指已破,凝血已變成黑色。
鏡湖老人一面哄著那女嬰,一面讀完那血書,登時不知是驚是喜。那血書上大意說:“能入這窮風谷的,自是非常人,她因避仇家追蹤來此,不料才尋著這石洞安身,竟因其產後立即逃亡,故爾早染重病,荒山窮谷,又無醫生,現已命在垂危,死後若有人來,能替她將女嬰撫養成人,她願以一部劍芨相贈,並請將劍術練成,傳與她這遺孤,使她長大後,好為爹孃報仇。”
那血書並未留下名姓,想來是怕女嬰未長大前,被仇家得知,僅說在那劍芨之內,有書信一封,待她長大後,方可交她拆閱,那時自知其來歷與身世,以及其仇家是誰。鏡湖老人讀罷,不由一皺眉頭,他倒非是無惻隱之心,而是現下既然遇到這事,這女嬰豈有不管的,本想遁跡山林,這一來,可是不能如願了。哪知待鏡湖老人尋到了那劍後,而且心中大喜,只見那劍芨之上,寫著《奔雷劍芨》四字,鏡湖老人武林名宿,見聞最廣,曾記得二十多年前,江湖中突然出現了一個異人,長劍隨身,劍起處,有似奔雷,轟然震地驚天,天下武林,莫能匹敵,簡直未聽說過有人能在他劍下走過三招,偏是那人狂暴之極,不論正邪,只要稍不順眼,便殺無赦,以致那時武林會因他而大亂,幸好那人神龍見首,不到一兩年,忽然隱去,自此便無消息,而且連姓甚名誰也不知,只因他劍威人暴江湖中皆聞而變色,故以劍魔稱之。
鏡湖老人忙翻開劍芨,果見裡面夾著有一封書信,信封上寫著:“梅兒劍成拆閱”。
鏡湖老人遵死者之囑,將信妥為收藏,只見洞中竟留有不少食物,便將那嬰兒餵飽了,可憐她不知哭了多久,吃飽了,便沉沉睡去,鏡湖老人這才將那婦人,埋在洞外右面崖下,在那石壁之上,連指劃了:“無名氏女子之墓”七個字。
然後才進入洞去,心懷虔敬的翻開劍芨。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03:11
第二回:斬草除根根未斷
話說鏡湖老人埋葬了那不知名姓的女人,回到石洞,心懷虔敬,將那劍芨翻了開來,只見不過一十二篇,皆因是以羊皮作紙,故爾看來甚厚,每頁有書,那文字甚是古樸,但卻深刻之極,幸是鏡湖老人學有素成,倒能解得。
鏡湖老人才翻了一二篇,早已渾身血胍賁張,原來每一篇上,不過才是一式,兩篇不過二式,卻已突窺奇天地之妙化,別說將這兩式演化出來了,鏡湖老人不過才悟出其中的玄奇奧秘,頓覺風雷之聲已生兩耳!
鏡湖老人又驚又喜,虔敬之中,更生惶恐,竟不敢再看下去,忙將那劍芨合上,放上石桌,然後恭恭敬敬的禮拜,這才出洞,去至無名女子墓前,默默說道:自今日起,所遺女嬰未長大成人,未將這奔雷劍法練成之前,誓不離開窮風谷一步。
這也就是為何鏡湖老人自那日後,一面撫養那女嬰,一面精研那“奔雷劍”哪知看來較易,不料開始研練,那寥寥無幾的古樸文字,竟然經年也難窺其首頁奧密,整整一年,那開卷首式,也未練成,簡簡單單的一式,變化何止若干,而且威力之大,簡直無與倫比。
正是:山中無甲子,歲月逐雲飛,一恍一十二年,那小姑娘梅兒,也已一十二三歲了,鏡湖老人在那梅兒五歲時,心道:“以我一身武學,練此劍法尚且如此艱難,難窺秘奧,若待這梅兒長成,才傳她劍術,那要何時才能了我心願!實現對她死去的孃的諾言。”
是以,鏡湖老人一面替她紮根基,傳她普通武功,從六歲起,即已開始將已悟徹了的奔雷劍法,由淺入深的循序傳授。
哪知道梅兒雖然小小年紀,竟然異稟天生,再者由他講解比劃相傳,較之照文字圖示參研探索,自是事半而功倍,故爾梅兒不過才一十二歲,竟然將奔雷劍練到第六招了,以她現下的劍術武功,只怕當年初入這窮風谷的鏡湖老人。也難能相敵呢。
要知武林中人,最重仁義,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便是當時只是默禱,但已天知地知我知,神靈共鑑,雖天崩地裂,鉞斧加身,鏡湖老人亦不會離谷而去,是以老人上得崖去,見並無其媳苗金鳳的死屍,就知是被赤煉人魔擄去了,老人心中其實何嘗不急,只是信守難違,再者,鏡湖老人練那奔雷劍,已到了最緊要關頭,正當大功快要告成之際,若然中斷,那末招中精深玄奧,至精至微,至大至化,才露端倪的玄理,便會稍縱即失,故爾明知媳婦被赤煉人魔擄去,便是不死,亦將慘受酷刑,尤其名節堪慮,但也只能眼看著人魔逃走,那方洪不明究裡,只道爺爺狠心,哭得死去活來,哭得鏡湖老人手足無措,哭得那梅兒也陪著小肩兒亂顫。
那梅兒慧黠至極,僅從方洪哭嚷中,已聽出個大概,知他是師傅的親人,她也立覺親密啦,而且梅兒不過也是個孩子,突然來了個伴兒,有多好啊,忙挨近身去,說:“別哭啊,你好好說,師傅一定幫你就是。”
鏡湖老人一聲長嘆,道:“梅兒,這是難怪他的,讓他哭吧。”
可憐那方洪這一月多來,全在荒山之中逃命,真個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山中那來食物,靠隨處採的一點生果充飢,是以不但母子兩人,一身衣衫全被荊刺掛破,早已衣不蔽體,而且皆已骨瘦如柴,虛弱已極,哪還經得起這一陣悲痛欲絕,一時竟暈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侯,方洪醒了,忙翻身坐起,看時,只見在一個石床上,再仔細一看,才知是一個石洞,洞裡光線好暗。
他這裡才坐起身來,早聽洞外雷聲震地,風聲虎虎,心道:“是了,難怪這麼暗,原來外面有大雷雨。”忽然記起昨日被赤煉人魔劈落下崖的剎那間,亦聞同樣聲音,心中忽然一動!想道:“昨日分明崖上晴朗,怎會崖下會有雷聲呢!”
心中詫異,忙溜下床來,只覺渾身精力甚是充沛,不由自主的伸了個懶腰,哪知兩臂才伸,只聽渾身骨骼嚓嚓嚓一陣連珠響。
方洪一怔,忽然醒悟,心道:“這必是爺爺以內功為自己推宮活穴。”忽又想道:“不對啊,那推宮活穴,不過使自己渾身痛苦爽然若失,骨骼絕不會這般響的。”隨又記起娘會說過,武學中有一種易筋經,是武學上最難練成的無上秘學,練到登峰造極,能為人伐毛洗髓,這人的功力也會立時陡增一倍,莫非……
方洪興奮得不敢往下想,霍地一竄,躍回石床邊,倏然掄臂,一掌向石床角上劈去,只聽咔嚓一聲,那床角竟然應掌劈下一角。
方洪該有多高興啊,哪知卻忽然又淚流滿面,心說:“娘啊,昨日我們要早到一步,早找到爺爺,有多好啊!只要跟爺爺練幾年,我們就不怕那赤煉人魔了。”哪知道一會工夫,只聽洞外雷聲越來越大,這石洞也搖撼起來,而且是連珠似的響。
方洪也是個堅強的孩子,爹已死啦,娘也生死不明,哭有何用,爺爺有這大本事,早早跟爺爺將本領練成,早早報仇才是正經,忙橫袖一抹,抹乾了眼淚,便向洞外去,心想:“外面這大的雷雨,爺爺和小姑娘,到那裡去了呢。”哪知他到了洞口,忽然驚得呆了,外面哪有什麼雷雨,天色倒是昏暗暗的,但身在洞口,那雷聲,風聲,不但沒停,而且更是震耳欲聾,連心靈也被震撼,渾身肌肉,直似要被那雷聲撕裂一般。
方洪這一驚,非同小可,心知有異,忙守定心神,氣凝丹田,他是個倔強的孩子,若是這麼就怕了,怕得退縮進洞,豈不被那小姑娘笑話,爺爺也準會罵他沒用。雖是如此,但他卻不敢走出洞口,不是不敢,而是實在經受不了那雷聲震撼,兩手緊捏著拳頭,在洞口強忍兀立。但卻看不出,亦聽不出那雷聲從何而來,不探究還好,立覺頭頂和對面,左右,皆是雷聲隆隆。
方洪忽然心中一動!昨日他被劈落下崖之時,身在濃雲密霧之中,伸手亦不見五指,怎生被爺爺救下後,忽地又見了天光,這不奇怪麼?忙回頭向頭頂一看,才知立身這石洞頂上,亦即是窮風谷的上空,仍是堆雲湧絮,濃雲滾滾,但頭頂二十多丈高以下,卻無半點雲絮。再往三面看時,卻都有盡處,目光所及,皆是壁立陡峭的山崖,只是最近之處,亦相隔有一里寬廣,這谷底竟至另成了個世界,只見山巒起伏,遍地是茂草繁花,更見小溪蜿蜒迴流,幽篁翠松,點綴其間,這哪是荒山窮谷,簡直是個世外的桃源。
方洪看清了洞外的情景,漸漸覺得那雷聲已不似初聞時般,直要撕裂肌膚,他卻不知,果如他所想的,鏡湖老人趁他暈過去的這幾個時辰工夫,已替他伐毛洗髓,功力實已大進,不然,若是普通人,在那雷聲之下,必然經受不起的!
漸漸方洪也辨明瞭那雷聲傳來之處,似是谷底中心一帶,只因山巒起伏,又有繁花茂樹遮掩,故而看不出究竟,略一忖思,登時也就明白了,原來那四外皆有雷聲傳來,乃是空谷迴音震盪之故。
但方洪心中驚詫,並未稍減,忙循聲尋去,前進了約莫半里地,只覺那風雷之聲,更是令人驚心動魄,心靈也更為之震撼,越向那谷底中心挨近一步,越是厲害,他前進也越困難。
不料陡然一聲巨雷貫耳,連山谷也似山搖地動,方洪忙不迭掩住雙耳,停下步來,哪知道那聲巨雷過後,那雷聲竟已漸漸減弱了,只剩了迴音震盪。方洪心裡一急,再不趕快,豈不就探不出究竟來了麼?跺腳便往前猛竄,兩個起落,已躍登一個小山之上,藉住那山丘上的蒼松隱住身形,看時,方洪更是愕然,只見面前的景象,並無任何可令人奇異的,數丈之外,山丘的一個草坪上,卻站著他爺爺鏡湖老人,和那叫梅兒小姑娘。
忽見鏡湖老人舉起劍來,抱元守一,仰面大笑,那白髮白髯,頓時飛舞不止。卻聽那梅兒喜孜孜說道:“恭喜師傅,你這奔雷劍練成啦!”
“奔雷劍”三字入耳,方洪心中忽地一動,只見鏡湖老人突然面容一肅,緩緩地垂下劍來,自言自語道:“奔雷劍練成,當年對你娘許的小願,也快了啦!”小梅一怔,說:“咦,師傅,你說什麼啊,誰是我娘啊?”
原來鏡湖老人直到梅兒現已一十三歲,仍未將她的身世告知,一者守著對她孃的諾言,二者怕告知她的來歷,梅兒急於出谷尋仇,誤了她練劍術。其實,在那無名女子的遺書未曾打開之前,那梅兒的出身來歷,鏡湖老人亦不明白,自梅兒懂事之後,僅對鏡湖老人以師傅相稱,幽谷之中,從未見過生人,簡直不知她也該有爹孃,現到鏡湖老人的奔雷劍練成,一時興奮,不意竟漏了口,待得梅兒一問,這才發覺。
鏡湖老人現已將劍練成,更知民間的歷代相傳之說,並無半點虛假,這奔雷劍入江湖,誰還能與匹故,這無儔神劍,的確是稀世武學,雖不能說是絕後,但也確實空前了,今後梅兒入江湖,若然殺孽過重……
鏡湖老人一雙電目,慢慢移到了她的面上,並不答言。
那梅兒雖然年才十三歲,卻已玉立亭亭,甚是秀麗,真是個美人胚子,一雙眼更明如秋水,只是兩條眉稍卻帶煞氣,眼角亦隱現稜芒!
鏡湖老人竟似才發覺一般,不由打了個寒顫:“她待練成了奔雷劍,明白了她的身世,今後入江湖,會有多少人喪命在她劍下!那還了得!”
梅兒見師傅盯著眼瞧她,好生奇怪,突然一撇嘴,說:“師傅,我問你啦,你說誰是我娘,怎不說啊!”
鏡湖老人忽作一聲長嘆,雖然突地發現了這梅兒的殺孽太重,但這“奔雷劍芨”何來?十二年前的諾言,言猶在耳,豈能反悔,道:“梅兒,人皆有父有母,你何能獨無,待你劍術練成,為師自會相告。”要知這梅兒從小即與鏡湖老人相依為命,是師徒,卻似父女,鏡湖老人無意中說漏嘴,她豈肯能休,便纏著老人,非要他便說不可!
方洪早已又想起了他娘,差點兒沒哭出聲來,但繼又想道:“我娘雖被赤煉人魔劫去了,但我還在娘身邊一十三年,這位妹妹聽她說來,好似從來就沒有見過她孃的面,這麼說,我比她要幸福多啦!”
忽見鏡湖老人面色一沉,叫了聲:“梅兒”,說道:“你又不聽話了麼?”想是那鏡湖老人從未對她這麼嚴厲過,梅兒雖仍呶著嘴,當真不敢再言語了。
鏡湖老人隨又變了語氣,變得溫和之極,說:“梅兒,無奈師傅我也不知詳情,你要知你的出身來歷,那就是趕快用功,早日將劍練成,自然你就明白了,來啊,再練一遍,這第六招也就差不多了,照這般進度,期以三年,這後一半,必也可學以致用了。”
方洪見梅兒的眼珠轉了兩轉,突然面露喜色說:“師傅,當真麼?三年我準能練成麼?”
那梅兒從小沒娘,便也沒她孃的印象,是以聽說再有三年,便能將劍練成,登時又高興了。方洪卻早已在小山之上,聚精會神,他是被雷聲引來,但除了聽爺爺說過“奔雷劍”三字外,別無異處,就知那雷聲,必與練劍有關。果然,梅兒說罷,立即退了五七步,和鏡湖老人相隔已有丈來遠,忽地一圈臂,寒光閃處,已抱劍而立!
鏡湖老人點頭道:“聽師傅的話,師傅就喜歡啦,好,你開始練吧!”一句未了,忽見那梅兒懷中抱的劍,徐徐前伸,倏地左手劍訣一領,右手劍平削而出!立見一片寒光繞體,跟著似春雷乍動,雖不似先前所聞那般,令人心神震裂,但在四壁崖中,早已迴環激盪,聲音甚是驚人。方洪大驚,果然雷聲是自劍招發出,劍動,雷聲亦動,起劍已是如此,若舞到疾處,那還了得!
剎那間,初見的一片寒光,頓時成了一片耀眼的光幕,早將那梅兒包沒,人劍兩失,那雷聲卻越來越大,那聲威更是駭人,方洪只覺連腳下的小山,也被震動似的!
方洪驚得目瞪口呆,同時忙不迭鎮定心神,還虧他掩住了兩耳,一時還能受得了。約有半盞茶的工夫,忽見光幕倏隱,那梅兒仍然抱劍立在當場,跟著雷聲也漸漸減弱下來!
方洪早已一身冷汗,他哪曾見過劍起便風雷併發的這等神劍,而且聽還沒聽說過呢?卻見那梅兒像沒事人兒一般,說:“師傅,我這第六招可以了麼?明天你該傳我第七式啦!”
鏡湖老人面上亦有嘉許之色道:“梅兒,這也罷了,你進境神速,真難為你了。”
說著,忽然回過頭來,向小山之上一招手,陡然一聲,呵呵,說:“洪兒,還不下來,也難為你啦,不料你小小年紀,竟也有了根底。”方洪本是隱住身形,那知並未瞞過他爺爺,忙飛身而下,奔前叩見,說:“孫兒拜見爺爺!”
鏡湖老人拉他起來,將頭連點,說道:“好好好,你在數丈之內,竟能看她練完奔雷劍,難得難得!”
方洪卻已喜得聲音也發了顫,道:“爺爺,你也將這奔雷劍傳我麼?”鏡湖老人又點了點頭,道:“不練奔雷劍,你豈能報得殺父之仇,爺爺老啦!這窮風谷便是我落葉歸根之地,也不再涉江湖恩怨,洪兒,要救你娘,自今日起,得加緊用功,你將此劍練成之日,也便是救你親孃之時。”
鏡湖老人再提到他娘,方洪竟然一反以前般性態,不但不哭了,而且殺氣直透眉稍,說:“好!爺爺,三年之內,孫兒必將這奔雷劍練成,父仇母難,必要一舉索還,不殺赤煉人魔,孫兒誓不甘休!”
方洪這小孩兒好大口氣,便鏡湖老人亦苦練了一十二年,方將這奔雷劍練成,三年豈能得夠!
鏡湖老人卻忽地一怔,原來方洪說這話時,只見他煞氣直透天庭,竟然比那梅兒,殺孽更重!這一雙少年,將來皆將奔雷劍練成了,豈不也就是江湖一大殺劫!
鏡湖老人雖然驚而嘆,但自這日起,便也開始傳授方洪的奔雷劍法。那方洪一者生具異稟,性又淳厚,急母難,切父仇,如何不朝夕勤勤苦苦地練劍,又有那梅兒從旁相助,日夕切磋,前後更能融會貫通,較之那梅兒開始之時,又更事半功倍。那梅兒生長幽谷之中,一直伴著個老頭兒,生活了這些年,況她又已豆蔻年華,含苞欲放,情竇漸開的時侯,突然來了這個伴兒,其快樂可知,那有不爭強好勝的?是以,朝苦夕練,在梅兒睡覺了以後,方洪半夜也偷偷摸出洞去練,這一來,哪會不一日千里。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一晃過了三年,花開花謝,春去夏來,那邛崍山雖仍長年霧鎖雲封,並無半點變易,但這谷中的一雙小兒女,卻皆已長大成人,方洪哪還是當年隨苗金鳳遁走荒山時的,那麼個骨瘦如柴的孩子,早已長成了個英姿灑灑,朗朗如玉樹臨風的少年,那梅兒更出落得羞花閉月,真個是意態幽花姝豔,肌膚嫩玉生香,回眸盼,百媚生,行一步,朵朵蓮,真個是天上少有,地上無雙的美人兒。
“哈哈!”那鏡湖老人近些時,整日裡笑口常開,望著眼前一雙佳兒佳女,能不高興,便他也費了一十二年,才能練成的奔雷劍法,不料那梅兒才二年得了劍法的十之七八,劍走時雖尚不致於地動山搖,但已能風雷併發!
那方洪,鏡湖老人更是有時不住掀長鬚大笑,不單是英俊,而是這奔雷神劍,眼看將由他這眼前翩翩美少年的孫兒,而發揚光大,三年,短短的幾年,非但已將這奔雷神劍練成,而且那一十二招奔雷劍之中,尚有一兩點精微玄奧之處,鏡湖老人始終未曾化解的,倒反而由他的領悟出來,若論這一十二招,竟已是造極登峰,較之那梅兒,竟更勝一籌,若然假以時日,必更能隨其增長的功力而俱進。
鏡湖老人面對著這一雙兒女,哪會不常開笑口,雖然長年住住在這雲霧封鎖的窮風谷中,總覺得眼前萬物皆春,滿懷欣慰,是眼看兩人不但劍術已成,而且兩人無猜之時起,至到現在長大成人,那有看不出的,兩人實已早生情愫,愛堅不渝。
一日晨早,方洪與梅兒攜手,去至那谷底中央,那小丘前面的草坪上,練完神劍,只見兩道電掣早斂,那狂飆風聲,與奔雷巨響,卻長久不止,迴環激盪。兩人對面相向,提劍而立,四目相視,面上皆有驚喜之色,皆因兩人每日練劍,從未有像今日般威力,心知劍術已成,是以喜極!四日相視,更是含情脈脈!
忽地,那梅兒一招手,一道寒光有似長虹經天,一躍到了方洪面前,抓住方洪的雙手,張著她那櫻桃般的嘴兒,卻喜得說不出話來。
那鏡湖老人曾對兩人有言,待兩人劍成之日,即是兩人結伴出山之時,自方洪來到這窮風谷,那梅兒在襁褓中,即從未見過外人,更不要說山外的花花世界了,日常功課已罷,方洪即為她講述外邊是如何如何,那城市的人煙輻輳,市塵櫛比,說不盡的萬般新奇。自那時起,梅兒即在幻想鬥,勾出個新奇的世界;要知幻想比現實更美,現在,嘻嘻!現在劍已練成啦,便可出山。
梅兒高興已極,怎地,怎生方洪倒不喜歡,哎呀,直似有兩道電光射出,與天日爭輝!宛如方洪初見鏡湖老人時,見爺爺目有如電炬似的,原來那奔雷劍端地不同凡響,劍成之日,內功亦已到了火侯,身劍便也合一,劍氣能自雙睛之中射出,是以威芒有如電炬。
梅兒不知身世,整日裡只想到外面的花花世界,自是有喜而無憂,方洪卻是三年來,日夜在“急母難”,“切父仇”,何日劍成,也便是他赴莽蒼山救母之日,亦即是報他殺父不共戴天大仇之時,故今日劍成,殺氣立透華芸,兩眼之中,便有劍氣如電炬射出!
梅兒撒手,不由退了一步,叫道:“咦!洪哥哥,你怎麼啦!我們就可出山,難道你不喜歡!”
方洪忽地仰天一聲長嘯,借這長嘯,一舒三年鬱恨之氣,道:“梅兒,我不但喜,而且興奮得恨不得力生雙翅,飛出這邛崍山窮風谷,飛到莽蒼之嶺,立即手刃親仇,然後,梅兒,我們要並肩攜手,仗奔雷神劍,飛翔在九洲四海,鋤奸誅惡,掃蕩群魔!”
一句未了,忽聽兩人身側一聲長嘆,方洪與梅兒見是鏡湖老人突然前來!三年後,現下的鏡湖老人,更是發賽銀絲,髯勝白雪,劍已通神,真個芥子可納須雨,已到了來去無蹤的境界,倏忽而來,若非其一聲長嘆兩人竟不覺。梅兒全不以老人的責備為意,喜得一跳,說:“我們可以出山去啦!”
方洪亦是興奮之極,叫了聲:“爺爺……”
鏡湖老人卻突然攜著兩人的手,道:“都隨我來!”兩人一邊一個,緊隨老人身側,逕往那石洞而去,兩人可是一般心思,只道是即要命兩人下山,有甚囑咐,或是告誡。那知鏡湖老人攜著兩人,並不進洞,卻是往洞旁崖下,到那一堆黃土之前,鏡湖老人這才停下步來,也將兩人的手放下了。方洪和梅兒大惑不解,不由都向老人面上望,鏡湖老人突然面色凝重,肅然令人生畏,兩人也就不單是惑然了,而且驚訝!
卻見鏡湖老人向那堆黃土一指,道:“梅兒,你過來!”
梅兒愕然,移步近前。鏡湖老人又嘆了一聲,道:“梅兒,每日晨昏,我命你來此打掃,你知為何麼?可知這墓中是你什麼人?”
梅兒當真全不知曉,打從她四五歲,不過才走得穩路之時起,鏡湖老人即命她早晚兩次,前來叩拜,稍大,更日日打掃,每年春秋兩季,更要覆土,梅兒雖好多次要問明其故,鏡湖老人卻總不相告,後來習以為常,反而倒不再探問。不料今日老人卻指而相問,是以一時張口結舌,奇詫驚訝,兼而有之!
鏡湖老人卻突然聲音激動起來,道:“梅兒,還不給我在墓前跪下!”
方洪與梅兒情愛早篤,還道她作錯了甚麼事,爺爺要懲責,是以登時惶急起來,忙道:“爺爺,梅兒年幼,爺爺,別責她!”
鏡湖老人卻道:“洪兒,你過來,也在梅兒身邊跪下,你們行過了禮,爺爺再告訴你們。”
方洪聽爺爺再又提到梅兒名字時,並無生氣模樣與梅兒向那墳前跪下,當下兩人恭恭敬敬地跪叩了。
只見鏡湖老人在兩人站起來後,也趕至墓前,作一個揖,忽然像祝告般地說道:“老朽前受遺命,現已一十五年,令媛今已長成,更幸未負重託,奔雷劍亦已練就,雖未譴極而登巔峰,但爐火純青,卻也指日可待。今遵遺囑,自應以留書當面看,好就墓前復其姓氏,認祖歸宗,老朽身負重託,一十五年,心頭亦可稍安了。”
祝罷,復又向那墳墓作了一揖。那梅兒雖未聽鏡湖老人說出墓中之人是誰,但早明白,定是她的親人,驚疑地向老人看著。
鏡湖老人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來,正是十五年前,老人從那劍芨中所得的,年深日久,那信面早已暗黃,回過頭來,見梅兒已又跪下,不由點了點頭,隱隱見他銀髯抖晃,可見鏡湖老人仍在激動,道:“梅兒,此信未拆之前,我且將當年我入谷來時,所聞所見相告,你也曾不止一次相問為師,你哪知關於你的身世,為師也不知呢?”
隨命方洪走近前來,也不命梅兒起立,這才將當年鏡湖老人遠聞兒啼哭之聲,入得谷來,循聲尋到石洞,發現她啼哭在一個死去多時的女屍之旁之事一說。
便又向那墳墓一指,道:“梅兒,這墓即是你死去的娘埋骨之所,為師遵從你孃的遺言,此書保存至今,未曾拆閱,現在為師總算不負你娘之託,將你扶人,那奔雷神劍,亦已功成圓滿,現在你可知,這封信未曾拆閱之前,為師除了知你是你孃的梅兒,除外便一無所知了。”
那梅兒早已泣不成聲,方洪亦萬不料梅兒身世,與自己相似,自己的爹爹死於赤煉人魔之手,自己若非幸遇爺爺,只怕早沒命了。
一時間,竟將“急母難,切父仇”之心收起,為那梅兒,落下了同情之淚。同時心中好恨,不知那梅兒殺父的仇人,又是何人?若然在他面前,方洪必會先將自身不共戴天的大仇,放過一邊,先為她報了仇才好,看著那梅兒哀哀欲絕,方洪真恨得咬牙切齒!
鏡湖老人上前一步,並不拆開梅兒她孃的遺書,一手輕撫著梅兒的頭頂,幽幽發出一聲長嘆,道:“梅兒,快別哭了,你娘雖死,若她神靈有知,見你已經長大成人,必也會含笑九泉了,死者已矣,還不快拆信看來,好即日與洪兒下山,為你爹孃報仇。”
梅兒卻向鏡湖老人叩下頭去,哭道:“師傅,不但你老人家對我有撫育大恩,粉身碎骨,也難報得,今日才知更德及我娘遺骨,承蒙師傅埋葬於此,得免暴屍古洞,且生我者雖是父母,當年若非你老人家相救,別說練成奔雷劍,為父母報仇了,徒兒哪能活到現在。”梅兒邊哭,邊說,悽悽切切,哭得方洪也淚如泉湧,哭得鏡湖老人亦老淚縱橫。
老人又道:“梅兒,快聽師傅的話,還不將信拆開!”那鏡湖老人一生,不但武功名重一時,僅以取名鏡湖,便知其在文學上,亦有造詣,是以梅兒這些年來,除練劍以外,老人並授她文學,故爾命她看來。
鏡湖老人雖一再催促,那梅兒卻似梨花帶雨,哀哀欲絕老人才又是一嘆,抹去老淚,道:“也罷,為師代你拆,讀給你聽,梅兒,休再啼哭。”
說著,將信拆了開來,小心翼翼地不使那信破碎,那信上字跡,甚是娟秀,上面寫著:
“寒梅愛兒見字:兒生也不長,尚在娘腹。汝父已見背,兒今在襁褓,娘又將與兒永決……”
鏡湖老人一邊看,一邊在唸,不料這梅兒的娘,還是個多才的女子,這開首兩行,竟已是字字血淚,連鏡湖老人也念不下去了,便一聲浩嘆,道:“梅兒,這寒梅兩字,便是你的名字了。”
鏡湖老人換過一口氣來,才又繼續念道:
“……娘作此書,命已垂危,恐不能書罷而逝。故簡述於後:金沙江畔,雷波城郊,有羅浮村者,兒祖宗墳墓在正……”
鏡湖老人方讀至此,忽然心頭一顫,兩手劇顫,那焦黃信紙,亦簌簌作聲!那梅兒強抑悲聲,俯伏於地,未覺有異,方洪站在一旁卻看得明白,不由一怔!
卻聽鏡湖老人突以激動的聲音,很快的繼續念道:
“……汝父秦姓名寒,娘呂氏雪梅,寒梅汝名者,冀汝若能長成,勿忘汝父母大仇也……”
鏡湖老人讀信雖快,但卻越往下念,其聲越低,令人不能辨其聲,念至此,方洪發現爺爺雙手不僅是顫了,而是劇抖,那已焦黃了的信紙,忽然從老人手裡飄落下來,方洪心知有異,連那秦寒梅也抬起頭來!
鏡湖老人忽地仰天一聲狂笑,笑聲在谷中迴盪不前,面上仍是珠淚滾滾,不知所措,方洪卻倏然心中一動,在鏡湖老人和秦寒梅面前把信紙拾了起來。
鏡湖老人狂笑聲落,復又連聲哈哈,像是在對天發“哈哈!天道循環,當真毫釐不差麼,造化弄人——竟至斯極!”
秦寒梅連悲傷也忘了,一時驚惶失措,很快爬快起身來,忙將鏡湖老人扶住。
方洪卻早退了開去,飛快的將秦寒梅她孃的遺書讀完,他不讀還罷了,這一讀,登時滿面蒼白,渾身抖顫,那變得焦黃了的信紙,又復從他手中飄落下地來,他亦是不覺。鏡湖老人一語才罷,卻又是狂笑不止。
秦寒梅急了,叫道:“洪哥哥,快來呀!來瞧瞧師傅怎麼了!唉!你……你你……”
是秦寒梅一掉頭,才發現方洪除了沒像他爺爺仰天狂笑外,竟一般兒失了常態,這一驚,非同小可!
要知這寒梅姑娘,亦是智慧過人,見方洪亦是看完了她孃的遺書,才失常態,立將適才師傅讀信時的情景,與適才仰天發問,前後一參詳:“哎呀,莫非……莫非要我找殺父的仇人是……”心中一冷,寒梅姑娘兩手便鬆了下來。
鏡湖老人沒等她攙扶,忽地腳下一踉蹌,跟著又是一個踉蹌,蹌蹌踉踉,向那石洞奔去了過去,嘴裡又復狂笑,他平日那麼洪亮的聲音,剎那間,竟已得又嘶啞,又蒼老,連連自言自語道:“哈哈,天道循環,毫釐不差,造化弄人,至於斯極!”
直到鏡湖老人搖搖晃晃的身形,已漸漸隱沒於那一陣狂笑之中,同樣的話語,仍然隱隱傳來。
秦寒梅至此已明白了多半,慢慢回過頭來,只見目光,正註定在她面上!寒梅姑娘忽地一咬牙,一掠到了他面前,俯身拾起她孃的遺書來,頭也不抬,忽地扭身,撲到她娘墓前,雙膝跪地,也飛快的讀起遺書來!
她這一看,登時也和鏡湖老人,方洪同樣,同樣面色蒼白如紙,渾身顫抖不已!
原來那呂氏雪梅的遺書之中,囑寒梅姑娘長大成人,毋忘其父慘死,待將奔雷劍練成,即應前往報復那不共戴天的仇人,非是別人,竟會是教養撫育她一十五年的鏡湖老人!
寒梅姑娘兩手劇顫,那遺書從她手中落下,她也不覺,突然雙手捧面,將滿是淚痕的面龐,深深埋在掌中,哭道:“娘啊……”天啊,身後,那方洪不但是兩眼不瞬的望著她,而且心中忐忑地在聽,又紛亂,又茫然,不知該奔回洞去,追到爺爺的身邊去?還是該去安慰寒梅?
但他卻動也不動,從兩小無猜起,到現下已是情深愛摯,怎生就這剎那間,兩人之間像隔了一堵高不可越的牆,陡然間生分了啊!
耳邊,他爺爺鏡湖老人狂笑,仍隱隱傳來:“造化弄人,至於斯極,哈哈!”漸漸,方洪只覺這不是他爺爺的聲音,而是他在心裡,也在狂喊這兩句話,是他真的這麼狂喊麼?
忽見秦寒梅一躍而起,不是哭的哀絕之聲,令人心神為之撕裂,而是連珠似地狂囈般脆生生的大笑,令人心神之為震顫,猛可裡見她兩臂一振,宛若沖天之鶴,騰身數丈,眨眼間,貼臂似猿猴,已飛也似的向上猱升,不到半盞茶的工夫,秦寒梅的身形,已沒入那濃霧內,她竟就此如飛去了!
方洪眼看她如此飛去了,卻又似耳邊,響起了一聲轟雷,心中自是雪亮,爺爺鏡湖老人雖是她的殺父之仇,但寒梅卻同時又感念鏡湖老人十五年撫育教育之恩,不能因恩忘仇,又復不可以仇負恩,恩仇牽纏,難以取捨,由此啟發寒梅姑娘,其痛苦可想而知,而她與他,又是這般情深愛摯!
便是她不向爺爺尋仇,而她這一去,豈還有相見之日麼。她這一去,是去了天之涯?海之角?呵呵!必定去了天涯海角,正喜愛深情長時,何期成永決,剎那之間,竟是地轉天旋,情勢陡變!
便是他將她尋找,尋找到她,又有何用,還是朝朝暮暮,耳發廝磨的情侶,今後,便成路人了麼?不,連路人也不如的,路人還可相見,而他可能再見到她麼?
日色不透濃霧,谷中難分晨昏,不知過了多久,方洪站在當地,呆呆地立在當地,似怨似悲,愛悠悠,恨重重,恨造化弄人,悲愛侶永訣,不知過了多久,掛在臉上的淚乾了,望眼難穿重霧,相思不透濃雲。啊啊!他是恨不得能替那寒梅姑娘分擔些悲痛,有多好啊!但已不能夠了,永不能夠了,而今而後,永遠,永遠!
時間使他漸漸平靜了下來,忽然心中一驚,爺爺怎麼半天也無聲息了,狂笑之聲早已不復聞,爺爺此時的痛苦,只怕不下於寒梅姑娘。“而我,我怎麼只想秦姑娘,忘了爺爺?我……”一想到爺爺,心如刀在絞,即刻奔入洞去,高聲叫道:“爺爺!爺爺!”咦!怎麼爺爺也不見了啊!找遍了古洞,也沒見他爺爺的蹤跡!
方洪覆又奔出洞來,一邊叫,一邊狂奔,繞崖腳,奔深谷,但找遍了窮風谷,每一個爺爺常到之處,每個隱密的角落,但哪有爺爺的蹤影!
方洪幾乎要失聲而哭,秦姑娘走了,爺爺也走了,現下這叢山,幽深的谷底,只剩下他一人了,剩下他孤單單的一人了,往日這與梅兒追逐嬉戲之地,時間爺爺親切呼喚之聲的這天堂幽谷,竟似草木也為之含悲,流水也為之嗚咽,現下除了他三年前,被赤煉人魔所擄,至今生死不明的娘,這悲慘世界,這無情的人間,再沒有他的親人了!
方洪忽又血脈賁張起來,梅兒,現下已不再是他的梅兒,而是敵對的秦姑娘了,她娘雖死,此間卻有墓在。
他的娘呢?是生?是死?若然不幸已不在人世?卻連墓在何方,也不知曉?
方洪想到娘,三年前,他被赤煉人魔劈落下崖剎那,孃的一聲尖叫,他又在耳邊響起!方洪哪能再等待,一時間,梅兒、爺爺自他腦中漸漸隱去,孃的音容,卻漸漸清晰起來!
陡然間,窮風谷中奔雷轟聲激盪,是那方洪時拔出劍來,狠狠地,劍掄處,奔雷驟發!只見劍光似電掣,雷聲滾滾,刺破那頂空重霧濃雲。
正是:種得蘭因收絮果,毫釐不差半毫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03:45
第三回:窗外聞兩蕩婦竅竅私語
這日,雷波城外,來了一個少年,那少年長眉入鬢,面如冠玉,只是星眸呆滯,似有無限的悒鬱,又宛若重有憂色。
眼望著那黃浪滾滾,似天上奔來的金沙江,深深一嘆,自言自語地念道:
“金沙江畔,雷波城郊,有羅浮村者……”
對面,道上來了個老丈,少年趨前兩步,拱了拱手,道:“老丈請了。”
老丈鬚眉皆白,對少年打量了一眼,說:“哥兒,你不是本地人,莫非要問路,喏,只轉過前面那山溝,就可見到雷波城廓了。”
少年躬身施禮,道:“小子正是問路,請問這左近,可有羅浮村麼?”
那老丈忽然呵呵笑道:“你這一問,可問得巧啦,我便回羅浮村,哥兒,隨我來啦!”
老丈策杖便行,那知才行得兩步,忽然又停足回頭,向少年重新打量,發起楞來,說:“哥兒,我們那羅浮村,甚少有外人前來,各家親眷,老朽大半皆知,你且說說,是找哪家?”
原來這少年正是方洪,那鏡湖老人之孫,在邛崍山窮風谷中,奔雷劍成,鏡湖老人正要命他下山之頃,竟然變生莫測,發現鏡湖老人入谷所救的遺孤,撫養得亭亭玉立的秦寒梅,奉母遺命,要報殺父之仇的,也就是鏡湖老人。
真個是,造化弄人,至於斯極,撫養之恩,葬母之德,授技之惠,卻偏曾滲入殺父之仇,毀家之難,那寒梅姑娘不忘深恩,難報親仇,只得一走了之。
她走了,鏡湖老人亦狂奔不知去向,幽幽深谷,只剩下了一個方洪,一個恨不能恨,悲無可悲的少年方洪,啊啊!人皆有母,豈他獨無,他娘現刻被赤煉人魔拘在莽蒼山中,不去救援,怎還為了這情孽牽纏,留在谷中發呆?
方洪振劍騰身,飛躍出了窮風谷,日夜兼程,往南奔馳,這日驀見前面黃浪滾滾,大江阻路,向人一打聽,原來已來到了金沙江畔。
方洪驀地一怔,忽然記起寒梅姑娘她孃的遺書,書中有“金沙江畔,雷波城郊,有羅浮村者,爾祖宗墳墓在正……”
當下心中不由一動,想道:“寒梅姑娘已是孑然一身,別無去處,此間乃其祖宗墳墓所在,說不定她已來到此間。”正想問,忽見這老丈迎面而來,巧啦,偏他正是羅浮村人。
那老丈心中疑惑,停足而問,方洪心道:“你便不問,我也正要打聽。”當下躬身施禮道:“老丈,小子果是外鄉之人,正要向老丈打聽,羅浮村中,可有秦姓的人家麼?”
那老丈啊了一聲,只見他慢慢搖了搖頭,繼之一聲長嘆,道:“姓秦的確有,但早死絕啦,你這是問到我,換了別人,多半還不知道,哥兒,你可是和那秦姓人家有親故麼?”
方洪心中陡然生出無限愧疚,怕這老丈再往下問,便點了點頭,道:“老丈,我是要問,最近數日,可有秦姓的後代前來麼?”
那老丈繼又一聲浩嘆,道:“哥兒,怎麼我說的你還不明白,我不是說那人家已死絕了麼!死絕了,何來後代,唉,若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那上天真沒眼睛,那秦姓人家,全家都是好人,不料一晚之間,遭了天火,不但莊園燒光,人也沒一個逃出。”
方洪心中本在疑惑,爺爺鏡湖老人,一生正直,乃是俠義道中領袖,照這老人說來,那寒梅姑娘之父,既是好人,爺爺為何下這毒手?
心中雖疑,但怕更引起猜疑,便不言語,而且聽說並無人前來,那麼,那寒梅姑娘定沒返鄉的了,登時面露失望之色。
那老丈又在說道:“哥兒,我看你還是別去了,我們那荒村乃是鄉農集居,可無招商客棧的。”
方洪嘆道:“老丈,不瞞你說,我確是那秦姓人家的親故,既然遭慘變,不有存人,我也該去墓前拜掃一番,不知能勞老丈指引否。”
那老丈道:“哥兒居心,實是難得,這有何不可,那秦姓人家自遭了天火之後,因他平日為人太好,大家在火熄之後,盡力挖出了十數具屍骨,可憐已辨不出誰是誰來,只好為他們造了個大墓,便在村口不遠,恰是我們必經之地,哥兒,這麼說,就隨我來。”
那方洪心中在想道:“我尋不著寒梅姑娘,但能來此為她爹爹掃墓,也算不虛此行了。”
心中在想,腳下可沒停,那老丈雖是高年,腳下卻甚矯健,走了約有半個時辰,已來到了一個村落,老人忽然停下步來,向右面路邊一指,道:“這就是了。”
方洪順著他手指處一看,只見坡下是一彎流水,蜿蜒過一個小小的土丘,土丘之上,石欄圍繞著一個大墓,三五株白楊,全已高有數丈。
只看這墳墓建得甚具模樣,可見這老丈之言不謬,其生前被村人愛戴,亦可想見了。
方洪忙拱手道:“有勞指引,老丈請便。”
那老丈走了兩步,忽然又轉回頭來,道:“哥兒,也許你需要香燭紙錢,村中倒有一家雜貨鋪,這些物件卻是有的,我可要從此分道了。”說罷,這才走了,這老丈不但慈祥,而且熱心,鄉人誠樸,也可見一斑。
方洪目送老丈走上岔道,去得遠了,一面心道:“不錯,我既代寒梅姑娘掃墓,豈能不備香燭紙錢。”當下便奔向村口。
入得羅浮村,只見這村子有百來戶人家,這正是農忙之際,村中甚少人行,尋到了那雜貨鋪,店家已無聊得向外面張望,一見方洪,登時露出驚奇的目光。
方洪知村中少來外鄉人,店家驚奇,他可不奇怪,便向店家說明要買的各物。
那知方洪此言一出,那店家更是驚詫,說:“怪!怪!又是一個。”
店家一面將取下的香燭放在櫃面,才道:“貴客不是村人,聽你說話,更非本鄉之人,是吧!”
請問:“你到此來買香燭何用?”
方洪道:“店家,我自有用處,我且問你,適才你說甚麼?甚麼又是一個。”
店家道:“貴客有所不知,外鄉人來買香燭紙錢,今天你是第二位啦,這不是教人奇怪麼?”
方洪一怔:隨即心中一喜,急道:“店家,那位是甚麼樣人?”
店家直搖頭,道:“所以我說怪了,而且還是個姑娘。”
方洪接口道:“那姑娘不但美貌,而且還揹著一把劍,是也不是?”
店家道:“怎麼不是,原來你們是一路的,這就難怪了,你們這是來掃那一家的墓?”
方洪喜極,那不是寒梅姑娘,還能是誰?不管店家之言,忙從懷中摸出塊散碎銀兩,向那店家一拋,抓起櫃檯上的香燭,便往村口奔去。
待他想起忘了問店家,那寒梅姑娘去買香燭是甚麼時候,他卻早到那墓墳之前。
但他向墳前看清時,卻又不由楞住了,原來墳前並沒有人來掃墓跡象。
方洪心中一冷,頓又失望之極,心道:“外鄉人,怎便即是她了?”隨又一聲長嘆,發了一會楞,這才點了香燭,在墓前恭恭敬敬地拜了幾拜,然後焚化紙錢。見那墓上長了不少荊棘,左邊又塌陷了一片,便又除草填土。
方洪在墓前約有一個時辰,見天色不早了,這才戀戀不捨的離去。
非是他對墓中之人不捨,而是他存著希望,希望那曾去買香燭紙錢的女子,便是寒梅姑娘,若然是她,她自要前來。
那知耗了一個多時辰,夕陽已銜山了,那幾株柏楊,更見蕭蕭,只見田野間,荷鋤的鄉農,紛紛返家,他這才絕望而去。
日落時侯,方洪進了雷波城,今日沒奔多少路,卻有些力竭精疲之感,即隨便找了個客棧落腳。
因是意興蕭索,那晚餐亦直如嚼蠟。方洪從來滴酒未曾入口,心道:“酒能澆愁,我何不沽酒一壺,以遣愁懷。”
當下便放下飯食,喚來店家,換盞取酒。因是他從來滴酒未曾入過口,何消三五杯,便已酩酊大醉,醉鄉不辨時刻,待酒醒來,只見月色滿窗,看月影西斜,才知已距天明不遠了。
那以酒澆愁,難免愁更添愁,方洪酒醒,更覺空虛,望著那窗上月色,不由一聲浩嘆。嘆聲方才出口,驀聽風聲颯然,窗上跟著一暗,似有物自窗外一掠而逝!
方洪本能地一躍而起,越窗飛身出屋,腳尖點地,已躍登房脊!其快不過剎那之間,那知他身法雖然快極,四處唯見冷月清輝,並無可異之處。抬頭望明月,卻見月邊飄浮著幾片浮雲。
方洪心道:“是了,這是片雲翳月,夜靜更深,怎有來人。”
但忽又心忖:“便是浮雲遮月,那,風聲卻何由而來?”
皆因方洪躍登屋脊,自己在高處,但也僅覺微風拂面。
要知方洪的劍術武功,已達上乘,耳目之聰敏,也倍於常人,更不信他是聽錯了。
忽覺腳下寒生,低頭一看,原來是赤著一雙腳,常言道酒醉心裡明白,方洪清清楚楚地記得,昨晚酒醉之後,是和衣而臥,腳下的鞋襪並未脫去。而店裡的夥計,豈會替客人脫鞋脫襪?再看身上,衣衫倒仍在身。
心念一動,立即飄身下屋,躍入房中。此時窗門大開,那西斜的月光,投了滿屋,早瞥見床柱上,有碧光刺眼,寒森森,驀可裡乍見,真個砭人肌膚!
方洪心中一驚,錯步一閃身,早到床柱旁邊,待他看清,饒是他幹雲豪氣,劍術已通神,亦不禁心頭一驚!
原來那床柱之上,釘著一把匕首,碧玉閃閃,不但鋒銳無比,而且顯然塗有劇毒!
這一來,方洪不但驚,而且大奇,皆因今番不過才初入江湖,自忖並無仇家,與江湖中人更是無冤怨。
待他略一審視,心中更升起了一片浮雲!這匕首實在有劇毒,而且釘入床柱有兩三寸深,可見用這匕首的人,功力甚深,若然是暗算自己,怎又會差了準頭。方洪一時發起楞來,正不得其解,身側忽見白影一幌,原來一陣風從窗口拂來,桌上有物飄落。方洪伸手一抄,入手是一張上有字跡的白紙,忙湊近窗口,就月光下一看。
只見上面有兩行娟秀的字跡:“有敵躡蹤,今晚更施暗襲,小心小心,今後不可貪杯。”
那語氣之中,有責備,更有關切。
原來那字跡一入眼,早看出是寒梅姑娘的筆跡。窮風谷三年,兩人早晚習劍,日間同隨鏡湖老人讀書習字,寒梅姑娘的筆跡,他豈有認不得。是以心中大喜,反倒不去追究他何來強敵。
方洪登時全明白了,昨夜酒醉之後,不但自己的鞋襪是她所脫,而且也是她逐走了這暗算自己的人,但因來敵甚強,變生倉促,故而她也僅能令敵人發出的暗器失了準頭,並未將敵人留下,更因雖然她退敵之後,還生怕敵人不止一個,故而並不追趕,一直守護在旁。
方洪心道:“是了,是了,必是我酒醒之後,她聽得我那一浩嘆,這才離去的。”
方洪心中喜極而悔,悔不該昨晚爛醉如泥,心忖:“這麼看來,她非但不當我是她仇家,亦未作路人,仍然有情有義。只道從此再也見不到她了,不料她竟近在咫尺。”
方洪那還怠慢,忙不迭著上了鞋襪,正當他要出房追尋,忽地心中又一動,返身到了床柱邊,拔下了那柄匕首,這才飛身出房。
先前在窗上黑影一掠之頃,他躍登屋脊時,已不見人影,何況現下又耽擱了這一陣,此時追去,那還能見到她。
方洪略一沉吟,心道:“這麼說來,昨日在羅浮村中買香燭紙錢的,一定也是她了。”這有何不可解的,必是她發現了方洪,避過一邊去了。當下更不遲疑,立即出城,天不過剛亮,已到了羅浮村口。
方洪徑奔大墳之前,看得明白,果然多了一堆紙灰,不由跺足,懊悔之極。分明昨日已懷疑是她到來,若然不大意,還怕尋不到她麼,這一來,再向何處尋去?皆因昨日那老丈已說得明白,秦家在此已然無人,雖然是他走後,寒梅姑娘才現身掃墓,他入雷波城,她也跟蹤去了。
方洪悔恨交集,在墓前怔了好久,心知她若有心避他,絕找她不著的了。便又想道:“除此而外她別無去處,只看她昨日跟蹤自己入雷波城,可見她並未存心與我決絕,現下此間我已被人暗襲,敵人絕不死心,她也必不會放心,定會跟隨我的身後,只要我留上心,還怕尋她不著麼?”方洪越想越覺不錯。他已打聽得明白,由此往莽蒼山,憑他的輕身功夫,不過兩日路程。
要知方洪雖恨不得即時找著寒梅,但更望早日救出他娘來,故爾便立刻起身,往南奔莽蒼。
中午時侯,到了個小鎮,這一路行來,人煙已漸漸稀少,便買了些乾糧帶在身邊。午後所經之地,更是處處皆窮山惡嶺,往往數十里地,皆見不到人家。
方洪心中也漸漸焦急起來,皆因他僅知赤煉人魔的巢穴是在莽蒼山中,但小時候曾聽他娘說過,莽蒼山方圓有好幾百裡,現下沿途不見人煙,休道赤煉人魔的巢穴難尋,只怕入了莽蒼也不知道。但此時管不了這許多,只好估量遠近,認準方向往前趕。看著天色已晚,腳下深谷之中,已有惡瘴升起,方洪在邛崍山中住了三年,他如何不知荒山惡嶺,人跡罕到之處,也必有惡瘴,故爾他皆在高處奔馳,太陽一落山,見深谷中惡瘴氤氳,風過處,微聞腥氣撲鼻,可就更不敢往低處落了。幸得此刻他行經之地,那山嶺越來越高,方洪順著峻嶺奔馳,心想今晚只有露宿一夜了。那知方行間,忽見峻嶺已到了地頭,就在嶺頭的斜坡林間,露出一個屋角。
方洪大喜,有屋自然有人,有人也就可打聽道路了。
此時天色已黑了下來,玉免已東昇,但月光昏暗,看不真切,待方洪腳下加勁,五七個起落,趕到那房屋之處,才看出是個小小的野廟,但不見燈火。
方洪先已涼了半截,入內一看,果然裡面無人,當下自寬自解,有這所在,總比露宿嶺頭要強得多,待方洪在那小小的殿上,轉了一轉,卻不由心中又生出希望來,皆因那邊小廟不但不破敗,而且拾掇得乾乾淨淨,並不像無人的荒廟。
當下便在殿中坐地,盼望有人返來,一面取出乾糧來吃了。
不料坐了一個更次,並不見有人前來,就又失望,又疑惑,先前以為有人居住,故爾不好去至後面探看,此時疑心一起,才起身轉到殿後。
方洪用手貼著那門,微微用勁,哪知那門卻紋絲不動,凝眸一看,那門乃是楠木做成,他用勁雖小,但若非厚有兩寸以上,絕不會紋絲不動的。
當下心道:“是了,似這等深山惡嶺,豈無野獸出沒,若有人居,門戶必然要異常緊牢。”
這一來,更認定裡面有人,而有人在此間居住,豈是常人?
方洪好奇心起,霍地飄身,越牆而入,只見裡面是個小小庭園,園後只有一間小屋,黑漆漆,並無燈火。
方洪不便經過屋前,提高聲音,道:“過路人前來借宿,主人在家麼?”他高聲連叫了兩遍,房中卻寂然,就知便是有人,亦已外出了。
略一沉吟,因是好奇心大熾,顧不得守體,飄身到了門下,試著一推,那門亦關得牢牢。
方洪一怔,心道:“莫非屋中有人?”轉到窗下,輕輕一推,那窗卻應手而開。
看時,屋內雖然無人,但方洪卻被那屋中景象怔住了,皆因裡面設有繡幔錦榻,而且那窗推開之頃,即有脂粉香氣撲鼻,分明是女人所居之室。若說是和尚隱士之居,自不奇詫,怎麼此間會有女人在居住?又見室內拾掇得一塵不染,心道:“顯然這屋中的女子離屋不久,我何不隱身看個究竟。”
於是他將窗戶關好,回身一打量,只見牆外有顆大樹,枝葉茂盛,倒有大半伸入屋內,隱身其上,是再好沒有了。
方洪忙騰身上樹,巧啦,他身形才隱在樹上,忽見兩條黑影如飛而至。
這兩條黑影快迅之極,眨眼已越牆而入,果然是兩個女子。
月初升,又是從上下望,看不清兩個女子面貌,但卻皆背寶劍。
兩人飄過牆來,僅微風颯然,方洪不由又是一怔,好俊的輕身功夫!
兩個女子直向那間房中走去,後面那個忽然說道:“師姊,你說怪不,憑我們兩人,竟將他追丟了。”
方洪聞言,心中一動,前面那女子忽然閃身一掠,已穿窗而入,後面這女子卻不跟著進,站在門邊,忽然回身,望著樹上微微一笑,正是方洪隱身之處。
她這仰面,月光恰好照在她面上,才看出她是個中年女子,但很美。
忽地火光一閃,進屋那女子已點燃了燈,跟著在咿呀一聲,門也隨著開了,屋中女子並未露面,在內說:“師妹進來歇歇,別耽心,他絕逃不了,這是奔莽蒼山必經之路,還怕他不自來投網麼?”
門外這女子應聲道:“師姊說得是,他準逃不了。”
進屋之頃,這女子又朝著樹上一笑,閃身進了屋,跟著兩個女子在窗前坐下。
燈光下,更看得明白,先進屋那女子,看來要大好幾歲,但風韻仍存,眉目間,多了妖媚之氣,只是卻一臉寒霜,兩人坐定,這女子忽然一挑眉,說:“師妹,那小子今天雖被他逃脫了,但由此而來,非從這嶺上走不可,你沒見嶺下皆是惡瘴麼?除了這嶺外,數十里地內,皆無路可走,是以我不耽心他跑掉,真正耽心的,卻是昨晚那女子,那麼年青一個姑娘,武功竟大得出奇。”
方洪聽得明明白白,這不是指自己還有誰,所說昨晚那女子,自是秦寒梅了,不由心中冷笑,憑你兩人,豈是她的對手,若她將奔雷劍施展開來,只怕你們早沒命了。但聽這兩個女子說她了得,他心中卻高興。
那年紀較輕的女子,忽然面容一正,說道:“師姊,你談到這裡來了,我才說,據我看來,那姑娘雖然了得,恐怕還不及那小子,師傅這次命我們所辨之事,多半不能如願,要是碰到了那小子,我們真要小心。”
卻聽那女子冷哼一聲,道:“師妹,你也未免太膽小了,當今天下,誰能擋得住赤煉掌,這三年來,我們姊妹也已練到了火候,昨晚不過怕驚世駭俗,也怕一擊不中,打草驚蛇,你以為我真怕她了,那小子年紀又有多大,憑鏡湖老兒那點功夫,能調理他好到那裡去?”
方洪恍然大悟,曾聽他娘說過:赤煉人魔門下有四個女弟子,他娘之上,還有二個師姊,這兩人必是其中之二。而且他爹即喪命在赤煉人魔第一個女弟子手中!
方洪明白了這兩人之後,登時血胍賁張,正是仇人見面,份外眼紅!
方洪恨不得即刻下樹,掄劍取這兩個女子性命,卻忽然自我警覺,心道:“不可,正愁找不到赤煉人魔的巢穴,既遇到了他的兩個女弟子,豈不是天賜的大好機會,諒她才真個逃不出手去!”心念一動,這才強忍怒火。便又聽那年較輕的女子說道:“師姊,我可不是這麼看法,你該明白,若像你說得這麼容易,師傅也不會在這多年中,輪流派我們前往邛崍山守候了,那小子若來送死,豈不正好。”只見對面那女子哦了一聲,但繼而一聲冷笑,嘴角一撇,道:“這幾年來,師傅最寵愛你,自將心裡話告訴了你,知道的也比我們多了。”說得那年輕女子臉上一紅,道:“師姊,我可是好意,怕你輕故吃虧,其實我在師傅一次酒後,無意中聽他說的,當時並沒留心,昨晚突遇強敵,我才想起來。”
頓了一頓,對面那女子那裡信她,反而有妒忌之色。
這面這個年輕女子似已瞧得明白,嘆了口氣,道:“那晚師傅說:他當年追蹤師妹,到了窮風谷崖上,那小子被師傅一掌擊下谷去,正要將師妹擄回……”
方洪聽得大氣也不敢出,此來報仇其次,首要是救他的娘,此刻聽這女子提到,自是緊張得透不過氣來,心中也猛跳起來。只聽那女子繼續說道:“就在這一瞬間,忽聽谷底傳來風雷之聲。”對面那女子哼地一聲冷笑,道:“邛崍山之高,何止千仞,人在高處,風雷起自腳底,乃常有之事,我們在莽蒼山中,亦是常見,這有何奇怪的。”
那女子見她不信,只是笑笑,道:“你還未曾聽我說完,師傅那晚說道:他聽那風雷之聲有異,登時記起一事來,便是數十年前,武林中,突然出現了一個不得了的人物,劍起處,便風雷併發,劍光若滾滾寒濤,被攻的人,立被罩住,便是那時武林高手,多一招不到,即敗下陣來,輕則受傷,重則立時喪命。”
那女子最初有驚容,但最後卻露出不信的神氣,但這女子又在說道:“師傅當時亦是不信,便找那人一斗,據師傅說,尋了半年之久,才將那人尋到,那知亦不到三招,即敗在他手中,而且還受了傷,師傅從沒有將此事告人,也即是這緣故,皆因這是他一生中丟臉之事。”
方洪希望能聽到他孃的消息,但這女子僅略略提起,便未往下說,他雖然有些失望,但聽說當年赤煉人魔敗在奔雷劍下,登時信心更堅。
這邊這個女子又在繼續說道:“師傅自這次挫敗之後,回到莽蒼山,才加緊勤練赤煉掌,半年有成,這才再又出山。”
那年長女子,細細的眉兒一揚,道:“這就難怪了,師傅的赤煉掌那時尚未練成。赤煉掌可是天下無故,這次去找上他,那人豈有命在?”
鏡湖老人自寒梅姑娘的娘手中,雖巧得奔雷劍芨,但劍芨淵源何自,卻始終不知,亦是方洪所急於想知道的,故爾忙凝神傾聽。
卻見那女子搖了搖頭,道:“若真個如此,師傅這三年來,也不會坐立不安,命我們輪流守候在邛崍山中了。師傅去找他較量,結果如何,他雖沒曾說出,但聽他口氣,赤煉掌雖然亦是無功,但那人好像中了師傅的暗算,從那時候起,即銷聲滅跡。”
方洪記起爺爺說過那奔雷劍在江湖出現,雖然震驚天下,但前後不過一兩年的工夫,即未再聽人說起,現得突兀,滅得亦是倏然。心道:“這就是了,必是我們這一派的始祖,後來受了赤煉人魔的暗算,便在窮風谷中,歸了道山。”
正想間,那女子又在說道:“聽師傅口氣,雖然如此,但他時時不安,可見那人並未命喪師傅手中,怕他尋來,這才更加倍勤練武功,赤煉掌也更練得不用著體,已能傷人,那日師傅追趕師妹,到了窮風谷上空,忽然聽得風雷之聲傳自谷底,想到奔雷劍上去了,你想,師妹那小孩被師傅劈落下谷,豈有命在,便是有命,師傅也怕不到他的頭上,命我們輪流在山中守候,同時乃在探尋那風雷之聲的來源,可惜那谷終日雲封,我們始終不能下去。”卻聽那女子說道:“但師傅明明要我們探尋那小子的下落。”這年輕的女子便道:“師姊,你好死心眼,師傅明是要我們探尋師妹那小孩,但若發現了劍起便有風雷併發的人物,還怕我們不告知他麼?據我猜來,師傅十之八九,其志不在師妹那小孩。”
那女子哦了一聲,忽然凝視著方洪存身的大樹,方洪一驚,只道被她發現了形藏,那年輕的女子似也微微一驚。
卻聽那女子突然說道:“不錯,我記起來了,近來有好些天,一早一晚,也聽得那窮風谷下,隱隱傳來轟隆隆之聲,我還道是雲生深谷,腳底傳來雷聲,並不奇異,原來……”
方洪這才心定下來.心說:“那可是我和寒梅姑娘未練到火候,若是我爺爺施展開來,你們便在崖上,怕不也像是轟雷貫頂。”
便見那女子輕嘆,道:“師姊,適才你還誤會我,說師傅和我怎麼怎麼,現在想來你已有些明白了,我們同是苦命女子,那個女人不想嫁個風流的夫婿,恩恩愛愛,而我們……
唉,別說了,而這次師傅的用心,卻更是令人傷心,他命我們守在窮風谷上,原來是他對那人十分懼怕,卻教我們去送死。”那女子愕然,說:“送死?”便又聽那年輕的女人冷笑一聲,說:“怎麼不是,若然那人真在谷底,上來見到我們,你想,我們練的赤煉掌,乃是一望便可認出的,他和師傅仇深似海,豈會放過我們,這不是送死怎的。”
那女子陡然站了起來,說:“不錯不錯,師傅三年前將師妹擄回來後,即離開了莽蒼山,原來是這緣故。”
赤煉人魔已不在莽蒼山?方洪心中一涼,登時大失所望。
只見那女子突地站了起來,將她師妹的手抓住,說:“師妹,姊姊不好,這些年來,我都錯怪你了,我們真真苦命。”
說著,那眼圈兒便紅了,方洪離得遠,雖然並未看見她眼圈兒紅了,那月光下閃爍的瑩瑩淚光,卻是看得見的。
隨即見那師妹哼然一笑,道:“這一來,你也不難明白,為何我勸你別難為師妹那小兒了,師妹好容易逃出魔掌,但仍被狠心的師傅殺了她夫婿,現今連這點骨血,也不放過,我們既然同是苦命的女子,怎倒幫助師傅為惡,師姊,我們何不抬抬手兒,留他一條小命!”
這女子一言未了,陡聞一聲怪嘯!一條黑影已自牆外飛落,這人身法好快,快逾電閃,落地現出個瘦條條的怪人,一身道裝,兩眼火紅!
那兩個女子一見,嚇得一聲尖叫,方洪雙眸赤登時火紅,早伸手抓住劍柄!
原來這人正是赤煉人魔,仍是三年前窮風谷上所見的那一身裝束,方洪怎會認不得!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04:23
第四回:親孃還活著
三年前雖是僅在窮風谷上見過一面,又是在驚懼之頃,但那一瞬的印象,方洪豈能忘懷,反臂早抓住劍柄!
只見那房中兩個女子同是一聲驚呼,登時面無人色,赤煉人魔嘿嘿一笑,說道:“還不給我滾出來!你們背叛我!哈哈!”那哈哈之聲,入人之耳,令人不由打了個寒顫,實是淒厲之極!
方洪才要下樹,忽見那年輕的女子忽地站了起來,顫聲說道:“我姊妹生不如死,與其這般忍辱偷生,還如早死在你手中。”一仰頭,即穿窗而出!當真視死如歸。
方洪暗裡一咬牙,想到這女子亦是孃的姊妹,適才又聽得她兩人肺腑之言,何況她雖然知我在這樹上,早有維護之意。
赤煉人魔已嘿嘿一聲厲笑,道:“苗金鳳身受之苦,你們像不曾見到。嘿嘿,我白疼了你這個賤人!”
那女子竟然不再懼怕,把生死置之度外,有何可怕的,赤煉人魔兩臂上舉,月光之下,只見他兩手發赤,雖然他對面前他這徒兒兼愛姬,即要下毒手,那女子卻揚著面,反而一步步向他走近,原來她已緊閉雙目,咬緊了牙關!
赤煉人魔雖是背向他而立!但三年前窮風谷上那邪惡的嘴臉,登時在方洪腦中浮現,再不下去,這女子那還有命!又聽赤煉人魔提到他孃的名字,更是血脈賁張!
那知他才將枝葉一分,忽然心中一動,忖道:“殺父之仇雖然不共戴天,但現上救娘要緊,赤煉人魔狡免三窟,我若一現身,可就不容易找到他巢穴了。”
心念一動,只得強忍怒火,那知就在這剎那間,赤煉人魔霍地往前一撲,那赤紅的手爪已向那走近來的女子抓了過去!陡間一聲尖叫,是房中那女子突地撲出,叫道:“師傅,你繞了她罷!”但已慢得一慢,只聽一聲慘呼過處,那女子已經屍橫就地!
方洪心中實是駭然,分明赤煉人魔毒爪並未著體,但那女子已屍橫就地!與他對敵,怎敢近他之身!
搶出的那女子看得駭得一呆,渾身顫抖,赤煉人魔嘿嘿厲笑,道:“若是當年,我倒可繞她一命,哈哈,死也不能讓她死得這麼便宜,但現下可不能……”
那女子顫聲說道:“我……我……”
赤煉人魔陡地一聲冷笑,道:“我命你守在窮風谷上,有何異狀,你怎不回報!”
那女子惶恐地說道:“師傅是說師妹那個小孩,他……”
赤煉人魔又復狂厲一笑,道:“斬草要除根,但小娃娃豈能成得了氣候,我是說那谷底可有風雷之聲!”
那女子啊了一聲,雖然她已證實了適才師妹之言,果然赤煉人魔對自己徒兒愛姬,居心亦是恁地惡毒,只見她咬著牙,又退了一步。赤煉人魔又喝道:“快說。”那女子忽然一仰面,道:“好!我說,那谷底不但有風雷之聲,而且一早一晚,有如奔雷貫身!”現刻卻反是赤煉人魔忽地退了一步,急問道:“你當真聽得不差,實是聲如奔雷,雷聲傳自谷底?”
先前兩個女子對話之時,明明她說是隱隱聽得,雖然她誇大其詞,那女子不知那來這個膽量,不但敢瞧赤煉人魔了,而且忽然尖聲笑道:“不差啊!我聽得清清楚楚那奔雷之聲入耳,就像在頭頂一般,若不是因當時晴空萬里,心中奇怪,還發覺不出的。”
赤煉人魔一呆,忽地自言自語:“難道劍魔果然沒死,劍術竟已到了這般境界!”
“他沒死,他沒死!”那女子突然從牙縫中迸出兩句話,“你是說那個曾遭你暗算的劍魔麼?他不但沒死,而且找你來啦!”方洪相隔數丈,卻已見到了這女子目中狠毒的閃光!方洪卻是更恨,連他爺爺鏡湖老人也不知奔雷劍芨的淵源何自,他到無意中得到了些端倪,雖仍不知祖師何人,但是遭受赤煉人魔暗算而死,卻是不錯的了,就是眼前這個赤煉人魔,殺父之仇,辱娘之恨,現今又加上了師門之怨!方洪便是心切救母,可也再不能忍了。那女子方說得一聲“找你來啦”方洪陡地一聲長嘯,嘯聲卻被風雷之聲所掩,原來他同時拔劍出鞘,劍振風雷迸發,只見枝葉紛飛之中,方洪已凌空撲下,快似迅雷驚霆!方洪恨極了赤煉人魔,凌空急撲,更是劍在身先,風雷湧寒濤,已將赤煉人魔頭頂方圓兩丈罩住!那知赤煉人魔淒厲怪嘯聲中,陡聞一聲慘呼,登時血雨飛灑!
赤煉人魔豈會這麼輕易伏誅?方洪微微一怔,他尚未看得明白,那知怪嘯之聲已在朝後傳來,方洪一跺腳,忽然渾身亂顫,只見地上一橫屍,竟是赤煉人魔那女弟子!死在他劍下的,竟是他孃親的師姊!
原來赤煉人魔聽得她說:“找你來啦!”跟著奔雷突自頭頂發出,赤煉人魔一驚非同小可,只道是強敵果然沒死尋來,不及回頭,赤煉人魔當真歹毒殘酷之極,倏地一探臂,抓住他那徒兒愛姬一拋,直往他劍上迎去,方洪劍似奔雷,她那還不化成飛灑的血雨。
要知赤煉人魔這女弟子武功實也了得,若非奔雷之聲陡自天降,她本是氣極,在嚇唬赤煉人魔,何曾知方洪是在樹上,倒把她給嚇了一大跳,更萬不料赤煉人魔會拿她去替死,出其不意,赤煉人魔出手之快,更快如閃電,就此玉殞香消。
方洪見無意間殺了這女子,雖知昨晚這女子曾對他下毒手,但他那雙握劍的手,卻仍不禁打顫,更恨極了赤煉人魔,飛身便追!
但他起步已晚,那赤煉人魔在這剎那間,早已去得沒了影子,方洪追出了五七里地,一直追到了嶺下,漸覺腥氣撲鼻。暗道:“不好,那低窪之處,惡瘴更濃,再往下追,只怕不待追著赤煉人魔,我倒先已中了毒。”
方洪恨得差點兒沒把滿嘴鋼牙咬碎,忙不迭反身退到嶺上,那知他去來不過才頓飯工夫,待他回到小廟,竟又有奇事發現,只見院中的兩具屍首,已蹤跡不見!
方洪方才一怔,忽聽廟外牆下,一人幽幽長嘆,雖然是個女子的嘆聲,方洪雖在悔恨之餘,卻不由心中一喜,心道:“你終於來啦!”
輕輕將劍入鞘,飄身到了牆下,不敢帶出一絲風聲,騰身用臂肘掛著牆頭,探頭一看,卻不由大失所望。
原來方洪難忘那秦寒梅,又知她必曾跟蹤自己,現刻突聞女子嘆聲,不是她,還能是誰?那知他一探頭,看得明白,只見牆下有兩堆新土,前面站著一箇中年道姑,就在方洪探頭的這個工夫,那中年道姑又在嘆道:“兩位師妹,請恕我一步來遲,唉,其實我便早到了,又有何用,便是我們三人聯手,亦非師傅的對手,不過多送一條命罷了,那時,恐怕替你們埋骨也沒人了。”說著說著,那聲音漸更淒涼,繼道:“兩位師妹陰靈不遠,且看那善惡之報。”
那道姑說罷,右手拂塵一拂,左手打了個稽首,方洪心道:“是了,這道姑必是兩人的大師姊,只是,她怎會是道姑裝束?”只見那道姑慢慢轉過身來,仰面望著他隱身之處,說道:“我料定你追不到他的,那嶺下毒瘴,你就不能通過,何況他詭計百出。”
方洪忽然記起娘曾向他說過,當年赤煉人魔施毒掌,殺他爹爹之時,她亦傷在她大師姊手中,自然便是她了。方洪登時大怒,但也暗暗吃驚:自己騰身上牆,並未帶出風聲,竟也被她發現了。
道姑之言甫落,方洪忽地怒嘯,一躍下牆,出手似閃電,劍發若奔雷,長劍已架上她頭上,喝問道:“當年助赤煉人魔為惡,傷了我孃的,是你不是?”
方洪出手之快,她實是難以躲閃,但雖然她也並不想躲閃,兩眼瞅著方洪,輕輕一嘆,點了點頭,說:“不錯,是我,我已知你是誰了,你是我師妹的公子,當年你娘便傷在我手中。”
她說得神態自若,並無半點懼怕,這一來,方洪大感意外,那有人不怕死的!
要知當年她雖傷了他娘,但並未傷娘性命,方洪本性極是善良,豈會便真要殺她,見她恁地神態自若,倒反而不自覺的,將劍撤回,楞在當地。
那女子忽然又幽幽一嘆,道:“我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不然,我豈會來此,現下我這兩位師妹,一刻以前,原是活生生的人,現在不是已成了兩堆黃土麼?人生如朝露,何況像我們這般苦命的人,生而何歡,死而何惜,我師姊妹四人,雖然你娘受的苦最多,但最幸運的還是你娘呢。”
方洪心中忽地一動,心道:“適才我若意氣用事,豈不誤了大事,現今赤煉人魔已然逃走,四海茫茫,不從這女子身上,我如何能找他得著,而且救娘更是刻不容緩。”便道:“這麼說,當年傷我娘,現下你也後悔了,我也知道當年你聽命於赤煉人魔,身不由已,現在我問你兩件事,你若坦誠說出,並無虛假,今晚便饒了你。”
那女子點了點頭,道:“我知你要問何事,我倒不是想你饒我,老實說一句,剛才赤煉人魔逃走,你以為他是懼怕了你麼?原來他是把你誤為劍魔了。”
“劍魔?”方洪聞聽一怔?衝口說道:“劍魔是誰?”
那女子奇道:“你不是劍魔的弟子麼?怎麼你倒問我?”
方洪恍然大悟:爺爺鏡湖老人雖得到奔雷劍芨,但實不知道這劍的洲源所自,他曾聽爺爺說過,當年那有如神龍見首之人,雖然劍動似奔雷,神劍無儔,但人卻狂暴偏激,以致當年武林曾因而大亂,想來便因此故,江湖中人便以劍魔稱之。或者,那人實是名叫劍魔。赤煉人魔既然曾和他兩次過招,從來未死於他的暗算,自然對他知之甚稔。
方洪不由自言自語地念道:“劍魔!劍魔!”
那婦子更是詫異,道:“當真你不知劍魔?”但方洪已然明白她所指是誰,便道:“哼!不論劍魔是誰,奔雷神劍還不令赤煉人魔聞聲喪膽,我這正要找他,快說:那赤煉人魔此番是逃去何處,我娘現下又在何處?”
那女子道:“你不問,我也要告訴你,現在除了我一人之外,怕還沒第二個人知道,但赤煉人魔這一逃去,我雖不知他逃去之地,但你娘現囚於天姥山中,我卻知道得清楚,報仇事可後緩,救生者才最緊要,你還不快去!說不定赤煉人魔這次逃去,也前往天姥山也說不一定。”說時,這女子態度極是誠懇,不由方洪不信。
當真這赤煉人魔狡猾之極,兩處巢穴,竟然會相隔這遠,少說點也有五七千裡。
方洪一知赤煉人魔可能逃去之處,以及發現娘現下囚居之地,那還會遲延半刻,道:“我這便去了,若然你有半句虛假,哼!”
方洪說著,將劍一掄,登時雷聲隱隱,那女子淡淡地,悽然一笑,方洪已然轉身,要往來路上奔去,忽聽她說道:“且慢!”
方洪將身半轉,道:“你還有何話說?”那女子略一沉吟,忽然說道:“我且不問你是否是劍魔傳人,但你這把劍上,實是驚人,只是你是否是赤煉人魔敵手,我仍不放心,這麼辦,我們不如較量較量,你要能輕易勝得我,這樣,你便不怕那赤煉人魔了。”
方洪心中亦不由一動。心道:“不錯,先前聽那死去的女子言道,她們皆已將赤煉毒掌練到了火候,面前這女子是她們的大師姊,武功必也更好,那赤煉人魔絕無聞聲便逃之理,常言道輕敵必敗,我正該一試。”
陡地一聲長嘯,長劍疾轉如輪,劍起風雷併發,喝道:“好,就讓你見識奔雷神劍!”只見劍氣漫天,似怒潮陡卷。
那女子雖然一驚,手中拂塵一抖,似有一股無形勁力自帚上發出,方洪劍勢頓緩,只見她已輕飄滑開了一步,嘴裡更呵了一聲!
方洪長嘯之聲再起,原來這奔雷劍一出手,劍嘯起風雷,聲助劍勢,劍趁聲威,人也豪氣倍增,方洪雖是個看似文秀少年,但劍一出手,便禁不住連聲長嘯,直似變了個人似的,劍上風雷聲,再加嘯聲的人,那還不懾人心神,那武功稍差的,那會不立被懾服。難怪當年那劍魔在江湖中現身以後,沒人在他劍下走到三招的。
且說方洪嘯聲再起,旋身疾轉,登時劍似匹練繞體,第二招發出,更似轟雷!那女子這一驚非同小可,只聽雷聲隆隆之中,似有十數個方洪,自四方八面攻到,劍影如山,那敢怠慢,手中塵拂亦是疾轉,小心地將這第二招擋過,但她已嚇出了一身冷汗,才要撤身,方洪剛已出手,竟是勢不由人,霍地騰身而起,劍似長河倒瀉,宛若一片寒光,當頭向她罩下,這一招更見凌厲,不見人影!雷聲、嘯聲,更撼人心魂!
那女子喝了聲:“罷了!”但面上頓現喜容,說時遲,手中拂塵已貫注全身內家真勁,直向劍影中投去!她卻倏地一倒,貼地疾射!但見漫天塵尾飛灑,那女子的拂塵,竟被他的劍氣絞得寸斷!方洪劍勢一收,人也落地。止不住心中大奇,她雖毀了拂塵,但三招竟傷她不得!
卻見那女子喜得眉開眼笑,雖然三招不到即已落敗,而且還毀了拂塵,她卻喜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方洪仰面發出一聲長嘯,道:“現在已讓你見識過了,你且說,那赤煉人魔能接得下我十招麼?”
只見那女子點了點頭,道:“奔雷劍果然不同凡響,難怪赤煉人魔會聞聲即逃了,只是,只是若照赤煉人魔所描敘的,顯然你的功力還遠不及那劍魔。”
說著,突然肅容說道:“我雖三招不到便已敗在你手中,但要知赤煉人魔武功高出於我何止一倍?這也罷了,若然他和你一招一式拚鬥,恐也不是你的敵手,但你該記得,當年那劍魔的功力還在你之上,赤煉人魔卻已今非昔比,而當年劍魔卻仍受了赤煉人魔的暗算,可見僅恃武技,也不過僅匹夫之勇,而有七分武功,若無三分歷練,亦算不得英雄,要知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以我想來,當年劍魔若非樹敵太多,陷於孤立之地,只怕赤煉也難得逞呢!”
這女子說的實是肺腑之言,其言也諄諄。方洪怎不肅然起敬,更可見她乃是好意,想到自己適才幾乎要傷她性命,好生慚愧,忙將劍入鞘,躬身施了一禮,道:“謝阿姨教悔,將來我方洪定有以報,現下我心急如焚,就此拜別。”
那女子突然聽他改口叫她阿姨,早喜得眉笑眼開,道:“你也該去了,那赤煉人魔去了好半天,若他真如我所料,搶先到了天姥山,只怕你娘就沒命了。”
方洪被她這麼一說,心中更急,當下如飛走了,那天下的名山勝境,鏡湖老人一生嘯傲山水,多數到過,是以方洪在窮風谷中,即曾聽爺爺說過,故爾知天姥在東海之濱,他本該往東走的,但這嶺下惡瘴氤氳,只得返身而馳,直到嶺已走盡,山勢已漸低下已無惡瘴,這才往東。
方洪認定正東而奔,並不問所經何地,只覺身畔樹木,如飛倒退,到了天明時際,已見到了人煙,又奔了半日,這才找了個小鎮打尖,飯後復又狂奔了三個時辰,天黑時,已被他奔出了好幾百裡地,看看天色已晚,人是血肉之軀,方洪那還支持得了,只見所到之處,乃是一條小溪,溪邊有兩間破屋。
方洪心道:“我何不在此借宿一宵,明日早行。”他不但覺得精疲力竭,而且腹中飢餓。
當下上前拍了拍門,問道:“在下錯過宿頭,請屋主人,方便方便。”
那知他拍了一陣,並無人應聲,向前近看了看只見溪邊並無田園菜圃,不像是農家所居,若屋主人是獵人,也無天黑仍不返回之理,心下漸生奇詫,這才打量四周景象,原來他心急趕路,只認定方向狂奔,天又黑了,故爾並未留心,現在才看出此間荒涼之極,連樹木也稀少,這一來,可就覺得這兩間破屋奇怪了。不錯,是破屋,已然有些歪斜,房頂上的茅草,亦像是隨便扔上去的。
方洪等了一陣,並未見有人前來,尋思:“莫非這破屋中並無人居?”試用手輕輕一推,那門已應手而開,方洪才見屋中似有兩點亮亮的星光,忽聽呸了一聲,一股勁風直襲面門!
方洪忙一閃身,實是閃的快疾,但那股疾風仍是擦臉而過,雖未被擊中,臉上卻火辣辣的好痛。
方洪這一驚,非同小可,就憑他的身手,竟會險險地差點被擊中!好一會,才聽得嗤地聲響,那襲他之物才落入水中,竟飛出十多丈遠,而且聽那聲響,顯然已飛出十多丈遠,其勢仍甚勁疾!
才錯愕間,屋中忽然傳來一個陰冷冷的聲音,喝問道:“你是誰?”不是問,而是叱!
方洪心中好生不快,心想:“我以禮求宿,允不允在你,怎麼出手傷人?”但仍按捺下火氣,道:“在下錯過宿頭,請屋主人方便方便。”
他已後退了一步,小心地向屋內一探望,只見先前所見的兩點星光,此刻其光更是炯炯,可惜屋中太黑,此外並不見物,方洪更是驚詫,這星光倒像是蟒蛇惡獸的眼睛,但分明說話的是人,適才那一襲,更顯見這人的功勁!
忽聽屋中那個冷冷的聲音說道:“瞧不出,你還有道行,進來!”這說話聲不但冷極,而且不客氣之極,方洪怒想:“你是甚麼人,這樣霸道?”本來露宿一晚又有何妨,但他少年心性,這屋中神秘陰森,他倒更要闖闖!
便道:“主人既然允許,在下告進。”昂然即往屋裡走,但卻小心戒備。
方洪才前腳進門,那人又喝道:“將門關上!”便是主人對奴僕,亦不會這般口吻,方洪朗朗大笑,道:“主人原來是避仇在此,不敢開門,適才想是誤會在下是你的強敵了,你放心,在下已然說過,是路過此間,不過是一個錯過宿頭的行路之人。”
那方洪聰明透頂,見一而知十,這人若非避仇,怎會來此荒涼而無人跡之地居住,剛才一推門,他即暴襲更可見他是以為仇家尋來,但他心中實是驚奇,這人的功勁了得,他卻這般嚴防,那麼他那仇敵,也必是極其厲害的人物。
不料他一言未了,忽聽身後一個同樣冷,但卻清脆的口音說道:“師傅,這人是誰?”
方洪大驚,而且比適才驚得更甚,皆因這人來到身後,他竟然毫無覺,晃肩移位換形,已滑開一步!同時看得明白,原來是個女子,只見秀髮披肩,一身白衣,因是面房而立,看不清她面貌。
這女子卻瞧也不瞧他一眼,虛飄飄地擦身而過,就像幽靈一般,直往屋中飄進。屋中那人,自是她喚師傅之人,嘿嘿大笑,道:“這小娃娃倒也有膽,雖然來得有異,但武功倒非那魔頭一門,且慢慢問他。”
方洪心道:“果然被我料中了,這人實是避仇在此,但這女子是他弟子,適才進屋,顯然行得緩慢,但卻似腳不沾塵,雖然輕功在我之上,其師自更了得。”只見白影在屋中漸漸隱沒,跟著咿呀一聲,像是推開了旁邊的房門,對她師傅之言,亦不答理。
忽聽那人又喝道:“叫你關門,你聽到了沒麼!”陡然一股疾而不勁之風上身,方洪只道這人又要突襲,那知身後一聲咿呀呀,大門竟會自動關闔,登時大悟,由悟而驚,原來這人是以奇妙的功勁,掌風斜擊折射,將門關上了!抑勁道之巧,端地妙到毫釐,否則這兩間東倒西歪之屋,那能禁受得起他掌力一擊!
有那大門開著,倒還不覺怎麼,大門在身後一關,先前在外所見的那兩點光亮,也陡更炯炯逼人。卻因方洪進屋已有一陣,他功力本已深厚,屋中雖黑,倒可漸漸看得清了,只見房中靠牆對門,放著一張床,床上坐著一人,那兩點光亮,原來是那人的炯炯雙眸,看不清面貌,也因此故,愈更恐怖。
這人的語聲冷削暴戾,適才那白衣女子又有如幽靈一現,便未再見她出來,她那輕功之高,以及這怪人掌力之神奇,以及先前門外的一襲,所顯示的內家功力,實令方洪駭然,尋思:“爺爺乃是武林名宿,當今武林之中,若有這等高手,他豈有不知的,怎麼未聽他提起過呢?尤其是他這床放在對門,雖然他是在時時防強敵來襲,難道還有甚麼人的武功,比他更高的。”
方洪一時間心思疾轉,那驚疑怪詫,此起彼落,床上那個怪人,亦是雙眸瞬也不瞬地望著他,方洪竟也未曾覺察一般。
那人忽又冷冷地喝道:“過來,近前來!”方洪暗哼一聲,只要你不是山精鬼怪,當今天下,還有誰能勝得過奔雷劍法,若他好言語,方洪也許還能聽話,這麼一喝,不由惱怒,劍眉一挑道:“在下不過來此借宿,你若不願,我出去便是。”
那人嘿嘿一笑,道:“進來不容易,出去,豈這麼簡單,我在此隱跡十多年,並未被人發覺,豈容你走了。”
方洪雖不恐懼,但對這一男一女實有忌憚,心道:“我要救娘,刻不容緩,若是在此有個意外,誤了時刻,豈不誤了大事。”說著,已退了一步,他是想出其不意,破門而出。
那知移形未穩,忽見那怪人似是右手微招,方洪早已全神貫注,只道他要發難,忙立掌當胸,不料陡然一般勁風自後襲來,方洪那裡防得,他本是後退一步,腳下一浮,反而向前衝進了兩步,這還是他馬步趕緊一沉,方拿樁站穩。
方洪只道身後有人暗襲,那知掉頭一看,身後距牆不到三五尺遠,那裡有人,才知是那怪人右手微抬之頃,又發出巧勁,用掌力折射之勁,迫著他前進。
方洪這一驚,非同小可,這手功夫實是聞所未聞,簡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琅琅一聲襲吟,方洪早將劍拔在手中!
忽聽那人一聲冷冷生笑,說:“在我面前,你也敢亮劍,哈哈!”
這一聲哈哈,聲震屋宇,方洪心中亦是一震,但他又已暗哼了一聲,隨即仰面一聲長嘯。要知方洪的奔雷劍已練到火候,劍動似奔雷,劍威人豪,久而久之,便養成拔劍長嘯的習慣,劍在手,威氣倍增,朗朗長笑道:“我知你那心意,是怕我離了此地,傳揚開去,你那仇人便會尋來,你的武功我雖佩服,但你這般膽小如鼠,我方洪卻是不齒。”
一言未了,那人已怒吼一聲:“你這娃娃敢小看我,嘿嘿,天下各門各派武功,在我眼裡有如糞土,我不過早年受人暗算,雙腿又廢,所練的特異輕功,尚差火候,我怕人,哈哈,我會怕人!”
方洪聽他說各門各派的武功,在他眼裡有如糞土,也陡地朗朗一聲長嘯,道:“你小視天下武功,豈敢說小視我手中長劍!”霍地一劍虛空劈擊,奔雷徒卷寒濤!
原來方洪乃是少年心性,又怕被他這糾纏,誤了救娘,故爾劍示聲威!
只見那怪人雙眸中,奇光陡射,口中說了兩聲:“你……
你……”
方洪又一聲長嘯,道:“你也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麼?”
一言未了,那怪人忽地大喝道:“你是誰?誰教你這奔雷劍法!”方洪豪氣已發,直要氣吞河嶽,道:“你也認得奔雷神劍,難為了你,倒也非井底之蛙,哈哈,你既認神劍,你敢小視天下武學麼?我和你無冤無仇,今晚也不和你計較,現在我也不想借宿,老實說,你這屋中何異鬼域,你待我如上賓,我也不願再留了,我可要走啦!”
方洪方要振劍破門而出,忽聽身後一個又冷又柔的聲音說道:“你話未說明,何必著急就走!”
方洪吃了一驚,只見那白衣女子不知何時又立在身後!兩門都關得好好地,她這是從何而來,難道她當真是幽靈!
方洪這一看明,雖是奔雷劍在手,亦不由打了個寒顫。
而更令他奇怪的,自己的那些話,竟未將那怪人激怒,只聽他自言自語:“不是!不是!那也是個女娃娃,不是男孩,不是男孩!”
方洪奇道:“你說甚麼?”卻盯著眼瞧那白衣女子!方洪此際在黑暗中已久,看得也較前更明,忽然大喜,道:“寒梅,原來你在此地!”
原來那白衣女子的面貌,與寒梅一般無二!
只因這一番,有分教:劍魔再世,行見地覆天翻;倩女幽魂,驚疑情深愛摯。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集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05:02
第五回:情海狂濤初試奔雷劍
話說方洪陡見那女子像幽靈一般,突在身後出現,簡直令他驚駭莫名,那知一對面,卻驚喜道:“原來你你在此地!”
原來這像幽靈一般的女子,驀可裡一見,和秦寒梅有幾分相像,要知方洪對她朝思暮想,她那倩影時時在心中浮現,現下這屋中又甚是昏黑,故爾雖僅幾分相似,他卻認定是寒梅姑娘了。
那白衣女子面向怪人,冷漠地說道:“師傅,要不要將他擒下。”
那唯見炯炯雙眸,神光懾人的怪人,亦是冷冷地說道:“五丈之內,他豈逃得出手去,無須了,我有話問他!”
相隔五丈,這怪人竟有這大口氣,方洪雖是劍已拔在手中,人趁劍威,但現下方洪卻無半點豪氣。他已認定這白衣女子便是秦寒梅,她她……竟如此決絕!不理睬我也罷了,還要將我擒下。兩臂一垂,不由一聲浩嘆,道:“寒梅妹妹,我爺爺一生俠義,如何與令尊誤會成仇,實令人難解,難道你就不念我爺爺養育之恩,我們數年同遊同息之情。”
只見那姑娘轉過頭來,淡然道:“你說甚麼?”
那怪人卻已再又喝問:“這奔雷劍是誰傳你的?”方洪聞言一震!他竟知我會奔雷劍!瞟了那姑娘一眼,卻又心中悽然!當真她就是隻我為路人了麼?想道:“你不理睬我,那也罷了,你怎會拜這怪人為師,呵呀!莫非,莫非她知不是爺爺對手,這才另投名師?哼!他便武功通神。豈能強得過奔雷劍去,我何不釜底抽薪。”
心念才動,已一聲長嘯,道:“你既知奔雷劍無敵,還敢說五丈之內,我逃不出你的手麼?”手中劍虛空一劈,頓時雷聲隱隱。
那怪人冷笑說:“倒也有些火候了,只是,嘿嘿,你在我面前,何異螢火之花,撤手!”
一聲撤手出口,僅見一物飛至,方洪看得明明白白,那知他竟躲不過,右腕上一麻,手中劍蹌踉墜地。
方洪一躍跳開,驚得一怔,那怪人已又喝道:“快說,這奔雷劍是誰傳你的。”
那姑娘未見移步,卻像幽靈般白影一閃,已將他的劍拾在手中,方洪便想便想奪過,也來不及了,其實他眼睜睜望闐她拾去長劍,並未動彈。皆因適才那打穴手法,太已怪異,明明見他襲來,竟不能躲過,現下只覺右臂痠麻,便將劍拾回,也無法施展,而且定也保不住這劍。
那姑娘將劍在手中試了試輕重,幽幽的說道:“師傅,這劍倒趁手。”
方洪心說:“我這劍不知你用過了多少次,趁不趁手,倒像現在才明白。”忽將手一背,朗朗笑道:“寒梅妹妹,正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既不忍向爺爺下手,我是方家骨肉,今晚我替爺爺贖罪便是。”
原來方洪見這白衣姑娘搶先將劍拾起,誤會是要對他不利,現下方秦兩家已成世仇,她既對他只作路人,自己絕決,便把心橫了。
那知那姑娘卻充耳不聞,兀自將劍在手中把玩不已。忽然轉揣開門,提劍走了出去。月光從門口射入,照得滿室通明,先前那怪人只能見到兩雙炯炯的眸子,現下已清清,只見那人形似骷髏,長髮披肩,方洪一見,不同打了個冷顫,這人簡直象個殭屍一般。
方洪忽然心中一動:“房門一開,我不趁此時逃走,更待何時。”現下他可知這怪人所說五丈之內,逃不出他的手去之言非虛了。霍地跺腳疾撲,快如電射!
那知身後傳來一聲冷笑,忽然一股勁風斜刺裡從左面襲來!
方洪晃肩錯衝,才滑開半步,倏忽右面同樣一股勁風又已襲來,只是那勁風凌而不厲,恰好能將他迫回,並不能傷他!
方洪已看得明白,那白衣姑娘已去得不知去向,門外並沒有人,便知又是身後怪人所發的奇異掌力!心中一寒,卻身不由已的退回到原處。
那人已嘿嘿笑道:“你不答我話,要想出屋,豈非作夢,快說!”
方洪知他是問奔雷劍是何人所傳,他已兩番問話,只因那白衣女子突然現身,方洪心神一分,便沒答言,這奔雷劍授自爺爺鏡湖老人,有何不可告人的,況寒梅姑娘對他如此絕決,一時間萬念俱灰,而且這怪人的武功實是高深莫測,劍又被奪,已知要想逃出屋去,那是萬難。
當下將心一橫,朗聲道:“你趁人不備,暗算奪劍,算得甚麼英雄,有本領,就和我在劍上走個三五招,告訴你,這奔雷劍乃是爺爺所授,你待要怎的?”
那人語帶奇詫,說:“你爺爺,不是呂雪梅?”忽又厲聲喝道:“你爺爺是誰?快說!”這喝問的語氣,更是逼人。
現下可輪到方洪驚詫了,心道:“難道這一切,秦寒梅皆未告他?”便哼了一聲,道:“我爺爺是武林名宿,江湖中人提起他老人家來,個個敬仰,人稱鏡湖老人便是。”
一言未了,忽聽屋外雷聲突發,剎那間似雷霆震怒,方洪心中亦是一震。已知那白衣姑娘將奔雷劍施展開來。
那秦寒梅的劍術,並不在他之上,怎會才數日不見,即有這大威力!怎會突然練起劍來?
只聽得那怪人唸了兩遍:“鏡湖老人?鏡湖老人?”
方洪趁他思索之頃,霍地欺身,左掌一翻,猛推出一掌!勢若狂飆!
要知奔雷劍之所以能於劍起而風雷併發,乃是內力渾厚,力透劍身,劍振而起風雷,是以方洪的掌上功夫亦是了得!
那怪人哈哈大笑,左手微招,輕輕一拂,登時一股強勁之力反震回來!方洪朗聲長嘯,道:“多謝了!”兩掌往前一推,借掌力暴然後退,落地已在屋外。
原來他知這怪人武功的通神,奧妙莫測!那一掌雖出其不意,但絕傷他不得,正為要他還擊,好借力撤身,果然兩掌一推,借他一拂之力,暴退出屋!
方洪見計謀得逞,心中一喜,那知腳才點地,怪嘯之聲已到身後,那怪人竟是如影隨形追出!
方洪大駭,心道:“除非劍在手中,否則絕非其敵。”更不辨方向,只向那風雷聲處狂奔!
溪邊,雷聲隆隆,劍氣砭膚,白衣女子正練到酣處。方洪陡然縱身疾撲,那奔雷雖是無儔威猛,但—招一式,方洪皆瞭如指掌,辨聲即知劍勢,飛身投入那一片寒光之中,道:“寒梅妹妹,得罪了。”換形閃挪,伸手扣她手腕!右手閃電般向她手中劍奪去!
那白衣女子咦了一聲,方洪與秦寒梅亦曾時時戲奪對方寶劍,方洪皆是得心應手,這一奪空,不由一怔:“當真數日不見,她武功竟曾高了這多?”
忽地寒光一閃,後聞一聲,說:“還他寶劍!”方洪斜身一探臂,入手已是自己的寶劍。但寶劍入手,他卻更是駭然,那怪人竟會在那姑娘身後出現,而且是他奪劍擲來!這時明月如水,方洪也已看出那人雙腿已折,膝蓋以下全都沒有了,但他自後追來,自己毫無所覺,他卻反而在對面那姑娘身後現身,其行何止如風,簡直是鬼出神沒。
忽見他一飄身,頭下腳上,身子已掛在丈外一棵樹上的橫枝之上。喝道:“試他劍招!”同時已折了根樹枝,向那姑娘擲去!
方洪卻是發起楞來,皆因他不但已看清了這怪人的長像,而且已認出面前這個白衣姑娘,形似秦寒梅,而並非是她,不但無寒梅姑娘豐盈,且面兇慘白,加上那披肩的長髮,難怪令人有如幽靈般的感覺了,只是,兩人的面貌,驀地裡乍見,竟有五七分相似。
相似也還罷了,此刻令方洪驚得發愣的,這姑娘既不是秦寒梅,她怎麼也會奔雷劍法!莫非……
方洪陡然記起赤煉人魔那女弟子所說的劍魔來,莫非這怪人便是劍魔,當年受了赤煉人魔暗算,其實並沒死去!
那姑娘樹枝在手,霍地一上步,似踏洪門,實走偏鋒,正是奔雷劍起步之勢,冷冷說道:“接招!”手中樹枝掄處,風雷驟發!
方洪更是一驚,她以樹枝代劍,竟同樣能發揮這大的威力!緊劍疾轉,脫袍讓位!只守不攻。
那姑娘冷冷一哼,未撤劍,已變招,有似轟雷貫頂,突然騰身下攻,九宮方位,競同被罩住!
方洪圈劍淳洲,劍勇寒濤,九九歸元,守定中宮,同時已驚叫出聲:“羿射九日竟有這般威力!”一言未了,方洪右臂痠麻,那姑娘手中樹枝一彈一挑,方洪劍便出手,她身法好快,倏地一掠臂,已將劍接住!同時樹枝在他氣海穴上!只要她向前再遞出一寸,方洪只怕登時便沒命了!
那姑娘扭頭問道:“師傅,可以了麼?”
別看她手中樹枝僅是指著他的氣海穴,但方洪卻知躲讓閃避,那是妄想,對方皆能劍在竟先。奔雷劍他已練到了火候,豈有不知之理。這麼看來,這姑娘的劍術,可能已不在她爺爺之下,尤其那一招羿射九日,更有過之。
卻聽那人呵呵笑道:“從頭來,還他寶劍,從第一招起。”
方洪現下已料到了七八分,準知這怪人便是劍魔,這奔雷劍雖非劍魔所授,但若論淵源,卻應是他的祖師,方洪心中懍然,由畏生敬,簡直不敢仰視。
忽聽那姑娘冷冷地說道:“剛才你奪劍的勁兒那去了,接著啦!”只見她掌心一吐,那劍一聲龍吟,寒光一閃,劍柄已塞在他手中,竟是不由他不接。
同時卻在心中閃電般想道:“我這劍上所學,自以為從此便天下無敵,那知竟和這姑娘差得太遠,我早已練得爛熟的一招,竟會躲它不開,難怪昨晚竟容赤煉人魔逃出去,若我能再得祖師爺的傳授……”
那姑娘手中樹枝已撤離他的氣海穴,一聲嬌叱,道:“接招,一劍驚天。”正是奔雷劍起手招式,樹枝才揚,已雷聲隱隱。但她這一招並非是一劍驚天,而是迫方洪使出,萬不料一上手,方洪立即處於被動之位。非以一劍驚天不能破得。
方洪長劍究非樹枝可比,劍掄時亦是風聲驟發。
那姑娘仍是冷冷說道:“不錯,果然有點火候了,起鳳騰蛟。”但她使的卻是“七巧飛星”,方洪非以起鳳騰蛟破她這一劍不可,跟著使出“龍騰六合”方洪每一招莫不處於被動,而且她的每一招,除了威力極大之處,而且那招術之神奇,遠非方洪所能及。
要知鏡湖老人乃是自劍芨中練成這奔雷劍,要想能在短短的十餘年間,盡竅這神劍的奧秘,自不可能,且方洪便有奇質異稟,三年中,又豈能得鏡湖老人十餘年的領悟。
這功夫,方洪再不懷疑,知這怪人實是劍魔無疑,心中又驚又喜,忙將爺爺所授劍法,儘量展施開來。
那白衣女子忽然一聲:“八方風雨!”只聽風雷之聲大作,只見白影似匹練繞體,那威力之猛,較之方洪使這同樣一招,何止大過一倍,忙不迭騰高兩丈,劍轉羿射九日!
這乃是奔雷劍絕倫威猛的兩招,方洪劍化“羿射九日”,守中有攻,但他施展開來,卻還不及這姑娘適才一半威猛。
白衣女子搖了搖頭,手中樹枝擊過頭頂,乃中江海凝光,奔雷劍滿盈,只見她俏立如處子,方洪卻忙不迭收招暴退,那“八方風雨”,“羿射九日”,雖然無儔威猛,但這最後一招“江海凝光”,卻是最能以靜制動,那前九招施展開來,簡直不容人還手,但若攻敵不下,這滿盈的一招江海凝光,卻是專教敵方來攻,無論敵方招式何等神妙,只要一出手,便會被制住。
方洪前面九招雖然火候不到,但“奔雷劍”法皆已全部學全,唯有這一招,連鏡湖老人亦僅知其妙奧,而未參詳出來。
作者: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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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8 12:06:01
第六回:劍魔著實厲害
原來那奔雷劍芨之中,只有九式,最後只是一個人像卓立,立劍平頂,那人像雙眸,凝視劍尖,看來是收式一般。
鏡湖老人曾聽傳言,那神龍見首之人自在江湖中出現,簡直就沒聽說有人在他劍下走過三招,待照那劍芨練來,雖然一招更比一招威猛,自忖憑他以一身所學,當然不致三招也擋不住,但那最後兩招“八方風雨”,“羿射九日”,可是萬萬不及的,那“八方風雨”乃是將敵人圈住,賡繼一招“羿射九日”,更是攻在中宮,對方再高武功,亦是逃無可逃,只有束手待斃!那最後一式,先前皆忽略了過去,至到鏡湖老人將劍練成,練到第九招“羿射九日”,只覺餘勁倍前充沛,這才留了意,並知這最後滿盈的一式,原來是蓄勁不發,意在待敵而動。
鏡湖老人當一發現,興奮之極,只是始終雖竅秘奧,經過好幾年的探索,才漸漸發現了些端倪,並告知方洪與秦寒梅兩人,皆因那前九招已非武林中人所能抵敵,這最後神奇奧絕的一招,不學它也能,待他年參詳出來,那時才再傳授。
方洪陡然見這姑娘緊劍過頂,正是那奔雷劍芨中最後立式一般無二,那還敢再出手,故爾暴身疾退。
忽聽身後人冷冷地說道:“那最後一招,怎未學全?”
方洪已聽出是那人的聲音,此刻已不再驚駭,回頭,只見他正在盤腿坐在身後,連風聲也未聽到,他卻已到了身後,這輕身功夫之神奇,簡直令人難以置信。而方洪卻記得他還說過,說雙腿已廢,輕功尚未練就之前,他不願被人知曉。
方洪驚喜交集,立即翻身跪倒,道:“徒兒拜見祖師。懇祈教誨。”
那人呵呵笑道:“你倒乖巧,你知我是誰。”
那白衣女子怔怔地發呆,顯然方洪此舉,大出她的意外。
方洪道:“當年祖師神龍見首,一劍震武林,莫不望風生畏,故尊祖師為劍……”
想那“魔”之一字,乃是邪極之稱,若然道出,豈非太已不敬,故爾方洪劍字出口,便不敢往下說。
那怪人卻呵呵笑道:“不錯,當年人以劍稱我,你便說出,我亦是不以為仵,嘿嘿,敬而神之,畏而魔之,那敬畏之別,實只毫釐。”
白衣姑娘道:“師傅,原來人家叫你劍魔。”
劍魔雙眸似有神電射出,仰面長笑,道:“劍魔!劍魔!哈哈,我叫劍魔!劍魔便是我!”
這一聲怪笑,只覺四外皆震!方洪心中更是顫慄!
“我叫劍魔,劍魔便是我!”迴音震盪,直似四外群山,有千百人在高呼一般!一言未了,那白衣姑娘忽地一聲嬌叱,飄身過溪。
方洪這次可看得明白,只見她肩頭不幌,兩腿不彈,同時驚喜交集,原來她是馭氣飛行。
這馭氣飛行,乃是輕功上乘,她小小年紀,竟練到了如此境界。方洪更驚的是,她這般飄身過溪自是發現了敵蹤,就憑三人劍術武功,誰敢來捋虎鬚?莫非……莫非便是祖師的仇人,莫非是赤煉人魔!
方洪一想到赤煉人魔,百脈頓時賁張,只是劍魔並未命他起來,他卻不敢動彈,只覺劍魔如電的目光,隨著溪邊那白影轉移。
那白衣姑娘已搜尋了一遍,眨眼已回到面前,冷漠的臉上,有驚喜之色,卻道:“師傅,難道我走眼啦!”
劍魔陡然敞聲大笑,道:“你沒走眼,是人家去遠了,這人不像是敵,且休管他。”目光早又落到方洪面上,方洪簡直不敢仰視,卻在心中尋思:“來人既非赤煉人魔,當今天下,誰會有這高武功,在這姑娘發現蹤跡,即刻追去之時,他竟能從容而去!”
只聽劍魔忽然喝問道:“你爺爺又從何處學得我這奔雷劍,快說!”
這劍魔性暴而厲,那姑娘冷冷漠漠,當真有其師,必有其徒。
方洪誠惶誠恐,恭恭敬敬,忙將爺爺鏡湖老人在窮風谷底,寒梅哭聲尋至,發現她娘屍首,得劍芨之事一說。方洪才說到鏡湖老人葬屍之後,遵那女子遺囑,撫嬰練劍,只見劍魔向兀立那裡的白衣姑娘掃了一眼,突道:“還不去至對溪眺望,在此作甚。”
顯然這劍魔是有意將她遣開,不願她聽下去,那白衣姑娘雖不願意,但卻不敢違抗師傅之命。只看她移步緩慢便知。
方洪心中不由一動:“這白衣姑娘像煞寒梅,師祖卻不願她往下聽,豈是偶然?”正目送她冉冉過溪,那劍魔已再喝問道:“以後又是如何?快說。”其聲冷極絕厲,方洪不自禁又打了個寒顫,才又說到他母子如何被赤煉人魔追迫,為尋爺爺去至窮風谷,他娘被擄,他被爺爺所救,即與寒梅姑娘一同練劍之事一說。說到赤煉人魔殺父辱母,方洪眥目皆裂。
劍魔一雙電目註定在他面上,瞬也不瞬!
方洪悲憤填膺,再拜說道:“昨日雖然尋到赤煉人魔,但因徒兒年幼功淺,奔雷神劍又未能造極登峰,致赤煉人魔雖在眼前,仍被他逃去,懇請師祖慈悲,賜予指點,若能報得大仇,徒兒終身不忘。”
劍魔忽地一聲狂笑,道:“這也罷了,若是那呂雪梅擅將我劍法傳你,嘿嘿!當年我以劍芨換嬰,乃是我被暗算之後,怕那魔頭追蹤,那時我雙腿俱廢,奈何他不得,怕有個好歹,這才將劍芨,與呂雪梅換嬰傳授,我曾有言,她那女娃娃將我奔雷劍練成,不準妄用,除非替我報仇之後,而且不得私相傳授他人,那呂雪梅臨終遺言,可曾說得明白,你爺爺何物老鬼,練我劍法尚有可恕,竟敢將劍法傳你!”
劍魔越說越厲,方洪心中一寒,適才還希望他能指點自己劍術,現下不但大失所望,只怕他還要對自己不利,若然他要下毒手……
方洪忙不迭暗暗戒備,雖知他武功劍術太已高絕,但他若要下毒手,自己豈能束手待斃,而娘現今被囚,父仇又未能報得,正是重擔,集於一身。
要知方洪乃是個豪氣干雲的少年,而且幼遭大難,新近又遇秦寒梅這一變故,現下又危在頃刻,不由把心一橫,亢聲言道:“我爺爺葬亡者,撫遺孤,乃本俠義,況寒梅姑娘母親,遺書之中,並無此言,何得辱我爺爺!徒兒……”
劍魔忽然呸了一聲:“誰要你這徒兒。”他本是坐在地上,突然縱起,一把向他肩頭抓去!
方洪早有提防,往後一倒,手中劍霍地推出,身形卻已往後疾射而出!
劍魔一聲狂笑,道:“你這小娃娃螢火之光,竟敢反抗。”
方洪眼前陡然一黑,劍魔身法之快,實是駭人,早已到了身前,而他卻還不曾站穩,忙不迭劍化“八方風雨”!
這乃是奔雷劍威猛無儔的一招,方洪要求自保,驀可裡劍招出手,更見凌厲。
果然迫得劍魔撲來之勢緩得一緩,方洪已連番兩個起落,早到溪邊!
被他自己的劍法迫退,那劍魔更是大怒,狂笑聲中,只聽一聲呸!陡然白光一閃,銳嘯破空,方洪平劍猛砸,噹的一聲響,手中長劍堪堪被震出手,震得他右臂痠麻!方洪雖然激憤得橫了心,亦嚇得魄散魂飛,原來劍魔吐出的一口痰,竟有這般威力!方洪跺腳疾躍,飛身向對溪那邊逃去,那知身形起在空中,驀在裡頭頂風聲颯然,一條黑彰,飛掠而過!
那劍魔雖然雙腿已廢,但能馭風而行,若然繼續向對溪邊縱落,豈非送死,忙將飛躍之勢止住!身軀猛地往下一沉!登時落入溪中!
那溪寬不過才三四丈,不料深有數丈,方洪早將呼吸閉住,幸是他內功精湛,又早有提防,只覺沉下數丈,溪底衝激之力奇大,身在水中,本已不易著力,身子立被衝得順流而下。
方洪心中反而一喜,他閉著呼吸,在水底也可支持得一刻工夫,這不是輕易便可逃出手了麼?沒想到會在絕處逢生。
方洪順著水流,身形一倒,兩腳亂蹬,流行得也快了,水中雖然難以睜眼,但估量兩盞茶的工夫,已流出了裡許遠去!漸漸覺得那口真氣已閉不住了,這才擰腰,踩水上浮,他還怕劍魔會沿溪追來,不敢貿然出水,只將臉露出水面,一面換氣,一面打量由外!
果然不出所料,只見劍魔拖著那兩條廢腿,正在數里之外,幸好他是在向下流眺望。
方洪趕緊又沉入水中,有心想潛水返回上流頭,但又怕劍魔沿岸追尋自己不獲,返回撞見。而且那白衣姑娘未見追來,自己實也不是她的敵手。只得仍然順流而下。
好在他這次長長地換了一口氣,支持的時間更久,竟有一頓飯工夫。而且覺得那水流更急,衝激之力也逐漸增大,方洪身在水中,幾乎已收不住勢子。
驀地,頭頂在石上猛撞了一下,腦裡轟地一聲響,登時連喝了兩口水,方洪再不浮出水面,可就不行了,而且也身不由已。
那知浮出水面一看,原來竟是在一個狹谷之中,其實不過五六尺,兩面皆是陡壁的懸崖,說是狹谷,倒不如說是崖縫更為恰當,而且連月光也照射不到,壁間更無可著足之處!
方洪雖覺頭上疼痛難忍,但倒心中大喜,不但崖縫中昏黑異常,劍魔便是追來,亦難於發現,而且崖壁其滑如鏡,除非也自水中追來,便有絕頂的輕功,亦無法飛渡。
眨眼間,方洪又已順水流出了老遠,難怪水勢陡然間急了一倍不止,原來是水勢被崖縫束狹了之故。
這崖縫曲曲折折,約有半里之遙,陡然前面豁然開朗,狹縫已到了盡頭。
方洪已確知劍魔並未追來,忙爬上岸來,要知方洪並不識水性,不過因他內功精湛,這才能沉而不溺,但此時早已精疲力竭了,尤其是剛才撞上崖石,頭上兀自疼痛難當。
此時出了狹谷,月光又復明如白晝,方洪歇了一會,害怕那劍魔追來,心想找個隱秘之處,先藏身再說。那知他站起身來,不由一聲驚呼,原來這狹谷之內,竟是別有天地。
只見四外皆是絕壁圍繞,高有千仞,月光之下,但見霧緲雲飛。
谷底大不過數畝,溪水穿谷而過,兩岸皆秀石奇花,間雜著翠柏幽篁!與谷外那劍魔所居的荒涼景象,竟有天淵之別。
方洪心中大奇,有這等所在,劍魔之居又近在直尺,而且劍魔既是避仇,此間比他所居之處,何止隱秘十倍,他為何舍此不住?
正詫異間,忽聽身後有人冷冷地說道:“你頭上痛不痛啊?”
方洪霍地一旋身,說話的竟是那白衣姑娘,分明說的是一句關切之語,但那語調不但漠然,而且冰冷,方洪倒抽了一口冷氣,只道已逃出了劍魔追蹤,那知這徒兒卻何時到了身後,亦不覺得!
而且,這一句話問得更是奇詫,方洪是在水中撞上崖石,她怎會知曉?不由伸手一摸額角,只覺著手沾溼,忙看時,原來摸了一手的血。
方洪從水中起來,自是渾身溼淋淋,那發上的水漬,自是淌個不停,故額角撞破,想已流了半邊臉的血,他亦不覺。
這白衣姑娘雖是劍魔的女弟子,但他現下已明白了她的身世,那劍魔曾說以劍芨換嬰,而這白衣姑娘與秦寒梅相像甚多,她與秦寒梅,定是一雙孿生姊妹。愛屋及烏,方洪對她自然地減少了敵意,尤其她這句話,話聲雖冷,但卻語帶關切。
當下朗聲笑道:“這點小傷,算得了甚麼。”陡將胸一挺,道:“秦姑娘此來,若是奉令師之命,要將在下擒回,在下自愧學藝不精,不能反抗,就請姑娘下手吧!”
那白衣姑娘聽他稱她為秦姑娘,竟然一怔,她那冷漠的臉上,亦有驚愕之色,忽然自言自語,連唸了兩聲:“秦姑娘,秦姑娘!”
方洪好生奇怪:“難道她並不知自己的姓氏。”忽地恍然大悟,記起在他向劍魔述及爺爺得到那奔雷劍芨的經過時,劍魔突然將她遣走,這其中顯然有原故。
因這一悟,忽然心中又是一動,尋思:“我對劍魔以晚輩之禮,劍術雖然非他所授,但那劍芨卻是他所撰,間接亦等於教於他,自然也該是他們中之人,但他對我卻要下毒手?莫非這緣故便在這秦姑娘身上?”
那白衣姑娘兀自在唸道:“秦姑娘,秦姑娘,你是叫我,我姓秦麼?”
方洪肅容道:“姑娘不但姓秦,而且姑娘還有一位姊妹,且曾同在下習那奔雷劍法。”
那白衣姑娘只那一剎那間,面上微微有驚詫之色,瞬間又恢復了那冷漠之態,道:“是了,我師傅不讓我聽下去,原來是因你要說出我的身世。”
跟著又點了點頭,抬起她那冷漠的眼睛,望天中的皓月。
月移中天,月邊飄過幾朵浮雲,至今這一陣工夫,乍明還暗。
方洪卻已繼續說道:“我還知姑娘家鄉何處,那雷波城外的羅浮村,便是姑娘的家園,令尊姓秦名寒,你娘呂氏雪梅。”
那白衣姑娘冷冷漠漠地望著他,簡直像聽而無聞一般。
但嘴裡卻在喃喃地念道:“我爹名秦寒,娘叫呂雪梅,我還有一個妹妹。”
方洪接口道:“秦姑娘的妹妹,名叫寒梅,她……她太像你啦。”
方洪自然而然的抬頭望月,呆呆地望著一輪明月,是他一提起她來,心中倒升起一縷柔情,一種悽悽涼涼、哀哀怨怨的柔情。
剎那間,他也變得自言自語,說道:“她啊,和你一般美,雖不像你這般清逸絕塵,但她卻是謫凡的仙姬……”
月色倍前皎潔,晚風吹拂她披肩的長髮,實有飄逸絕塵之感。
那白衣姑娘的冷漠目光,突然變成十分柔和,方洪兀自望月自言自語,她卻慢慢移步,到了水邊,她卻在望著水中自己的影子出神。
是那荒山歲月,長年對著一個冷厲的怪人,難怪她冷冷漠漠,但那荒山歲月,豈能淹沒一個少女的情懷,長年對著一個冷厲的怪人,豈能不生綺思遐想,有哪個年輕的姑娘,不喜被人家讚美的麼?
那白衣姑娘慢慢移步到了水邊,他是在說甚麼啊?但她身邊廂,卻反覆響起那一句:“她啊,和你一般美,雖然不及你這般清逸……”
“我美麼?”她從水中照見了她的影子,那白如脂玉般的面龐兒上,嵌著一雙星眸,伸出纖纖玉手,輕撫她那稍欠豐滿的面頰。
像是第一次發現她自己一般,白衣姑娘看得痴了,是她首次發現了她的美,一種喜悅和悵惘的感覺,在她心頭升起。
忽聽方洪又在朗聲說道:“秦姑娘,你要是奉師命,前來擒我,我話已說完了,便請下手罷,在下不敢有絲毫反抗。”
原來是他突然記起,她既是秦寒梅姑娘的孿生姊妹,那麼,她的爹爹,亦即是死在爺爺手中,她娘亦可說是死在我方家人的手中。
方念及此,頓時升起一陣愧疚。
只見那白衣姑娘卻忽然抬起頭來了,那先前冷漠的目光,已變得異常柔和,只是她那面上,卻仍冷漠如故。
方洪仰面一聲浩嘆,不但將劍入鞘,而且兩手向背後一背,當真是要束手就縛。
那白衣姑娘卻冷冷地說道:“你隨我來啦!”說罷,緩緩轉身,沿著小溪,往那下流頭走去!
方洪此刻已然橫了心,那管她是去到何處,便也放開腳步跟去,只奇怪她忽然蓮步姍姍,竟是緩緩踏著月色,分花拂葉而行。
雖說如此,她緩步行來,亦較之常人,其快何止一倍,行了約有兩盞熱茶工夫,忽見面前現出了三五間茅屋,只是精緻之極,翠繞花環,尚未行近,已是陣陣幽香撲鼻而來。
方洪心中一冷,心道:“我說啊,怎麼劍魔近地直尺,竟沒發現這個所在,適被水衝進狹谷,他亦未見追來,原來我竟是送入谷來,這本來才是他的居處?”
自己雖然未曾拜了門牆,但淵源有自,實應算是他門中之徒,而他竟這麼冷酷決絕,這一進入門去,自是有死無生的了。
方洪抬眼,遙望東方天際,悽然說道:“娘啊,兒今生是救不得你了,但兒今天雖死,卻替爺爺贖了罪。”
“對啊,我今天正可替爺爺贖罪,反正人生只有一死,為何不以這一死,替爺爺贖罪。”
當下又是一聲長嘆,道:“秦姑娘,且住。”
那白衣姑娘聽他呼喚,便停下步來,而且慢慢轉過身來。
方洪道:“適才在下告知姑娘的出身來歷,尚未說完,趁未進屋之前,請容在下先說明白。”
方洪已盤算定了,心想我如一進屋去,那劍魔必然不饒過我,與其命喪他手中,還不如將她爹爹是命喪我爺爺劍下之事說出,那時她必要為她爹爹報仇,我便引頸而死,那時寒梅念在爺爺撫養之恩,也許將這仇恨一筆勾銷。反正是一死,這麼死在這位秦姑娘手中,豈非死得有價值了麼?
那知他一言才出,忽聽一聲咿呀,前面那房門已打了開來。方洪心頭一緊,心道:“我再不說出,可就來不及了。”忙道:“秦姑娘,你雖有父有母,可惜令尊被人殺死,你娘也為這原故,逃到窮風谷中,以致曝屍古洞。”
方洪一口氣說至此,只想三言兩語說完,那知那白衣姑娘並未聽他的,早飄身到了門前。
門內,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九凝,帶他進來。”
方洪一怔:怎麼屋中不是劍魔,而是個老婦人的聲音,這不是奇事麼!
那白衣姑娘道:“是,奶奶。”隨轉過頭來,說:“奶奶命你進去。”她話聲語調雖然不變,但說話之時,可是垂手而立,顯得恭恭敬敬。
方洪心中更是大奇,皆因這秦姑娘便對劍魔,也沒像這般垂手而立,這不是奇怪麼?而劍魔避仇在此,豈容人在他居處左近居住,尤其是這麼一個好所在,他竟不鵲巢鳩佔,倒像是為這老婦在外看守門戶。
方洪奇詫得發楞,那秦姑娘已向他說道:“進來,進來見過奶奶。”
方洪心中好奇,倒想快些知道究竟,當下快步走近,離門尚有數步,忽見一個魁梧的身形已迎門而立,那秦姑娘站在她身邊,竟矮了一個頭。
方洪凝神一看,她身形雖然高大得異於常人,但蒼蒼白髮,滿臉皺紋堆疊,實又是個老婦,而且眇了一目,但她那獨眼向方洪一掃,方洪登時覺出有一種懾人的威儀!不由心中又是一動,莫非這老婦竟是個非常人,那劍魔對她亦要懼怕三分?
心念一動,立即停下來。躬身一揖,道:“晚輩方洪,拜見奶奶。”
那老婦只微微頷首,道:“難得他送上門來,帶他去吧。”
不料這老婦聲音之冷,不但不在這秦姑娘之下,而且較之劍魔更厲!尤其是那句送上門來之言,竟似說他送上門來任人宰割一般。但現下方洪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他隨同秦姑娘前來,原以為是劍魔,已抱定了必死之心,故爾毫不懼怕,反而一聲朗笑,道:“方洪此來,原就沒打算再出去,秦姑娘請罷!”便大踏步上前!
只因這一番,有分教:孽海無邊,又見波瀾;情天渺渺,偏多恩怨牽纏。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06:37
第七回:奔雷劍起驚雷起
話說方洪把心一橫,道:“秦姑娘,請罷。”在他預料之中,今番有死無生,雖然他想到娘在天姥山中待他救援,便心如刀絞,但想到一死,或可令秦寒梅不再對爺爺鏡湖老人記仇,登時又視死如歸,而且,現下他能反抗麼,外有劍魔,此間這老婦更不知武功何等高絕,而他,卻連這白衣的秦姑娘,亦非敵手,反抗,不過徒取其辱。
只見那秦姑娘不走正門,卻繞行屋側,推開了側門,方洪不由一怔:竟然是一間精舍,裡面已掌了燈,只見屋中無華,不過木桌木椅,但卻一塵不染,並有床褥。
方洪正發楞間,那秦姑娘已進了屋,翻箱倒櫃,找出一件青布袍來,回頭向方洪冷冷地凝視了一眼,說:“把溼衣換上,這屋就給你住。”
方洪大出意外,這可並不像歹意,只見那秦姑娘話一說罷,即掉頭施施而去!
方洪便在心中驚疑之時,對她那輕身功夫,亦是又佩又奇,目光早落到她腳下!但見她只是輕移蓮步,卻以隨風而逝,只一晃眼,身形早杳!
現下近在直尺,方洪也未看出她是怎麼走的。不由呆呆望著門外月影,一聲浩嘆,自己練成了奔雷劍,即以為天下無敵,那知和她差得甚遠不說,她這輕身功夫,自己更是望塵莫及。
忽然一陣夜風拂來,身上一冷,原來他自溪中爬出,衣衫已經溼透,在驚悸之餘,緊跟著這秦姑娘,心神緊張,溼衣在身,竟然不覺,此刻心神稍定,被夜風一吹,這才覺出寒冷來。
方洪心道:“好,我便將溼衣換下,且看她們要對我怎的。”
當下掩了門,換了溼衣,穿上青袍,見那青袍又寬又大,顯然是個極其魁梧的人所著。
那衣上發出一股黴氣,像是收在箱中,已多年不用。方洪暗忖:“難道此間除了老婦之外,還有個男人。”
心念及此,不由心中一凜,今晚打從那劍魔起,所遇三人,沒一個不冷得怕人,以自己和劍魔的淵源,他卻無緣無故對自己下毒手,這秦姑娘可是與方家有不共戴天之仇,這老婦那句送上門來,還會是善意麼?
方洪有如墜入五里霧中,百思不得其解,尤其那老婦竟像早知自己要來似的,是的,此刻的驚詫疑惑,倒多於恐懼。
半晌,方洪愣在屋中,竟未動彈,忽聽一聲咿呀,房門開了,那秦九凝又在門口現身,因是屋外黑暗,方洪首先便瞧見了她明亮的眸子,便因望到她那雙眸,頓覺恐懼之心又減了多半。皆因她那雙眸之中,已不見了冰冷的顏色,而是柔和的閃光。有著這般柔和的雙眸,豈是對人要下毒手之兆。但他卻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只見她手中託著個托盤進來,盤中有白飯,和一大碗菜,一聲不響,放在桌上。怎的?她望了方洪一眼,忽然低下頭,飛身出屋而去!
她始終這麼虛飄飄,來也飄飄,去也飄飄,像個幽靈一般。
方洪目迎她來,又目送她去,亦是一聲不響,可是他心中已千百轉。這更不似惡意了,若她當真要我的性命,豈會送來飯食。
他已一日夜未進飯食,這半夜皆地驚怖之卞,倒不覺得,現下一見飯食,頓覺餓火如焚。立即狼吞虎嚥般,將那一大碗飯吃了。
要知求生乃是一個人的本能,但能有一絲生機,沒人會不要命的,但餓著肚子,豈能掙扎。
飯罷,心想:“我不如干脆歇息一會,且養足精神再說,倒要瞧她們將我怎的?”心裡一橫,放頭便睡,直到午夜過後方洪才醒來,睜眼一看,屋中一團漆黑,那油燈不知何時滅了。
他一睜眼,登時想起現下是在個神奇莫測之處,不由自己躍起身來,走到窗下一看,原來是人,不用細看,已知是那秦九凝姑娘。
“她在花木之中作甚?莫非是在此監視我?”才在想,只見她從那吐豔的花朵之中,露出她那清麗如冷玉的面龐來,不過,她是在向他這裡望,那西斜的冷月清輝,正照在她面上,方洪早直了眼,只覺她的美,竟更勝於秦寒梅,現在月下相望,直似月裡嫦娥,豈只清逸出塵,宛若要隨風飛去。
皆因清風過處,但見她白羅袂飄飄,秀髮婆娑,更兼葉拂花搖,方洪看得出神,故爾有此感覺。
她凝眸望著方洪的窗戶,瞬也不瞬,忽見她緩緩抬起臂來,輕撫面頰,半晌,像夢囈般說道:“我美麼!我真美麼?”
反反覆覆自問,竟是同一話語。方洪心裡明白,是今晚他在溪邊的一言,她仍存在心中,空谷幽蘭,清秀原不自知,況月貌花容,也無鏡自覺,便顧影而自憐,不過徒增幽怨,而今晚可不同了,是一個英姿颯爽的少年,當面對她說的,說她美啊!
方洪頓時升起股衝動,想衝出屋去,去向她說:“你不但美!而且美比天仙。”
陡聽微風飄然,窗外已站定一人,不是站立,而是倒立!
方洪大驚,原來竟是劍魔,突在窗外現身,只見他兩手撐地,兩腳齊脛皆斷,半截小腿彎在空中,仰頭向窗注視,雙眸炯炯,竟像知方洪便在窗後一般。
陡見白影一晃,秦九凝突然搶到他身側,低聲急道:“師傅,你你……你怎麼來啦,奶奶要是知道。”
劍魔陰森森,嘿嘿冷笑,道:“你這小賤人近來也變啦,只幫你奶奶,完全不把師傅我放在心上。”
只見秦九凝亦是冷冷地說道:“你傳我劍術,奶奶傳我輕身功夫,你們兩人都是師傅,叫我幫誰啊?”
那秦九凝聲音越說越高,此刻僅隔著一面窗戶,方洪從破洞中看得明白,只見劍魔看似骷髏的面上,更見冷厲,道:“我知你這小賤人的用意,故意提高聲音,好將你奶奶喚醒過來,嘿嘿,你當真以為我怕是了她麼?這屋原是我住的,難道我倒來不得。”
劍魔一言未了,早聽一人冷笑道:“你怕我則甚,九凝,你好大膽,竟敢與你師傅頂嘴!”
這話聲才入耳,劍魔雙眸中神光陡然暴射,霍地一掌向窗上劈來,但他卻同時向後飛出!
這一掌早在方洪意料之中,他早作戒備,忽見劍魔面色有異,早將全身功勁連於兩臂,劍魔一掌劈來,忙不迭兩掌猛推,但腳下可不敢使勁,身形亦是往後暴退!
就在這剎那間,只聽一聲暴響,那窗戶已木屑紛飛,但卻是向外飛!
方洪一怔:自己的掌力和劍魔相比,相差何止數倍,怎會窗扉倒往外飛!心知有異,晃身回到窗前,只見劍魔已退出兩丈,身邊多了一人,直比劍魔高出半截身上去,原來竟是秦九凝稱她奶奶的老婦。
頓時心下明白,必是在自己雙推掌發出之後,她恰好趕到,將那劍魔狂勁的掌力卸去!
早聽那老婦怒道:“你未得我允許進谷,已犯我禁例,竟還敢逞兇,發掌傷人!”那老婦手中柺杖一頓,方洪身在兩丈之外,竟覺地下也為之當堂一震!
那劍魔現下雖離窗較遠,但卻在月光之下,而且現下窗房已毀,可一覽無遺,只見劍魔強笑道:“當年我雖不聽你的話,到江湖中行走,但我們總是夫妻,你何必如此決絕,我此來也並非違你禁例,當年師傅並不多收門徒,是怕被對方易於偷得劍招,屆時難操勝券,現下這娃娃竟傳了我們劍術,又未盡得神劍秘奧,更可恨功力這淺,竟敢在江湖中行走,若被對方擄去,對方那時知己知彼,我們豈不是已立於必敗之地。你倒想想,該不該叫他活著。”
方洪早已倒抽了一口涼氣,至此才明白劍魔這般要追殺他之故,但知赤煉人魔並非劍魔敵手,所說對方,自是另有所指,難道當今之世,還有甚麼武功與奔雷劍抗衡的!
那老婦氣得將柺杖連連頓地,厲聲道:“虧你還有臉說,當年我爹傳你這奔雷劍,是希望能為他爭口氣,將當年失去之物奪回,而你,卻在江湖中橫行稱霸,仗劍欺人,致將風聲走漏,讓對方派人四出截擊,若非這緣故,你豈會受那人魔暗算,眼看我爹當年傳你神劍一番苦心,盡成畫餅。”
劍魔陡然仰天長嘯,突地一縱兩丈高下,旋身之頃,兩掌猛掃!
那老婦氣得大叫,道:“你想找死,你敢毀我一花一木!”
說時遲,她早身形一晃,竟也騰身空中,眨眼間已繞劍魔一週,左臂連翻,劍魔發出的掌力,大半已被她卸於無形!但她身法雖快,怎能快得過他兩掌,身後那面,有數丈方圓的一片花木,早被劍魔的掌風連根拔起!
劍魔身才落下,已哈哈笑道:“倒要教你瞧瞧,我雖兩腿已廢,武功比當年又是如何?”
那老婦只氣得滿頭白髮飛舞,怒道:“我這裡可是你顯示武功之處,對方掌上功夫,可說空前絕後,你要想在掌上和人家分高下,那是作夢,除非奔雷劍造極登峰!而你雙腿已廢,神劍怎能施展!我要不看在多年夫婦之情,真恨不得一拐將你劈死,還不給我滾!”
那劍魔雖然對她實是畏懼,連連跪行後退。原來他兩腳已廢,只能跪坐,縱躍下落,卻非雙掌撐地不可!
只聽他連聲嘿嘿笑道:“我走,只是那娃娃,若放他走了,神招豈不流傳下去!”
那老婦呸了一聲,厲聲叱道:“當年你雙腿已廢,眼看神劍便要失傳,而且那關係非淺的實物不能奪回,幸遇呂雪梅所生的這兩個女孩兒,天生盡稟,能傳我們神劍,而且還防對方趁你廢了兩腿,神劍無功之際,倒反而來奪我神劍寶芨,這才將呂雪梅安置在窮風谷中,明是以劍芨換嬰,其實那劍芨不過是個副本,每一招的清微秘奧,皆未書出,尤其那最後一招‘江海凝光’,是絕對參詳不出的,想在將對方引入迷途……”
方洪心說,難怪今晚與這秦姑娘過招之時,同是奔雷劍法,自己卻處處被制。心中好生失望。
忽聽劍魔說道:“武術之道,天下同源,以對方武功之高,若將那副本得去,那精微秘奧之處,時間一久,定能參詳得出,今晚你要是見到這娃娃的劍術……”
老婦哼一聲,說:“我要不是見到,今晚也不許他進谷了,今後他便是神劍傳人,你妄想動他一根毛髮,除非你不想活了。”
老婦之言未落,那劍魔似是又驚又怒,道:“老乞婆,你你你……難道……”
老婦一聲乾笑,道:“不錯,你明知這奔雷劍必須陽剛,即可發出無儔威猛,九凝雖得真傳,亦難造極登峰,難得這孩兒已有根基,只要稍作點撥,傳他秘奧,即可爐火純青,眼看涼秋九月即到,他恰在此時送上門來,這不是天意麼?我話已說罷,快給我滾!”
方洪聽得明白,才知先前她那句送上門來,竟是要指點自己的劍術,這一喜,非同小可。但同時心中又是一寒,這老婦和劍魔既是夫妻,怎麼沒半點情意,對丈夫尚且如此,我若入她門中,還會有好顏色麼?
卻聽秦九凝說道:“奶奶,你當真有此意麼?”方洪從她聲音中,已覺不出半點冷來,但也看不出她有喜欣之象,只覺她回頭一望目光,倍加柔和。
劍魔忽然獰笑道:“好,便由你作主。”嘿嘿冷笑聲中,忽地兩手撐地,眨眼疾射出五六丈遠去,再見他一個起落,身形頓杳。
方洪這次才看得明白,他雖無腳,卻比常人倒快了多半,實是驚疑不已。
只聽秦九凝望著劍魔消逝之處,低聲急道:“奶奶,師傅顏色不對,他這一去……”
一言未了,老婦已哼了一聲,道:“你還怕他再去江湖為惡麼?”
方洪大惑不解,劍魔為何這般怕他妻子,她口口聲聲說奔雷劍曠世無儔,自推劍魔並無雙,但劍魔卻會怕她,豈非怪事麼?
更令方洪驚詫的,不知他們所說對方是何等樣人,難道還有比赤煉人魔更厲害的人物!
忽見那老婦說罷,突然怔怔地望著天空,半晌,柺杖一頓,道:“你的話有些道理,雖然不怕他再去為惡,但現下對方箭已在弦,說不定已然發動,他離開此地,甚是可慮。”
又是對方,而且這老婦每一提到對方,皆顯示忌憚十分。
那老婦突地轉過身來,向方洪凝視了俄頃,道:“九凝,帶他來見我。”
柺杖一頓,又見人影倏地,老婦身形早失,先前秦九凝幾次現身,皆在身後,尚有可說,這老婦柺杖一頓,身形即杳,可是在方洪面前,憑他現下一身武學,竟連她去的方向也未瞄見,如何不驚得發呆!一時連秦九凝到身後,亦未覺得。
她說:“別發楞,來啊!”方洪一回頭,又碰到她柔和的目光。心道:“她要是話聲也柔和了,不再這麼冷漠,有多好!”
明白她是要帶他去見老婦,適才已聽得明白,這老婦不但要指點他的武功,而且要他代替劍魔,作奔雷劍傳人。
要是在先前,方洪怕不狂喜,但現下卻心懷戒懼,皆因明白老婦對他如此,不過是要他在盡傳神劍之後,用以對付她口中的對方,而劍魔、老婦、加上秦九凝,僅就今晚所見,已是這般神詭怪異,個個冷而無清,那麼,她所說的對方,是邪是正?若然是邪派,那自己豈非是入了邪途!
方洪心中雖然驚疑戒懼,卻不由自主地隨著秦九凝身後,轉到屋前,由大門而入。
只見庭院幽幽,松柏搖風,竟似個隱者之廬。方洪簡直不能相信,居住在此間的,竟是些冷酷無情之人。
秦九凝一言不發,直向當中一間屋子走去,方洪心想老婦必在屋中,那知屋裡卻無一人,佈置卻十分雅緻。
方洪一怔,卻見那秦九凝走到壁間,不知她怎麼一摸,當中壁上突傳一聲怪響,現出個門戶來,原來那壁後還有密室。
秦九凝卻不入內,閃身退到一邊,輕聲道:“進去。”
剎那間,她變得寶相莊嚴,本來她已冷若冰霜,此刻寶相莊嚴,更覺她這一聲“進去!”簡直不容人拒抗一般。
方洪心想:“那老婦必在裡面。”他此刻恐懼與熱望之心,兼而有之。
那門不高,方洪要彎腰才能進得去,不料他才彎腰進得門去,那門竟已在身後關上了,裡面登時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方洪並未瞧見這裡面是何景象,一時不能邁步,道:“秦姑娘請!”
怎麼,她不答應。方洪再又輕聲說道:“秦姑娘請!”
同時,他已閉目凝神,他內功本已深厚。眼再睜時,裡面便不如先前黑了,看時,原來裡面竟是個石洞,寬才不過一丈,卻不知深遠?
怎麼秦姑娘不應聲,回頭一看,才知她並未進來!方洪一楞:“她這是為何,難道要將我囚在此地!”
試著用手一推,那門竟絲毫不動,觸手冰涼,原來是鐵的。“這這……這是為何,聽她奶奶口氣,並無惡意,難道我誤會了她的意思,當真是容不得我?”
他凝眸已久,漸漸瞧見前面遠處,怕不有十來丈遠,有一星燈火,奇道:“那是何所在。”既然可以看出老遠,想來必無阻礙,不管是生是死,他也急於要明白究竟。平身疾掠,兩個起落,和那點火光已相距不遠了,才知是一盞油燈,只是雖然有燈,仍看不清四外,方洪既已橫了心,還怕什麼?再又兩個起落,腳才落地,卻忙不迭暴退!
原來那燈火旁邊,盤膝坐著個老人,驀可裡一見,竟是與劍魔一般無二!長髮披拂,面如黃蠟,只剩下一層油皮包著骨頭,兩眼亦是炯炯,射出威嚴!
但他暴退之頃,卻已瞧得明白,此人並非劍魔,劍魔是一頭黑髮,這人卻是銀絲賽雪,只因是瘦得有似骷髏,故爾驀可裡乍見,便認為是劍魔了。
那老人動也不動,而且炯炯的雙眸也不閃動,這那裡像人,活像個殭屍一般,比初見劍魔之時更像。而現下是個陰森森的洞中,也更加陰森可怕,方洪雖是個豪氣干雲的少年,亦不禁悚然!
一時間,方洪進退不得,只覺一股冷氣,從頭上涼到腳底,陰森怕人,更死靜得可怕,聽不到半絲氣息。
半晌,那老人的目光忽然柔和下來,不再那麼懾人了,忽聽他開口說話。他是人?不是殭屍!
“進前來,少年人,進前來!”話聲微帶抖顫,但方洪聽來,卻似轟雷一般,是死靜的洞中陡然聞聲之故?還是這老人的氣功已達絕頂!
方洪移步近前,當真我竟如此膽怯麼?豪氣一發,趕前便躬身一揖,道:“晚輩方洪拜見。”
只見那老人乾癟癟的嘴角微微牽動,說道:“你叫方洪?果然好,比我那孽徒強。”
剎那間,方洪前前後後貫連一想,驚討:“莫非這老人是劍魔之師,那老婦之父?那麼,他有多大年紀,怕有百歲以上?”忙躬身答道:“晚輩正是方洪,尚祈老前輩不吝教誨!”
那老人道:“好!你把奔雷劍在我面前先練一遍。”說得甚是緩慢,像是一字一字,皆是艱難地從他口中吐出,但他一字一句,方洪都覺得不能反抗。不由他不拔出劍來,此刻聽他一說,就知所料不差了。忙後退了一步,從首招“一劍擎天”,化為“騰蛟起凰”,一剎時雷聲隱隱,劍氣彌洞,劍從“八方風雨”,陡轉“羿射九日”,雷聲隆隆之中,方洪倏地抱劍而立。
忽聽一人說道:“爹,你瞧他可以麼?”
方洪早見那老人身旁,一邊站定一人,正是那秦九凝和那老婦。適才劍氣彌洞,她兩人從何而入?說話的正是老婦,果然所料不差,這老人真是劍魔之師。
那老人面上只有一層黃蠟般的皮,自然難見表情,只見他嘴角又在微微牽動,說道:“罷了。”一言才落,老婦忽然喝道:“還不拜見師祖祈傳神劍。”
方洪心知這一列入門牆,自己的武功必會倍增,但老婦今晚的言語,分明是拜師之後,即要為他們辦一件甚麼大事,而且即要面對一個武功不知如何神化不測的對方人物。
但他現下豈能有半點遲疑?
要知方洪並非膽怯即要面對強敵,而是尚未分得邪正。
“要是他們傳我神劍,要我為他們作惡呢?”
方洪不過在跪倒之頃,眼珠微微轉動一下,但竟瞞不過那老人。怪啊,他心中所想,竟像老人能先知一般,道:“入我門來,替天行道,唯俠唯義,必信必忠,汝休疑惑!”
方洪大喜,俯伏受教,不由自主跪行而前,道:“謝祖師恩典!”
方洪一言未了,忽覺頭頂一熱,而且這股熱氣直透泥丸宮,剎那間渾身火熱,似烈火焚身一般!尚來不及轉念,頓時昏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覺有人在自己身上攜拿,隨著那人手掌移動,那一部份便舒暢之極。
陡聽那秦九凝的聲音,說道:“奶奶,這不是第三遍了麼,怎麼他還未醒轉啊!”
老婦的聲音跟著說道:“你沒瞧他眼皮在動了麼?這就快了。”
忽地,華蓋穴上突被擊了一掌,方洪隨掌一躍而起,那知一睜眼,眼前卻陡然一黑!原來是強光耀眼。老婦已喝道:“快使一路拳,舒筋活血!”
方洪已知有異,且慢睜眼,即刻丟開解數,使了一路普通拳法,那知每一掄拳踢腿,全身骨骼,皆連珠暴響。他所使的不過是普通紮根基的拳法,原無奇特之處,那知拳出如風,勢若翻江倒海。
方洪這一喜,非同小可,便知是那老人以多年修為的功力,為自己伐毛洗髓,他曾聽爺爺鏡湖老人說過,武功到了神化的境界,可在六個時辰中,易筋鍛骨。這一來,他的內家功力,豈不是倍增了麼?
一路拳法尚未使完,他已能睜開眼來了,只見自己是在烈日之下,丈餘外站定那老婦和秦九凝。
方洪體內那充盈的滿張勁力,漸漸舒散開了,沉身骨骼也漸不再暴響了,這才收住拳式。
只聽那老婦說道:“此子根骨果厚,較那老不死的,更勝一籌,九凝,我把他交給你了,限你在三日之內,將劍招秘奧之處,指點與他,最緊要的,是那一招‘江海凝光’,克敵致勝,可是全在這一招上。”
秦九凝應道:“是,奶奶,三日後,我可是也要去麼?”
那老婦道:“哼,丫頭,你已心動啦!”說罷,已回身去了。方洪算是已列門牆,但現下不知對老婦如何稱呼,拜謁了老人,並承他伐毛洗髓,顯然剛才是這老婦為自己推拿,現在她卻又命秦姑娘傳劍!
秦九凝已在說道:“來啊,別擔誤了時刻。”她聲音始終是冷的,但此刻方洪聽來,卻不冷了。忙跟隨在她身後,只見她在前飄飄而行,緩緩移步,卻實是快極。但方洪跟在她身後,竟已不似昨晚般吃力。心知是自己功力已增之故。
到了溪邊,溪邊有數十株垂柳,圍繞一片草地,秦九凝停下步來,說道:“我要指點了劍招的秘奧處,你可就要很快勝過我了,以後……以後……”
方洪猜知她要說甚麼?忙道:“秦姊姊,你入門在先,是我師姊,長姊已若師,況今又傳我劍術,方洪今後敢不唯命是從。”
忽見她白如冷玉般的面上,陡然泛出一片紅霞,說:“我不是這意思,來啊。拔出劍來。”
邊說,她已折下一根柳枝,去了椏葉。昨晚她見到方洪的寶劍,那欣喜之狀,像是久已渴望有一把寶劍一般,此刻見她仍然折枝代劍,不由大奇。“奔雷劍無敵天下,難道此間竟無一劍?”
心念一動,忙趨前道:“秦姊姊,此劍雖非上古奇珍,但也非凡鐵。”
秦九凝忽然面上綻開了一個微笑,一擺手,說:“昨晚我見到你的寶劍卻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一時好奇,其實劍之上乘,造極登峰以後,無劍倒勝似有劍,像我這般以枝代劍,已落下乘了。”
秦九凝此言一出,方洪怔得目瞪口呆,這簡直是聞所未聞,同時窘得放下手來,自己一番好意,不料倒貽笑對方。
秦九凝已又說道:“此時說來,你也許不甚了了,只要三日之後,你盡傳了奔雷劍的秘奧,你就知道了,你仍用你的劍罷!”
接著,秦九凝即在那溪邊草地之上,開始傳她劍法。大出方洪意料之外,秦九凝竟是先從那一招“江海凝光”使起。
並道:“你可知昨晚我們過招之時,我們同是習奔雷劍,你可處處受制於我呢?要知奔雷劍雖是十招滿盈,其實只有九式,九九歸一,一雖起數,原卻無所不竅,無所不包,這便是那最後這招‘江海凝光’,你自劍芨之上得奧秘,而且九九歸一,一又化九,這招‘江海凝光’,實暗藏於九招之中,是九式雖然各別,但每一式中,皆暗含此‘江海凝光’,方能剛中有柔,瞬息萬變,你當知剛便易折之理。”
方洪在奔雷劍上,實已有了幾分火候,回想昨晚過招時的情景,登時恍然大悟,原來同是一招,而她卻能在剎時間變化萬千,原來是這緣故。
方洪得悉秘奧,心中振奮無以復加,當下一心一意,在秦九凝指導之下,練這一式“江海凝光”。
到了三日之期已滿,方洪也不過只解得玄奇,要想能窮其奧,談何容易,雖然如此,但他每一演練,融合於九式之中,果然不但威力比前增加了一倍不止,而且變化更多了。
這三日之中,那老婦始終不曾現身,每日練劍之後,方洪即獨自回到屋中歇息。
這日練完劍,方洪再也忍耐不住,問道:“秦姊姊,奶奶去了何處,怎麼幾日不見啊?”
秦九凝道:“奶奶今晚便回了,你知今晚便是我們兩人離谷之期麼,奶奶此去,是為我們兩人安排甚麼?連我也不知,好在今晚便能明白了。”
這秦九凝有生以來,每日不是成對她那冷厲的劍魔師傅,便是她這冷似冰山般的奶奶,想來一日說不到三句話的,故爾她雖年紀輕輕,竟也會這般冷麵冷語,這自是環境使然。
自方洪來到山中,三日之中,發問不絕於口,那練劍小息之頃,更為她道說外間紅塵景色,更因他以爺爺殺了她的爹爹,愧疚在心,面對之時,心中便覺歉然,是以對她倍加溫存,她十多年來在這谷中生長,何會有人對她這般熱情,伺她顏色,她便是一座冷山,亦會解凍了。
是以,一過三日工夫,秦九凝已變發一個人般,她那柔和眼光中漸漸有了光彩,漸漸有了笑意。只因這一番,有分教:靈犀一點,致今萬仞情海;恩仇萬千,都緣無邊情孽汜狂濤。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07:18
第八回:嬌娥,我深愛著你
話說方洪到第三日上,已能將那一招“江海凝光”,融會於九招之中,剛柔相濟,奔雷劍法也見神奇,況他又經伐毛洗髓,不但劍術之上,更見神妙,而且武功也增了一倍,他心中振奮,自忖憑現下的武功劍術,必可勝得赤煉人魔,救母報仇,已是指日可待。只是同時惴惴不安,洞中的老人,秦九凝的奶奶,他連稱呼也不知,雖然他們教自己的劍術,定有深意,似教他練成了奔雷劍,乃是要他去辦一件無比艱鉅的大事一般。
果然,這日傍晚,他與秦九凝練劍已畢,她面上突然綻開了一個微笑,說道:“你這三日的進境,比我三年的修為還強,恭喜你啦。”她這一笑,更美了,美得像一朵雪蓮,只是仍令人稍感有冰冷之感。
方洪忙躬身答道:“若非姊姊指點,我豈會有此成就。”秦九凝忽然面露羞容,道:“你不要叫我姊姊,待會定了名份,你就是我師兄了。”
方洪聞言一怔!難道那日不算拜師,這實是聞所未聞。
先傳劍法,然後才列入門牆。
秦九凝望天色:“奶奶說,今日日落時即可返來,你瞧,月亮爬上崖頭了,怎麼還不見來呢?”
方洪心中振奮,又疑詫,月上東山竟也不知,這三日來,每天的日課皆是秦九凝安排,唯她的吩咐中聽,他此刻也盼那老婦早些歸來,好早些明白究竟。
秦九凝望了他一眼,說道:“趁奶奶未返。來啊,我們再練一次,你可記得我三日前所說的話麼?劍術到了上乘界,無劍倒勝似有劍,雖然我們功力都太淺,但今晚你定體會得出了。”
方洪大喜,道:“正要請姊姊指教。”
秦九凝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方洪心道:人說頑石點頭,你這可是玄冰解凍了。劍作一劍擎天,立了門戶。
秦九凝輕飄飄地踏上一步,同時將手中樹枝又折短一半,方洪一怔:現下我與她的功力已相差無幾,我的劍比她長過一半,這……
秦姑娘這一上步,頓又冷若玄冰,雙眸中亦覺冷焰逼人,而且連聲音也冷啦,說:“小心了!”身形只一晃,手中短枝只虛虛地向方洪一點,方洪劍轉卷地驚飆,風雷迸發!
秦九凝手中短劍一轉,遊走圈點,立變被動為主動,竟搶在意先。
方洪心道:“我就不信!”手中劍一緊,登時雷聲隆隆,狂飆卷寒濤,但見劍氣彌空,匹練飛繞,早將秦九凝裹在劍影之中。
先時方洪還耽心她枝短而柔,手中劍只是點到即止,那知才走到第三招上,忽聽秦九凝一聲冷叱,手中短枝似驟雨般點到!方洪竟會處處受制,而且她手中短枝皆搶在意先,方洪劍移身轉,毫釐皆在她料中,就像她的短枝沾在劍上一般!
須知奔雷劍起,風雷暴發,人也豪氣倍增,方洪心有不服,立將新近所習精妙劍法施展開來,每一招皆奔中蘊凝,凝而奔絕,這一來雖已不似初時般處處受制,但她手中短枝仍然皆是搶在意先,無論他如何窮奇變化,始終躲不開她的短枝,方洪頓覺手中有劍,倒成了累贅了,頓時恍然大悟,心中那一喜,更是無以復加,霍地一劍推出,身卻往後暴退,朗聲長嘯中,只見一道寒光疾射,投入溪中而沒。
原來方洪明白了那“無劍勝有劍”之理,心中喜極,便將劍投入十餘丈的溪水之中。
忽聽秦九凝咦一聲,說:“可惜!”
方洪眉飛色舞,道:“既然無劍勝有劍,這支凡鐵棄了有何可惜。”
卻聽秦九凝道:“這你又不明白了,我不是說過麼,現下我們兩人功力都淺,要達到這一境界,談何容易,適才雖然你手中劍被我短枝所制,那卻並非是無劍勝你的劍,而是:一者你的一招一式,我皆瞭如指掌,再者我的枝短,變招也更靈活,且我手中仍然非有這短枝不可,你怎將劍扔了?”
方洪心道:“難怪那晚她初見我的寶劍,意會喜形於色。”
卻大笑道:“師妹,既然你手中這隨處可取的短枝,即能勝得過我手中寶劍,棄了還有何可惜,若然我們尚不能手中無劍,而短劍勝過長劍,你不是說今晚待奶奶返後,我們即要出谷麼,那時我去尋兩把短劍來便了。”
秦九凝點了點道:“這也罷了,還有一點不明白的,我們這劍法以奔雷為名,你當已知風雷之聲從何來,那是勁透劍身,劍振而鳴,你沒瞧我以樹枝當劍,雖然我劍法在你之上,卻並無你劍上的聲威麼?現在我們的功力不足,借那劍上聲威,先聲奪人,也更能克敵致勝。”
方洪躬身而聆,這秦九凝名份上雖是師姊,實則與師傅何盡,方洪從她所受教益更多,能不躬身而聆。
秦九凝一言才罷,忽然凝眸山頭,說:“奶奶回來啦。咦……”隨低聲疾道:“小心,奶奶在生氣呢!”
方洪早隨她凝眸之處望去,那知身側風聲颯然,一個冷冷的聲音說道:“他劍已練成了麼?”
方洪心中一懍,忙恭立不敢仰視,皆因聽聲音,已知是那老婦回來了。秦九凝道:“奶奶,當真難為他了,竟是聞一知十,他這三日所練,竟勝我三年所修。”
方洪聽讚語出自這位玄冰麗人口中,非但不喜,反而心中一聲浩嘆,突然記起爺爺那一句狂囈的話來:“造化弄人,至於斯極!”要是爺爺沒殺她爹爹,那多好啊,心說:“今日你在讚我,待你明白我方秦兩家,原有不共戴天之仇時,那時不知你要怎生恨我呢!”
只聽那老婦道:“也罷了,九凝,你即刻拾掇,帶他出谷去罷!”
秦九凝一怔,說:“奶奶,怎麼,他不拜師,也不領命?”
那老婦恨聲更冷,手中柺杖猛一跺地,道:“那老殺才去得無蹤無影,怎能拜師,難道你不知我門中規矩。”
秦九凝肅然輕聲道:“只是,奶奶,他也就領命?”
那老婦恨聲嘆道:“師不拜,命如何能領,你不是已拜師了麼,那命就由你領便了。好在他已請過祖師,現刻我先收他為記名弟子。”
秦九凝道:“你還不謝師傅。”方洪早聽得明白,隨著兩人的談話,心中一個個疑團翻覆,她口中的老殺才,自是指劍魔而言,怎麼我非向他拜師不可,所領又是何命,兩人說得竟是這般嚴重。但他此刻那敢遲疑,忙恭恭敬敬地向老婦行禮下去,口稱師傅。
那老婦讓他拜罷,說道:“你們即刻出谷,九凝明白一切,無須我再吩咐,方洪年紀較長,你們今後即以師兄妹相稱,她雖是你師妹,但她已領我之命,今後你要聽命於她。”
方洪恭敬從是,隨聽她向秦九凝說道:“你們今晚出谷,我明早亦要走了,若有新命,我隨時會和你們相見。”
秦九凝一愣,道:“奶奶,你可是為了師傅之故?”老婦道:“不為了那老殺才,我們豈能空谷而出,一者怕他再在江湖中為惡,二來你兩人年紀輕輕,那南星元老奸巨猾,你們豈是敵手,我怎能不暗中相助,但可要緊記在心,當年我們曾有約定,待雙方都有了傳人,憑武功,再定物聽誰人。你師祖久僵之體,能否復原,亦決定你們這一行。”
方洪心道:“師傅口中的南星元,簡直就沒聽爺爺說過其人,但師傅即然也這麼慎重,可見必是個從未在江湖中露面,而武功高絕的人物。”
秦氣凝急問道:“奶奶,這麼說,我受命怎行呢?雙方既然是約定了是各門中的傳人較量武功,而我……”
老婦忽然嘆道:“若不為此,我也不去找那老殺才了,現在時日緊迫,五月五日之期瞬眼即屆,若容我將老殺才找回,無論如何也來不及了,只好命你們先上路,我也去追老殺才,那怕當時拜師呢,只要同時到達天姥山絕頂,不也是一樣麼,當然,若能在期前他先拜師,那自是更好。”
方洪自是不敢言,同時也才知劍魔——他該稱師傅了——那晚要對他下毒手之故,秦九凝所說師門規矩,亦因而明白了多半,想是怕奔雷劍流傳江湖,若門徒眾多,那時良莠不齊,豈不遺禍無窮,所說門規,又見他非向劍魔拜師不可,顯然便是指每代單傳。
便因明白了多半,方洪對師門更是肅然生敬,同時知此行竟也是奔天姥山,這一喜,非小可,他原在耽心今番列入門牆,武功雖然倍增,卻怕那時受命於師門,會誤了救娘,這一來不但未有耽誤,反而多了個師妹之助,他心中如何不喜。
只見秦九凝已盈盈向師傅拜別,方洪也趕緊跪倒。那老婦道:“你們這就去罷,你雖長了這麼大,尚未出過谷,但方洪對江湖之事,知道得可比你多,可要記好了,五月五日正午,定要趕到天姥峰頂。”
秦九凝應了聲:“是。”站起身來,招呼方洪,掉頭就走。
竟然多一句話也不說,更無惜別之語,那知方洪抬頭看時,師傅竟也蹤跡不見。
方洪怔了半晌,當真武學之道,學無止境。難怪秦九凝輕身功夫那般高了,師傅更是出神入化。
忽聽秦九凝在遠處相喚,方洪這才忙追上前去!只見她在前緩緩而行,逕投崖下。方洪登時倒抽了口涼氣,皆因那崖高有數十丈,其陡如削,恁他的輕身功夫,實難如履平地,若她要越崖而出……
秦九凝像看透了他的心思,突然在崖腳停下步來,道:“師祖已替你伐毛洗髓,你實不自知,功力一增,各種武功也皆倍增,你試將輕身功夫施展開來看看。”
方洪喜道:“當真麼?”兩臂一振,果然一躍竟有三丈高下,左腳尖輕向崖壁一點,早又騰高兩丈!
他本想騰身之後,即施展壁虎功,崖雖高有數十丈,自忖也能上得去,只是卻快不了,那知這一騰身,雖然輕功未曾倍增,但已可不用緩氣,即能再次躍騰,數十丈的高崖,只消十數個騰躍,即已到了頂上。忽聽秦九凝在上道:“我說如何?”
方洪已帶微喘,抬頭,與秦九凝一雙柔和的目光相觸,適才心中之喜,登時便化烏有,雖然自己與她仍差了好多,只看她氣定神間之態,可見她已早到崖頭,便道:“師妹的輕身功夫,愚兄實是望塵莫及。”
秦九凝聽他突然改口稱她師妹,竟會又綻顏一笑,道:“我在此十多年,那日不上下十來遍,這多年的修為,方有今日成就,你別急,他年你只有在我之上的。”
方洪並非是想在武功上勝過她,不過他好勝心強,覺得遠遜於一個女子,感到難堪而已,忙道:“今後還望師妹多指數。”
秦九凝在剎那間,面上卻又凝霜。當下兩人下山,奔東北而行。方洪對這位師妹還是莫測,這幾日相處,雖然沒像初見面那晚般,像幽靈似的冷得怕人,但綻顏而笑,卻不過是今晚僅見,而且莫不是笑容乍展,即又冰凝。
這出山之路,雖然秦九凝甚是熟悉,方洪一者要試試自己的輕身功夫增了幾許,二來怕落後難堪,秦九凝更不說話,兩人到了天明時際,已出了山區,眺眼一望,但見處處農家炊煙。
方洪道:“師妹,我們這是到了何處?”秦九凝漠然地舉目四望,說:“我不知道啊!”方洪朗聲大笑,道:“妙啊,我以為你認得道路。”忙到一個農家一打聽,原來已到了四川境界。
方洪忖道:“雖然沒走正東,現下卻可從揚子江順流而下,也慢不了。”
原來方洪從爺爺鏡湖老人讀詩,曾讀到過“千里江陵一日還”的詩句,他又是自幼生長在泯江之濱,故爾知道。當下向秦九凝說了。
秦九凝說道:“奶奶不是說過了麼,我對江湖之事,一點也不知道,隨你啦。”方洪心說:“便和你商量,亦是無用。”當下即不言語,兩人即刻上路,辰時光景,到了一個鎮集,店鋪都已開了門,方洪找到了個飯鋪。心道:“她自幼生長幽谷,每日皆是粗茶淡飯,我何不要幾樣可口的菜餚。”即吩咐夥計,選他們拿手的作來,並要了一小壺酒。
一會,酒菜送了來,秦九凝對那酒才一沾唇,便不敢再飲,菜卻吃得津津有味,正好奇的問這問那,忽見打店外來了一男一女,那女子穿著鵝黃衫兒,眉目秀美。方洪一愣,奇道:“荒野小鎮,怎會有這般嬌美的女子。”這女子不但美,而且她那鵝黃衫兒更是非絲非羅,異於鄉村的粗衣布服。
那女子身後一人,卻是個醜的少年,又矮又胖,兩個少年男女相映成趣,方洪不由注意。
只秦九凝有如未見,瞪著夥計端來的一雙清蒸雞,問道:“這鳥兒不小啊,像是……像是……咦,都不像。”方洪才要告訴她,進來的兩人已在旁邊一張桌子坐下,那女子早嘻嘻笑道:“哥啊,你說怪不怪,有人連雞也不認得。”那笑貌言態,天真之及。
那少年卻在招呼夥計,吩咐快準備飯菜。並向方洪上一指,道:“一樣得了。”夥計陪著笑臉,說:“少爺,一樣的倒有,只是快不了。”
方洪一邊注意這兩人,邊說:“師妹,這不是鳥兒,是養的雞。”忽聽那少年一擂桌子,罵道:“快不了也得快,少爺要趕路入山。”
兩人的口音、衣著,皆不像鄉人,一句入山,聽得方洪心中一動,昨晚一路行來,皆是窮山峻嶺,他們入山何事,莫非……登時想起師門這兩日來不但氣氛緊張,此行也只要自己聽命師妹,此外即一無所知,試想連對自己也不說明,可見此行對師門關係重大,而且極端秘密。
卻聽秦九凝說道:“你騙我,分明這是鳥兒啊!”方洪故意大笑道:“不錯,也算是鳥兒,但可是不能飛的鳥兒。”兩眼卻對少年更留意了。
一言未了,忽聽那少年震天價響又猛擂了一下桌子,罵道:“你便能飛,也飛不出少爺手裡去!”早聽那夥計怪聲叫嚷:“好哇,你打人!”
只見那少年斜刺晃了一拳,本是虛空發的,不料那夥計背上卻像被人搗了一拳,痛得一咧嘴。但他隨即嚇得張口結舌,少年是在面前,雖是見他打出一拳,但卻痛在背上。這不是白日見鬼麼?方洪卻瞧得明白,心中大奇,這和那晚劍魔發掌阻止自己出屋,竟是同一手法,只是拳掌之別。
那夥計嚇得不敢往後退,反而近前了兩步。那少年嘿嘿一笑,道:“你還敢說快不了,還想跑走麼?”
原來那夥計說明,別樣菜餚倒是馬上就得,清蒸雞可非立即就得的。那少年卻不聽他的,瞪眼又要罵人,想來這夥計也是個調皮的,就說:“小店將本求利,少爺你有銀子,何處買不到,你別找茬兒,請罷,一大早我可忙得緊,可沒閒工夫磕牙。”說著,退步便要轉身,也就是那少年虛晃一拳之故。
秦九凝竟似不聞不見,吃了兩箸,說:“當真這不是鳥兒,這味兒卻鮮美得很!”她連頭也不抬吃得津津有味,原來她是假裝著吃,掩飾她嘴唇牽動,輕輕說道:“別露痕跡,人家找上門來啦。”隨提高了聲音,說:“師兄,你也吃啊。”
方洪心中一震,難道這兩人便是神秘的對方人物,心說:“你叫我師兄,何異告訴人家我們會武功,豈不已著痕跡。”忙大聲道:“妹妹,你喜歡,就多吃些。”
秦九凝聽他突然改口稱他妹妹,忽地對他嫣然一笑。看見那穿黃羅衫的姑娘咕嚕著嘴,說:“爹爹怎麼吩咐我們來著,動不動就惹事生非,倒像你有生以來連雞也沒吃過,喂!夥計,只要快,隨便配兩樣得啦!”
這姑娘聲似黃鶯出谷,而且笑面生春,方洪不由抬眼瞧她,恰和她的目光碰個正著,那姑娘便又抿著嘴兒一笑。看來她年紀雖在二十上下,卻天真無邪,瞧不出她身有武功,但其兄武功驚人,其妹必也不弱了。
那夥計那還敢再搶嘴,膽怯繞過方洪身後,連聲答應,一會便將飯菜送來。四人都不再言語,方洪只是暗裡留了神,那黃衣姑娘卻毫無忌憚地用眼來瞧兩人。
秦九凝吃得不多,方洪心中疑惑,只隨便用了點,秦九凝已站起來,說:“好啦,走吧。”
方洪喚來夥計,算了帳,秦九凝已移步出店,方洪回眼一掃,只見那姑娘目送兩人,瞬也不瞬,同時聽得少年似哼了一聲。
兩人出了鎮甸,行經一個小橋,方洪已忍耐不住,見四外無人,忙道:“師妹,你瞧這兩人果是對方人麼?”秦九凝卻不答,想了想,說:“剛才你叫我什麼啊?那稱呼最好。”方洪陡然見她平日那麼冷漠的目光之中,突有異樣的閃光,方、秦兩家那不解仇,時時令他苦惱,不由心中一凜,道:“是,在江湖上行走,若以師兄妹相稱,無異告訴人家我們是武林中人,有時會添無謂的麻煩,那麼,今後我就叫你九妹罷。”
秦九凝眼神陡然一黯,掠了掠身邊的長髮,移步到了橋邊,望著水中她自己的影子,幽幽地說道:“師兄,你說我美麼?我們初見面那晚,你是怎麼說的,再對我說一遍,好麼?”
那晚方洪在月下看清她的面貌,曾說過秦寒梅不及她美得清逸,那不過是思念寒梅,心念中時時有她的影子,又因明白她們是孿生姊妹。自然而然心中作了個比較,口裡也自然而然地說出那句話來,不料她卻記在心中。像這樣的話語,那世俗女兒,必會說不出口的,方洪卻不奇怪,她原本生長於與塵寰隔絕的幽谷,心有所思,口便說出,天真未鑿,最真最實。突然被她一問,方洪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但心中頓時又浮現了寒梅姑娘的倩影。心說:“你雖美得清逸,只是太冷了些,到底還不及寒梅妹妹似的嬌美。”
秦九凝不待他回答,像在自言自語,幽幽地又說:“師兄,你瞧我與那黃衣衫的姑娘,又是誰美啊?”方洪一怔,萬不料她有此一問,自然而然已在心中比較起來,只覺這黃衣羅衫的姑娘,可又是一種美,不似九凝之冷,不像寒梅的柔,想是她天真活潑之故,更覺美得明豔。
但他怎能在她面前稱讚那黃羅衣的姑娘,忙道:“九妹,我不是說過了麼,你不但美,而且似仙女出塵,遠非他人能及的。”
方洪不願說違心之言,故爾只答她—半,所說實是不假。
秦九凝目中頓又射出柔和的閃光,顯然他的稱許,令她心喜,但也只是目光稍微柔和而已。方洪同時心有不快,尋思:“我問她的,她卻避不作答,倒盡說些無關緊要的,現今我已是本門中人,難道仍要瞞我?”
那知方洪尋思才罷,橋邊一棵樹後,忽傳出清脆一聲笑,說:“原來這是仙女下凡,喲!我倒失敬了。”
方洪大驚,就現下兩人的武功,來人已到樹後,竟會不知,那話聲似鶯鳴繞樹,掉頭一看,果然是那黃羅衫的女子!正衝著他一撇嘴。
秦九凝卻顯然毫不驚訝,淡淡地瞧了她一眼,輕輕地掠了掠她那飄拂的秀髮,冷冷地說道:“這位姑娘過獎了,但他可沒說你醜啊。他只是沒說出罷了,在他眼中,我瞧得出,他贊你的美,可更勝過我呢。”
此言一出,方洪驚得比那黃羅衫的姑娘陡然現身,還要驚訝,心想:“怎麼心中所想的,她竟也知道?”
方洪那裡知曉,這秦九凝雖然天真未鑿,但她自幼生性冷靜,心無纖塵,她那雲臺,較之得道高僧倒更為空明,方洪嘴裡雖未說出,但目中早流露了心聲。
方洪驚得發怔,那姑娘臉蛋兒一紅,啐了一口,說:“我才不要他讚我呢?”
秦九凝雙眸之中,倏地冷焰一閃,冷冷地說道:“那麼,姑娘跟蹤我們,可就是為了聽這一句話麼?或別有它意,此間無人,姑娘何不明言?”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07:54
第九回:仇人相遇,分外眼紅
原來秦九凝早知她跟在身後,方洪好生慚愧,只見那姑娘眉頭兒一皺,又撇了撇嘴,說:“怪啊,大路人人走得,你過你的石板橋,我行我的陽關道,誰偷聽你們說話,不害臊,我啊,可不要問著人家稱讚我。”
秦九凝面上陡然凝霜,道:“姑娘不言,我就替你說羅,姑娘乃是桑龍姑之女,此來也正是為我們而來。”那姑娘突然冷笑一聲,說道:“不錯,你全猜對了!哥啊,動手罷!”
方洪聽得秦九凝說出桑龍姑的名字,已知便是師門對頭,方覺這名字好熟,陡然面前人影一幌,從橋垛之下,翻上一個人來,正是那矮胖的少年。方洪這才恍然大悟,這兩兄妹必然是在自己兩人離店之後,即施展輕身功夫,繞道到了前頭,守候在此,這才知秦九凝在水邊照影,並非無因。
這少年一現身,方洪當下朗聲一笑,道:“兩位守候在此,不知待要怎地?”
那少年卻瞧也不瞧方洪一眼,道:“敢請姑娘隨我兄妹一行,家母已在寒潭相待。”說著,才斜視了方洪一眼,說:“倒沒聽說有兄臺其人,若是偶然與這姑娘同道,要命的,就請吧!”
方洪朗聲大笑,似笑而笑實是長嘯,將一身功力,盡注於這一聲長嘯之中,道:“區區在下,姓方名洪,好教兄臺得知,這位姑娘便是敝師妹,兄臺要敝師妹一行,不過,還得區區在下點個頭。”
那少年聽得方洪一嘯,心頭一震,當下吃了一驚,他見方洪文秀,全不起眼,不料內功竟如此深厚,但見他陡然兩道濃眉一挑,沉聲道:“好,那便請兄臺點個頭!”早一拳遙擊。
方洪聽他此言一出,便知他有此一著,身形不動,卻輕描淡寫地,反臂劈出一掌,果然不出所料,一股掌風自腦後折射而來!
那少年功勁好生了得,幸是方洪早有提防,這一掌拍出,用上了七成真力,但也謹能將他折射而來的拳風抵消!
方洪驚忖:“我新近蒙祖師恩典,伐毛洗髓,功力倍增,要是我三日前與他相遇,豈是敵手!”
心中雖驚,卻朗聲笑道:“兄臺這般便要在下點頭,哈哈,恐怕還得再露兩手才行。”
九凝姑娘微微點了點頭,面上仍是那麼漠然,黃衣姑娘卻瞪圓了一雙眼,顯然亦是詫異方洪武功了得,方洪氣定神開,那少年一擊不中,卻氣得面似醬染,四人個個情形不同,幸好這乃是山區邊緣地帶,路上甚少行人。
那少年怒道:“好,久仰兄臺師門,自詡神劍天下無雙,拔劍啦!”
他左腳後撤了一步,嘩啦一聲響亮,已自撤出一倏蛇頭軟鞭,色作烏金,蛇頭上更是碧光映日生寒。
方洪雖口中在言語,心中卻兀自在想:“九妹所說桑龍姑之名,似在哪兒聽到過,卻一時想她不起。”但他除了從爺爺鏡湖老人,何來第二人對他提說過武林前輩英雄事紀,正在記憶中搜尋,忽見少年撤出蛇形軟鞭,心下不由一震,他這軟鞭,顯然是淬毒無比的兵刃,師傅和九妹對敵方皆諱莫如深,這少年適才所露的一手武功,又已不弱,他這兵刃之上,必有超凡奇招。
但他豈肯示弱,道:“兄臺既怕神劍了得,我倒不好亮劍了,但區區若以空手和兄臺過招,豈不羞了閣下,喏喏,我便折枝代劍如何?”邊說,探臂早從橋頭柳樹之上,折下了一根柳條,其實他並非輕敵,一者他身邊已無寶劍,二來昨晚九凝姑娘所說無劍勝有劍的上乘境界,他已體會出了些奧秘,心中早躍躍欲試。眼看著那少年,慢條斯理的去了柳葉。
那少年一聲狂笑,道:“你敢小視我!”蛇頭軟鞭一抖,陡聞千百異聲銳嘯,原來那蛇頭軟鞭每節中空,每一小節,又皆有七孔,軟鞭振時,各節振空有異聲,故爾銳嘯異聲,似有千百,乍聞之下,不明所以,倒像是天外魔音迢遞!
那魔音入耳,方洪呆得一呆,頓覺渾身懶洋洋,登時像忘了面前有這個高手,忘了戒備,忽聽九凝姑娘冷冷地喝道:“心念在敵,聲色皆敵,便不著樣,不為音魔,雷霆震怒,即滅音相,小心!”
九凝姑娘冷冷一喝,又復見紅日當空,方洪竟已渾身見汗!
說時遲,那少年蛇形軟鞭已遞前心!直似數十百條金蛇盤旋竄到!出手已見招奇詭絕!
方洪在九凝姑娘一喝之下,雲臺頓空,看得明白,當下圈臂撩技,功勁頓透枝梢,登時雷聲隱隱毫氣也隨之倍增,出手一劍驚天,直向那百數十條金蛇中點去!
要知奔雷神劍九九歸一,一而化九,雖只九招,而每一招實又變化萬千,或三十六式,或七十—二變招,因敵而異,隨招千變萬化,方洪柳枝遞出,枝頭一振顫,似萬蜂戲蕊,卻皆暗含盤龍繞柱,只覺勁透柔枝,倒更得心應手!
少年腕挫鞭揚,又見烏光耀眼,蛇頭陡然變招點雙睛!那銳嘯之聲更見悽歷!
方洪一聲長嘯,奔雷驟發,但見寒風寒濤!少年出招未滿即撤,竟已是繞身遊走,那銳嘯之聲頓變柔和,登時又覺天外魔音入耳,那還能見出少年身形,竟似有十數個魔女,在身外舞蹈!
方洪雖知幻由音生,卻仍見繞皆妙相!這一驚非同小可,陡地大喝一聲,八方風雨迸發,驀地雷聲隆隆,幻覺頓滅,驚見金烏蛇頭離心不到兩寸!忙不迭吸胸猛旋,以枝代劍,劍轉羿射九日!
只聽那少年大叫一聲,往後暴退,原來神劍當真無儔,只見那少年衣袖和長擺之上,已添了九個窟隆!若非他撤身得快,險險地沒傷在他柳枝之下,但方洪卻早是渾身大汗,並不敢追逼!
皆因這少年的蛇頭軟鞭,不但招術奇詭,而且最厲害的,還是那魔音能導人入幻!若然沉入幻境,豈非即任人宰割!
便在那少年暴退之頃,早見黃影一閃,那少女已立在身前!九凝姑娘冷冷地說:“兩位遠來是客,師兄手下留情。”
方洪一怔:“怎麼她倒勸手下留情!”那姑娘呸了一聲,說:“誰要你們手下留情,姑娘我還要領教。”陡見金光一閃,同時一片仙樂,自天外而降!原來她將兵刃掣在手中,一樣的蛇頭軟鞭,只是色非烏金,而是金黃,鞭上所發之聲,更較悅耳,雖未曾令人由聲生幻,但覺鬥志盡消!
方洪這一驚,更非小可,那少年雖然蛇頭軟鞭能發魔音,由音生幻,還有相剋可滅,若然和這姑娘過招,消了鬥志……
九凝姑娘已緩步而來,卻是一晃已到身前,冷漠漠地望了兩人一眼,說:“小妹妹,這又何必,你們不是要我一行麼,這不簡單,我讓師兄點頭便了,這位公子請啊!”
方洪雖知九凝的劍術武功,皆在他之上,但這雙少年男婦既要九妹跟去,必是去其尊長之處,他兩人武功已是了得,其尊長可知,此行豈不險極!
當下朗聲道:“九妹既然如此說,愚兄也同往一走。”
秦九凝忽然又綻顏微笑,雖然她明白方洪心意,乃是怕她涉險。但那微笑只一閃而逝,說:“人家可沒請你啊。”柔和的目光註定在方洪面上,凝而不瞬,竟似身邊並無這兩個少年男女。
忽聽那少年一聲狂笑,道:“這位兄臺既是你一門中人,自是也要一併勞駕,嘿嘿,你這丫頭倒識時務。”
方洪大怒,分明他適才敗在自己手中,竟仍敢口出狂言!
秦九凝輕輕地一擺手,說:“既然如此,便請告我那地點,我們隨後便至就是。”
那黃衣少女張口欲言,黑衣少年卻早已狂聲而笑,道:“諒你不敢不去,從此往西,入山十來裡,但見寒潭,我兄妹便在潭邊相候,玲妹,走!”
那黃衣少女瞄了方洪一眼,見她兄長已往西如飛而去,身形一晃,已似一條黃風般追去了。
方洪望著兩人消逝的背影,驚道:“九妹,這兩人的輕身功夫,何以竟也這般了得了!”
秦九凝面上早又凝霜,道:“這還是晚一輩的,若是你見到他們的娘桑龍姑,你更要驚訝了,要知紫府迷蹤,萬功之宗,到了造極登峰,能幻影滅形呢。”
方洪驀地大悟,忽然記起爺爺向他敘述前輩英雄人物的事蹟之時,曾將桑龍姑與紫府宮相提並論,好像說過當年桑龍姑與紫府中一個傳人有染,因而盜得那玄奇的上乘武功,她本來武功已是不弱,自此之後,更是如虎添翼,似說人也美極,更狡獪之極,故爾後來各名門正派,對她發動圍剿之時,亦被她漏網,而且還有不少人傷在她手中,當時曾鬧得地覆天翻,但鏡湖老人亦是得自傳聞,語焉不詳,方洪聽爺爺說來,不過像聽一個故事兒,並沒當他真有其人其事,不料果有其人不說,而且竟還在世,試想連爺爺鏡湖老人已是六七十幾的高齡,尚且得自傳聞,那麼這個桑龍姑非年在百歲以上了麼?
這一帶實是荒僻,這半天也不見行人,秦九凝略一沉吟,說:“來啊,這樹下陰涼,我現在得告訴你了。”
方洪知她要告訴此行目的,以及師傅之命,皆因他早想知道,但現下他最急於想知道的,卻是桑龍姑其人其事,而且今日她提到過一個南星元的人名,現下卻又是桑龍姑。簡直令方洪驚奇詫愕!忙挨在九凝姑娘身邊,並肩和她坐在草地上。
秦九凝忽道:“師兄,你不知你今日之險麼,而且當知那晚我所說扔了寶劍可惜之故了?”
方洪驟聞此言,奇道:“分明那黑衣少年敗在我手中,何險之有?”隨著點了點道:“你說扔了寶劍可惜,我倒也明白,今日若有劍在手中,聲威必大,必也能剋制那魔音幻覺。”
秦九凝頷首道:“你明白就好,這麼一來,你心—F對師門的疑惑,想也不少了吧?”方洪對師門疑惑之事,豈只一端,不知她所指為何,不由抬眼望她。她實是太美了,這些日來,與她從沒像現刻般挨坐得這近,只覺她雖美極,卻實是冷得令人心寒。
秦九凝道:“在你心意之中,必然奇怪為何師傅、奶奶和我,都是這麼冷冰冰的?”
方洪心中一動,道:“莫非便是為了要剋制他們這魔音導幻之故?”
秦九凝點了點,道:“桑龍姑乃是我們師門的大仇,祖師迄今枯坐洞中,即是當年著了她那魔相的道兒,本來師祖武功並不在她之下,但卻一時大意,以致由夢入幻,由幻入魔,致後來走火入魔,故今仍枯坐洞中,動彈不得。”便是說到師門大仇,竟仍漠然,沒有絲毫表情,不見激動。當真冷若玄冰。
秦九凝已繼續說道:“那日幸得師傅和奶奶趕到,將祖師救下,但仍非桑龍姑之敵,那桑龍姑口出大言,說道:你師傅和我也沒有深仇大恨,我不過氣他武功這麼不濟,竟敢妄想奪我秘芨,哼,並還敢來管我的閒事。”
方洪奇道:“秘芨,甚麼秘芨啊!”秦九凝望了望那日頭兒,想是見時光還早,這才說出一番話來!
原來那是五六十年前,江湖之上,突然出現了一個紫府魔君,乃是紫府宮中傳人,那紫府一門武功,乃是紫府真人當年與達摩祖師,互相印證了足足三年武功之後,所演化而出的上乘武功,紫府真人為了怕武功流傳開去,若然門徒眾多,難免良莠不濟,為害世間,故爾立意每代只傳一人,到了紫府魔君一代,這魔君被桑龍姑這玄冰美人所惑,致使當日曾引起一場武林浩劫,桑龍姑與紫府魔君相戀情熱,實是為了偷竊紫府上乘武功,故爾在紫府魔君未被其師門清理門戶之前,即誘他一冊秘芨,此事並無他人知曉,故爾紫府魔君就誅之後,未被追回,桑龍姑那時目的已達,早已逃之夭夭。本來她武功當時已名列八荒英雄,再得紫府秘芨,自是武功大進,並從當時長白山陰陽叟的七孔奇形劍上,觸動了靈機。製成了奇功、邪惡、歹毒無比蛇軟鞭。(作者按:拙作八荒英雄傳前後集中,皆有述及當年那場天翻地覆的武林浩劫。)
秦九凝道:“若然適才他已敗在你手中,怎會又險而又險呢?你那知道,那蛇頭軟鞭每篩七孔,不但能發魔音,而且蛇頭之中,更藏有數百根淬毒金針,若然魔音不能克敵,他只要一按柄上機簧,那毒針便可發出,試想雙方對敵,軟鞭蛇頭近身之頃,毒針突作漫天花雨般射出,便有再高武功,亦難逃出毒手,而且那針細如牛毛,任何鐵布衫,金鐘罩之類的功夫,亦是無用,其歹毒可知了。”
方洪聽出一身冷汗,道:“不錯,以我門中的奔雷劍,破他魔音,卻也不難,這毒針實是防不勝防,難道就無破它之法麼?”
秦九凝道:“誰說不能,當奔雷劍練到第九招上,不是會覺得勁有未盡,而且更為充沛麼?你我功力不足,尚難發揮那一招的神妙,所謂海凝,是劍凝,而劍氣卻籠罩全身,若然對方發出毒針,必為劍氣化於無形。”
方洪道:“九妹,這麼就來,這奔雷劍乃是針對對方的魔鞭而研製創出來的了,我的功力雖然不足,但師妹你……”
秦九凝點了點頭,道:“若是桑龍姑的這一雙兒女,倒也傷我不得,別說我施展‘江海凝光’之時,便是任何一招他們也奈何我不得。今番我們前往那少年所說的寒潭,說不定桑龍姑已在彼處。這位玄冰美人當真厲害,我們未去天姥,她們倒已先尋下來。”
方洪道:“九妹,方才你說到那秘芨,後來又是如何?師祖的武功既然在她之上,當年不過僅著了那魔音的道兒,可見她所藏的秘芨,並不如所傳的珍貴,祖師要奪她秘芨怎的?”
秦九凝道:“當奶奶將當年之事向我敘說之時,我亦曾這般懷疑,原來那時桑龍姑雖然藏有秘芨但那時紫府宮中已有傳人,紫府魔君伏誅不久,她雖盜得這上乘武功寶芨,卻不敢練那芨上武功,這桑姑當真狡獪,心想:遲早這事必要洩露,便又與當時名雖未列八荒英雄,但武功卻在這般人之上的武林一個怪人南星元勾搭上了,一者要得他護庇,二來也好掩護她練那芨上武功。”
方洪在窮風谷時,曾聽爺爺略略談起,但那有這般詳盡,一時聽得痴了。
秦九凝道:“這乃是我聽奶奶所說,後來似乎隔了好久,漸漸洩漏出來,像那武林絕學寶芨,誰不想擄為已有,因而引起一場爭奪,要知那時桑龍姑已將紫府武學練到了火候,蛇頭軟鞭又已被她創出了一套奇詭的招術,再加那南星元實是了得,因而去的人莫不鎩羽,十九都送了性命。”
方洪奇道:“九妹,即然那紫府宮有人了得,為何倒不過問。”
秦九凝點了點頭道:“奶奶向我說這些往事之時,我也曾這般問過,而且紫府宮又遠在西域唐古拉山,故爾雖然中土鬧得地覆天翻,他們卻不知道。又一說……似說那紫府宮的傳人,乃是一對神仙眷屬,兩人已遠去海外遨遊,因此一些不知。”
那秦九凝說到神仙眷屬,她生性那麼冷漠,白如水雪般的面龐兒上,竟也微微一紅。
方洪急於想知道究竟,並未注意,忙又問道:“只是,只是祖師怎麼也去爭奪這紫府秘芨,不信我們門中武功,便會在紫府武學之下?”
秦九凝瞧著方洪,大有嘉許之意,道:“你入師門,雖才短短几日,倒也知我們亦是名門正派,師祖當年絕不會對那秘芨生出覬覦之念,要知師祖與那紫府宮中的掌門人,兩人甚是友好,一者來不及知會,二來若不即刻趕去,武林中人貪念一起,不知會有多少人喪生,因此想奪得秘芨之後,即送去紫府宮,那知師祖趕到天姥山中,卻因桑龍姑有那南星元相助,三人惡鬥一日夜,師祖一時大意,這才著了那桑龍姑魔鞭的道兒。”
方洪忙道:“九妹,那桑龍姑既是歹毒之極,怎麼當師傅趕去之時,她卻不下毒手。”秦九凝道:“你知甚麼?師祖那時已然走火入魔,武功從此等於廢了,那時師傅和奶奶年輕,桑龍姑哪將兩人看在眼裡,她又知師祖與紫府宮中傳人友好,她雖擁有紫府秘芨,但乃當年紫府魔君所贈,她還可強辯說非偷非盜。若是對師祖下了毒手將因而惹下太禍,因此故示大方讓師傅和奶奶將師祖救回。”
桑龍姑那時與南星元……已有了身孕,故意口出大言道:“你要是不服氣,你已殘廢,就是再練成任何神奇的武功,亦不是我們的敵手,這麼辦,我以二十年為期,你教出個徒兒來,那時和我的兒女較量,若你的門徒能勝得過我的兒女,不但紫府秘芨讓你取去,我還告訴你,我能令你走火入魔,亦能為你醫治,但我們有言在先,在這期中,不論是誰進入我天姥山中妄想劫奪,我們今日之言便作罷論。”
方洪突然怒道:“這桑龍姑當真狡猾之極,她這那是口出大言,不過怕那紫府宮中傳人尋去,這般故示大方,定是好教那紫府宮的傳人,見師祖為他之事而殘廢,若師祖應允,那時為道為義不能去找尋桑龍姑的晦氣。而她在這二十年中,還怕不能將紫府宮絕學練成麼?”
秦九凝默默地點了點頭,道:“你猜得全對,今日兩人在此突然現身,那便是紫府宮的迷宗絕學。當時師祖本不答應的,但奶奶想救人要緊,故口中答應下來,後來祖師派人去唐古拉山,卻找遍了白雲深處,竟不知紫府在何處,最奇的是,那紫府宮的一對神仙眷屬,自那時起,竟在江湖中失了蹤跡。”
“師祖自回到谷中之後,即刻潛心苦研,針對桑龍姑那歹毒無比的魔鞭,練成了奔雷劍,那知師傅在第三年頭上,奔雷劍不過初成,即忍耐不住,要去找桑龍姑算帳,那知不但未找到桑龍姑,反而中了赤煉人魔的暗算,廢了雙腿,因此這才收養我為徒。”從此,奔雷神劍才洩漏了開去。
方洪屈指算來,心道:“不差,寒梅妹妹今年一十七歲,九妹和她乃是孿生,今年正是已屆二十年之期。”
只見秦九凝突然嘆了口氣,道:“同時因這緣故,被桑龍姑得到了信息,早作了提防,據奶奶去年出谷探得,那桑龍姑一共生了五個兒女,分著五色之衣,手中那根歹毒的魔鞭,也由衣色而異。”
方洪回想適才那黑衣的醜少年,手中蛇頭軟鞭烏黑,那黃羅衫的姑娘,鞭也金黃,道:“一點不錯。”
秦九凝陡然面上凝霜,道:“你知道這是為何?原桑龍姑知我們練成了奔雷劍,正是她那魔鞭的剋星,當時慌了手腳,經這幾年的苦研,又將那魔鞭創出了無窮變化,五個兒女,五音各異,或作天籟之音,或發天魔之曲,或仙樂悠揚……”
方洪道:“那少年鞭上所發,正是天魔之曲,那黃衣姑娘正是仙樂悠揚。”
秦九凝面色本來已冷,現下更似玄冰凝結,道:“這兩人也罷了,便連我們也不怕他,卻是桑龍姑有一個小女兒,年方十五,真個冰雪不足以喻其潔,蘭桂不足以喻其芳,宛若洛神出水,仙嫗臨塵寰,奶奶說:便她見到了桑龍姑的小女兒竟也會仇恨暴戾之念頓時化於烏有,她偏是笑顏如花,一雙深深的酒渦兒,時時都像裝滿安祥的笑意,最奇的——嗯,奶奶說:她身上還會發出一種異香,不但香老遠,而且……”秦九凝突然不往下說,半晌,才繼續說道:“那桑龍姑與南星元,對他們這小女兒,鍾愛之極,兩人只恨不得將天上的星兒月兒也擷來給她,自是將一身武功傾囊相傳,她那四個兄妹,竟及不得她一半。”
方洪奇道:“五人同是兩個魔頭的子女,武功又是同時傳授,況她年紀最小?”
秦九凝道:“你豈不知練成武功最重要的是資質稟賦麼,偏偏兒她的稟賦過人,任何武功,竟是一學就會而且一通百通,並將兩個魔頭所傳的一招一式,隨隨便便地演化出更神奇的招術來,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方洪聽得如痴如呆,想秦九凝從來一日難說幾句話的,所說必是不假,而且乃是師傅親眼所見,
當下驚道:“這麼說,她小小年紀,豈不是武功已在那桑龍姑與南星元之上?”
秦九凝道:“那倒也不見得,聽奶奶說,還有奇事呢,不但她見到了這小姑娘,仇恨暴戾之氣全消了,而且便是她那兩個魔怪般的爹孃,在她面前,任何邪門功夫,皆已施展不出,故爾所傳與她的,皆是桑龍姑偷自名門正派的武功。”
方洪不自覺地搖了搖頭,那心地慈祥的人,見到了這麼個姑娘,愛念頓生,自消了那暴戾之氣,以桑龍姑這麼歹毒的魔女,竟會在她女兒面前也會如此,實令人難信。
秦九凝卻似不見一般,繼續說道:“那紫府秘芨上的武功,自已盡被她得去,而且桑龍姑更為她特地打造了一條碧玉鑲嵌的蛇頭軟鞭,長才三尺,剔透玲瓏,她這條鞭上所發的,卻是天籟之音,入人之耳,塵煩頓消,對方鬥志立失!”
方洪霍地站起身來,道:“九妹,若然桑龍姑已到此間,她這女兒必也到來,有這樣人物,豈非天地萬古所鍾愛雲毓秀,我們倒要見見!”
陡然間,秦九凝聲音冷得怕人,說道:“你敢是忘了她乃是敵方之人!”
方洪心中一懍,驚忖:“當真忒是作怪,我未見這位姑娘,僅只聽得九妹這麼一說,便已消了敵意,若真人如所傳,那還了得。”
只聽秦九凝道:“我的話尚未說完,這位姑娘雖然最是了得,但在敵方攻擊之下,不怕不因本能地自衛,而再生鬥志,最可慮的,卻還是桑龍姑就地這五個兒女,研演出五蛇陣來,那時五音齊發,奔雷便能克魔音,卻難拒天樂風飄,敵得柔靡,亦難在天籟聲中振鬥志,只要心神稍分,便會立有喪命之虞,你可要千萬小心,奶奶苦思了一年,迄今毫無能破之法,唯今只有制敵機先,不使五人成陣,必要時先下手為強,能傷五人其中一個,便可無虞了。”
方洪心中實是悚然,忙道:“九妹放心,我自省得。”秦九凝這才站起身來,當下兩人即照那黑衣少年所指示的方向,直奔寒潭!
只因這一番,有分教!弱水三千,難取一瓢之飲;嬌娥降世,幾疑身在瑤池。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集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08:36
第十回:秘笈沉入海底
說話秦九凝與方洪兩人,照那黑衣少年指示的路徑,奔寒潭而去,入山才十來裡,只見一嶺阻路,那嶺壁立陡峭,崖上寸草不生,才到嶺下,即覺出涼意來,在這驕陽豔照的四月天氣,冷得忒怪!
兩人心中大奇,秦九凝停腳一望,使她心有所思,亦不形諸於面,淡淡地說道:“那少年所說的寒潭,想來便在這附近了。”方洪卻啊了一聲,竟會莫來由的一喜。秦九凝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幽幽地說道:“你也就可見到她了。”
就可見到她了,桑龍姑那個絕色美女兒,令人一見便會喪失鬥志的小女兒,當真世間會有這麼個姑娘?方洪渴望一見,竟忘了她乃是敵方人,忘了寒潭已在附近,他們已身入險地!秦九凝瞧透了他的心,冷語帶諷,他竟也不覺。
方洪痴痴地望著崖頭,是秦九凝的描述,在他心中構成了幻覺麼?驀地,忽見一朵飄浮的雲朵,冉冉飛騰,那雲朵在豔陽照射之下,變幻著繽紛的彩色,是縷縷雲絲飛絮,宛若綵帶飄飄。就在那彩雲冉飛之下,現出個肩著花鋤兒的少女來,像是從彩雲中走出一般。衣帶雲絲縷縷,更見個仙袂飄飄。
是幻覺麼?方洪揉了揉眼,卻見那少女的花鋤之上,還挑著個花籃兒,在壁陡的懸崖上行來,竟有似緩步在平地一般,方洪確知這不是幻覺,但是,武林中竟有這神奇的輕身功夫。忖道:“我要上這懸崖,雖也輕而易舉,但要像她這般緩步而行,卻是望塵莫及?”
只聽秦九凝在身後冷冷地說道:“是她!當真冰肌雪骨,蘭桂其芳,咦!她在作甚?”
她在作甚?只見她緩步崖頭,啊!原來是在擷取崖縫中藍色的小花,那是一朵朵藍得晶晶發亮的小花。她的腳下,又飄浮過朵朵彩雲,可就更像是雲端的仙女了。
方洪看得如痴如呆,風在樹梢低語,陡然眼一亮,原來是驕陽自雲縫吐豔,更覺塵風兒軟,嫩寒輕又暖,只見她緩緩移步,更見斷霞千縷,萬縷,緲緲,縹縹,方洪只覺自身亦在那彩雲之間了,他忘了一切,忘了身在險地,忘了師門的恩怨,忘了父母不共戴天之仇,漸漸,漸漸進入了忘我的境界。
忽地,秦九凝的聲音,急促而冷地在身後說道:“現身誘敵!小心應敵!我即來援!”
話聲未落,風已颯然,最後一句輕得僅能聽聞,方洪回頭一看,秦九凝已是蹤跡不見。
眼前但見雲端的仙女,何來強敵?但他卻身不由己的從那隱身的樹下走了出來,並未作絲毫戒備,目光早又被那崖上的少女吸引。
驀地,那少女一聲“啊呀!”陡然,似彩雲飛降,眨眼已飛落崖下,快得像星刃飛瀉,但她鋤上的花籃兒,連輕晃也不會,身形才穩,只見她懷中已抱著一隻小兔兒,小兔兒在聲聲哀叫,陽光照射之下,兩眼火般紅。
她飛落之處,和方洪相距不過三丈,但她卻如不見,是鶯鳴曉樹?還是她在說話:“淘氣的小兔兒啊,我就採花兒給你哩,要你別跟來,你卻偏不聽話,跌傷了那裡啊,痛不痛啊!”
邊說,一邊憐惜地伸開它的腿兒瞧!只見那小兔兒後腿之上,果有銅錢般大的一塊血紅,那少女像是痛惜萬分,輕輕地將小兔兒放在地上,不,是她的裙上,原來她蹲下身來,她那鮫綃的長裙,已鋪撒開來!
她忙忙地在懷中掏了一會,說:“這可怎好,我的手絹兒忘了帶啦!我拿甚麼替你裹傷啊?”沉吟了瞬間,忽見她牽起長裙,顯然她要撕裙為兔兒裹傷。
咦!她要是撕毀了她這雲般衣裳,豈不可惜,方洪不由自主的快步上前,掏出他的手絹兒來,輕聲說,輕得像怕聲音大了,會把這林中仙女驚嚇了一般,說:“姑娘我這裡有,只是,只是……”
雖也是塊潔白的絲絹兒,還是在窮風谷,變生意外那一日,寒梅妹妹為他洗濯過的,自此,他就貼身藏在懷裡,再也捨不得用了,但他此刻掏了出來,卻覺粗劣不堪,這能入她的手麼?她那纖纖的十指柔荑。
但她纖纖的十指柔荑,很快的伸了過來,眼未抬,並不瞧方洪一瞧,說:“多謝你啦!”輕輕地,但手法卻快極,替那小兔裹好了傷。
方洪靜靜地瞧得出神,瞧她裹好了傷,站起身來,卻躊躇起來,原來她要抱那小兔兒,卻又不能拿那鋤兒籃兒。
方洪忍了半晌,說:“姑娘,我替你拿,好不好啊!”那少女一驚,驚得像受驚了的小兔兒一般,原來她全神專注在小兔兒身上,方洪曾遞給她手絹,又曾說過話,她竟會不覺,此刻出聲,才發覺身邊有人。
但她一見方洪對他微笑,她也笑啦,笑得柔美之極,說:“好啊,你替我拿,只是,小心,別弄亂了我的花兒。”
她這麼一仰面平視,方洪幾乎看得呆了,當真芙蓉如面柳如眉,一笑櫻桃破,竟無法形容其美,實則方洪這一對面,並未生出半點美醜之感,只覺剎那間,靈臺空明,有無比的寧靜。
她已緩緩轉過身去,邊走,邊撫摸她懷中的小兔兒,說:“小兔兒乘啊,我們送你回窩,小兔兒乖啊。”
像歌唱一般,咦!歌唱豈會這般美,方洪跟在她身後,只見她直向崖上行去,只將腳尖輕輕一點,鮫綃之衣飄飄,已騰高了數丈,方洪忙小心翼翼地拿著她花鋤和籃兒,為的是怕亂了籃中的花兒,不自覺地學她的樣,腳尖也向她所點之處點去,雙肩微聳,自然而然地提起一口真氣,拔高竟和她不相上下。
她兩腳尖不停的交替輕點,身形卻像筆直上飛,方洪兩眼未曾離開她,故爾自然而然地一步一趕,完全學她的樣!
方洪不知他在無意之中,學得了一種武林曠世無儔的上乘輕功,皆因點腳、擰腰、聳肩,以及那丹田真氣的自然上提,一切是那麼自然,出於不知無覺之中,實則這也是方洪劍術大進,又經伐毛洗髓之後,正所謂一竅通而百竅通,才能在無意無覺之中,學得上乘輕功。
何消半盞茶工夫,兩人已上了崖頭,那少女一掉頭,見方洪已立在身後,似微微一怔,但繼而笑得柔美之極,說:“你的輕身功夫不弱啊。”
一言將方洪提醒,當真先前他見這陡崖,雖不致望而生畏,但知也不易在其上行走,那料這般輕易上崖不說,而且氣定神閒。
回想適才上崖的情景,方洪忽地恍然大悟,那心中之喜,非同小可,不料當他和這少女目光一接觸,心中那團高興,便化為烏有,頓時又進入了一種寧靜的境界。
方洪微微笑道:“姑娘,這小兔的窩兒在那裡啊!”想到她叫他別弄亂了籃中的花兒,忙看時,幸好仍是原樣。
那少女向前面崖下一指,說:“那潭邊的崖壁之上便是,啊啊,小兔兒乖乖,還痛不痛啊!”她又輕撫那懷中的小兔兒,方洪心中是那麼自自然然地想道:“便是我折了胳臂斷了腿,要是她這麼輕撫,像歌唱般這麼輕慰,定也會不覺得痛啦。”
心中在想順著她手指處,早看得明白,只見崖下是個大水潭,方圓有數十頃。便因看得明白,立覺寒氣砭膚!心中也跟著一震,驚忖:“我怎麼忘了此來目的,唉,九妹叫我現身誘敵,我已遵她吩咐啦,怎卻未見有敵?”
只見那少女輕撫著小兔兒,已往崖那面冉冉飛落,方洪已明白上崖時,無意間已得了好處,此刻更是留了神,但她下崖時的身法,卻無多大異處,只是背脊微貼崖壁,緩緩而落。但方洪要像她那般緩緩而落,竟是不能,眨眼間,他已從她身旁滑落到了崖腳。
那少女冉冉飛落,微微向他一笑,方洪面上頓時一紅,奇怪卻無半點慚愧之感,只見她用手一指,說:“那崖下就是了,來啊。”
方洪此時更覺寒氣砭膚,便知這即是那黑衣少年所約之處,而且更明白這少女即是桑龍姑的小女兒,但他此刻不但毫無敵意,而且也忘了戒備,倒像那黑衣少年與黃衣少女,是約他來此遊玩一般。
那少女緩緩飄飄地邁步,方洪小心翼翼地替她肩著鋤兒,提著籃兒,不料才行得十來步,忽見潭邊樹後人影一晃,前面已是兩人阻路,正是那黑衣矮胖的少年,和那黃衫少女!
只聽那少女停步叫道:“三姊,二哥,你們那去啊!”叫的聲音真好聽,你曾聽過夜鶯歌唱麼?真像。
兩人一現身,本來皆沉著臉,那知被她這麼一叫,登時兩人都笑啦,那黃衫姑娘也笑得甜極,說:“五妹妹,你怎和他在一起啊!我們來帶他去見娘。”
那黑衣少年笑容才露,卻忽地又面色一沉,肩頭微幌,已向方洪手上的花鋤兒奪去!說道:“拿來!”
方洪錯步大挪移,黑衣少年登時拿了個空,只聽他嘿嘿笑道:“這小賊果然詭譎,一到便已得知我們虛實。”
方洪雙眉陡然一挑,但聽那少女一聲哎唷,只覺胸中怒氣頓往下沉,她已叫道:“二哥,你,人家是好心替我提籃兒啊,哎呀,你,別弄壞了我的花兒。”
是那黑衣少年話出口,人已再又撲出,方洪將手中鋤兒向他面虛虛一點,早又滑開三尺,竟不怕那少年再次攻到,忙不迭瞧左手籃中的花兒。
方洪瞧見那花兒原樣擺得整整齊齊,才鬆了口氣,只見那少女氣得臉兒通紅,腳兒一跺,雖沒言語,那二哥卻已直往後退,乾笑了兩聲,說:“五妹,我我……”
黃衫姑娘連向她二哥使眼色,笑著上前,要將她這小妹妹摟在懷裡,說:“五妹,別急,我們不帶他走就是。”那少女卻不知怎麼一幌身,黃衣姑娘竟然摟了個空,那少女已急叫道:“哎呀,三姊,你嚇著我的小兔兒啦。”跟著柔聲說:“小兔兒乖啊!小兔兒乖啊。”
那無比的純真,那感人的慈愛,方洪竟看得痴了,忘了身邊現下即有兩個強敵,忘了此身已在寒潭之濱。
她那兩個哥哥姊姊,顯然拿她無可如何,黑衣少年唯有向對方怒目而視。哼了一聲,那少女已向方洪招手道:“走啊,我帶你去瞧小兔兒的窩兒。”說著已往前走了。
方洪不由自主的隨在她身後,秦九凝之言一點不假,那兩個少年本是奉命而來,但她只微微一生氣,他們即不敢違拗。當真在這麼個姑娘面前,還有誰敢違拗她呢?只要,她只要這麼,這麼地瞧了你一眼,你就簡直不由自主啦!
只聽那少年在身後恨恨地說道:“三妹,這小賊他是早探知了我們的虛實,一到就討好我們這個小妞兒。”
那黃衫的姑娘道:“嗯,這一來可難辦啦,娘那麼痛愛她……”
方洪隨在那少女身後,漸行漸遠,漸漸聽不到了,不知怎麼,他心中雖時時生出警惕,只是並不作絲毫戒備,像是隨定這少女身後,即萬分安全似的。
忽聽那少女說:“到啦,給我啊!”她伸出手來,從他手中接去花籃,才見離崖腳有三尺左右,有個尺許方圓的小洞,洞底鋪著柔軟的細草,四隻像是才生不久的小兔兒,正在草上翻滾爬行。
只見那少女放下兔兒,將一朵朵藍色的小花,在洞的四周排成了一個花圈,最後才從盤中取出些嫩綠的水草來,說:“乖兔兒,吃啊!小兔兒乖乖,吃啊吃啊!”
方洪如痴如呆,默默站在她身後,她是那麼認真,簡直忘了方洪的存在,其實方洪連他也忘了自己的存在啦。
“小兔兒乖乖,吃啊!吃啊,”她歌唱般的聲音又在說:“乖兒,乖兒!”
咦!這兩聲怎麼突然變了,不像是她在歌唱!方洪本來時時警覺的,心知有異,驀地回頭,只見身後站定一箇中年女子,一身白衣,一張白中透青的臉,冷似玄冰,只是眉梢眼角,透著妖嬈。
這女子已到了身後,方洪竟絲毫不覺,不由驚得一退步,心驚道:“莫非這女子便是桑龍姑!”
但一個聲音卻在他心中說道:“不是,不會是,那桑龍姑年紀當在百歲以上,這女子卻在中年,一個風韻猶存的徐娘。”
這中年女子冷厲之極地瞧了方洪一眼,但顯然她銳利的目光一瞥之下,已將方洪看透。
突聽那少女喜孜孜叫道:“娘,你來找我麼?”方洪聞聲,驚得一退步,她叫這中年女子是娘,這中年女子自然便是桑龍姑無疑。
這女子果然便是桑龍姑,她已練成了紫府迷蹤武功,故能微風不動,她已飄然而至,要知內功到了上乘境界,便能駐顏,是以她看來才似中年的模樣。
方洪今日聽秦九凝提到她,兩次在她名字之上,冠上了玄冰美人的稱號,當真桑龍姑雖冷得怕人,卻仍美得妖豔,想來她年輕之時,更不知如何美了。
桑龍姑面上微帶驚容,道:“你不像才入師門,功力不弱啊!哼,那老鬼果然狡猾!”其聲更見冷厲,方洪將今日那黑衣少年的言語,前前後後一想,登時心中明白!她既已約定今年五月五日,在天姥峰頂由雙方晚一輩的比試武功,自然師門的一舉一動,她必早在暗中窺探,想是她從未見過自己,故爾心生驚疑。
方洪聽她對師門出言不敬,心下已是惱怒,朗聲道:“在下正是三日前才入師門,得傳神劍心法,我師門光明磊落,神劍無儔,何用瞞人。”
桑龍姑冷笑道:“好,我正要見識天下無儔的神劍,既然如此,隨我來!”
陡然間,桑龍姑目中冷焰暴射,方洪立覺心神一震。只聽那少女忽然叫了聲:“娘,這位哥哥是好人,你可別難為他啊。”
忒是怪事,這少女每一出口,桑龍姑目中的冷焰,必然驟斂。說道:“我不難為他,不然,五月五日,你們在天姥峰頂,怎能印證武學。”
只見那少女雙眸更是明亮,道:“娘,當真來日印證武功的,便是他麼?”她那花朵兒般面容之上,頓露驚喜,道:“我說啊,難怪我上崖下崖,他都跟得上我。”
方洪聽得明白,就知桑龍姑將比試武功,對她說成印證。她這般言語,顯然在欺瞞她這小女兒,心中一動,便大笑道:“只是印證武功之後,當年你以色相騙得的紫府秘芨,得物歸原主,我師祖迄今仍枯坐洞中已二十年,亦系桑老前輩之賜,尚要勞駕賜予靈藥。”
方洪此言,乃是明知她必是將過去的惡跡,隱瞞了她這小女兒,故爾當面給她抖露出來。果然桑龍姑登時色變,並不理方洪,轉身對她這小女兒說道:“乖兒,你去罷,你姊姊在喚你呢?”
果聽遠遠傳來兩聲:“妹妹,妹妹,快來啊!”那少女欲行還止,說:“只是,娘,你別難為他啊,咦!”她像才想起了一般,突然瞪大了眼睛,瞧著方洪,說:“你才說什麼?誰騙了秘芨,你師祖怎會枯坐洞中,咦,枯坐了二十年,多可憐,誰同他玩啊?”
桑龍姑急道:“乖兒,你還不快走。你聽,你聽姊姊叫得這麼急,再不去,她不喜歡你啦。”
跟著早又傳來兩聲呼喚,那少女說:“好,我走啦,娘,只是你別難為他啊。”說著,又挨個兒親了親那幾只小兔兒,這才走了,潭邊微風飄飄,她那鮫綃衣也更見飄飄。
方洪話到嘴邊,早又忍住,她這麼純潔仁慈得有似仙女,若然她知道她娘是這麼陰險?
方洪心念及此,大是不忍,是以便不再言語,眼望著那少女冉冉而去,去得遠了,方洪兀自不將目光收回,竟忘了身邊有個女魔,一個歹毒冷酷無比的女魔,而且隨著那少女的身形漸漸消逝於潭邊林木深處,他亦如有所失,不但如有所失,而且覺得那陽光已不再溫暖,奇寒漸更砭膚!
就在這剎那間,方洪陡見人影一閃,驚得才要滑挪移步,忽覺左腕一緊,桑龍姑身形當真快如電閃,已將他脈門扣住!
方洪將全身功勁貫於左臂,哪知竟掙扎不得分毫,桑龍姑冷笑道:“你能有多大一點道行,也敢反抗!”
陡然間,桑龍姑粉白的臉上,青得冷厲怕人,目中冷焰更是懾人!
忽聽那少女的聲音遠遠傳來,叫道:“娘,姊姊在那裡啊?”
方洪只覺桑龍姑扣著的手一鬆,忙不迭猛地一掙,撤身暴退!卻更遠更遠,傳來微弱的聲音應道:“妹妹,我在崖邊,快來啊。”
顯然這是桑龍姑預作的安排,命人將她引開,不料方洪才暴退開去,卻聽桑龍姑冷厲的聲音,已在身後一哼!
方洪大驚,一回頭,果是桑龍姑已到了身後。方洪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又回頭一望。
只聽桑龍姑冷笑道:“你不是才說到那紫府秘芨麼?這就是紫府迷蹤功夫,並不是分身法兒。”
方洪心頭一震,當真紫府迷蹤,竟有這般神奇,他那敢怠慢,心中雖驚,卻已又往後暴退,他本是面向桑龍姑的,兩眼瞬也不瞬,心道:“你還能遁形麼?”
那知他雖不瞬眼,卻見桑龍姑身形不動肩頭也未動一下,竟是直逼向前,倒像他並未後退一般。
方洪不由打了個寒顫,她這神奇的身法,較之秦九凝竟又高出了許多,今日定然逃不出她的手裡去。
“哈哈,我為何要逃,既然趕天姥,既然赴天姥山峰,亦為的是找她,此間便作一了斷,豈不更好。”方洪陡然朗聲長笑,伸手已折下一根樹枝!
桑龍姑道:“咱你不將劍術施展開來。”忽然幌身駢指點到!
方洪聞言,心中早是一動:“聽她口氣,分明不想留難我,適才仍有他日天姥峰頂印證武功之言,那她今日命那黑衣少年誘進我等來此作甚?”
桑龍姑指已點到,但身法雖快,出手卻緩,方洪尚未悟出原故,已振枝圈臂,一劍擎天,風雷之聲登時隱隱而發!
奔雷劍方才出手,忽地風聲颯然,側後陡地一人疾撲而來,方洪尚未分清敵友,右腕一緊,手中樹枝已被奪去!
方洪大驚滑步,只道是桑龍姑欺身破招奪枝,那知待看清來人,驚喜交集,道:“九妹,原來是你。”
來的正是秦九凝,低聲喝道:“時刻未至,何得將虛實告人。”
桑龍姑冷哼一聲,道:“你叫秦九凝,我倒認得你,你也聰明。”
秦九凝亦是冷冷地說道:“小女子更是久仰,不過,未到時刻,非是在天姥峰頭,我們卻不願亮劍,正如你們那五音鞭陣,不願事前施展一般。”
秦九凝顯然先行潛入寒潭,已將桑龍姑命黑衣少年和黃衫姑娘引迫自己兩人來此的用意,探得明白。方洪智慧本高,登時也明白過來。桑龍姑為了在五月五日那天穩操勝券,故爾誘迫自己兩人施展奔雷劍,正是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桑龍姑冷厲之極地一笑,道:“你雖會猜,猜得全對,只是,今天你們不將你們那劍術在我面前施展施展,要想出這寒潭,恐怕不易呢。”
秦九凝面上毫無懼色,冷漠地說道:“哼,我們自知不是你的敵手,若你定要留難我們,那也無法,但天姥峰頭之約,卻非我們失信。”
桑龍姑嘿嘿一笑,道:“你倒狡猾,但你這丫頭可曾想到,屆時你們不能赴約,誰知是因我之故,還是你們失約,你們屆期不至,必道你們已知難而退。”
方洪心下暗暗著急,若她真要留難兩人,或對自己兩人暗下毒手,實是可慮!
不料秦九凝卻毫不變色,亦是冷笑一聲,說道:“你以為隨便可騙瞞天下人麼?哼,只怕令媛卻不願打謊語呢!”
此言一出,只見桑龍姑大怒,淒厲地狂笑一聲,喝道:“今日你們要不亮劍,休想出這寒潭!”忽地巧巧妙妙地拍出兩掌,但皆是拍向兩人身側!
方洪見她出手與黑衣少年一般無二,霍地旋身,雙掌齊推,身形忙往旁滑開數尺,秦九凝卻只倏地翻臂,將羅袖一拂,將她自傍折襲而來的掌力,化於無形。冷笑道:“你要不也施展五音魔鞭,今天要想留下我們,怕也不易呢,你這手功夫,難道忘了傳自何人,你這不是班門弄斧麼?”
方洪心中喜道:“原來這是師門的武功。”他初見到劍魔的那一晚,劍魔出手便是這折射巧勁,今日那黑衣少年亦曾對他使出這種奇妙的掌勁,當時心中還好生奇怪,不料竟是師門的武學。
桑龍姑突然出手,兩擊皆已落空,而且又是一雙年輕輕的少年,自是氣極,眉梢眼角,皆透煞氣,道:“你這兩個娃娃,太不知天高地厚!”兩人眨眼間,只見桑龍姑幻化出十數條人影,繞著兩人搶攻!
方洪現下已然明白,她這必是紫府迷蹤功夫,並非幻覺,而是身法太快之故,方洪大驚之下,那樹枝本在手中,不由自主劍化“龍騰六合”,這是騰空下擊,唯此一招,方能脫出!奔雷劍已被迫出手!
只聽秦九凝叫道:“師兄!你……”
桑龍姑掌指並用,冷笑道:“你瞧瞧這可是班門弄斧麼?”
左手巧翻雲,早向秦九凝迫出,右指同時向方洪點到,皆因她遊走太快,方洪所見的,卻是五七個桑龍姑,同時點他六大穴!
秦九凝心如止水,臨敵不亂,左手立掌護胸,右手圈臂循環拍出,叫道:“再展龍騰六合!”
方洪本已劍化“七巧飛星”,登時明白秦九凝之意!他非施展奔雷劍,不能自救,顯然這也是桑龍姑的用意,其實不想傷他們,若將奔雷劍展施出來,豈非上當,現下反正這一招“龍騰六合”已然使出,反覆施展這一招,也必能自保,桑龍姑雖然窺得一斑,卻不能得窺全豹,趕緊再復龍騰六合。
桑龍姑果然不能近身,但這一來,可把桑龍姑更為激怒,氣得呼呼地向秦九凝疾攻兩掌,這女魔果然厲害,兩掌發出,勢如驚霆迅雷!
秦九凝那能及得桑龍姑百年修為,不敢硬接,連退了兩步!還幸方洪一聲長嘯,騰身疾撲,又是一招龍騰六合,那桑龍姑迫得回身自救,秦九凝才能輕易躲過她這凌厲的雙掌!
那知桑龍姑只一晃身,早滑到秦九凝身側,竟不對方洪反擊,陡然間面上紫色凝聚,不過瞬眼工夫,桑龍姑已幻成了數十個人影,對秦九凝攻若驟雨狂飆!
方洪一怔:“她這面上紫色忒怪!”只見秦九凝淵沉嶽峙,一聲嬌叱,霍地身隨掌進!向方洪身邊衝來!
方洪心中一動:“九妹這是想與我會合!”又是一招“龍騰六合”,搶到秦九凝身後!
兩人的動作竟然配合得天衣無縫,方洪身本在前,卻變作攻後,秦九凝全力一衝,更已脫出桑龍姑的快攻,方洪手中樹枝一緊,反反覆覆皆是一招龍騰六合,一時竟將桑龍姑逼得不能近身。
秦九凝在他耳邊急道:“向潭邊快退!”方洪雖不知秦九凝是何意思,但他對這位九妹妹甚是敬服,掩護著秦九凝,直向潭邊退去!心下好生焦急,顯然若不施展奔雷劍,要想脫身,那是萬難。
只聽秦九凝在身後冷冷地說道:“你休作夢,今日便被你困住,休想騙得我們的劍招。”
秦九凝竟是以丹田真氣說出,方洪心中又是一動,心道:“她分明要人知曉自己兩人被困,她這是告訴誰?”
桑龍姑嘿嘿冷笑,目光冷厲的光芒更盛,只是面上紫色卻已化於無形,又回覆了她那玄冰般的冷麵孔,道:“丫頭,你想得如意,現下這寒潭再無第四人,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心思麼?是想要將我小女兒喚來,放你兩人出去麼?嘿嘿,今日你們要不將劍招在我面前施展一遍,可怨不得我痛施殺手了!”
當真這一陣工夫,桑龍姑只是發掌遙擊,倒像兩人向潭邊退去,正合她的心意一般。
方洪心中登時一涼,秦九凝的用意,顯然已被她猜中,這麼看來,這女魔適才將她那小女兒引走,顯然早經安排,將她引得遠遠地去了。秦九凝一言之後,即不再言語,多半亦是心中著急,方洪不敢回頭,但秦九凝焦急之態,他已可想見。
方洪心中轉念,不過剎那間事,那知桑龍姑一言未了,忽聽一人說道:“那不見得,你瞧我是第幾人!”這話聲由遠而近,話聲落時,人早已到了面前,方洪大喜,叫道:“師傅!”
竟是那眇目高大的老婦,突然現身而來。
桑龍姑後退了一步,微微一驚。原來她遣走了秦九凝與方洪之後,忙了大半夜,將那居室付諸一炬,只勝下了碎瓦頹垣,更將洞口掩飾得不著半點痕跡,這才在天明時離谷。
是她行到了此間,遠遠望見桑龍姑的幾個兒女在此現身,心下暗驚,她萬不料桑龍姑會在此間現身,忙隱身形,越崖而來,恰是秦九凝與方洪在危緊之頃。
那老婦獨目一睜,道:“桑老前輩,還認得我這老婦麼?”
兩人一比,這老婦至少比桑龍姑要大個二三十歲,這一聲老前輩出口,要是不知底蘊的人聽來,必定大為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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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8 12:09:23
第十一回:佳人,你在哪裡
桑龍姑早又回覆了她冰冷的面孔,道:“哼,你這獨眼醜婦,就是化了灰,我也認得。”方洪大怒,那知他師傅哈哈大笑,道:“我不以色相誘人,醜皮囊有何可恥,更無桑老前輩駐顏之術。”桑龍姑氣得一臉鐵青,老婦已回身叱道:“你們不過是螢火之光,怎敢如此無理,還不快向桑老前輩謝罪。”
獨眼一眨,秦九凝與方洪全都明白,方洪心裡那裡肯服,秦九凝卻上前一襝衽,道:“適才冒犯,尚請桑老前輩恕罪。”
那桑龍姑被老婦幾聲老前輩一叫,倒不致便輕易甘休,而是這老婦一現,她可知今天要迫兩人獻劍招,已是無望,要知她現下雖已練成了紫府武學,當今之世,論武功已無幾人能勝得過她的,但她適才已見識過方洪那反覆的一招“龍騰六合”,僅此一招,威力已是如此了得,若是完全施展開來,必更見威力,若然只是秦九凝與方洪兩人,她亦不放在心上,但現下這老婦到來,三人合力,她卻無必勝把握,縱然能勝,亦絕不能將人留下,那時傳揚開去,豈不丟臉麼?
桑龍姑心念及此,這女魔竟沉得住氣,道:“今日我若留難你們,倒說我欺負你們後生晚輩,好在五月五日之期即屆,今日便饒過你們。”
方洪更是大怒,卻聽他師傅呵呵笑道:“桑老前輩這麼說,是讓他們走了,那麼多謝了。”她身軀魁梧,聲音亦粗大,簡直不像是個女子,柺杖一頓地,喝道:“你們還不走,還等什麼!”
秦九凝道:“師兄,走啊!”她已見方洪怒形於色,怕他出言頂撞誤事。
那桑龍姑氣得咬牙切齒,眼看三人不到半盞茶的工夫,已越崖而去,這女魔才一跺腳,連聲冷笑,自言自語道:“好,我不信五音魔鞭,便勝不了你們的奔雷劍。”
一言未了,只見數丈外一株樹後,轉出一個少年來,那少年面如冠玉,唇若塗丹,姣好若女子,而且溫文儒雅,叫道:“娘,你一人在說什麼?”原來這少年乃是桑龍姑的長子,名叫南雍,今年已是弱冠年紀,他表面雖是文弱,武功造詣卻數他最是深厚,更勝於其他四個弟妹的,且滿腹經綸,他那性情,倒與他那小妹妹甚是相近。
要知桑龍姑自與南星元姘居於天姥山之後,一者她不敢在江湖露面,且要練那紫府秘芨中的武功,況又生兒育女,故爾那妖媚之性,皆已收起,她這幾個小兒女,並未傳染她的惡習性,而且那南星元亦是數十年不履江湖,表面上大有隱者之態,這也是他們能養出鳳凰般兒女之故。
這南雍乃是他們的長子,故爾鍾愛特多,這南雍一現身,桑龍姑這女魔暗叫了聲慚愧,心道:“幸好放三人走了,不然,當著自己的兒子面前,那老婦若然將她過去的醜事抖出,豈不難堪。”便笑道:“雍兒,可惜你晚來了一點,否則你就可先與對頭朝個相了。”
那南雍驚道:“怎麼,娘,不是約定今年五月五日比試武功麼?難道對方竟尋了來。”
桑龍姑道:“這倒不是,是我命你兩個弟妹將他們誘來此間。”說著,面上陡露肅容,道:“你們都年輕,怎知武林之中,多有能人呢,對頭的武功,當年並不在我之下,今又過了二十年,我雖研創了五音軟鞭,對頭豈又不會創出奇絕的武功麼?此事我一直未曾告訴你們,我早已探得,對頭這些年來,已創出了一套奔雷劍法,那威力之大,實是了得,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們豈能不事先探知他們的劍術虛實。”
卻見南雍不悅道:“娘,比試武功,乃是互相印證,娘曾說過,與對方並無深仇大恨,娘這般舉動,不怕被人瞧不起我們麼?”
原來這南雍生性甚是耿介,乃是個磊落的男兒,那桑龍姑怎會將過去的事蹟相告,更不敢說今番雖是少一輩的比試武功,其實卻關係巨大,若然那日敗在對方手中,勝敗之事甚小,那紫府秘芨中的武功又已練成,便交出亦不可惜,她最怕的還是少一輩的若非敵手,自己必也不敵,那時對頭便不要她性命,當面將一生惡跡抖露出來,當著兒女之面,那時也難堪死了。
此刻見兒子面含不悅之色,桑龍姑心中一涼,更對來日憂懼,不由一嘆,道:“你年紀輕輕,知道什麼?”
南雍道:“娘,你不是來此只耽擱三兩日麼,現在我們也該動身走了。”
只見桑龍姑眼望著那寒潭,忽然面露喜容,南雍心中奇怪,循他娘目光凝視之處望去,奇詫道:“娘,這潭上從來無波,怎麼潭心的水突然上湧。”
桑龍姑喜道:“果然你爹所說不假,那潭水上湧之處,必是潭眼,雍兒,這一來好了,只待今晚事畢,明日我們即可上路了。”
南雍道:“娘,你說,我不告人便是。”桑龍姑道:“你知娘有一部紫府秘芨麼,娘也曾傳你們不少了,這部秘芨卻關係非常重大,現在我才告訴你,五月五日之比試武功,實是對頭要爭奪這部奇書,屆時我們若是勝了,自然永遠保有,若是被人奪去,你想,那芨上武功何等了得,娘雖無師之故,迄今練了二十年,也不過僅得其三四成,但自覺武功已倍增,此秘芨若然流傳出去,被壞人所得,你想,那時豈不為害江湖麼?故爾我與你爹商量,你爹說:‘他知這裡有一個寒潭,若能尋到潭中水眼,將秘芨投入其中,可就不怕別人奪去了。’”
南雍奇道:“娘,既然是怕這秘芨流傳出外為壞人得去,好在娘已將武功練成,現下已無用,何不焚了便是,怎麼要千里迢迢,前來投入這寒潭中的呢。”
桑龍姑一時竟被她兒子問得語塞,那桑龍姑那會將真正的用意相告,原來這寒潭之中,有一泉眼,與烏江相通,潭水奇寒刺骨,便在炎夏,人在潭邊,亦如涼秋。看官,我國各地多有溫泉,大都知曉,但那冷泉卻少有人知,據作者所知,臺灣東北,有一小鎮,名叫蘇澳,便有數處冷泉,那泉水不但奇冷,而且水中時見氣泡翻滾上騰,便是泉底有無數小小的泉眼之故,那水之所以奇寒,且留待地質學家解釋,這裡從略。且說那冷泉之與寒潭,其理則一,不過一小一大而已。
桑龍姑特地跋涉萬里,來此寒潭,原來別具用心,她暗中想:“此番不論勝負,此事必要傳揚開去,那紫府宮的傳人必要尋來,那時可不易招架。”便與南星元一商量,南星元想了想,便道:“有了,早年我曾路過烏江,曾發現有一處江水湍急有異,那水漩力之大,從所未見,舟船經過,皆遠遠避開,我一時好奇,想探個究竟,果在附近山中,發現了一個寒潭,便是與烏江相通,我曾大膽入水一探,別說那潭中之水奇寒,入水立僵,而且幾乎被那巨大的漩力,吸入泉眼之中,現今此秘芨已無用處,何不將其投入那泉眼,若是紫府宮的傳人尋來,便直言相告,紫府武功既然一代不傳二人,他必要尋回這秘芨而後甘心,他也必自恃武功了得,那時只要他投入寒潭,必然喪命於泉眼之中,我們豈不是不費吹灰之力,便去了強敵麼?”
桑龍姑聞言大喜,且知對頭即在烏江上流的窮山之中,並可就便一探虛實,這才將那紫府秘芨以鐵盒封固,帶著五個兒女,奔向寒潭而來。
那桑龍姑曾與紫府魔君居於海島有年,不但識得水性,而且水中亦能視物,那知她入潭一探,不但未找出那泉眼之所在,而且竟禁受不起那奇寒,在水中停留不到兩盞茶的工夫,便趕急出水。現刻突見潭水上湧,那也必是泉眼所在,她心中如何不歡喜。
且說南雍這一問,桑龍姑一時語塞,但她是個奸詐百出的女魔,豈有便給她兒子問住了的,心中一轉,便道:“雍兒,你豈不知像這等曠世無儔的武學寶芨,要留傳給有緣人,若然火焚,豈非暴殄天物。”
南雍喜道:“娘說得是,不知後世誰是有緣人呢?”
兩人說話的這工夫,那潭中水,已越湧越高,有似一根水柱一般。衝起有三四丈高下,那水柱不斷上湧,頂端之水便四散飛濺,蔚為奇觀。桑龍姑心中一動,尋思:“這潭水突然上湧,必非偶然,多半是像那潮汐一般,湧有定時,可惜不能久在潭邊守望,不能探知它的時刻。”
她想至此,忙道:“雍兒,快將我那小舟駛來,我這就去取那秘芨。”南雍才應了聲是,忽聽潭水那邊傳來一聲歡呼,正是他那四個弟妹駕舟而來,想是突見潭中那水柱奇景之故。
南雍道:“那不是來了麼?”忙施展登萍渡水的輕功,踏波迎去。
桑龍姑亦已直奔對面崖腳而去,就在兩人離開之瞬間,那兔窩近處的樹叢之後,突然轉出一人來,這人身法好快,驀地縱身飛躍,宛如離弦疾矢,有似一縷輕煙,緊攝桑龍姑身後,趕緊跟蹤追了前去!
話說那桑龍姑發現了水泉,已知泉眼所在,心中大喜,即吩咐南雍駕舟侍候、她卻如飛向對面崖下奔去。就在她起步這個工夫,那兔窩兒邊的一個樹叢之後,有人躡蹤追去。
這人身法飄忽,有如一縷輕煙般,瞬間亦已消逝於潭邊林木之中,快得無法看清。
只聽那潭上歡笑聲中,一個嬌脆的聲音叫道:“大哥哥,快來啊!”
南雍踏波而行,正是向那小舟而去,是舟中他的四個弟妹,已發現了他,原來這兄妹五人,個個性情不同,大哥南雍,與小妹妹南芝,性情倒有些相近,最是投緣,故爾一見南雍踏波而來,早喜得大叫。划槳的是那黑衣少年南浩,和黃衣三妹南玲,兩人手中槳一翻?小舟便已如飛迎來。
要知那踏波而行,單憑丹田一口真氣上提,借湖水一點浮力,十丈之內並不太難,但再遠,那南雍就不能了,到底他年紀能有多大!
南雍雖然不能開口說話,亦知他們會馳舟迎來,兩下里一湊,南雍縱身一躍。已落入舟中。
那南芝叫道:“大哥哥,這水柱多好看啊!”那水柱雖未再向上騰高,但四濺的水花,卻廣有數丈,被豔陽一照,幻化出琉璃彩珠千萬顆,落下湖面,更又濺起億萬小珠,煞是奇觀。
南雍道:“二弟,三妹,快駕舟去接娘。”他才向桑龍姑所奔去的崖下一指,忽見白練橫空,卻是桑龍姑已自崖半腰飛落,只見她平腳一踏水波,騰身再掠,已向舟上落來,起落之間,竟已不下十丈,這玄冰美人輕身功夫實是了得!
南雍早從船頭讓開,桑龍姑落在船頭,才喝了聲:“快掉頭,繞水柱。”只見她手中捧著個鐵盒,她這五個兒女中,除了南雍外,沒一人知道那是甚麼?此來何故,那南芝鑽過船頭來,喜得小嘴兒也合不攏,說:“娘,你也是看水柱麼?”
桑龍姑若在平時,怕不早將她摟在懷裡了,但她此刻卻面色緊張,兩眼註定那水柱。
南浩南玲將船繞著水柱劃了半圈,桑龍姑瞬也不瞬,五個少年見娘神態有異,更是專注在那水柱之上,就在這工夫,忽見一條水線,自岸邊激射而來,舟中六人都不覺得。
桑龍姑連連催促,命南浩南玲快繞水柱一週。原來那水柱,在這眨眼工夫,已落下了數尺,顯然即要消逝。皆因這水柱水花四濺,廣有五七丈方圓,桑龍姑在未確知那泉眼所在,手中鐵盒不敢貿然投下。
就在這剎那間,忽聽嘩啦一聲水響,小舟後水中,倏地冒出一人,伸手已扳住船尾,喝道:“下水來啦!”
那人不但出水甚快,而且力大無窮,船尾登時猛往下落!
桑龍姑何等了得,舟後水聲才響,她已驚覺,那人喝聲未落,舟尾不過才往下沉,她已一掌劈出,是掌先劈出,這才掉頭!冷笑道:“就憑你這點能耐!”
那南芝叫道:“娘!”忽地紅影一閃,一條金紅的軟鞭已向那人手上砸去!黑衣少年南浩亦是怒喝一聲,掄槳便砍!
水中那人縱有通天本領,但這三人出手奇快,那人能不鬆手,船尾登時翹起好高,但舟中六人卻皆釘得牢牢,身形皆未晃動!
原來桑龍姑的第四個女兒,名叫南琴,平日沉默寡言,但冷酷卻大有她娘桑龍姑之風,衣紅,性情更是火辣,桑龍姑給她打造了一根雞血銅的蛇頭軟鞭,在她飛落舟上之時,她早見到了由水中疾射而來的水箭,便知有人跟蹤!故爾早將她那赤紅軟鞭扣在手中,見那人一現身,她已一鞭劈出!
哪知舟尾上翹,舟頭也自然下落,水中那人好快,忽地自船頭冒出頭來,順那船頭下落之勢,伸手早已抓住,呵呵一笑,道:“你這五個兒女若葬身寒潭,我老人家於心不忍,桑龍姑,你還不滾下水來受死!”
這次大家可全都看得明白,只是水中那人,白髮蒼蒼,可惜那白髮溼水,沾了他大半邊臉,不能認出他的真面目。
桑龍姑一聲冷笑,霍地兩臂一分,一掌向那老人頭頂遙擊一掌,那折射的巧勁,端的神妙之極,桑龍姑本是擊向那人頭頂,相距三尺,但一股勁風已向那人腦後襲到,妙的還是狂勁推波助瀾,小舟登時疾射後退!
那老頭兒迫得鬆手,反臂劈出一掌,就在這瞬間,桑龍姑右手一提,她手中的鐵盒已投入水柱之中,皆因水花四濺之故,那鐵盒投入,簡直無聲無形。
那老頭兒顯然是為了那鐵盒而來,一見上了當,大怒,霍地從水中縱身一躍,自空中向舟裡撲去,更是兩掌齊發!
舟上,那南雍皺著眉,南芝叫道:“娘,這位老人家怎麼這兇啊!”只見南浩、南玲、南琴,三人三條蛇形軟鞭皆已扣在手中,桑龍姑厲聲冷笑道:“你拼命也沒用啦,有本事,下水撈去!”
桑龍姑話出亦是兩掌齊發,不料那老頭兒倏地一擰腰,他兩掌本是狂掃的,忽然撤掌後翻,頭下腳上,直往水中落去!
南芝叫道:“哎呀!娘,這老人家年紀大啦,怎忍得住潭水奇寒,快救他上來!”
桑龍姑卻得意之極,喝道:“浩兒玲兒,快搖槳回岸!”她卻早向舟尾舟側,劈出兩掌,小舟登時有如箭射,南浩南玲雙槳入水,不過才搖得兩槳,小舟距岸已不到三丈,桑龍姑道:“快上岸,我們即刻動身東返。”
六人縱落岸上,南芝遙望那漸落的水柱,道:“娘啊!那老人家起不來了,多半沒命啦!”
哪知一言未了,忽見那水柱邊,潭水忽地一湧,冒出一個人來,正是那蒼蒼白髮的老頭兒,只見他兩臂橫張,只一拍水面,竟已騰身三丈高下,再又振臂一掠,又到了水柱那一面,立即不見了。桑龍姑冷笑道:“這老不死的水裡功夫,果然不弱,但讓你見識見識寒潭。”
南雍卻如痴如呆,自言自語道:“武功寶芨,留待有緣,娘,這當真妙得很。”原來他已生出奇幻的遐想。
桑龍姑道:“此間事了,我們快走。”那南芝突然撅起了嘴,說:“娘,這老人家不救他也罷了,他水裡功夫好,準能上得了岸,只是,只是我那小兔兒呢,我還得給他換藥啊。”
桑龍姑一把將她摟在懷裡,一面向幾個兒女使眼色,一面柔聲說道:“乖兒,你先前走後,娘早給你換過藥啦,我們返天姥,萬里迢迢,怎能攜帶,乖兒,等回到天姥山中,我去給你找兩隻兔兒來玩就是。”
那南芝這才喜歡了,桑龍姑又回頭望了那水柱一眼,柔和的目光頓又冷厲之極,只見那水柱下落更低了,老頭兒並未再現身形,只聽她忽然自言自語道:“這一來,倒更省事,還怕紫府宮得不到訊息麼?”
她那五個兒女全都不知她在說甚麼。桑龍姑已催快走,當先領頭,只見紅黃藍白黑五條人影,在陽光下織成了五縷綵線,擁著桑龍姑妙曼的身形,越崖而去,好看以極。
就在六人已在崖那面隱沒的這個工夫,潭邊忽然出現了三人,正是那眇一目的老婦,和秦九凝、方洪,只聽那老婦嘆道:“這桑龍姑武功實已高不可測,此番你們前往天姥,可要加倍留神。”
卻聽秦九凝道:“奶奶,今天我們已見識過他們那蛇頭軟鞭了,雖然神妙,但我自信還不怕他們,好在約定是我們這小一輩的比試武功,奶奶不是說,那日要遍邀當今的幾位武林前輩到場,想她也不敢妄動。”
那眇目老婦點了點頭,道:“你這話也是,但方洪卻甚可慮,他怎及你自幼修為,定力堅強,不怕為外魔所擾呢?”
方洪面上一紅,想到今日與黑衣少年過招之時,幾乎著了那魔音的道兒,好生慚愧。
原來三人先前明著走了,卻又暗裡繞道,從潭後越崖而來,可惜三人才到,竟錯過了機會,那桑龍姑投紫府秘芨於寒潭,竟毫不知曉,奇怪的還是那潭中的老頭兒竟再沒現出,倒像應了桑龍姑之言,他已葬身寒潭一般。
老婦道:“這桑龍姑突然在此現身,豈是無因。”秦九凝道:“奶奶,我不是告訴你了,是想偷招麼?”老婦搖了搖頭,道:“她若專門為了偷招,何必定要來此寒潭,顯然其中定有緣故。但現刻他們已走,可惜再也探不出甚麼來了,那桑龍姑詭譎之極,你們一路之上,可要千萬小心,我趁此時還得赴唐古拉山一行,就便找那老不死的。”
方洪知她口中所說的老不死的,乃是劍魔,亦即是他未來的師傅。
那老婦說罷,略一沉吟,道:“你們就此去罷,記住順江而下,我待事了,也好去追你們,就便多在江湖中歷練歷練。”
秦九凝竟然面上有了惜別之態,應了聲是,這才掉頭走了,方洪仍恭恭敬敬地拜別,才隨秦九凝身後走去,只聽那老婦在方洪身後一聲長嘆,方洪一掉頭,卻見一倏灰影,瞬眼已到了對面崖腳。心道:“師傅為何嘆氣,唉,我的輕身功夫,若能達到師傅這個境界,那就好了。”
方洪才發怔之間,只聽秦九凝已在崖上呼喚,這才忙跟隨前去。就在方洪離開潭邊的這個工夫,那寒潭近崖邊水中,忽地冒出一個頭來,水溼的蒼蒼白髮,遮去了大半面頰,眼望著方洪去處,呆呆地,浩然長嘆。
方洪早到了崖頭,自是不覺,秦九凝佇足而待,凝眸望著嶺下,說道:“師兄,奶奶雖然要我們小心,但桑龍姑尚且要知己知彼,我們豈可不明白究竟,奶奶說得好,她們此來定有圖謀,師兄,我已想過了,現在我們暫且分道而行,你在前途等我,我這就躡蹤他們,暗中一探。”
方洪驚道:“九妹不可,要去我們都去,豈可一人涉險。”
那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秦九凝柔和地望了他一眼,道:“我一人自非他們敵手,便是一個桑龍姑,我亦是難與抗衡,但我暗裡跟蹤,自信不怕被她發現,師兄放心,我去了。”她說話冰冷,話一說出,簡直不容人能再勸阻。只在一瞥之下,秦九凝已如星丸飛瀉般,投到崖下去了。
方洪心道:“對方無一弱者,她孤身一人,我如何能夠放心。她不讓我前去,無非怕我涉險罷了。”心念一動,即刻也尾隨暗中追了下去。
但他怎能及得秦九凝神出鬼沒的輕身功夫,不過慢得一慢,待他飛落崖下,秦九凝已去得無影無蹤。
方洪一口氣奔了十來裡地,奔到了大道,自忖是追不上了,想道:“要是追不上她,而我又不遵她的吩咐,在前途相待,那時豈不兩皆落空。”
方洪呆呆地遙望東方,嘆了一聲。他不自覺,這幾日來的相處,秦九凝雖然冷麵冷語,但每當秦九凝目光柔和的一瞥,他即會感到溫暖,驀地裡分別,他竟心中戀戀。
此時無法,只好遵照她的吩咐,往北而行,這日到了日落時,方洪到了彭水,投店歇息,這晚他不能成寢,想想這幾日來的遭遇,可說奇而又奇,而且還得到了曠世奇緣。心道:“要是寒梅妹妹和我同在,那有多好,她若知有個同胞姊姊在世,不知會有多高興。”
想到此,心中忽然一動,尋思:“在雷波鎮那晚,寒梅妹妹守護了我一晚,若非她暗中相助,我早已沒命了,看來我方、秦兩家雖然成了世仇,但她對我仍是有情的,我奔莽蒼山,她豈不暗中尾隨我麼?”
但他不覺地又搖了搖頭,道:“不會不會,若然她是在暗中跟來,有這些日子,我豈會發現不了她。”想至此不由又一聲浩嘆,這夜他竟眼睜睜望著天明,方才閤眼,待得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秦九凝要他在前途相候,方洪自然不能趕路,而且計算日期,距離那五月五日之期,尚有一個多月,也無趕路的必要。
方洪慢慢起身,才開門,只見一個夥計已迎門而候,手中捧著一個包袱,說:“方爺,你才起身?”說著,已將包袱捧進屋來。
方洪一怔,道:“夥計,你走錯了吧。”夥計笑道:“沒錯,方爺,今日天才亮,就有位爺送來這個衣包,還要我轉告方爺,請你午刻去東北山中相晤。”
方洪大奇,忙打開一看,竟是一套鮮明而華貴的衣衫,而且連鞋襪都有。心道:“這是誰?”他心念中,無時無刻不在想念秦寒梅,尤其是昨晚天明才閤眼,故爾此刻一見衣衫,以為是秦寒梅送來的,但夥計口中分明又說是位爺,心中如何不奇,他自離了窮風谷,又並未與人結識。
他這裡發楞,夥計已出去打了洗面水來,侍候他梳洗,方洪瞧了瞧身上,衣衫實已破舊不堪,他本就豪爽,心說:“不管這人是誰,他既送來衣衫,自是一番好意,我倒別辜負了人家。”
當下便將衣衫換過,他急於要明白究竟,而且雖然時間還早,但夥計的只說此去東北山中,卻並未說明遠近,因此他即刻離店。
方洪人本英俊,雖在衣衫不整之時,亦是英姿灑爽,現刻衣履鮮明,怎不更見翩翩,他急於知道這送衣送履之人是誰,故爾一到無人之地,即刻施展開輕身功夫,逕奔東北,看看時已晌午,入山已深,只見峻嶺連綿,了無人跡。
方洪心中可就越來越奇了,忖道:“這人必是非常人,雖然看來並無惡意,我卻不能不小心。”正行間,忽聽風送歌聲,其聲甚遠,但已似黃鸝婉鳴。
方洪聞聲一呆,這聲音好是熟悉!
陡然心神一震,心說:“這不是寒梅妹妹的歌聲麼?”
他兩人在窮風谷時,秦寒梅亦時時吟風唱月,是她的歌聲,方洪豈有聽不出的。懷舊之極,發足狂奔,只見前面已到了個山谷,歌聲即系由谷中傳來,現下已聽得清了,只聽她唱道:
“……剪不斷,理還亂,呀!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正是她往時所唱,那時不過喜這歌詞哀豔,本來,那句理還亂與是離愁之間,並沒那一個呀字,他那時還說道:“寒梅妹妹,若然在這兩句之中,加一個呀字,豈不更妙,更悽惋。”方洪那時不過隨便說說,不料秦寒梅竟當了真,照他改勸的唱起來。是以,此刻方洪一聽,更知是秦寒梅了。心中又驚又喜,又憂又懼,同時又奇又詫,這些日來的相思之苦,瞬間就可解了,但是,但是,我方家對她有殺父之仇……
方洪雖然迫不及待的要想見她,但一想到此處,不由自主將腳步放慢了下來。
就在這剎那間,忽聽一人說道:“你這歌聲美則美矣,只是太悽惋了,來啊,唱一隻快樂的。”竟是個少年男子的口音,跟著又在說道:“唱啊,我吹簫來和。”
話聲一落,悠悠揚揚的簫聲跟著傳了來,那簫聲清越,當真響遏行雲,但方洪聽來,那簫聲卻有如要撕裂他的心神一般,而且渾身冰冷。
簫聲、話聲,都只在數丈之外,他不是渴望一見麼?哪知他卻不再移步,竟像雙腳有千斤之重一般,而且在他聽來,那簫聲何當清越,簡直比他的奔雷劍施展開來時,還要震懾心神。
方洪一時如痴如呆:秦寒梅她無親無故,孑然一身,那麼,這男子是誰?僅從那親切的話聲,已可見她與這人親密之極。
方洪與秦寒梅在窮風谷中,兩人耳鬢廝磨,從青梅竹馬,以及那些月夜花朝,情愫早生,雖沒海誓山盟,但兩心實已相許,陡然間,忽聽有一個男子親親切切地伴著她,方洪能不渾身有如掉在冷窟裡一般。
但那簫聲雖起,卻沒聞秦寒梅和簫而歌,反而幽幽地一聲長嘆,說道:“你看這日色不是近午了麼?”
日色近午?那店中夥計今晨言說:正是午刻約他在東北山相晤,莫非便是她?“那麼,她並未忘記我,她對我還有情有義?”
但他卻忽然在心裡也一聲長嘆,忖道:“現今我方秦兩家已成世仇,她要果真如此,那日在雷波鎮中,就會與我相見了,何必等到今日。”
只聽那男子忽然停止了吹簫,亦是輕聲一嘆,方洪僅可聽聞,聽他說道:“他快來了,他定會來的。”
“要是……要是秦寒梅移情別戀,他朝朝日日伴著她,還要嘆息作甚。”方洪陡然間,像身子輕鬆了不少,輕輕地移步,兩人的話聲是在前面石後傳來,方洪慢慢掩到了那大石之下,只見亂草高與人齊,隱住身形,實是再妙不過絕不怕被人發現。
方洪尚未探頭,只聽秦寒梅已在說道:“那麼,我該走啦。”那男子的聲音說道:“好,愚兄不送你了。”一言才了,忽聽風聲颯然,一人已躍上大石。
方洪趕緊一縮頭,將全身隱於草叢之中,他只道是秦寒梅,只要能望她一眼,那也是好的,那知眼巴巴的仰頭而望,卻不見人影。
他該來了,她卻要走了,這不是她不願與他相見麼?
方洪又復大失所望,忽聽前頭有人一聲長嘆,側頭一望,只見石上站定一人,那人面如冠玉,齒白唇紅,衣著藍衫,隨風飄飄,更見儒雅,年紀不過二十左右,簡直像個文生相公,手中還拿著他那隻洞簫。
方洪一見此人,登時心中一寒,他並不識得此人,但他才真正是個濁世的佳公子,翩翩的美少年,方洪不自覺的拿自己與他相比,立即自慚形穢。
那少年站在石上,面有憂戚之色,半晌,抬頭望了望朝中天的豔陽,自言自語道:“咦,當真時已不早了,據梅妹妹說,他的武功不在她之下,有這麼半日,他也該來了。”
就在這工夫,方洪心中卻已百轉千回,忽然有了個決定,是個痛苦之極的決定,拾一塊石子,趁那少年凝眸向遠處眺望,霍地抖手將石子擲出!
即聽叭達一聲響,那少年果然掉頭去望,方洪倏地縱身一掠,待得那少年再聞聲回過頭來,他已在四丈之外,假裝才由山外而來一般,對那少年一拱手,道:“在下方洪,不敢動問,可是兄臺見招麼?”
那少年凝視了方洪俄頃,道:“不敢,正是小弟相請。”
方洪仍然渴望一見秦寒梅,霍地振臂再掠,飛身上了大石,有意無意之間,他在展露他的輕身功夫,是他心道:“我雖在儀態與儒雅之上不及你,但你能及得上我的武功麼?”
這可是他新近倍增的輕身功夫,不然豈能一躍四丈,他身未落在石上,早向大石那邊看得明白,並不見有秦寒梅的影子。
方洪微微感到有些失望,心道:“可惜,可惜寒梅妹妹未見到,要是她知我武功倍增,知我的武功和這少年有天淵之別……”
誰知那少年並無半點驚訝,只是淡淡地說道:“方兄武功,當真也算不弱的了。”
方洪聞言,心下好生不快,暗裡一哼,心道:“也算不弱,你好大的口氣。”
說道:“不知兄臺見招,有何賜教,在下與兄臺從未相識,何敢蒙賜衣履。”說著,將手一拱。只見那少年忽地面色一黯,道:“那衣服鞋襪麼?不過是小弟受差遣,你倒不用謝我。”
啊!果是秦寒梅送的,是秦寒梅命他送的,她並未忘記我,她……
心中登時升起一絲暖意,兩眼又恢復了神采,道:“但勞兄臺大駕,小弟亦是感激不盡。”竟不問他是受何人差遣。
那少年沒多一句言語,只嘆了一口氣,向他招手道:“請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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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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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8 12:10:05
第十二回:無敵天下偏多愁
方洪急於要知何事,想來必與秦寒梅有關,不由心中猛跳起來,也不再言語,那知才要跟下大石,忽然驚得呆了:只見那少年並不作勢,只一邁步,身形已冉冉地落在那面一塊草地之上,竟有四五丈遠!
要知輕身功夫到了上乘境界,才能舉步從容,看似冉冉飛落,而突快如電閃。只這一舉步,已可見這少年的輕身功夫,遠在他之上。他先前以為這少年便會武功,必然遠不及自己的,不料……
方洪登時心中涼透,這麼看來,自己只怕沒一點能和人家相比了。
但方洪並非氣量狹仄的人,雖然自嘆不如,自慚不及這少年儒雅瀟灑,卻無嫉妒之心,只感到失望而已,一時怔在石上,竟忘了跟下去。
忽然心中想道:“現下我們方秦兩家已成世仇,要想與寒梅妹妹同偕白首,豈非是作夢麼,而今有了個比我甚麼都強的少年作她的伴侶,我該高興才是,怎麼倒反而不快。”
不由又自責道:“方洪呀方洪,你既然愛她,而又不能愛她,她現今又是孤苦無依,孑身飄零,能有這麼個少年與她相伴,這是何等的美事,你不成全促成,已是不該,怎麼還要難過。”
這麼一想,登時心中空明,那少年已在右下的一片草地之上,向他招手。
方洪忙飛身下了大石,心中無芥蒂,聲也朗朗,向那少年拱手道:“兄臺何事見招,現下可以言明瞭麼?”
那少年雙眉仍然不展,望著方洪,又作了個無聲之嘆,說道:“不錯,你我從未見過面,但小弟卻已久仰方兄為人,並受人之託,將薄技相贈。”
薄技相贈?方洪聞言一怔!那少年已又繼續說道:“若方兄不嫌棄,更恕小弟冒昧,即請現下開始如何?”
那方洪乃是個豪氣干雲的少年,他不如人,尚無多大難堪,今竟說要傳他武功,這不等於說他武功不如人麼?
當下哈哈朗笑,道:“這麼說,兄臺武功高絕了,倒不知要傳小弟何技?”
那少年忽然一嘆,道:“方兄千萬不可見怪,小弟不是說過了麼,這乃是受人之託,並無絲毫有瞧不起方兄之處。”
方洪聞言又是一怔,心道:“莫非這又是寒梅妹妹的意思,我倒不能辜負她了。但她怎知我自離開她後,武功已倍增了呢。”忙道:“兄臺乃是一番好意,小弟那敢不識好歹,小弟這裡領招了。”
那少年點了點頭,道:“授命於我的那人說過,別樣武功,我並不及你,唯有輕身功夫,小弟勉強能勝一籌,命小弟相贈的,亦即是這點薄技。”
方洪登時肅然,適才他自石上飄落,已可見他輕身功夫了得,自己實遠不及他。忙躬身一揖,道:“兄臺厚意,況又受人之託,小弟敢不拜領。”
少年道:“我贈方兄這點薄技,其實小弟亦不過才得皮毛,但方兄智慧過人,聞一必可知十,舉一定能反三,非有成就,指日可待。”
方洪心道:“你好大口氣,你能傳我甚麼曠世武學,敢說便有非常成就?”心中雖是不服,但知這是秦寒梅命他所贈的,他豈能辜負她的好意,道:“兄臺過獎了。”
至到此刻,方洪連他姓甚名誰也未談起,是他對這少年,心中自然感到酸酸的,那少年已又說道:“其實小弟所贈,不過是簡單的幾種步伐,但望方兄勿等閒視之,久之必有妙用。”
方洪更是不信了,簡單的幾種步伐,竟會有妙用。那少年分明看出他有不信之意,但卻有如未見,忽然面露肅容,道:“我知方兄武學淵深,現我先說口訣。”
說至此,只見他更是正心誠意。那莊嚴之態,更見虔肅,方洪不自覺亦是肅然而聽。
那少年一字一字,慢慢說道:“變化之道,散之在理,則有萬殊,統之在道,則無二致,是太極而生兩儀,太極,道也,兩儀者,陰陽也,細蘊交感,變化因而窮,陰陽之動,爻也,陰陽之道,掛也,掛之同奇耦,爻之同者九六,是以六十四掛為其體,三百八十四爻互為其用,遠在六合之外,近在一身之中,暫於瞬息,微於動靜。”
少年說這口訣之時,不但一字一吐,而且每念一句,必重複三遍,方洪可是聽得忘了驚訝,越往下聽,越覺奧妙無窮,幸好他悟性過人,那少年三遍而後,他已牢牢記在心中。陡聽他又說道:“兄記住了口訣,現在我再演練一遍。”
說罷,即在草地上緩緩而行,方洪一面默湧口決,一面仔細地瞧,只見他雖是緩緩而行,但出步,竟皆三爻六變,九轉十二象,那身形簡直不能捉摸。
方洪驚喜也忘了,竟幾乎不相信竟有這麼神奇的步法,其實方洪不知,這正是紫府迷蹤的上乘輕功,這少年不是別人,乃是桑龍姑的長子南雍。
看官:你道那秦寒梅如何會與南雍相識呢?原來那秦寒梅自在雷波鎮中起,即一直跟在方洪身後,要知那秦寒梅乃是自在襁褓,即由鏡湖老人撫養長大,論武功,那時實在方洪之上,是以一直跟在方洪後面,方洪絲毫無覺。
那莽蒼山中,赤煉人魔殺徒之夜,以及方洪得遇劍魔,秦寒梅皆是眼見,看官當能記憶,那晚秦九凝突然警覺,飛身躍過溪搜尋,那人即是秦寒梅,幸她機警,相隔又遠,一見蹤跡敗露,即刻遠遠隱去身形,這才沒被秦九凝找到,但卻因此一來,秦寒梅卻因此失了方洪的蹤跡,害她在荒山之中尋了兩日兩夜。要知那幽谷實是隱密之極,方洪若非機緣般般巧合,不由溪底,亦萬難發覺,而且秦寒梅更想不到方洪即在近處,倒遠出尋找,這日,秦寒梅已然絕望,出山往北行來,即在那寒潭左近山中,巧與南雍相見,那南雍一見秦寒梅,即驚為天人,要知南雍人物俊秀瀟灑,未曾入世,心悅秦寒梅,即不顧男女之別,盯著眼瞧她,而且還即近前與她攀談,那秦寒梅心中正沒好氣,即刻與他大打出手,那知南雍百般忍讓,秦寒梅仍奈何他不得,奇怪他並不還手,那奔雷劍何等凌厲,竟是無功,只見他身法怪異,劍出,明明剁在他身上,他卻總是輕輕巧巧地避過了。
秦寒梅一者心生奇詫,二來見他人物雖然英俊瀟酒,目光之中,可以瞧出他實是誠篤,而且秦寒梅對他猛攻,他面上一直流露出痛苦之色,漸漸,秦寒梅心腸一軟,便收了劍,喝問他是何人。
那南雍當即誠誠懇懇,將出身來歷相告,當真不打不成用識,秦寒梅亦是個武林女兒,人也純真,不料就此成了友好,秦寒梅亦將身世相告。
那南雍對秦寒梅實是一見鍾情,一來感嘆她的身世,二來見她念念不忘方洪,感到失望。
他兩人訂交之時,亦即是秦九凝與方洪赴寒潭之時。故爾兩人並未見到南雍,他返回寒潭,巧巧與方洪,秦九凝錯過了。
那秦寒梅追失了方洪自不死心,南雍一走,她一面緩緩北行,一面打聽。皆因她知方洪要赴天姥救母,必從水路,從揚子江舟行東去。果然被她算著,日落時候,忽然發現方洪自後行來,秦寒梅芳心怦怦,即隱身讓他行前,再又尾隨於後。心想:“他赴天姥救母,我豈能不暗中相助。”是她不敢對自己說,她對方洪情牽夢縈,而自我找出暗中跟隨他的理由,忖思:“我與方家雖然是世仇,但與他娘何干,她那可憐的身世,那赤煉人魔的暴酷殘忍,當真令人髮指。”
秦寒梅尾隨著她,見他落店,巧啦,那南雍隨他娘桑龍姑,與弟妹等離了寒潭,心說:“我走啦,豈能不與寒梅告別,啊喲,她要到天姥,我豈能不與她先約,告她居處,她那時好去尋我。”
當下即託辭追了來,那秦寒梅一見南雍,心中一動,卻想道:“那晚在莽蒼山中,赤煉人魔原可在奔雷劍下伏誅,卻因方洪的輕身功夫遠不及赤煉人魔,才被赤煉人魔逃出手去。這南公子的輕功神妙之極,若是能傳與方洪,那赤煉人魔還能逃得出手去麼?”
秦寒梅處處替方洪著想,念念不忘,步步緊跟,實是情深愛摯,她一向南雍說出請求,那南雍如何不明白,更是心中如有所失,但他能拒絕她的請求麼。
秦寒梅又見方洪衣衫破舊不堪,見南雍衣華人翩翩,心中不由自主地不服起來,心道:“我洪哥不過幼年失母,身世孤苦,若然他也衣履鮮明,不見得不及你瀟灑。”心念及此,即刻連夜替他親手作了一件衣衫,並買了鞋襪,一早即要南雍送去,然後兩人才去東北山中相候。
這便是以上的經過,本來南雍要將這紫府迷蹤武學傳與秦寒梅,是秦寒梅心中想道:“我雖求你傳洪哥哥上乘輕身功夫,但這好處在他,我並未得你的恩惠,我要是接受了你的傳授,那可不同。”
原來秦寒梅何嘗不明白南雍對她有情,因此,她更要他保持一個距離。
且說南雍將三爻六變,九轉十二象的步伐傳罷,方洪皆已緊記在心,此刻那還有輕視之心,對這少年也油然生敬,卻因生敬,也更加失神落魄:“他人物已是瀟灑,風度更見翩翩,卻又身懷神奇武學,我樣樣不及,寒梅妹妹有了他,心中還會有我麼?”
方洪失魂落魄,一時痴然呆立,南雍道:“方兄若已記住了,今後只要勤加演練,一月之後,必有成就,小弟有事急於東行,請從此別。”說罷,轉身就走。
方洪呆呆地望著他,竟是不言不語。待得發現自己失了體,那南雍已去得無影無蹤了。忽然一聲長嘆,心道:“他那是甚麼有事東行,他必是找寒梅妹妹去了,他們,他們兩人,正是一對神仙眷屬呵!”
他呆呆地立在當地,好久,好久。
他卻不知,就在他身後,一株大樹之上,一雙脈脈含情的眼睛情意綿綿,而且哀怨之極。
而在數里之外,那南雍尋秦寒梅。找遍了每一個隱密之處,卻不住聲長嘆,這才往東而去。
這南雍實是個多情種子,心道:“一別海角天涯,難道你竟不肯再與我見一面?”
原來這時南雍已有些明白,伊人芳心已早有所屬……
南雍才心念及此,幽幽一嘆,只得走了。
第二天一早,方洪便去江邊只見一條大船上,有個老人向他招手。
方洪走近,那老人道:“哥兒,老夫這便船南下。”
方洪一看,那是一隻中型江船,想必是老人家獨行寂寞,要找個伴兒。
那老人微微含笑,道:“哥兒,我一看你,便知少在江湖上行走,是也不是?”
方洪道:“是,多謝老人家指教。”
不知怎地,方洪一見這老人,頓生孺慕之念,只覺這老人卻是和藹可親,其實是方洪見到這老人,突然想起了爺爺,只覺這老人親切和藹的微笑,與爺爺甚是相似,不由心中嘆道:“不知爺爺現今去了何處?”想到他現今孤單單一人,心裡甚是難過,一時不瞬眼望著那老人,發起呆來。
忽聽艙中一人說道:“師傅,你在同誰說話啊?”那聲音好脆,而且又嬌又甜。只見艙門開處,紅影一閃,走出個紅衣女子來。
那女子年在二十歲以上,白白嫩嫩,有點兒像熟透了的櫻桃,眉兒眼兒,恰似秋水春山,像是個少婦。
那老人道:“秋娘,這位哥兒旁徨岸頭,我想給他一個方便。”
那女子早打量了方洪,嫣然笑道:“師傅,正是,與人方便,即是與自己方便,請他上來罷。”
方洪道:“老人家,這……這,這方便麼?”
皆因他見那船雖大,但只有一個大艙,人家舟中有女眷,他又是個少年,老人笑道:“可見哥兒誠厚,不礙事的,上來吧。”
方洪不敢多看那女子一眼,當下向那老人謝了,這才上船,同時心中一動,這女子稱老人是師傅,可見是武林中人,而且若非江湖女子,她也不會這般了無閨閣之氣,待方洪上得船上,更令他奇怪,偌大一隻船,卻不見一個梢公。
老人讓他進艙,方洪微感躊躇,皆因那女子已進艙去了。便道:“老人家,你給我方便,小子已感激不盡,就在船頭便了。”
老人掀髯笑道:“我這雙老眼不花,哥兒,你也是武林中人,怎麼倒如此靦腆,來來來,烈日長途,怎好在船頭坐地。”他已當先入艙去了。
方洪所習皆上乘武功,他自換了秦寒梅所送的華衣儒服,他人又文秀,本來不易看出他有一身武功的,心道:“這老人家看來必是位高人,我倒不可太拘體了。”便隨後跟進,才見裡面有前後艙,那女子想來已進入後艙去了,前艙並不見人。
他這一進入艙中,才覺出這船的異處來,只見明窗亮幾,無物不華,不但華,而且高雅。這哪是普通舟楫可能比擬?
老人讓方洪坐下,望望天色,道:“這就快開船了,哥兒,你隨便坐,不可拘體。”方洪答道:“是,老人家,你請便。”
這時對面而坐,相隔得近,才發現這老人雖是慈祥,但雙眉之中,似有隱憂,方洪心道:“莫非船上梢公,去備辦食物去了?”果然不到半盞茶工夫,只見岸邊奔來兩人,都是精壯漢子,卻非梢公打扮。兩人跳上船來,說道:“稟島主,我們已打聽明白……”那人像是突然發現了方洪在舟,故爾不往下說。方洪大奇,這兩個漢子皆不是本地人口音,兩人稱這老人為島主,更是奇怪?
那老人一擺手,道:“那女人與中原武林,並無往來,說下去。”
那個漢子這才說道:“我們已打聽出,他們那隻船,在此停了足足五天,今日天不亮,即已開行,像是回山去了。”
那老人點了點頭,道:“我猜想也是這船,好,我們快開船,追!”
一個追字出口,一個漢子已縱身一掠,竄上了船尾,一個在船頭抽起跳板,兩人不但身手俐落,而且顯然武功不弱,駕舟駛船,更見純熟。
只見船頭那漢子並不用篙撐上岸,只一推,船即滑離岸邊兩丈,他卻縱身躍回船頭,船尾那漢子一轉舵,眨眼間,船已入了江流。
方洪看得目不暇視,實則他心有所思,忖道:“老人的這兩個駕舟漢子,武功不弱,可見老人了得,他們這是跟蹤甚麼人。”
那船行好快,只是一刻工夫,只見城廓已落後老遠,艙門一響,那紅衣女子已走了出來,方洪忙站起身來。
一者他已知這老人是武林前輩,又是搭人便舟,只見那女子嫣然一笑,老人卻道:“哥兒不用多禮,這是小徒秋娘,也隨老夫練了幾年功夫,和你一比,卻差得遠了。”
那秋娘聽師傅說她與方洪相比,差得太遠,顯然不服也不悅。方洪忙道:“小子便會武功,怎能及得這位姊姊,老人家過獎了。”
那老人突呵呵一笑,道:“哥兒,難得你年紀輕輕,已練到了一簍油的境界,難道老夫連這也看不出麼?”
原來內功深厚,上乘境界的人,皮膚裡像有一層油脂滲出,皮色自是白皙潤滑,不然方洪自幼練武,怎倒外面反而看來文秀呢。也就是這個緣故。
那老人一說,秋娘面帶驚容,即不瞬眼地向方洪面上瞧。
方洪被看得十分尷尬,忙謙遜道:“這位姊姊名師高足,小子萬萬不及的,今後還望老人家和這位姊姊多指教。”
方洪年未弱冠,實比這女子年輕,幾聲姊姊,叫得好甜,叫得她這不服不悅之色,早化為烏有,說:“師傅,我替你取茶來,你們談啦,瞧你,連人家姓名也不問。”
那老人哈哈大笑,這才問姓問名,又問他的師承。
方洪暗叫了聲慚愧,皆因他雖已入師門,但卻未正式拜師,連師門門派亦不知道,洞中的老人秦九凝的奶奶,亦不知道姓名,聽口氣,將來要向劍魔拜師,難道也稱自己的師傅是劍魔麼?心中一轉,便道:“小子方洪,幼隨爺爺鏡湖老人練過幾年功夫,實無高深造詣。”
那老人聽了一聲,但隨即面露疑惑之色,唸了兩聲:“鏡湖老人,鏡湖老人……”
方洪心中突起不快,心說:“我爺爺名滿江湖,他倒像沒聽說過。”
那紅衣女子也奇道:“師傅,鏡湖老人是誰?”只聽那老人道:“十六年前,倒像聽人說起過,那時你還年幼,自然不知了。”
這老人好大口氣,方洪心中好生不快,心道:“我爺爺之名,武林中提起他來,誰不敬仰,十多年前,可說如雷貫耳,你不過孤陋寡聞罷了。”
只見那紅衣女子點了點頭,道:“當年師傅既曾聽說過的,想來也是中原有數人物了,自然武功也是好的,難怪他已達到了這等境界。”
說著,那女子還瞅著方洪一笑,好像對方洪有嘉許之意。
若在先前,方洪那還忍受得了,但自見了桑龍姑和她的五個兒女之後,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而且人家是好意讓自己乘搭便船,更不願生出是非,當下謙遜了幾句,問起,也只說會點普通的內外輕功。
那老人顯然有滿懷隱憂,便在問他話時,亦不時察看兩岸,或向前面江中凝神注視,故爾也不曾深問。
漸漸,方洪看出甚多異處,他白幼生長泯江之濱,看慣了駛船,現今卻見船頭船尾兩個大漢,一人持蒿,一人掌舵,表面上看來,雖與一般無多大異處,但船行倍速。未末申初,已過了白帝城,船入巫峽,江流更是湍急,當真有一日千里之勢。
這大半日間,除了初上船那一個時辰,這老人與那紅衣少女,曾問及他出身師承之處,即不再言語,而且兩人倒有多半時間在後艙,飲食亦是另外給他一份。
方洪正合心意,心道:“這老人慈祥和藹,顯然暗有憂慮,若是武功能解之事,我定要助他一臂之力。”
看看天色已晚,忽見船頭那漢子進入艙來,道:“島主,三峽行舟,可比不得大海之上,今夜看來是不能連夜開行了。”
那老人聞言,向著前面一指,問道:“前面是何所在?”
方洪順著他手指處一看,只見前面絕壁千仞,其陡如削,江濤洶湧,有似萬馬奔騰,間雜著聲聲猿啼,高峰掩月,江上更暗,愈加顯得悽清。暗忖:這漢子稱他為島主,莫非他們採白海上?
只聽那漢子道:“應該是兵書寶劍峽了。”
那老人已道:“好吧,在兵書寶劍峽下停泊,明晨再行罷了。”
忽見那紅衣女子走出艙來,說道:“師傅,我們要不連夜追趕,豈不……”
那老人一擺手,隨向面前那漢子一指,道:“連他們也不敢夜行,還怕他們去遠了麼,若我料得不差,只怕他們也在這左近呢。”
說話間,船已駛到峭壁之下,那漢子早跳回船頭,抓起蒿來,只一點,船即泊岸,那身手之矯捷利落,端地罕見。
方洪正看得出神,忽見那老人步出艙去,霍地兩臂一振,身已騰空。剎那間,已飛上陡崖,灰白色的身形由大而小。
方洪只道有變,但見那紅衣女子緩步出到船頭,安祥地抬頭而望,朦朧中,有似個浮雕。
這紅衣女子都不及他生平所見的幾個女子之美,但卻覺得她別有一般風韻,是他不知,那是一種成熟之美,秦寒梅、秦九凝、南玲、南芝、皆與她美得有所不同。
方洪見她安祥地望著老人飛身去處,心中恍然,就知老人是去高處眺望,想是眺望他口中所說的對方人物。心中漸漸有些驚詫,這老人兩師徒必有過人武功,那麼他那對頭,必也了得。
他也抬頭而望,果然不多一會,只見那老人冉冉飛落,那灰色的影子由小而大,瞬已降落船頭。
紅衣女子道:“師傅,沒發現他們麼?”那老人搖了搖頭,道:“日已落,月未升,峽中太黑,看不出多遠。”方洪自得南雍傳他上乘的輕身功夫,自不會再對這老人的飛騰之術感到驚訝,但不由暗暗感嘆,自己不過才入江湖,即遇到這麼多高人,而天下之大,正不知尚有多少奇人異士。
忽見那紅衣女子幽幽一嘆,低頭進艙去了,老人望著她的背影,似也作無聲一嘆。
方洪更瞧料兩分,顯然這兩人並非追趕仇家,亦無強敵,不然,他們不會讓自己上船,但她這般幽恨綿綿,卻是為何?心道:“我在船上,人家談話多有不便,久仰巫峽風景,我何不登崖上一觀月上。”
他想罷,便道:“老人家,小子暫且別過,也想去崖頭走走。”老人卻兀自望著他徒兒的背影,並不答言,這時那兩個漢子皆在船尾,老人又是背身而立,當下兩臂一振,即飛掠上岸。
要知方洪原與秦九凝有前途相候之約,怕她今晚便就尋來,舟泊崖下暗處,實不易發覺。而且自在彭水山中,雖然只是聞聲,並未見到秦寒梅,卻已知她雖不願見面,但始終暗隨身後。
方洪見紅衣女子入艙即未再出,老人又在凝眸而視,便將上乘輕功施展開來,不到半盞茶工夫,已到了崖頂。忽然眼前一亮,只見東山之下,一輪冰盤懸於東方天際,銀蟾清輝,撒出了個清涼世界,萬峰之間,更見推雲擁絮,那無數的挺拔秀峰,盡成了雲海孤嶼,方洪才瞥得一眼,登時便被這景色呆住了,那紅衣女子,那老人,兩人幽幽的嘆息,像有感染一般,方洪竟也會忽地一聲浩嘆。
是他心中想道:“這景色之美,當真何異月下瑤臺,若然不是造化弄人,寒梅妹妹在我身邊,我們並肩攜手,踏月掠雲,那有多好啊?”
那知他突然想起秦寒梅,登時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南雍,那翩翩秀逸的風姿,頓在他心中浮現,不禁痛苦的想道:“他們才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寒梅妹妹與我家既是世仇,她心中雖未忘我,今生我們是再不能相見的了,這踏月掠雲之想,豈非是作夢麼?”
“她未忘我,她未忘我。”他在心中又連連說了幾遍,那麼,秦寒梅必也和他一般,說不定此時此刻,也在對月傷懷。
他心中思潮起伏,忽聽一縷簫聲,如怨如慕地從對峰傳來,那簫聲柔細,初入耳,方洪還道是天籟之聲,但聽清實是簫聲,忽然心中一動,莫非……莫非這是那南雍在吹簫弄月。
那簫聲幽幽,哀哀怨怨,方洪雖不解音韻,亦聽出吹簫這人,是在對月一吐愁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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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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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8 12:11:14
第十三回:殺人狂怎麼也有愛?
方洪呆呆的立在崖頭,心道:“這人必是南雍,昨日他們兩人的言語,我雖片斷聽來,但顯然他是愛極了寒梅妹妹,而寒梅妹妹卻又不能忘我,那麼?現下我與寒梅妹妹之外,又加上他也痛苦不堪了,我我……這是罪有應得,而他們兩人,本是一雙舊好,卻為了一個我,永遠永遠,不能和寒梅妹妹結合的我,卻令他們兩人都痛苦不堪,尤其是她,孑然一身,浪跡江湖,飄零寂苦……”
方洪登時在心中作了個痛苦的決定,不由自主地往對峰而去!
下峰不過五七丈,方洪已入了雲海之中,頓被千縷萬縷的雲絲包沒,幸好那幽幽怨怨的簫聲不斷傳來,方洪才能循著那簫聲,不致迷途。
不到兩盞茶工夫,方洪已到了對峰,那知簫聲卻戛然而止,唉,不是戛然而止,而是簫聲漸漸細於遊絲,像是飛散於無際的長空,簫聲雖落,卻像四處群峰,皆有簫聲在咽鳴。
方洪心中不由一嘆,暗道:“這人的哀怨,顯然較我更甚,更可見他是個多情種子。”恁地想時再往上騰高七八丈,忽聽頭頂風聲颯然!
方洪忙一縮身,看時,頭頂雲太濃厚,一丈以外,即看不清景色。
忽聽一個女子口音,歡聲道:“我一聽簫聲,即知是你在此,你怎麼也來此地啊?”
方洪一怔:“這不是那紅衣女子的口音麼?她被簫聲引來不奇,奇的是她為何認識南雍?”
既有濃雲掩蔽身形,方洪更不怕被人發覺,即貼壁而升,隨聽有人長嘆一聲,卻不答言。
方洪已向上猱升了兩丈,上面雲層已甚稀薄,兩個人影已可看出,果然是那紅衣女子,但那男的卻不像是南雍。
只見兩人立身之處,是在峰腰的一個窪處,像是天然的平臺一般,方洪見頭側有一株虯松,即攀上隱住身形,峰高,風勁,便是他帶出了聲音,亦不會被人聽出。
忽聽那女子聲帶悽哽,說道:“我萬里尋來,好容易在此找到你,你竟這麼狠心,不理睬我。”
只聽那人一嘆,並不看那紅衣女子一眼,對月念道:“曾經滄海兮,難為水濤,除卻巫山兮,不是雲霓。”他慢慢轉過身來,面對紅衣姑娘,說道:“秋娘,人各有志,情有所鍾,秋娘你何必對我糾纏不休。”
他這一轉過身來,方洪已看得明白,果然這人不是南雍,而是個二十多歲的書生。
那紅衣女子本已是珠淚瑩瑩,他一言才罷,忽見那紅衣女子淚如雨下,哭道:“你你……”只見她霍地一退步,寒光閃處,已將背上寶劍掣在手中,淚珠仍在滾滾下落,怒也聲顫,傷心聲也顫,手中劍一指,道:“你你……你果然變了心,我的一生清白……”
只見她一咬牙,這一聲“我的清白”才出口,霍地向那書生斜肩一劍劈去!但左身一滑,竟陡地劃了個弧形,化作削腰挑腕!
這紅衣女子出手就是不凡,饒是方洪乃劍術名家,也不由一怔!
只見那書生忽然一聲冷笑,沉臉豎簫,滑步圈點,立將她這一劍蕩了開去!似淡寫輕描,說道:“是你自己甘心情願,我何嘗對你有情,本是你自作多情,與我何干。”
表面看來,這書生冠玉其面,像個秀外慧中的美少年,不料剎那間,竟會面露邪惡,那紅衣女子氣得渾身亂顫,竟不再攻!
方洪已聽出些端倪,心想:“莫非是這人對她始亂終棄,那老人憂形於色,雙眉不展,莫非也是為了他?”
忽聽一聲琅,那紅衣女子已擲劍於地,兩手掩面,她哭啦,哭得好不傷心,只見她肩頭不斷抽動。
這書生面上更現厭惡之色,同時有焦急之容,冷冷地說道:“哼,不料你這麼無恥,我前來中原,你也趕來糾纏。”忽然聲音轉厲,喝問道:“你走是不走。”
一言未了,他已聳耳而聽,霍地兩臂一振,拔身三丈高下,向東邊山下凝視了俄頃,立即又飛身而下,他像張口又要喝叱,但馬上又咽下了,聲音突然變得柔和,說道:“秋娘,你那知我近日的煩躁呢,並非是我不理你,你先回船,待會我逕去找你。”
說時,那面上焦急之色更是顯明,且兩眼不看那秋娘,而是向山下瞄,突然伸出手去,挽著秋娘的纖腰。半拖半帶,向那崖上走去。
這書生突然變了態度,紅衣女子像受寵若驚,放開了雙手,臉上雖仍掛著兩行珠淚,但兩眼中已流露出默默的柔情,柔聲說道:“你為何不早說,何事令你煩惱啊!”
那書生突地一縱身,帶著那紅衣女子,腳下一點崖壁,眨眼已隱於雲深之處。
方洪卻是旁觀者清,知這書生並非是回心轉意,顯然是即刻有人要來,怕被人看見。
果然,就在那書生拖著秋娘,兩人身形方才隱去,忽聽風聲颯然,一條紅線已自崖下飛奔而來,眨眼間,適才那書生立身之處,現出一個女子,雖在月下,亦見紅裳似火。
方洪驀可裡一見,還道是秋娘突然返回,方驚詫她輕功了得,忽聽她輕聲叫道:“炎哥哥!炎哥哥。”
方洪便知她叫的,便是那少年書生,他乃是個嫉惡如仇之人,不由心中怒道:“原來他突然變了態度,乃是要哄走那秋娘,好與這女子相會,這書生可惡。”
這一紅衣女子連叫了兩聲,未聞人應聲,即咦了一聲,說:“怪啊,約好此時在這裡相會,怎麼他未來?”
這女子一身紅衣,與秋娘一般紅,邊說,邊向四下裡望,目光掃過方洪藏身的那株虯松,方洪不由一怔,心說:“原來是你!”
原來這紅衣女子,乃是那桑龍姑的第四個女兒,名叫南琴的姑娘,只見她望了一會,又輕輕地叫了幾聲,許久仍未聞人應聲,她可就氣了,氣得一跺腳,狠狠地說道:“好啊,約好了時刻,你不來,今後別想我理你。”身形一旋,像是即要下崖。
就在她一旋身的俄頃,忽地人影一晃,那書生像從天降,陡然攔在她身前,說:“別啊,琴妹妹,我想得你好苦。”
那南琴陡見書生前來,顯然是滿心歡喜,卻故意將腰肢兒一扭,呶著嘴,說:“誰信你,要是真想我,怎倒讓我為等你,等了好半天。”分明她是在撒嬌兒,她年紀輕輕,不過十六七歲,怎也恁地狡猾。方洪不由一陣噁心。
那書生嘻嘻一聲輕笑,不但笑聲輕,更是輕浮,說:“你這小姑娘,沒良心,我萬里追蹤而來,為了那個,我等你有半夜啦,是你來晚啦,倒說我不是。”
那南琴突然浪聲一笑,這般……這般浪笑之聲,竟是出自一個年輕的姑娘之口?方洪聽得悚然,暗罵道:“好兩個小狗男女!”
突然,南琴格格的笑聲更響,腰肢兒左扭右扭,原來是那書生向她身上擰了一把,兩人調起情來,她哪是真在躲,啊唷,她腿兒忽然一頓,嬌軀往前一撲,喃喃地:“嗯!唷!史炎,小冤家,你……你……”
他叫史炎?兩臂一伸,已將她拖到身邊,輕輕地說道:“莫負春宵,春宵一刻千金,我的……”
“冤家。”南琴任由他擺佈,呻吟般低低地叫:“我們那裡去啊?”
那史炎在那耳邊吟道:“此間風致絕佳,我們就在這裡談談好嗎?”
兩人拖拖拉拉,已將隱於雲深之處,陡聞一聲怒吼道:“無恥的小狗,那裡走。”
只見大鵬掠雲般,自崖頭撲下一人,人影尚未看清,已向那史炎抓去!
史炎與南琴兩人,在喝聲入耳之頃,兩人已霍地一分,撲下的人身法好快,箕張五指離他肩頭已不到五寸,眼看即被此人擒獲!
史炎忽地拋肩一旋身,霍地一掌推出,不是向抓他那人,而是向南琴!
南琴哪會防到他有此一著,嬌軀被他掌風推掃飛起,直向那人撞去!變生意外,史炎狡猾得更出人意外,那人不但被迫撤掌,而且若不右手一攔,南琴怕不登時落下百仞高崖!
那人左掌倏吐乍託,將南琴送落實地,他也腳尖點地!方洪看得明白,來的乃是秋娘之師,那舟中的老人,說時遲,那時卻是一瞬,快得惟見三條人影乍合倏分,饒是方洪一身絕世武學,亦心驚不已。
老人怒得鬚髮怒張,喝道:“小狗,你那裡走,今日才知你是個萬惡之徒!”
就在這剎那間,不過是方洪錯眼之頃,那史炎已蹤跡不見,顯然是他發掌推掃之頃,那老人託送落地之際,他已藉機逃去!
老人並不理睬南琴,一伏腰,已向史炎追去!那南琴卻一聲嬌叱!陡然銳嘯之聲入耳,鞭影已纏向老人下盤!
她竟在落地的剎那,已將蛇頭軟鞭掣在手中!當真快如電閃!
老人虎喝一聲,左掌回劈,罵道:“你這丫頭小小年紀,竟也如此不知羞恥!”
他這一掌並非劈向南琴,而是震飛她那蛇頭軟鞭,身形並未停下,仍往前追!
那知南琴小小年紀,不但歹毒,武功竟也了得,老人這一掌竟像早在她意料中一般,大紅的蛇頭軟鞭早撤,反腕斜兜,又已向老人右腿纏去!
方洪看得明白,這老人武功遠在南琴之上,掌力更是雄厚,若然那一掌是向南琴劈去,不只是震她軟鞭,南琴那敢纏住他。
老人右腿一飄,忽地身形在空中劃了個圈子,只見他怒得咬牙,喝道:“看在你娘面上,給我滾開!”呼地一掌已向她拍去!
南琴立被震得不但蛇頭軟鞭飛起,而且迫退了兩歲!
顯然老人仍不想傷她,掌力恰到好處,只是將她迫退!
方洪好不心驚,這老人武功簡直已出神入化,要知他若劈傷了南琴,武功倒平常了,而是他這般倉促之間發掌,但這麼恰到好處,才是妙到了極峰,絕到毫巔!
南琴被他掌力迫退,老人霍地一挫腕,用勁更是奇巧,借巧勁震空反挫之力,竟已腳前頭後,直飛濃雲厚霧之中,身形頓失!
只見南琴呆得一呆,忽然一跺腳,相隔有三四丈上,方洪也聽到她滿嘴銀牙咬得格格作響!提著火紅的蛇頭軟鞭,縱身追入雲中!
方洪要看個究竟,不敢怠慢,亦是飛身躡蹤追去!但已失了南琴的身影!
方洪心道:“那南雍傳我的上乘輕功,那般神奇,南雍有此絕學,這南琴自然也會。我正好一試。”他將南雍所傳的上乘輕功施展開來,果然快了好些,但追出了二十多丈遠,仍未追上。
幸好那老人的怒吼之聲,已在遠處傳來,方洪即刻循聲追去!估量方向,乃是大江峭壁之巔。
方洪心中暗驚:“這老人身有絕世武功,倒也不奇,那書生史炎,怎也有這快的身法!”
腳下加勁,竟不顧雲濃霧厚,循聲追去,忽聽老人聲音喝道:“你想逃出老夫手去,豈不是作夢麼?”陡聽掌聲霍霍之中,有人一聲悶哼!
跟著傳來那南琴的一聲尖叫,道:“放了他!你敢……”
那老人的聲音怒道:“你這丫頭太已不顧廉恥,你這作為倒更勝你娘!還不給我滾回去!”
顯然老人已在崖頭將那史炎擒住,並又將南琴迫退!
方洪相距三人,豈會太遠,瞬眼間已然追到,那知崖頭已無人影。
方洪暗叫了聲慚愧,這三人的身法,實皆在自己之上,那老人也罷了,南琴家學淵源,亦有可說,只是不服氣那書生史炎,這等外貌文秀,內裡邪惡之徒,倒及他不上。
方洪心忖,那史炎既已被老人擒住,多半已擒回舟中去了,當下忙貼壁飛落,不料下面靜蕩蕩,只見孤舟橫江,船頭一個黑影兀立。
待他落到岸邊,才認出立在船頭的,乃是那秋娘,此刻雖然明月已升,但卻照不到崖下孤舟,秋娘一身紅衣,暗中看來,可就成了黑衣了。
方洪一見靜蕩蕩地,就知那老人顯然沒曾回舟,不由一怔,心道:“老人已將那史炎擒下,不回舟,這是去了何處?”
這時崖下雖然昏黑,但卻也有些昏昏的光影投下,忽見秋娘慢慢抬起頭來,幽幽一嘆,道:“他該已逃出手去了麼?師傅怒時性如烈火,唉……”
方洪知她是在替史炎擔心,當真是痴心女子負心漢,那史炎對她始亂終棄,現又移情別戀,她倒還在替他憂心。
方洪一見下面並無異處,即不下崖,只停身在離崖腳數丈之處,那秋娘並未發現他。奇怪的是舟中兩個漢子亦不見人影。
他這裡正打不定主意,忽見右面崖左,亦即是上流頭,一條黑影如飛而來,方洪若然不是身在高處,若然他不是在四下眺望,事有湊巧,也絕難發覺。忙向船頭的秋娘一看,果見她並未發覺,夜已靜,江濤洶湧,江風更是逼勁,這也難怪。
那黑影來到切近,方洪已看出並非是秋娘之師,倒有些像那書生史炎,心中大奇,忖道:“難道他並未被擒?來此作甚?那老人又去了何處?”
正在心中自問,忽見那黑影離舟有三數丈遠,忽地步一停,他這一停,方洪可看清了,來的果然是那史炎,只見他微一沉吟,陡地寒光一閃,他已拔出一把長劍來!
方洪暗喊一聲:“不好!”口裡已大叫道:“姑娘小心!”兩掌已向後壁一撐,飛身疾落!
船頭那秋娘突然聞聲,顯然吃了一驚,幸她武功不弱,一回頭,瞥見劍已刺到,左手手掌倏地橫拍劍身,往前一竄,身已落在岸上!
秋娘雖然穩穩地躲過一劍,但人影仍未曾看清,一片寒光已當頭罩下,簡直凌厲之極!
說時遲,方洪喝聲出口,亦已飛落崖下,他手中無劍,一見秋娘已被史炎劍光圈住,立即呼呼拍出兩掌,喝道:“你竟是這般萬惡的衣冠禽獸!”他已始亂而終棄,今竟又暗下毒手!便是禽獸亦無此歹毒。
方洪早對秋娘生出同情之心,對這史炎已恨之入骨,兩掌劈出,又是暴身下落之頃,自更凌厲!
那秋娘顯然武功雖好,但臨敵經驗不足,且變生倉猝,也是那史炎勢疾招奇,正慌亂間,眼看即要傷在那史炎劍下,方洪解救得恰到好處,那史炎被迫撤劍,左掌一翻,反臂拍出一掌,他雖是倉促之間迎敵發掌,但方洪立覺一股勁風,不但狂勁襲來,而且將自己的掌風反震了回來,方洪登時立腳不穩,踉蹌後退了兩步!
秋娘亦撤出身去,她也認出暗襲她之人是誰,驚極愕呼:“你你……”
史炎劈退了方洪,陰冷冷地狂笑道:“不錯,是我,你這賤人竟敢找出你那老不死的師傅來,他豈能奈得我何!”
顯然他不把方洪看在眼裡,刷地一劍,已向秋娘攔腰劈去!
方洪驚得一楞,他掌上功夫並無過人之處,是他聞言一驚:“難道老人已遭了他的毒手?”
“咦?不像不像,那老人武功絕不會在這書生之下。”他閃電般想,那面史炎劍已劈到!
秋娘悽絕之極,他對面發招,倒是閃避得從容,秋娘一晃身,史炎劍便劈空,但他劍勢連綿不絕,一劍緊似一劍,秋娘頓又險極!
方洪已看出秋娘只是悽惋欲絕,身邊雖有寶劍,卻不拔劍迎敵,忙喝道:“姑娘,他這般絕情,你怎麼會執迷不悟!”
霍地搶到秋娘身後,伸手摘下她的寶劍!左手快逾電閃般,向她肩上擊了一掌!
秋娘已是哀痛欲絕,心上人突然對她下手絕情,顯然亦大出她意外,令她迷惑,方洪倏地暴身奪劍,她哪還防得,寶劍被奪,同時肩已著掌,史炎一劍劈下,恰好落空!
方洪雖是驚出一身冷汗,但手中有了劍,膽壯氣也豪,驀地一聲長嘯,喝道:“你這無情無義的衣冠禽獸,實死有餘辜!”劍掄起風雷,聲威有若雷霆震怒,劍勢似自空而降!
那書生一驚之下,顯然他也是劍術不凡,舞劍似紫電騰空,只聽噹噹兩聲,這一招被他架過了。
方洪又復一聲長嘯,登時劍影如山,雷奔八面!那史炎心神皆被震懾,暴起一聲大吼,拼命推出一劍,擋得一擋,霍地暴身疾退!
他本是背江而立,一退兩丈險險地沒落入江中,但他實有過人輕功,就在他落下之頃,斜身一翻,堪堪立腳點在船篷之上。
方洪不料他竟能擋過兩劍,當年劍魔仗奔雷劍,入江湖,從無人在他劍下走到三招,方洪現今的劍術,只在當年劍魔之下,而這少年……
那秋娘早又是滿面淚痕,混身亂顫的,現見史炎被方洪兩劍逼上船篷,若然方洪再施一劍,便難逃劍下!她竟忘了適才史炎要取性命,就在方洪掄劍騰身,要撲上船篷之際,她卻霍地撲去,一掌向方洪背心劈落!
方洪陡又長嘯,左掌一翻,接了秋娘一掌,就勢縱身,仍然落到船篷之上,卻因這一緩勢,劍勢亦緩,那史炎已無可退身,只見他面露兇光,劍如匹練般向方洪攻去!顯然他已知退無可退,只得拼命一攻!
方洪有劍在手,史炎的劍在他眼中何異頑鐵,陡又仰面一聲長嘯!一嘯劃長空,同時劍已化作八方風雨,就在這剎那間,只見江面上,一條紅影電射飛到,一女子躍波飛渡而來,高聲叫道:“炎哥休急,我來助你!”
話說方洪一招八方風雨,奔雷似從天降,將那書生迫上船篷,忽見江上一女子踏波而來,離舟尚有三丈,忽地身形飛起,一聲刺耳銳嘯,蛇頭軟鞭已向方洪頭頂罩下!
來的乃是桑龍姑的第四個女兒南琴,方洪撩劍震鞭,忽聽嘯聲有異,蛇頭陡然一昂,火紅的蛇舌,已向方洪的腦戶穴點到!
方洪撤劍滑步鳳點頭,若然劍化羿射九日,南琴軟鞭怕不登時出手,但剎那間,腦中浮現出那小姑娘南芝的倩影,像在微笑,那麼安祥,那麼天真無邪。這一招竟然使不出,只是圈劍點開蛇頭,滑出一步!那知身後一股勁風早到,陡聽一人冷哼,喝道:“下去!”
方洪才聽出是那書生的聲音,一聲懾人心神的銳嘯陡起,南琴的蛇頭軟鞭已點到前心!
方洪一失機先,登時前後受敵,那船篷能有多大,方洪要反腕撩劍!那知滑步翻腕,倉猝之間接那書生一掌,登時一震,退了個空!忙不迭橫裡向船篷一點,向岸上飛落!心中好悔,怎生因這南琴是小姑娘南芝的姊姊,她那倩影浮現,竟然施招不出?難道怕傷了南琴,今後即不能和她相見?
方洪早落在岸上,忽然想起昨日在彭水山中,秦寒梅命人所授的無上輕功,若然施展開三爻六變九轉,狹小有如篷頂,便在更多人圍攻之下,必然亦可進退自如,自己雖然初學乍練,但也是自己臨敵經驗不夠,竟忘了施展。
方洪心中想得雖多,實是剎那間事,不料他腳才點到岸上,陡聞對面一聲嬌斥,來人身法好快,駢指已向他咽喉點到!方洪一看,竟是秋娘,更加大出意外!
方洪身形本尚未穩,就勢飄身,只見紅影一閃,香風撲鼻,秋娘右手擒拿,扣脈門,同時欺身奪他手中長劍!
方洪本是為她不平,代她懲那惡徒,不料秋娘竟把他當作仇敵!不由一怔!那秋娘實有不凡的武功,方洪不過這麼一錯愕,手中劍已被奪出手。
說時遲,那書生與南琴已飛身追來,南琴鞭帶銳嘯,身未落下,已斜劈圈點!
那書生冷笑道:“閣下何人,也敢來管我的事!”凌厲之極的一掌推出!
秋娘淚眼不曾幹,說:“是啊,誰要你多事!”刷地一劍削左肋,平沙落雁,帶掃雙脛!
三人無一弱者,又是同時出手!方洪仰天一聲長嘯,兩腿一交,登時三爻,六變,九轉,三人只見人影倏幌,有似行雲流水般,早脫出三人圍攻!那書生愕然,掌勁並未全吐,南琴一聲驚咦,鞭勁一洩,蛇頭亦已下落,說:“他會紫府迷蹤!”
“紫府迷蹤!”方洪大喜而驚,昨日山中那少年所傳,竟是“紫府迷蹤”!
秋娘劍尖點地,往後躍退,兩眼乞憐地望著那書生,顯然她手中劍如何走空,她並不關心,亦忘了那書生在一會以前,曾對她暗襲,要取她性命,倒像便死在他手裡,亦是心甘情願。
那書生卻並不看她一眼,一愕之後,冷笑道:“不料閣下一身武林絕學,哈哈,我倒更得領教領教。”
不料他此言一出,秋娘霍地掄劍搶出,顯然她是要討好她這情郎!她快,那南琴更快,只見她嘴兒一撇,說:“誰要你討好兒,滾開!”異聲陡傳,咦!這是甚麼聲音?入人之耳,渾身立覺酥軟!
方洪知道厲害,忙守定心神,兩腿一交,一交三爻,鞭劍頓時走空!心道:“不好!我手中無劍這紫府迷蹤雖然神奇,但桑龍姑已有秘芨,這南琴豈有不會的?”
原來方洪至今尚不知傳他那上乘輕功的,即是南琴之兄南雍,更哪料桑龍姑對她那五個兒女,所授武功各各不同,那紫府迷蹤僅傳了南雍與南芝兩人,那南浩南玲與這南琴,並未傳授!
那書生只發一言,兩個姑娘即為他拼命,便不出手,且甚是得意,遙遙劈出一掌,冷笑道:“閣下何必忙著要走!”他掌上功好生了得,方洪實是不及,迫得連退兩步,兩個姑娘卻早又攻到,只見左右劍湧寒濤,右面鞭嘯聲聲懾人!
方洪三爻六變,晃身九轉,咬牙恨道:“這南琴戀朗情熱,為他拼命也還罷了,秋娘被他亂而棄如敝屣,且適才要傷她性命,她武功品貌都好,怎生這般自賤。”
心中惱恨,脫出鞭劍,方洪怒想:“當真我就敵你不過?”
立將全身功勁盡貫右臂,吐氣開聲,呼的一掌推出!
誰知那書生全不把他看在眼裡,冷冷一笑,左掌虛虛一按,右袖一指,指袖起狂飆,方洪撲去勁疾,不但這一掌未曾傷得他,他的袖尖卻堪堪拂中了方洪胸前的旋機穴!
方洪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內家功力早已不弱,自經那洞中的老人伐毛洗髓,功力又已倍增,這書生年長他不過五六歲,怎生掌袖之上,竟有這般神威!
方洪見不是那書生袖尖拂到,簡直成了自己向他袖尖撲去,疾然暴退,驀地左側寒氣砭膚,秋娘寶劍已斜肩削到!
方洪猛地往後一挪肩,銳嘯之聲已是懾人心神,突地左脛一緊,竟已被蛇頭軟鞭纏住,重心立失向前一撲!方洪一咬牙,閃電般想到:“只要我一倒地,準會命喪這三人手中!”
眼看上半身離地不到一尺,倏忽手掌一撐,猛可裡一個鯉魚打挺,一躍而起!
正是那南琴撤回蛇頭軟鞭,要砸下之頃,當真是危機一發,命懸頃刻!
就在他躍起的剎那,秋娘險險地已一劍剁空,卻聽那書生一聲冷笑,人影一晃,已逼到身前,袖影如泰山壓頂,算計得妙到毫巔,方洪只要一長身,怕不登時腦漿迸裂,是他雖然躲過鞭劍,仍難逃書生的飛袖,而且若不長身,身形就得栽倒,心頭一涼,不料今日命喪此地!兩眼一閉!
他這裡兩眼一閉,一個老人卻在那兵書寶劍峽的峰頂,慢慢睜開了眼來,正是那舟中老人,那秋娘之師。
他慢慢睜開眼來,凝視著身傍站定的一個姑娘,道:“姑娘,是你救了我?”
那姑娘一身玄色衣裙,揹負短劍,愁鑽眉峰目蘊幽光,點了點頭,道:“老人家,我路過此地見你倒在地上,一看即知你中了毒煙,幸好我身邊有解毒之丹,老人家,你覺得不礙事了麼?”
那老人點點頭,一聲嘆,道:“姑娘說得不錯,還幸當時我發覺得早,不然……”老人忽然不往下說,聳耳而聽!
那姑娘見老人面色有異,亦聳耳而聽,但聞峰下濤聲盈耳,在兩岸峭壁之間,迴音震盪,轟鳴震耳欲聾,那裡聽得出有甚聲音。
不料那老人忽地一躍而起,奔了兩步,忽地又回過頭來,急忙忙問道:“姑娘,你貴姓?”
那姑娘道:“小女子姓秦,名寒梅,老人家,你貴姓啊?”
那老人不答,卻道:“秦寒梅!秦寒梅,老夫記下了。”一言甫落,身如星丸飛瀉,已向絕壁之下飛落!
這姑娘正是秦寒梅,在彭水山中,見南雍黯然走了,見方洪拖著沉重的腳步,奔了東北,而她,該往何處去啊?這人海茫茫,這天地悠悠,她只有黯然,拖著沉重的腳步,信步而行,待她發覺大江阻路,已是身在揚子江邊了。
她向自己說了千百遍:“別再想他啊,雖然那窮風谷中的歲月難忘,但而今,方秦兩家,已是世仇了啊?”她孃的遺書,登時一字一字,自她心上跳出:寒梅命汝名者,冀汝若能長成,勿忘汝父母之大仇也……
是她不忘父母之大仇呢?還是更有了藉口,她連夜順江而下,就在此刻,路過兵書寶劍峽的峭壁之上,得見一個老人倒臥在地。
現在,她見老人飛瀉下峭壁而去,才知這老人竟是身有高絕的武功。
當她發現老人倒臥在峰上,早知他是武林中人,不然,這峭壁也無法攀登,但卻不知他輕功這般了得,正是一斑可見全豹。可見老人武功自也高絕,那麼,他這是著了甚麼人的道兒,對頭是誰?
秦寒梅一時好奇心起,就在老人如星丸飛瀉下峰之頃,她也躡蹤而下。
降落不到二十來丈,秦寒梅忽聽左面峭壁之上,隱隱似有人聲傳來,心下大奇,當下穩住下落之勢,側耳一聽。
但江濤澎湃,兩岸峭壁一束,其聲更是轟轟隆隆,似聞人聲,卻又聽不真切,忙貼壁移近了數丈忽聽一人說道:“哪位前輩救我方洪!”隔了一會,又聞同樣話聲傳來,說道:“哪位前輩救我方洪,請賜拜見。”
秦寒梅聞聲,駭了一跳!不是突然發現方洪在此嚇了一跳,而是聽他說何人救我,秦寒梅心中撲通撲通,心道:“洪哥哥遇險啦,哎呀,謝天謝地,幸喜被人救了。誰救他啊?”
那人確是方洪,他在那書生飛袖拂擊,同時鞭劍合攻之下,眼看命喪頃刻,忽聽嘩啦一聲水響,四條水箭疾射而來!兩個姑娘的左右志堂穴,那書生的天池穴,同覺一麻,拂袖之勁不但陡洩,兩個姑娘的右臂難舉,奇的是方洪的氣海俞穴上,像被小蟲兒叮了一口,登時四人同時倒地!早見江水一分,水中卷出了一個白影,夾起方洪,眨眼間,已飛騰上了峭壁。
欲知搶救方洪的水中白影是什麼人?請看下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11:46
第十四回:邪魔淫劍,偏遇奇人
方洪在昏迷中,不知過了好久,忽然背心被人拍了一掌,睜眼看時,才發現身在崖洞之中。
方洪睜眼一看,只見自己是在一崖洞之中,身下是塊方形的大石,江邊的一幕驚險之極的惡鬥,剎那間又已回到了心中來。當下一躍而起,連問了兩聲,這也恰是秦寒梅來到之時。
秦寒梅芳心撲通撲通直跳,怪啊,他已這般出聲,可見他已是好好兒的了,她還心跳怎的?方秦兩家,不已是世仇了麼,為何這般關心他?她老是跟在他後面,如影之隨形?
不止是江邊的一幕回到了心頭,那巫山雲深處,今宵月下的一幕又一幕,也上了心頭!方洪好生迷惑!那書生端地是何人,武功竟如此了得,那掌力之渾厚,方洪簡直不敢相信能接下他三掌,而他那流空飛袖,不但招奇,而且威猛詭絕,方洪若然無劍在手,簡直捱它不住。
這也罷了,這幾日來他已先後遇到了好多武功了得的人,像桑龍姑,和她那五個兒女,舟中的老人,武功亦不弱啊,還有那秋娘……
想到了秋娘,方洪心中更加迷惑,那書生對她始亂終棄,而且棄她和敝屣,甚至要害她生命,而她為何仍要這般戀著他,而她,她的美貌,武功,恁地罕見?
迷惑,無盡止的迷惑,方洪心中也更是恨,愈加怒,這書生顯然是個萬惡的魔鬼,那南琴,桑龍姑的第四個女兒,不已又步了秋娘的後塵麼?為了他,為了這萬惡書生,她已肯為他拼命?
秦寒梅在方洪連問了兩聲,陷入迷惑之頃,她心中竟會生出無限歉咎,他遇了甚麼險啊,要是,要是她不在嶺上耽擱,她不是就可救他麼?救他的又是誰?
驀地,只見崖下,十餘丈外,有個人影在貼壁飛奔,秦寒梅心中一動:“莫非是這人,這人救了洪哥哥?”
方洪不再出聲了,為何他不再出聲?那崖下飛奔的黑影,忽然靜止了下來,在那其滑如鏡的懸崖之上,靜止了下來,倒像被救的是她,而不是方洪,一個心念已自她心中升起:“我要謝他,因為他救了洪哥哥。”她貼壁的兩掌一鬆,身形陡然往下滑落,心中繼而想道:“洪哥哥豈能受惠於人?他要知曾受惠於人,他今後還能豪氣干雲麼?”
秦寒梅滑落到距那人不到三五丈,忽聽風聲颯然,那貼壁而升的黑影,忽地向她遊移而來,咦!好俊的輕身功夫!
秦寒梅低聲說:“你是誰啊!”那人袖已指出,聞聲,倏地一挫腕,飛袖陡然往後猛卷,同時也啊了一聲:“你是誰啊!”
那貼壁移行,全憑丹田一口氣,秦寒梅不能再出聲,向那人一招手,便斜刺裡騰身而上,那人輕聲一笑,指袖振臂,一拔三丈,秦寒梅才落到崖頭,只聽身後一人柔聲吟道:“若非瓊玉山頭見,定向瑤臺月下逢,姑娘可是才離月殿的嫦娥姊姊。”
秦寒梅嚇了一跳,轉身一看,只見身後站定一個少年書生,皓齒明眸,月光之下,更見丰神俊逸,秦寒梅的目光才與這書生的眼波一接觸,登時粉面霞飛,原來那書生笑得好生迷人,不自禁心頭撲通撲通直跳!
那書生輕笑軟語,說道:“你怎不答我的話啊?”咦!他那眼神,那眼波,怎像將她的心都看透啦,瞧得她心慌意亂,瞧得她臉更紅了。那書生更走近了她一步,一雙令她迷惑而心亂的眼睛,逼得她更近了,她也更覺心中發慌,不由自主的退了兩步。
秦寒梅心中又有些兒著惱,是羞得著惱,但他話聲這般迷人,話說得又這麼好呵,這麼甜,而且分明即是崖壁騰身而上的那人,這輕身功夫,實是令人心折,適才不是分明在自己腳下麼,怎生倒先到了身後?
那書生輕聲朗朗地笑,道:“嫦娥姊姊半含羞,可更美啦?貴姓啊!”
他這般俊秀、瀟灑、翩翩年少,當真他救了我洪哥哥?秦寒梅也是個武林女兒,故結識南雍,那南雍不也瀟瀟灑灑,風姿翩翩麼?她也不曾這般羞得臉紅啊,咦!是他眼波撩人,撩得人心頭好亂。
那書生又上前了一步,咦!又上前了一步,說了,他又說了,是他朗朗甜甜的聲音:“承見招,怎又不說話啊?嗯,我知道啦,你不是嫦娥姊姊,這是,這是巫山之陽,高邱之咀,美人兒,你定是巫神神女。”他笑,又笑。
秦寒梅心道:“是啊,是我招他上來的,我要問他,是不是他救了洪哥哥。”方洪的影子陡然在她心中浮起,她也心定了不少,不再那麼撩亂了,道:“是你救了我洪哥哥麼?”
那書生眼珠轉了兩轉。“原來,她是那少年的妹子,好個嬌滴滴的美人兒!”又笑啦,月光掩去了他的詭譎,道:“不敢,區區在下適在江邊,倒曾救得一人,原來是姑娘令兄,失敬了。”
書生將手一拱,更見瀟灑,剎那間,一個念頭在他心中升起,道:“姑娘,令兄劍術端地了得,在下好生敬佩,只是那臨敵的經驗麼?卻稍稍欠缺,姑娘既是身背寶劍,想來劍術亦是通神了。”
秦寒梅年幼純真,怎知江湖中的詭譎,怎知這書生秀逸其外,而實是個萬惡魔鬼?心中竟得意起來,心說:“是啊,我奔雷劍天下無敵,洪哥哥要不是臨敵的經驗不夠,豈是要你助他脫險。”
那書生瞧得明白,暗暗心喜,忽然啊呀一聲,道:“姑娘,不好,快隨我下峰。”
秦寒梅一怔,說:“哪去啊!”
那書生道:“姑娘不說,我也明白,你不是來追尋令兄麼?適才我上峰之際,他已下峰去了。”
秦寒梅心道:“原來他是下峰去了,難怪聽他問了兩聲,即不再言語。”
那書生眼光好生銳利,邊說,邊在察言觀色,道:“令兄有舟停在江邊,他這一下峰,自是回船,若然即刻開行。”忽然他拍了一掌,說:“不差,令兄的船定然即刻開行,他在那強敵追趕之下,自是即刻開行,姑娘,你豈不是難於追尋了麼?”
秦寒梅心中大急,又黯然,她正是追尋他而來,但便追到了他,她能與他見面麼?眼望峰下,不由幽幽一嘆。
那書生道:“別急啊,姑娘,幸好區區亦是東下,你只隨我下峰一尋,若令兄已然離去,你可搭乘在下便舟,只是這一耽延,怕不易追上令兄了。”
秦寒梅聽說方洪有強敵追趕,可就急了,而且這些日來,她掩掩藏藏,暗地裡跟蹤方洪,說不盡無限辛苦,有舟代步,豈不正好麼?急道:“好,我們快下峰去?”她哪知方洪今晚遇險,即是險險傷在面前這書生手中,她哪知此一去,竟投入了魔掌!
秦寒梅這裡錯把這魔鬼當好人,隨他下峰,方洪在那崖洞之中,卻有了奇遇。
原來方洪睜眼一看,發現身下是塊方形大石,忽然想起,心說:“這不是今日泊舟之時,所見的崖洞麼?”
看官若然曾作巫峽之航,船經兵書寶劍峽下,必見江邊崖壁之上,有一大洞,洞口有一方形大石,傍有石筍如劍,遠遠看來,那方形大石,有如數冊書籍一般,那兵書寶劍峽之名,即由此得來,並還有段神話流傳,因與本書無關,這裡且休提它。
卻說方洪明白了存身所在,更是心驚,道:“這是誰救了我,這崖壁滑陡如鏡,上來已是不易,而救我這人卻能在我昏迷之頃,將我送來此地?”
方洪心中實在迷惑萬分,救他這人不現身,倒不太奇,奇在這人既是救他,為何又要點他穴道?那麼這人是不願和我相見了?
隨又心中好生後悔,今晚所遇這書生,實是萬惡之極,若然他有劍在手,他掌上功夫雖然了得,飛袖雖然也神奇威猛,只要有劍在手,那時怎會怕他,便是加上那南琴與秋娘兩個姑娘,方洪自信也能勝得,悔不該那日與秦九凝練劍之時,一時與奪得忘了形,將劍投入溪中,自己造詣不深,不過僅明白了那無劍勝有劍之理,倒像自己的劍術已達上乘境界。
現下的方洪,自奉命離谷之後,連遇奇人奇事,更知武學之道,學無止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初離窮風谷時,那不可一世的氣概,實已消弭於無形。
一時間,適才江邊一場惡鬥的情景,又現心頭,方洪不由又暗叫了聲慚愧,今晚他非無劍,而且那書生不是在他劍如奔雷之下,已然不敵了麼,若不是秋娘突然將劍奪去,後面豈會遇險,險險地命喪那書生的飛袖之下,可見今晚之敗,其實是敗在他臨敵經驗不足。
方洪呆呆站在那方形大石之傍,一時悔恨,怒、惱,都在心頭。
陡然間,眼前大放光明,原來是月移中天,月光突起照射進了洞口,就在瞬間方洪卻驚得咦了一聲,是他回顧之頃,驀見洞中有碧光瑩瑩,似有物與月華爭輝!
方洪心中一動,他曾聽爺爺鏡湖老人時時說起,那幽深古洞,人跡罕至之地,常有上古奇珍,莫非?莫非這是上古藏珍?
心思方動,不料他才凝眸的瞬間,那瑩瑩碧光已然擴大了,漸漸竟能看清巖洞中的情景,只見裡面並不深大,寬也不過兩丈。
方洪一縱身,一掠兩丈,早到那光亮之處,直喜得心花怒放,只見適才所見的那瑩瑩碧光,是自一把短劍之上發出。
短劍是放在一塊青石之上,被那碧光一照,更見石色如玉,方洪喜得伸手去拿,但忽然想道:“不可,這巖洞雖然人跡罕至,但有像我這般輕身功夫的,前來也非難事,這劍已出鞘,劍上又有碧光若是上古遺珍,怎會輪到我來發現?”
心中疑惑一起,便立即縮手,但練劍的,豈有不愛劍的,況他正想手中無劍,雖然生性不苟,手縮回來,目光卻沒離開劍上,忽然發現那劍傍石上有字跡,而且一看便知是指尖所劃。
方洪更是大驚,這種青石其堅如鐵,指尖能在上面劃出字來,這人功力還了得麼?忙伏身一看,只一看,方洪登時呆住了。
原來那石上的字句是:“靈龜寶劍,上古奇珍,賜與洪兒,毋負神器。”
那字劃如走龍蛇,蒼勁之極,方洪一看,立即認出是他爺爺鏡湖老人所書!那鏡湖老人在窮風谷時,劍術文學同時傳授,是他爺爺的筆跡,方洪豈有認不出的。
方洪才呆得一呆,匆地返身向洞外奔去,才大叫道:“爺爺!爺爺!”
不過一個起落,已到了洞口,若非他腳收得快,幾乎衝落崖下!方洪又連呼了數十聲,直喊得聲嘶力竭,早已流淚滿面,但哪有應聲,卻是崖下,江濤之聲震耳欲聾。
其實方洪一見爺爺的留字,就知爺爺不會和他見面的了,不然,又何必留字,他這麼狂奔呼喊,不過是發乎天性,悲慼地想道:“原來不只是寒梅妹妹一直不會離開我,而且爺爺也是一直跟在我的身後。”
這麼一想,方洪登時心中漸漸平靜下來,一面抹乾眼淚,同時心想:“只要爺爺是跟在身後,還怕見不到他麼?唉,這些日來,我為何竟未想到,若然留了心,只怕早見到爺爺了。”
方洪站在洞口,長嘆了一聲,這才返回洞去,這一來,那獲得奇珍的喜悅,倒沖淡了,但待他拿起劍來,禁不住又振奮起來,只見那短劍長不過二尺,劍柄作龜形,栩栩如生,張舞的前爪,成了天然的護手。
方洪藉那劍上的光芒一看,果見龜背之上,刻有靈龜兩字,字作古體,心中奇道:“爺爺在何處得來此劍,以前沒有的啊?”
心中在想,不自禁掄劍一揮,陡然碧光暴射,光芒掃處,洞壁上,登時石粉有如雨落!
方洪只見劍上光芒,自是早知劍乃吹毛得過的利器,卻不料有這般威凌,這一喜,非同小可!
皆因他適才揮劍之時,劍尖並未觸到洞壁,只是光芒掃處,即有石粉飛落!心道:“這不過順便一掄,要是我用此劍,將奔雷劍施展開來,威力豈不倍增麼?”
心念及此,哪還等得,哪知他才劍化“一劍擎手”,陡地奔雷自天而降,倒把方洪嚇了一跳,同時碎石有如冰雹落下,方洪才呆得一呆,登時頭上身上,中了好幾塊。
待方洪明白過來,又是心中大喜,又啞然失笑,要知奔雷劍已是威猛絕倫,洞頂本來不高,洞中練來,聲威散不開去,再被洞頂反震回來,自會覺得奔雷似自天降了。
方洪哪還敢在洞中練劍,喜得便往洞外奔去,但忽然心中又是一動,有劍豈會無鞘?忙又回到那塊青石之傍,撩劍照處,果見石傍倚著一個劍匣,驀地一見,像是石色斑斑,哪知入手卻是軟滑。
方洪用劍上光芒一照,才見劍匣之上,竟是青苔累累,心中好生奇怪:“爺爺這是從何處得來,怎麼劍匣上會有青苔?”
方洪雖然疑團難解,但已忙將寶劍入鞘,那知光芒驟斂,洞中登時黑得伸手難見五指,那洞口的月光,卻倍覺明亮。
有劍在,方洪突然恨道:“那書生實是個世惡之徒,若是放過了他,不知多少女兒,將會被他欺侮了!”
方洪懷中抱劍,往峰下飛落,穿過下面的雲霧,陡見燈光一閃,原來舟中已亮了燈。
方洪腳才著地,忽見兩條黑影悄沒聲的撲來,他不知那書生、南琴、秋娘,是否仍在下面,故爾下來之時,忙作戒備,右手抓著靈龜劍柄,才一滑步,忽聽左面那人道:“原來是你!”那人出聲,立將撲來之勢收住,方洪已看得明白,兩人乃是駕船的漢子。
方洪抱劍拱手,道:“正是在下。”心道:“敵人來時,你們卻不敢現身,今番是我,倒像模像樣。”其實方洪不知,那秋娘聽得簫聲上峰,老人暗裡跟去之後,這兩人亦是隨後跟去了,那書生暗襲秋娘之時,兩人並不在此地。
方洪說時,早從艙門中看得明白,只見老人面向岸上而坐,一臉寒霜,旁邊,秋娘兩手掩面在哭。咦,老人另一邊的女郎是誰!
這本是方洪落下發話的剎那,他一出聲,只見老人身邊那女郎忽地轉過頭來,方洪大喜,叫道:“九妹!”
那女郎正是秦九凝,不料在此間此刻,竟追上了,忙躍上船。
方洪一見秦九凝,心下好不歡喜,哪知秦九凝只冷漠地望了他一眼。
老人並不言語,面上寒霜依舊,那秋娘兀自在哭,兩手仍然蒙面,三人對方洪都好似視如不見一般。
方洪忘了那秦九凝從來都面無喜怒,心如止水,不由一怔。
忽聽那老人一聲長嘆,轉向秦九凝,說道:“姑娘,適才老夫氣極,尚未向姑娘致謝,請恕老夫失禮了。”
秦九凝冷冷地說道:“我不過舉手之勞,老人家何必言謝,只是不知這位姊姊與那南琴,被何人點了穴道,恰好我打此地經過,替兩人解了。”
方洪心道:“是了,適才江邊是爺爺救了我,他必是同時點了四人的穴道。只是,聽九妹之言,好像她為兩人解穴之時,那書生已不知去向。”
要知書生面對江邊,鏡湖老人在方洪臨危現身,噴水箭點穴,自是易於閃避,且以他武功之高絕,自然逃出手去。
其實方洪哪裡知曉,那書生豈只逃出手去,而且還誘騙了他的寒梅妹,從大江東去了呢!
老人突然怒極狂笑,道:“還能有誰,除了那個畜牲,便是我在峰上,亦會著了他的道兒。”說著,橫掃了那蒙面而哭的秋娘一眼。
秋娘忽然放開手,直哭得梨花帶雨,咦,她哪像個武功了得的女子,倒更像個閨閣中弱女,急道:“不不,師傅,不是他啊。”
只見那老人大怒,道:“這畜牲……你還袒護他,嘿嘿,再要撞到我手裡,我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那秋娘渾身一顫,急叫了兩聲:“師傅你……”方洪心說:“天下竟有你這般痴情的女子,他不但對你始亂終棄,而且還要害你性命!是了,老人偕這女郎西來,只怕即是為了他。”
忽見那老人顯然往椅子上一靠,跟著一聲浩嘆,目光慢慢轉向艙門,向方洪微微點了點頭,道:“小哥,老夫這雙老眼不花,果然你有一身功夫,進來啦。”
秦九凝冷漠漠地說道:“他是我師兄,亦多承老人家攜帶。”老人一怔,道:“原來兩位是師兄妹。”陡然間,老人眼睛一亮,霍地站了起來,喝道:“開船!”
那兩個漢子已上了船頭,應了聲:“是。”其中一個已飛掠到船後而去,方洪才入艙的這個工夫,早聽水聲響亮,船已在搖晃。
方洪心中明白,知老人是要追趕那書生,倒不知他在峰上,怎生著了那書生的道兒。
那老人嘆道:“老夫有生以來,尚未如今晚般受人大恩,姑娘,適在嶺上,非我不謝姑娘相救之德,而是知那畜牲狼子狠心,定要對我這孽徒下毒手,不料姑娘倒先來一步,救了孽徒,姑娘,難為你這點年紀,輕身功夫如此神奇。”
方洪心中想道:“原來九妹在峰上,還救了這老人。”秦九凝卻是一怔,她躡蹤桑龍姑,且早見方洪是搭老人這船而來,但今晚桑龍姑泊舟下流頭,離此不遠,她乃自下流頭而來,何曾到過峰上?
要知秦九凝自幼練到了心如止水,靈臺空明,一怔之下,心中已有所悟!師兄在初見我那晚,不是也認錯我了麼?想必救這老人家的,便是另一個我,我那姊姊。
是她的同胞姊姊,從未見過面,這世間之上,她唯一的同胞骨肉,現在左近,心中已然明白,但她卻仍是這般冷漠,微微了點頭,道:“那麼,是她了,和我一般美的……”
輕輕,輕輕地說!像對方洪,又像在自言自語,目光漠然地在向方洪面上滑過,投入船艙外面水上去。
水聲嘩啦嘩啦地響,窗外,黑沉沉,水中那能照得出影子來。
但記憶中的影子卻浮現在方洪心頭,是日前在小橋邊上,秦九凝臨溪照影的情景。
方洪驚悟:“是她,是她!”他知秦寒梅一直不離他左近,又是心念中,時時都想到她,這一來那還不明白,方洪恨不得即刻上岸去尋,但一看,這工夫,船早到了江心,而且快如奔馬,遠了,已去得遠了。
老人不但不解兩人在說什麼,而且也不留意,兩眼中突然射出炯炯神光,道:“慚愧,老夫自信武林中各門各派,只要入了老夫之眼,沒有認不出來的,但對兩位師承,老夫竟然認不出來,兩位可否相告麼?”
方洪兀自望著那漸漸遠去的兵書寶劍峽聳天高峰,痴痴地出神,若有所失。
秦九凝略一遲疑,道:“老人家,非是我不直言相告,敝師祖雖有門派,但自研創奔雷劍後,實已新立宗派,若我猜得不差,老人家少在中原行走,便是說出,你也不知。”
那知秦九凝一言才罷,那老人忽地站了起來!
雖是事出突然,連方洪也驚得回頭,秦九凝卻仍是面露冷漠。
老人兩眼睜得好大,連說了兩聲:“奔雷劍!奔雷劍!”
秦九凝點點頭,說:“老人家想已聽人說過了,今晚令高足既與南琴同被人點了穴道,想老人家與桑龍姑大有淵源,何況兩舟銜尾而行,豈是偶然,這兩日中,我多少已探聽明白了些,桑龍姑此來雖然是另有目的,但她卻是無時無刻不想窺探我奔雷劍招。”
方洪突見秦九凝目中有些冷焰射出,心中驚忖:“莫非九妹已知這老人的來歷,乃是桑龍姑的什麼人?”心念一動,不由自主,已手按劍柄!
這老人的武功,今晚他已眼見,實是高不可測,若他是敵人,現下他與秦九凝身在舟中,豈不是如在他掌握之中!
哪知老人突然呵呵大笑,道:“這就難怪了,原來兩位是劍魔傳人,老夫倒失敬了!”
那站在一旁飲泣的秋娘忽然也驚得站起身來,面上雖然仍掛著兩行珠淚,但卻不再哭了,好似她驚得咦了—聲!
秦九凝卻端坐不動,冷眼瞧瞧老人,又移向秋娘,慢慢轉過頭來,向方洪說道:“師兄不可無理,這老人家雖與桑龍姑大有淵源,對我們卻無敵意,咦!你哪來這柄上古奇珍啊!”
方洪心中大奇,這師徒兩人一聽奔雷劍,那驚愕之態,已見於言色,九妹又知他與桑龍姑大有淵源,怎麼她倒這麼沉著!
話說秦九凝說出奔雷劍來,那老人甚是驚愕,秋娘亦止哭,抬起了淚眼,方洪一見老人面色有異,早手握靈龜劍柄,忙加戒備。
哪知秦九凝卻端坐不動,冷漠如敵,似對這老人的來歷,知之甚詳。
那老人道:“這麼說,兩位是劍魔的高足了?”秦九凝道:“老人家,那正是家師。”
方洪心中一動:“這老人似是新近遠自海外而來,他提起師傅之名,莫非知他行蹤。”
要知方洪現今尚未正式列入門牆,即因尚未尋到劍魔之故,五月五日之期,瞬眼即屆,若然這老人知他行蹤,豈不是好。卻見秦九凝無動於衷,道:“南老前輩若覺我兄妹在舟,多有不便,我兄妹就此告辭。”說道,已站起身來。
方洪聞言一驚,這南姓可少啊,莫非……只見老人略一沉吟,道:“姑娘知我姓氏,想來亦已明白我的處境。”說道,忽然一聲長嘆,道:“好,兩位少年英雄,後會有期。”隨喝命將舟靠岸。
秦九凝在這工夫,正凝視著艙外,老人一言未了,霍地舉袖向高燒的紅燭拂去,艙中登時漆黑。
她這舉動太已突出,方洪只道有警,早跨上一步,立在秦九凝身側,碧光暴射,靈龜寶劍出鞘!秦九凝一聲驚咦,卻喝道:“寶劍入鞘,咦!你這劍從何來?”
若然無警,為何她又滅燭?方洪將劍入鞘,心中卻大奇。早聽老人聲調緊張,說道:“多謝姑娘,船靠右岸行駛。”
他前面一句,顯然是向秦九凝說的,後面一句,自是在對兩個駕舟的漢子吩咐,立覺船身輕晃,已順流往右,船中人一時都沒言語,水流湍急,舟行甚速,才一盞熱茶工夫,已駛出了兩三里水路。
秦九凝道:“南老前輩,我兄妹就此告辭了,師兄,走。”
卻聽那老人道:“姑娘且慢。”
方洪已隨秦九凝到了船頭,兩人聞言止步,老人亦跟了出來,說道:“難得姑娘好心,老夫也奉贈一言,此去採石磯頭,不妨小住兩日,老夫也不相送了,請吧。”忽見他抓起兩塊船板,向船右拋出。
秦九凝微微躬身一襝衽,長身,身已凌空,方洪也一掠三丈,兩人落在船板之上,眨眼飛渡抵岸,回頭看時,老人之舟已下駛到十餘丈外去了,影綽綽仍見他站在船頭,向岸邊探望。
方洪迫不及待,問道:“九妹,這老人究竟是何人?”秦九凝淡淡的說道:“當代武林之中,還有第二個姓南的麼?”
方洪一怔,說:“南星元?”秦九凝點了點頭,方洪道:“咦,果然是他!九妹,他是師門的對頭麼?”
秦九凝道:“是他啊。”說得像個路人一般,忽見秦九凝轉過身去,江風送勁,吹得她一身衣裙飄飄,她凝視著對岸的上流頭,羞月在對面峰頭半遮面,她迎月而言,冷冷的面龐,顯現得更柔美,更清逸。
秦九凝緩緩地抬起臂來,遙向上流頭一指,手指處,隱隱有燈光,像星。說:“不但南星元來啦,你瞧見那燈光麼?那是桑龍姑和她五個兒女們所乘的一隻海船呢。”
方洪這才恍然之悟,才知適才在舟上,南星元突然喝命船往右駛之故,但因這一明白過來,倒更增了迷惑,那南星元為何要避道而行,兩人不是夫妻麼?
秦九凝道:“師兄,我知你心中定然疑若,而是我不知那南星元與桑龍姑已然反目,我又明知那老人即是南星元,我會上他的船麼?”方洪聞言,這才明白過來,暗道:“原來如此。”
原來那方洪一再請問姓名,他皆不答,一路行來,時時東張西望,面有憂戚,而又時時戒備。咦!這南星元面貌這般慈祥,這一日相處,更見他心地良善,又怎會與桑龍姑結成夫婦。
只見秦九凝似欲言又止,面上陡然掠過淡淡的一抹紅暈,道:“這些,以後你自會知道。師兄,我們該走啦。”
那方洪有如未聞,兀自遙望著對岸那一星燈火出神,那一星燈火之處,極惡的女魔桑龍姑身旁,那至善化身的南芝姑娘,在作什麼啊,是否在懷念那受傷的小免兒?
忒是作怪,方洪一想到那南芝,那柔美至極的笑顏,就像在他眼前,她那澄澈的眸子,也像在對他凝視一般,剎間,那江濤之聲漸寂了下去,他心裡漸漸寧靜得有如止水,這一晚上發生的這多事故!那書生的醜惡,秋娘的痴情,他險險命喪那書生的飛袖之下,他那去無蹤跡的爺爺突然現身,喜獲靈龜奇珍,以及陡然發現了南星元,這些這些,當真雖然僅是短短的一兩個時辰,可說是恨、嘆、悲、傷、驚、喜交集,竟會在剎那間,化為烏有,只有寧靜,一片柔美的寧靜,咦,當真這是那南芝的明眸在對他凝視麼?不,不是啊,南芝的眼波,怎會這麼冷?是突然變得冷?
“師兄,你在想什麼啊?”耳邊廂,響起秦九凝冷冷漠漠的聲音,陡然間,江濤之聲震耳,那凝視他的,哪是南芝的的明眸,原來是秦九凝的雙冷目,只見她忽然輕輕一嘆,道:“你是在想那南芝姑娘麼?”一言未了,目光忽地轉為冷厲;道:“師兄,你莫非又忘了她是師門大仇,桑龍姑那魔女的女兒麼?”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18:46
第十五回:巫山月夜情人醉
方洪心中一凜,道:“九妹,我哪敢忘記。”秦九凝點了點頭道:“那就好,我們該走啦!”說著,她已轉過身去。
方洪望著她的背影,心中不由一聲浩嘆,心道:“九妹不但美得清逸,而且也甚是善良,只為要對付那桑龍姑,竟從小即養成她這冷漠的心性,任何喜怒,皆不能在她心中欣起漣漪。”
秦九凝已然邁步,方洪道:“九妹,我們這是往何處去?啊呀,九妹請留步。”秦九凝轉過來,方洪忙捧劍上前,道:“九妹,今晚我無意之中,獲得這柄上古奇珍,還忘了告訴你啦!”
秦九凝面上忽然現出淡淡一抹微笑,道:“你返舟之時,我早見到了,你拔劍之頃,只看那暴射的光芒,我也早知是一柄稀世的古器了。”
那秦九凝實是早已認出來了,只因她心中無奢望,故爾並不驚喜,自也顯得冷漠。
方洪即捧劍上前,—道:“九妹,小兄得你指點劍術,一日千里,無以為報,難得有此奇珍,且以九妹的劍術通神,手中有這利器,必更能奪天地之造化,當今天下,除了師門長輩,實也無人配用此劍,而師門長輩,又皆已達到無劍勝有劍境界,今小兄以此劍獻與九妹,聊報九妹萬一。”
秦九凝面上並無絲毫表情,伸手接過劍來,才將劍抽出不到一寸,即見碧光暴射,映得她膚色皆碧,她卻並不將劍拔出,兀自凝視劍柄之上,喃喃地念道:“靈龜,靈龜。”忽聽拍地一聲響,秦九凝已將劍入鞘,但兩眼卻望著那滔滔江水,江流滾滾,皓月清輝之下,有似萬條銀蛇在翻翻滾滾。
方洪怔怔地望著她,秦九凝忽然自言自語,道:“銀蛇,銀蛇,靈龜,靈龜,是了。”忽然將靈龜寶劍還與方洪,道:“師兄,日前你不是說,要尋兩把短劍麼,不料方才數日,你已得其一,而另一把銀蛇寶刃,亦現了端倪。”
方洪奇道:“九妹,你在說甚麼?甚麼銀蛇寶刃?”
秦九凝道:“師兄可知你這靈龜寶劍的出處麼?”方洪心中一動,忖道:“師門的奔雷劍天下無儔,古今寶刃,自然皆知其詳,我怎忘了請教。”忙道:“正要請教九妹。”
秦九凝道:“奇珍古器,唯有緣者方能得之。我雖不知你這劍從何而得,但你即是有緣人,我怎能受你這劍,且你劍術未臻化境,有此靈龜寶劍,正可補你功力之不足,對我卻無多大益處。你要是定要送我,相傳古時禹王治水,隨身攜有寶劍兩柄,一曰靈龜,一曰銀蛇,那上古洪荒,水中多有精怪,禹王端賴此兩劍鎮怪除妖,後來疏通了九河,傳說禹王將此兩劍,投於兩處泉眼之中。”
方洪喜道:“這麼說,九妹,這柄靈龜,乃禹王之物了。”
秦九凝道:“正是禹王之物,就是你入師門之前不久,我曾聆師祖詳道古劍譜,所說的靈龜寶劍,尺寸形狀,一般無二,便那劍上的碧綠光芒,也一望而知,而且你沒見這劍匣之上,青苔斑斑麼?此劍必是新近出自水中無疑。”
方洪聽得出神,忖思:“不差,我爺爺人稱鏡湖老人,實因他水裡的功夫了得,便我自幼生長泯江之濱,水裡也能伏得兩個時辰,此劍爺爺是自水中得來,必然可信。”
那秦九凝已在繼續說道:“劍乃靈器,靈龜已然為你所得,那銀蛇劍必將在最近出現。”說著,秦九凝忽地似有所悟,兩眼凝視著那有似萬道銀蛇的水波,瞬也不瞬,半晌,忽道:“採石磯頭,採石磯頭,小住兩日。”她說此話時,分明她兩眼望著師兄手中靈龜劍。
方洪聽她像在自言自語,忽然記起與南星元分手之時,他所說有言相贈,即是此語,咦!當他說這話時,兩眼確實在望著我手中寶劍。
秦九凝突然又道:“這就是了,這就是了,南星元、桑龍姑,和那玉簫郎君南宮化,突來中原,豈是無因。”
秦九凝此言甫落,眼中陡射奇光,道:“師兄,快走,但盼我們能早早趕到採石磯。”
方洪聞言,心中又是一動,問道:“九妹,你所說玉簫郎君南宮化是誰?可是一個少年書生麼?”今晚方洪本是先聞簫聲,循聲才見到那書生,故爾秦九凝一說,他即想起那書生來,秦九凝道:“我不過在跟蹤桑龍姑的這兩日中,不時聽他們提起此人,實未見過。師兄,若我猜得不錯,靈龜劍出土,必有微兆,說不定那銀蛇劍已在採石磯出現。”
方洪大喜,道:“當真?”秦九凝道:“那桑龍姑提起玉簫郎君南宮化時,必告誡她那五個兒女,說此去採石磯,最要小心嚴防那南宮化劫奪,以桑龍姑這等女魔,尚且不敢大意,可知他了得,而且中原武林並無此人,可見這人亦是來自海外無疑,今南星元感我相救之恩,以言相贈,又是要我們在採石磯頭小住兩日,你又恰得這靈龜奇珍,是以我才這般猜想。”
方洪知這位九妹生具異稟,且又靈臺空明,她說得這麼堅定,必然不差,不禁大喜道:“好啊,九妹,若那銀蛇寶劍果在採石磯出現,我必取來相贈。”
兩人即不再言語,立即施展開輕身功夫,往下流頭奔去。
正是有話則長,無話則短,兩日兼程而進,渴飲飢餐,這日過了東梁山,已是當塗城郊,方洪早打聽得明白,採石磯即在前面大江之濱,此去不過二三十里地。便道:“九妹,你看天色尚早,我們一路沿江奔來,並未發現南星元的那隻江船,我所說的那少年書生,亦再未發現,可見他們必已早到了,我們在白天趕到,豈不露了痕跡,讓我們早作提防。”
原來這一路行來,方洪已將那晚所見書生的武功形貌,以及令人髮指的所行所為,皆告知了秦九凝,只是未曾言及他爺贈劍之事,皆因鏡湖老人是她姊妹的殺父仇人,秦九凝雖然尚不知曉,但方洪每一想起,便心如刀割,自然不願提起,那秦九凝生性淡泊,竟也未曾問得一句。
她聽方洪說到那書生,說險些命喪他飛袖之下,當時即認定是那玉簫郎君南宮化無疑,一看他既稱郎君,年齡自然不大,再者,以方洪的武功,竟會險險命喪飛袖之下,可見了得,故爾認定是他無疑。
秦九凝當下說道:“師兄說得是,我們也用不著忙在這半日,我在暗探那桑龍姑之時,似乎她像算準了時刻,她們的船尚在後面,晚半天無妨。”
那秦九凝因是心中無掛望,也就一片純真,伸手牽著方洪的手,往江邊走去。她人已美極,又與方洪攜手同行,待得一遇到行人,自是都佇足而看,方洪好不忸怩,卻是那秦九凝有如不覺。
兩人到了當塗近郊,遙見江邊一字兒排開百十隻船,秦九凝還要往稠人之中走去,方洪心道:“九妹不識世俗的禮儀,我們這般攜手同行,豈不驚世駭俗。”忙道:“九妹,我們別往前走啦,你看路北正有一家店房,我們何不歇息半天。”
這幾日來,兩人為了趕路,實未好好歇息。秦九凝略一沉吟,道:“師兄,與其住店,我們不如就近僱一隻江船,舟中不但也好隱身,亦可藉此歇息。”
方洪心道:“我怎未想及此。”不料就在這工夫,忽然遠遠望見店中走出一個女子,因是一身火紅,故爾遠遠即已瞧得明白。
方洪一愣,秦九凝忽道:“咦,這不是桑龍姑的女兒南琴麼?她怎會在此,莫非桑龍姑已走在我們前面了?”
方洪道:“九妹,你看清是她麼?若果然是她,桑龍姑可不一定會走在我們前頭。”原來方洪在剎那間,忽然心中一動!南琴與那書生情如火熱,難捨難分,可能她並未返舟,乃是獨自一人追蹤那書生來此。
只見那紅衣女子離了店房,不奔江邊,而是往南面山裡行去。
要知秦九凝功力較方洪深厚,故爾看得較清,她聽方洪話中有話,忙一拉方洪,道:“她在此間現身,不管如何,其中必有緣故,我們快跟。”
當下兩人隱密著身形,遠遠跟蹤著她。方洪見那店中再無人出來,就更認定自己想的不差,道:“九妹,若我猜得不錯,這南琴只怕是追蹤那玉簫郎君而來。”當下將那晚所見書生的前後經過,才向秦九凝說出,數日來,方洪幾次三番都想說出,但話到嘴邊,卻又不好啟齒,便是此番說來,亦吞吞吐吐。
那知秦九凝聽來,卻並無難為情之態,只怔怔地望著那南琴的背影,若有所思。
是她在心中想道:“若是果真如此,那玉簫郎君為何卻不等她,她豈有追不上他的,她為何又孤單單一人?她往南面山區而去,又是何故?”
南琴突然在前面加快了腳步,日光之下,有似一條紅線,兩人亦加快了腳步躡蹤,方洪自然而然施展出南雍所傳的上乘輕功,眨眼間,竟趕到了秦九凝前頭。
方洪是因一心追蹤南琴,並不覺察,秦九凝卻大奇,竟不再望南琴,而全神貫注在他腳下。
方洪不知他現下所施展的,乃是紫府迷蹤輕功,不到一盞茶工夫,早已和南琴相距不到五六丈,方洪可不敢再走近了。一看那紅衣女子果是南琴,而且忽然停下步來。
方洪忙一縮身,隱著身形,只見南琴在東張西望,面有焦急之色,忽地飛身躍上樹梢,向四外遠瞅。
這時方洪追蹤她而來,已入到深山之中,停身之地,是在一個山丘之上,森林密茂,古樹參天。
只見南琴瞅望了一陣,已垂頭喪氣的落下地來,自言自語道:“怪啊,他約好此時此地相會,怎不見來。”
方洪心道:“和她相約的,必是那書生,哼,玉簫郎君,這才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不覺地已手握著靈龜劍柄,休道那晚他險險命喪玉簫郎君飛袖之下,他對秋娘始亂終棄,更是令他惱怒,現下手中有了靈龜寶劍,他豈再懼他。心想只要玉簫郎君一現身,定要懲治這惡人。
那知那南琴落下地來,忽然恨恨地一跺腳,方洪似聽到她銀牙咬得格格作響,眼中更見怨毒之色說道:“好啊,你騙我,準又是被那女子看上了啦!”
方洪心道:“莫非那玉簫郎君已然知悔,與秋娘重拾舊好了。那南星元與秋娘本在兩人前頭,不然那來第三個女子。”
方洪心念及此,握著劍柄的手,也就鬆了下來。
卻聽南琴的銀牙,咬得更響,恨恨地說道:“你啊!玉簫郎君,我可不是秋娘,你要想像對秋娘一般,拋棄了我,哼,我才不饒你呢!”
“不是秋娘,難道當真另有個女子?”方洪對這南琴心中亦是憎恨,倒不是她曾助那玉簫郎君,使他險些送命,而是這南琴狐媚得令他厭惡,而且若非她戀上了玉簫郎君,那秋娘怎會被他遺棄,那方洪那裡知曉,現今和那玉簫郎君在一起的,不但另又是個女子,而且正是他朝思暮想,青梅竹馬的情侶秦寒梅。
方洪頓又惱怒起來,心道:“好,若然另又是個女子,我先就不饒他。”他不因憎恨這南琴而幸災樂禍,而是這數日之間,已知他害了三個女子,這玉簫郎君若然不除,正不知還有多少好女子,將被他害了清白,碎了芳心。
忽見南琴又一跺腳,掉頭往東奔去。這一下甚是突然,兩個起落,她的身形已隱沒於林木深處。
方洪忙站了起來,低聲叫道:“九妹,九妹。”他只道秦九凝必在近身之處,那知他連叫了兩聲並無人答應。
方洪一怔:“九妹這是去了何處?”忽地心中一動,心道:“只怕她已追那南琴去了,這林中甚是密茂,她身法也比我快得多。”
當下忙向南琴所去之處追了前去。就在他追去的這個工夫,那秦九凝不過方才趕到。
原來方洪全神貫注在南琴身上,施展開紫府上乘輕功,已將秦九凝丟在後面而不自覺,南琴雖然在此停留,但也不過兩句話的工夫。
秦九凝十分驚疑,卻又似有所悟,喃喃地說:“師兄必有奇遇,咦,原來他不只獲得靈龜寶刃,兩人這是去了何處?”
方洪躡蹤南琴,往正東而去,秦九凝僅只前後腳之差,就此錯過。
她正發愣間,忽見林中閃出一個少年書生來,雖是瀟瀟灑灑,但分明他是方才趕到。
秦九凝的冷靜,乃是自幼養成,一見人影,便已看得明白,那書生自那樹後轉出。顯然認錯了人,說道:“美人兒,勞你久候了,啊呀,罪過,罪過。”說著,向秦九凝作了一揖。
“儒生巾,玉抹額,腦後蕭帶雙飄,年紀不過二十三四,面如冠玉,鼻垂玉柱,只是,只是一對星眸斜而不正?是他!是他!準就是玉簫郎君。”
他作下揖去,秦九凝卻早將他打量了個清楚。“不是他是誰?他那領上,不是插著一支晶瑩的玉簫麼?嗯,他準是認錯人了?是了,南琴向此間奔來作甚,他準是錯認我是南琴了。”
這人正是玉簫郎君,他在巫峽峰上,得遇秦寒梅,即驚為天人,其實,秦寒梅不一定比南琴更美,但她比南琴更年輕,她那麼純真真,溫柔柔,羞怯怯,卻更有少女的美,迥異於妖冶的南琴,玉簫郎君一見,怎不驚為天人。
妙啊,他沒費半點工夫,秦寒梅即願隨他走啦,直喜得他心花怒放,那南琴被人水箭噴穴,來不及解救,這時他卻早將她丟到了九霄雲外。眼珠一轉,即領著秦寒梅,繞路下峰,回到泊在近處的舟上,即刻下放。
卻不料就在這工夫,秦九凝無意間,解救了那秋娘和南琴,秋娘傷心欲絕,南琴卻發現了玉簫郎君的船,已在下放,竟不向秦九凝謝一聲,就沿著江邊追趕,秦九凝還以為她是奔回她娘桑龍姑的舟上去了,就此忽略過去,不知她的同胞妹妹,已入了魔掌!
這是巫峽之夜,那兵書寶劍峽左近發生的一連串事故,那南琴本可輕易追上玉簫郎君的,卻因她娘桑龍姑的船,泊在下流頭,她與玉簫郎君的行動,乃是偷偷摸摸,那晚更是悄悄溜出船來的,生怕被她娘發覺,故爾遠遠繞了個大圈子,待得她趕到江邊,玉簫郎君的船,已去得不見了影子。
那玉簫郎君何等狡猾,得了新人,豈會不怕舊人糾纏,他的船一入中流,立即以氣功催舟,舟如箭駛,更兼江流湍急,當真一日千里,饒是南琴盡力追趕,也不過今日晨早,方才追上。玉簫郎君早防她不捨追來,時時留心,今晨遠遠瞧見沿岸追來的南琴,即囑舟人停泊隱密之處,他則踏波飛渡登岸,向南琴迎了前去。
南琴一見玉簫郎君,又是愛,又是恨,那知她數千里老遠的追來,卻經不起玉簫郎君的一陣溫存,三言兩語,約定此時此刻,在當塗縣南面山中相會。
正如秦九凝所探得的!桑龍姑除了在寒潭另有目的,她與南星元,玉簫郎君,皆有所為而來,南琴自是深知,說:“好啊,我饒了你這一遭兒。”這南琴年輕輕,狐媚倒像得了桑龍姑的真傳,玉簫郎君這才追趕他的船去了,兩人分手,南琴這才在那店中歇息了半日。
且說那玉簫郎君作了一揖,是他趕回舟上,船駛採石磯,安頓了秦寒梅,方才趕來。他可不敢像對秋娘般,棄南琴如敝屣,皆因他不敢結怨於桑龍姑,故爾不得不前來相會,他趕來得慌慌忙忙,只見人影,便作下揖去,不料他一抬頭,登時驚得一愣,道:“你你……”
秦九凝早知他便是玉簫郎君,心下大奇:“他認識我?”
玉簫郎君眼珠兒轉了兩轉,忽然得意地一笑,道:“嫦娥姊姊,啊啊,寒梅妹妹,我只道你不解情意,原來你嫉妒啦,妙啊!妙啊!”
一聲寒梅妹妹入耳,秦九凝登時明白了多半:“方洪最初一見,錯認她是那個名叫寒梅的,從未見過面的妹子,南星元在巫峽之夜,又再度錯認,分明是那從未見過面的妹子,在峰上救了他。就是那個從未來見過面的妹子,與這個萬惡的衣冠之魔?”
秦九凝永遠那麼冷靜,靈臺空明,故爾這玉簫郎君一言,她前後一參詳,登時明白了多半,是她,她那未曾見過面的妹妹,現今已在魔手!
這玉簫郎君要有個猙獰的外貌,他武功再高,也不可怕,而他是這麼文秀,瀟瀟灑灑,風度翩翩,話聲甜,笑得迷人,即便她心如止水,無情無愛,不也覺得他不討厭麼?要是別一個少女見到了他,啊啊,多可怕!
那玉簫郎君又笑了,笑得秦九凝寧靜的心,也為之一動,只聽他又說道:“妙啊!妙啊!原來你非不解情,是羞得說不出口,今朝我可明白你的心了。”又笑,又笑啦,秦九凝從他眼中,見到了異樣的眼波,撩得她也微覺慌亂。那秋娘、南琴,怎不會被他這甜言、迷笑、異樣的眼波擒獲,而她那寒梅妹妹,與他已相處了數日……
他又說了,說:“年輕的姑娘,都是這般,半推半就,又喜又羞,小妹子,你換過了件衫兒,可美得更飄逸了,只是,你今朝面孔怎麼這樣冷,對我笑啊!我最喜歡你那羞澀澀地笑,你放心,今後,我心裡只有你啦,啊啊,我明白了,是怨我這幾日冷淡了你麼?怪我不明白你的心。”
秦九凝當真聽他的話,笑了,是她心中一鬆!這麼說,她那從未見過面的妹妹,尚未著他的道兒。她定了主意:將錯就錯,為了那寒梅妹妹,為了他們那採石磯的圖謀。
玉簫郎君忽然一晃身,已將她的手握著,秦九凝暗暗心驚,難怪桑龍姑提到這玉簫郎君,也忌憚三分,果然了得,她雖不防,但他這身手,實也太快了。
秦九凝半點也不掙扎,任由他握著她的柔荑,只見玉簫郎君流目顧盼,說:“我們該回去啦,這幾日來為了趕路,為了我要以內功催舟,冷漠了你,今後……哈哈……”
他壓抑著笑聲,秦九凝心中明白!他是怕被南琴撞見。
玉簫郎君已又說道:“走啊,我們快回採石磯。”秦九凝心想:“原來他已到了採石磯,我那妹妹必也在採石磯,師兄躡蹤南琴,自也去了採石磯。”
她始終都沒言語,她是怕玉簫郎君認出她的真面目來,她和妹妹相似十分,難道聲調也像麼?
玉簫郎君沒放開她的手,她也任由他握著,當下兩人穿林渡漳,往東北奔去!秦九凝心道:“只要我反腕擒拿,立可將他脈門扣住,那時他武功再高,也無法施展。”
要知她無情無愛,自幼生長幽谷,與世隔絕,也就無男女之別,玉簫郎君將她的手握住,是以並不想收回。
不過一頓飯工夫,兩人已行了二三十里,忽聞濤聲盈耳,秦九凝抬頭一看,只見前面一高崗阻路,是以但聞波濤,不見江河,秦九凝心中一動:莫非已到了採石磯?暗暗勁貫右臂!
那知她一路留心,卻見這玉簫郎君一路行去,不再言語,且時時小心,像怕被人撞見。
秦九凝在這一陣工夫,亦是全神貫注,要在腳程上和他一較,倒要瞧瞧桑龍姑也對他忌憚三分的玉簫郎君,究竟如何了得,但一路行來,她並未絲毫落後,始終和他並肩而行。
兩人到了那高崗腳下,秦九凝怕他認出自己不是寒梅妹妹,故爾不出聲詢問,只聽江濤之聲越來越響,顯然崗那面便是大江,那採石磯是在江邊,顯然就快到了地頭,心道:“此人萬惡,而且若我猜得不錯,南星元之言,真個是與銀蛇劍有關,只要我探出了些端倪……”
她才想到先下手為強,兩人才上得高崗的一半,玉簫郎君突然止步,向面前一指,道:“就是此處了,你沒瞧這山泉忒怪麼?”
秦九凝隨他手指處一看,只見面前崖壁之上,距離兩人所站之處,約有三丈高下,有一股山泉流出,自崖壁之上掛下,形成了個小小的瀑布,想是被山泉衝激之故,腳下已成了個不足兩丈寬的小潭,潭水甚是澄澈,卻奇怪不能見底。
那山泉當真忒怪,這山崗不高,又是個石崗,這泉水何來!咦!秦九凝忽然一怔!
原來不只那山泉流出甚怪,而且自三丈高掛下,卻水花不濺,蜿蜒下注,有似一條銀蛇。
那玉簫郎君好生得意,哈哈笑道:“這稀世奇珍,早晚即可到手,哈哈,古器美人,一朝得到,那時回我海島逍遙,妙哉!妙哉。”
秦九凝的手被他握得更緊,她卻有如不覺,原來她雖無貪念,此刻心中也不由一喜,果不出她所料,他所說稀世奇珍,自是指的銀蛇寶刃無疑。
不料就在這瞬間,忽聽風聲颯颯,崗上有如星丸飛瀉般,落下一人!
那人腳未落地,已一聲驚呼,道:“九妹,你你……”
秦九凝早見是方洪,已連向他使眼色,但方洪陡見她竟與玉簫郎君攜著手,親暱並肩而立,早已怒得說不出話來,那還能發現她的眼色!
玉簫郎君驀地裡一見,似也大出意外,但已哈哈一笑,道:“臭小子,你的膽倒也不小!”呼地一掌拍出!
方洪說不出的難過,九妹,九妹難道也著了他的道兒,也一掌推出,接了他這一掌,方洪怎及他掌勁雄厚盛猛,登時倒退了一步!
玉簫郎君哪把方洪看在眼裡,左手兀自握著秦九凝,瀟瀟灑灑,道:“臭小子,你敢跟蹤我,哈哈,膽子倒真不小啊。”
秦九凝心道:“只要我一番腕,便可扣住他的脈門,但他把我那妹妹藏在何處?而且,此間圖謀,我還未得知詳情。”
她又連使眼色,但方洪已是怒火三千丈,心道:“當真天下女子見到了他,就會被他迷住麼?連自幼摒除了七情六慾的九妹,也著了他的道兒!”
要不,怎生當了他的面,當他揮出了手,她還和他兀自手握著手,這般親暱!方洪氣得發昏,急又撲去,凌厲地連攻兩掌!
玉簫郎君右袖輕描淡寫的一兜一拂,兜指起狂風,方洪立即又被反震得連連後退!
秦九凝一聲:“流雲飛袖,你是……”她為了怕被玉簫郎君認出她來,一直不曾說話,話出口,這才驚覺,而且,從他的流雲飛袖出手,已認出了這玉簫郎君的來厲,實是心驚!
玉簫郎君好不得意,道:“美人兒,你也認得流雲飛袖,妙啊,我們可是門當戶對啦,便你不說,我也知你出自武林名門。”
他盈盈而笑,笑得當真迷人,方洪可連膽都氣破,那晚,那晚在巫山之中,他對那狐媚的南琴,不也是美人兒叫不絕口?九妹怎會任他輕薄!
方洪連退了兩步,琅琅一聲龍吟,已將靈龜寶劍拔出!只見烈日之下,碧光湧寒濤!
玉簫郎君啊了一聲,顯然他一見方洪的寶刃出手,大吃一驚!但瞬已復了他瀟灑之態,左手輕輕一帶,說:“美人兒,你且後退,妙啊,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哈哈,該當我玉簫郎君雙劍合璧!”
秦九凝若然趁勢一翻腕,必能將他脈門扣住,但方洪劍一出手,她心中忽然一動:“師兄正可借他一試寶劍威力。”
要知秦九凝知道這玉簫郎君來歷,雖然心驚,但奔雷劍曠世無儔,當今天下,實無敵,便她一人,亦不懼他,何況師兄在此,又有寶刃在手。
秦九凝脫出手來,仍是那麼冷漠,往旁邊一站,方洪劍在手,氣如虹,怒喝聲中,碧光暴射,奔雷似從天降!今日他要不誅此惡魔,怎消他心頭之恨!
那知他劍才掄,陡然一股勁風拂到!玉簫郎君身法好快,飛袖已然拂向脈門!
方洪劍招未展,玉簫郎君已搶了機先,但現下的方洪豈是先前可比,腳下三爻,身形瞬息已然六變!
秦九凝驚而後喜,念道:“江海凝光,既柔且剛!”方洪寶刃再振,但玉簫郎君左袖又已拂到,狂飆陡卷,方洪一陣窒息,忙不迭腳下九轉,若非紫府絕學,休道劍招施展不開,只怕早已傷在他這兩招流雲飛袖之下。
就在這剎那間,秦九凝話聲入耳,方洪暗叫了聲慚愧,他實是臨敵經驗不夠,若然九九歸元,守定江海凝光,豈容他搶了機先,寶刃再振,奔而蘊凝!
要知玉簫郎君那晚在巫峽之濱,一時輕敵,幾乎被方洪的奔雷劍困住,知他神劍無儔,故爾今日出手,著著搶了機先,為要不容他劍招施展開來,兩招得手,目光盯在方洪劍上,更見貪婪,哈哈一笑,道:“臭小子,趁早放下寶劍,郎君我今日饒你不死!”
話未出口,飛袖早已攻出,且是交相拂掃!倍見威凌!方洪陡然一聲長嘯,劍化一劍擎天,凝而奔絕!劍招一出,不但奔雷驟發,且變化萬千,隆隆聲中,但見劍氣騰空,匹練如虹!
玉簫郎君飛袖立見呆滯,滑步挪移,兩袖兜卷拂掃,眨眼又已連攻數招!方洪瞬間的優勢,立又喪失!
這玉簫郎君武學實是精湛,方洪寶刃在手,奔雷劍招又已施展開來,竟仍勝他不得。方洪大怒,心想道:“靈龜奇珍,倒勝不得你兩隻布袖!”劍威人更豪,嘯聲甫起,劍施龍騰六合,但見劍影如潮,陣雷聲聲,碧光電射,早又將玉簫郎君圈住!
秦九凝看得亦是心驚,先前她也幾乎看輕了這玉簫郎君,難怪桑龍姑提起他來,也是忌憚他三分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19:26
第十六回:醜女們
卻聽玉簫郎君一聲清嘯,飛袖招術突變,由兜卷抖掃,一變而為浮、沉、吞、吐,方洪立覺他雙袖之上,陡然生出奇大的沾滯之力,劍勢一緩,玉簫郎君又已自碧光飛灑的劍影中脫出!
秦九凝急叫道:“八方風雨,羿射九日。”方洪咬牙再緊手中寶刃,本是劍起七巧飛星,猛可裡腳下三爻六變,彌空劍氣騰八方,頓又將玉簫郎君圈住!
要知這八方風雨,羿射九日,乃奔雷劍精華所在,劍起奔雷滾滾,唯見沖霄劍氣,不見人影!方洪早又嘯聲劃長空,羿射九日正待施展,只聽裂帛聲中,一條人影竟已衝破劍氣,暴射而出!
原來玉簫郎君見方洪這一劍變化萬千,凌厲非常,心中大驚,心知便能架過他這一劍,但只看他劍勢有如長河倒瀉,緊跟著的一招,必難逃出手去,立即拼舍兩袖,將全身功力盡貶兩袖之上,猛往他劍上纏去!方洪劍勢稍緩,這才疾射暴退!
方洪那裡肯舍,身隨劍走,晃身便追!忽聽一聲嬌叱,一條紅影疾射而下,將他截個正著,原來是南琴聽得奔雷之聲,尋到此間,恰見情郎敗退,即疾撲而下,一聲懾人銳嘯,蛇頭軟鞭已向方洪咽喉點到。
南琴來勢已疾,方洪撲去之勢亦疾,兩下里一湊,當真險而又險!
秦九凝兩眼一閉,這半晌她只作旁觀,乃是恃奔雷神劍曠世無儔,何況方洪手有寶刃,自己又在旁替他掠陣,正可藉此機會增他臨敵經驗,不料玉簫郎君敗退之頃,南琴現身快如電射,但她要相助,也來不及了!
不料方洪陡又長嘯一聲,嘯聲才起,身形頓杳,南琴的蛇鞭竟已點空,原來方洪驀見人影,腳下三爻,已轉到南琴身後!
他恨,恨九妹也著了他的道兒,實是南琴軟鞭未曾點到,六變九轉,只因紫府絕學,太已神奇,竟像身形頓杳一般!
南琴才聽他嘯聲已到身後,方洪已身劍合一,再已向玉簫郎君攻到!
那知他被南琴阻得一阻,玉簫郎君已緩過手來,忽然朗朗一笑,不退反進!
秦九凝急叫道:“小心!”說時遲,方洪身劍合一雖快,但玉簫郎君也快,手揚處,一點銀星已向方洪面門射出!方洪身形太快,頓又成了兩下一湊!
方洪只道是普通暗器,那放在心上,只一振劍,碧光暴射,只要劍氣一絞,那銀星還不成為鐵粉麼?
說時遲,那時實快如電閃,只見白影一晃,秦九凝在話聲未落之時,已然撲到,霍地向方洪斜刺裡一掌推出!
這也即是眼看劍氣要絞上銀星之頃,咦!九妹竟也助他攻我!恨極,劍一緊,碧光更見暴射如匹練!
秦九凝身法雖快,卻不料劍光光芒會陡然暴漲,只聽波的一聲,銀星已然炸裂開來!秦九凝這一掌亦已同時推到,方洪腳下一蹌踉,斜刺裡衝出數步!耳聽秦九凝才喝得一聲:“快摒息!”只見陡的那銀星炸裂,一縷淡淡的白煙,被劍氣一絞,登時廣漫數丈!異香已然入鼻!
只聽玉簫郎君大笑道:“教你知我厲害,倒也!倒也!”
方洪頓覺地暗天昏,兩腿一軟,身已栽倒,就在他失去知覺之時,迷朦中,似覺靈龜寶劍已被人奪出手去!
方洪在迷朦中也意識到不好,但奈何無從掙扎!
話說玉簫郎君在方洪身劍合一之下,眼看要傷在方洪劍下,忽地紅影一閃,南琴似星丸飛瀉般,自頭頂飛墜,蛇頭軟鞭疾點咽喉,饒是紫府絕學,神妙無方,亦不禁阻得一阻,玉簫郎君卻已哈哈一笑,手彈處,一點銀星已向方洪襲到!
秦九凝方喝得聲快退!方洪劍已撩出,碧光暴射,只聽波地一聲輕爆過處,一縷白煙已隨風飄散,方洪雙腿一軟,登時倒地!就在他失去知覺的瞬間,靈龜寶刃似已被人奪出手去!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方洪漸漸醒轉,就在他知覺以後,而又未復之頃,耳邊廂,聽得一人說道:“爹爹,這玉簫郎君是誰啊?”咦,這聲音像個年輕的姑娘啊!這是誰?
方洪想睜開眼來,但覺眼皮重如千鈞,而且因他心智已復,忽然心中一動,忖道:“現今我身在何地,身邊現下至少有兩人以上,是友是敵,尚不得而知,我豈能讓人知我醒轉。”
方洪恁地想時,也就不再試圖睜開眼來。
陡聽一個蒼老的口音,說道:“提起此人,可與我們大有淵源,當年我們在長白山中,若非他娘之助,爹爹我和你好幾位尊長,恐怕都活不成呢?唉,這些事,說來話長,等有工夫,我再慢慢告訴你。”
方洪倒抽了口涼氣,心道:“幸好我沒睜開眼來,聽這父女兩人的話聲,分明便在眼前,我要是睜開眼來,他們豈有發覺不了的。”當下試著暗將真氣運行全身,一面凝神靜聽。
便聽那女子的聲音說道:“爹,這也罷了,但他這飛袖的功夫,好生了得,武林之中,未聽說有這一門,這是出自何人門下?”
方洪一直不解,早對那玉簫郎君的飛袖功夫,感到又驚又奇,聞言更是留意。
只聽那蒼老的聲音呵呵一笑,說道:“我兒,這可難倒你了,其實不但你不知道,便是當今武林之中,除了一個赤城山主,再無第二個曉得。”
方洪聞言大奇:“這赤城山主是誰,聽這口氣,說話這人必是個武林前輩,他又是誰?”
其實豈止兩人,那南星元、桑龍姑,以及那不知名的師祖,方洪在窮風谷時,又何曾聽他爺爺說起過,僅這不過旬日之間,他竟遇到這多奇人,當真世界之大,何奇沒有。
那人的話聲才落,只聽那女郎像有不服,說道:“爹,我不信,難道娘也不知。”
忽聽那人陡然一聲嘆,說道:“要是你娘知道,那就好了,我當時不致鑄成大錯。”
女郎詫異之聲,說道:“這麼說,爹,他這飛袖的功夫,是你傳他的了。”
半晌,都沒言語,是那女郎驚得發呆?她爹爹在悔恨交加!
方洪已聽得明白,這兩人雖與玉簫郎君大有淵源,但只聽這人因傳了他的武功,悔恨得恁地,可見他是個正人君子,便慢慢睜開眼來。
就在這工夫,忽聽那女郎說道:“爹,沒見過你會什麼飛袖的功夫啊,再說,便是你要傳他武功,又何必瞞娘呢?”
她爹卻突然失笑道:“武功之造極登峰,摘葉飛花,亦可傷人,何況飛袖,你不覺得他這飛袖,與你外祖父傳我的那八手神功,有些相似麼?”
那女郎說:“咦,你偏心,那八手神功連我也不傳,卻將他化于飛袖之中,傳與外人。”聽她的話聲,就知她是噘起了嘴兒。
方洪將眼睜開得有如線細,頓見滿天星斗,原來是躺在曠野之中,咦,莫非仍在原處?他如線的目光略一移轉,便見對面席地坐著箇中年人,像是身著葛衣,那女郎卻背脊朝著他,故爾看不清面貌便那葛衣人亦是面貌模糊。
只見他又嘆了一聲,說道:“便是我這一生之中,沒一點小事曾瞞過你娘,我兒,你那知道,爹有不得已的苦衷呢,再說,他這飛袖功夫,雖是我從那八手神功中化出的,但威力卻小了多半,以你的武功,比他強多了,而且你又不是不知師門的戒律,這八手神功,是不能傳人的。”
方洪大驚,那玉簫郎君的飛袖功夫那麼了得,聽這葛衣人之言,這女郎武功竟還在他之上!而玉簫郎君的武功,又是這葛衣人所傳,所說的自是不假!
方洪因是心裡一驚,兩眼突然大睜,那女郎恰好一回頭,說:“爹,他醒啦!”
她這一掉頭,方洪便是一呆,竟忘了翻身爬起,原來這女郎奇醜無比,醜得簡直無法形容,心道:“咦,世間之上,竟有這麼醜的女人?”
只聽那葛衣人呵呵笑道:“他早醒啦,不過你沒注意罷了,此子骨像清奇,大是可造之材,兒我們也該走啦。”
說著,葛衣人已站了起來,方洪已知這人雖與玉簫郎君大有淵源,但是不但未與他同流合汙,而且在武林中輩份必尊,正要起身拜見,忽聽那醜女郎道:“爹,瞧啊,你替他打通了玄關之竅,他竟不拜謝。”
方洪聞言一怔!她是說誰啊?掉頭四顧,卻並不見人,同時也才看得明白,存身之處,乃是在一個山峰頂上。
不料他才這麼一掉頭的工夫,再回頭看時,那葛衣人與醜女,竟已蹤跡不見。
方洪駭然,簡直不相信會有這麼快的身法,忙向四處一看,唯見明月在天,微風不起!怔了半晌不由自言白語,道:“玄關之竅,玄關之竅,這峰上並無別人,莫非是說我?”
要知那玄關之竅,修練內功的人,常廢畢生修為,亦難打通,但若一旦打通了這玄關之竅,真力將會陡增一倍。
方洪才這麼一想,卻又不禁啞然失笑,心道:“我這不是作夢麼?這替人打通玄關之竅,乃是最耗真力之事,這葛衣人和我毫無淵源,甚至我連他姓甚名誰,尚且不知,他豈會為我打通玄關之竅?”
方洪雖然不信便是自己,但心裡卻希望是自己,不自覺地右掌一掄,斜刺裡向外劈出,驀聽震天價一聲暴響,丈餘外一株碗口大的樹幹,竟應掌而折!
方洪這一驚喜,非同小可,這一來,可就更不相信,但他這麼只一掄掌,便將大樹劈斷,他能不信麼?一時間,呆呆地立在當地,竟不能動彈。
這葛衣人究竟是誰?為何他竟會拼耗真氣,為他打通玄關之竅?怎又一言不發,忽地走了?
一連串的問題,自他心中升起,但忽然心中又是一動!可見這葛衣人的武功,還在所有人之上,這般人全到了採石磯,豈是偶然?還有九妹呢?那秦九凝去了何處?
方洪一想到秦九凝,登時心又往下一沉,秦九凝與玉簫郎君攜手而來的情景,頓又在他心中浮現,心道:“九妹靈臺空明,無情無慾,豈會著他道兒,唉,但是,但是他們那般親暱之態,並不虛假啊?”
方洪便又恨起那玉簫郎君來,他知自己的奔雷劍術,實在玉簫郎君之上,但是所以兩次三番敗在他手中,乃是他臨敵經驗不夠,他那流雲飛袖太已威猛神奇,最後,他本可勝得了他的,是啊!是那南琴突然現身相助,玉簫郎君彈出個銀彈,他的寶劍撩處,銀彈炸裂,一縷白煙便隨風飄散,異香入鼻,他即失了知覺。
他不用想,即知是這葛衣人救了他,但劍呢,他爺爺賜他的靈龜寶刃?還有九妹呢?去了何處?
就在回憶起失去知覺時的情景,忽聽身後崗下,傳來連聲銳嘯!
方洪聞聲,立即辨出是桑龍姑那五個兒女的蛇頭軟鞭呼嘯,忙飛躍下崗,那知他才下落不過五七丈,那銳嘯之聲已越來越緊,同時似是五音齊發一般。
方洪腳下不停,心忖:“若非桑龍姑的五個兒女皆同時出手,對方又是何人?”
不到半盞茶的工夫,方洪早是一怔,原來淙淙水聲入耳,已到了那山泉之處,正是今日他與玉簫郎君惡鬥之地,但連聲銳嘯,卻在下面林中傳來,相距已近,更覺懾人心神。
方洪再又貼壁飛降,離地不過三五丈,忽聽一人冷笑一聲,說道:“還有甚絕招兒,快使啊,不然,我可要下手了。”
方洪聞言一楞:“這不是適才在崗上的那個姑娘麼?”
這女子的口氣,顯然不將對方人看在眼裡。方洪大奇,他曾聽那葛衣人說,她的武功還在玉簫郎君之上,他心中實有些不服,心道:“我倒要瞧瞧,你怎生了得。”
落地,身形只一晃,施展開紫府輕功,早掩入林中,只見共有四人,那醜女被圍在中間。月下林中,倍常昏暗,故爾方洪要凝眸才能看清。
原來圍著那醜女的方洪全都認識,一個是南琴,另外兩個,女的乃是南玲,男的是那個矮胖的少年南浩。三人三條蛇頭軟鞭,色分紅黑黃,矯似靈蛇,攻得好不凌厲!
方洪一見是這三人,早為那醜女捏了一把汗,心道:“你便能勝一人,難道還能勝得過這三人去麼?”
要知方洪早領教過那黑衣矮胖少年的鞭招,日前在那橋頭之上,勝他已是不易,何況再又加了這兩個姑娘,兩人那兩條紅黃的軟鞭,實不在那南浩的黑鞭之下。
那知三人雖然攻得凌厲,鞭影如山,那醜女卻身似游魚,三條軟鞭連她衣角也沾不到一點!
方洪一見,幾乎驚呼出口,只見這醜女的身法步法,竟是他新近得傳的上乘奇妙的武學,動而三爻,晃肩六變,滑步便已九轉,而且比他不知高出多少,較之在彭水山中傳他的那少年,更見神妙無方!
他這裡才驚得發呆,只聽那醜女又在說道:“噯,我再說一遍,教你們有甚絕招兒,盡避使出來,你們聽不聽話啊!”
這醜女雖然尊容不敢領教,但她說話的聲音還是真好聽,而且,倒像對方不使絕招,她倒發了嬌嗔。
那黑衣少年早是一聲怒吼,陡然銳嘯之聲,更見淒厲,軟鞭斜劈、橫掃、上兜,出手一鞭,竟同時攻上中下盤!方洪看得亦是心驚!
那南琴、南玲,亦已被她激怒,只聽嬌叱聲中,兩條軟鞭一緊,頓見鞭影彌空,似有萬千五色靈蛇飛舞。但三人只是叱吒暴吼,並不言語。
卻是那醜女又道:“嗯,這有點像樣了,但還是不行,我要一出手,你們的軟鞭可也要出手啦,好像是說,你們還有甚絕招兒啊!”
一言將方洪提醒,心道:“是啊,那南琴的紅色軟鞭並未發出天魔之曲,南玲的軟鞭亦未聞天樂悠揚,強敵當前,他們怎麼倒留而不用?”
這工夫,三人軟鞭雖已倍前凌厲,卻見那醜女仍然遊走自如,忽見那少年軟鞭一抖,直點前心,身形卻忽地暴退,喝道:“好,三妹,四妹,我們休管她是誰,且教她知道厲害!”
話出口,那南琴、南玲,已同時撤鞭後退,三人一退,立即連向左方滑了兩步,只聽那醜女嘻嘻一笑,向黑衣少年一指,道:“丙丁坎位,你還得再滑半步!”
那少年一怔,醜女卻已向南琴一撇嘴,道:“你更不行啦,你們只有三位,你怎可守定甲乙兌位,該轉坤方啊。”
方洪心中一動,暗道:“曾聽九妹說過,桑龍姑這五個兒女,曾練了什麼五蛇陣,莫非他們突然撤鞭,乃是佈陣?”
南琴竟然聽話得緊,果真移了兩步,想是已轉到坤位,這才大吃一驚,顯然對方瞭若指掌,著著料敵機先!
早聽那醜女又嘻嘻一笑,南玲卻隨著一聲驚呼,不知那醜女怎麼一晃身,竟在南玲的臉蛋兒上摸了一把,南玲急躲,旋身之間,已滑開了兩步。
醜女笑道:“這才對啊,你要守定庚辛金,離位上不是空虛了麼,你人好,我才跟你說,你們這五蛇陣而今缺了兩個,你該站住西北方位,不然,可就更不能發揮那生動的妙用啦!”
果然不出方洪所料,黑衣少年南浩見三人力攻,仍奈何這醜女不得,便想發動五蛇陣來,要知那五蛇陣乃是按五行生剋之理,桑龍姑因練這五蛇陣,故爾給她這五個兒女衣分紅黃藍白黑,分守東南西北中,陣一發動,金木水火土,便互為生克。
她這五個兒女武功各各了得,五色的蛇頭軟鞭,休道五音能導魔生幻,便是招術,亦精妙無比,一旦再躬其五行生剋的變化,互為生克,當真神妙無比,無異五人合而為一,可見了得。
黑衣少年今晚見這醜女並不還手,而兄妹三人仍勝人家不得,雖然南雍與南芝不在,也迫得將陣勢發動開來,那料醜女不但對他們這五蛇陣瞭如指掌,而且才開始,即已指出他們的錯誤來,如何不大駭!那南琴、南玲,自也駭得目瞪口呆!
只聽那醜女又在嘻嘻笑道:“怎麼你們不動手啊,我告訴你們,還是趁早別丟人啦,別說你們五人缺了兩個,這北方的離位雖然勉強守住啦,但我卻站定了中央土方,土克水,水克南方丙丁火,你們仍會受制於我,算啦,今晚我不難為你們,其實這是你們的娘,那桑龍姑不好,怎麼沒想到你們兄妹不可能時時都在一起呢,要是我啊,一定同時練兩儀、三才、四象陣,不是就可活用了麼?就如現在,你們要是早練成三才陣,我便能勝你們,可真還要費一番手腳。”
一言未了,那南浩早已眼中噴火,陡地厲嘯長空,喝道:“住嘴,今天我和你拼啦!”烏黑的蛇頭軟鞭,倏地向醜女前心點去!
那醜女嘻嘻一笑,道:“對啦!你正該另使毒招兒,聽說你這蛇頭中的毒針厲害得緊,我倒要見識見識。”
連肩也未見她晃動,便已退後了五尺!黑衣少年鞭才點空,她這一言,倒將南琴提醒了,早也一聲嬌叱,亦已抖鞭點到!只南玲兀自發呆,垂鞭不動。
那少年身隨鞭進,猛吼一聲:“你就見識見識!”醜女腳下才停,他的軟鞭蛇頭,離她前心也不過兩尺,身法亦是快極!同時南琴的軟鞭,亦抖得筆直點到!
說時遲,只聽兩聲卡簧輕響,兩蓬針雨已自兩人的蛇頭中噴出!
方洪看得明白,這一驚,非同小可,那醜女身法再快,豈能躲得開去!不由兩眼一閉!
那知就在這剎那間,驀聽兩聲驚呼,方洪再一睜眼,只見南浩與南琴皆愣在當地,那醜女卻蹤跡不見!方洪也登時一愣。
忽聽那南玲嘆了一聲,說道:“二哥,四妹,別發楞了,人家武功比我們高得多,早走啦。”
兩人的軟鞭蛇頭,距她不到兩尺,她便能躲得過那兩蓬針雨,豈有人在面前,兩人連她怎麼走的也不知道?
不料南玲一言未了,忽見那黑衣少年身後,緩步走出一人來,正是那醜女,竟不知她是從何而來!皆因那南浩身後,並無樹木,看她行來緩緩,卻是突然現身。
只聽她嘻嘻笑道:“誰說我走了啊,我說,你們倒該走啦,你們聽,江邊正是熱鬧好瞧呢。”
她這一出聲,駭得那南浩南琴忙不迭轉身飛退!同時,遠遠聽得有喝叱之聲傳來,似是在左面山邊!
忽見那醜女面容一正,道:“你們別難過,其實你們那五蛇陣的確了得,蛇頭近身噴針,亦歹毒之極,虧你們娘想得出來,我早說過啦,我不難為你們,快去啦。”
那黑衣少年忽地一聲狂笑,道:“好,我們學藝不精,不是你敵手,但你可得留下姓名,也許我們還有相見之日。”
那醜女鄙夷地一笑,說道:“我的姓名麼,你們回去問你娘,她自會告訴你,你要再見我,那還不容易啦,等到你們回到天姥山,我大概也到啦。”
南浩道:“好,我們便在天姥山中恭候,三妹,四妹,走!”一聲走,跺腳一縱三丈,只兩個起落,已入林而去!
那南玲垂頭喪氣,南琴狠狠地盯了那醜女一眼,也慌忙的跟了前去!
只聽那醜女似在自言自語,說道:“你可瞧清楚了,這就是他們的五蛇陣,你要想來日勝他們,可先要明白五行生剋之理。”說著,她似衝著方洪隱身之處一笑。
她這麼一掉頭,從葉縫中漏下的月光,恰好照在她面上,更醜啦!
方洪心中一動,莫非她早知我前來,早知我藏身在此,她這話是向我說的,若然,那就不只這一句話了,她先前故意指出他們的五行方位不對,顯然亦是有意在指點我。
但方洪不過僅是剎那間心中一動,此刻實已喜得發愣。
皆因他早看得明白,這醜女雖未出手,但所以能將這三人戲弄,以三人合攻,亦奈何她不得,卻僅憑她無比神妙的輕功,而這神妙的輕功,正是數日前在綠水山中,秦寒梅請那少年傳他的一般無二,只是覺得這醜女施展開來,加倍神奇。
那方洪陡然發現這上乘輕身功夫竟是這般神妙無方,他怎能不喜,但他卻忙不迭將心中之喜壓下,將那三爻、六變、九轉,從頭到尾,反反覆覆,立時在心中溫習了數遍,將那口訣默誦了五七次,同時深悔這幾日中,並未勤練這上乘的輕功,好生惋惜。
他一心在這神妙輕功之上,忽聽遠遠傳來的叱吒之聲,越來越大,方洪心道:“適才那醜女所說江邊有熱鬧好瞧,九妹現下去了何處,我尚不知,如何兀自在此擔延,若然九妹,已與人動上了手。這上乘輕功豈是旦夕可能造極登峰的。”
方洪一抬頭,才發現那醜女早已蹤跡不見了。當下即忙循聲向那叱吒聲傳來之處趕去,他尚未抹過山坳,那水聲早已入耳,再接連兩三個起落,驀見波濤,銀蛇湧竄,前面已是大江,山腳之下只見黑壓壓樓閣連雲,江邊停泊著百數十隻大船,船桅有如林立。
這種景象,方洪一眼便已看明白。才訝異並未見有人惡鬥,忽聽半空中一聲怒吼,道:“今日我要不把你這孽障斃於掌下,老夫誓不甘休!”似是那南星元的聲音。
隨聽一聲朗朗地笑,說:“怕不見得。”方洪一抬頭,只見那數十根船桅之上,有兩人飛騰搶撲,掌袖齊飛,但因相隔較遠,故未聽到風聲。其中一人白髮飄飄,正是南星元,另一個乃是那玉簫郎君,兩人掌來袖指,惡鬥正酣!
方洪一見玉簫郎君,登時仇人見面,份外眼紅,不由自主向腰間一摸,卻摸了個空,原來忘了當他被玉簫郎君迷倒之頃,靈龜寶刃已然出手。
方洪想起失了靈龜寶劍,心裡可就急了,倒不因它是上古奇珍,亦非因它是爺爺鏡湖老人所賜,而是他手中無劍,實非玉簫郎君之敵。
那知他才急得一跺腳,忽聽身後一人輕聲說道:“給你!”
話聲入耳,手中頓覺有物!方洪大驚,晃身滑開兩步,同時已看得明白,竟得秦九凝又似幽靈般,突在身後現身!
方洪叫道:“九妹,你!”本來他一見到秦九凝,心中一喜,但卻陡然回想起她與玉簫郎君攜手同行的親暱之態,心卻已往下一沉,同時奇詫,自己被那玉簫郎君迷煙薰倒之頃,秦九凝怎倒不救他,她那時又去了何處?
連串疑問湧上心頭,那秦九凝卻兩眼盯著船桅惡鬥的兩人。低聲急道:“師兄,快隨我來。”
方洪與秦九凝相處這些日來,這還是首次見她面露緊張之色。剎那間,他又想道:“九妹在我與玉簫郎君惡鬥之時,她是未曾相助,但她卻不止一次用言語提醒我,因而得以扭轉敗勢,想她自幼練成心如止水,無喜無惡,無慾無情,豈會著那玉簫郎君的道兒。”
秦九凝話才出口,方洪忽覺手中有物,觸手即知是靈龜寶刃,心道:“原來先前是九妹將劍接了去。”忙將寶刃接過,只見劍身之上,秦九凝用布片緊緊纏裹,顯然她是怕劍上光芒顯露,更知有甚緊急之事。
他這裡正要隨秦九凝離去,只聽船桅之上,那南星元怒道:“你妄想去覬覦神器,真是作夢,老夫今晚先劈了你,再和你那老鬼師傅算帳。”只聽呼呼連聲,是南星元連連劈出兩掌。
卻聽那玉簫郎君冷笑道:“是你那女徒兒心甘情願,自己送上門來,嘿嘿,郎君我玩厭了,誰還要她,只要你這老兒有膽,只管找我師傅。”
那玉蕭郎君雖然了得,但怎能及得南星元一甲子以上的功力,只見在他兩掌掃劈之下,玉簫郎君退過兩根船桅,在浪撼風搖之下,船桅晃動不已,但玉簫郎君騰身扣躍,不但身法美妙,而且腳下點去,竟是毫釐不差。
方洪又驚又怒,這玉簫郎君年紀不大,但確有過人武功,可惜他所行所為,又令人髮指。道:“九妹,不誅這萬惡的淫魔,我們練武何用?”當下就要向江邊撲去!
那知他才一塌腰,忽地左腕一緊,秦九凝已將他抓住,低聲疾道:“這老人家特地將他纏住,不讓他脫身,現下月移中天,子時已近,再不趕去,只怕桑龍姑要捷足先登了。”
方洪心中一動,道:“你是說那柄銀蛇寶劍?”秦九凝只一點頭,拉著他急往崗上奔去,才道:“這玉簫郎君雖是萬惡,但現下卻不能除他,你以為那南星元當真奈何他不得麼?而且今日救你那人也不容人傷他毫髮。”
方洪聞言,心頭一懍:救他那人,自是指那葛衣人,他那奇醜的女兒武功已是高不可測,若他當真護著玉簫郎君,誰還能傷得了他的毫髮,一時間,方洪悶得幾乎透不過氣來,這幾日所見的人,一個比一個更奇,武功更是一個勝似一個,而這般人之間,卻又牽纏著說不清的恩恩怨怨,教他如何不悶得發慌。
這般人的來厲,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顯然秦九凝都明白,方洪才要問,忽覺左腕一緊,秦九凝已低聲道:“到了,師兄,你記好啦,桑龍姑一現身,待她要下水之時,你即現身亮劍,但不可讓她認出你來,只用你這劍上的光芒將她引起,施展開你那上乘輕功,向東面江邊奔去。”
秦九凝說時,聲音低得只他可以聽聞,隨向崖上一指,道:“崖上亂石嵯峨,正好隱身,快走。”
方洪聽得不明不白,要想問時,秦九凝似已明白他的心意,道:“師兄,你甚麼也不要問,事後我自會詳告,快去,那桑龍姑眨眼即至。”
方洪便不再問,飛身上崖,藉亂石隱住身形,方知秦九凝並未跟來,看時,原來此間正是白天所見那山泉之上,耳邊廂,但聽得泉水潺潺,這時月在中天,只見清輝滿地,四外林木蕭蕭。
就在他掃眼的這個工夫,不過看清存身所在的四外景象,驀見一條白線疾射而來,到了下面泉潭之邊,赫然一人臨泉卓立,只見雲鬢鯪衣,來人正是桑龍姑!
方洪暗叫聲漸愧,秦九凝計算時刻竟是毫釐不差,他存身之處,相距下面泉潭不過三四丈,方洪忙摒息,幸好那潺潺泉水之聲,夜靜,音響也大,不然以桑龍姑的武功,必會發現他藏身之處!
那桑龍姑才在潭邊現身,早又有三條人影如飛而來,這次方洪卻看得明白,來的乃是她的三個兒女,即是前不久被那醜女戲耍敗退的南浩、南玲、南琴。
三人腳下才停,那南琴已搶著說道:“娘,到了麼!”
桑龍姑輕輕一擺手,她已繞著那泉水轉了一圈,道:“差不多啦。”說著,向天上掃了一眼,吩咐道:“你們三人守定三面,待會我入水之後,小心防人前來劫奪。”說著,三把兩把,脫去了她身上的鮫綃之衣,只剩下貼身之服。她那三個兒女,也立即將蛇頭軟鞭掣在手中。
方洪牢記秦九凝吩咐,一見桑龍姑脫衣,霍地將劍一抖,靈龜寶劍才亮,一道碧光已自劍上暴射而出,同時起腳飛掠,向東一掠二四丈!一者他亮劍即已飛掠,他又有秦九凝不可讓人認出他來之言,故爾全力疾掠,果然快得不見人影,只見一道碧光長虹,飛投東方而去!
那桑龍姑正要下水,驚得咦了一聲,叫道:“我估計錯啦!”那還來得及穿回衣服,立即如飛追去!南浩、南琴、南玲三人,一怔之下,也隨後就追。那南玲才縱身一個起落,忽然想起她孃的衣服還在水邊,忙又返回。
就在這眨眼之間,只見水邊忽地站定一人,白衣飄飄,南玲認得是秦九凝。登時一楞!秦九凝卻淡淡一笑,拾起腳邊的衣服,向南玲遞去,道:“南姑娘可是要取衣麼。”
秦九凝陡然現身,南玲雖覺奇怪,但她急著要追她娘去,搶過衣服,飛身便追,似乎聽得秦九凝在身後冷冷一笑。
她這麼一擔延,那還能再追得上桑龍姑,便連她的一兄一妹,也追不上了,初時還能見得到前面碧光如虹,那知奔出不過一兩裡地,陡然前面碧光驟斂,剎那間無影無蹤,卻聽前面已是濤聲震耳。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20:03
第十七回:嬌娥不只美麗
原來方洪突然亮劍飛掠,桑龍姑才怔得一怔,他已連番幾個起落,以桑龍姑身去雖快,一時竟未將他追上,但奔出兩裡地方,桑龍姑可就越追越近了,方洪耳聽濤聲震耳,不由心裡一驚,前面大江阻路,要是再往前走,桑龍姑眨眼即可將他追上了!
方洪忽然心裡一動,心道:“我這般亮劍飛馳,碧光如虹,她只見劍光,不見人影,故爾始終緊追不捨,九妹顯然是要我調虎離山,現下已將她誘離遠了,目的已達,我何不……”
心念一動,霍然還劍入鞘,碧光驟斂,方洪斜刺裡一飄身,立即鑽入蘆葦中。是他心念才動的這個工夫,早已到了江邊,沿江皆是比人還高的蘆葦。
方洪鑽入蘆葦,立刻反方向飛竄,早離開了鑽入之處,有十來丈遠,這時江風呼呼,吹得那蘆葦搖曳,故爾不怕被她發覺。
果然,聽得桑龍姑咦了一聲,自言自語說道:“這劍飛來,怎會突然隱去?”
方洪暗叫聲好險,桑龍姑的話聲,離他藏身之處,已不到三丈。顯然是這女魔在眨眼間,已將左近搜了一遍。他豈止好險,而且心中駭然,要不是他見機得早,此刻怕不早被她追上了。
隨聽嬌滴滴喚了兩聲娘,是那南琴聲音,說道:“追上了麼?”聲音是由遠而近,分明她才趕到。
隨又聽得兩人聲帶微喘,拂葦而來,南浩的聲音在說:“娘,我們快搜,只怕那劍又入了土了。”
桑龍姑半晌都沒出聲,是她在思索麼?
忽聽南玲的聲音,說道:“娘,我瞧有些古怪啊,好像,好像那劍光之下,有團黑影,而且我瞧那劍光飛射,並不比娘更快。”
方洪聽那南浩說要搜索,心中早是一緊,忽聽南玲這麼一說,可就急了,心道:“不好,這三人已是了得,何況還有桑龍姑這女魔,她們心生疑惑,自是要搜,我的行藏那會不敗露!”
像是那南玲一言,已將桑龍姑提醒,忽然嗯了一聲,道:“而且那銀蛇劍光如白練,飛射應如電閃,適才所見,卻是碧光。”
好大的江風,吹得蘆葦蔌蔌地響,方洪忙不迭緊握劍柄,側身疾竄。皆因幾人和他相距不到三五丈,輕易便能發現他藏身之處,同時心中兀自苦思不解,秦九凝命他向這東面江邊奔走,端的為何?
有那勁風拂葦之聲,方洪才能大膽飛竄,不過是他離開藏身之處的剎那間,幾人的動作好快,耳聽桑龍姑也喝了聲:“快搜!”便聽得刷地一聲響,一人已撲到他適才藏身之處,若他稍遲一步,怕不登時被他們搜著。
方洪伏身飛竄,心知要不被他們發現,那機會真是微乎其微,是以,他不但緊握劍柄,而且拇指已按在卡簧之上,說不得,到時只好一拼。
那知他竄走不到十來丈遠,那江濤之聲更是震耳,而且已隱隱聽得水聲拍岸,不由心頭一涼,既已近水邊,蘆葦必已到了盡頭,再往前行,身形可就立即暴露了。他正想改變方向,陡然間,似見有一絲火光一閃!
勁風拂蘆葦,那光亮也倏隱倏現。方洪心中一動,立知江邊有舟在此泊岸。此間已遠離採石磯的街市,那南星元與玉簫郎君的惡鬥已不聞半點聲息,就可知相隔已甚遠了。若說這是漁舟燈火,此刻已是月移中天,早是午夜了?
就在他一怔之頃,忽聽一個女子的口音說道:“爹啊,萬里迢迢,我們為何而來?”
方洪聞聲大喜,這不是那醜女麼?那麼,舟中必是她與那葛衣人。
那葛衣人為他打通了玄關之竅,不過半個時辰前,醜女曾戲耍桑龍姑的三個兒女,有這兩個大援在此,他那還怕桑龍姑和她的三個兒女。
那醜女的聲音,像在埋怨,又像在撒嬌,只聽那葛衣人呵呵笑道:“你這小妮子真會歪纏,我早同你說,若不看在赤城山主面上,爹爹我怎會等到現在,多的時刻都等啦,怎又連一月的短短時刻也等不得。”
今晚方洪已是兩次聽他提起赤城山主,心下奇道:“這赤城山主究竟是誰,聽那醜女話中意,分明是要葛衣人不饒桑龍姑,他卻要看在赤城山主面上,這人武功必也高極,那麼,是邪?是正?”
方洪同時心下已有些明白,秦九凝要他東奔江岸,原來是她知這兩父女在此,登時膽氣一壯,不自覺地長身,江岸的蘆葦本來高與人齊,但在遒勁的江風吹拂之下,恰似綠浪起伏,他這一長身,身邊蘆葦低拂。方洪的身形也頓時顯露了出來,只聽數丈外,南浩的聲音喝問道:“甚麼人?”
他四人見劍光乃是附著一條黑影飛駛,已然心下生疑,此刻陡見一人現身,南浩首先發現,更是心中雪亮!
方洪長身,南浩喝問,本是同時,就在這剎那間,陡地風聲颯然,白影入眼,方洪立知是桑龍姑撲來,趕緊斜身疾掠,向泊舟之處縱去!
那桑龍姑何等身手,霍地身軀一側,竟已斜飛兩丈,一掌向他身前截去!
方洪迫得拳腿一個翻滾,腳才著地,赫然桑龍姑已立在面前,哼了一聲,冷峻之極地說道:“原來是你!”
但聽風聲颯颯,南浩當先趕到,南玲隨至,南琴尚未縱落,已恍然大悟,叫道:“娘,我們上當啦,那碧光是他。”
今日在崗上,方洪曾以靈龜寶劍同她過招,只因那是白天,劍上碧光並不強烈,故爾先前未想起,此時一見方洪,這才恍然大悟。
方洪有恃無恐,朗聲道:“不錯,在下這柄寶劍,乃是上古奇珍,劍上碧光似長虹。”手按劍柄指扣卡簧,兩腳一爻!但他掃眼間,江邊燈光卻已不見,難道那葛衣人與那醜女已然離去!心念一動,心頭登時一緊。
只見桑龍姑一怔之後,目中陡射奇光,冷笑道:“那麼,這劍也不在那銀蛇劍之下,也是一樣!”倏地一晃肩,左手兩指一伸,已向方洪雙睛點到!
方洪早防她這一著,並知下一著必是扣腕擒拿,志在奪劍,是以分明見她兩指點到,並不招架,鳳點頭滑步挪移,蹌踉一聲龍吟,靈龜寶劍登時出鞘,倏地向她腕上撩去!
方洪這一著搶了機先,饒她桑龍姑武功了得,也大吃一驚,一者她已不是扣腕擒拿,倒成了將自己的手腕向方洪劍上迎去!且靈龜寶劍,上古奇珍,方洪劍未撩到,劍光已暴射兩尺,當真砭膚奪魄!
桑龍姑甩腕閃身,怒道:“你還敢反抗。”方洪那一劍自是傷她不著,卻將她激怒更甚,呼地一掌,左手圈拍,右手勾打!剎那間,像已幻化成了十數個桑龍姑,同時在向方洪攻擊!
方洪劍走龍騰六合,寶劍若游龍,神、吐、削、掃、掛、劈,陡地奔雷驟發,碧光似幕,劍氣護身,以攻為退,撤步數尺。他,又驚又奇:“三爻,六變,九轉,你也會!”
原來桑龍姑之所以能陡然幻成十數個身影,乃是施展紫府迷宗武功,他迄今不知那日在彭水山中教他的是南雍,南雍乃是桑龍姑的長子,故爾一見桑龍姑的身法,便驚問出口。
那知桑龍姑一見方洪輕易地便脫出了身去,所用的步法,亦是紫府迷宗,登時一怔,喝問道:“你究竟是誰,是赤城山主?還是紫府宮的門徒!”
方洪奇道:“又是赤城山主。”同時驚忖:“莫非這三爻,六變,九轉,乃是紫府武學?”
突然桑姑龍陰惻惻一聲笑,說道:“不管你是誰,今晚即使你留下寶劍,也饒不得你!”
要知那奔雷劍的始祖,亦即是那洞中的老人,便是赤城山主,赤城與天姥,本來皆在東海之濱,只因赤城山主當年敗在桑龍姑手中,故爾遠走南茺,隱匿古洞,方洪因未正式拜師,是以未曾告知。那桑龍姑與赤城山主自是不能並立之仇,她如何不知紫府宮中傳人,定然饒她不得,方洪陡然施展紫府武學,她那會想到竟是自己的兒子所授,只道是紫府宮人已然尋來,這一驚,非同小可,口中在問,心裡卻已起了毒念,不論他是何人門徒,劍在他手,如虎添翼,且非殺他不可!
方洪正當驚疑而喜之頃,桑龍姑霍地推出一掌,這一掌凌厲無儔,方洪向所未見,他雖在驚喜之頃,但面對強敵,豈能不戒備,腳下三爻,轉到桑龍姑身側。
桑龍姑在紫府武學上,練了二十年,方洪身形未動,已知他的意向,右掌倏忽翻掌斜劈,他身未六變,掌風早自側後折射到了!登時受制,迫得住右疾旋挪騰,同時心中驚道:“顯然這女魔知我奔雷劍施展開來,手中又有寶刃,勝我不易,故爾以數十年的功力,發掌遙劈,我我……我怎及她功力雄厚!而且她掌力可自四方八面折射,她身在面前,卻能攻我身後!”
方洪一時間頓現忙亂,那知才躲過她折射攻來的一掌,桑龍姑已一掌緊似一掌,發掌奇詭莫測,身法之快,更難看清人影,只見狂濤生四面,八方起狂飆,一時間,竟不知她掌風自何方發來,方洪空有寶刃在手,奔雷劍無敵天下,竟然英雄無用武之地,忙不迭劍交左手,右掌推掃掛劈,接了三掌,其實他哪是接掌,不過僅是封守四面,而且已有些手忙腳亂,在她恁地凌厲攻勢之下,顯然今日已無勝理!皆因他功力遠遜於桑龍姑,而且方洪掌上功夫更非他所長,哪料他忙不迭運掌封架,陡覺自己掌力倍增,竟能封架住了。
桑龍姑一怔,方洪卻恍然大悟,心知是那葛衣人為自己打通了玄關之竅的緣故,不由膽氣陡壯,趁桑龍姑一怔,攻勢稍緩的剎那,呼地一掌劈去!
哪知桑龍姑先前未將他看在眼裡,只用得五成掌力,又因兩掌齊發,一陣快攻,況又多半折射,故爾又再減半,這女魔陰冷冷一笑,竟不再快攻,待他掌力近身,霍地一掌挫腕推出,頓將方洪的掌力反震回來,方洪陡覺一陣窒息,身形竟被震飛!跋打千斤墜,卻聽身後一聲銳嘯,一條蛇頭軟鞭向他雙脛纏來,嘿嘿冷笑:“將劍留下,今晚饒你不死!”聞聲知是南浩,方洪心頭一驚,只怕南玲南琴軟鞭同時出手,腳尖一點地,劍化八方風雨,奔雷驟發!
忽見白影一閃,桑龍姑喝道:“不可碰他寶劍!”這女魔當真身形快逾電閃,一指點開南浩鞭頭!
一言將方洪提醒,寶刃削鐵如泥,怎麼我倒忘了。只聽雷聲隆隆,劍走羿射九日,腳下卻已三爻六變,同時向身外四人攻去。
劍是神物,劍招更見神奇,但見劍氣彌空,劍影如山,寶刃既是蛇頭軟鞭剋星,他又何懼對方人多!
只見桑龍姑兩掌突揚,剎那間用她那奇巧的掌力,將南浩南琴迫退,她退身之頃,卻已將南玲帶退兩丈!顯然方洪令她莫測高深,怕傷了她這三個兒女。其實這羿射九日,乃奔雷神劍最具威力一招,方洪大敵當前,迫得他出手便將這最具威力的兩招施展開來,果然立將這女魔鎮住。
方洪心中明白,自己無論如何不是這女魔敵手,何況還有她這三個兒女,當下收劍而立,朗聲道:“我且問你,那五月五日之期,你算是不算,你要是怕那日天下英雄在場,你難施詭譎,好,今晚在下便與你們作個了斷。”寶刃橫胸,意態軒昂,直似他成竹在胸,全不將四人看在眼裡。
桑龍姑心中驚疑,不知方洪是近日來連得奇遇,更萬不料自己的長子亦以武功資敵,還道日前在那寒潭,方洪乃是藏拙,現今又被他用言語一激,當著三個兒女之前,實又放不下臉來,這女魔眼珠亂轉,心裡已有計較,冷笑道:“好,便饒你多活些日,今晚要了你命,倒說我以大欺小。”隨見她向三人一招手,道:“回船。”
當先轉身就走。方洪倒大出意外,不料他用言語一激,竟然收效,只見南浩南琴,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才轉頭隨桑龍姑走了,南玲一直默默無言,她雖已隨後跟去,卻兩三次回頭來向他望。
方洪一抹額頭上汗珠,心中才叫得聲僥倖,突聽身後一人冷冷地說道:“玲姑娘對你有情呢,可惜可惜。”
方洪才聽出是秦九凝的聲音,忽又聽隱隱有人說道:“爹,你眼光不錯,他不但資歷好,機智也不差啊。”
方洪低聲說道:“九妹快隨我來。”飛身疾掠,向那話聲傳來之處縱去。原來他已聽出是那醜女的聲音。
分明那聲音是在近處,方洪又是聞即已縱出,那知落地一看,並不見人影,登時一呆,卻聽那葛衣人的聲音,已在遠處傳來,呵呵笑道:“爹的眼光還會錯麼?難為他啦,不然我要一露面,這女魔逃匿,可就麻煩了。我兒,我們難得來一趟中原,走,爹帶你遊一遊中原的名山勝境。”
話聲落時,已是勉強可以聽聞,顯然人已去得遠了。方洪知再也追不上了。這兩父女究竟是誰?他受人大恩,竟不知人家是誰,方洪好生悵惘。
忽聽秦九凝在他身後說道:“師兄,你的福緣真不淺呢,不料竟得這位當代奇人垂青。”方洪一回頭,只見秦九凝已站在身後。方洪忙問道:“九妹,你何時來的?這位前輩是誰?那銀蛇劍到手了麼?唉,適才好險啊!”
秦九凝從不解凍的臉上,忽然現出笑容,但只是那麼一抹,不忙不急地說道:“你問這麼多,我可得一件件說,這位……”目光向四外查看凝神靜聽。顯然她是怕桑龍姑還在左近,便道:“師兄,你且隨我來。”
方洪隨她穿出蘆葦,只見十數丈外,泊著一雙船。心道:“這不是葛衣人和那醜女的船麼,適才分明兩人在船中說,怎麼現今卻舟而去?”秦九凝直向那船奔去,只見那船中已無燈火。
方洪對這位九妹實是心折,以往這些日來,她冷眼觀察,莫不料事如神,心地空明,最能洞察秋毫,故而也不再問,隨她奔去,未到船邊,秦九凝又打了個手勢,將腳步放輕,雖然她見舟中無人,才向船上奔去。方洪心中不由一動:“現今這幾起人皆在此現身,九妹又恁地戒備,莫非這舟乃是其中之一的?”
他心念才動,只見秦九凝忽地向江面飛落,踏波而行,繞船一圈之後,才向船上飛落,方洪心道:“九妹這般小心,可見這舟的主人,必是極其了得的。”忽然似有所悟:莫非這是那玉蕭郎君的船?
他也不怠慢,一怔之下,即刻跟上,秦九凝已進艙去了,這不是那玉簫郎君的船怎的,只見艙中滿目錦繡,極盡奢華,直似個水上行宮。
方洪才入艙中,見秦九凝在桌上拿起了張紙箋出神,自言自語說道:“咦,她福緣不淺呢,竟能得當今武林至尊的垂青。”
方洪道:“九妹,你說什麼?”秦九凝不答,將那紙箋向他遞去,方洪接過一看,只見上面寫道:“字諭史炎,回首是岸。此女經已帶走,若敢再犯,廢爾武功。”
方洪道:“史炎,果然是那玉簫郎君。”秦九凝卻若有所失,道:“她走了,她走了。”方洪道:“九妹,你是說這紙箋上的女子麼?”
秦九凝一聲嘆氣,道:“師兄,你知她是誰麼?就是你曾將她和我相比的寒梅妹子啊。”方洪一把抓住她的手,急道:“這是玉簫郎君的船,你是說寒梅妹妹在他船中。”
秦九凝點點頭,道:“不但在他船中,而且是自巫峽同舟而來。”
方洪心頭一驚!從巫峽同舟而來,寒梅妹妹在玉簫郎君這情魔的船中,已住了幾日!
秦九凝卻面上忽現喜容,這才若有所失,現下又現喜容,眨眼間同在她面上出現,實是少見,只聽她說道:“她能得這位當代武林第一人的垂青,福緣不淺啊,師兄,將來成就,只怕還在我們之上呢。”
一言將方洪提醒,知秦寒梅被那葛衣人帶走了,這紙箋亦即是那葛衣人所留,但方洪非但不以為喜,卻心往下沉,往下沉:這玉簫郎君最能博得女子的歡心,只看秋娘險喪命在他手中,她卻反為護他,甘為拼命;面冷心冷的九妹,亦初見面,即與他攜手同行,而且,那玉簫郎君的迷煙好生歷害,寒梅妹妹便是個三真九烈的女子……她,她能清白無瑕麼?
方洪的心怎得不沉,那葛衣人縱有通天本領,從此傳她奇絕武功,還有何喜。
他如痴如呆,渾身涼透,就在這剎那間,忽聽秦九凝道:“玉簫郎君回來啦,我們快走!”
那方洪怒極大笑,道:“好,我正要找他,來得正好!”
刷地一聲,已將靈龜寶劍拔出,劍上碧光爆射,陡地照見艙門口上,站定一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正是那玉簫郎君。
方洪一見玉簫郎君現身,他連半點聲息也未聽到,倏然已到面前,連秦九凝亦是駭然,但方洪早紅了眼了,正要撲出,忽覺手腕已被秦九凝扣住,低聲道:“先別動手,我還有不明白的。”飄身到他身前,說道:“你回來得可快啊!”
玉簫郎君雖然不敢輕視方洪,但他表面上卻像毫不在意,笑道:“你是說那個糟老頭兒麼?倒也是個勁敵,只是,嘿嘿,在我玉簫郎君手中,豈能討得了好去,人已打發他走啦。”
方洪知他說的是南星元,知南星元雖然武功在他之上,但卻不敵他狡詐百出。心道:“那南星元乃是個忠厚慈祥長者,莫非又著了他的道兒。”
巫峽之夜,記憶猶新,方洪恨不得一劍將他劈成兩段,但他才一掄劍,就覺勁道使不上,原來秦九凝兀自扣著他的手腕,並未放鬆。且更一緊,暗示他休得妄動,說道:“我就知他不是你的敵手,但你可也未傷他啊。”
那玉簫郎君得意地一笑,道:“我要想取他性命,那晚巫峽之夜,我即不放過他了,美人兒,你是不知,對這糟老頭兒,我有甚多顧忌,其實饒他一命,也算不得什麼。”
秦九凝雖然就要聽他這一句話,冷冷地轉頭說道:“師兄行啦,現在你動手吧!”
卻聽玉簫郎君咦了一聲,說道:“我那個美嬌娘呢,那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
只見秦九凝上前一步,伸手遞過那紙箋,說道:“她麼,被人帶走啦!”
玉簫郎君一怔,伸手接過,面上忽然變了顏色。
方洪先前恨不得將他一劍兩斷,一聽他問起秦寒梅,正要明白是否被他汙了清白,故爾秦九凝放開了他,他倒立時動手了,此刻見他面上變了顏色,心道:“寒梅妹妹落入這惡魔手中,豈能保全。”鋼牙一挫,即要撲出,陡見銀光閃動,秦九凝忽然輕悄悄拔出一把銀光閃閃的劍來,那劍亦不過兩尺長短,劍尖之上,亦銀光吞吐不已。
方洪一怔,忙道:“九妹,你已取得?”玉簫郎君卻大驚,道:“你你……”秦九凝淡淡地說道:“是啊,這就是那把銀蛇劍,今晚你可上當啦,我知你乃是專為此劍而來,今晚那南星元老前輩先將你絆住,我師兄又將桑龍姑引走,我輕輕易易就將此劍取得了。”隨轉頭向方洪說道:“師兄,自此而後,神招神劍,相得益彰,破桑龍姑那五蛇劍陣,可就輕而易舉啦,你們不信,我們兩劍合璧,就拿他試試。”
那知她一言未了,陡地人影一晃,玉簫郎君忽地欺身奪劍,身法好快,翻腕擒拿,又快又準。
方洪才一聲怒喝,那知秦九凝似早防他有此一著,身似游魚,倏地從他脅下鑽過,晃身已到船頭!玉簫郎君才要飛袖兒卷,方洪劍上碧光若長虹,早向他撩去!
玉簫郎君知他劍上威力,迫得滑退到了蓬邊,這一來,剎那間他已身陷重圍,方洪在艙,秦九凝在船頭,身後是船蓬,前面亦是船蓬,卻聽秦九凝淡淡地說道:“師兄,我們要拿他一試雙劍合璧,先別傷他。”忽地縱上岸去!
玉簫郎君狂笑一聲,霍地向方洪一袖拂去,卻是以進為退,秦九凝腳才著地,他左袖卷兒,借這兩拂之力,身形憑空疾射到了,眨眼間,向秦九凝猛拂出兩袖,說道:“美人兒,郎君我有憐香惜玉之心,不料你會與那老不死的串通一氣,趁早將劍給我留下便罷!”
他現下可已明白,這女郎原來與方洪這小子是師兄妹,又見寶劍被奪,這個氣可大啦,但他仍是瀟瀟灑灑,不形於色。
他兩袖拂出,只見狂風陡卷,但卻並非是向秦九凝身上拂去,而是拂向她左右,使她不能左右閃避,卻早縱身疾掠,左右就勢一圈,拂她雙睛,右手電光石火般,向她手腕拿去!但聽奔雷自天而降,方洪已自船上縱起,凌空下擊,劍未到,碧光已似靈蛇吐舌般射到!
秦九凝倏地退了一步,滑步翻腕,削他右腕,頓成前後夾攻!
玉簫郎君端地了得,塌腰一旋身,兩袖早又拂出,分向兩人劍上捲去,同時袖湧狂濤,竟然震退兩人!
秦九凝冷冷地說道:“長短相生,顛倒相濟,師兄,劍走‘羿射九日’。”手中銀蛇劍走輕靈,卻是“一劍擎天”!
方洪劍化“羿射九日”,但聽轟雷奔發聲中,碧光似長虹般,直刺前心,秦九凝劍上銀光暴射,亦已向他後心刺到!頓又成兩面夾攻!
玉簫郎君見兩人是向前後心刺到,但見碧光繞體,方洪劍中,隱含人劍,心中一驚,皆因他看得出,他前心刺來一劍雖然似實,人劍是虛,但若招架面前的一劍,那人劍頓然變實,同時身後,秦九凝這一劍雖只雷聲隱隱,但卻有銳嘯之聲,劍勢銳不可當,那敢怠慢,拚著右袖不要,猛可裡向當前一劍疾捲過去,同時右袖翻江倒海般,倏拂猛收!
只聽嗤地一聲響,方洪一劍早將他右袖刺破,但玉簫郎君實有過人功力,在他一震一帶之下,方洪寶刃頓失準頭,人影才晃,他已脫出兩人圍攻。
秦九凝微微一怔,說:“好,當機立斷,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料敵如指掌。師兄,劍走八方風雨。”
玉簫郎君要不是拚捨右袖,料敵不差毫釐,眼看適才即難脫身,非傷不可。方洪倒不由一呆,沒料兩人雙劍合璧,會有這大威力,又驚又喜,是以那玉簫郎君脫逃,他竟忘了進逼,聞言才忙不迭一撲劍,劍走“八方風雨”,風聲、雨聲,以及奔雷之聲,加上那碧光暴射,有似閃電一般,一時風雨雷迸發,便連方洪亦是不信,怎生這一招,此刻使來,威力較前增了一半?但馬上心中明白,一者是因手有寶刃,再者那葛衣人為自己打通了玄關之竅的緣故,便是剛才一招羿射九日,那威力亦不同尋常,這惡魔還能逃得出去了麼?同時腳下三爻六變,剎那間,又已將玉簫郎君圈住!
秦九凝忽然冷冷地說道:“師兄,別傷他,劍轉七巧飛星。”她卻早將一招“蛟龍出水”使完,陡地銀光暴斂,變作三點銀星,自三面向玉簫郎君攻去,但秦九凝卻已失人影。
方洪知九妹是在拿他試演雙劍合璧,故爾劍上也留了分寸,一面劍轉“七巧飛星”,同時喊起來,道:“好,九妹,這才真成了三星拱月!”
玉簫郎君心驚不已,流雲飛袖前遮後擋,那還敢有半點輕敵之心,拼命抵敵,但要想逃走,竟比登天還難!
眨眼間方洪已劍走“龍騰六合”,秦九凝卻劍轉“四象飛花”,待兩人都劍化“五雷噬嗑”,但聽雷聲隆隆,似四方八面,無數焦雷滾滾,彌空劍氣,更是砭膚生寒,森然有若電閃,竟比“羿射九口”那威猛的一招,還要無儔!
秦九凝從不喜形於色的,此刻也眼睛一亮,道:“雙劍合璧,威力果如所料,師兄,下手啦!”
那知她一言未了,隨聽一聲震人心神的龍吟,秦九凝的劍竟被方洪盪開,叫道:“九妹手下留情。”
秦九凝愕然後退,方洪亦早撤劍,只見玉簫郎君現下雖未傷毫髮,但他那兩隻用以作為武器的飛袖,早被兩人劍光削落而且身上衣衫亦已不能蔽體,顯然他死裡逃生,亦是大出意外。
方洪恨聲道:“今晚看在那位老前輩面上,饒你不死,還不快滾!”
玉簫郎君朗朗而笑,道:“你以為我怕了你們麼?今晚你們靠寶刃之助,又是兩打一,算是甚麼本領,好,今後我們那兒碰上,那兒算這筆帳,嘿嘿,我可得警告你們,你們兩人可別放單。”
方洪一臉鐵青,但卻並不追去,見那玉簫郎君說罷,頭也不回的返舟去了,不由又一聲浩嘆,他這般敗而不餒,雖然適才險險沒有命,卻仍能沉得住氣,神閒氣定。方洪望著他的背影,說道:“若他能改過自新?若他能改過自新?”
秦九凝登時明白他的心意,說道:“師兄,豈不知江山易改,秉性難移麼?”原來她靈臺空明,方洪動念,她立知他心中所想的,必是想像中,那秦寒梅已為他所汙,方洪先前恨不得殺他洩恨,就在那玉簫郎君險險要命喪兩人那一招“五雷噬嗑”下去之時,忽然心中一轉念!便殺了他,雖然可出胸中一口惡氣,但秦寒梅呢,這一生豈不完了,為今之計,只有迫他改過向善,與秦寒梅結為夫婦。
那方洪與秦寒梅,在窮風谷中,青梅竹馬,如何不知她的性情,唯有這般,讓他們結為夫婦,方能救得她的性命,不然,她豈不羞憤欲死,而且也絕不會偷生。
是以,方洪在那剎那間,已暗暗打定了主意,故爾手下留情,下定決心,令玉簫郎君改過向善,成就秦寒梅與他的一段姻緣。
方洪當下嘆道:“九妹,現下我才知那南星元功力在這玉簫郎君之上,為何始終奈何他不得,而且還險些喪命在他手中,原來他非是不敵。”
秦九凝點了點頭,說道:“既知如此,只怕你的心思要白費了呢。我們也只好盡人事了。”要知方洪知秦寒梅在玉簫郎君那裡留了數日,認定必已被他所汙,那秦九凝今日日間尾隨玉簫郎君偕同返舟,更是親見他與那位妹子相晤,一見妹子貌美如花,亦認定不能倖免。以玉簫郎君武功在她之上,這淫魔更身有迷煙,他豈能將她放過,她豈能倖免!
方洪此刻悵惘、煩惱,悲憤交集,只是一迭連聲嘆氣,他與秦寒梅早生情愫,這些日,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她,不料她落得這般結果,好恨啊,他突然恨起他爺爺來!爺爺為何要殺他爹爹,為甚麼啊,致令他們這一雙情侶,心心相印,卻又互相躲避,不能見面,而致……
秦九凝見玉簫郎君的船已滑出岸去,已順流而下,怕方洪見了,又要難過,忙道:“師兄,這事慢慢說罷,我們盡力而為就是了,現在你當知我今日為何與他同行了,一者就為了這把寶劍,那南星元雖感我們相救之德,有心要以此劍相讓,但他卻無隻字提起我,同時已猜這玉簫郎君亦是為此劍而來,故爾與他同行,要探出這劍出土的準期和地點,再者,不瞞師兄說,他今日一見我之時,也和你一般,將我認作那妹子了,我才將錯就錯,另一緣故,即是為了與我那妹子相會,若無帶路,我要尋找,豈非不易麼?”
方洪聽她說起今日之事,這才明白,為何秦九凝會與他攜手同行,這也難怪,秦九凝自小生長幽谷之中,從未到過江湖,天真而不知禮節,只看她對自己便知,今日自己倒誤會她了,她若不讓他攜手同行,豈不令他起疑,發覺九妹另是一人麼?
方洪道:“九妹,那麼我被玉簫郎君那迷煙迷倒之後呢?”
秦九凝道:“你被迷煙迷倒,我立將你手中劍奪過,怕此劍落入這惡魔手中,同時我要救你,亦非有此劍不可,那知就在這眨眼間,忽然面前陡現一個葛衣人,這人如何而來我竟絲毫不覺,當時大吃一驚,只怕是敵方人物,那知那葛衣人一現身,連聲也未出,玉簫郎君卻如見閻羅,嚇得如飛而逃,那南琴見玉簫郎君也逃走,怕得恁地,一怔之下,也逃走去了。那葛衣人對兩人有如未見,只向我說道:‘赤城山主有你兩個傳人,可喜可賀,姑娘,此子交我帶去,晚間你來此與他相會便了。’”
方洪道:“赤城山主?你我是赤城山主的傳人?”
秦九凝點了點頭,道:“師兄,本來我早該告訴你啦,那洞中老人,即是我們師祖,即是赤城山主啊,這是奶奶的意思,想在天姥的約期前,不告訴你,皆因師祖當年結仇甚多,你功力未足之前,怕你在江湖中道出師門來,若遇仇家,無法抵禦。”
方洪啊了一聲,道:“原來如此。”便將葛衣人替他打通了玄關之竅的經過說了,道:“九妹,這人當真是誰,今晚林中,你也是眼見的了,那葛衣人的女兒,竟能在不還手之下,將桑龍姑的三個兒女敗走,可知了得了,當真天下會有這高武功的人,而且,說來九妹你也難信,那玉簫郎君的流雲飛袖,也是這葛衣人所傳的呢。”欲知方洪能否與秦寒梅會面,請看下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20:40
第十八回:石上留言
秦九凝也不禁啊了一聲,說道:“這就難怪了。”隨也說出今日他見葛衣人武功太已神奇,又見玉簫郎君望影而逃,並聽他說出祖師名諱,即知是位前輩高人,他將方洪帶去,更知他自有用意,而且也急著要追蹤玉簫郎君,就在她追去之時,卻是南星元突然現身,告知她銀蛇劍在半崗泉中,約定晚間由他去纏住玉簫郎君,說道:“半夜子時,那陰陽交泰之頃,只要你將桑龍姑引走,那劍即可輕易得手,我看姑娘你智慧過人,武功也了得,必可成事。”
秦九凝道:“當時我即謝過了,和那南星元別過,即潛來此間一探,果然見到了我的那個同胞妹妹,嗯,她名秦寒梅,是不是啊?”
方洪黯然一嘆,點了點頭,忽然問道:“九妹,我且問你一句,你可知道那玉簫郎君舟返何處的呢?”
秦九凝冷眼之中,有疑惑之色,顯然她這次卻不能明白方洪的心意。說道:“他來自東海之濱,今日有那葛衣人留字示警,我們雙劍合璧,又挫了他的氣焰,多半就此回東海之濱去了,想來便在天姥山左近。”
方洪眼睛一亮,道:“好,九妹,現下我們已別無事故,還請九妹助我一臂。”
秦九凝道:“你是說赴天姥救你的娘麼?我自是要相助的,好在奶奶也無甚吩咐,那五月五日之期即屆,我們正可一舉兩便!”方洪當下即急忙要走,秦九凝忽道:“師兄且慢,若論你現下的武功劍術,那赤煉人魔已非你的敵手,雖然尚不能勝得過桑龍姑,好在我們不用與她較量,也自有人收拾他,未來大敵,只有桑龍姑那五個兒女的五蛇陣難鬥,適才我們借那玉簫郎君,已試出了雙劍合璧的威力,不知你已否體會出那威力由何而來。”
方洪道:“九妹,愚兄愚魯,正要請教。”秦九凝忽然面露肅容,念道:“一正一反,招招盈滿。”
方洪恍然大悟,道:“是了,你一招‘一劍擎天’,我以‘羿射九日’相配合,恰是盈滿。”
秦九凝道:“以此類推,招招盈滿,似天衣無縫,何異佈下了地網天羅,師兄你緊記斯言,只要我兩人雙劍合璧,當今武林高手,恐怕沒幾人能逃得出手去。”
方洪回想適才情景,若非先有九妹阻止,後來自己作了個痛苦的決定,那玉簫郎君今晚早已沒命了,但他此刻心中卻喜歡不起來,一者恨不得即刻飛往天姥救母,之後,他非要尋那玉簫郎君不可,定要他與秦寒梅結為夫婦。
當下說道:“九妹,我記得了,現今寶刃已得,我們即刻上路吧。”
秦九凝從未見過方洪神色,有似今晚般黯澹,難道他是思念孃親之故,便道:“好,我們快走吧。”
兩人各將寶劍入鞘,不再沿江而行,卻是入江蘇,走浙江,一路之上,那方洪臉上從未露過半點笑容,這日來到杭州,饒是秦九凝靈臺空明,亦猜不透方洪的心事。
要知秦九凝清心無慾,雖覺出他神態有異,她也不覺好奇詢問,且她從來就不多言語,故爾方洪心中悲憤憂傷,整日不言不語,她也更少開口。卻是這日到了杭州,那西子湖明媚,山容水態,千般旖旎,秦九凝竟動了遊興,道:“師兄,我們連日趕路,未曾小息,現下距離天姥只有一日腳程,何不在此歇息半日。”
那天姥是在興昌縣之東,距此尚有三數百里地,但以兩人的輕身功夫,若是兩頭見日,行來尚可從容。
方洪心道:“今番前往天姥,說不定一到即要與赤煉人魔作殊死鬥,正該養精蓄銳。”但他因距離天姥已近,孃親近在咫尺,心神甚是振奮,恨不得即刻就到才好,卻以秦九凝話已出口,他不便反對,而且心想:九妹不是喜嬉好遊之人,她要在此小息,只怕別有事故也說不定。便道:“任憑九妹行止。”
說話間,只見湖上畫舫如織,風送笙歌。那秦九凝自入江湖以來,這可是初見人間的繁華,一時興起,道:“師兄,我們也僱一畫舫,作湖上泛舟如何?”
方洪尚未答言,似見湖中一隻畫舫中,坐著玉簫郎君,但那如織的遊船,有如穿梭一般,瞬間那舟被前面兩隻遊船遮沒。
方洪忙道:“好,九妹,我們原不用忙在這半日。”同時心道:“不料今日即遇見了他,我本想將娘救出之後,再為寒梅妹妹辦這事的,現下豈能錯過這一機會。”
當下即僱了一隻畫舫,搖到湖中,哪知方洪四下裡一搜索,卻再未發現那玉簫郎君,只見湖中少說點一二百隻遊船,看來雖然新舊有別,外型卻只只相似,而且船上的遊客中,盡多儒巾儒服之人。
方洪心想:“莫非我心念中時時惱恨那玉簫郎君,故爾適才將別人認作他了麼?”
方洪想問,忽聽唉乃聲中,一人說道:“哥啊,你整日裡悶懨懨,這一路行來,我就沒聽你說上十句話,你心裡有甚麼不快啊!”
那聲音有似黃鸝出谷,清脆之極,方洪一怔,這似在那兒聽到過?
方洪忙掉頭一看,不料身下的畫舫霍地滑出數丈,而且接連兩個盤旋,已穿入畫舫叢中,方洪一怔,只聽秦九凝輕聲道:“師兄,沒想她們也在此間,別露了行藏。”
其實方洪雖未看清說話之人,這工夫已想起來了,他未見人,但目光登時柔和了起來,道:“九妹,她們船行倒快。”
同時心中明白,秦九凝適才是以氣功催舟,只見那舟子驚愕不已,面上變顏變色,想來他還以為水中有甚蹊蹺,此刻兩人哪有工夫管他,方洪忙看時,只見隔開了兩條船,一隻畫舫正向湖心搖去,船艙中坐定兩人,一個南芝,待方洪一看那與南芝同坐的少年,不由一楞,心下奇道:“他怎會與這小姑娘在一起?”
原來另二個少年,乃是南芝的長兄,方洪不認識南雍,是以奇怪。
只聽南芝嬌脆輕柔的聲音,說道:“哥啊,我們不遊也罷,人說西湖天上人間,可惜太多人工痕跡,而且遊人太多啦。”
方洪聽得如痴如呆,她那聲音入耳,他心中的憂傷悲憤,登時一掃而空,連他對南芝與南雍同舟也不驚訝了,而且心中明白,桑龍姑的五個兒女,原只見到四個,現今聽南芝叫他哥哥,心道:“原來這少年竟是桑龍姑長子。”
想到那日在彭水山中,南雍傳他的上乘輕功,他此刻不但不以為怪,反而心中一聲浩嘆,想道:“他痴戀寒梅妹妹,若然他知我是誰,而仍以上乘輕功相授,這何異以武功資敵,也可見他痴戀之深。”
秦九凝兀自運氣行舟,將畫舫始終躲在一隻遊船之後,而又不遠離他們那一隻船。只聽南雍道:“妹妹說得是,論雄偉,遠不及我們那天姥勢拔五嶽掩赤城,身登青雲之梯,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那是何等巍峨,而且煙濤微茫,雲霞幻彩,萬壑千巖,奇石迷花,在在都強過西子。”
南芝凝眸天際,像唱詩般念道:“哥啊,而且,這西湖雖以水勝,但也不及我們那天姥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
方洪心道;“難道那天姥當真仙山福地不成,令人身在這湖山勝境之中,亦這般嚮往!”
忽聽秦九凝在他身邊說道:“師兄,他門要上岸啦,我們何不跟去一探,若能先從他們身上,探得你娘被囚之處。”
方洪原來專注在兩人身上,竟忽略到了何處,忙看,只見南雍與南芝的畫肪,已駛到了一座山下,那山雖然不高,但青翠欲滴,竟是西湖最偏僻之處,那岸邊,只見到三五個遊人。
想那天姥方圓數百里,只知她娘囚在山中,但究在何處,實不知道,到時如何能尋到,想他們生長之地,必然熟悉,而且赤煉人魔在天姥建他狡兔之窟,他們豈有不知的。
方洪聽秦九凝提起他娘來,心裡一急,霍地飛身登岸,那船離岸尚有三四丈,方洪是怕失去了兩人,故爾飛身騰躍,這不過是南雍與南芝剛踏上岸的工夫,兩人聽得風聲,同時一回頭。
南雍一怔,道:“原來是你!”南芝像見到了親人一般,喜孜孜地笑道:“你也來啦!你見到了我那小兔兒麼?”
這時船已抵岸,秦九凝已步下船頭,南雍一見,也誤認她是秦寒梅,說道:“你你……”
他驀地裡一見,先是一喜,跟著心往下沉,皆因他馬上想到她是與方洪湖上泛舟,可見情愛深篤,他自與秦寒梅一見鍾情,這些日來,朝思暮想,先還存著萬一的希望,現下……
南雍如痴如呆,神色更是黯淡,秦九凝見南雍盯著眼瞧她,她雖不知又被誤會,卻並不在意,方洪卻心裡明白,當下心中一動,心道:“他將九妹誤認是寒梅妹妹,已是這般模樣,若然她知寒梅妹妹已被那玉簫郎君所汙,他豈肯饒過玉簫郎君,那時……唉,此事無論如何不能讓他知曉。”
那南芝早又在說道:“喂,你怎不答我的話啊?”她走到方洪面前,抬眼望著他,她實是又天真又純潔,她已是個十五六歲的姑娘了,和方洪也不過才見得一面,但親切得好像對家人一般。
方洪面對這個仙女般的姑娘只覺心中倍常寧靜,心道:“她念念不忘那兔兒,若然我說不知,她必然很失望。”當下說道:“姑娘,那兔兒早好啦,本來跌傷得不重啊。”南芝眼睛一亮,而且笑啦,像自言自語,遊目望著天邊,道:“啊,那它可以帶著它的小兔兒玩啦?”
秦九凝冷眼旁觀,暗暗點頭,心道:“這小姑娘端的是神仙中人,只怕未來一場惡鬥,會從她身上得到化解。”
方洪這才轉身,向南雍說道:“兄臺想是認錯人了,她並非秦寒梅,而是她的姊姊。”說著,向秦九凝一指。繼道:“你沒瞧她們衣著不似,而且神情也有顯著差異麼?”
當真若是秦寒梅,已然見了面,豈有不理睬他的。
南雍心道:“是啊,她說過,她雖要我將紫府輕功傳他,但她卻不願和他相見的,但是,世間怎又有這般相像的人。”
他目光始終不曾離開秦九凝,可不是麼,那秦寒梅只是眉目之間,何曾似她這般冷若冰霜,而且,她豈會見面不理睬我的。
方洪繼道:“好教兄臺知道,敝師妹雖然與寒梅妹妹是同胞姊妹,但兩人自小分離,到現在連面都未曾見過。”
那南雍奇道:“果真,竟有此事。”
秦九凝已聽出了些端倪,說道:“這位想是南公子了,原來亦認識舍妹。”
這可再無懷疑了,秦九凝與秦寒梅的聲調大異,而且她的聲音冷漠之極。
南雍啊了一聲,卻忽然問道:“那麼,請問方兄,那位秦姑娘現在何處。”
方洪怕他有這一問,他卻偏這麼問,面上神色登時黯然。秦九凝忙道:“你問舍妹麼,她已被武林前輩帶走了。”
方洪生怕她說出玉簫郎君之事來,忙道:“南兄得知,必也高興,這可是她的曠世奇緣,這位老前輩武功之高,可說當今天下,無出其右。”
南芝望望這個,又望望那個,道:“哥啊,你們說誰啊!”
那南雍經兩人一說,就知不假,果然喜形於色,但陡又嘆了口氣。方洪心道:“這南雍實是個好人,明知寒梅妹妹不會假以顏色,他卻為她有好去處而喜,可見他是個君子,而且,他武功好,人又溫文儒雅,唉,可惜晚了,晚了。”
他痴痴地望著南雍,南雍卻呆呆地望著天邊,天邊,一抹晚霞,絢麗而又縹緲,遙遠而又遙遠,遠不可及。
南芝這小姑娘兀自在望望這個,又望望那個,秦九凝卻已有些明白了,她面上雖然仍無半點表情,但她有如止水的心中,卻在浩然而嘆,暗道:“原來你們為了她,為了我那妹妹。”
一時四人都沒言語,那南芝面向湖面,欣然咦了一聲,道:“哥啊,你瞧,他也在此地。”大夥兒一回頭,只見湖上十多丈外,蕩過一隻畫舫,船頭上站的正是那玉簫郎君,瀟瀟灑灑,有若玉樹臨風,揹著兩手,正作湖山晚眺。
原來桑龍姑此行,所發生的一連串事故,那南雍與南芝皆不知曉,桑龍姑和那南琴,皆瞞住兩人,是以玉簫郎君在此,他亦不知。
方洪一見,霍地一轉身,就要向岸邊停舟奔去,秦九凝忽然伸手一攔,冷冷地說道:“師兄,你娘身在水火之中,有如倒懸,你難道忘了麼?”
方洪停下步來,黯然一點頭道:“九妹說得是。”
南雍有些驚詫,說道:“方兄難道與這位李兄有過節麼!”
方洪因南雍有傳授上乘輕功之德,現下更同病相憐,只覺對他倍常親近,道:“南兄,此事說來話長,你日後自知,今日在下前來,原是有事相求,若能指我一條明路,我感激不盡。”
南雍道:“方兄何必客氣,有話請說,我是知無不言。”
方洪知他出汙泥而不染,人甚正派,故亦並不隱諱,簡單地將出身來歷告知,說道:“我從赤煉人魔的女弟子口中得知,家母現囚於天姥山中,那赤煉人魔狡兔三窟,想來是想託庇在令堂之下。”
方洪雖是簡單述敘,亦非三言兩語,當他述及其父慘死赤煉人魔之手,其母在臨到最後即可脫險的剎那,竟被擄去,那南雍甚是動容,南芝更是淚光瑩瑩,說道:“哥啊,怎麼我卻不知山裡有這麼個赤煉人魔,哥啊,你快答應幫他。”
南雍方在沉思間,秦九凝已在說道:“想那赤煉人魔武功雖也了得,但豈能及令堂的武功高絕,是以他雖是意在託庇於令堂之下,但令堂定也不知,可見他的巢穴甚是隱密。”
方洪忙道:“九妹說得是,我們原也想到賢兄妹可能不知,但賢兄妹生長天姥山中,何處隱密,可能是那赤煉人魔的秘密巢穴,想來可猜知一二。”
南芝以往是那麼柔雅,面上始終掛著甜笑的,此刻臉兒卻繃得緊緊地,兩眼流露出同情的柔波,望著方洪,卻向她哥哥說道:“哥啊,我們無日不在前山玩耍,哪裡不曾玩到,只有後山萬壑千崖,亂石嶙峋,連半朵野花兒也沒有,我們甚少前往,莫非那赤煉人魔是在後山麼?”
似是南芝一言,將他提醒,南雍突然眼睛一亮,說道:“那赤煉人魔可是道裝,兩眼火紅?”
方洪精神一振,憤然說道:“正是,而且身材高瘦,面似骷髏,敢是方兄曾在山中見及?”
南雍道:“這就是了,約在兩月之前,我曾在後山見到這個道人,我還道是採藥之人,當時未曾在意,現今回想起來,這道人驀然見我,似想躲避,但已不及,後來他很快裝得若無其事一般,現在想來,大是可疑,這麼說,那道人必是赤煉人魔了。”
南雍一說,那南芝倒像比方洪更急,道:“哥啊,那你領他去找,多可憐啊,赤煉人魔將他娘囚了多年。”遂向方洪說道:“我們就要回山去啦,娘在船裡等我們呢,你隨我們同船去好不好。”
她說得好不懇切,眼望著方洪,更是流露出無比懇切,方洪心道:“她哪知我們兩家的師門,乃是冤家對頭呢,她娘桑龍姑,豈能容我兩人。”
秦九凝已仔仔細細地對這小姑娘觀察了個夠,心道:“她不但人是天人,更有天人之心。”她先前警告方洪,不可忘了師門大仇,哪知現在與這南芝一對面,不但也消了敵意,而且也開始喜歡起她來。
那南雍已道:“芝妹說得是,方兄何不與我們一同返舟,天姥後山,甚是隱密,更何止百十里寬,若不我指明發現那赤煉人魔之處,實難尋覓。”
方洪忙一拱手,道:“今得南兄指我一條明路,我已感激不盡,由陸路而行,天姥已不過兩日路程,我們兄妹兩人不敢打擾。”
那南芝好生失望,眼巴巴地望著方洪,想她有生以來,她的父母兄姊,必都對她百依百順,但顯然她卻不是個嬌縱壞了的姑娘,今番的失望,卻是她太以慈祥心軟,她已想像到赤煉人魔兇惡歹毒,想像到他孃的受苦,他,多可憐啊!
她不是以憐惜的柔和眼光,瞧著那方洪麼?方洪的眼光與這柔波一接觸,立即心中生出無比的歉疚,但他又怎能隨她回船。
秦九凝冷冷地道:“師兄,我們走罷。”倒像面前沒有這兩人一般,也無適才的一番言談般,她一轉身,身形飄飄,向山中走了。
方洪一聲浩嘆,向南雍兄妹一拱手,道:“在下得知赤煉人魔果然在天姥後山出現,恨不得即刻插翅飛去,賢兄妹這番恩德,在下沒齒不忘。”
方洪一狠心,掉頭隨秦九凝就走。要不狠心,當真誰會捨得離開這天人般的南芝姑娘,除非是那心如止水的秦九凝。
秦九凝頭也不回,只見她白衣飄飄,銜山的夕陽在她身上也灑上了霓霞,方洪跟在她身後,聽得南芝在身後說道:“哥啊,你跟娘說,我也不回船啦。”
她的話聲由晚風隱隱送來,此時方洪與秦九凝已轉過了山坳,那樹木甚是濃密,回頭已不見人了,心下好生奇怪:怎麼她不回船,這是要去何處。
卻見秦九凝頭也不回,已在十多丈外,方洪不敢停留,飛奔趕了過去,自是也不再聞聲。方洪不知秦九凝忽然發現竟喜歡起那南芝,這一驚,非同小可,要知那赤城山主將她自幼訓練得無情無慾,乃為對付桑龍姑那五個兒女的五蛇陣,要她不為聲色所惑,秦九凝自然知道,現今發現竟喜歡起那南芝來,止水生波,怕的是自今而後,難以守護心神,故爾忙不迭躲開。
方洪不明究竟,奇怪她為何在前狂奔,而且不言不語,方洪不止幾次向她問話,她也不答,而他還得將輕身功夫施展開來,才能追及。
若在先前,那秦九凝這麼狂奔,方洪絕難追上,但現下他得南雍傳了他的紫府上乘輕功,自能步步緊跟。
那秦九凝面上一冷,方洪便不敢再言語,兩人奔了一夜,到了天明時,只見晨曦中,前面高峰插天,盡是叢山峻嶺,秦九凝忽然停下步來,冷冷地說道:“到啦!這就是天姥山。”
饒是她功力深厚,這麼狂奔了一夜,也不免氣喘,方洪本來更是張著大嘴喘氣,聽說面前的叢山,已是天姥,登時振奮起來,道:“九妹,這是前山還是後山?”
秦九凝道:“我們自西而來,此間乃是天姥之側,那南面向陽之處,方是前山。”
方洪眼中已噴出火來,咬牙道:“九妹,這麼說赤煉人魔已在左近了!”
一言未了,忽地雙膝一跪,眼中流出了血淚,道:“九妹,我一家的血海深仇,爹爹的慘死,以及我娘這些年來,不知受了多少酷刑,現今雖知她被囚在山中,但赤煉人魔已知我要來救她,是否已下毒手,尚且不知……”
秦九凝早閃身側立,道:“師兄,你別說了,要不為了救她,我會這麼狂奔一夜麼?”說著,伸手將方洪挽起。
方洪道:“九妹此番助我救母,我方洪沒齒不忘,終身必感大德,將來我必也會令九妹如意。”
方洪話中有話,秦九凝不知他是指他爺爺鏡湖老人殺她爹爹之事,甚是奇怪,不然,便是俠義道中人,遇到這事,也會拔刀相助,豈有同門師兄妹,會置身事外的,尤其是他一句“將來必令你如意”,令秦九凝將自與方洪見面時起,不時他所流露出來的異樣言態,剎那間作了聯想,一雙冷眸,便也凝視在他面上。
方洪已又繼續說道:“九妹,且那赤煉人魔,武功尚且罷了,但他那赤煉毒掌,但不近人身,即能傷人,當年師傅仗奔雷劍走江湖,不是打遍天下無敵手麼?結果仍傷在他手中,致令兩腿俱廢。”
方洪所說的師傅,乃是指的劍魔,秦九凝點了點頭道:“是啊,那赤煉人魔不但是你的仇人,而且還是師門的大仇,你既知此事,還要謝我麼?”
秦九凝說時,兩眼逼視在他面上。只見方洪忽然一聲浩嘆,他此刻實是心中有愧,故爾並未發現秦九凝懷疑的目光,說道:“你別說了,我知你那意思,以為赤煉人魔掌上有劇毒……”
秦九凝淡淡地說道:“你別說了,我知你那意思,以為赤煉人魔掌上有劇毒,怕我輕敵,是不是?”
方洪道:“九妹,今番我們總是小心的好,應以師傅為戒。”
秦九凝忽然淡淡一笑,道:“師兄,你可知我們現下的劍術,已非當年師傅可比麼?當年劍術初創,不能達到劍氣彌身的境界,現下已不能同日而語了。何懼那赤煉人魔,你看旭日已升,我們快走的吧。”
方洪不再言語,抬頭,只見初升的旭日,將天姥峰頂雲霧,幻成了縹緲的彩霞,兩人是在山陰之側,那旭日卻照射不到,卻是山風虎虎,松濤之聲盈耳。
兩人向北面奔去,繞山而行,只見峰嶺綿延,無窮無盡。到了一個山頂,秦九凝忽然停下步來,說道:“師兄,你看見了麼,前面到處怪石嶙峋,倒有些與那南雍所說之處相似,但放眼方圓數十里,豈能一時尋遍,倒不如我們分道搜尋。”
方洪道:“好,九妹,我即繞過東面搜來,你卻從此往東面搜去。”秦九凝知他學了神奇輕功,腳程快,當下點頭道:“我們相約即在前面低窪之處相會,若然有警,或是發現了赤煉人魔的蹤跡,師兄,只要你將劍亮出,迎著日光揮舞,我定可發現劍上光芒,我這面也是如是。”
方洪心道:“這方法當真不錯。”只一點頭,即將紫府上乘輕功施展開來,頃刻已投入薄霧之中,秦九凝心中忽然一動,心道:“是了,難怪師兄的輕功這般神奇,原來竟是紫府武學。”那秦寒梅要南雍傳方洪紫府武學之事,方洪並未詳告,這還是秦九凝從昨日傍晚,從南雍與方洪的神態之上得知,想那桑龍姑既有紫府秘芨,二十年來,還能不將紫府武學練成麼,南雍乃是她長子,自也傳得這無上神功。
秦九凝只是奇怪,不解為何南雍會傳給方洪,故爾方洪走了半晌,她乃呆呆地立在地上。
且說方洪一口氣奔出數十里,只見沿途一帶,盡峭壁斷崖,時時見有深不見底的幽谷,隱秘之處甚多,但想到與秦九凝已有約定,故爾並不停留,他這一口氣奔來,忽見前面汪洋一片,浩瀚無涯,已是大海!
同時陽光燦爛,照見海上波浪滔天,方洪心道:“想來面海這面,便是山之陽,亦即是桑龍姑南星元所居之地了。”
一想起南星元來,登時腦中又浮現了他那慈祥和藹的面影,更連想起他爺爺鏡湖老人來,方洪就不由一聲浩嘆,若無在臨離窮風谷時,發生秦寒梅的那一件事故,今番前來救娘,自是與爺爺同行的了。
正想間,忽聽身側數丈處,風聲颯然。要知天姥山高,又在大海之濱,豈是無風,但那颯然風聲,乃是驟發,練武之人耳目倍常聰靈,故爾方洪已知有異,忙一掉頭,卻見一條白影倏然而逝!
那白影雖消逝得快,但顯然是有意現身,但見那白影似在空中翻了個跟斗。
方洪早知是人,不然山中飛禽走獸,絕無這般大的,當下振臂疾掠,向那白影騰起之處撲去!
以方洪現下輕身功夫之高,何等快捷,哪知眨眼撲到,白影已無蹤跡!
方洪才這麼一楞,忽然瞥見立身之處左側的一塊崖石之上,現出兩行字跡,方洪近前一看,登時一聲驚呼,同時又是心喜,又是傷心,原來鏡湖老人亦來到了此地。
方洪認得他爺爺的字跡,寫道:“入山南行,約五七里,有百仞高崖,露天光一線者,即奇險之一線天也。”
這不是要他即刻前往一線天是什麼?方洪自離了窮風谷,那鏡湖老人,與秦寒梅,皆隱身在後,此番前來天姥,鏡湖老人果然亦已先到,這本是方洪意料與盼望之事。
他這時見爺爺留字,登時振奮之極,心道:“莫非爺爺早到此間,已探知赤煉人魔的巢穴?”當下急奔正南,那正南乃是無盡的插天高峰,雲霧渺渺縹縹,高不見頂,方洪先前見那白影也是投向正南,知爺爺在前引路,可惜瞬眼已失蹤跡。
方洪忖度爺爺已探得赤煉人魔的巢穴,想到他娘不知生死,便仍留得命在,不知在受何等活罪,怎不令他渾身熱血沸騰,早將與秦九凝之約,忘得乾乾淨淨。
他向西南飛奔,路雖五七里,但皆陡崖斷壁,若是偶一不慎,即會粉身碎骨,饒是方洪近得南雍傳了他上乘輕功,仍不敢有絲毫大意。
正行間,忽見雲環霧繞之中,前面又是高崖阻路,方洪抬頭一看,這崖之高,何止百仞,估計已行了五七里,心道:“莫非這已是一線天!”
但馬上已知不是,他爺爺留字說一線天僅露天光一線,當是兩崖壁立,而這裡卻僅面前崖高百仞。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22:14
第十九回:冒死救孃親
方洪不由心下狐疑,忖道:“現下已行五七里時,莫非我將路走差了麼?”但他放眼四顧,卻見左右身後,雲霧蒸騰,原來此間已是山的高處,只聽山風呼號,甚是淒厲,更分不出東西南北。
方洪正疑惑間,忽見崖頭輕雲濃霧之中,似有一點彩影在冉冉飛過,但晃眼而逝。方洪心下一動,正要飛身而上,忽又忖道:“這天姥乃是東海名山,禽鳥甚多,多半是甚麼彩羽飛禽。”
念頭一轉,立即止步,心中焦急,不由衝口而出,道:“一線天,一線天,何處是一線天啊,爺爺,你既留字,怎又不明白指引。”
要知他現下不辨東西南北,不知該向何處尋去,他心中焦急如焚,面前是陡崖阻路,他該向左,還是向右尋找?他要想呼喚,卻又怕赤煉人魔在左近,現下他自是不懼赤煉人魔,但赤煉人魔若然發現了,他只怕對他娘會下毒手。
方洪心中又急,又恨,恨得他呼地劈出一掌,就像赤煉人魔在他面前一般,這一掌好不凌厲!
是他的掌風凌厲,還是無巧不巧的烈風陡起,只見兩丈外的崖壁之上,那密密的垂藤,忽然飄飄飛起,現出了一個又高又狹的山洞。
方洪相隔僅有兩丈,看得清清楚楚,登時心神一振!抬眼一看,只見那又狹又高的山洞上面,直到崖頂,那葛藤倍比他處茂密,他毫不遲疑,猛地一蹬腳,兩臂一振,騰身三丈高下,立即手腳並用,攀上了七八丈高,分開葛藤一看,果如所料,下面所見的山洞,其實並非是洞,而是崖壁上的一個夾縫。
方洪不用攀上崖頂,僅從外面密密的葛藤,便知這夾縫直透崖頂。心道:“莫非這即是爺爺所說的一線天麼?”
當下兩手一鬆,落下地來,分開葛藤,只見崖縫有五六尺,裡面黑得不見深淺。
方洪至此哪還再疑惑,他本是照他爺爺鏡湖老人指示的方向,路既沒有走差,且左近又不見有山崖對峙,舍此還有何處。
這時他已心脈賁張,想到在莽蒼山中,他本是追蹤赤煉人魔而來,不料途中竟生出了這多事故,那赤煉人魔自是早已到達此間了,這魔頭知他要來救母,若然將他娘藏匿別處還好,若是他下毒手……
方洪那還敢往下想,即刻向那狹縫中奔去!初時數丈之內,尚有天光從那葛藤中射入,還能看得清楚,而且地下分明有人行走過的痕跡,待得入內已深,外面的葛藤又已復垂,漸漸伸手難見五指。
若是赤煉人魔在這洞中,若他突施暗算!而這裡面狹得無閃旋的餘地!
但他此刻救母心切,便是虎穴龍潭,他豈會退縮,不但不退縮,而且腳下並不減慢,正行間,忽聽得蹌踉一聲響,身傍閃過一溜火光!腰間似被什麼絆了一下。
方洪霍地—挫腰,雙掌胸前一錯!哪知響聲雖然久久不止,卻是無人現身,也未見再有異狀。他略一忖思,跟著恍然大悟,才知適才是現下所經之處太狹,腰間所懸的靈龜劍柄,撞在石壁之上,心道:“我怎麼將腰間的寶刃忘了,那晚巫峽洞中,發現這寶刃之時,不是劍上光芒,能射出一丈方圓麼?以寶刃照路,豈不強似燈光。”
登時精神又是一振,立即將劍拔出鞘來,寶刃端地不同凡響,劍甫出鞘,碧光登時暴射而出,頓將前面的情景顯現出來!
映得那石壁碧綠如玉。
就在他寶劍出鞘的剎那間,忽聞身後有人喝了聲:“好劍!”
方洪霍地一盤旋,圈劍封住面門,喝道:“是誰!”
這狹縫寬不過四五尺,喝聲激盪,有如雷鳴!可見適才那一聲“好劍”,必是身後人脫口而出。
方洪喝聲出口,跟著身隨劍進,退回去了五六丈,那知不但未見有人現身,而且也未再聞人出聲!心忖:“雖然不知這人是誰,但他聲音之中,並無陰森之氣,此人必非赤煉人魔,只是這人顯然在跟蹤我。”
繼又心道:“管他是誰,現下救娘要緊。”當下朗聲說道:“在下方洪,若是衝著找方洪來的,在下請教。”
他連叫了兩聲,仍然無人應聲,忽然一動念:“我怎可這般大嚷大叫,而且提名道姓,若然赤煉人魔聞聲……”
哪還敢再往下想,回劍指路,急急往前奔去。
這崖壁的夾縫,時寬時狹,但寬也不過丈餘,狹處才可通人,因是心急,越覺老走不到盡頭,他正心急如焚,忽覺腳底一軟,才叫得聲“不好”,身已落空!
方洪應變神速,霍地一劍劈出,雙腿一拳,就寶劍劈出之際,身形已向後盪出一丈,只聽蓬地一聲響,背脊已撞到崖壁,眼前金星亂冒,背上更是疼痛難當。
這一下實是撞得不輕,但他哪敢怠慢,趕緊左手反臂一撐,將身軀貼牢,向下一望,只見陰暗沉沉深不見底,不由他不倒抽一口涼氣,若他不是應變得快,跌下去豈不粉身碎骨,忽然心中升起當年在窮風谷上,被赤煉人魔劈落下崖的情景,額上登時冷汗直冒。
他提著口丹田真氣,待得身形穩定,緩過一口氣來,抬頭望時,心頭頓又猛跳起來,原來下望雖然暗沉沉,上面卻露出一線天光。
“一線天!一線天!”他心中狂喊!這不是他爺爺鏡湖老人留字所指的一線天是什麼?正是崖高百仞,露天光一線。
他哪顧下面深不見底,便是萬丈懸崖,他也會毫不遲疑的下去!
當下左掌一鬆,一滑數丈,他右掌才又向崖壁一貼,不料覺腳下已著了實地,心中一喜,哪料他低頭一看,原來是立身在崖壁一塊突出的大石之上,寬不過兩尺,往外一望,仍然不知深淺!
方洪咬了咬牙,他爺爺留字指引他來此,他娘必在下面無疑,只恨不得縱身一躍而下,就在他攀石角要往下滑落之頃,忽聞身側一人朗朗一笑,道:“你想找死麼,寶劍可得留下給我!”
聲才入耳,陡地一股勁風拂到,恰似狂飆!
方洪半截身子已然懸空,這次聽得明白,是玉簫郎君躡蹤而來,知他流雲飛袖了得,現下左手劍隱肘後,右手攀石,身子又已懸空,實是難以躲避,迫得右手一鬆,身軀往下落!
方洪已非初出道時可比,臨危不亂,身才下落,霍地在空中一旋身,右手翻腕暴伸,只聽嗤地一聲,即將寶劍刺入石壁之中,身軀彈了兩彈,那劍震顫不已,嗡嗡之聲不絕於耳。
方洪這一下逃出玉簫郎君的流雲飛袖,臨機應變,簡直妙到毫巔,便連他自己也大出意外!
玉簫郎君亦是一怔,他自採石磯起,即躡蹤在兩人身後,方洪在西湖畫舫中所見的是他,適才在身後喝好的也是他,他本是暗裡跟蹤,伺機下手,但方洪與秦九凝從未分開,他自忖不是敵手,故爾一直未曾現身,今日方洪與秦九凝分開搜索,玉簫郎君暗暗心喜,但因方洪奔雷神劍了得,若然硬搶強奪,實無把握,剛才見他攀石下滑,身軀半懸空際,這才突然出手!
玉簫郎君今番入中原,原是從南琴口中,得知她娘桑龍姑,一者是為了要沉秘芨於寒潭泉眼,想借那寒潭奇險之力,陷害紫府宮中侍衛,除她大敵,再者便是採石磯尋劍。
玉簫郎君貪念頓生,故爾隨後駕舟入中原候於巫峽之中,志在奪劍,不料桑龍姑固是空手而回,他亦大失所望。
要知玉簫郎君英颯其外,邪惡卻也到了至極,他貪念已起,怎肯罷休。是以緊緊跟蹤兩人不捨,適才洞中方洪一亮劍,神器陡現眼前,不自禁衝口喝出“好劍!”
且說玉簫郎君一見方洪半截身軀懸空,心中大喜,立即飛身下撲,皆因方洪劍在手中,劍芒照得他毫髮可辨,玉簫郎君卻在暗處,看得明明白白。
他飛身下撲,腳下一點大石,流雲飛袖跟著拂出,只道立可將方洪拂落百丈深崖,那時,嘿嘿!方洪粉身碎骨,寶刃輕輕易易即可到他手中,豈不妙哉。
哪料方洪應變神速,而且奇妙無比,但若方洪手中不是寶刃,豈能保得性命,更可見這劍是稀世奇珍。
玉簫郎君貪心更熾,一怔之下,喊道:“好劍啊!好劍!”
方洪已聽出是玉簫郎君,現下他更是存身懸空,若然玉簫郎君再施襲擊!他可是險而又險,腳下著不到力,劍又不能拔出!
忽見人影一晃,玉簫郎君竟凌空撲下,右袖向他猛拂!
這一著大出方洪意外,要知他尚有寶刃支持他懸空的身子,玉簫郎君卻無可著足之處,就算方洪被他拂落下崖,他亦將墜入不見底的深淵!
那知玉簫郎君右袖拂出在先,左袖卻跟著向下向外,虛空猛拂,這一拂勁倒反而奇猛,反彈之力陡生,恰似在空中劃了個弧形,竟又騰身上了大石!
方洪自救尚來不及,那管他死活,玉簫郎君那一袖拂到!他身形忙不迭一蕩,腳沾崖頭,就勢一縮身,這一流雲飛袖堪堪躲過,也就在這剎那間,才看出玉簫郎君竟有此絕技,難怪他敢虛空撲擊了!
方洪腳點崖壁,只是就那一蕩之勢,哪能持久,那崖壁平滑如鏡,方洪更不敢手離劍柄,現下身軀半懸空中,一口真氣眼看已提不住了!
驀聽玉簫郎君放聲大笑,道:“妙啊,妙啊!你還敢處處與我作對不!哈哈,我這一袖拂出,送你去見閻羅。”
數日之間,在巫山之下,採石磯頭,揚子江畔,玉簫郎君莫不被方洪殺得大敗而逃,現下他身在險境豈肯將他饒過。
方洪咬牙一嘆,心道:“我死不足惜,只恨未能救得親孃逃出魔手。”
只聽玉簫郎君又在說道:“閣下是要劍,還是要命!”方洪體內的真氣已堪堪提不住了,那還能開口答話。卻才知他是為劍而來,劍雖寶刃,方洪得於偶然,且奔雷神劍造極登峰,無劍勝於有劍,得失有何可惜。
玉簫郎君又已在頭頂發話,那聲音已更近了,只聽他說道:“你要是乖乖獻出劍來,郎君我今天饒你不死,不然,哈哈!”
方洪眼耳並用,耳中聽著玉簫郎君的話聲,兩眼卻凝眸透視下面暗沉沉的雲霧,那崖頂雖有一絲天光,但這兩崖對峙,相隔不過數丈,霧濃雲稠,那裡能透視到底!
他正籌思脫身之法,忽聽玉簫郎君已冷笑一聲,說道:“閣下既不願意,可怨不得我手辣了,嘿嘿,我再問三聲,你要命還是要劍?要命還是要劍……”
其實玉簫郎君對方洪仍然十分忌憚,他兩番流雲飛袖,都未曾將方洪拂落下崖,而方洪卻皆是身在險境之時,他這般故意發話,拖延時刻,乃是在忖度如何一擊而中!
他問了兩聲,已見方洪身軀漸向下彎,就知方洪再也支持不住了,當下哈哈大笑,道:“我最後問你一句,要命還是要劍!”
這玉簫郎君好生歹毒,話聲未落,兩腳釘在石上,霍地身形往下一倒,右手飛袖已猛可裡拂出!其勢宛如排山倒海!
方洪早已在心中打定主意,恨恨地想道:“這玉簫郎君恨我入骨,便是將劍送他,他也絕不會饒我,與其劍入他手,助長邪惡,寧可人劍俱毀。”
他主意方才打定,玉簫郎君飛袖恰好拂到!方洪一咬牙,陡地一聲大吼,兩腳猛蹬,腰一挺,右臂貫勁,不料那劍輕易拔出,皆因用力過猛,身子平射而出!
玉簫郎君這一飛袖頓告拂空,只見他左袖向下一拂,兩腳似軸,呼地一聲,上半身硬生生拔起,早已回到石上,這正是普通鐵板橋的功夫,被他運用得妙到毫巔。
他失聲驚呼,道:“可惜!”
可惜寶刃落入下面深淵之中,只怕難以尋找!
方洪那疾射之勢,疾如箭矢,頭顱已直向崖壁撞去!卻見方洪忽地一拳腿,身軀蕩了兩蕩,頓又懸空,碧光閃閃,已緩緩向下落去!
玉簫郎君凝目一看,才知對崖虯松滿布,方洪必是在眼看頭顱撞向崖壁之頃,一下抓住松枝,但他勢過猛烈,身軀蕩了兩蕩,松枝登時折斷,只奇怪他怎生會緩緩下落。
原來崖頂的一線天光,透射不了濃霧,數丈之外,即無法看清。
方洪卻叫了聲慚愧,就在那松枝折斷之頃,下墜之勢也緩了一緩,方洪用手一撈,無巧不巧地抓住了一根葛藤,那葛藤粗若兒臂,竟能支持他身軀重量。
方洪這一喜,非同小可,皆因他在窮風谷中三年,日常與秦寒梅在崖頭嬉戲,知道像這般粗細的百年古藤,不但堅韌無比,而且至少有數十丈長,這一來豈不是因禍得福麼。
那玉簫郎君未曾送了他的性命,倒安安穩穩的送他到了崖下。
方洪死裡逃生,兩手交替攀墜,不到一頓飯工夫,估量已下了數十丈,下面也愈加昏暗,抬頭看時,只見那天光才真正只得一線,陣陣風聲,更是尖銳刺耳。
皆因此間正是天姥山高處,濱海之風,也更加強勁,山風倒灌而入,故爾發出淒厲嘯聲!饒是方洪技高膽大,也不由陣陣心悸!
方洪緩了一口氣,正要再往下滑落,忽聽下面傳來一聲銳嘯,嘯聲與山風嘯聲有異,而且覺出相距不遠。
他登時心神皆震:“莫非已到谷底。”現下他哪還有絲毫懷疑,這等處所,正是狡兔三窟,何況他爺爺鏡湖老人所指在此。
他娘是生,是死,馬上就可知曉,驀地裡,異嘯之聲再傳,方洪又已滑下了數丈,那嘯聲也更近了!他似曾聽過,是啊!是在莽蒼山的月夜,那赤煉人魔怒殺兩個女弟子時,即是先發這般嘯聲!
方洪百脈賁張,赤煉人魔就在腳底了,還有他娘。
忽聽有人怒道:“你這魔頭也有今日,老夫豈懼你那毒掌!”
“是爺爺!是爺爺!”方洪幾乎喊出口來。
驀聽奔雷驟發,震得山谷雷鳴!分明鏡湖老人的奔雷劍已出手了!殺父之仇,他要不親手報得,豈不遺恨終生。
方洪倏地兩手一鬆,振劍飛落,叫道:“爺爺,且慢,這魔頭交給我!”腳下一震,竟是下落不過三數丈,即已著了實地,那知他待要辨別方位,卻就在這剎那間,聲已寂然,僅餘奔雷迴旋激盪之聲。
方洪連叫了兩聲爺爺,一面舞劍四照,卻見腳底竟是綠草如茵,劍舞處,劍上碧光暴射兩丈,方洪四五丈之內,皆在眼底,兩面皆已不見懸崖,才知這狹谷是上狹下寬。
方洪再又高聲大叫:“爺爺,爺爺,你在哪裡啊!”
回答卻是遠遠一聲厲嘯,聲在十丈之外,聽出是赤煉人魔的嘯聲,方洪身隨劍走,縱身疾掠!
前面毫無阻礙,一般是腳底綠草如茵,他飛掠勢疾,倏覺右臂一震,嗤的一聲輕響!跟著一聲龍吟。
是寶劍又刺入了石壁之中!原來已到了石崖之下。
方洪霍地疾拔,揮劍照時,只見石色碧綠,前面並無去路,而且那一聲銳嘯之後,即不再聽到聲息。
方洪瘋狂般左右奔尋,一般並無去路,而適才那銳嘯之聲,分明從此間傳去,這豈非難事麼?
他忽然心中一動,這深谷之中,只要有一點點聲音,皆會迴音激盪,聲如雷鳴,莫非是在反方向?
心念一動,即刻轉身疾奔,這次他可留了意,才奔出十數丈,劍芒已照見了陡崖,方洪驀見石上又有字跡。趨前一看,那字跡甚是潦草,但入眼便是他爺爺運指所書,寫道:“人魔留以證兇,暫留其命,速救爾母。”
顯然是他爺爺追趕赤煉人魔,匆忙所寫,若非他看熟了爺爺的手筆,那字跡潦草得很難認出。
“證兇,證何兇,難道是證他殺父之兇,那又何須證他,這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為何爺爺倒要容赤煉人魔多活些時?”
但鏡湖老人留字有“速救爾母”之言,他那還顧得去探究“證兇”兩字,現下好半晌已不聞聲息,想那赤煉人魔既然以此間作狡兔之穴,必然也有進出之路,顯然他爺爺已追赤煉人魔去了。實是救母緊要。但他娘現在何處?
忽然心中又是一動,想道:“適才聞聲,爺爺與赤煉人魔分明相距不遠,但卻未見一點光亮,但他們倒有如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般,來去自如,動手過招,那赤煉人魔我雖不知,爺爺功力雖厚,但也不能黑暗中視物,這事大奇?”
心念一動,立即將寶劍還鞘,劍上光芒驟斂,眼前登時灰茫茫的一片,何消片刻工夫,方洪即可看清眼前景物,才知上面雲稠霧重,下面卻半點雲霧也無,雖然不能有如光天化日之下,但十丈之內卻可看得清清楚楚。他下落之時,只因劍上光芒太已強烈,適才倒成多此一舉,
當下心中一喜,掃眼一看:這谷底寬有十丈,只可惜雖能見物,卻不能看遠。
他內家功力已具火候,略一凝神,眼前也頓見光明,忽然發現在前面崖腳,那石色異於他處白淨,除此而外,並無異狀,更未見有房舍洞巖。
方洪奔撲過去,才一個起落,耳邊廂忽聞人聲,那聲音微弱而且抖顫!
方洪心頭一緊,立即止步。忽聽隱隱有人說道:“是洪兒麼?是洪兒麼?”那聲音顫抖得好生厲害,不過簡單的幾個字,卻一字一顫,微弱得也僅可聽聞,但入得方洪之耳,卻恰似晴天一個霹靂!
方洪登時淚如泉湧,哭喊道:“娘!是我啊!娘,你在那裡啊!”
驀聽數十個哭聲,此起彼落的發起喊來:“娘!你在那裡啊!”“娘!是我啊!”
原來他已聽出是孃的聲音,正不知是悲是喜,不自禁哭喊起來,迴音登時激盪,他連聲呼喊,也就激盪不息!這一來,倒把他孃的聲音也掩沒了,更不知聲自何來。
就在這瞬間,忽聽那回音之中,響起哈哈笑聲,方洪聽出傳自頭頂,已聽人說道:“別哭啦,原來她是你娘啊,妙極!妙極!”
這不是玉簫郎君聲音麼?方洪大駭,抬頭一看,只見一人懸空倒立,那人滿頭白髮,垂空飄灑!
不是玉簫郎君,這是誰?
只見那倒垂的人兩手亂抓,似在掙扎,但身軀卻僅微微扭動。
忽聽那人聲音顫抖,叫道:“洪兒,洪兒!”
是娘,是他娘,她白了頭啦!她怎會倒掛在崖上?方洪大叫一聲:“娘!娘!你……”
卻聽上面一人哈哈大笑,道:“且慢,閣下只要再進一步,哈哈,我這一掌!”
方洪大驚,聞聲,這才看得明白,原來竟是玉簫郎君站在上面,倒提著他孃的一條腿!
方洪一見,睚眥幾欲盡裂,恨得他滿嘴牙齒幾乎咬碎!叫道:“你!你……”
玉簫郎君大笑呵呵,道:“是我啊!足下可是要教量教量!”
若然他一掌當真劈下,他娘哪還有命在,方洪欲撲還止,右手早抓著劍柄!叫道:“你!你!你待要何為?”一字字從他牙縫中迸出,可想見他心頭之恨!
玉簫郎君道:“看啊!原來這老婦是閣下孃親,在下倒失敬了。”說著,只見他右手輕輕一抖,他娘便是一陣亂幌,白髮更是飄飄蕩蕩!斷續呻吟之聲,直刺入方洪心中!
方洪恨不得食他之肉,但是,現下她娘命懸玉簫郎君手中,他怎能……
再又喝問道:“你欲何為?”
玉簫郎君呵呵笑道:“在下麼?只想作個交易,若是論斤兩麼,保證閣下佔盡便宜,哈哈,你倒聰明得緊!”
陡地碧光暴閃,龍吟聲聲,方洪已將寶劍拔在手中,說道:“你敢傷了我娘一根毫毛,我要不將你碎屍萬段,誓不為人!”
玉簫郎君呵呵一聲笑,說道:“啊,閣下原來這麼兇,哈哈,你要我不傷她,也行,那就趕快和我交易交易啊!”
方洪眼中已噴出火來,寶劍一掄,急叫道:“你是要劍!”玉簫郎君嘻嘻再笑,道:“我萬里迢迢,遠赴中土,所為何來,閣下卻不勞而獲,其實那劍麼,本是在下之物……”
方洪不待他說罷,喝道:“住口!給你,趕快將我娘放下!”只見碧光暴閃,將劍向他腕前擲出!
方洪已急痛攻心,那還管他會不會食言!玉簫郎君呵呵一笑伸手接過,道:“你倒痛快,在下麼……”方洪急道:“你……”玉簫郎君說:“這半死之人,在下要她何用,哈哈,給你啦!”只見他一抖手,顯然已暗運內勁!方洪縱身一躍,雖是將娘接住了,但那玉簫郎君這一擲之勁奇大,登時跌落地上,總算方洪武功了得,右腳一蹬一彈,已躍起身來,悲憤欲裂,恨填胸膺,頭頂有強敵,寶刃又已入強敵之手,他連看也不看,連聲喚道:“娘啊!娘啊!”他娘在他懷中,卻動也不動!
只聽頭頂聲聲龍吟,玉簫郎君彈劍狂歌,歌道:“海上有蓬萊兮,任我逍遙,伴我遨遊兮,有玉簫,上古有奇珍兮,劍稱靈龜,寶刃在握兮,誰其我敵……”
玉簫郎君狂歌之聲,漸漸升高,只聽隱隱傳來繼續的歌聲:“誰能我敵兮,武林之尊,武林之至尊兮,予取予求,中原之錦繡兮,任我風流……”
歌聲漸漸不能聽聞,那百丈深谷之中,只留下方洪在聲聲喚娘。
但他娘啊!在他懷中,仍不見有輕微動彈!
剛才,只是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他尚聽到他娘微弱的聲音在喚洪兒,那聲音顫抖而微弱,但她還能呼喚啊,怎麼現下卻毫不動彈,莫非,莫非已遭了玉簫郎君毒手!
不錯,這實是他娘,居然才不過三年不見,她已白了頭髮,但他生身之母,豈有認不得的。
“娘啊!娘啊!”
當真她已遭了毒手,那美惡的玉簫郎君,適才從何而水,怎會著了他的道兒?
原來玉簫郎君在方洪巧巧的抓住那古藤之頃,皆因他劍未入鞘,在他那碧光照射之下,玉簫郎君看得明明白白,他攀藤而下,玉簫郎君劍未得手,怎肯罷休,亦已縱身到了對崖。
兩崖相距雖有四五丈,但這玉簫郎君靠他兩袖上特異功夫之助,輕身功夫實是神奇,他躍到那虯松之上,方洪心急下崖救母,竟未聽出半點風聲,他未落到十丈,玉簫郎君已隨後跟下,他只兩腿夾住古藤,兩袖交相振拂,倒比方洪更是輕易。
方洪腳落實地,舞劍照耀,那心神何等賁張,不要說他萬料不到玉簫郎君會隨後跟來,卻因他劍芒強烈,令他頓成了身在明處,玉簫郎君卻身在暗裡。
他娘啊!那身世危苦的苗金鳳,果然在這谷底,赤煉人魔自莽蒼山逃來,自以為他這狡兔之窟,何異深藏山腹之中,誰能發現,而且,便是當今武林高手,誰不懼那桑龍姑三分,有誰敢來!
赤煉人魔自以為安如泰山,兩三年來,他自知樹敵太多,尤其是劍魔令他惴惴不安,故爾苦練赤煉毒掌,倒放鬆了苗金鳳,現今他四個女弟子已死其三,身邊只有她,他始終不死心的苗金鳳。
苗金鳳怎會在數年之間白了頭?在赤煉人魔日日威逼之下,她想毀容亦是不能,若不是她想與愛兒再見上一面,實是生不如死,她滿頭青絲,如何不白,正當緊急關頭,恰巧鏡湖老人尋來,赤煉人魔惱恨警懼交集,若她裡應外合?當即驟下毒手,先將苗金鳳震傷!
赤煉人魔自非鏡湖老人敵手,尤其在他奔雷劍下,但鏡湖老人卻不敢取他性命,容他逃去,他卻又緊緊躡蹤!
方洪晚了一步,而且救娘要緊,苗金鳳聽他聲聲喚娘,知是愛兒尋來,她雖已氣如遊絲,卻好顫聲喚出兩聲洪兒。
那玉簫郎君聽得明白,心中一動,惡念陡生,搶先擒住了苗金鳳,心下連喊:“妙極,妙極。”
苗金鳳在重傷之下,半點掙扎不得。她已內臟重傷,怎能經受得起玉簫郎君倒提震抖,玉簫郎君以此逼方洪交出劍來,他心腸有如蛇蠍之毒,豈會輕易將苗金鳳放下,就在他將苗金鳳擲下之頃,右臂早已貫勁,勁透內臟,苗金鳳登時昏了過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22:53
第二十回:第一次呼喚娘
方洪叫得聲嘶力竭,他娘始終不會動彈,他眼中漸漸噴出火來,不料眼看將他娘救出魔掌之際,他娘沒死在赤煉人魔手中,卻被玉簫郎君……
他倒還能輕輕將娘平放地上,但一長身,立即有如瘋狂一般,向崖上撲去!
忽聽身後一人幽幽地說道:“人家已去得遠了,你這娃娃活人不救,倒去白費勁。”
那聲音細若遊絲,但方洪聽得清清楚楚,即將前撲之勢收住,回聲喝問道:“是誰?”
他喝聲出口,卻不禁打了個寒顫,皆因他不相信此間還會有人,哪聲音而且又細又冷。
又聽同樣的聲音冷冷的說道:“你瞧瞧,你娘是死了麼?”
方洪心下一動,且不管說話的是人是鬼,奔回他娘身邊,伸手在她胸口一摸,果然有一絲熱氣。當真是他適才急痛攻心,只見她娘毫不動彈,竟以為她已死了。
方洪又連叫了兩聲娘,苗金鳳仍然口眼緊閉,動也不動,但已知適才那聲音所說不假,他娘實是未死,既然未死,自是一時昏了過去。
他內功已具火候,忖道:“若然娘是一時閉過氣,只要推拿,即可使她回覆知覺。”
心念一動,即刻跪在她身側,忙將呼吸調勻,運氣於兩掌之上。
就在他兩掌才要落下之頃,忽聽那細若遊絲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道:“還不住手,你要她的命麼?”
方洪駭然住手,回眼疾掃,卻仍不見人!
這谷底雖然昏暗,但他在此已久,已可看五七丈去,他現下身在谷底之中,是以兩邊的崖壁,皆在眼底,怎麼聞聲而不見人。
便是鬼魅,方洪也不會懼怕,他駭然,是因那句“你要她的命麼?”他替娘推拿,難道對娘不利?
方洪一時惶惑,心裡又急,再又叫道:“你是誰,是人是鬼!”
忽聽那細細幽幽的聲音,呸了一聲,道:“好哇,老孃好心指點你,你這娃娃竟敢出口傷人。”方洪已聽出那聲音來自左面,似發自崖壁之中,忙道:“那麼,你是人了,既然好心指點,何不現身一見。”
哪知這麼一句話,竟會令暗中那人大怒,道:“好哇,你這娃娃敢罵我,以為我不能現身麼?”
方洪奇道:“我何曾會罵你。”奇心才起,驀聽嘩啦啦一聲暴響,跟著當琅琅響連珠,他方聽出似是鐵練曳地之聲,陡見一團黑影已滾到他面前!方洪怕生不測,傷了她娘,正要抱她娘躲閃,那知兩臂才伸,一股勁風突然拂到,震得他身形一晃,同時一個尖銳刺耳的聲音說道:“你當真要她的命,給我站開!”
方洪腳下已拿椿站穩,但心下大駭,他自葛衣人替他打通了玄關之竅,功力倍增,這人功力若非在他之上,豈會震得他立身不穩!
同時他已看得明白,這倏忽滾來的黑影,實是個人,只因這人一身黑衣,盤著兩條腿,披著齊腰的黑髮,連面目也遮住了,故爾適方近身,亦僅見黑影。
這人一再對他喝止,顯然對她娘是片好意,敵意消了大半,忙躬身道:“這麼說,家母並未喪命,是有救的了,還請老前輩賜助。”
那人對他卻睬也不睬,忽然身軀扭動,挪前了兩尺,身後立即又嘩啦啦連聲響亮,方洪這才看清,原來這人身後拖著一條鐵鏈,登時心下一動:“莫非這又是赤煉人魔囚禁的一個武林高手。”
但繼而又想:“赤煉人魔心狠手辣,一向殺人不眨眼,便對他的女弟子也下手不容情,若是這人是赤煉人魔所囚,倒大反常態,他殺了此人豈不乾脆。”
他心中在想,兩眼卻瞬也不瞬地盯著他,而且暗暗戒備,只怕這人對他娘突下毒手。
卻聽那人說道:“她內傷當真不輕,還好還好,那魔頭未用毒掌。”忽見他一抬頭,哼了一聲,怒道:“你這娃娃要找死。”
方洪一怔:“我只暗作戒備,怎麼也瞞不過她?”忙道:“老前輩休生誤會,我娘能有救麼?”他聽說內傷不輕,登時惶急起來。
那人尖聲細氣說道:“諒你也不敢。”只見披散的亂髮中,陡然有炯炯目光射出,那目光冷厲之極,方洪不由打了個寒顫。聽他又在說道:“看不出,你內功倒深厚。”
方洪憂急如焚,道:“老前輩,我知你是位武林高人,我娘若有救,請你即刻相救如何?我方洪沒齒不忘大德。老前輩若有差遣,不論水裡火裡,我方洪必定萬死不辭。”
是方洪見這人被鐵鏈所囚,髮長齊腰,可見囚禁在此已有不少歲月,豈有不要人相助的。
那知方洪一言才罷,那人尖聲厲笑,道:“你這娃娃好大口氣,敢說助我。”忽聽鐵鏈一聲暴響,眼前陡然一黑,那人竟突然向他飛來!
方洪腳下三爻六變,愕然道:“老前輩,我是好意!”他施展紫府輕功,閃身已在他娘身側。這人喜怒太已無常,他豈能不防。
不料這人撲來得快,退身也快,似乎見他身後鐵鏈一彈,他身形就不但退回,而且想是那鐵鏈的長度已到了極限,一彈之下,反而將他身形帶回了一丈,但他隨即向前一滾,眨眼又坐在原地。
這一下方洪可看明白了,原來這人四肢俱廢,並無手腳,心下也恍然大悟,才知他現身之後,始終在地坐著之故,但這一發現倒更令他駭然,這人無手無腳,但滾來滾去,倒比常人更快!
卻見那人也是一怔,聲調突然緩和了不少,道:“你是紫府宮中之人?”
方洪就在這眨眨眼工夫,已探手試了試他孃的鼻息,仍然毫無,憂急得無以復加,說道:“紫府宮武林聖地,小子何人,怎配列身紫府。”
只見那人披散的長髮中,目光閃了兩閃,道:“你適才分明施展的是紫府迷宗,想騙我也不行。”
方洪聞言一怔:“難道這三爻六變的步法即是紫府迷宗功夫。”隨閃電般想:“現下救娘要緊,我便承認下來,免他再羅唆。”當下說道:“老前輩既已認出,又何必再問,老前輩既是好意,能救我娘,懇請前輩即刻動手相救如何?”
說著深深施禮,那惶急之態,溢於言表。
那人漸漸現出喜色,方洪雖看不見他的面貌,但從他聲調中卻可猜想得出,聽他忽然自言自語,慢慢抬頭,望著頭頂那一線之天,道:“果然來啦,一十九年,我等了一十九年,果然等來啦!”
“他說甚麼?一十九年,難道他鎖囚在此,已一十九年?”方洪才想,那人聲音突然轉厲,怒道:“我等了一十九年,你們為何這時才來!”
這一聲喝,更是尖銳,像把尖刀般刺入心中,方洪登時覺得眼前一黑!暗道:“不好!”忙不迭鎮懾心神。同時心想:“糟啦,我冒認紫府宮中人,本是怕他羅唆,耽誤救娘時刻,那知他等的竟是紫府宮人,若然他再往下問!”
方洪正自耽心,忽聽身旁傳來一聲輕嘆,方一掉頭,忽地大叫一聲:“娘!娘啊!”原來那一聲輕嘆,是他娘突然醒過來了,他掉頭之頃,恰見他孃的身軀蠕蠕而動。
方洪忙跪下身去,將他娘扶了起來,剎那間,他心下已然明白,娘是在這人那裡銳裂心神的喝聲之下醒過來的,佛家的獅子吼能降魔,莫非……這是那人的甚麼奇異武功。
只見她娘兩眼慢慢睜了開來,道:“是……洪兒麼,娘終於能見到你了。”那聲細若遊絲,微弱得僅能聽聞。方洪強抑悲痛,道:“娘,我一步來遲,你……你傷得重不重啊!”
苗金鳳面如淡金,雙眉緊皺,顯然她在強忍痛苦,道:“洪兒,你來得不遲啊,老天爺有眼,我能見上你一面,我就心滿意足了,唉,你跪著也有這麼高了,站起來,站起來,讓娘看看你。”
忽聽那人喝道:“呸,你這娃娃哭甚麼,你娘死不了。”方洪早已熱淚盈眶,恨不得抱住他娘大哭一場,但知他娘被赤煉人魔震傷了內臟,現下扶著娘,也是小心翼翼。
苗金鳳忽地要掙扎著撐起身來,道:“洪兒,快謝過婆婆。”喘了口氣,又說:“婆婆,恕我身受重傷,不能道謝了。”
婆婆?原來這人是個女子!
忽聽她冷冷地道:“誰要你的謝,別婆婆媽媽的。”只見她長髮飛揚,露出一張慘白得像死人的面孔來,向方洪喝道:“抱起她,跟我來。”
苗金鳳在方洪身邊低聲疾道:“洪兒,聽婆婆的話,千萬別惹惱她。”
他娘顯然對這怪婦懼怕之極,方洪心下大是惱怒,想道:“這怪婦冷酷之極,我娘和她在這谷底,不知受了她多少欺侮,不然豈會這般怕她。”但他怎敢不聽孃的話,當下輕輕抱起娘來。
陡聽鐵鏈譁琅琅一聲響亮,那怪婦身軀突然飛起,直向崖下投去!正是先前方洪所見石色灰白之處。
方洪道:“娘,這怪婦是甚麼人,平日她欺侮你麼?”苗金鳳大駭,急道:“洪兒,快別作聲,她性情果然不好,但娘要不是她,早沒命了。”
苗金鳳又怕又急,幾句話出口,已又喘不過氣來。方洪那敢再言語,而且聽他娘這麼一說,敵意登時消了大半,忙抱著他娘跟了過去。才知那石色較白之處,是一塊大石,有如一座石屏風一般,後面現出一個洞來,那洞竟會比外面倒更光亮。
方洪心下大奇,只是現下那有工夫去探尋究竟,忽聽那怪婦在洞中叫道:“進來。”
方洪看了他娘一眼,苗金鳳緩一口氣來,在他耳邊輕聲道:“快進去,她沒惡意。”
她沒惡意?她聲色這麼冷厲,會是沒有惡意?
方洪心下雖是懷疑,腳下可沒停,那洞入口不見高大但不到十來步,忽見右面光芒耀眼,現出個極其高大的石室來,那怪婦人已坐在石床之上,因是明如白晝,方洪也才看得明白,那怪婦其實有手有腳,只是軟若無骨。
忽地他心中一動:“我祖師赤城山主,和她一般無二,也是四肢癱軟,怎有這麼巧的?”
苗金鳳道:“洪兒,快叩見婆婆。”
方洪雖是大不願意,但卻不願違拗他娘,見石室左面還有一張石床,正要上前將娘放下,忽聽那怪婦喝道:“誰稀罕他叩頭。”
苗金鳳在方洪懷中說道:“是,婆婆。”
她顯然生怕方洪對她有忤逆之聲,連連對他使眼色。
方洪見他娘這般懼怕怪婦,心下好不惱怒,但想到娘身受重傷,現下救傷要緊,只得忍住氣,抱娘走到她那石床前面。
那怪婦一晃頭將披散的頭髮拋到腦後,方洪就不由一怔!這怪婦雖然面白如紙,但卻十分姣好,眉目如畫,只是陰慘慘冷得怕人。
她向苗金鳳看了一眼,冷冷地說道:“還好,你進境倒快。”
方洪不知她話意所指,但聽她話音又回覆了幽幽細細,顯然並無惡意,只是不知該把娘放在何處。
苗金鳳輕輕一嘆,道:“婆婆,要不是承你使了護心之法,今日我早死在那惡魔手中了。”
忽見那怪婦目中奇光漸熾,突然吼了聲:“張口!”苗金鳳道:“多謝婆婆。”方洪陡覺面前奇熱,那怪婦口中噴出一股白氣,已投入苗金鳳口中。
方洪心中一動:莫非她是替娘療傷。若然不是苗金鳳說了聲“多謝婆婆”,方洪必會以為她是對娘突下毒手。只見她吐出的白氣突然一收,目光奇光頓減,隨聽她說道:“你娘內傷已治好啦,只要一個周天,即可復原,娃娃你說話要是不算話,小心,不但我隨時取她性命,你這娃娃也休想活命!快將她放到石床上去。”
方洪一心在她娘身上,她娘不但已是渾身火熱,顫抖不已,而且口眼緊閉,忙將娘抱過去放在石床之上,他出自武林名門,見她娘這般情狀,就知怪婦所說不錯,這時才放下心來。忽然記起她適才最後的幾句話,奇道:“說話不算話?我說過甚麼話,我何曾對她有甚承諾?”
要知方洪正當血氣方剛之年,豪氣干雲,自這怪婦現身之刻起,只因他娘重傷,故爾對這怪婦的厲顏厲色,他都忍受下來,現下他心中一寬,回想到她威脅的語句,登時惱怒,哼了一聲,心道:“當真我怕你不成。”
奔雷神劍天下無敵,這數日來又連得奇遇,武功倍增,心說:“你四肢俱廢,還這麼兇,若不是看在你救了我娘……”
心有不憤,自然形諸於面,那怪婦目光好生銳利,忽然乾笑一聲,怒道:“好哇,你罵我四肢不全,敢瞧不起我!”
方洪一驚:“我心中所想,她怎會知道?”當下朗聲說道:“大丈夫恩冤分明,你救了我娘,我自當感恩圖報!雖是你四肢不全……”
那知一言未了,陡聽嘩啦一聲暴響,方洪只道怪婦撲來,錯掌才一滑步,不料腳下一絆,登時一個踉蹌。
還幸他新傳紫府輕功,腳下三爻六變,早又搶到石床前面!他是怕傷了他娘。
方洪才拿椿站穩,一條黑影陡地飛起,已向他腰間襲到!原來是怪婦系在腰間的鐵鏈,就知道適才絆他幾乎栽倒的,亦是這鐵鏈!
方洪不敢離開石床,霍地一塌腰,翻掌一託,那鐵練呼地一聲,已自頭上飛過!
忽聽那怪婦尖聲冷冷一笑,喝道:“滾過來!”那鐵鏈分明已自頭上飛過去了,不料陡然腰上一緊,方洪身軀頓被彈起了落在怪婦面前!
原來那鐵鏈自方洪頭上飛過之頃,忽地下沉,那怪婦快逾閃電般一帶一彈,而且力道奇大,方洪萬萬不防,怎不著她道兒。
方洪心下駭然,不單是那鐵鏈奇詭,而是這怪婦不用手腳,顯然只是腰上使勁,竟會將那鐵鏈發揮出這般威力。
怪婦已冷厲地說道:“你還敢輕視我四肢不全麼?”
方洪腰上好生疼痛,但他哼也不哼一聲,心道:“適才不敢離開娘面前,我又手中無劍,不然……”
那怪婦忽喝問道:“我再問你一句,你說話算不算話!我救了你娘,今後我的吩咐,你萬死不辭。”
方洪才知是這麼句話,立即朗聲說道:“不錯,我已曾說過,只要救得我娘,不論水裡火裡,萬死不辭,有恩不報豈是大丈夫所為,我方洪一言已出,駟馬難追,絕不食言,只是在我娘復原之前,任何吩咐,在下萬難從命。”
他說得斬釘截鐵,那怪婦道:“我一十九年都已等了,倒也不爭這半天一日,你娘不用兩個時辰,就可復原啦,嘿嘿,小娃娃,你別自恃是紫府門中人,妄想生出異心,只要你不聽話,我先宰了你娘。”
方洪聽她對娘口出不遜,頓又心中惱怒,但想到這怪婦無手無腳,武功卻仍高不可測,現下腰上還痛得很,他是適才不防,倒不是怕了她,而是娘未復原,投鼠忌器,心道:“我且忍耐一時,大丈夫恩怨分明,有恩必報,但你這怪物若敢對我娘有半點不好,我可不依。”
當下哼了一聲,兩眼瞪著怪婦,退到他娘身邊,那苗金鳳身上已是熱氣蒸騰,面色也漸漸由白轉紅,方洪忽地心中又是一動,忖道:“這怪婦顯然是以本身真氣為娘療傷,曾聽爺爺說過,氣源中焦,性本屬陽,凝而造極,達到神化的境界,能噴如烈火,世人神乎其說,稱為‘三昧真火’,莫非這怪婦的氣功已達到這至高境界?”
方洪心念一動,越是覺得不差,想她四肢俱廢,任何武功皆已不能練,只有練她本身真氣。
他正想間,忽見那怪婦似側耳在聽,跟著眼中奇光陡現!
方洪怕她突施毒手,這怪婦性情太已怪僻,喜怒大異常理,豈能不防!
陡聽嘩啦啦一聲暴響,怪婦身形突然飛起,直投石室門外而去,那鐵鏈拖曳身後,噹噹噹響個不停。
原來她是飛身出外,方洪這才放了心,但因這次他看得明白,這怪婦雖是沒有雙腳,但卻仍快愈飛鳥,心下更是駭然,皆因她身形飛起之時,見她只肩頭一聳,便已凌空,心道:“氣功到了巔峰狀態,不但能吐氣傷人,而且能馭氣飛行,莫非她已當真能飛!”
只聽洞外鐵鏈之聲已止,跟著好半晌,未聞聲息,心想:“這怪婦幸好有鐵鏈困她在此,若她出了這深谷,必定為害江湖。”
好半天未見她返回洞來,方洪守著他娘,也漸漸心定下來,而且那苗金鳳面色也更見紅潤,顯然那怪婦所言不假。
他也才再又仔仔細細打量這間石室,方發覺石室頂上和四壁,大大小小嵌有數十顆明珠,因為為數甚多,光華交相折射,明如白晝,故爾驟見之下,發覺不出。
方洪心下奇忖:“這怪婦那來這多寶珠?”就在這瞬間,驟聞轟隆隆之聲自遠而近,有似悶雷一般,而且越來越近,不大工夫,似覺石室也震撼起來。
方洪不知這是甚麼聲響,一時有些慌亂,他本想奔出石室之外去看個究竟,但又怕有意外,現下他娘又不能動彈,而且他娘現在緊要關頭,不敢移動她的身軀。
眨眼間,那響聲又一變而有似萬馬奔騰,宛若萬千兵馬,自四方八面衝來。
方洪驚悸不已,不料那驚天動地的聲響,來得快,退得也快,不到一盞茶工夫,漸漸隱去,由近而遠,漸漸不再聽聞。
哪知方洪心下也漸漸平靜下來,苦思這究竟是何聲響,疑團未解之頃,那轟隆隆的聲音又再入耳,漸漸又由遠而近,瞬息之間,又似萬馬奔騰!
方洪這次不已再驚悸,聽了半晌,忽然醒悟:“這是水聲啊!是水聲!是水聲!來勢澎湃洶湧,故爾有似萬馬千軍。”
陡然恍然大悟:“這天姥本在東海之濱,現下存身之處,更是深在山腹之底,莫非洞後直通大海,這聲響乃是海潮漲落?”
他越想越覺不差,而且由此連想,更猜想到此間的出入通路,必也是在洞後,若其不然,先前他爺爺追趕赤煉人魔,怎會倏忽便杳。只可惜他不能離開娘,不能出去查看。
這工夫,石室又在有似轟雷般的巨響中,震撼不已,過了約有一盞熱茶的工夫,聲響才又漸漸隱去,漸漸不再聽聞。
就在這剎那間,便因他想起了赤煉人魔,不由心中又升起了疑團!聽這怪婦說來,她在這谷底過了一十九年,以她武功之高,必在赤煉人魔之上,那麼?赤煉人魔怎會以此作為他狡兔之穴,若說她與赤煉人魔勾結,怎生又會救娘,而且,他爺爺追逐赤煉人魔,更未見她援手。
在在都令方洪疑團難解。越想,越如墜入五里霧中。
陡聽鐵鏈嘩啦啦響亮,眼前暗而復明,怪婦已是身在石床,當真來去如風。
方洪忙輕輕一滑步,移身到了苗金鳳床頭,忽見一物飛來,方洪才一翻掌!怪婦已喝道:“拿去!”聽出她並無惡意,忙變掌一託,陡覺腥氣撲鼻,著手甚是沾溼,看時,原來是半隻海龜。
怪婦尖細的聲音又已入耳,道:“娃娃,我要行功了,你要是妄想逃走,我立即取你孃的性命。”
方洪心下大喜,道:“老前輩放心,在下決不離谷半步。”
和這怪婦同在一室,實是提心吊膽,她說行功,必有不少時候,只要娘內傷痊癒,可就不怕她了。
那知方洪心中在想,眼珠自也轉動起來,怪婦陡然厲聲冷笑,道:“嘿嘿,你娘雖是再有一個時辰即可醒來,內傷也會復原,但我那真氣仍留在她體內,我不吸出,若敢妄動,她會立即喪命,娃娃,你可要小心。”
方洪大驚,忙道:“老前輩,你……你……”
那知在這一句話工夫,那怪婦身上已罩住了一層輕煙,瞬即由淡而濃,成了蒸騰的熱氣。
方洪知她已在行功,再說也是無用,而且她娘未曾醒來,體內真氣也不能先行吸出。回頭看時,他娘額上已然見汗,這怪婦所煉的真氣,不料竟有這般妙用。
這時,方洪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終於從赤煉人魔手中救出了娘,雖仍重傷在那惡魔手中,卻幸現下又已轉危為安,母子重逢,這不是天大之喜麼?忽又想起這怪婦的話中顯然含有深意,心道:“不知她要吩咐自己做甚麼,她這般怪僻冷酷,以她武功之高,她既不能辦到之事,想來必是個難題,若然她所吩咐之事光明正大,那也罷了,否則……”
方洪忽地打了個寒顫,皆因他想到怪婦適才之言,若然她是要命自己去為非作歹,那麼怎好,不要說她對娘有救傷之恩,自己已有承諾,最怕的還是孃的性命,現下仍在這怪婦手中。
他越想越怕,偏是那轟隆轟隆之聲,再又傳來,腳下地底,頓又震撼起來,這聲響實是驚人!
驀地裡,似聞有人一聲長笑,方洪心下一驚,凝神一聽,繼而長笑之聲又起!心說:“難道這谷底還有人麼。”
現下怪婦已然行功,可不怕她對他娘不利了,方洪早對外面生出奇大的好奇之心,尤其是那轟隆轟隆巨響之聲,早想出去看個究竟,忙將手中那半隻海龜放下,奔出石室。
果然迎面有腥溼之風吹來,凝神一看,只見石室之外,右側深處,現出個黑忽忽的崖洞,先前進來之時,因被這石室之亮吸引,故爾忽略,未曾發現。方洪縱身到了那洞口,更覺聲響震耳欲聾,而且隱隱看見有白影起伏。就知適才猜想的一點不差,這崖下中空,與大海相通。
忽聽身後洞外,隱隱又傳來笑聲,要知海潮之聲雖然震耳欲聾,但一波一波之間,卻有間歇,故爾能夠聽聞。
方洪已探明究竟,哪還怠慢,反身向洞外奔去,在洞口那石屏之後隱住身形,探頭一看,早綽綽發現了兩個人影!
只見一人長衫飄飄,另一個卻身形小巧,兩人正向這面行來。
方洪一見,登時恨得切齒咬牙,原來那長衫飄飄之人,行走在前,他首先看得明白,竟是那玉簫郎君!
那時方洪一見玉簫郎君,登時怒火千丈,先前只因救娘要緊,故爾容他奪劍而去,不料他竟去而復返。心道:“今番我可饒你不得!”
其實方洪那裡知曉,玉簫朗君何嘗是去而復返,原來他並未上得那百丈高陡的懸崖。
要知這一線天奇險之極。兩邊石壁,尤其中間那一段,不但有如壁立,而且平滑如鏡,便有絕頂輕功,亦難升到一半。
那玉簫郎君奪得寶刃,自恃有兩袖之助,無異脅生雙翼,立即貼壁騰身。
饒是這玉簫郎君眼高於頂,此刻更有寶刃在手,但他對方洪卻不敢有半分輕敵,生怕他追來,故爾兩袖交相振拂,初時那崖壁之上,還有著腳之處,哪知上升不到十來丈,竟是寸草不生,提氣振袖,又豈能持久,勉強上升得二三十丈,即覺丹田之氣再也提不住了。
他那一驚,非同小可。幸是未見方洪追上來,才悄悄往下滑落。
玉簫郎君原想偷過對崖,仍由那條古藤攀上崖去,這時,那怪婦突在此時現身,只得隱身在那大石之上。方洪那時悲傷幾絕。哪會想到玉簫郎君會回到原處。
兩人的一番談話,玉簫郎君聽得明明白白,尤其怪婦的非常武功,更令他吃驚,是以他隱著身形,連大氣也不敢出,待得方洪抱起他娘,隨怪婦入洞之後,他才急忙飛奔對崖。那寶刃光芒太強,玉簫郎君並未奪得劍鞘,早藏在衣底,即刻手足並用,由那古藤往上攀升。
看看上升了四五十丈,那株虯松已入眼簾,陡覺手中古藤微微一震。
玉簫郎君才愕然間,只見一條黑影已從古藤之上,向下溜來,而且身法快極。
他在大驚之下,心道:“不管這人是友是敵,先下手為強。”
當下兩腳用勁,夾住進藤,騰出右手,上面那人已相距不到三丈。
玉簫郎君並不出氣,勁透袖尖,霍地飛袖上卷!
不料他右手才拂,忽聽頭上那人清脆之聲說:“你是那個!”
怪事!怪事!這輕輕柔柔的語聲入耳,玉簫郎君的飛袖竟然往下一落,右臂之勁陡然間化於無形!心中惡念頓消,眼前卻是一亮!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23:36
第二十一回:驀遇天仙
玉簫郎君已看得真切,便因看得真切,登時心花怒放,道:“原來是你呀!芝妹妹!”
正是她,是那個天仙化人的南芝姑娘,今日方洪在崖外,所見到的彩霞一閃,亦是她,其實她比方洪和秦九凝到得更早。她在西湖之濱,眼望著秦九凝與方洪走了,心道:“他娘多可憐啊!”
方洪那時聽得她在身後向南雍說道:“哥啊,你跟娘說,我不回船啦!”
她不回船?她要去何處?原來她即跟隨在兩人身後,向天姥而來。
那紫府迷宮何等神奇,桑龍姑愛她這小女兒豈止如掌上如珠,自是將一身正宗武功,傾囊相授,她雖年紀輕輕,各種武功卻已造極,是以她跟在兩人身後,方洪與秦九凝都絲毫無覺。
鏡湖老人石上留字,她可比方洪還早見到,一線天?她生長天姥,與麋鹿為伴,為了尋找奇花異草,去餵養小兔兒,這天姥的萬壑千巖,何處未曾踏遍,可就沒聽說過,沒見過一線天啊!
找啊!找啊!她本是走在方洪前頭,倒晚了好半天,方才發現那崖壁的裂縫。這怪不得她啊,那崖上的兩窠兔兒,生了免崽子啦,她要一個兒一個兒的撫愛一番,自是要好多時候。便是發現了那崖壁的裂縫,還不斷回頭,戀戀不捨的望呢。
而且,她永遠那麼不忙不迫,山風吹得她仙袂飄飄,她為何要忙迫,她心性那麼善良,永不相信人與人之間,會有仇恨,不是大夥兒都愛她,她也愛所有人麼,而且遍及那些鳥兒、蟲兒、花兒、草兒,殺人,噯呀!多可怕,嗯,其實那一點兒也不可怕,是她想也不曾想過人會殺人,當真,互愛還來不及呢。
她穿出那崖縫,禁不住心裡連聲歡呼,唉!這麼好的一個所在,她怎麼到今兒才發現啊!
這南芝姑娘實是生具異稟,更兼心源澄澈,竟能透過那谷中雲霧,隱約瞧見下面綠草如茵。
南芝歡喜得直拍手,心說:“妙啊!妙啊!茵作毯,雲作幕,氤氳是霧帳,真是妙啊。”
她一眼便瞧見了對崖那根古藤,其長几可達於谷底,她飛掠的身形,好不美妙,像只彩蝶兒般飛過對崖。
就在這瞬間,她手兒抓住那古藤,心想:“這古藤能吃重麼!”不由抬頭一望,不由她芳心喜得直跳!
原來她一抬頭,只見頭頂露出一線天光。
“一線天,一線天,原來這就是一線天啊!”兩手一鬆,直往下落!
南芝萬料不到她在這剎那間,已是危機一發,饒是她武學登峰,在她不防之下,若然玉簫郎君那一袖捲去,她必無僥倖。
其實玉簫郎君這次也失了計算,要知那古藤已負了兩人的重量,他這一袖之力,豈同小可,若然拂出,南芝自然墜崖,那古藤必也折斷,他性命定也不保。
還幸南芝發現下面有人,先出了聲,玉簫郎君聞聲,直喜得他心花怒放。
皆因這玉簫郎君與南星元、桑龍姑,本有淵源,他所居的海島,即在東海之中,相距天姥不遠,故爾時相過從,要不然,他怎會勾搭南琴。
南琴雖是美人兒,更妖嬈豔麗,但她怎及得南芝天仙化人,玉簫郎君得隴望蜀,早垂涎三丈,但他可是暗地裡垂涎,一到了她面前,饒他邪惡,也歹念頓消,淫心難起,而且他對桑龍姑忌憚三分,桑龍姑愛南芝有如命根兒一般,若他染指,那桑龍姑豈會將他放過。
但他一轉背,卻又朝思暮想,恨不得和口水兒將她吞下,不料今日竟會在古藤之上相逢,他叫了聲:“芝妹妹,原來是你。”早是一縷異香撲鼻,心神一蕩。
要知那南芝雖似蘭桂之芳,冰玉之潔,尤其是她面龐兒上兩個深深的酒渦裝滿著的無比安詳,雙眸中柔和的閃光,會令人一見之下,那暴戾之氣,那邪惡之念,頓時消解,但現下兩人同在雲深霧繞之中,玉簫郎君看不見她的面貌,倒先聞到了那令人沉醉的撲鼻異香,這怪魔登時淫心大熾。
心道:“妙啊,當真妙極,她這不是送上門來麼?這深谷不亞在山腹之中,若然只有我和她兩人……”
就在這眨眼間,他已打定了邪惡的主意。那南芝已聽出他的聲音,道:“原來是你的呀,炎哥哥。”
她聲音多甜美啊!入得這魔頭之耳,本是親切之聲,他卻心頭又是一蕩。
玉簫郎君渾身酥軟,幾乎握不牢那古藤,道:“芝妹妹,你來此作甚?”他必須要明白,要是她只獨個兒才好。道:“芝妹妹,只有你一個人來麼?”
南芝道:“炎哥哥,你從下面上來呀,你,可見到個女子麼,她多可憐啊?”
她心中急著幫方洪尋找他娘,發現此間即是一線天,急著要下去。她不但不答玉簫郎君的話,而且不待他回答,又道:“炎哥哥,你幫我,快下去。”
“原來他是為那小子的娘而來!”玉簫郎君不由一怔:“難道她與方洪那小子要好?”
玉簫郎君登時生嫉,惡念更生,心道:“寶刃已入我手,我何懼那小子。”
要知方洪早成了玉簫郎君眼中之釘,不單是他一再破壞他的好事,而且,秦姑娘拋下了他,和方洪親親熱熱而去,早燃起了他心中的妒火,現下妒上加妒。嘿嘿……
玉簫郎君心頭痛恨,口裡卻道:“芝妹妹,你是說那個可憐的女子麼?正是在這谷中,好,哥哥我幫你。”嘴裡說著,他已即刻往下溜,兩人一上一下,何消一盞茶的工夫,早已落到谷底。
玉簫郎君忽又心中一動,道:“芝妹妹,你等等。”
霍地兩臂一振,兩袖猛地一拂,騰身四丈,他再一拋袖,背脊已貼住了崖壁,立即施展壁虎功,手腳並用,眨眨眼已揉升了十來丈。
南芝姑娘長著小嘴兒,仰頭望,奇道:“炎哥哥,你作甚麼啊!”
一言未了,陡見一團黑影飛墜,叭噠一聲響,竟是二十來丈的一段古藤墜了下來,隨見玉簫郎君兩袖飛舞而下。
南芝一愕,道:“咦,炎哥哥,你斷了古藤,等會我們怎麼上去啊。”
玉簫郎君朗朗一聲長笑,得意之極,心道:“正是不要你上去呢,美人兒。”嘴裡卻道:“芝妹妹,別耽心,你忘了哥哥我有這兩隻飛袖啦!待會兒我抱你上去就是。”
他自是無法為他斷藤之舉解說,只不過支吾其辭。這一句抱你上去出口,他心中登時又蕩了起來,若是當真軟玉溫香抱滿懷……
就像南芝已在他懷抱,哈哈!他又得意的一聲長笑,也就是方洪聽得那兩聲長笑。
南芝哪會想到他會生了邪念,她生性善良,心中也只有善念,道:“啊!炎哥哥,我明白啦,你是怕那赤煉人魔下來?是不是。”她皺了皺眉頭,道:“其實,讓赤煉人魔下來多好,我要勸勸他,她多可憐,教他別害他娘啦!”
玉簫郎君並不知赤煉人魔是誰,乃是他自恃兩袖上有特異的功夫,將古藤斷了二十來丈,上面的人便不能下來,谷底之人也上不去,只有他?卻可來去自如,他可就不再忌憚桑龍姑了,只要再將方洪那小子除去,哈哈,他啊豈不就是入了天台的劉阮麼。
他滿心高興,又復朗朗長笑,道:“走啦,芝妹妹,你不是要找那個可憐的女子麼?”當先向那崖洞走去。方洪抱著他娘,隨那怪婦的去處,他早已看得明白。
南芝跟在他身後,這谷底原本寬不過十來丈,兩人才行到中央,方洪卻已聞聲出來,他一見玉簫郎君,登時切齒咬牙,適才他娘幾乎命喪玉簫郎君之手,那得不恨,奪去寶刃,反而倒是其次。
方洪並未看清玉簫郎君身後是誰,皆因一見魔頭,登時眼就紅了,而且他娘未曾復原,豈能讓他走進洞來!立即閃身縱出,攔在他面前!
玉簫郎君假作啊唷了一聲,道:“閣下是誰?”方洪憤怒填膺,聞言反而一怔,他哪知王簫郎君不但邪惡,而且狡獪之極,既知南芝是為尋方洪的娘而來,自不能讓她知道他適才曾下毒手,故爾不容方洪發言,即假作不識。
方洪切齒道:“你你……我與你無冤無仇……”
玉簫郎君呵呵一笑,道:“是啊,我與閣下素未謀面,自是無冤無仇。”
他猜想方洪下面一句,必是要說:“你為何要害我娘。”故爾搶先接口。
南芝認出方洪,喜道:“啊,你早來啦,找到你娘了麼?”
她說得悠悠柔柔,方洪怒火正熾,渾身熱血沸騰,有似未聞,怒道:“沒料到你這般萬惡歹毒,乘人於危。”話出口,已呼的一掌劈出!
玉簫郎君道:“芝妹妹,原來這人瘋啦,啊唷!”左手飛袖卸他掌勁,右袖一拂,旋身已到南芝身旁。他心中大喜,他向洞口長笑而來,原是要引方洪現身,而且要他先出手。
玉簫郎君知南芝太已善良,平日連厲言疾色也不願見的,他若先下毒手,怎能贏得這美人兒的芳心,方洪這一掌劈來,不但早有預防,而且正中下懷。
那知他雖轉到了南芝身側,腳下卻是一個蹌踉。不由心下驚道:“這小子有點邪門,掌勁怎麼倍前凌厲!”原來方洪手中無劍,玉簫郎君自也不把他放在眼裡,適才飛袖卸他掌勁,只用了三成勁道,他哪知葛衣人替方洪打通了玄關之竅,士別三日,方洪武功已是倍增。
方洪恨極了玉簫郎君,第二掌跟著又已劈出,挫腕吐勁,嘿的一聲,勢若狂潮!
南芝花容變色,叫道:“別打架,別打啊!”她雖有一身超絕的武功,但只未曾出過手,而且也沒見人出過手!方洪怒得眼中像要噴火,多可怕啊!
玉簫郎君心中一動,妙啊!兩袖暗中貫勁,索性再又假裝手腳忙亂,連連又是兩個蹌踉,那兩袖雖只飛起一半,卻用了十成真力,方洪這一掌已被他化解。
要知玉簫郎君實是了得,方洪現下功力雖然倍增,仍較玉簫郎君遜了一籌。
說時遲,方洪大吼一聲,第三掌接連推出,這一掌可用了十成勁道,倍前威猛!
玉簫郎君斜斜地一滑步,躲到了南芝身後,叫道:“芝妹妹,這人瘋啦,啊喲,我不是他的敵手!”
忽然人影一幌,異香撲鼻,方洪掌上勁道才吐,陡覺腕上溫柔滑膩,掌勁頓洩。
原來一隻玉手搭在他腕上,是南芝身形斜飄,攔在玉簫郎君身前,微皺著眉兒道:“別打啊,別打啦,他是炎哥哥。”
方洪已認出她來,和她目中柔波一接觸,那滿腔怒火頓時消去。慢慢垂下臂來道:“是你……”
一時間,方洪心中升起了兩重驚疑!這是方洪首次見她出手,若然適才她要扣他手腕,早將他擒拿住了,秦九凝說她盡得桑龍姑與南星元的真傳,且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當真不假。二者,她叫這惡魔是炎哥哥,叫得多親切啊,莫非……
玉簫郎君瀟瀟灑灑,朗朗長笑,道:“芝妹妹,這人要不是瘋子,必不是個好人,小心!”
他眼珠在亂轉,若然由她出手將這小子除去,豈不更妙得緊?話出口,裝得真像,像怕方洪傷了南芝,腳尖點地一掠,左手便攬南芝纖腰,右袖卻以八九成勁道,自背後向方洪猛拂過去!
他身形快如電閃,南芝那知道玉簫郎君狼心狗肺,道:“炎哥哥,別怕,他是好人。”
方洪一見南芝,那胸中的戾氣怒火,頓化烏有,哪防到玉簫郎君有此一著,他才挫腰翻腕,掌未推出,玉簫郎君飛袖早到!陡地一陣窒息,哼得半聲,已被他飛袖震出數尺,一交跌坐在地!還幸玉簫郎君雖是用勁奇大,但他不願讓南芝發現他暗下毒手,拂出得快,收袖也快,故爾方洪才未重傷。
南芝身形一閃,玉簫郎君已摟了個空,這本是同一個剎那,玉簫郎君啊呀一聲,裝得可真像啊,風擺殘荷,搖晃得倒像他被方洪暗算了一般,身形猛向南芝閃身之處倒去!
南芝果然著了他的道兒,來不及覺察,真以為玉簫郎君是關心她,被方洪暗算,叫道:“炎哥哥。”玉手倏伸,將他扶個正著。
那面,方洪眼前一黑,只覺金星亂冒,內臟翻翻騰騰,心道:“不好。”若然他一口血噴出,必然再也爬不起來啦!幸好他內功精純,忙不迭將真氣一沉,納入丹田,就地行功調元。
玉簫郎君滿心歡喜,喜得心裡開了花:“哈哈,這不是比他的詭謀更妙,更加順利。而且,哈哈,美人兒自動送抱投懷。”啊喲喲地嚷,右臂一圈,已搭在南芝芳肩之上。
他一來急不可待地想親芳澤,二來他要裝得像煞是被方洪所傷,這才假作立身不穩,哪知他真個親了芳澤,卻真個立身不穩了,南芝身上發出來的那陣陣異香,醺得心蕩神飛,腳下也晃悠悠的。
南芝心想:“炎哥哥武功不弱啊,今兒若不是為了護我,怎會受傷。”她連一隻小兔兒受了傷,也會難過得要哭的,何況是人,何況是為了護她啊!她淚珠兒瑩瑩,柔順地讓他摟著芳肩,道:“炎哥哥,你傷在那裡,傷得重不重,啊?咦,你你……你的眼睛……”
玉簫郎君的眼睛裡直似要噴出火來,那是情慾之火,南芝聖潔得像個仙女,她怎會懂得。
玉簫郎君呼吸也急促起來,道:“我……我……”南芝想:“莫非,他受了內傷麼?但是,但是,他怎麼摟得更緊了,受了內傷的人胳膊會這般強有力麼?”
就在這剎那間,南芝心下微感奇詫,驀聽一聲暴喝,道:“你這惡賊!你敢!”一絲銳風已向玉簫郎君腦後的啞穴點到!
玉簫郎君慾火正熾,眼看萬萬不能躲過,南芝卻早見方洪陡然躍起,暴身點來,她疑惑之念頓時中斷,芳肩一縮,登時滑出玉簫郎君的摟抱,右手一帶,將他拋開數尺,左手閃電般向方洪腕脈點過去,分寸拿捏得妙到到毫顛!
原來方洪內功深厚,三五次吐納,真元已調,胸前之痛大減,睜眼一看,正見玉簫郎君將南芝摟抱在懷,眼中噴火,登時怒火三千丈,立即躍起來,喝聲出口,已駢指點出!
方洪手腕微微一麻,登時力洩臂垂,萬不料南芝竟會幫這個惡賊,渾身冰冷,心道:“這麼個天仙化人的南姑娘,難道亦已被他迷惑?被他……”他心頭怒極,身卻有似掉在冰窟裡一般,木然而立。
玉簫郎君大怒,心裡罵道:“方洪小子,你敢破壞我好事!”豈止今晚,那巫山之夜,採石磯頭,連今晚已是兩次三番,因是怒不可遏,頓露真面目,一聲狂笑,兩袖捲起狂飆,直取方洪!
南芝一聲啊呀!花容頓又變色。
方洪怒極如狂,腳下三爻六變,旋身早已到他身側,馬步一沉,霍地一推雙掌,吐氣開聲,十成真力更加兩成,掌風頓如排山倒海!
玉簫郎君武功當真了得,兩袖排空,已早料敵機先,左袖就撤勢翻卷,身形未旋而早挪開兩尺!巧巧妙妙的滑了個半圓,同時右袖飛起,袖尖已向方洪志堂穴掃到!
方洪是全力一擊,因剛而拙,玉簫郎君舞袖輕盈,因柔靈巧,端地動魄驚心!
南芝姑娘那曾見過這般惡鬥,急得她想哭,叫道:“別打啊!別打啊!”
方洪待要撤掌招架,南芝姑娘話聲入耳,怒火頓又消失,但他本能地一滑,卻也將志堂穴躲過!不料玉簫郎君掃袖已由實變虛,陡地狂笑之聲再起,左袖雁落平沙,猛兜疾拂!
方洪心性純厚,故爾聞聲立生感應,敵意消了大半,鬥志頓泯。玉簫殘酷而毒,又是招已變,才聞聲,這一袖竟將方洪兜個正著,只聽方洪一聲悶哼,登時震飛一丈,叭噠一聲,又已跌落在地!
玉簫郎君哪會罷手,縱身上前,正要一掌當頭劈下,陡地人影一晃,南芝竟是後發先至,玉手倏伸,已將玉簫郎君手腕托住。道:“炎哥哥,饒他這一遭兒。”
南芝和他相距不到兩尺,被她眼中柔波逼視,便是他的手腕未被托住,饒是他狠毒十分,這一掌也劈不下了,忽覺被她托住的手腕一緊,南芝嬌軀微微一顫,驚呼道:“他……
他……他……”
玉簫郎君隨她手指處一看,方洪躺在地上,動也不動,就像死去了一般。
玉簫郎君就勢將南芝一摟,這小子原來不過如此,經不起我一擊啊!哈哈,就算他未曾喪命,重傷已是不輕。
南芝忽地推開玉簫郎君,向方洪走去,方洪實是受傷不輕,要知他一者功力初增,仍遜玉簫郎君一籌,二者他臨敵經驗不夠,更遠不及玉簫郎君狡詐,三來他被震傷新愈,他跌落一丈以外,登時暈了過去!
南芝兩眼噙著眼淚,她,這仁慈、善良的姑娘,她心中從來沒有敵友啊,她芳心中從來都是一視同仁的,只怕現下就是萬惡的敵人躺在面前,她也會傷心。
玉簫郎君一怔,馬上明白她要做什麼?他怎會容她相救,在袖裡輕輕一拂,橫身攔在她面前,哈哈笑道:“芝妹妹,這惡人已除,快走啊,別讓他的屍身沾汙了你,你不是要找那女子,哥哥我帶你去!”
他相信方洪的娘早已沒命了,只是這谷底還有那個怪婦,若然不除,他又怎能放心和這美人溫存。
南芝駭然退了一步,急得差點要哭出聲來,道:“炎哥哥,他……他死啦!你打死他啦!”
玉簫郎君冷不防捉住她的手,柔荑在握,心頭頓又一蕩,哈哈笑道:“這不是很好麼,這谷中只剩下我們兩個,只有你和我。”
不料南芝猛可裡一拋,登時奪出手來,渾身顫抖,叫道:“別碰我,別碰我!”兩眼露出恐懼之色,盯著玉簫郎君的左手!連連後退!
她看得清清楚楚,是他這隻手殺了方洪!
玉簫郎君慾火再熾,哪還能抑止,眼珠一轉,心忖道:“這美人兒要她溫順地的就範,實不容易。”早將他那迷彈取在手中,道:“美人兒,別怕啊。”
南芝又發覺他眼光有異,驚道:“炎哥哥,你……你叫我什麼,你怎麼啦!”
玉簫郎君一步步向他逼近,哈哈大笑:“我朝思暮想的心肝美人兒,郎君要同你快活快活。”
話聲未落,陡見他一揚手,波地一聲響,白煙才起,他左袖已輕輕一拂,一團白霧頓時廣有一丈,直向南芝當頭罩落!
若然她知道玉簫郎君是個萬惡之徒,以她一身高絕的武功,豈會著他道兒,但她這般純真,她不相信,不相信,竟怔怔地站在當地,動也不動。
說時遲,那一縷白煙早將她罩住,異香入鼻,登時暈過去!
南芝這才有些明白,才驚道:“炎哥哥,你……你……”
耳邊廂,聽得玉簫郎君哈哈大笑,道:“心肝美人兒,郎君哥哥要同你……”
漸漸聽不清了,她已闔上了眼,她的身軀怎生會飄起來,是天上的彩雲託著她,飄起來的麼?
隱隱又聽得玉簫郎君的笑聲,咦,她想:“炎哥哥這笑聲怎地這麼怪啊!”
她覺得那笑聲入耳,心頭一陣緊似一陣!
她漸漸失了知覺!
天色也漸漸黑了下來,那頭頂一線之天,也更加迷濛,那冉飛的白雲黑了,霧更加重!
不知過了多少時辰,方洪驀聽耳邊一聲大喝!那喝聲刺得他心頭隱隱的痛,未曾睜眼,陡地記起玉簫郎君和南芝,他一躍起身,才見面前有一人影,已一掌劈出。
他只道面前是玉簫郎君,不但恨之入骨,而且,若是這天仙化人般的南芝姑娘被他……
那知他才一掌推出,只聽嘩啦啦一聲響,腳下一絆,頓又倒地,但他左手一撐,早已躍起,才看出是那怪婦在身前!
方洪一看玉簫郎君與南芝已蹤跡不見,可就急了,道:“你看見他兩人麼?”
那怪婦抖起鐵鏈將他絆了一交,顯然明白他是認錯了人,若非有人,他怎會受傷倒地,故爾她披散的黑髮中,目光炯炯地盯在他面上,並未出聲,聞言,厲聲喝道:“是誰!”
只見她霍地騰起身來,鐵鏈又是嘩啦啦一聲響,方洪只道她要出手攻擊,忙道:“剛才我認錯人啦,老前輩息怒。”忙閃身斜退!
卻見那怪婦只騰身一丈高下,那腰間鐵鏈即已繃直,再也不能騰得更高了,就在她落下的剎那,卻飛快在空中一旋身!
方洪尚未明白過來,那怪婦身已著地,喝聲道:“傷你的那兩人呢?”
他才知怪婦騰身,是搜尋敵蹤!只見她此刻似是怒極,怒極之狀也更加可怕。
方洪替南芝耽心,倒比什麼都急,要知奪劍懲兇,無須急在一時,但那南芝,這麼個聖潔的姑娘……
忽聽那怪婦再又喝問道:“是男人還是女人。”方洪無暇理會她一聞有兩人,即暴怒之極,忙道:“是一男一女。”
怪婦陡地一聲怒嘯,道:“原來那賤人送死來啦,嘿嘿嘿!”
她一連聲冷笑,聲音十分淒厲,兩眼中似要噴火!方洪在陡然間,不知哪來這股怒氣,朗聲說道:“她仁心慈厚,是個天仙般的姑娘,你敢罵她賤人?”
那怪婦一怔,道:“是位姑娘?不是桑龍姑那賤人?”
方洪聽他說出桑龍姑之名,心道:“莫非桑龍姑是她的仇人,不然,她不會恨得恁地。”他急著要找尋南芝,不由脫口而出,說道:“桑龍姑只怕還在海上呢,這是她女兒南芝,老前輩,你可知這谷底還有甚藏身之所麼?”
那怪婦陡又一聲狂笑,道:“這谷底不過二十來丈長,除非她逃出了谷底,嘿嘿。”又是一聲尖銳刺心的狂笑,道:“桑龍姑那賤人有了女兒,送上了門來啦,好哇!我就先宰了她!”
驀聽鐵鏈嘩啦啦一聲暴響,那怪婦忽地飛身向洞中撲去!
方洪大驚,心道:“莫非玉簫郎君與南芝也在洞中?”忙隨後搶去!若然玉簫郎君亦入洞去了,他娘誠不險極,這魔頭太已淫兇毒惡!
只見那怪婦眨眼已飛身入洞去了,方洪搶到了洞口,怪婦已然失蹤,惟聽鐵鏈嘩啦啦之聲,響得令人心驚動魄!現下他不但只耽心南芝會毀在玉簫郎君手中,而且這怪婦若要取她性命,更是危急十分,故爾此刻他替南芝耽心,實在他娘之上。
他咬緊牙關,亦飛身向那石室撲去,那料他腳下未停,陡見一個黑影飛來!
方洪猛地往下一落,身軀急旋,已看清是怪婦突然倒退回來!看著石室門口一暗,玉簫郎君現出身來!朗朗大笑,說道:“在下不過暫借你這石室一用,何必拚命。”方洪大吃一驚,玉簫郎君不但果在洞中,而且更已入了石室!
這洞中十分黑暗,那玉簫郎君又將石室中射出的光亮擋住,故爾更是昏黑,方洪趁他注意力全在怪婦身上,忙貼壁遊身!
那怪婦似是大出意外,方洪卻明白那玉簫郎君必是在怪婦出洞之後,乘機侵入石室,她身後拖住鐵鏈,來去響聲多大,玉簫郎君那有不發覺的,顯然是他冷不防突然飛袖,將怪婦震退回來。
玉簫郎君朗朗笑道:“我麼?人稱玉簫郎君便是,你若知趣,趁早給郎君我滾出洞去!”
方洪遊身疾走,早到了那洞中轉彎之處,身形一閃,已滑入那先前觀潮的岔洞,那裡更是黑暗,可更不怕被兩人發覺了。
那怪婦聞言,本是怒極的,不料聞言一怔,道:“你就是玉簫郎君!”
玉簫郎君又大笑道:“你既知我名頭,還不快滾!”
方洪此刻早又斜掠兩丈,那石室一角,已可看得明白,只見他娘仍好好地躺在床上,心裡先放下了一半,只是玉簫郎君擋在石室門口,左面卻看不見。方洪恨道:“若然我有劍在手,豈懼於他。”
忽然心下奇道:“玉簫郎君這般口出不遜,怪婦怎麼不出聲!”
怪婦豈止不出聲,而且動也不動!但方洪哪有工夫管這兩人,若然兩人以毒攻毒,互相火併,那才好呢。他立即又移回了兩步,俯身軀,從玉簫郎君身側一看,這一看方洪不由腦中轟地一聲響,怒火登時上撞!
原來他從門縫中看得明白,只見怪婦的那張石床之上,躺著南芝姑娘,衣衫已解!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集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24:36
第二十二回:亂倫逆道
話說方洪見南芝躺在石床之上,動也不動,裙帶已解,衣衫零亂,登時腦中轟地一聲響,堪堪沒曾暈了過去,怒從心上起,他明知手中無劍,絕非玉簫郎君敵手,也要與他一拚!
他這裡才要撲出,那怪婦又回覆了又細又尖的聲音,突然問道:“南星元是你何人,快說!可是你爹!你是不是叫南宮化?”
她聲音似乎激動得抖顫,方洪忽然轉念:“玉簫郎君絕不是這怪婦的敵手,現下我娘身在險地,那南芝姑娘已否被他所汙,尚不得而知,何況怪婦分明對南芝姑娘心懷不善,兩人的安危,現今皆繫於我一身,我豈可輕身拚命,為何不先讓兩人兩敗俱傷。”
心念一動,立即強忍怒火,停步不前,待他聽罷怪婦之言,心下頓又大奇,這南宮化之名,那日曾聽秦九凝談起,但並未放在心上,這玉簫郎君更是姓史名炎,更非南星元之子?
卻見玉簫郎君聞言一怔,道:“你怎知我叫南宮化?你是何人?”
他是南宮化?他不是姓史名炎麼?方洪亦是一怔!
那怪婦聞言忽又大怒,切齒道:“好哇,你老子和那賤人,當年連手對付我,不料你長大了也欺負娘。”
方洪大駭,若這兩人當真是母子,娘、南姑娘,和他,可都險極啦,但繼而一想:“不對,這怪婦鎖在谷地一十九年,他兩人便真是母子,可沒見過面,她怎知他叫玉簫郎君,就算史炎是他的假名,玉簫郎君可不會是孩提時便起這名兒的。”
只聽玉簫郎君朗朗大笑,道:“你胡說些什麼?我娘現在海上神山自在逍遙。”怪婦怒得快,消得也快,道:“這麼說那單嬋沒告訴你?”
玉簫郎君不再笑了,奇道:“你知我孃的名字,你你?你究竟是甚麼人?”
這麼一句問話,竟又勾起那怪婦怒火,道:“當年我在你爹和桑龍姑那賤人追逼之下,抱著你逃到海上,親手將你交給單嬋,我怎會不知,你好大膽,長大啦,竟敢不認親孃。”
方洪越聽越覺不妙,也才知她先前一聽南芝是桑龍姑之女,即怒不可遏之故,看來這兩人倒真是母子,我可得早作提防。
他希望能找到一根樹枝或者竹片之類。皆因他雖未曾達到無劍勝有劍的境界,但只要手中有物,那奔雷神劍即可發揮出一半威力,強似現下兩手空空!他暗中在地上摸索,但著手又沾又溼,連一顆石兒也沒有,立即明白,必是落潮之頃,地上便是有物,也會被潮水捲走了,心下好生失望。
忽聽那玉簫郎君大笑道:“就憑你認得我娘,我就信你了麼?”
陡然間,鐵鏈嘩啦啦一聲暴響,怪婦已坐在玉簫郎君面前,那玉簫郎君吃了一驚,但見怪婦並未出手,他也立將拂出之袖撤回。
那怪婦喝道:“捲起你的左袖來!我兒左臂之上,在肘彎內裡,有銅錢般大一個黑痣,要有,就是我兒,若其不然,嘿嘿!”
只見玉簫郎君退了一步,像是渾身一震,說:“你你……
當真……”
怪婦又在一迭連聲喝問:“有是沒有,快捲起袖來,我要瞧瞧!”
玉簫郎君慢慢捲起袖來,此刻他已退入石室,方洪雖然隔得遠,也可看得明白,他心神緊張之極,若然玉簫郎君臂上果有黑痣,他兩人便是母子無疑了,我可得設法趁早救出娘和南姑娘來!
玉簫郎君的袖管漸漸捲到肘際,他兩眼卻盯在怪婦面上顯然他又驚又疑。
怪婦忽然大喝一聲,像嚎啕般說道:“果是我兒,果是我兒!”陡即連聲狂笑,她聲音本已又尖又銳,狂笑之聲也更是淒厲,洞中迴音激盪,愈加懾人心神,只見她仰面怒嚎般說道:“桑龍姑,我兒長大啦,我兒長大啦,你死期也到啦!”
想這怪婦囚居谷底一十九年,不但不能出谷半步,而且被鐵鏈鎖住,活動範圍不過十丈方圓,她既能連他臂上的黑痣也能說出,那還假得了。方洪雖然處身越來越險,危機重重,但他天性甚厚,想到他的娘雖也遭赤煉人魔拘囚,但為時不過三載,也未被廢去四肢,這怪婦不是更可憐麼。
一時間,他將處身的危機忘得乾乾淨淨,反而同情起兩人來,想那玉簫郎君不知要如何激動了。
那知玉簫郎君突然朗朗笑道:“且慢,就憑你這麼兩句話,我就輕易信你了麼,你既知我娘單嬋的姓名,知我臂上有黑痣,那還不容易麼?我先問你一句,你既囚居在此,怎知我叫玉簫郎君。”
那怪婦早又大怒,道:“你以為桑龍姑把我囚禁在比我就與外界隔絕了麼?哼!這些年來,江湖中的大小事故,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方洪心說:“不錯,此事實是奇怪!”玉簫郎君道:“那麼你會未見先知啦!”怪婦怒道:“難道就不會有人向我報告,我要不說明,你大概還會懷疑,你可知道有個赤煉人魔麼?你一在江湖中出現,雖然未入中原,但你不是時常到這天姥山來麼?他早已打聽得清清楚楚,我聽說有個玉簫郎君,來自海上,武功和那單嬋門派一般無異,已猜出是你。”
方洪經他一說,先前的疑惑頓解,心道:“除非這玉簫郎君絕滅了人性,不然,他定會即刻相認。”
那料玉簫郎君眼珠子轉個不停,剎那間,面上表情數變,說道:“我分明有娘,豈能片言便信,除非待我返回海島問過,若然你所說不錯,那時我再來相認,現在,你可得給我退出洞去,休得誤了我的好事。”
方洪從玉簫郎君的面色之上,知他是言不由衷,顯然知怪婦確是他的親孃,他即刻相認也罷了,怎麼竟斥退起她來,這玉簫郎君不是連禽獸也不如麼?
他忘了若然兩人相認,那時他三人即刻身入險地,竟恨得他咬牙切齒,恨不得痛懲這連禽獸也不如的惡魔,心想:“那怪婦性情怪僻乖戾,想來必要大怒。”
卻不料那怪婦突然尖聲笑道:“我兒既這般說,我也不忙在一時,反正我真火尚未煉成,找桑龍姑那賤人報仇,要在一月之後,哈哈,我明白你的心意,今天就讓你先報應兩個狗男女。”
一言才了,鐵鏈嘩啦一響,怪婦身軀陡然彈了起來,眨眼已飛退出洞!
方洪不解那報應之言,方才一怔,只見那玉簫郎君笑呵呵,望著那怪婦隱去之處,輕聲自言自語地說道:“我不用再問,早知那單嬋不是我的親孃啦,只是此刻我若與你相認,我與這美人兒不是就成了兄妹麼,我這些日來的朝思暮想,豈不成了空。”
方洪聞言,登時有如墜在冰窟裡一般,世間竟會有這等邪淫萬惡之徒,他連親孃也不認,原來是這緣故!
因是怒到極頂,方洪渾身顫抖,一時愣在當地,心道:“那麼,這萬惡的淫賊,與桑龍姑的女兒南琴成奸之前,只怕他早知和她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了,這!這亂倫的禽獸!”
方洪不自覺已將全身功勁貫於右臂之上,只見玉簫郎君已轉過身軀,向那石床上躺著的南芝走去,他平日朗朗的聲音,頓變成聲聲奸笑!
顯然他全神集中在南芝身上,這機會豈能放過,方洪霍地縱身撲去,掌在聲先,喝道:“你這萬惡的淫賊!今天我和你拚了!”這一掌勁道竟是大得出奇!
玉簫郎君聞聲知警,聽出是方洪的聲音,旋身飛袖,嘿嘿笑道:“你竟沒死!”
雖是倉猝之間飛袖,但他卻也了得,跟著喝聲出口:“滾!”
玉簫郎君只道這一飛袖,即使傷方洪不得,也會將他震出石室!
那知方洪雙腳釘在地上,身形不見輕微搖晃,玉簫郎君卻悶哼一聲,腳下連退了兩步!
兩人同是大吃一驚,皆因玉簫郎君知他功力在自己之下,今日已兩度傷在自己手中,現下即使留得命在,那有功力陡然大增之理!不由自主退了兩步!
方洪亦是心中大奇,雖然他適才怒極而撲,但他有自知之明,今番只盼突擊成功,那知玉簫郎君應變奇快,突襲眼看不逞,怎麼卻會將他震退!
他一怔之下,忘了制敵機先,陡見玉簫郎君嘿嘿連聲,面目猙獰,說道:“原來是你這小子藏了私,適才假裝受傷。”
他已一步步再又向他逼近過來!
一言將方洪提醒,心說:“當真我兩次傷在這萬惡淫賊手中,怎倒功力反而大增?”邊想,兩眼也緊盯著玉簫郎君,同時已將真氣運行,只覺體內真氣充沛之極,剎那間已兩透玄關,登時恍然大悟,才知是適才他傷在玉簫郎君飛袖之下,是被那怪婦救醒,也必是她以所練的真火來為他通經活脈,想那日葛衣人在採石磯為他打通玄關之竅,功力雖然倍增,但這幾日來都無暇行功,真氣不能練得圓團團,光灼灼,故爾掌上功夫,威力其實所增有限,現下經那怪婦的真火為他療傷,必是無意中替他增了功力。
方洪在眨眼間,悟澈了其中玄奧,勇氣大增,這工夫,那真氣又再三通玄關通六竅,只覺運行倍常活潑。
玉簫郎君早又逼進了兩步,兩人相距已不足一丈,只見他兩袖抖個不已,顯然已勁透袖尖!
方洪斜步滑移,往右挪移兩尺,玉簫郎君立即往右滑移,眼看兩人即要以功力相拼!就在千鈞一髮的瞬間,方洪心中陡然一震,原來他往左遊移,恰好轉到了他孃的石床對面,這一驚非同小可,若然他此刻與玉簫郎君同時發難,這石室能有多大,現下兩人相距不到七八尺,便是能傷得玉簫郎君,他娘必也會傷在他的掌風之下!而且石室中,兩長石床本是相對的,他雖不敢回頭,南芝姑娘必在身後,同樣,自己縱能躲得過他的飛袖,南芝姑娘那還有幸理!
方洪登時驚出了一身冷汗,說時遲,玉簫郎君忽地一聲狂笑,左腳霍地一退,右臂疾揚!
方洪那能容他這袖拂出,倏提丹田氣,騰身疾拔,雙腿一拳,平身貼在石室頂上!
玉簫郎君,好生狡獪,他一見方洪掌勁倍前威猛,這一飛袖其實是虛,方洪背脊才貼上頂端,他左袖已捲到了!說:“小子,你想逃呀!”
方洪不敢開口,兩腳就勢一登,直向石門斜射,這一來自是頭下腳上,頂高不過丈餘,其勢又疾,當真險而又險!
玉簫郎君呵呵一笑,右袖旋身疾拂,快如電閃!
方洪頭頂已堪堪撞到地上,要收勢已是不易,那還經得起自後似狂飆般飛袖拂來!真個死生在須臾,危如千鈞一髮!本能地兩掌倏地推出!其意不過在想護住頭頂,那料一股奇大的勁道反震回來,他身軀登時彈高數尺!
方洪趕緊一拳腿,飄落在五七尺外,真個是絕處逢生,暗叫了聲僥倖!待明白適才那將他身軀彈起的勁道,實是自己兩掌反震之力,這一喜,非同小可,要知反震之力已是這般巨大,他現下的掌力何止千斤!
玉簫郎君看得明白,不由他不倒抽了口涼氣!而且驚得他退了一步,道:“你是紫府宮中傳人?”
又是紫府宮?那南雍傳他輕功,現下方洪已知是紫府迷宗,被人誤認,尚有可說,適才這雙推掌乃是本能行險推出,毫不神奇,怎會被他認作紫府武學?
方洪心下詫異,眼見玉簫郎君驚懼之態,若他立即應承,必可將他鎮住,但方洪是個誠厚的少年,豈願假冒,當下哼了一聲,就道:“紫府仙宮,武學曠世,我方洪豈配得傳,誅你這萬惡淫賊,衣冠之獸,又何必紫府武學。”同時,他心中卻在計謀:“怎生才能將他引出石室?”
玉簫郎君聞言,精神頓振,要知武林門派最是分明,否認自己的門派,無異欺師滅祖,玉簫郎君立即呵呵笑道:“妙極妙極!”他見方洪一步步在往後退,只道他已露了怯,更認定所言非紫府傳人不差,心想:“這小子不除,我怎能與美人兒真個銷魂。”立即也一步步逼出石室來!
方洪心中一動,那怪婦現在洞外,她與玉簫郎君乃是母子,動上手自然幫他,我能否勝得這惡賊尚沒把握,怎能將他向洞外引去?
這甬道中寬不逾丈,施展不開手腳,洞外不能去,只有……
他一眼已瞥見那與大海相通的岔洞,忖道:“我若能將他誘入此洞,不但遠離石室,那怪婦身有鐵練鎖住,只要躲開五六丈,可就不怕他幫這惡賊了。”
方洪心下忖思,不過眨眼間事那玉簫郎君身才出室,霍地左袖飛起,道:“方洪小子,那你就留下命來!”
這一袖並非直取方洪,而是拂向他身側!方洪一見他飛袖來勢,已知玉簫郎君是要將他逼出洞去,顯然他亦想得怪婦之助,幸是方洪已打定了主意,喝聲:“好!”他右掌倏翻,斜身急掠,半借他飛袖之勢,竄出兩丈!
玉簫郎君呵呵一笑,右袖早又飛起,皆因那岔洞是在石室之右,方洪恰是從他面前掠過!以是玉簫郎君身形不動,倒像方洪送上門來!
那知方洪早防他有這一著,身未落地,已擰腰亮掌,兩股勁道相撞,他借勁飛退,登時自己在三丈之外,退入了那伸手不見五指的岔洞之中!
玉簫郎君一怔,現下成了他在明處,方洪在暗裡,豈不頓處劣勢麼?跟著連喝了兩聲:“方洪小子滾出來受死!”卻半晌未聞聲息,他不敢追人。但他怎肯甘休,強敵現在暗處,何異身在虎穴!
陡聽他忽地朗朗笑道:“小子,你以為躲在暗裡,郎君我就放過你麼?”只見他一言甫罷,左袖橫胸,右手卻伸入衣底,一步步向岔口逼去!
方洪半晌未曾發聲,他是知成敗在此一舉,趁玉簫郎君不敢立即追來,這工夫,又已將體內真氣運行了五七遍,皆因他功力適才陡增,連他自己也不相信,尤其是玉簫郎君那句“紫府傳人”之言,迄今未曾釋懷,知他這一聲喝問,必非無因。
他體內真氣一遍遍運行,也更見圓灼活沛!而且靈臺頓見空明,忽然似有所悟,心道:“我這玄關之竅,是那葛衣人為我打通,玉簫郎君的流雲飛袖,亦是葛衣人所授,他自知葛衣人的功路,莫非我先前無意中通關吐勁,自然而然的合了葛衣人的功路?”
方洪玄關通,靈臺明,悟性頓增,越覺不差:“這麼說,那葛衣人必是當今武林至尊,紫府宗主,是他!是他!”
方洪大喜,正是由一反三,一解百解,日前那葛衣人並未出手,表面看不出他武功深淺,但他女兒,那個奇醜的姑娘,不是輕輕易易即勝了桑龍姑的三個兒女麼,女兒如此,其父可知,這葛衣人必是武林至尊,紫府宗主!
一時間,他喜不自勝,連玉簫郎君已一步步逼近,也未覺察,原來這一陣工夫,玉簫郎君亦已入了暗處,他雖瞧不見方洪,方洪亦已失了他的身形。
陡地碧光暴射,照得滿洞通明,方洪一時間兩眼難睜,只聽玉簫郎君呵呵大笑,道:“小子你躲得了麼?”聲出袖到!飛袖凌厲之極!
方洪此次已是勇氣百倍,現刻他體內真力充盈,本已似要透體衝出,當下倏地一挫腰,雙推掌,開聲吐氣!
卻聽身側朗朗笑道:“小子,別白費勁啦!看劍!”
滿洞碧光突射,伸縮如長虹,已自斜刺射來!
是玉簫郎君向岔洞中一步步行來,小心翼翼,走進了兩丈,這才霍地從衣襟下掣出劍來,劍走夜戰八方,一者是寶劍突然亮出,他身形也暴露出來,怕被方洪暴襲,二者劍光光芒,可照澈全洞,意在發現方洪存身之處,果不出他所料,一見方洪在一丈之外左袖立即拂出,但他何等狡猾,明知這一飛袖已傷他不得,袖出,身已斜掠,圈劍疾刺!快得有似兩下夾攻!
方洪一見他露出劍來,正是被他奪去的寶刃,先前他乘人於危,他娘險險喪命在他手中的情景,頓時心頭,怒火上撞!說時遲,那劍似長虹般刺到,劍未近身,劍上碧芒已砭膚生寒,方洪趕緊一錯步,腳下三爻!
紫府迷宗,端地神奇,玉簫朗君寶劍登時走空!但他變招快極,翻腕疾掃,削脅剁脛!
方洪寶刃神物,只要被劍芒掃中,亦必受傷,不敢進招,腳下立即六變,遊身已到玉簫郎君身後,他才喜已不懼他那流雲飛袖了,不料現下他掣出劍來,頓又處於劣勢!心一橫,呼地一掌拍出!
那知玉簫郎君竟會突然撤劍暴退,這可是大出意外,他這一掌拍出,亦留勁不吐。
只見玉簫郎君面上變色,在寶劍碧光映照之下,更是難看!道:“你果是紫府宮中傳人?”
方洪心下一動,看來他必是怕極了那葛衣人,這紫府宮三字即令他心驚奪魄,今番他施展的實是紫府迷宗,可不是假冒了,當下朗聲說道:“你倒也認得這三爻六變的紫府武學,你這萬惡淫賊,衣冠禽獸,還不束手就縛麼?”
趁他驚懼之下,腳下三爻,翻身六變,登時幻化出五七個方洪,似有十數雙手臂向他擒拿點到!左手並指點他腦戶、肩井、巨關三大穴,右手扣腕奪劍!
那葛衣人實是紫府宮一代宗主,玉簫郎君曾得他傳授流雲飛袖,那紫府武學他豈有不識的,他聽方洪之言,誤以為方洪果是紫府傳人,只駭得心膽俱裂,早打定走為上計,他動念在先,方洪攻到,他猛可裡一劍推出,碧光頓又暴射!
兩下成了同時出手!方洪頓覺森森寒氣砭膚,才挫肘翻腕,玉簫郎君的聲音已在甬道中傳來,道:“方洪小子,來來來,外面寬敞,我們大戰三百招!”
他最後話聲傳來,顯然已在洞外,方洪鬆了口氣,他雖恨極了玉簫郎君,但實無勝他的把握,而且洞外有那怪婦在,更是敵眾我寡。此番他原意只想引開玉簫郎君,一見他逃出洞去,那還敢再怠慢,即刻飛身奔到石室門外!
他還怕玉簫郎君去而復返,亦怕那怪婦前來,故爾不即刻入內,守了半晌,並未再聞聲息,方洪心下倒疑惑起來,那怪婦與玉簫郎君既是母子,這一陣與他惡鬥,她豈有聽不到的,怎會未見她前來。
正疑惑間忽聽她娘叫道:“洪兒,你把他打走了麼?進來啦!”
原來他娘早已醒過來了,聞言就知他適才與玉簫郎君惡鬥,他娘必已瞧見,忙道:“娘放心,他逃出洞去了。”
方洪聽他孃的聲音不再那麼微弱,就知內傷已大好了,好生歡喜,但他才走了兩步,卻又忙不迭縮身止步。
原來他再又瞥見躺在石床上的南芝姑娘,裙帶盡解,酥胸半裸。先前他是急著救援,自然不能顧及,現下可不同了。
他不但停步不前,而且不敢再望她一眼。忙道:“娘,你能起身麼?”苗金鳳已知他停步不前之故,喜道:“我兒這般篤厚守禮,端地可喜,那位老前輩的真氣雖然仍留在我體內,但我不使勁,那是不防的。”
苗金鳳坐起身來,慢慢下床,向南芝床前走去。
方洪見娘能下床行走,好生歡喜,趁機又在石室門前眺望了一遍,這時他才知他娘這一兩個時辰中,雖然不言不動,其實並未失去知覺,顯然他與怪婦的言談,以及與玉簫郎君所說的話語,她都聽得明白。
忽聽苗金鳳咦了一聲,道:“這小姑娘真美啊,嘖嘖,美得天仙一般,真叫人愛煞,可憐!可憐!”
聽得兩聲可憐,方洪腦裡頓轟地一聲,急問道:“娘,莫非她已被那惡賊所汙!”他的滿嘴鋼牙,堪堪不曾被他咬碎!
要知方洪雖與南芝不過才見上兩三面,又是師門仇人之女,但她是這般天仙化人,天地間毓秀鍾靈,集於一身,真善真美,聖潔純真,若被玉簫郎君所汙,豈非無天道了麼?而且方洪登時連想起他那青梅竹馬的情侶秦寒梅來,她早已毀在這惡賊手中了,教他怎能不恨!
卻聽苗金鳳嘆了一聲,道:“這麼天仙般的一個姑娘,那惡賊能忍得起心……”只聽他娘說著說著,又幽幽地的一聲嘆!
方洪陡地大喝一聲,心道:“我去和那萬惡的淫賊拚了!”
她娘那一聲長嘆,不是已說明一切了麼?
哪知才要撲出,忽聽苗金鳳叫道:“洪兒,你要作甚?”方洪道:“娘,南姑娘已被那惡賊所汙,我豈能容他!”
苗金鳳啊了一聲,道:“誰說這姑娘被他汙了,真是老天爺有眼,剛才那老前輩回來得正是時候,你也跟著前來,不然,那才真真可惜呢?洪兒,轉身過來,我已替她穿好衣服啦。”
方洪怒火頓消,道:“娘!當真。”他掉頭一看,果見南芝姑娘的衣裙已穿得整齊,只是仍動也不動。
苗金鳳兀自在端詳她,像兩眼捨不得離開她的面龐兒,說:“難道娘還會騙你麼?只是她好像中了迷藥啦。”
方洪道:“謝天謝地,娘,他果是中了那惡賊的迷彈,我也著過他的道兒。”他緊緊守在門邊,不敢離開,生怕那怪婦與玉簫郎君會突然侵入。
苗金鳳道:“這就是了,那好辦。”顯然她明白方洪守在門口之故,道:“洪兒,那老前輩目下練功甚勤,每隔一個時辰,即要行功吐納,至少一個時辰之內,她不會返來的,那惡賊已怕了你,必不敢來,你過來。”
方洪才知這一陣未聞怪婦聲息之故,當下大放寬心,快步近前。
只見南芝雖是中了迷彈,卻像安詳的熟睡一般,方洪不由一嘆,心道:“她太已純真,顯然是她在身中迷彈之頃,仍然相信那玉簫郎君是好人。”
隨又想起秦九凝說過:“她武功遠在她四個哥姊之上,今日她只微顯身手,果真神妙,若然她心知警惕,那玉簫郎君豈能得逞。”
一時間他看得出神,苗金鳳臉上卻也露出了笑意,而且心中喜開了花,她看看面前的愛兒,他長得這麼高大英俊啦,再瞧瞧安詳地躺著的南芝,她美得這般愛煞人,禁不住心花怒放,三年來所受的苦楚逼害,霎時間,她忘得乾乾淨淨。
原來她見愛兒痴痴地望著南芝,這才又聽得愛兒為她拚命,只道兩人已是情侶,南芝若是作了她的媳婦兒,她怎地不喜。
這才真正是老天爺有眼啦,母子劫後重逢,又,又有這麼好兒媳婦。苗金鳳喜孜孜,輕喚道:“洪兒,你不將她救醒,還等甚麼?”
一句話將方洪提醒,回頭,見娘兩眼含笑望著自己,不禁面上一紅,忙道:“娘,我不知怎麼救啊?”苗金鳳笑盈盈點頭道:“她所中迷藥,解救最易,只要用水一噴即可醒來,但這麼將她救醒,卻不能立時復原。”
說著,苗金鳳探身入懷,好半晌才取出一個小小的磁瓶來,本來她這時已高高興興了的,不料這磁瓶取出,她卻咬著牙,一聲長嘆,道:“洪兒,這藥我已準備十多年了,本是留以自用的,沒想到今日卻救了南姑娘。”
這麼一句話的工夫,苗金鳳雙目中已噙滿眼淚。
方洪立即明白他娘話意所指,那赤煉人魔窮兇淫惡,不在玉簫郎君之下,當年她娘必是赤煉人魔的魔窟之中,即偷偷備下了這瓶解藥,以作必要時自救之需。他娘咬牙長嘆,必是想到他母子雖已團圓,但赤煉人魔殺他爹爹之仇,尚未報得。
方洪的熱淚和著怒火,亦是奪眶而出,道:“娘,你放心,只待此間事了,孩兒便踏遍海角天涯亦要替爹爹報仇。”
苗金鳳含淚點頭,隨抹去眼淚,強笑道:“洪兒也不用急在一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還怕那赤煉人魔不遭惡報麼?現下救醒這姑娘要緊,噢,這姑娘姓南,是不是啊?”
苗金鳳邊問,一面已將南芝姑娘的牙關撬開餵了兩顆藥丸在她口中。
方洪道:“娘,這姑娘正是姓南,她爹孃皆在這天姥山中。”
苗金鳳驚道:“在這山中?”方洪道:“是啦,她娘便是適才那老前輩恨她入骨的桑龍姑。”
苗金鳳渾身一顫,這次更驚得退了一步,像自言自語般說道:“他娘是桑龍姑,那狠毒有如蛇蠍的女人!”目光又落到了南芝面上,道:“我卻救了她的女兒,她……她真是桑龍姑的女兒麼?”
陡見她慢慢抬起頭來,一臉肅容,注視在方洪面上。
方洪忙扶住苗金鳳,道:“娘,她當真是桑龍姑的女兒,但你救她救得不差啊!娘,你坐,聽我說。”
苗金鳳聲音微顫,說道:“洪兒,是因她同你相好,應,……你你你,娘忍辱茹苦,只望你長大成人,作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你竟和那毒婦之女……”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25:07
第二十三回:橫刀奪愛
方洪知他娘誤會了,卻心下大急,生怕南芝聽到,待見南芝仍然鼻息咻咻,睡得安祥之極,這才放心,忙陪笑道:“娘你誤會啦,聽我說。”
苗金鳳並不坐下,面上肅容更見冷厲,道:“洪兒,好,你說,可不準有半句瞞娘。”
方洪笑顏承歡,道:“娘,說來話長呢,這可得從三年前說起。娘先坐下,聽我從頭說起。”
苗金鳳點了點頭,道:“好,回到那邊床上去。”方洪扶她坐定,苗金鳳倒先開口,說道:“你那日在窮風谷,被赤煉人魔劈落下崖,得你爺爺所救,傳習奔雷劍,這些經過,公公今日已告訴過我了,你說近的罷。”
當真他自下得谷來,本已聽到爺爺之聲,不料緊接著發生了這多事故,竟忘了問起。
他本是個孝心篤厚的少年,苗金鳳提起了他爺爺,他那還能等待不問,忙道:“娘,正是呢,我先前分明聽到爺爺的聲音,怎麼不見了,是追趕赤煉人魔去了麼?”
苗金鳳耽心她愛兒結交不正,會走上歧途,故爾心急,現下見他提到爺爺鏡湖老人,那惶急之狀溢於言表,倒安心不少。道:“兒啊,那赤煉人魔豈是你爺爺敵手,他正是追趕那魔頭去了,不用耽心,你說你的吧,你離了窮風谷後之事,休得瞞娘一句。”
方洪察顏觀色,顯然爺爺雖將他三年練劍的經過說出,但寒梅妹妹和爺爺間的一段恩仇,爺爺必未向娘說起,那日的情景,頓時湧現心頭,不禁黯然一嘆,而且頓又連想到寒梅妹妹身世的孤苦,更勝自己,現今竟又被玉簫郎君所汙,而且,寒梅妹妹迄今下落不明,究竟是不是那葛衣人將她帶走,尚不得而知。
一時間,方洪向他娘述說離了窮風谷後之經過,頓時想到寒梅妹,身世比他孤苦十倍,襁褓之中,父母被殺,今又被那萬惡淫賊玉簫郎君所汙不說,而且迄今下落不明,不由落淚溼襟。
苗金鳳一見愛兒慘狀,就知必有緣故,剛才她厲言相問,現下卻好生痛惜,忙一把將他摟在懷裡。
要知天下父母,子女在他們的眼中,永遠是孩童,苗金鳳亦當方洪還是小孩兒一般,忙柔聲說:“兒啊,別傷心,你受了委屈麼?”
方洪仰著面,讓她娘替他擦乾眼淚,道:“娘,我何曾受到半點委屈,待我將這半月來的奇遇說出,娘必高興,我不是為我,而是替寒梅妹妹傷心。”
苗金鳳點點頭:“是那個你爺爺撫養長大的古洞遺嬰麼?她怎麼了。”
方洪這才由鏡湖老人命兩人下山之日說起,道:“娘,那日我和寒梅妹妹將奔雷劍那最後一招‘羿射九日’練成,想到即可出山來救你,即可報殺父的不可戴天之仇,高興之極。”
苗金鳳突然插嘴道:“赤煉人魔不將天下武林中人瞧在眼裡,但早在我逃出魔窟之前,只提到奔雷劍,他不禁膽落魂飛,我兒得此曠世奇緣,當真可喜。”
方洪奇道:“娘,那你二十年前即知有奔雷劍了。”此話出口,他隨即想起他尚未拜師的劍魔來,秦九凝曾將赤煉人魔敗在劍魔的奔雷劍之事告他,那時他娘尚在魔窟,自然知曉,故爾不待回答,即繼續說道:“那日爺爺果然命我與寒梅妹妹下山,並遵寒梅妹妹她孃的遺囑,將她娘給她的遺書,在墓前開拆,娘啊,不料造化弄人,竟至於斯極。”隨將那遺書內容詳詳細細說出。道:“娘,寒梅妹妹的殺父仇人,那料竟是爺爺,娘啊,這豈不是造化弄人麼?”
苗金鳳啊了一聲,卻將頭連搖,顯然她心下起疑說道:“照你說來,那秦姑娘今年不過才一十七歲,那麼,她爹爹死時,必然也是她出生那年,我那時亦已入歸方氏門中,你爺爺品行如何,娘豈有不知的,他仗義行俠,濟人之難,而且宅心仁厚,從未妄殺一人,望重德高,武林中人,誰不敬仰,秦姑娘的爹爹既也是俠義門中之人,你爺爺豈會傷他。”
方洪道:“是啊,我亦深深不解,但爺爺一讀那遺書,頓若癲狂,顯然明明那遺書所言不假。”
苗金鳳仰面凝眸,陷入沉思之中,喃喃地說,反反覆覆地說:“一十七年,十七年前,正是新婚的第二年,赤煉人魔也在那年尋上門來,那時,他傷在劍魔手中,尚未痊癒,赤煉毒掌尚未練成,故爾不是公公敵手,大敗而去,公公那時不放過他,曾在後追趕。”
方洪聽他娘喃喃地自言自語,便住口不言,待苗金鳳轉眼回來,這才又繼續說出以後之事,他剛說到路過雷波,尋到羅浮村,替秦寒梅的爹掃墓,忽見苗金鳳眼睛陡然一亮,忽道:“洪兒,你是說那秦姑娘家在雷波城郊。”
方洪道:“是啊,便在雷波城郊的羅浮村頭,我給她爹爹掃墓之時,還曾得村人指點,可憐她家園的頹垣尚存,蓬蒿已可沒脛。”
苗金鳳又喃喃地說道:“金沙江、雷波城,那正是我家眉山赴莽蒼山必經之路,也是赤煉人魔逃回魔窟,公公隨後追趕必經之地?”
方洪並未覺出他娘神態有異,是他說到掃墓,早又滿懷悲愴,隨將那晚在雷波客棧之中,他酒後被人暗算,幸得寒梅妹妹相助的經過說出。
苗金鳳將愛兒摟得更緊,待方洪說到秦寒梅暗助留字,她不由又啊了一聲,道:“這麼說,她一直跟在你身後的了,那秦姑娘已知你爺爺殺了她爹,她倒暗中救你。”
說著她目光已轉向兀自不曾動彈的南芝,但卻聽得出她呼吸已漸漸輕勻。
苗金鳳心裡一寬,頓又得意起來,心說:“我兒英俊非常,武功了得,秦姑娘對他有情,那是當然的啊!還有這個天仙般的姑娘。”
方洪孺慕依依,他也像小了好些歲,任由他娘摟在懷裡,當他說到莽蒼山中,赤煉人魔眨眼間連殺兩個女弟子,苗金鳳自是悲憤不已,待敘述到了奔雷劍惡鬥赤煉人魔,頓又心驚魄動。
方洪恨聲不已,道:“可惜那人魔逃出手去了,我那時追之不及,得承孃的大師姊指點,才知娘被囚在這天姥山中。”
苗金鳳便又一聲浩嘆,道:“大師姊雖然回頭是岸,可惜那兩位師姊覺悟已遲,以致忍辱半生,仍難逃人魔毒手。洪兒,我要聽你怎麼與這姑娘相識,快說啊。”
方洪道:“娘,我認識這位南芝姑娘之前好教娘歡喜,我竟又在無意中,獲了曠世奇緣……”
當下將遇劍魔,相逢秦寒梅的孿生姊姊秦九凝,謁赤城山主,再傳奔雷神劍秘奧,寒潭首遇南芝姑娘,巫山遇萬惡淫賊玉簫郎君,兵書寶劍峽爺爺贈劍,以及葛衣人替他打通玄關之竅,南雍傳紫府迷宗,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那苗金鳳直喜得嘴也合不攏來,她這時之得意,驚喜,只怕古今亦無人及得,不住價連聲老天,只聽得她幾乎連氣也喘不過來,眼看愛兒無敵天下,怎不喜壞孃親。
方洪瞧見他娘笑逐顏開,自也高興,這才抬起身來,向南芝一指,說道:“娘啊,你現在該相信了麼?桑龍姑雖然邪惡毒狠,卻生出一雙好兒女來,娘要是見到了那南雍,定也會喜歡他啦。”
苗金鳳連聲便說:“娘信,娘信,誰說娘不信來著。”
方洪道:“這南芝姑娘不但是天人,她此番前來,更是為了助我救你。娘啊,你想,若是她被萬惡的淫賊玉簫郎君玷汙,豈不是我們害了她麼?咦!娘,過了好半天,怎生她還未醒轉?”
苗金鳳忽地站起身來,向南芝床前起去,說道:“洪兒,你來。”
方洪早已跟在他娘身後,忽然發現她娘面上有歉然之色,忙上前一步。
苗金鳳已道:“適才我聽你說出她是桑龍姑的女兒,是以那解藥雖然放入她口中,卻並未送下,現今知她竟是這麼個好姑娘,你快將她口中之藥送入她腹內。”
方洪才知緣故,忙道:“娘,怎麼送啊!”
苗金鳳道:“先前我不是說過了麼?不能用水噴她,若是用水吞服,亦難發揮我那藥的神效,自是用你的真氣將它送入腹中!”
用真氣送入,自是要嘴對著嘴,而且要口吻相合,方洪急道:“我……我……”
苗金鳳點了點頭,道:“我兒雖是守禮,但現乃是從權變,休要避諱,娘體內的真火,那老前輩未曾吸出,真氣也不敢運行。”
方洪大是躊躇,那南芝雖是雙目垂廉,容顏如花,但卻令人有凜然不可犯之感,現今雖是為了救她,連半點不潔之念也無,更談不到狂字,但她是這麼聖潔無瑕,只覺近身對她亦是褻瀆。
苗金鳳道:“兒啊,你要不趕快將藥送入她腹內,再過半個時辰,那位老前輩行功已畢,南姑娘豈不險極,你再要避嫌,那你才真是害她了。”
方洪聞言一驚,這陣竟忘了那怪婦,當真遲緩不得,忙心誠意正,肅容說道:“南姑娘,非是在下褻瀆,事在緊急,我只得從權了。”
他鼓起勇氣閉上了雙眼,走近床去。
走近一步,南芝姑娘身上散發的那奇異的幽香,漸更濃冽,更令他凜然。
看官!這南芝姑娘身上散發的奇異的幽香,怎生對於那玉簫郎君,會令他心神飛蕩,而同樣的幽香,在方洪卻有凜然之感呢?這就是愛與欲的分野。
當真她果如秦九凝所說,令人一見,仇恨暴戾之念頓化烏有,邪淫之念難生麼?若果真恁地時,今日她也不會險險地幾乎被玉簫郎君所汙了。要知秦九凝之言,聞自她奶奶,後來方洪證之果然,連冷若玄冰的秦九凝,在親臨她容光之下,亦有玄冰在陽光下解凍之感,愛念頓生,故爾忙忙逃避。此無他因,一者南芝天仙化人,一見其面,宛若見到了人生最高境界真與善的化身,那愛念怎不油然而生,愛之極,自會神而聖之。二者,這三人皆俠肝義膽,正心仁懷,她才會有如是之感。那玉簫郎君卻不同了,若然他驀然間見到南芝,饒他便是萬分淫惡,必也一時難生邪念,但他與南芝相處日久,便初時邪念不起,一旦背了面,那會不刻骨相思,日積月累,慾念更熾,欲令愛泯,自不能與他們相提並論了。只看今日玉簫郎君初遇南芝於那古藤之上,便無濃霧稠雲兩人那時一上一下,玉簫郎君亦看不見她的容光,未睹祥和之容,又何能化戾,未臨聖潔之輝,又何從正邪,故爾不能同日而語。
閒言少述。且說方洪鼓起勇氣,要託開她的櫻唇,那知他的手才接觸到南芝的肌膚,登時一陣震顫,待得好不容易將她櫻唇託開,俯下上身,四唇已合,只覺心在胸中猛跳,他三五番提起丹田真氣,直似提起的不是真氣,似是他的心要從口腔中迸出!
苗金鳳立身在側,只見她不住價地點頭微笑。心中更在不住價說:“我兒真真愛的是她啊!愛的是她啊。”
但剎那間,苗金鳳陡然似有個不祥的預感,不自覺雙眉緊皺,只是這預感何來?
忽見方洪霍地一躍而起,而且飛快地轉過身去,不敢看那南芝姑娘一眼。也不敢看他娘,有似作了天大的錯事一般。
苗金鳳一見愛兒的憨態,樂在心中,喜上了眉梢,這才偶然間的動念,也就忽略過去,從側面看去,已可見她愛兒滿面通紅。
再一看南芝,苗金鳳忽地愕然:只見她仍沉睡不醒,但她唇邊卻綻開了一個甜笑,她深深的梨渦,更見安祥,桃花泛臉,睫眉不住霎動,雖然藥已見效,卻仍似醒不醒。奇道:“我這藥乃特製,本是用以防那赤煉人魔,只要服下,便能立即醒轉,這不奇怪麼!”
她隨心一動,心道:“是了,這是我兒以真氣助藥,必是他現今功力深厚,真氣透她丹田,引起她本身真氣循環反應,倒一時將那迷彈之毒逼住了,故爾一時不能醒來。”
苗金鳳也非等閒之輩,內功上亦有相當造詣。知南芝雖然不能立即醒轉,卻對她倒大有益處。
她一時望著南芝出神,方洪卻忍耐不住了,他心頭漸漸平靜下來,這才敢回過頭來,說道:“娘,你不是說藥一入腹,即可醒轉來麼?”
苗金鳳笑口盈盈,道:“我兒不用耽心,現下你的真氣在她體內已生妙用,稍遲醒來,對她倒有益。”方洪道:“娘,若是怪婦前來,她可是恨極了桑龍姑。”
苗金鳳低聲喝道:“不可對老前輩無禮。”方洪見娘面露肅容,忙陪笑道:“娘,她本來怪麼,我可沒一點不尊敬之心,尤其她救了娘。”
苗金鳳點點頭,說道:“這也難怪你的,你是不知那位老前輩的身世,其實她遭遇之慘,更勝娘十倍,對娘之恩亦不止此呢?”
方洪早對那怪婦驚奇,忙道:“現下趁她行功未完,娘何不把她來歷告訴我。娘,其實適才她與玉簫郎君的一番談話,我已知了個大概,她可是那南星元的元配妻子,被桑龍姑囚在此的麼?”
苗金鳳道:“我兒當真聰明,咦,可憐她與南星元,當年本是一對恩愛夫妻,而且還生了個孩兒。”方洪道:“自是玉簫郎君了,哼!”提起那玉簫郎君,不自覺又怒火沖天!
苗金鳳道:“我亦是剛才聽他們談起,唉,兒啊,若真是他,這可又是桑龍姑造的孽了,試想:他若不是自幼失了教誨,怎會如此為惡。聽她說:當年桑龍姑為武林不容,唯南星元始能庇護,即使出諸般手段,將他迷惑。逐走元配之妻。”
方洪對桑龍姑與南星元之事,他曾聽秦九凝說過,道:“娘,他們二十年間之事,我倒早已明白,娘,你可知我師門便是當年最不容那桑龍姑,今番我與九妹前來,亦即應她二十年前之約呢。”
苗金鳳說道:“這些事我卻不知了,只曉得當年兩人將她逐走之後,她帶著那才兩三歲的一個孩兒,逃到海上一個島裡,那島上隱居著一個奇女子,據這位老前輩說道:那奇女子沉默寡言,年齡不過中年,卻滿頭白髮,從來就沒見到她露過笑容,但卻知她武功甚高,尤其將音律混和在武功中使用,奇絕無比。”
方洪心中一動:“桑龍姑的五音魔鞭,莫非與這奇女子有關!”他偶一抬頭,只見他娘滿頭白髮有如飄絮,心下登時慘然,道:“娘,想這奇女子必是苦命之極,說不定受了極大的刺激,故爾才中年,即白了頭髮。”
苗金鳳並未留意愛兒兩眼兀自望她頭上,皆因她白髮滿頭,乃是近日之事,谷底幽洞,無鏡照形,是以她全然不知,道:“這位老前輩亦是這麼說的,只是那奇女子諱莫如深,她的身世從未透露半句,只知她姓單名嬋,適才他也曾提起,想來已知曉。”
方洪道:“娘,那以後之事,我也可猜出多半,後來必是那奇女子單嬋收養了她的孩兒,她即潛返此間,要與桑龍姑一拚,不料被桑龍姑發覺了,將她擒獲,廢去四肢,鎖囚在這谷底之中。”
苗金鳳喜道:“我兒真個是舉一反三,聞一知十,果是如此。”
方洪道:“只是我有些不解,那桑龍姑本是個毒狠之人,為何會留下她活下來。”苗金鳳道:“我兒有所不知,當她被獲遭擒之後,那南星元天良未泯,念在夫妻一場,苦苦向桑龍姑求情,想來那桑龍姑見她四肢已廢,武功已失,留下她的命來,更可令他受活罪,這才將她囚在谷底,只是她卻未讓南星元知曉。”
只聽得方洪不寒而慄,這桑龍姑當真毒勝蛇蠍,將她囚禁在此,正是生不如死,道:“娘,這也罷了,但這位老前輩休道武功驚人,而且囚禁在此已一十九年,常言道:鐵杵亦可磨成繡花針,怎麼迄今尚未能將錮身的鐵鏈弄斷?”
苗金鳳道:“洪兒,你那知其中緣故,原來那鎖身的鐵鏈,乃是五金之英造成,便是削金斷玉的寶刃,也休想能將它斬斷。”
方洪恍然大悟,心說:“這就是了,桑龍姑為她五個兒女所鑄的五音魔鞭,即是五金之英,乃是現成之物。”隨又問道:“娘,這位老前輩囚禁在此,四肢又斷,這十多年來何以為生,這不是奇麼?”
苗金鳳失笑道:“兒啊,這次我兒卻是明知故問了。”方洪愕然,苗金鳳已向地上一指,那正是怪婦先前擲給他的半隻海龜。
方洪道:“是了,那岔洞與海想通,漲潮之際,自有海中生物隨潮湧來,她即是以此活命。”
苗金鳳嘆了口氣,說道:“這位老前輩初囚在此之時一者四肢才廢,不能動彈,二來她亦未曾發現,可憐她餓了好幾天,直到她已能滾動身軀了,這才探出此洞與大海相通。”
“自此以後,她即靠這些隨潮湧來的龜魚蝦蚌,苟延殘喘,活了一十九年,皇天不負苦心人,她不但留下命來,而且因是四肢俱廢,任何武功也不能練了,不料因此卻給她將氣功練到了曠古迄今無人能及的境界,另一個原因,便是她那鎖身鐵鏈,除非用火煉化,不然無法能斷,但這山腹之中,休道無有火種,而且亦無生火之物,是以,她為了脫困,非將真火練成不可。”
這早在方洪之意料中,道:“娘,這即是你說的曠古無人能及的境界了。”
苗金鳳點了點頭,道:“是啊,你沒見她行功甚勤麼,現今她真火即將煉成,行功之時,相隔也愈來愈短,大概隔一個時辰,她即要行功,先前她突然退去,即是此故。”
方洪想到先前玉簫郎君喝她退出洞去,她竟一反常態,果然退出洞去,他那時大出意外,現下才知緣故,道:“幸好那時退出洞去,不然,這位南姑娘怕難保清白了,這位老前輩若見我和她兒子拚鬥,他豈有不幫他的,那時我必非敵手,南姑娘也不能倖免了。”
不料苗金鳳突然嘆了一聲,說道:“這卻是有幸有不幸呢,今日你爺爺前來救我之時,若非這位老前輩正當行功之時,我怎會被赤煉人魔震傷內腑。”
方洪心說:“這一陣只顧說眼前之事,怎倒忘了問起娘被禁在此的情形,而且爺爺追趕赤煉人魔,向何處去了?”
當下忙忙詢問,苗金鳳笑道:“娘現今脫險了,我母子又已團聚,兒還急些甚麼。”
隨即將經過說出:
原來赤煉人魔是在無意間發現了此處山腹,皆因他自知樹仇甚多,尤其日日提心吊膽,怕劍魔向他尋仇,故爾四出尋找隱密之門,作其狡兔之窟,一日尋到此間,那怪婦只道是桑龍姑不放過她,派人前來,就在赤煉人魔尋到洞口之際,一口真氣,直將赤煉人魔噴出一丈。
是那赤煉人魔武功了得,驀覺一股奇大而無形之力近身,來不及迎敵,先護胸腹,是以未曾受傷,但他已是大駭,跟著怪婦現出身來,喝問他是否是桑龍姑派來之人。
赤煉人魔早知桑龍姑也是天姥之主,見這怪婦之狀,登時明白了大半,心念一轉,立時大喜。
正如方洪他們先前所料,赤煉人魔在天姥闢他狡兔之穴,是知桑龍姑乃劍魔的對頭,意在得她庇護,現下突在這山腹之中,遇到這麼個武功高不可測之人,一見又知是與桑龍姑誓不兩立的,登時心花怒放。
皆因這山腹異常隱密,外人極難發覺,那劍魔若是前來,桑龍姑豈能容其侵入,只是常言道得好,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若然桑龍姑發現了他,必不容他在此築其秘密巢穴,現今這怪婦既是桑龍姑的仇人,僅憑她一口真氣,已知她武功在自己之上,若能和她融洽相處,則外有桑龍姑,內有這怪婦,互相牽制為敵,這一來,此間豈非更加安全。
怪婦信以為真,頓消敵意,赤煉人魔更將甜言蜜語,哄得她高高興興。
其實怪婦卻也有她的計較,只要這紅眼老道非桑龍姑同夥,不管與她有仇無仇,若能收為已用,將來向桑龍姑報仇之時,即可引為臂助。
兩人各有機心,倒不謀而合,赤煉人魔這才在二月之前,將苗金鳳遷囚於此,對怪婦去說是命苗金鳳來侍候她。
那苗金鳳在赤煉人魔未離去之前,早已看出兩人不過是互相利用,並無淵源,故爾待赤煉人魔一走,立即將怪婦侍候得服服貼貼,想她鎖囚在此,何等孤苦,驟然間有個苗金鳳前來,百般溫馴伺意,饒是她怪僻異常,亦不免漸漸喜歡起她來。
是數日之前,赤煉人魔突然返來,一見苗金鳳,即要下毒手,其實尚不知莽蒼山中突施奔雷劍的乃是苗金鳳之子,還以為是劍魔尋仇到了,現下強敵已到,雖有桑龍姑御於外,怪婦援於內,但強敵壓境之時,苗金鳳留在身邊,豈不怕變生肘腋麼?
故爾赤煉人魔一到,立即向苗金鳳下毒手!那苗金鳳此時內傷雖已早愈,但她武功與赤煉人魔相去太遠,又是猝然不防,險些命喪在赤煉人魔手中。
幸得那怪婦發現得早,及時相救,而且一口真氣,將他噴了個跟斗,聲言若他敢再對苗金鳳不利,他即取他性命。
赤煉人魔大出意外,才知將苗金鳳送來此間,已是弄巧反拙,但他一者要利用怪婦,二來知非其敵,只有後悔不迭,恨在心中,但是無可如何。
怪婦還怕她行功之際,赤煉人魔會對苗金鳳下毒手,聲言若他敢傷他一根毫毛,對他絕不輕饒,那赤煉人魔衡量得失,心想:劍魔不一定能尋到此間,我若惹怒了這怪婦,倒先失了存身之地。
如此平安渡過了幾日,今日,那怪婦行功之頃,鏡湖老人突然谷底現身,赤煉人魔日日提心吊膽,自是時時提防,首先發覺,他認得是鏡湖老人,先還自恃他已將赤煉毒掌練成,今非昔比,不把老人放在心上,那知兩人一動上手,他所發毒掌,盡皆被鏡湖老人逼回,才知鏡湖老人的武功亦已精進。
其實他尚不知,鏡湖老人今日不想立即取他性命,故爾未將奔雷劍施展出來,這即是方洪所見爺爺留字所說留以證兇之故,卻因此一來,苗金鳳幾乎命喪赤煉人魔手中!
原來那怪婦每當行功之際,苗金鳳怕赤煉人魔驟施毒手,以往皆不敢離開石室半步,此時聽得赤煉人魔在外與人惡鬥,隨即聽出是鏡湖老人的聲音,登時悲喜交集,忘了利害,立即奔出洞來。
那鏡湖老人一見媳婦無恙,心下亦喜,一面與赤煉人魔惡鬥,一面告知她愛兒無恙,且已將奔雷劍練成,現已來天姥尋母。
苗金鳳聞言,自是喜出望外,那知鏡湖老人為了要將赤煉人魔生擒活捉,不取他的性命,一時倒不能得手,苗金鳳武功相差太遠,兩個高手對敵,也無法相幫,看看鏡湖老人與赤煉人魔惡鬥了一頓飯工夫,兀自擒他不得,那怪婦倒行功已畢,醒了過來,她飛身出洞,一見便知來人是救苗金鳳而來,她雖對苗金鳳心有好感,但她將來向桑龍姑報仇,有用赤煉人魔之處,故爾不願他傷在鏡湖老人手中,立即相助。
鏡湖老人不施奔雷劍,自非兩人敵手,那苗金鳳叫道:“公公,這位老前輩對我有恩,媳婦多承她庇護。”原來苗金鳳知奔雷劍了得,那怪婦雖然武功非常,但腰有鐵鏈鎖住,那鐵鏈另一端又牢牢鎖在洞口巨石之上,只能在十丈以內活運,生怕公公傷了她。
鏡湖老人心中一動,忖道:“恁地時,我卻擒他不得了,媳婦既有她庇護,暫時無礙,我何不且先退去,待這怪婦不在,我再前來,且該將孫兒引來此間。”
他心念一動,立即退走,這才將方洪引來,那知他這一去而復返之間,怪婦行功時辰已到,又打起坐來,現下赤煉人魔那會饒她,立即要取她性命,苗金鳳拚命抵敵,滿谷奔逃,那能逃得出他的毒手,就在赤煉人魔將她震傷,要將她立斃掌下之頃,當真是千鈞一髮,鏡湖老人恰好趕到,這才救了她的性命!
方洪聽得怒發盡指,恨道:“娘,爺爺為何要生擒活捉那魔頭,現下又追去了何處?”
苗金鳳道:“兒啊,爺爺不立即傷他,想來必有緣故,先前娘也不知究裡,這才聽你說出那秦姑娘的身世,此刻我倒猜得幾分了,這谷底別無出路,你既是從那古藤而下,他們多半是從海上去了。”
方洪奇道:“海上……”
苗金鳳道:“是啊,那個岔洞,不是與大海相通麼?聽這位老前輩說,只要潛水半里之遙,即可浮出海面。”
方洪啊了一聲,說:“原來通路是在海里。”
一言未了,陡聽玉簫郎君在外哈哈笑道:“方洪小子,這一來你還想逃得出去麼?”
方洪大怒,反身撲到石室門口,心說:“不趁那怪婦行功之際除這惡魔,更待何時!”
他兩掌胸前一錯,只要睹見玉簫郎君的人影,立即出手!
那知人影未見,陡然碧光暴射,已從斜刺裡向他劈來,劍芒砭膚,透骨生寒!
方洪若往旁閃身,即可還擊,但那一來石室之門洞開,怕玉簫郎君侵入石室!恨得他一縮身,退後兩步!嚴嚴地將門戶封住!
心道:“只要你一現身,我這一掌立即劈出!”
現下他知自己的功力倍增,若是玉簫郎君手中無劍,他絕不怕他的流雲飛袖。
那知玉簫郎君身形未現,聲音卻自另一面傳來,朗朗笑道:“方洪小子,有膽量出來,跟郎君我鬥鬥,其實這是你的便宜,不然,嘿嘿,待會我娘行功已畢,你死得更快啦。”
顯然適才方洪和他孃的談話,他已全部偷聽了去!這話說的實是不假,但他現下怎能離開石室,南芝姑娘未曾醒來,苗金鳳不能動真力,他又狡猾之極,若然兩人易位,那後果簡直不敢想像。不由心中恨道:“我怎生能將劍奪回才好。”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26:27
第二十四回:奔雷小劍
他哼了一聲,兩掌蓄勢而待,兩眼盯著洞外,低聲急道:“娘這裡有劍麼?”
苗金鳳亦是心急,早移身立在南芝床前,說道:“兒啊,這室中那來兵刃。”方洪道:“娘,若有木條竹片也行。”
苗金鳳尚未答言,方洪陡地怒喝一聲霍地一掌劈出!
是他話聲才落,忽見門外黑影一晃,他只道是玉簫郎君撲來,那知掌已推出,驀地身旁碧光暴閃,斜刺裡一劍向他斜肩劈到!
原來那黑影乃是玉簫郎君將身上的長衫脫下,拋出誘敵,待得方洪掌已劈出,才霍地撲來,劍早劈落!
方洪立知上當,敢不閃身,同時左掌橫推疾吐!
玉簫郎君手中寶劍一圈,劍上碧芒已向他手腕撩到!快逾電閃!呵呵笑道:“方洪小子,我要廢了你這雙手!”跟著碧光暴射,他又已劍化漫天花雨,招中套招,暗藏雙龍出水!
要知玉簫郎君手中一支玉簫,招式是從劍招之中化出,他即是仗以成名。因是人以玉簫郎君相稱,雖是不及奔雷劍無儔威猛,但那奇絕詭極,實是罕見,故爾劍在他手,極是得心應手!何況他現下手中又是寶刃!
方洪大驚,忙不迭腳下三爻六變,施展紫府迷宗,堪堪躲過!
玉簫郎君嘿嘿一笑,道:“你是紫府門中人,那更饒你不得!”但見碧光飛灑,如山劍影又已壓到!顯然他知紫府輕功神奇,故爾走劍罩八方!
方洪才暴身疾退,陡覺後腦上轟地一聲,原來已撞到石壁之上,竟已是退無可退!
玉簫郎君一聲獰笑,寶刃一圈,舞劍如輪,有若毒蛇吐信,一縷碧光閃電般向前心刺到!
真個是劍影如山,要想向左右閃避,焉能得夠,驀聽苗金鳳喝道:“我兒接著!”一物已然遞到胸前!
方洪陡地吐氣開聲,向左一塌腰,左掌猛可裡劈出,右手同時已將他娘遞來之物抄在手中!
他連遞來之物尚未看清,早是一聲長嘯,就勢振抖上挑!
方洪右掌劈出,實是行險,且非如此不能自救,其時玉簫郎君那一劍已距前胸不到五寸,不料玉簫郎君微微哼一聲,劍勢突緩,這亦即是方洪接到遞來之物的剎那,振抖上挑,奔雷劍走一劍擎天,嘯聲起,風雷驟發!
只聽一聲龍吟,玉簫郎君手中劍拋高一尺,方洪斜刺裡一上步,步下三爻,身形已自他劍下穿過,搶到石室內側!真個是死裡逃生!
苗金鳳只駭得幾乎換不過氣,這時才啊了一聲。方洪已看得明白,手中物長有三尺,酒杯粗細,黑黝黝,沉甸甸,卻又似非五金之物,但使來卻甚順手。
他無暇去探究這是何物,登時壯氣如虹,右臂一圈,卓然而立!
玉簫郎君那知這是方洪奔雷劍最具神奇威猛的江海凝光,仍然自恃手中劍乃上古奇珍,早又一聲獰笑,道:“小子,你屢屢破壞郎君我的好事,今天我要放過了你,今而後我不姓史。”兩眼盯住方洪,橫跨了一步,手腕齊胸,劍尖之上,碧光吞吐不已。
要知玉簫郎君兩次三番敗在方洪劍下,現他手中雖非寶劍,但適才只振抖倏挑,已有那大威力,故爾不敢造次。
方洪哼了一聲,道:“你這衣冠禽獸,本是姓南非姓史。”
微微一側身,手臂輕顫,陡地雷聲隱隱!他反而愕然,以往他手中有劍之時,施展這一招江海凝光,雖是勁透劍身,亦未見有雷聲隱隱,手中端地是何物?
苗金鳳一顆心又已提到了口腔,急道:“兒啊,小心!”是她忽見玉簫郎君劍上碧光陡熾,知他真力已透劍尖,即要出手!
方洪卻專等他出手,江海凝光,靜以制動,他生怕那怪婦前來,無法分身對付,這才先施絕招,只聽玉簫郎君接著一聲獰笑,道:“小心了,小子,拿命來!”
劍在聲先,斜斜一劍刺出!
方洪兀自凝神卓立,動也不動,苗金鳳身手亦是不弱,他這一出手,便知是厲害招式,才咦得一聲,玉簫郎君這一劍分明是向方洪左方虛空刺出的,不料碧光如虹,倏地劃了個半圓,已向方洪右脅抹去!
原來他是劍刺左方,身卻右旋,看似南轅北轍,其實只一滑步,已向他兩面攻到!這一招身法簡單到極,但奇詭也到了至極!
那知方洪兀自不動,待得他劍已抹到,驀聽奔雷驟發,頓失身形,玉簫郎君才愕然間,竟似有八個方洪,自八面向他圈來,直似狂風暴雨,雷霆震怒。
苗金鳳早又是一聲驚呼,是一聲驚喜之呼!
只聽玉簫郎君一聲暴喝,霍地身形疾旋,亦是劍走八方!
方洪這一劍正是八方風雨,他只想立即將玉簫制住,故爾一上手即是奔雷劍精奇招術,江海凝光倏化八方風雨!
玉簫郎君亦非等閒,應變奇快,況是寶刃在手,劍走八方,繞身頓成劍牆,碧光暴閃,守中有攻!
方洪暗喝了聲彩,奔雷劍法旋展開來,劍威人豪,只聽長嘯聲中,八方人影又杳,轟雷卻已自天而降,早化羿射九日!
玉簫郎君登時魄散魂飛,聞聲已知方洪自上攻到,他劍走八方,一時如何能收勢招架!且聲威懾人,心下一慌,手中劍更不利落,那知危如千鈞一髮之頃,忽覺一股奇大的勁道自側面推到,身不由主地飄開了數尺!
方洪卻咦了一聲,說:“你……”挫腕斜掠,險險將招收住。
原來瞬眼間,玉簫郎君適才立身之處,竟換了那南芝姑娘!她竟在劍氣彌空中穿入,不但來如幻影,而且救了玉簫郎君。
只見她笑靨如花,道:“你沒事啊!”
方洪急得一跺腳,眼看即可將玉簫郎君制住,將劍奪回,不料……
不料腳才沾到地面,竟已沒半點勁,適才胸中的恨火怒焰,頓時消弭!她笑得那麼安祥,那麼美,那暴戾之氣怎不化為烏有,而且,也才醒過來,第一句就是關心他,她不是指先前在洞外,他被玉簫郎君擊倒暈厥之事麼?
卻見她忽地一皺眉兒,道:“沒事啦,怎麼又打啊,唉,這是那裡啊,我怎在這裡?”
顯然是她被方洪奔雷之聲震醒過來,恰見玉簫郎君遇險,她紫府迷宗功夫精湛,從石床之上平身飛起,推開玉簫郎君,換位,竟似用一剎那,便連一旁的苗金鳳亦未看清。
玉簫郎君驚魂甫定,手中劍已是一緊!
苗金鳳恨聲嘆道:“姑娘,你過來。”想到這玉簫郎君較之赤煉人魔更加淫惡,她怎能不怒說:“這惡賊饒他不得。”
原來南芝險險被玉簫郎君所汙,竟是半點不知,她昏迷將近一個時辰,自不知曉。
方洪眼前忽然浮現起秦寒梅的倩影來,是那秦寒梅平日亦這般笑靨如花,溫馨柔美麼?那恨惱之感,又漸漸從心中升起!
南芝安祥地轉過身去,道:“啊,這裡還有位媽媽,媽媽,你貴姓啊?”
她這麼一掉頭,方洪面前已陡然一暗,不見她的笑靨,那心中怒火頓熾,不自主又一跺腳,恨道:“南姑娘險些毀在這萬惡淫賊手中,她倒反而救他,只是,我能告訴她麼?”
忒是奇怪,南芝才一轉面,再加一聲清脆脆的媽媽,苗金鳳恨念頓化無形,喜卻上了心頭,喜得她眉開眼笑。也親切地叫道:“姑娘。”她已上前拉著南芝的手兒。
原來這一句媽媽,入得苗金鳳之耳,只覺與愛兒大有關連。南芝未曾醒來之時,那方洪以真氣為她度藥之頃,她已在心中想望:“幾時她會叫我媽媽啊?”不料竟會這麼快,噯唷,真喜得她心花怒放。
便是南芝掉頭移步之頃,玉簫郎君見方洪現下毫無戒備,而且怔怔地望南芝背後出神,這機會豈肯錯過,陡然碧光暴射,如湧寒濤,消沒聲一劍刺到!
卻不知方洪一想起秦寒梅,他那青梅竹馬的情侶,頓又惱恨填膺,恰是橫目一掃,陡見他突又出手,便是一聲怒嘯,只聽雷聲隱隱中,七點寒星飛灑!
南芝聽出身後風生,知兩人又已動手,叫道:“媽媽,媽媽!怎麼他們老要拚命啊。”她急得要哭。
只聽噹噹噹連珠的響,是方洪手中那黑杖一抖,七點寒星分明是向四外飛灑,不料他手中劍連番被蕩了開去,震得他虎口痠麻,幾乎握劍不牢,而且眨眼間,數十點寒星已將他上中下盤罩住!
要知方洪的奔雷劍自他功力陡增之後,進境亦是一日千里,這一招七巧飛星,雖是在奔雷九招中最是不見威力,故爾隱聞雷聲,但變化窮奇,巧變萬端,此招為最,出手雖然僅見他抖出七點寒星,近敵人之身,卻可立即一星化七,七七四十九,奧妙無窮!
玉簫郎君頓又膽落,不知這四十九點寒星何者是實,何者是虛,慌忙拚命擋出一劍,登時碧光似幕,暴身斜退!
苗金鳳愕然:這南芝姑娘武功高得出奇,怎麼她怕得恁地?
忙一把將她摟住,道:“姑娘,別怕,媽媽在這裡啊!”她目光卻未離開方洪,只見倏地七九歸一,奔雷轟然,倏化一劍擎天!
原來玉簫郎君恰似先前方洪一般,此刻亦是退無可退!
就在他生死須臾之頃,陡聞嘩啦啦一聲暴響,方洪手中黑杖突被一股奇大的無形之力蕩了開去,跟著面前人影一閃,那怪婦其來如風,已橫身在兩人之間!細聲銳叫,道:“敢傷我兒!”
方洪一見怪婦現身,早撤招後退!那知怪婦倏地擰身,方洪腳才著地,陡覺腳脛上一拌,登時一個蹌踉,險險栽倒在地!
苗金鳳推開南芝,急叫道:“老前輩手下留情!”立即撲向方洪,遮在愛兒身前!
那知怪婦嘿嘿一聲狂笑,鐵鏈嘩啦一響,那邊南芝已是一聲驚叫道:“你是……你……你……”她是想說你是人是鬼!話到嘴邊,已看清她是個殘廢之人,忙不迭住口。
怪婦身軀已然飛起,向南芝撲去!
南芝呵了一聲,她是個好心的姑娘啊,從不相信人與人之間會有仇恨的,何況這怪婦她從不相識,她目中流露出那麼多憐惜的幽光,反而迎了上去,道:“你腿斷啦,真可憐。”
她不知怪婦要她的命,竟伸手去扶!
怪婦叫道:“小賤人,你先拿命來!”若她不是對桑龍姑毒恨太深,一口真氣噴出,南芝焉有命在,便因她十九載積在心中的毒恨,今日一旦遇到仇人之女,如何不有如長河潰決,若然一口真氣將她噴死。豈不便宜了她!她飛身撲到,張口向她咽喉咬去!
那南芝好心相扶,正迎了上來,聞言微微一怔,陡然見她身形在空中一滾,森森白牙已在眼前,才知不好!卻已嚇得她忘了躲閃!
就在這同一剎那,左右倏地撲來兩人,一個喝道:“不可傷她!”碧光如虹,玉簫郎君自右側撲到!
左側是方洪撲來。他早知怪婦會對南芝下毒手,早在戒備,但怪婦身法太快,他手中黑杖飛出,暴點怪婦左肩!
卻虧玉簫郎君右袖一兜一卷,往外一振,將南芝拂退了兩步,她驚魂未定,突覺腳彎一麻,身形一倒,原來已跌倒在石床之上!
那怪婦倒像長了後眼一般,那一嘴未曾咬中,身軀往下一落,一口真氣已向方洪噴出!她怒極若狂,不知她腰間怎麼使的勁,鐵鏈陡然飛起,恰好打在玉簫郎君的腳踝之上!
玉簫郎君一聲噯唷,寶劍腕底翻雲,向鐵鏈撩去!
方洪早知她真氣厲害,未待她扭頭噴出,腳下三爻,已到石床之前,只見苗金鳳早已扶起南芝叫道:“姑娘,快走!洪兒還不斷後!”
那面,鐵鏈嘩啦一聲響,怪婦忽地一聲歡呼,原來那靈龜寶刃乃是上古奇珍,非同一般能削金斷玉的寶劍可比,玉簫郎君劍向鐵鏈撩去,只見寶刃已然撩過,那鐵鏈兀自向他身後彈來!他腳踝被鐵鏈磕中,本來不重,不由一愕,跟著鐵鏈墜地,嘩啦一響!
苗金鳳大驚,再又叫道:“姑娘快走!”拖住南芝,向門口奔去!
南芝心下難過得要哭,其實她眼中早已珠淚盈盈,心道:“這是怎麼回事啊?怎麼他們都這麼兇啊,只有這個媽媽好。”她身不由已,跟在苗金鳳身後,又迷惘,又悲傷。她從未離開過她娘,一直與兄姊相處,何曾知道人與人之間,多的是恩仇牽纏,江湖無處不險惡。
方洪也是駭然,這怪婦腰有鐵鏈鎖住,尚且恁地厲害,來去如飛,現今鐵鏈已斷,那還了得!當下隨後搶到門口!
玉簫郎君見南芝已出門口,他豈肯放過,喝道:“將她留下!”斜刺裡一劍飛截而來!
方洪一振手中黑杖,奔雷驟發,橫磕圈點!
陡聽一聲銳嘯,怪婦喝道:“那個敢走!”鐵鏈嘩啦啦響亮,越過他肩頭,疾點南芝後心!
南芝雖是仁心慧質,怕見人使刀動杖,但她武功高絕,聞聲知警,本能地斜踏一步,便已躲過!
只聽一聲龍吟,那面劍杖相交,玉簫郎君幾乎把劍不牢,方洪卻吃驚更甚,寶刃連五金之英尚能削斷,手中黑杖若毀,三人今日那還有命在!
若然他趁機進招,玉簫郎君定然不死必傷,卻因他怕傷了黑杖,反是他往後暴退!看時!黑杖卻無半點損傷。
那怪婦的鐵鏈尚未收,見方洪退走,那會放過,她無手無腳,不料鐵鏈竟被她使來神化莫測,呼地一聲,已向他腰間纏去!喝道:“回來!”
方洪一來身在虛空,閃避萬難,而且洞頂高不足一丈五尺,上翻也是不能,那鐵鏈纏來更快逾電閃,逼得他用杖一撩!
猛可裡又是嘩啦啦一聲暴響,方洪這一杖只覺撩了個空,但身子卻已飛出石室。
只聽那怪婦反而歡呼了一聲,方洪扭頭一看,石室門口地上,留下了五七尺長的一段鐵鏈,怪婦腰間的鐵鏈剩下不過一丈有餘,只見她提在手中,狂聲大笑。
方洪亦是大喜,一時竟呆立在當地,望著自己手中黑杖出神,原來他已明白適才並非撩了空,而是自己手中黑杖將她鐵鏈撩斷。
只聽那怪婦狂笑說道:“桑龍姑,南星元,你兩個死期到啦,我可不再等一個月,哈哈,你這小賤人還想逃麼?”
話聲未落,只見她半截身軀已然彈起!玉簫郎君卻不先不後,兩人都想搶出石室,方洪驚忖:“現下未脫險地,我倒在此發愣。”忙回頭一看,身後,正是那伸手不見五指的岔洞!
只聽他孃的聲音在遠遠叫道:“洪兒快來!”
方洪腳尖一點,往後倒縱,只見怪婦和玉簫郎君幾乎撞到一處,那怪婦陡地一口真氣噴向石門,玉簫郎君用手中劍一點石壁,同時一縱一彈,退入了石室!應這一緩的工夫,方洪循著他孃的聲音,卻已兩個起落,但洞中太黑,不知他娘和南芝是在何處,忙又停下步來!
那知他腳下一停,身後已是風聲颯然,忙不迭回身圈臂,卻見碧光飛繞,是玉簫郎君舞劍追尋而來!
他只道適才那颯然風聲是玉簫郎君,此刻他手中有了這根不亞於寶劍的黑杖,那還怕他,而且現下卻成了他在暗處,玉簫郎君倒在明裡,心道:“你這萬惡的淫賊,今番你還能逞強麼!”他非但不立即尋找他娘和南芝,倒反向玉簫郎君迎了過去!
那知他才走得兩步,陡聽身後一聲厲笑,道:“小賤人,還不滾下來受死,嘿嘿,苗金鳳,你體內真氣未曾吸出,豈能逃得出我的手去!”
方洪大驚,才知剛才那風聲是怪婦從身邊掠過!
忙不迭回身一看,但那能見人影,卻聽他孃的聲音自左前面高處傳來,說道:“老前輩息怒,你冤有頭債有主,這南姑娘……”
她聲音甚是惶急,言尚未了,早聽鐵鏈嘩啦啦響亮,南芝的聲音亦隱隱可聞,只聽她叫道:“媽媽,媽媽,她這是罵誰啊?”
方洪忽地大悟,這老婦困在洞中一二十年,她既能從這岔洞中捕取魚食,自是已能暗中見物!這一驚非同小可,霍地一掄黑杖,向那鐵鏈聲響之處橫掃過去!
他是身隨杖進,不料杖未掃到,陡見碧光暴射,玉簫郎君倒已搶在他前頭,方洪這才看得明白,只見洞頂之上有似蜂窩一般,單指玉簫郎君劍照射之處,已有十來個小洞,皆有數尺大小,他娘和南芝並不見人!
這是方洪一瞥之下聽見,說時遲,他手中黑杖掃處,恰見怪婦的身軀正往下落,登時心中一動,霍地收杖疾退,隱於暗處!
玉簫郎君劍芒亦是驟斂,但碧光仍自那劍尖之上吐吞不已,只見他一臉怒容,向落下地來的怪婦說道:“不准你傷她,哼,放著那小子你不去收拾。”怪婦露出森森白牙,方洪在暗裡看得明白,想這怪婦乖戾異常,玉簫郎君這麼對她喝斥,她必會暴怒。
那知她露牙竟是一聲怪笑,說道:“我兒要留下她的命來,嘿嘿,使得,我就交給你啦!”
方洪心中大悟,這怪婦哪是輕易放過南芝,顯然是心懷毒念,讓玉簫郎君先將她凌辱而後下手。恨道:“哼,有我方洪在,你們直是作夢!”
他手中黑杖一緊,恨得咬牙切齒,卻見這一陣工夫,他娘與南芝皆未現身,心知兩人是躲在頂上那無數小洞之中,忖道:“我娘在此三月,想來她對此間必早熟悉,說不定她早知有此脫身之處。”
玉簫郎君當真夠膽,只聽他斥道:“哼,誰是你的兒子,不准你再胡說亂道。”
方洪陡然間一陣顫慄,玉簫郎君明知這怪婦是他親生之母,他這不是沒半點人性麼?
卻見玉簫郎君邊說,手中劍倏地向上一揮,又已將頭頂無數小洞照在碧光之下,怪婦這番大怒,只見她滿頭亂髮飛舞!目中精光四射!
卻聽玉簫郎君早低低喚了聲娘,連連向怪婦使眼色,左手且連搖幾搖!
怪婦目中兇光驟減,哈哈大笑道:“好哇,我便先收拾那小娃娃。”
方洪尚未明白過來,怪婦的身軀已然彈起,才聽暴響之聲入耳,鐵鏈竟已掃到腰際!
方洪才知她早已曉得自己是在身後,一來是萬萬不防,二來她鐵鏈掃來太快,連要揮杖架格亦是不及,猛可裡往後一倒,就勢掄杖上撩!
他本想在背脊貼地之頃,即可將身軀彈起,誰知那怪婦掃來的鐵鏈詭譎之極,他杖未撩中,鐵鏈卻霍地往下一沉,向他頭頂砸來!
方洪這時便要施展那紫府絕學也來不及了,幸是腳尖著力,當下猛可裡一蹬,身形堪堪擦著那鐵鏈,疾射而出!一拳腿,才要腰上使勁,挺身站起,驀聽那怪婦一聲狂笑,鐵鏈竟然疾射而來,顯然她亦已撲到!
這一來,方洪那敢往上挺腰,立即雙腳再又一蹬,連續射出!
這一次其勢更疾,而且再也不敢收勢。剛才她鐵鏈未斷之時,方洪尚且未能躲過,現下自是倍見威力,不知她雙臂已廢,怎生她這鐵鏈不用變招,竟能連續進攻,簡直達到了以意克敵的境界!
他心下駭然,唯恐射出不遠,竟有三丈多遠,這才趕緊猛可裡擰腰,用手中黑杖向地下插去,只要杖頭點地,他即可往旁閃開,那怪婦便是跟隨追來進招,他也就不怕了是以這一杖點出,勢子又猛又疾!
那知他手中杖竟一下點空,才喊得聲不好,渾身一冷,登時,水花四濺,已是連喝了兩口水,只覺又鹹又澀,剎那間知是掉在海里,但那海水入了口,那還提得起真氣,而且那海水似有股奇大的吸力,吸住他身子直往下沉,往下沉,像沉入了一個無底的深淵!
其實這乃是方洪太以大意,他明知這岔洞與大海相通,漲潮時海水已能湧至那岔洞口邊,這洞中豈無海水,何況現下他已深入了十數丈。
就在他沉入海水中的瞬間,那怪婦亦已飛身到了水邊,陡見碧光暴射,從水面掠過,只聽玉簫郎君朗朗笑道:“沒料除掉這小子倒不廢事,哈哈,方洪小子,你還能再破壞郎君我的好事麼?”
玉簫郎君好不得意,但仍怕方洪會浮出水來,手中寶刃不停的揮動,將海面數丈之內,照得清楚可見。
只聽那怪婦怪聲笑道:“我兒要取他性命,自是易如反掌,這倒便宜他落得全屍。”
玉簫郎君道:“你準知他會喪命麼?”怪婦一聲嘿嘿,道:“以往我雖困於鐵鏈,到不了此處,但這娃娃的娘曾來此探過,這下面乃是個深不可測的淵藪,想那海潮湧進之時,被外面崖腳所束,是以來勢何止萬鈞,年深日久,這下面那還不成為一個深淵,若是在漲潮湧進之時,這娃娃也許倒能保得性命,現刻海水回漩,嘿嘿,這工夫,怕不早捲入數十百丈之下啦!”
玉簫郎君心花怒放,說道:“妙啊,今日始拔去我眼中之釘,若不是你,這小子的劍術不但神奇,而且那聲威奪人心魄,我雖有寶刃在手,只怕也奈何他不得呢。”
那怪婦忽然呸了一聲,說道:“沒用的東西,我史三娘只要出困,天下誰還是敵手,哈哈,我兒還怕不成天下第一人麼!”
玉簫郎君陡然眼睛一亮,道:“我曾聽養母說過,你叫史三娘,故爾我自入江湖,已是從你的姓啦,除卻少數幾人知我名南宮化之外,—便是桑龍姑的那幾個兒女,亦僅知我姓史名炎。”
那史三娘喜道:“這才是我的好乖兒,你那老不死的爹絕情絕義,我兒自是不該用他的姓。”
玉簫郎君面上露出詭譎,低喚道:“娘,當真你適才那鐵鏈的招式奇絕之極,饒是方洪那小子劍術神奇,適才在你鐵鏈掃擊之下,他竟然無法施展,娘,你真願教我麼?”
史三娘陡然仰面大笑,她聲音本是細如遊絲的,不料此番一笑,洞中有如雷鳴,玉簫郎君竟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陡見腳下波濤翻翻滾滾,只道是方洪從水中冒出急忙揮劍照射,卻又不見人影。
史三娘大笑已罷,這才說道:“我兒好沒見地,我四肢俱廢,怎能像一般人一樣,出手有招式?”
玉簫郎君已然明白,適才波濤翻滾,乃是史三娘笑聲所掀起來的,登時又驚又喜。只是聽說適才她那鐵鏈無招無式,他如何能信?
史三娘早又一聲獰笑,她那目光從披散的亂髮中射出,有如電炬,繼續說道:“我要不說明,我兒必還不信,嘿嘿,你可曾聽說過,武功到了至高無上的境界,能以意克敵麼!要知所謂意者,乃是心意,意念無質無形,何能克敵,克敵實是在氣,氣雖無形卻有質,意動而氣隨之發,瞬息能萬變,天下任何神奇武功,又豈能我敵,嘿嘿,誰復我敵,誰復我敵。”
史三娘狂笑如雷,玉簫郎君心神皆震,卻也喜得他手舞足蹈,說道:“娘,那麼這以意克敵的無上武功,我也能學啦。”
想到他的武功能達到這一境界,那時,哈哈,那時天下誰還能敵,那時,九洲四海,豈不是任我縱橫。
適才之前,他本來心心念念,只在那南芝姑娘身上,恨不得將那天仙化人的美人兒抱之人懷,現下竟似忘了一般,哈哈,他的武功若能達到了以意克敵的境界,那又何必忙在一時。
想到得意處,怎會不狂喜,他嘴裡喊起娘來,也喊得親熱了。
卻聽史三娘道:“我兒且慢高興,娘自是要傳你的,只是三年五載也休想能達到這一境界,嘿嘿,桑龍姑那賊女人想害我,廢了我的四肢,那知她卻成全我了呢,我若不是廢了四肢,自是不能專心一志練氣,若不是將我鎖囚在此,我必也難耐這一二十年的孤寂歲月,體內真氣又豈能練到這般圓團光灼,收發由心,隨意流轉,有如剛才我馭氣練的境界。”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27:04
第二十五回:黑漆漆的洞裡並不黑
玉簫郎君這時才恍然大悟,心說:“原來是這緣故,難怪未見她收招換式,那鐵鏈竟能連續飛出。”他剛才口裡喚娘,雖然喊得親熱,其實他心何曾當她是娘,要知他貌相英俊,平日風流自賞,這史三娘有如個怪物一般,他心中早存厭惡,其實他最怕的不是讓人知這史三娘是他的娘,卻是另有惡念。
同時聽得史三娘說出境界如此之難,好生失望,態度也隨之而變,冷冷地說道:“這麼說,我要練到你這般地步,也非一二十年不可了。”
史三娘道:“那倒未必,要知娘將真氣練得來收發自如,能攻敵於一丈之外,乃是無師自通,當年憑著胸中怨氣,逼不得已,暗中摸索得來,娘現今若是教你,你自可事半功倍。”
玉簫郎君道:“豈非也需要十年不可。”史三娘道:“我兒武功已有根底,當知武術一道,非旦夕可成,一分磨勵,方有一分功力。”
玉簫郎君像自言自語般說道:“十年,十年之後,我不是已屆中年了麼?”史三娘陡然間桀桀尖聲冷笑:“十年之後,你就可造極登峰,練成真火,我兒看來。”
史三娘霍地一口真氣噴出,碧光照射之中,有似一股濃煙一般,玉簫郎君站在她的身側,亦覺燠熱之極!只見那濃噴到之處,海水翻翻滾滾,眨眼間,水面已是蒸氣騰騰!
玉簫郎君大吃一驚,心忖:“若能達到這般境界,便十年不風流,那又何妨。”原來他適才是想到十年何等悠長,歲月催人,眼前這些個美貌如花的姑娘,豈不老去,那時便武功無人能敵,又有何用。現今一見這功夫竟是恁地驚人,登時又轉了念頭。
卻聽史三娘道:“娘再有一月功夫,這真火方能練到十成火候,那時,哈哈…”她尖聲銳笑,玉簫郎君頓覺渾身萬千針刺一般,忙不迭摒氣運勁,才覺痛苦稍減。
史三娘已在繼續說道:“那時,可就不再是濃煙,而是火啦!那時,嘿嘿,桑龍姑那賤人,南星元!你那老不死的爹,何消頃刻之間,便可被孃的真火焚化為灰!”她聲音已是又尖又細,這幾句更是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便連玉簫郎君這等邪惡之徒,亦不禁連打了幾個冷顫!
史三娘目中冷光漸漸平和了下來,回眼望著玉簫郎君,說道:“我兒練成我這氣功,還怕不天下第一麼?”玉簫郎君好不歡喜,說道:“當今天下,武學之淵深博大,首推紫府,近年來桑龍姑從她所得的一部紫府秘芨之上,再融會了當年長白山陰陽叟七孔邪劍的旁門之術,練成了五音魔鞭之陣,端地了得,再就是……”
他言尚未了,史三娘已嘿嘿連聲冷笑,陡然間目中冷焰再現,喝問道:“那單嬋竟將七孔邪劍傳了這賤人!嘿嘿,我真火噴出,玉石俱焚,便紫府武學亦不在我眼裡,何物魔鞭,何異兒戲。”
玉簫郎君眼也發亮起來,親親熱熱地叫道:“當真麼?那可是太好啦,只是,還有,娘,你適才逼他墜入海中的這小子,姓方名洪,他那劍術名曰奔雷,劍起奔雷迸,威不可當,我就兩次敗在他手中,這小子不過小小年紀,二十歲還不到,已是這麼了得,你可知他傳自何人麼,即是當年的赤城山主,我事後想來,若那赤城山主施展開奔雷劍法,只怕紫府武功亦難與敵,娘,你自信也能勝得過他麼!”史三娘突然大怒,卻是仰面狂笑,說道:“原來赤煉人魔提起這奔雷劍,那魔崽子亦先露怯意,哈哈,不料竟是赤城山主那老兒所創,若然這老兒要與我比拚高下,那倒難啦。”
玉簫郎君驚道:“你是說勝他不得……”
“呸!”史三娘滿頭亂髮陡然飛舞起來,怒道:“便是赤城山主,桑龍姑,紫府君三人連起手來,娘豈瞧得上眼,你知甚麼,只是赤城山主那老兒,當年虧他相助,我才未遭桑龍姑那賤人的毒手,才能將你送交單嬋撫養,有這一重因果,我是不便與其為敵。”
玉簫郎君頓又心花怒放,才要說話,卻忽地一縮身,揮劍疾撩,陡然間劍吐碧虹,將洞頂那十來個小洞盡照在碧光之下!
原來他這一會雖是一陣喜,一陣驚,看似只顧說話,其實他無時無刻沒在留心,是他適才似聽得小洞中微微有聲息傳來,只道是苗金鳳與南芝現身,故爾揮劍照射,待見並未見人影,方始將劍撤回。
史三娘嘿嘿一聲笑,說道:“我兒不用耽心,這頭頂小洞雖是密如蜂巢,卻不與外面相連,還怕她兩人逃出去?”
玉簫郎君心中生疑,說道:“你先前有鐵鏈困住,如何能探知?”
史三娘哼了一聲,道:“我不能,難道別人也不能前來!那赤煉人魔早探查得清清楚楚,不然,我豈會在此不聞不問,不怕那小賤人逃出麼?”
玉簫郎君喜孜孜,說道:“妙啊!妙啊!這麼說,她們現刻必是在洞中穿來轉去的了,只是,那小嬌娘怕要急壞了,我倒有些不忍呢!”跟著朗朗一聲笑道:“娘,看不出你倒是恩怨分明呢,哈哈,當年他對你有恩,我卻不管這多。”
史三娘忽然身軀彈起,呼地一聲,從玉簫郎君身前轉過!
玉簫郎君一怔,忙不迭一揮劍,就在碧光暴射的剎那,隨見她又彈起,飛掠回來,往右而去!
他已明白她是在察看水面,手中寶刃一抖,碧芒陡射照出水面數丈,但卻只見波濤翻翻滾滾,並無人影。
驀聽史三娘尖銳之聲在他身後響起,說道:“這小娃娃沒命啦,我兒言過其實,哈哈,赤城山主那老兒看來也稀鬆得緊。”
兩人在水邊談了這一陣,將近頓飯工夫,想那方洪沉入海底仍未浮起,那能還有命在!
玉簫郎君好不歡喜,朗聲呵呵,望著腳下海波,說道:“方洪小子,你還能破壞郎君我的好事麼?臭小子,你也有今日!”
想到現下不但有了這麼個天下無敵的娘,而且他朝思暮想的南芝姑娘,現下已在他掌握之中,即可遂他心願,止不住又大笑呵呵!
話說玉簫郎君見他娘認為方洪已無活命,他心中好生得意痛快,止不住呵呵大笑,那史三娘如何不知他的心意,眼中寒光頓見惡毒,說道:“我兒只管尋去,嘿嘿,桑龍姑!南星元!報應在眼前,惡報時辰未到,先讓你們瞧瞧孽報!”
玉簫郎君聽她這麼一說,更是心花怒放,這萬惡淫賊那顧甚麼人倫,先前還怕史三娘阻止,這一來豈不是更易遂了心願,忙退回一丈,揮劍上照,只見頭頂那小洞有十數個之多,問道:“娘,我從那個小洞入口。”
史三娘道:“呸!只要不與外面相通,還怕那小賤人逃出去麼,你不會尋去,我要行功了,別去攪我。”
玉簫郎君留神一看,只見史三娘她那圓滾滾的身軀陡地飛了起來,竟不知她是如何使的力,眨眼已投入黑暗之中,更是又驚又喜。
當下禁不住又朗聲呵呵大笑,現下他有了這麼個大靠山,便是不練氣功,他還有何懼。
叫道:“南芝妹妹,你在那裡啊!”他叫得柔和,目中卻流露出邪惡的閃光。
若然南芝聽到了他這呼喚之聲,適才他與史三孃的言語,豈有聽不到的,是以,便是她聽到了,豈會回答。
玉簫郎君連叫了兩聲,早在下面繞住那十多個小洞轉了一匝,只見這麼多小洞,雖是天然生成,但大小都差不多,一時倒躊躇起來。
他忽然心中一動,想道:“娘說這上面的小洞,並不與外面相通,而又相互連接,我若從左面進入,她們倒從右面溜出,豈不是白費勁麼?”
他心念一動,即朗朗笑道:“南芝妹妹,那怪婦已被我騙走啦,你可出來了。”
隨將寶刃掩在衣底,那碧光一斂,登時洞中伸手不見五指,而且故意將腳步踏得很重,向洞外走去。但他走出了兩三丈,即悄悄地退了回來。
原來玉簫郎君狡獪之極,心想這小洞既然不與外面相通,她們必要溜出,我悄悄地守株待兔,豈不強過入內搜尋。
其實玉簫郎君此刻絕不怕找不著南芝,現下洞外壁上那葛藤已斷,別無出路,便連他要想出去亦是不能,自不耽心這美人兒能逃出手去,他真正耽心的,倒是那方洪,生怕他沒死。
先前玉簫郎君以為將他寶劍奪過之後,便不懼他了,那知後來仍是那麼難鬥,故爾悄悄退了出來,一來是為了守候南芝,二來是要查看方洪,若然他沒死,浮出水來,取他性命可就易如反掌了。
他靜靜地守候了約有兩盞茶的工夫,只聽得海濤拍岸之聲,此外即聽不出半點聲息。時間一長,因他內功也極深厚之故,也漸漸可看出兩三丈去。他放輕腳步,在水邊轉了兩轉,始終未見方洪浮出來,心想:“娘說這下面的海水漩力至大,看來果然是不假的了,方洪小子,你一再破壞郎君我的好事,不料也有今日。”
他心下一得意,差點沒大笑出聲。要知他自幼在海島之中長大,熟知水性,別說水中有奇大的漩力,那方洪自入水迄今,已有半個時辰,既未能浮出水來,又那還有命在。
玉簫郎君放了心,這才專心等候南芝,那知又等了將近一頓飯工夫,仍未聽出半點聲音。
這一來,他可有些懷疑了,忖道:“我娘雖說這些頭頂小洞不與外面相通,但她先前身有鐵鏈鎖住,並不能入內,她不過是從那赤煉人魔聽來,那知赤煉人魔不會騙她?”
心中這麼一想,可就焦急起來。這淫魔近年來對她朝思暮想,好容易等到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若被她脫出手去,豈不可惜。
要知玉簫郎君對南芝以往雖然時生邪念,但饒他是個萬惡的淫賊,不料一見南芝之面,那心中邪惡之念,即化為烏有,她不但美得有似天仙化人,而且她目中那聖潔的光輝,純真的注視之下,便是暴戾也會化為祥和,故爾玉簫郎君以往非是不得機會,倒相反的,南芝每一見他,都親切之極,卻因見面之時邪念難生,轉背之後,淫心這才更熾了,今日若不是這谷底之中昏黑,若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也絕不會生出有如現下的邪念。
他邪念越來越熾,那還能再耐心守候,而且也心生奇詫,就算這頭頂的小洞與外面相通,那南芝倒也罷了,方洪的娘豈有不顧她孩兒的,豈會就此走了?
就在這剎那間,他正要再掣出劍來,想進入那小洞探看,忽然聽得有異聲傳來,那聲響輕微而且細碎,似是腳步之聲?
玉簫郎君一怔,便不再撤出劍來,先前還道是他娘行功已畢回來了,那知他凝神一聽,竟不只是一人的腳步聲,再一聽時,更聽出那腳步聲似是自地底傳來,
玉簫郎君大奇,只聽那腳步之聲自地底向外而去,好像很近,和地底相隔不到一兩丈。
要知現下潮水不漲,那海濤雖有,但拍岸之聲甚微,故爾聽得真切。
玉簫郎君在這地底的腳步之聲入耳之頃,立即便想到了南芝姑娘與苗金鳳,而且也由於聲音傳自地底,也連想到方洪,生怕方洪還能留下命來。
同時,他更加懷疑,這頭頂是小洞不與外面相通之語,只怕當真是赤煉人魔的謊言。
他一面靜靜地聽,一面腳步緊跟著地底的音響移動,一面在想。
驀地,玉簫郎君一腳踏空,心中才驚悟是到了水邊,另一支腳卻已邁出!
一聲啊喲出口,早已半身浸入水中!事出意外,更忽地記起他孃的話來,那怪婦史三娘曾對他說過,這海水有奇大的吸力,只要落入水中,立即被那奇大的吸力吸入海底,正不知百丈深淺。而且先前方洪落水,乃是他親目所睹,連冒也不曾冒一下,可見所說不假?
玉簫郎君一來變生意外,二來心膽已落,饒他有一身絕頂武功,那還施展得出!
說時遲,他待要提氣上拔,不料半身入水,果然水中有奇大的吸力,將他身子吸住,他本已腳下無可著力,這一來那還能跳起,眨眼間登時沒頂!
玉簫郎君忙不迭閉口摒息,只覺身子往下疾沉,而且整個身子似被一種奇大的吸力包住一般,連臂腳也動彈不得。
他早已魂飛魄散,心知現下雖摒著了呼吸,但他內功雖然深厚,卻也不能維持兩盞茶的工夫,他自幼生長在海島之中,本來熟識水性,可惜手腳不能動彈,若然這口氣摒不住了,必然即會喪命。
估量他落水已有半盞茶的工夫了,也不知入水有多深,再又試著揮臂腿,忽覺有些活動了,不由心下一喜,忙將真氣上提。
那知他身形卻陡然橫了過來,只覺身子像箭也似疾向前射去,那去勢之疾,竟然收勢不住!
這一來,玉簫郎君更是大駭,若然頭前是崖壁,一旦撞上,那時豈有命在!
他再試著腰上使勁,想往上浮,但卻不能轉變方向,身軀仍然往前疾射!
大約又過了一盞的工夫,還幸並未撞上崖壁,但卻已感到窒息了,若然他是在平常的海水之中,他也可換水呼吸,現今這水中有奇大的力道,只要一張口,那海水必然要灌入腹來,那時只有喪命得更快。
玉簫郎君心中已經絕望,心說:“不料我玉簫郎君今日命喪水中,罷了。”
正當他絕望之頃,忽覺右臂一緊,他生長海島,海中魚物那有不知的,只道是魚類的海中生物的觸鬚將他纏住了,登時心中更是一慘,他今日葬身水中,還能落得個全屍,現今卻要葬身魚腹,必將落得屍骨無存。
他心中一慘,不由張口一嘆,那海水登時口中灌入!
就在這剎那間,忽覺身上壓力頓失,即知已出了水。
他雖被海水灌得有些發昏,也得快睜開了眼來,但一股強烈的日光刺得他雙目劇痛,忙不迭又將雙目一閉。
他心下明白,知適才並非是甚麼魚類纏住了他,而是被人救出水來了。
他不敢睜眼,也不知是誰救了他,同時不停的嘔吐,吐盡了海水,這才覺得稍稍好過了一點。忽聽身邊有人一聲長嘆,那聲音很近。
玉簫郎君調勻了呼吸,這才慢慢睜開眼來,果然頭頂是藍色的天空,豔陽高懸,腳底下方是藍色的海水,波濤起伏,只聽海濤澎湃,海風怒嘯。
再試著用手一摸,著手是軟軟地細沙,他不由心下奇道:“這是何處?救我的又是誰?”
但他躺在沙上,並看不見有人,也未聞人出聲。
他又靜靜地躺了一會,這才坐起身來。
卻見前面與左右皆無人影,他現下渾身疲憊不堪,實在不能坐起,只有慢慢移轉身來。
那知他身材半轉,早是一聲驚叫,猛可裡縱身上躍,但身形才離地,立即又跌落下來。
原來他身軀半旋,已見身後有人兩眼盯著他,不是別人,正是先他落入水中的方洪!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心想他與方洪這小子勢同水火,現下渾身癱軟,他豈會放過自己!
他跌落下來,忙連滾帶爬,爬出了數尺,卻見方洪仍坐在原位,動也不動,兩眼瞪著他,也無兇狠之色。
玉簫郎君張著口端氣,實也爬不動了。他絕不相信是方洪將他救出水來的,但他一掃眼,只見一望之下內,除了方洪之外,別無人影。
這一來,玉簫郎君可就怔住了,現下他已無抵抗能力,方洪竟不對他下手,已是奇怪,難道他反而會救自己。
玉簫郎君那裡肯信,但又不由他不信,皆因此間除了方洪之外,並無他人?
他又是驚恐,又是驚奇,也瞪著兩眼望著方洪,身子卻慢慢往外移動。
忽見方洪又是長長一嘆,說道:“你別動了,難道又想落水麼?”
玉簫郎君忙回頭一看,果然雙腳已浸在海水之中,實則他身向外移,乃是身不由已,一時竟忘了是身在水邊。這一看得明白,早又駭得他忙往岸上爬。這惡賊平日那麼邪惡,不想到今日狼狽若此。
他一邊往上爬,一面兩眼仍盯著方洪,害怕他會突然對他出手。
但方洪仍然動也不動,而且目光柔和中,有哀傷之色。
玉簫郎君這才心定下來,知方洪不會難為他,他也實在疲憊不堪。索性閉上了眼睛,一面運氣調元,一面苦苦思索,不知方洪這小子怎會反而救他。
方洪卻在那面將目光收回,這次卻在心中深長地一嘆,心說:“寒梅妹妹,這惡賊雖然萬惡難恕,若然我殺了他,今後你……”
他無限傷心,不敢再往下想,他不是為他自己傷心,而是為了秦寒梅。
原來那玉簫郎君,果是方洪所救。
方洪在那山腹中被史三娘迫落下水,正和玉簫郎君一般,被海水中那股奇大的吸力吸住,直往下捲去,只是他自從在採石磯頭,被葛衣人替他打通了玄關之竅後,功力增了一倍也不止,是以不但比玉簫郎君摒氣較久,而且手足也非如玉簫郎君一般不能動彈。
方洪生長在泯江之濱,那泯江之水最是湍急。他從小在水裡遊玩,便是在激流之中,亦能逆水上游。且那江水不比海水的浮力大,故爾方洪的水中能耐,倒比玉簫郎君更好。
他被那奇大的吸力捲入海底,也是與玉簫郎君一般,忽覺那下吸之力,變作橫曳,立即借勢遊動,漸漸覺得那遊動力超過了水中那奇異的力量,已能浮得動了,當下即往上浮。
不過才一會工夫,竟給他浮出了水面,亦是猛覺陽光刺眼,竟然睜不開。
但他可不比玉簫郎君,心下甚是冷靜,即知已出了山腹,而且陡然想起他娘苗金鳳的話來!是隻要潛出半里之遙,即可浮出海面。
方洪在水面載沉載浮,慢慢睜開眼來,這才看清四外的情景,只見前面現有陸地,不過在一箭之外,他還道那即是天姥山下的岸邊,那知他回頭看時,卻見約有一里之外,峭崖壁立,隱隱有高峰插天,相距卻在數里之外。
他再前前後後仔細打量辨別,才知身後方是大陸,面前卻是個離海岸不遠的小島,那島孤懸水中,看來不小。
方洪見和這島相距已近,他這時也覺有些力竭了,故爾即向那島上游去。
一會到達,爬上海灘歇了約有兩盞熱茶工夫,體力稍復,因他娘苗金鳳與南芝尚未脫險,立即又跳入海中,往回遊了過去。
但他往回游出不到十丈之遙,即覺海水的阻力越來越大,心中忽然醒悟,他自己之能出那山腹,本是海水之中有那天然奇大的衝力,而且知道越是往前,那力道也更大,現今要想回去,焉能得夠。
心中一急,忽然想到何不潛入水中一試,也許水底並無那神奇的力道也說不定。
他潛入水中的工夫,方洪本可在水中視物,忽見一人隨水衝來,而且瞬間已到了眼前,不料竟是玉簫郎君這惡賊。
方洪一見是他,眼就紅了,恨不得將他斃在掌下!立即左手一伸,抓住他胳臂,才要右掌截落,卻見玉簫郎君張著口,那海水直往他肚裡灌!顯然他不傷他,他也難活命了。
當下心中一動:“這惡賊直是連禽獸也不如,這樣讓他死去,豈不便宜了他。”
而且方洪自潛入水中,覺得水裡的衝力不但不減,反而更大了,心知要想返回山腹,已是不能得夠。便想且先留下他的活口,探問他娘和南芝姑娘的情形。
方洪打定主意,即刻將他救上岸去。那料見到他躺地的狼狽之相,忽然想起秦寒梅來,也記起日前在西子湖邊打的主意,即是寒梅妹妹既已失身於這惡賊,除非成全這惡賊,令他與秦寒梅結為夫婦,否則,秦寒梅豈不羞憤欲死。
他登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心說:“我適才若是殺了他,豈不是間接殺了寒梅妹妹。”
是他原本想道:“這玉簫郎君雖然萬惡,但人之初,性本善,若然他還能有一點天良,有一點人性,我窮畢生之力,還怕不能感化他麼?”
這主意他本來早已打定了的,不料今日玉簫郎君幾乎殺了他娘,方洪急怒攻心,一時竟忘了先前打定的主意,是以,他這時想了起來,自是汗顏之極。但當他想到他是這麼個萬惡的衣冠禽獸,卻又心頭好恨,他強忍怒火,怒消愁生,不由一聲長嘆。
這也就是玉簫郎君聽得方洪的那第一聲嘆。
方洪見玉簫郎君閉著眼,臉色也漸漸轉紅,不由垂下頭來,將臉埋在自己掌中。
他現刻心中矛盾之極,不知自己的決定,對是不對,皆因他先前雖覺玉簫郎君邪惡,卻還不知他竟到這今日所見所聞的地步,心道:“若然他不可救藥呢,我今日救了他,豈不是遺禍無窮麼?”
他心中才想到這裡,忽然身前響起沙沙之聲,他因太過苦惱,故爾茫然地慢慢抬起頭來。
那知他一抬頭,只見玉簫郎君正向他撲來,而且,碧光耀眼,已是向他一劍劈落下來!
方洪要想縱身那還來得及,他本是屈腿坐在地上,忙不迭身往後倒,兩腳著力,往後疾射而出!
卻聽玉簫郎君朗朗而笑,那知只劈出一半,隨已撤回。
方洪大怒,身形才穩,已將腰間那黑杖,撤在手中,登時眼中噴火。
玉簫郎君一瞪眼,瞧著他手中黑杖,想是他見他手中這根黑杖的威力,並不在他奪自方洪的靈龜劍之下。略一遲疑,隨笑道:“方洪小子,別怕,我不殺你!”
方洪哼了一聲,兀自瞧著他瞬也不瞬。
玉簫郎君已將劍隱在肘後,笑盈盈地往他向走來,說道:“我不過想試試你的膽量,原來你只有這點膽子。”
方洪豈會被他騙,心中早又哼了一聲,心說:“我要不是應變得快,你這一劍怕不早已劈落了,當真你竟這般歹毒,我救了你,你倒要暗算我。”
他心中怒火一熾,登時又恨不得為世人除害,但說也奇怪,這在這剎那間,秦寒梅的倩影卻在他心中浮現,不由他一跺腳,仰面一聲長嘆,隨也將黑杖垂了下來。
玉簫郎君仍是滿面嘻笑之容,這惡賊說來奇怪,往常一般人為惡,必形諸於面,只見這玉簫郎君不但其聲朗朗,他笑容浮現之時,竟看不出半點邪惡來,倒像煞個翩翩的佳公子。
只聽他嘻嘻笑道:“喂,小子,剛才是不是你救了我?”
方洪心中現起秦寒梅的影子,那怒火也平息了下來,說道:“你既然知是我救了你,你為何還要暗算我?”
玉簫郎君朗朗大笑,道:“郎君我要取你的性命,還不是易如反掌麼?何用暗算,我倒是要問你,小子,你救我端地是何居心。”
原來玉簫郎君早知是方洪將他救出水來的,只奇怪他為何救他,因是百思難解,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可就想到壞處去了,心說:“莫非這小子救我,是有何詭謀麼?”
方洪心底仁厚,心想:“難怪他要詫異,向壞的方面想,本來我也是臨時變的主意,先時何曾是要救他。”但他心中打定的主意,實不願向他說出。
當下點了點頭:說道:“這難怪你多疑,唉,你放心就是了,我救你乃是出於真心。”
他心底純厚,目光也純正。玉簫郎君知他所說不假,他一時生出好奇心來。
只聽他哈哈笑道:“小子,你要不說明,郎君我怎能相信你是真心,還是假意,你要不說明了,我卻信你不過。”
說著,他又迫近了一步,霍地一翻腕,劍上碧光映日,登時暴射。
方洪退了一步,心下頓又惱怒起來,嘆了一口氣,卻又一挑眉,說道:“我要是對你有惡意,先前又何必救你,而且,哼,現下你還有何能耐?”
說著,將手中黑杖一掄,他身邊恰有一塊斗大的鵝卵石,只見他黑杖劃處,登時一分為二。
方洪本是無意,不料他手中黑杖竟有這般神奇的威力!他一時倒楞住了。
玉簫郎君亦是駭然,同時心中早又起了貪念,心說:“這小子的奔雷劍好生了得,我幾次和他對敵,都在他劍下走不到三五招,好容易將他寶劍奪來,不料這小子好福氣竟又得了這樣的神物。”
玉簫郎君登時面上再又露笑,說道:“小子,瞧你的口氣倒大得很,只要你的是真心,那也罷了,你既然救了我,好,今後我交了你這個朋友。”
一面在說,一面將寶劍收回,忽然瞥見方洪腰間的劍匣,便又笑嘻嘻地說道:“且慢,小子,我還有些不大相信,這麼辦,你要是要我真個信你對我沒有惡意,你將你腰上劍匣送給我,這才能證明你是真心,而且,寶劍已到了我手中,你留下劍匣也是無用。”
玉簫郎君不過隨便說說而已,想來方洪必然不會答應的,寶劍本是方洪之物,玉簫郎君巧取豪奪不說,而且為了奪劍,還將方洪的娘傷在掌下,方洪不向他奪回也罷,豈會容他這般得隴望蜀。
那知方洪略一遲疑,竟然將劍匣解了下來,邁步向前,向他遞了過去,說道:“好,給你。”
玉簫郎君亦是萬不料他會當真解匣相送,他倒疑惑起來,不但不敢接,反而連退兩步,原來又懷疑他是懷有詭謀。
方洪瞧出了他的心意,當下站定,肅容說道:“你不必懷疑,我這乃是真心相送,我坦白告訴你,這劍乃是我爺爺所賜,本來不可送與他人,但想你以往作惡多端,想來定有不少仇家,這劍給了你,你倒可用以防身。”
玉簫郎君見他說得嚴肅,一本正經,那還再有半點懷疑!也因這緣故,不再懷疑他是真心相送,他可又額外生疑,只是想不透他為何會對自己友好起來?
只聽方洪更是虔誠肅穆,說道:“只是,這劍雖然送了,要知劍乃神物,唯德者居,盼你自今而後,能痛改前非,不然,這神器不但不能救你,恐怕你還會自食惡果。”
說罷,這才將手中劍匣拋了過去,喝道:“接住了。”
玉簫郎君還怕他有歹意,忙不迭一閃身,用劍一搭一挑,將劍匣取來。
這時他哪還有半點懷疑,心中好生喜歡,忙將劍入匣,隨懸在腰上。心說:“好小子,我且慢慢瞧你,究竟你這是鬧甚麼詭計。”
方洪救了他的命,現今又將寶劍連劍匣也送了他,不料這玉簫郎君竟然恁地般惡毒,原來他惡念又生,他眼珠一時亂轉起來,心想:“我且暫時將他放過,且待設法將他手中黑杖也奪了過來,那時他那神劍不能發揮威力,我再擒他問個究竟。”欲知方洪對玉簫郎君的陰謀,如何應付?請看下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27:42
第二十六回:壯士身殘廢武功
玉簫郎君巧言令色,佯作與方洪捐棄前嫌,要知玉簫郎君這人,年紀雖不大,卻是機詐百出,兩隻眸子轉了幾轉,已然打定歹毒念頭。
方洪一心為他那同師學藝、青梅竹馬長大的寒梅妹妹打算,為人宅心仁厚之至,明知玉簫郎君是個壞透傢伙,巴望這番從水裡將他救起,或許能以至仁至德之心感動他,使他幡然醒悟,痛改前非,那也是寒梅妹妹之福,一念至此,不覺開口道:“史兄如能痛改前非,也是寒梅妹妹之幸,其實我輩練武的人,首重江湖俠義,去惡務盡!”
玉簫郎君聽罷一怔,微噓口氣,暗裡道:“人生在世,如蜉蝣之棲天地,瞬即化為塵土,豈能有歡不盡,空負一身武功。要幹什麼俠義?鬼才聽你的話哩!”心雖如此但表面上不著痕跡,兩隻眼珠一轉,答道:“方兄說得是,我史炎過去所作所為,確是有點不是,多蒙方兄指點,茅塞頓開了。”
方洪還道他當真有了悔意,也自歡喜不迭。這時,玉簫郎君心裡暗自好笑,只要他來個冷不提防,方洪準會命喪當地,但他不這樣做,他想道:這小子的奔雷劍術何等了得,連桑龍姑那臭婆娘也要忌憚他三分,手裡猶有那支曠世奇珍的黑杖,若能將這小子擒了,奪了黑杖,迫他寫出練劍秘芨,那時我史炎又多了一般絕世武功,豈不甚妙。口裡不說,神情卻在不知不覺中流露出來,忽地呵呵笑將起來,彷彿方洪指顧之間,便要入其掌握。
方洪給他這聲怪笑,弄得一愕,正用驚詫眼光注視著他。玉簫郎君此人倒也乖覺,一與方洪眼光接觸,心中一冷,暗叫道:“好險,險些兒露出破綻!”玉簫郎君是何等人,一瞥之下,已洞然於胸,自語道:“我也太高興了,方兄,你覺得詫異麼,唉,其實,我想起我的一生,也太不該了,要是這麼胡塗下去,寒梅妹妹還會愛我麼?為了寒梅妹妹,我得洗革舊惡,方兄,我起個誓。”
方洪初聽言語,心裡不由泛起一陣酸意,但他為人胸襟磊落,絕不以小兒女私情,耿介於懷,況兼寒梅妹妹名花業已有主,這陣酸意,瞬即化為烏有,長長嘆了一聲道:“人孰無錯,佛家說得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既往之事不要提了。”噓唏聲中,帶著喜悅之意,他也當真以為玉簫郎君為己所感,孽海茫茫,回頭是岸,仁心義膽如他,自是高慶不迭。
一聲長嘆過後,續道:“史兄也不必太認真,移惡改行,端在心志,心志堅而後可令一念之轉,那又何必起誓!”
玉簫郎君聽而罔聞,頻頻點頭,且點且行,已慢慢挨近方洪身畔,方洪還道他已重新做人,也不注意。驀地裡,玉簫郎君伸指向天邊一指,笑道:“方兄也是雅人,這島上雖懸海外,卻是世外桃源呢!”
方洪循指一望,但見浩渺一片黃砂,沿著海上,直伸下去,望到遠處,宛如一道彩霞。此時已是日薄西山,暮靄斜陽,映著海上藍色的水,放亮黃沙,耀起萬道霞霓,與天的盡處晚霞毫彩,相互掩映,竟幻出無數紅磚綠瓦的瓊樓玉宇,霎忽之間,又化成茂林翠野。
“啊!這是海市,也是蜃樓!”不錯,這正是海市蜃樓,浩海大漠常常出現的海市蜃樓,據說是因陽光折射所幻現出來的妙景。
玉簫郎君在方洪旁邊手指腳劃,滔滔不絕,暢談海外奇觀,他本來就生長在東海外的一個孤島上,由養母單嬋把他撫養成人,鎮日裡在海上玩耍,對這奇觀早是看膩了,沒有稀奇之處,他指點給方洪看,不外為轉移他的精神,好讓他下手。方洪生長荒山,未履大漠,少到海濱,在岷江之中,見到的只是江水滔滔的湍流急浪,幾曾見過如此美麗幻景,不由怔怔望去。猛可裡,玉簫郎君出手如電,駢指一戳,竟戳到方洪腰肋間的精促穴上去,要知道精促穴是人身三十六要穴之一,在背後肋骨縫中,與章門穴相通,一給點中,渾身癱瘓,動彈不得。只聽得玉簫郎君冷笑與方洪哎喲聲中,方洪已然頹然萎地,兩隻眼睛還緊緊盯著玉簫郎君,口裡斷續道:“你,你……”
玉簫郎君縱聲大笑,得意之極,笑聲才落,冷冷的道:“我什麼呢?誰教你屢次壞我的好事,今天不把你這小子宰了,怎消心頭之恨。”玉簫郎君那俊俏臉兒,登時殺機立布,露出猙獰面目來,玉簫郎君頓了頓,忽地兇態一斂,回覆溫文爾雅,方洪人雖癱瘓,但心中清醒,乍見此人一放一斂,神態立變,心頭不由一顫,尋思:好歹毒的玉簫郎君啊!寒梅妹妹這生完了。要知方洪人在險境,生死之危,間不容髮,自己倒置身度外,卻替秦寒梅不幸遭遇而感慨,足徵他對秦寒梅之至情肺腑。
方洪也是條硬漢子,雖霎忽之間,著了玉簫郎君道兒,心中只有忿怒,並無乞憐之意,但見他氣紅了眼睛,憤然叫道:“好,你就把我宰了,你這不仁不義,禽獸不如的傢伙,只可憐我那寒梅妹妹!”玉簫郎君卻不發作,俯首瞧了方洪一眼,微微一震。心道:“這小子倒也至情,死到臨頭,猶未忘懷,又是寒梅妹妹!”眼珠一轉,放低聲調道:“方兄勿憂,兄弟不過與閣下作耍,如肯聽我的話,保你無性命之虞!”口裡說著,眼卻瞧著腰間那把古色斑斕,絕世奇珍的靈龜寶劍,方洪氣極不答,只聞鼻息急遽,喘喘不已,連臉也氣得緋紅。
玉簫郎君見方洪不答,也不理他,自顧說下去:“方兄名門高足,那手奔雷劍,確是世間絕學,兄弟也自羨慕不迭,如肯把劍秘相告,兄弟自當不敢冒犯!”方洪心中不期一震,要知道奔雷劍,師門視為秘技,豈可任意傳授外人,何況玉簫郎君此人,狼子野心,陰險叵測,把劍秘相授,難道就能保住性命,豈不是在騙人。方洪緋紅的臉龐,抽搐一下,低語道:“你在騙誰來,我豈是三尺之童,要偷我師門劍秘,今生休想!”索性閉上眼睛,從容待死。
玉簫郎君那溫文的臉,倏地一變,瞪眼冷笑道:“我就不信你不說,螻蟻尚且貪生,你不怕死?嘿嘿,我卻要弄得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看你還說不說!”語已,忽側頭一聽,皺眉叫聲:“不好!”右手拔出靈龜寶劍,一時碧光四射,在暮色四合中,蕩起了一片光霓,倏地俯身左掌朝方洪的正心拍去,方洪只覺得眼前一陣烏黑,悶哼一聲,已然暈厥當地,黑杖鬆手一拋。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方洪悠悠醒轉但覺精充神沛,試一試手腳,卻是一如平常,絲毫沒有癱瘓感覺,但聽山風虎虎,夾著陣陣落葉之聲,方洪此際神智清醒,靈臺空明,側耳細聽,卻聽不到一點兒海潮聲息,心頭不由一懍,心裡道:“這裡不是海灘,給那魔頭弄到什麼地方來?”自顧臆測,卻覺身邊似無人蹤,不禁奇道:“這是什麼地方?難道玉簫郎君解了我的穴道,放我在這裡?不對,不對,那魔頭既起歹念,不達目的不休,那有輕易放了我!但又是誰人救了我呢?”正是千思萬疑,不得其解,急睜眼一望,只見四面黑漆一片,天上點點寒星,空際偶懸幾朵白雲,別無異狀,但那黑杖已然不見。
方洪站起身來,放眼向周圍一端相,才知自己身臥在半山上的一條狹道,這裡草軟如茵,兩旁古松蒼柏,鬱郁蒼蒼的列著,似是這條狹道的拱衛。方洪緩步行來,沿著這條狹道,到得道口,一望島上,巨石矗立,形如巨獸摩空。原來出得綠茵道口,卻是個石山,這石山迥異方洪方才遊身之處,卻是寸草不生,光禿禿的,心裡好生奇怪,再遠眺些,在昏黑中,只見石山之外,有十餘丈高的碉樓鎖住山口,碉柵嚴閉,兩旁砌上兩丈來高的牆,依山而建,勢若長蛇,碉後峰尖亂擁,古木參天。
猛可裡,眼前人影一掠,方洪身形一伏,卻已來不及了,來的是一個女子,一身彩紅衣衫,那豐腴胴體,浮凸分明。方洪心裡一楞:“怎麼是她?”心念方轉,那女子已冷笑說道:“原來是貴客光臨,這倒有失遠迎哩!”颼的一響,一縷寒光,劍已出鞘。方洪不由有氣:“這女子好沒道理,我屢次救你,竟是認恩作仇。”說時遲,那時快,劍挾寒光,已然分心刺到,輕靈絕倫,才出山口不遠,道徑仍狹,一時間要躲卻不容易,方洪腳下三爻六變,急使出紫府迷蹤輕身步法,輕描淡寫的便閃了過去。紅衣女子咦了一聲:“好俊的身法!”又清聲叱道:“你是紫府迷蹤什麼人?”叱聲似對紫府迷蹤忌憚得很!方洪一閃過後,口裡嚷道:“我與姑娘並無過節,何以苦苦相迫!”紅衣女子悽然一笑,冷冷的道:“你害了我的炎哥哥,還敢詭辯!”方洪此際當真迷惘,分明玉簫郎君把自己害了,這女子卻硬指自己害他!正自愕然不已。
正在這時忽地響起了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這孽障死了也罷,何況只廢武功,你這孽徒難為這位哥兒做甚?”方洪聽來好熟,略一思索,已是恍然!又聽那蒼老聲音低低喝道:“秋娘,還不收招!”秋娘目蘊淚珠,泫然欲滴,把劍一撤,刷的一響,劍已歸鞘,垂手站在一旁,默然無語,但那神態卻是淒涼至極,方洪心中,頓感一陣難過。
老者一現身,方洪忙不迭上前施禮,道謝援手之德,說道:“小子今日身遭困厄,幸得老前輩及時趕到,才把那魔頭趕走,解了小子暈穴,此恩此德,無日或忘!”方洪不但天性純厚,有至仁之心,也是個恩怨分明的好漢,南星元與桑龍姑夫妻反目,他雖未明底蘊,但料到必因為南星元去邪為正,因為自彭水江畔相遇,舟中結伴,同下長江三峽,一路上南星元那仁慈長者之風,都給他有孺慕之意,及至採石磯拓寶覓劍,秦九凝得了銀蛇寶劍以後,南星元的蹤跡,遽爾不見,今日絕處逢生,還道是南星元把玉簫郎君打走,救了自己一命。
誰知南星元聽了,錯愕中陡地一聲長嘆道:“小娃兒吉人天相,自有高人庇護,老夫何德何能,能把這孽障趕走,他那雙流雲飛袖,不知傳自江湖上何門何派,卻亦技非尋常!”
南星元至今未知當前這個魔頭,便是自己親生兒子。
不是南星元救他,是何人呢?方洪深知這個武林怪人,不打誑語,心中更是疑惑萬端。適間秋娘暴劍狙擊,不是口口聲聲,指責自己害了玉簫郎君,後來南星元更提到這魔頭還未身死,只是一身武功被廢,是何人所廢?益發莫名其妙,顯然適間山道相逢,秋娘一瞥方洪,便誤會他是廢掉玉簫郎君的人,因為他正是玉簫郎君的死對頭。方洪百思不解,正自沉吟不語,忽聽南星元噓了口氣後,皺緊眉頭,自語道:“這樣說來,那史炎的武功是給救你的人廢了吧!”
三人同墮沉思,有頃,南星元朗朗笑道:“這事我們且不去理他,小娃兒遠來是客,老夫做東道,就請山上一走。”方洪知他並無惡意,在此孤島中,正喜相逢故爾,當下,欣然應諾,三人才一起步,斜刺裡飛出兩個精壯勁裝大漢,把方洪唬得一跳。
這兩漢齊齊朝他這三人唱了個肥喏,齊聲叫道:“時刻不早了,我們還道島主到什麼地方去,原來在此陪著貴客!”
方洪定睛細視這兩人,正是彭水下船不久時,買辦食物回船那兩個精壯漢子,但見他倆此刻裝束,與在長江峽口所見,迥然不同,那時他們是衣著粗縷,鄉下人打扮,此刻卻是錦衣麗都,霎眼望去,彷彿似個武官裝束,再望南星元這老頭,不由心下駭然。你道南星元如何裝束,身披繡袍,飾以珠片,頂戴衣冠,氣度軒昂,絕不似初見時的樸素模樣,儼然是個大貴人的扮相,這可怪了,南星元遠走孤島,原來卻是來此道寡稱孤,無怪那兩個漢子,島主兩字,喊不離口,方洪心中忖想,身子隨著四人之後,緩步走去。
不到半盞茶光景,已然到了碉柵,只見此處,刁斗森嚴,一隊武士,往還逡巡,一瞥來人是本島島主,各各垂手侍立,一派莊嚴肅穆,看來南星元這個島主,氣派倒是不小。
進入柵內,卻是別具洞天,遍地奇花,異草環生。才一踏入,即見一人,手提一盞孔明燈,在前引路,方洪暗忖,憑著南星元一身武功,難道黑夜走路還用燈麼,思想方罷,已深入密林幽谷,這兒更是豐草沒脛,怪石遮雲,但見去路陡斜,只留一條削壁,南星元一揮手,退了提燈從者,一伏身便攀上峭壁,回顧方洪,只見他輕飄飄地,腳下三爻六變,不停轉動,已是緊跟在後,卻似毫不吃力,南星元讚歎說道:“紫府迷蹤,萬功之宗,小娃兒,誰傳給這身輕功,赤城山主可沒有這門技業!”方洪口未作答,身攀上峭壁,到得峭壁便是坦途,但見一片平坡之中,卻是荊棘滿途,只有一條窄窄小徑,直通前面山腳。方洪心頭一亮,南星元不走小徑,卻從峭壁,大抵是考驗自己,也不作聲,小徑迂迴曲折,又越過幾重崗巒,這裡又是另一境界,荊棘已是蕩然無存,惟見蒼松古柏,每棵高可參天,都是千年以上,形似蒼龍攖海,丹鳳朝陽,滿樹盤著枝藤,藤梢枝枝下垂,隨風飄拂,卻是到了島之絕頂。
這嶺上風光自與別處不同,一夥五眾,到得這裡頓覺心曠神怡,嶺上萬松夾道,丘壑叢集,遠跳浩海,一望無際,漁帆點點,翩如白羽。
五人再走一陣,方洪眼前一亮,陡見面前一座宮殿形式的大建築物,粉牆百仞,密佈蒺藜,中間一座門樓,金壁輝煌,氣象萬千,門樓下面,開著兩扇大鐵門,門外百數十個武士打扮的漢子,手提明燈,耀得如同白日,躬身迎接島主。南星元在前,方洪秋娘隨後,昂步踏入,直穿進去,走過一條長長甬道,乍見一座花園,園裡假山玲瓏,迴廊曲折,樓臺水榭,風光壯麗之極,方洪驚疑不迭,似此方外孤島,南星元竟調點得恁地偉大,卻待怎地?緩步行來,不知不覺已到一處所在,這裡是個廣亭,亭中已經坐著許多人,面對盛開華筵,只等主人到來,便要開懷暢飲。
方洪不來猶可,一來卻是驚惶萬狀,要知方洪迭經大難,未嘗變過半點顏色,此際不由不驚,但見座上賓客如雲,個個都是武林中頂尖兒人物。那個風流自命的玉簫郎君,臉色蒼白,也據一席,只是目光呆滯,不像過去所見那般俊朗神氣,再一環顧,卻見在天姥山中所見那怪婦,桑龍姑和她的四個兒女,自己的師傅,癱了雙足的劍魔,眇一日粗豪無比的奶奶,師妹秦九凝等,各各俱在座中,還有男男女女,好幾個不認識的客人,這幾位客人,都是白髮蒼髯,年逾知命,或近佔稀,惟精神矍爍,比起血氣方剛之壯年後輩,猶為健碩,況兼諸人眼神內蘊,炯炯銳光,一望而知,全是內功深湛,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
方洪心中估稱,座中只少自己爺爺鏡湖老人和自小嬉遊青梅竹馬的寒梅妹妹,自己的苦命媽媽苗金鳳,桑龍姑最幼女兒,天仙般人物的南芝,還有那葛衣人和他的醜女,那萬惡的赤煉人魔,也不見在場,其餘相識的,都差不多在坐。
南星元笑吟吟地領著方洪等人步入涼臺,方洪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可也怪了,座中諸人一瞥南星元等人入內,各各表情冷淡,彷彿視若無睹,各依座位,端然不動,全出賓主應對常規,連那性情暴躁,火慄般的怪婦人,此時也默默蜷做一團,踞在椅上,方洪偷偷環窺各人眼色,心中又是一驚,怪婦雖無異動,卻是雙瞳噴火;師傅奶奶,師妹秦九凝,冰冷如昔,只是神態之間,帶點緊張;桑龍姑和四個兒女除了長子南雍外,都作睚眥欲裂之狀,暗惴此情此景,一場江湖浩劫,怕是指顧間事,惟有一事,最令方洪費解的,這夥人物,不是性情乖僻,嗜殺狠鬥,便是大惡大凶,歹毒非常,怎地卻有如此耐性,佇候主人,主人到來,又待如何,轉瞬間又想起那目光呆滯,黯然無光,被廢掉武功的玉簫郎君這惡賊來,這惡賊又被何人所廢,廢他的人顯然並不在場,這又是何原委?
原來方洪在沙灘遭玉簫郎君突施暗算,冷不提防給他點倒之後,玉簫郎君朗朗長笑,得意之極,正擬把方洪移到一處絕頂荒嶺,以便慢慢折磨他,用分筋錯骨之烈酷刑手法,以圖遂其偷竊奔雷劍秘卑鄙目的,詎料歹圖未遂,忽有異動,要知玉簫郎君人雖不正派,但武功極有火候,武功高的人自是耳聰目靈,雖在驚濤拍岸之中,乍聞身後石擊聲響,倏地拔出寶劍,拍了方洪正心玄機穴一下,方洪便在此時暈死過去。這聲石擊,顯然是有夜行人至此,這是江湖上最普通不過的投石問路訊號,玉簫郎君一看飛來是塊小石頭,不期啞然失笑,要知投石問路這類伎倆,在江湖道上說來,是起碼的,大抵來人必是雞鳴狗盜之輩,若是高手,輕功必具火候,來時無影,去也無蹤,豈有投石問路之理,那不折羞自己麼?玉簫郎君一笑過後,劍已歸鞘,早才一片碧光照澈大地,霎忽回恢昏暗,玉簫郎君自恃藝高膽大,也不隱藏,當路而立,以待來人。
猛可裡,他眼前一亮,來人可不是別人,是他念念不忘,朝思暮想的嫦娥妹妹,這女子不過雙十年華,一身素縞,裙裾飄飄,冉冉自遠行來,那石子,正是她投的啊!
玉簫郎君這一喜非同小可,向來在方洪心坎裡,已斷定秦寒梅失身匪人,玉簫郎君既是邪惡之徒,包藏禍心,對方洪每每掛諸齒上的言語,那有不知之理,要是他不加分辯,恰要利用方洪這一弱點,他那條命根兒也正由方洪這一念所救。
其實,秦寒梅依然白璧無瑕,未遭狼子所辱,採石磯之夜,臨危輾轉,就在這剎那,葛衣人突然現身,嚇走玉簫郎君,留書示警,又帶走秦寒梅,但這般經過,方洪又怎曉得呢?玉簫郎君一瞥來人,正是夢寐以求的心上人兒,怎不欣喜欲狂,輕薄臉像,登時浮出淫邪之狀,兩雙眸子,賊忒忒的直向秦寒梅身上溜,口裡不住價地,柔聲吟道:“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啊!我朝夕思念不已的嫦娥妹妹啊,你當真來了?”
玉簫郎君狼子登徒成性,這時孤島邂逅,不由心花怒放,淫心太熾。看看便要發作。
秦寒梅緩緩行來,咦了一聲,詫然道:“原來是你!”登時給玉簫郎君那對眯成一線的秀眼,有如磁石般的吸住了,他那眼神,那眼波,看得她神志痴迷,使得她眼花繚亂口難言,欲言猶止,愣在當地。玉簫郎君影綽綽地立在當道,直如玉樹臨風,俊秀、瀟灑、風姿翩翩,這態度和剛才,相去真不可以道里計了。
玉簫郎君正自陶醉於美色當兒,乍聞秦寒梅訝然一聲驚叫,倒退數步,纖纖玉手一指,道:“你你你……這人,啊,這不是我的洪哥哥麼,哎喲,他怎地倒地不起?”忽地疾言厲色,嬌叱一聲:“你害了我的洪哥哥!”要知秦寒梅與方洪,自幼耳鬢廝磨,早已情根深種,突地一見心上人癱倒在地上,面如金紙,氣若游絲,似距黃泉路上不遠,怎不五內有如刀割,忍不住淚珠兒簌簌落下,掩面哀啼。
玉簫郎君這惡賊,歹毒成性,眼珠轉得兩轉,已然有了主意,低低輕嘆說道:“不是我害他,我還不知他傷在當地呢?這怎麼好,敢情傷得不輕,嫦娥妹妹,來,幫著我,讓我替他推血過宮!”
秦寒梅畢竟年輕,不知世間竟有如此歹毒心腸的人,曼步而前,俯下身去,疊疊噎咽,低呼道:“洪哥哥,你怎麼啊,唉,怎地不聲不響!”呼罷,噎噎抽咽不已。玉簫郎君心下一冷,惡念陡起,暗忖道:“今夕如不出手,怕日後難再有此豔遇了,先幹了這女娃子,再廢那小子!”心念既定,陡地駢指如戟,猛然向秦寒梅肋間麻穴點至,秦寒梅武功,已有火候,兼之迭得奇遇,功力又增不少,禦敵無須心動,雖不提防,但覺腰際一涼,已然身如游魚,滑了開去,這一招落了空,玉簫郎君再也藏不住那詭詐面目,不禁微一怔神。
滑開兩丈開外的秦寒梅,此際由驚變怒,霎忽之間,粉臉酡然,颼地便把腰間短劍拔出,引吭清叱:“好歹毒的狗賊,害了我的洪哥,還敢抵賴!”譁喇喇短劍朝天一舉,奔雷劍起手式“一劍擎天”已然亮出,隱聞雷鳴之聲,玉簫郎君不禁皺眉,這女娃子使的也是奔雷劍,細看劍勢,遠不及方洪那小子凌厲可怕。
要知秦寒梅所習奔雷劍招,雖說自幼便扎穩根基,無奈是傳自鏡湖老人,當非他姐姐秦九凝及方洪可比,她兩人乃劍魔傳人,學的正宗奔雷神劍,內功也遠超寒梅,故一亮式,便教玉簫郎君這惡賊瞧料個透。
玉簫郎君狡詐異乎常人,當下也不動怒,笑嘻嘻地道:“哎唷,怎麼啦,我心愛的嫦娥妹妹,你惱了哥哥不成?”一派下流登徒子的輕薄相,秦寒梅一瞥便惡起心來,冷冷的道:“狗賊,別再逞口舌輕薄言詞,姑娘今天要替洪哥哥報仇!”話聲未了,玉簫郎君身形好快,兩袖一捲,飛袖便往秦寒梅脈門拂到,秦寒梅吃了一驚,蟠龍繞步,圈劍停淵,立化一招八方風雨,乍聞雷聲隆隆,似是起自中天。玉簫郎君仍是不懼,兩袖如風,交錯拂至,秦寒梅被迫得撤劍收招,腳下三爻六變,這才脫了險境。玉簫郎君要傷秦寒梅,委實易如反掌,只為此人色心未死,出手只用八成真力,所拂穴道,又只揀麻穴暈穴,不敢傷及寒梅要害,是以她能脫得身來。
只聽玉簫郎君一聲驚呼,身形疾退,喝聲道:“你是紫府迷宗何人?”喝聲方過,頓憶葛衣人留書示警的事,不由冷汗夾背,但此人十惡不赦,未至黃河,心猶不死,一驚過後,故態復萌,咬一咬牙,袍袖拂過,往懷裡一探,掏出一顆白色丸子來,兩指挾著一彈,以他功力之厚,去勢必然勁疾非凡,卻又不然,丸子去勢甚慢,且在秦寒梅當眼處射到。
秦寒梅乍見對方暗器奔到,不假思索,反手一劍,便向丸子劈去,這一劈可著了玉簫郎君的道兒,但見丸子被劈開兩截,中間直冒出一陣輕煙,煙味似麝非麝,芳芬撲鼻,秦寒梅暗叫一聲不好,已來不及,頹然倒在當地。
玉簫郎君一瞥秦寒梅一萎倒地,登時喜得心花怒放,朗朗長嘯,化成聲聲奸笑,淫邪面目,暴露無遺,笑聲才落,俯身探視這個心中人兒,但見秦寒梅面泛桃花,香息縷縷,緊閉雙眸,如醉如死。
玉簫郎君,身形一矮,蹲將下去,把手一伸,探探秦寒梅的鼻息,凝視半晌,低呼了兩聲:“嫦娥妹妹!”他這刻色迷心竅,見秦寒梅全無反應,把她抱起就走,倒也忘掉了被點暈的方洪和那一根黑杖,就地一騰身,身形拔起兩丈來高,已然扳上一處陡坡。
陡坡之上,有一條幽徑,幽徑盡頭,迷茫茫瞧不清楚,為亂草所蔽,看去似別具洞天。玉簫郎君端詳片刻,雙足一點,陡地又一躍而上,沿著幽徑走去,兩旁草叢沒脛,山壁又是峻峭,下面深不見底,玉簫郎君手抱秦寒梅,展開輕功,飄飄蕩蕩,卻如坦途,不一會兒到得盡頭。
陡地聽得一聲輕嘆,這聲音好熟,玉簫郎君面色倏變,手中靈龜寶劍一亮,激射出一片綠油油的碧光,把黑沉沉的夜空,徹照個通明,玉簫郎君循聲望去,卻是空無一人,只聞蟲鳴山野,驚鴉飛撲,那裡還有人蹤?這傢伙狡詐成性,武功又高,雖未練至如鏡湖老人的天耳通功力,但在兩三里路之內,吹風落葉,纖塵細息,也能聽得清楚,方才分明是有人在輕嘆,而且那發出嘆聲的人,內勁渾圓,乃具上上能耐之人,用的又是傳音入密功勁,聲音雖發自外邊,但就如有人在耳旁細語般的。玉簫郎君那有不知之理,靈龜劍一暴過後,猛然歸鞘,將身一伏,伏在青石之旁,兩袖暗運真勁,以待來敵,只是輕嘆之聲過後,再也瞧不到有何異動。
玉簫郎君此時已然色膽大張,心急如焚,那還顧得許多,看看秦寒梅便要受辱。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玉簫郎君突覺腰際被人觸了一下,急一旋身,便待抽劍迎敵,誰料一抽之下,吃了一驚,腰間靈龜寶劍,不知何時被人偷去,連劍帶鞘一起失蹤。待運勁於袖,用流雲飛袖克敵,只覺勁力貫處,卻是輕飄不納,消散開去,再一回顧,這一驚非小,好端端的兩隻袖子,竟在剛才一觸之間,給人撕成絲絲碎條,饒是暗中有高人一再示警,這賊子此時已色迷心竅,把心一橫,尋思道:“這傢伙又不敢出面阻撓,大抵是知我娘武功絕世,不敢招惹,故用這些下三爛伎倆,哈哈哈,我郎君豈有輕易放掉這一刻千金機會!”一念之轉,又恢復本來面目,索性不理,便待用強。
那聲音又是幽幽一嘆,聲細如遊絲浮空,說道:“孽障苦海沉淪,屢誡不悛,如不看在你孃的面上,準把你毀了,唉,你憑著武功作惡,就把你的武功廢了吧!”玉簫郎君一聽這聲響,心中微微一震,未及回身,已然驟見一條黑影自身旁掠過,喉間啞門穴一麻,眼前一黑,推金山,倒玉柱,萎頓當地。手腳不斷抽搐,暈死過去。要知這啞門穴,乃腦神經密佈之區,如被點,四肢發生痙攣,即不致命,醒後也成痴啞殘廢。
玉簫郎君一倒下,那黑影就地一掠,脅下多了一人,此人非誰,正是狼狽當前,暈迷不省人事的秦寒梅,只見這條黑影,身段窈窕,迅速絕頂,黑暗裡只瞧不清廬山真面目,履雲踏霧,一瞬已然無蹤。
玉簫郎君暈倒之際,正是方洪覆蘇之頃,也是南星元回島之第三天。
話說南星元當日在採石磯頭,聚會群雄,定下調虎離山之計,使銀蛇寶劍入於秦九凝掌握,也不難為玉簫郎君,因為在此之前,這位老人還不知這個萬惡淫賊,竟是自己親兒子。只為那年南星元與桑龍姑連手迫害史三娘,史三娘把史炎交給單嬋,遠奔海外孤島撫養之事,南星元一直不知,就是史炎,也是最近在天姥山會親孃之頃,才知底蘊,因此,南星元疑玉簫郎君乃是單嬋之子,自己與單嬋有過一段交情,此刻雖不往還,也不願結下這場樑子,故而只把玉簫郎君趕走便算。
南星元見採石磯之事已了,乃回舟三峽,在蜀中盤旋不少日了,這才重出浩海,迴歸老巢,南星元日前所住的海島,有個奇蹟,他既已去邪務正,自然不再在江湖上劫掠,但他這個小島,卻建築得如天外仙境,而且耗用浩繁,居址如同豪富大貴人呢?這事說來也怪,南星元本是孤身抵此小島,當時島上有一股強人盤據,專做海上沒本錢生意,那盜首是東海有名大盜,綽號海上閻王李固本,此人手底也硬朗得很,南星元到達之時,和李固本一言不合,兩下便打將起來,苦戰了一日一夜,終於給南星元把他毀了,因為李固本作惡多端,南星元雖開殺戒,也是心安理得。這時,李固本手下那數千嘍羅,也知來人乃江湖頂兒尖兒扎手人物,不敢頑抗,都紛紛投到南星元麾下來。
南星元一心從善,自不願再做強盜,召集所有人,開導一番,不願留此者資遣回裡,一時歡聲雷動,皆大歡喜,經過這番措施,數千烏合之眾,只留下百餘人來,這百餘人就以打漁為生,奉南星元為島主,勤樸辛勞,過著淡薄純樸生活。
這天,南星元正在海灘上幫著手下漁民做活,結網曬網,忽見海灘不遠處,在山上陡坡,出現一條大蟒,這條大蟒足有丈來長,碗口粗細,掀起血盆大口,便向眾人衝來,驚呼聲中,南星元回首一瞥,驀地心念一動,只一騰身,便往大蟒來路直掠,待得到時,南星元俯身,拾了二枚石子,甩手一射,直取大蟒雙眸射去。要知南星元乃武林中一等一高手,內勁非同小可,但見石去如離弦之矢,瞬息奔到。
那條大蟒似是通靈,陡地捲起一條如鐵棒般的尾巴,不偏不倚,就這麼一拍,南星元投來兩枚石子,直被拍得朝天激射,全落了空,南星元不由吃了一驚,自忖:“這大蟒好生了得,少說也有千年壽命,真是孕日月精英所成,聽說千年巨蟒,頭上必有寶珠,若能把它擒下,剖出寶珠,也是福氣。”心念一動,也不顧得這大蟒有多大能耐,一展輕功,身形大鵬掠空,霎忽之間,已然到了大蟒身畔,掄掌一揮,便朝蟒首劈下。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28:16
第二十七回:巨蟒
說時遲,那時快,南星元巨掌擊落,轟的一聲,劈中的竟不是蟒首,而是一個大青石,南星元的掌力何等厲害,那塊方圓數尺的大青石,竟給劈為兩截,再看那大蟒時,已滴溜溜地,往陡坡翻翻騰騰直滾下去,似很畏懼南星元般的,向前急竄。
南星元一掌落空,那肯甘心,身形暴起,尾隨蟒後,緊追不捨,那條大蟒一下陡坡,這裡又是另一境界,正是方洪覆蘇不遠處,那怪石矗立,如巨獸摩空的石山頭,這兒形勢峻險,山石錯縱。南星元待得趕到,不由雙眉緊鎖,霎忽之間,那大蟒下落已然蹤跡不見,這裡千巖百石,洞穴特多,一時間也難找到,不由愣在當地。
往回逡巡,細加端詳,南星元落了陡坡,把大蟒可以藏身的所有巖洞,一一檢視過後,仍是蹤跡渺然!心下好生奇怪,自知身懷絕世武功,這回連一條蛇兒也捉不著,看來這條大蟒必非尋常,沉吟片晌,竟也給他想出計較來。南星元想道:“能在我掌下逃生,必是靈物,聽人家說,無論禽蟲走獸,要練成這般能耐,必須吸取日月精華,也正如人之修練道術內功一般,白日裡難以找尋,待得今夜亥子相交時分,這畜牲必出來吐納修為,到時我再跟蹤它的巢穴。”主意打定,逕自回到海灘來,眾人只道島主擒得大蟒回來,卻見他兩手空空,忙詢原委,南星元也不多說,支吾過去。
待得日落西山,玉兔東昇,南星元吃了晚飯,自在室裡打坐行功,把全身真氣,周行運轉,好待一交子牌,便去與那怪蟒拚鬥。子牌才屆,南星元已然悄悄穿窗而出,也不驚動從人,隻身便向石山處,找個掩藏處匿起身來。
大約過了半頓飯光景,日間所見那條大蟒,不知何時出來,已然昂首朝天,掀開血盆大口,伸出一條長長的斑斕針舌,對著月亮喘氣,這事兒似是在呼吸月中精英,說來也涉迷信,大凡動物喜在月夜出現,對月仰望,這和人類欣賞月色,並無異趣,只是迷信的人,就誤為吸日月精華了。
南星元一瞥大喜,暗道:“這畜牲果然通靈,也知道吸日月精華這回事!”也不出去動手,只耐心等著,又過了一頓飯時光,那條大蟒,似已對月色欣賞夠了,懶洋洋地向來路緩緩蠕動,走得特別呆滯,不像日間那麼龍騰虎躍。行到近處,大蟒昂首嗅了嗅,似有所覺,一翻騰便往石山直竄。
南星元一見,那容它再逃去,蟒巢料在不遠,霎時騰起身形,往上便趕,那大蟒乖覺極了,左奔右竄,直似銀盤起珠,南星元身形驟起驟落,一時也奈何不得。趕到石山頂上,到得一處洞穴,大蟒把身一偏,蜷縮一竄,已然竄入。
到得蟒穴之前,但見入口處甚狹,只容一拳,那蟒身不過碗口粗細,自然進出自如。南星元略一端相,遽然遞掌,暗運一身真力在手掌上,劈空掌一拍出,也端的駭人,只聽得霹靂一聲,猶如山崩震得石塊紛紛飛舞,這拳頭般大小的洞口,禁不起南星元一震之力,倏然暴裂,南星元側身一探,那有蟒蹤!只見洞裡顯出一條長長狹道,愈進愈寬,進口處由拳頭大小變成可容人身,南星元藝高膽大,亦是不懼,鑽入洞去,一路蛇行,初進時尚有微光,進得兩三丈,已然黑色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南星元氣納丹田,凝神前走。這洞也夠怪道,越深越寬,到得中心,兩旁一琢磨。已是寬可數丈,竟是一個大洞穴。南星元心下納罕,這大蟒走得恁地快,到得這兒,少說也有二十來丈,全無蹤影。
猛可裡,南星元眼前一亮,但見不遠處,紅光閃耀,渾如落日餘暉,這是什麼道理?饒是見多識廣,老於江湖的南星元,也不由暗自稱奇。
這時洞中寬度已容騰躍,南星元奮身一掠,瞬間已到紅光閃耀之處。斜刺裡又有青光兩點,閃爍不定,已然奔到阻截,南星元歡呼一聲,這兩點青光,正是那條大蟒的眸光,看來這裡已是盡頭,前無去路,後有來敵,那大蟒欲逃無路,乃起而作困獸之鬥。
大蟒顯得兇狠異常,不似方才在洞外那麼畏人,一反常態,尾巴豎起,呼的一聲,便往南星元攔腰剪到,南星元兩足一點,已然抓到洞頂,那大蟒一剪落空,就地一躍,整個身子筆直豎起,便來噬南星元雙腿,南星元身子懸空,形勢險惡。好個南星元不愧武林高手,身子往上一貼,竟用壁虎遊牆輕功,騰出一掌來,呼的一聲,自高而下,劈了一掌,掌風凌厲,直震得洞中回聲久久不散,掌風到處,恰恰掃中伸仰著的蛇首,但聽大蟒悶哼一聲,蛇頭已然裂開,流了一地鮮血。
南星元一個鷂子翻身,落下地來,明知大蟒已斃在自己掌下,卻是不敢檢視,瞪目注視紅光,生怕又出現什麼怪物。
大約過得半個時辰,但見那片紅光,閃爍不定,搖搖曳曳,卻是並無異狀,南星元膽氣一壯,緩緩前行,處處留神,待得走近,又是一聲歡呼!這片紅光,不是別的,全是珍珠瑪瑙寶石等物,還有不少金銀之類,凌凌亂亂堆滿一地,原來這裡是個寶藏,那條大蟒竟是看守寶藏的靈物。
歡呼一過,南星元看著這堆富可敵國的寶藏,顯然是太高興了。南星元想道:“這堆寶物是誰藏的,怎地沒有人知?”
南星元蹲下身去,細細檢視,只覺有一隻箱子,形狀甚怪,就如剛才那條大蟒般的,昂首吐舌,卻是巧匠所雕,竟也栩栩若生。南星元心中不由一異,拿過一看,那蛇箱是檀木造成,香味濃馥,隨手一啟,只見裡面一張清單,大概是列明這裡所藏各物字樣,南星元驀然想起了一人。
這人是本島以前的島主李固本。南星元料道這批珍寶必是海上閻王所藏,因這人出身本是南方青蛇幫,是蛇幫裡一個舵主,後來又與青蛇幫中人不和,殺人闖禍,帶了一批寶物,逃避海外孤島,想不到在這兒喪身自己手上,海上閻王既是青蛇幫出身,自然熟知蛇性,這條大蟒大抵就是他生前養下,為他看守寶物,至於埋藏寶物時,他手下必無所知,或者知道也給他殺了。
眼前事物,南星元一經貫串起來,心中不禁恍然,既知寶藏所在,以下起藏措置的事就易辦了,當晚也不立即取出寶物,逗留一刻,退出洞外,堵塞好洞口,自回住處安歇,一宿無話。
待得翌日天亮,起身召集手下各人,深入石洞,搬出這批寶物,再分批運到中土發售。南星元意外得來財物,頓成鉅富,此後乃銳意經營孤島,把它建築得美倫美奐,同時廣置漁獵工具,並督促島民,辛勤生產,不因有了大量財物,便棄置做活,流為懶惰之徒,每年間,南星元必有數次離島,前赴中土做買賣,也就促成島上欣欣向榮景象,經過這數年的經營,島民個個豐衣足食,無王法之拘束,自由自在,好不逍遙,儼然成為一塊世外桃源的地方。
方洪在彭水與他相遇,也正是南星元前赴中土做買賣之時。南星元未遇方洪之前,泊在彭水已有好幾月時候,原來他有一椿心事未了。這天,南星元閒坐無聊,步出船頭,欣賞峽口寒煙水景,但見滔滔江流,湍急迴旋,時時在急轉中冒出一支水柱,這種奇觀,南星元早經見慣,本來不奇,但南星元似有無限心事,呆立當地,半晌沒有言語,驀地怦然心動,屈指一算日子,不由心下一驚,急忙回入艙內,收拾了一個小小包袱,也不告知秋娘,逕自離船。
南星元心念一動,一離船即攀高山,不管山路如何陡斜峭峻,展開輕功,風也似一路飛奔,以南星元內功之厚,輕功之高,一路奔來,自是風馳電掣,但見兩旁樹木,往後疾移,約走了三個時辰,已到一處所在,這兒正是烏江支流,循流所之,卻有一座窮山,窮山裡有這惡水,銜接烏江,乃烏江支流,水的盡頭,是一個大大的湖泊,湖水奇寒,水流湍急,不時上掠,激起一道高達四丈之水柱,一如噴水池中的水銀柱兒,那水柱不斷往上湧,頂端之水便四散飛濺,一時銀星點點,飛舞天際,蔚為奇觀,這地正是方洪初逢桑龍姑的寒潭,寒潭之旁一片山地,已然站著一男一女,這兩人乃是桑龍姑和她的長子南雍,桑龍姑手裡捧著一個鐵盒,南星元躲在一株大樹後,定目偷窺,眼前佳兒,風範如昔,卻是不好遽出相晤,不由一陣心酸。
不久南玲南浩和那天仙般的南芝已然自潭之那邊,劃舟而至,南雍桑龍姑上了船,南浩把舵,在水柱旁繞劃半圈,這時水柱衝勢漸弱,桑龍姑連連催促,駛舟迎前。南星元一看大急,潛身到得潭邊,投入潭中,桑龍姑這當兒正是要將紫府秘芨投入潭眼之際。這情景,正是作書人第三集提到在寒潭中,有個白髮老兒,在水裡抓舟尾鬥桑龍姑,那人正是南星元。當日南星元裝了一個假面具,因此他那五個兒女全瞧不出,但身形手法卻瞞不過桑龍姑,所以事後,桑龍姑舟上喃喃咒罵“老不死”,也正是這一緣故,南星元每次與桑龍姑或他的兒女相遇,總是帶著假面具,故在彭水之役,採石磯之頃,南玲手鬥親爹,全不知覺。
南星元此來正為那本紫府秘芨,要知他與桑龍姑反目,竟至夫妻如同陌路,其中說來有段緣由,南星元長子南雍長成,此子瀟灑絕俗,清逸可喜,宅心既敦厚至自,人又正派磊落,待他自己年事已高,養晦山中,目睹有此佳兒,老懷自是彌慰,迴心一忖,自己生平作惡多端,如不及早回頭,痛改前非,再幹下去,不但人神所不容,抑也感染及此佳兒,似這璞玉般的兒子,怎忍心令他也學自己模樣,一個人自有了寄託,到得老年,善念自然產生出來,於是去惡向善之志,由斯而興,這也可說是受了南雍的影響。
及至南芝出世,這個像天使般的小泵娘,更是奪天地間毓秀鍾靈而成,那仁慈性格,厚愛誠懇態度,連這雙一向絕狠絕倫的雙親也受影響,桑龍姑一見佳兒乖女之面,邪惡頓斂,也正是這個緣故。
至此,南星元大悟前非,向善的心益切,這在南芝六歲生辰那日,南星元心有所感,乃對桑龍姑道:“過去咱們做的壞事太多,幸天爺不怪責,反賜南雍南芝這對佳兒女給我們,從今後,我們應知自愛,如再不悔改,即世人莫奈我們何,天心也是難容!”
南星元這番話,聽得桑龍姑莫名其妙。
當下,桑龍姑惘然問道:“老頭兒,你這話何來,世上能人都莫奈你何,則何懼於天,嘿嘿,我就不怕什麼天心地心!”
南星元苦口婆心相勸,勸桑龍姑把紫府秘芨交出,遣人入西藏送還紫府掌門,了結這椿樑子,兩下免傷和氣,又勸她安心扶兒育女成人,勿再在江湖上惹甚是非,與赤城山主和解也是美事。
怎知桑龍姑不聽猶可,一聽怒從心上起,登時柳眉倒豎,面挾寒霜,高聲大罵南星元這老不死,幫著外人,欺壓自己,事情也就鬧僵,桑龍姑氣得幾乎動武,幸此時的南星元善念已堅,又知一與桑龍姑交手,必至全家大小皆知,豈不鬧出家庭笑話,更知桑龍姑這婆娘怙惡不悛,也無可奈何,只得由她去,當下,也不與計較,強捺這口惡氣,自回修為之所。
第二天一早,南星元悄然離開天姥山,自往江湖閒蕩,這一別竟是六年,南星元也找到他自己的歸宿,計算起來,這年南芝剛好滿十六歲,在這六年當中,南星元一直未睹此一對佳兒女。
南星元彭水作賈,私心何曾揣料到有如許變化,眇目老婦,方洪與秦九凝一行人等,在烏江窮山之中,寒潭之畔,和桑龍姑與她兒女一番糾纏,這老人自是盡收眼底,只可惜方洪身陷天姥,被史三娘迫落海底,以致玉簫郎君失足墮波等等,卻未嘗得知。
採石磯之事一了,南星元心懸島上,乃揚航急駛,出得海來,計起路程,恰要繞過天姥山的北面,這兒說巧得巧,正是當年南星元與桑龍姑合力追迫史三娘,囚禁那怪婦的所在。
船在浩瀚的海上駛著,一片暮煙沉沉,天是青的,海是藍的,寂寞中帶著詩意。老人步出船艙,舉目一顧,登時神怡心曠,人說登泰山可以養志,那麼出大海可以養氣了,一個胸襟狹隘的人,處身大海,會被這大自然所陶冶,所溶化。但這當兒,南星元已不是個氣宇狹隘的小人。佇立在船首的南星元,他的內功修為是如何深厚,但見他佇立片晌,忽地咦了一聲,只見遠遠有一黑點,隨波逐流在海面飄飄蕩蕩,看來像是一個人,但又不像,因為在暮靄沉沉,遠天迷茫之際,饒是南星元眼力銳利,要看得纖毫可見,已然不可能,何況那個黑點,並非站著,也不似坐著,只是蜷伏一團,渾身烏黑,合著夜空,更是難以瞧清。
南星元初看時吃了一驚,再定睛時,自忖道:“也許是海豹之類吧!”一念才歇,倏地面色大變,因為在這東海之濱,海豹這類動物,迄未嘗見,但見那黑點迅如狂飆,疾如流星,一洩已然數十里,看看便要趕近南星元這艘船來,這時,南星元也瞧得清楚,海面之上,有一塊木板,木板之上,蜷伏一團怪物,盤著兩條腿,黑髮茸茸披腰際,臉如青鋼,一身黑衣裳。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南星元之棄婦,那武功高到頂點之怪婦,但見她蜷伏在木塊上,駛氣鼓浪,口噴黑灰色的濃煙,每一次呼吸,木板即向前急挺,如離弦之矢,一掠十數丈,如此一呼一吸,伴上她口裡的黑煙,往船這邊急趕。
南星元是何等人物,那有不知厲害,一瞥怪婦駛氣登水之術?深明她口裡黑煙,正是歷十餘年來苦練而成的三昧真煙,這是武林中所罕見,南星元焉得不驚,心下尋思:“這賤人在短短十九年光景,竟也練得這般能耐,他日相遇,自己和桑龍姑,恐怕非其敵手,但眼前已然逼近,看她那種鼓浪登水,倍迅舟行,非想方法應敵不可!”同時,南星元心中也覺悽然,要知這老人自痛改前非以後,心地變得仁慈極了,除了大惡難赦的人,他會偶然出手之外,素常裡連蟻蛭之屬,他也不忍傷其生命,一時間,竟也回朔起過去,和桑龍姑迫害史三娘之事來。
這一年距今已經一十九載,桑龍姑在江湖上以八大荒的武林高手,姘上紫府宮傳人紫府魔君,事洩武林,紫府宮掌門大怒,連派十二高手,到中原來堵截收拾這對姘夫姘婦,清理門戶。那年暮春,正是江南草長,到處花香鳥語時節,紫府魔君與桑龍姑泛舟西湖,欣賞湖光山色,聞警大驚,遠下西蜀,在峨嵋山旁,遇到紫府宮派來高手兩人,苦戰之下,紫府魔君伏誅,桑龍姑幸得南星元之助,得脫身遠走天姥,其實當時紫府宮中門人,只顧清理門戶,不欲與中原武林結怨,也不知紫府秘芨落在外人手裡,因是不加趕盡殺絕,由得她給南星元救去,當時紫府宮高手如要下毒手,也不容她活至今天,饒是如此,桑龍姑已身受重傷,到得天姥山後,才慢慢將息療傷!從此更是絕跡江湖!
約摸過了一年光景,紫府宮秘芨被竊的事,才流傳開去,也不知何故,紫府宮竟無暇派人前來追究,僅傳書威鎮武林的赤城山主,也正是方洪今日之祖師爺,那一身殘廢,不能動彈的枯瘦老兒。
赤城山主既是中土武林至尊,南星元桑龍姑兩人雖屬邪派,不是他的門下,但他與紫府宮掌門人有故,這下傳書,實在不能推卻,這隻能說殄除武林敗類,不能叫做清理門戶。武林中向來有個規矩,乃先禮後兵老例,特別是武林輩份較尊的一派宗主,更是不可貿然出手。
這—天,赤城山主得了紫府宮傳書,乃召徒兒女兒商量,他這個徒兒,就是後來江湖中人稱劍魔的辛源鳴,辛源鳴當年剛與赤城山主的女兒結為夫婦不久,尚在師門學藝,年紀不過三十歲,赤城山主的女兒,此時也只得二十七八歲。聞召前來,赤城山主便將紫府宮傳書一節一說,辛源鳴那時血氣方剛,習藝雖未精純,卻是膽氣過人,聽罷便待替下師傅,行此一事。
當下,赤城山主搖頭苦笑道:“辛兒功夫,尚未到家,聞說那妖婦猶不難敵,她的姘夫南星元,實乃武林怪傑,本來是個正人君子,一向俠義是尚,只為那妖婦太迷人了,南老頭一見便著迷起來,才釀成今日之禍。”師徒父女,正商量間,赤城山主的女兒因為是女性,對武林中的女性高手比較注意,忽道:“爹爹,你可知道世上有個叫單嬋的女人?”赤城山主一楞,略略思索,答道:“我怎不知道?單嬋這婆娘正是長白山陰陽老叟七孔邪劍的傳人,爹爹怎會不知,這婆娘也端的武功卓絕,可惜邪門得很,好在她生平惡跡未彰,介乎邪正之間,嘿嘿,要不然,爹早就把她廢了!”
赤城山主女兒又道:“爹你有所不知,聽說單嬋便住在天姥山不遠海面上的一個孤島上,那個孤島,據說是名叫什麼仙靈島。”
赤城老兒詫異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不好端端地在關外,卻到關內來幹嗎?”
他的女兒笑道:“還不是為了南星元的緣故!”這老兒益發莫名其妙,追問什麼緣故,他的女兒淡淡一笑過後,嘆了一聲道:“這都是冤孽,這婆娘與南星元一家原是很熟哩!”當下,便說出一段原委來,這段原委正是南星元、桑龍姑、單嬋、史三娘之間的恩恩怨怨!
原來南星元在未遇桑龍姑以前,曾偕他的妻子史三娘到過關外,那時南星元已屆知命之年,只為內功渾厚,善於修為,望之猶如二十幾歲的青年,況他臉像不惡,有翩翩佳公子之概,在關外一處,偶然邂逅單嬋,這單嬋卻奇醜無比,南星元與她交遊,志在印證武功上面,那會想入非非,怎知這單嬋不見猶可,一見便生愛念,一往情深。事後南星元攜妻南下,這單嬋竟是痴心不息也跟著入關,好在南星元不假詞色,她也只有作單戀而已;史三娘也料到這醜婦難以爭衡,不以為意,反而與單嬋要好起來,親如姊妹。
單嬋對南星元的痴情果能持之永恆,雖知自己尊容不堪承教,但能見一見南星元,承歡於言笑中,於願已足,也不予以苛求,如此這般,單嬋儼然成為南家密友。南星元在西蜀峨嵋山救得桑龍姑,隱藏在天姥山中,初時不給史三娘知道,只偷偷摸摸而已,事過半年,這事卻給單嬋知道了,便約了史三娘前去天姥山找尋南、桑兩人,一見面,史三娘酸氣沖天,不肯干休,一言不合便與桑龍姑打將起來,論功力兩人卻是半斤八兩,難分伯仲,怎料這時的南星元著了桑龍姑的迷,眼見史三娘膽敢追蹤而至,心中發狠,便幫桑龍姑將史三娘趕走,此時史三娘剛巧有孕在身,功力受了影響,只好嗒然退出,那單嬋雖在場,卻是袖手旁觀,不幫哪一方面,因為她既對南星元一往情深,幫了史三娘,誠恐從此便成陌路,又可憐史三娘被人橫刀奪愛,更不忍幫南星元剋制史三娘,就是這麼胡塗一走了之。
兩人離天姥山後,單嬋和史三娘聯袂赴那海上孤島,在仙靈島上生下玉簫郎君南宮化。這已是半年多後的事。
赤城山主聽罷,饒是他這淨心無塵的高人,也自欷太息。當下便道:“閒話休提,咱們談正經的!”辛源鳴仍躍躍欲試,赤城山主最後才道:“我現修書一道,教你往天姥山處走一遭,也好讓你見識見識桑龍姑這婆娘的本領!”劍魔辛源鳴自是不服,赤城山主這封書大意謂:“桑龍姑不該盜他人至寶,著其見書之日,將秘芨交由來人,以便轉還紫府宮掌門,如是不依,後果堪虞”等語。
劍魔辛源鳴辭別師傅妻子,逕取道向天姥山而去,有話則長,無話則短,行非一日,這天已抵天姥山地界。但見面前這座山雖不甚高,卻是形勢陡險,到處丘陵錯縱,很不規則,驟看起來,有如一個八陣圖,辛源鳴心裡暗暗稱奇,難怪南星元這怪物會選得這處棲身,畢竟見識不弱,正行間,只見眼前一亮,在半山之上,在叢峰環抱當中,一處地勢低陷的盆地,盆地上站著兩個婦人,一個相貌奇醜,如同鍾無豔般臉像,另一個卻生得千嬌百媚,白皙的皮膚,襯著酲緋的鵝蛋臉兒,媚眼如絲,令人見了魂銷骨蝕,這美婦人正在吹著一管七孔魔簫,音沉向遐,辛源鳴自高俯望,那簫聲就如在耳旁,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直聽得劍魔神志飄蕩,魂遊六合之外,如醉如痴地愣在當地,呆呆不知身外事。
那簫聲初起,幽幽怨怨,吹到遽時,竟是異聲雜作,銳嘯連起,如天上魔女,紛降人間,齊向劍魔靈魂纏繞,只聽得他,渾身懶洋洋,如入幻境,這,這正是天外魔音!
簫聲一歇,辛源鳴也矍然一醒,一醒過後,便覺渾身冷汗,不由打了個寒噤。肚裡尋思:這美婦人的簫聲恁地厲害,教人聽著,鬥志全消,竟不知身外事。要知劍魔此時功力尚淺,自然一聽便入魔幻,這種魔音,如遇對手功力渾厚,也不要緊,只為它克敵可隨敵意,敵人意高,其魔力跟著增高,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即是此意。
劍魔聽得那美婦人對那醜女道:“姊姊,你這七孔神劍果然厲害,不知可否再傳我幾招!”那醜女卻道:“好妹妹,我已把全部技業傳給你啦,再沒得傳哩!你的功力高,心思又巧,能把我的七孔劍化為簫笛,使敵人更難提防。”這時,劍魔辛源鳴心頭一亮,自己妻子那天說起,那單嬋的七孔邪劍厲害,果然不虛,想到這裡,不由雙足一點,飄身便下陡坡,落到盆地上。
美醜二女,頓給劍魔這下從天而降,嚇了一跳。陡地雙雙喝道:“何方小子,敢上天姥山偷聽魔音!”
劍魔心高氣傲,也兀自不懼,亢聲回道:“桑龍姑,我給你送信來啦!”
桑龍姑一怔,自語道:“我這裡與世人隔絕,怎有人給我送信,好小子,你別誑我,須知老孃不是好惹的。”
劍魔傲然一笑,自懷中掏出一封信來,叫道:“桑龍姑,你自看去,我也不給你羅嗦!”桑龍姑接過赤城山主的信看了,不由面上變色,要知赤城老兒威鎮武林,下書挑戰,事情豈屬尋常,不覺愣在當地。
那醜女單嬋此時已挪近前來,與桑龍姑同參信中言語,卻是氣得面色通紅,高聲嬌叫道:“妹妹何必驚懼,赤城老兒武功雖高,有我與南哥哥在,也不懼他!”
桑龍姑先是一驚,繼而卻赫然震怒,嬌聲叱道:“好,他限我見書之日,即交回秘芨,我今借你這小子的口,回報赤城老兒,限他一月之內,親到天姥山來較量,若是俺夫妻輸了,秘芨只管取去,如若不然,嘿嘿,就得瞧我的!”
劍魔也是血性男兒,一聽言語,氣往上衝,他亢聲叫道:“謹如遵命!”說著便待翻身下山。驀地,但聽衣帶飄風之聲,美醜二女已然當路攔住。
劍魔倒退幾步,心上一寒,顫聲問道:“你兩人待要怎地?”
桑龍姑冷冷笑道:“你來得容易,去可沒有這般容易,不留點能耐給老孃看看,就許你走麼!”
劍魔雙眸噴火,怒從心上起,仰天打了個哈哈道:“但請指教。”桑龍姑也不打話,晃身而前,一掌便向劍魔打去,但覺掌風如山,排山倒海而來,功力之厚,劍魔除師傅外,乃屬僅見。急一蟠龍繞步,閃躲開去,心想:“桑龍姑果然名不虛傳!”桑龍姑這番卻不客氣,冷笑說道:“看你有多大能耐,敢在我面前撒野。”
指掌並用,左手巧翻雲,早向劍魔右肩拍去,右手駢指如戟,往劍魔左肋點到,一招兩式,快如閃電,指掌未到,勁風颯颯,已然如刺奔到。劍魔心下一震,急凝神待敵,用了師門專秘奔雷拳法,才卸此兩招,已然渾身是汗。
但聽那桑龍姑咦了一聲道:“果有點小能耐!”說時翻翻滾滾,勢如奔馬,直打得葉落石飛,劍魔見招拆招,見式還式,也不示弱,大約過了二百餘招,劍魔漸覺不支,戰到分際,桑龍姑反手一掌,便把劍魔甩出老遠,坐在地上喘氣。
桑龍姑指著他道:“留你這活口給赤城老兒回信,老孃才用八成真力,嘿嘿,老孃要不手下留情,不怕你此刻,不到閻羅殿報到去。”
劍魔辛源鳴自地上爬起,那裡還敢再言語,晃身一縱,已落下山去,還聽身後陣風吹送來桑龍姑的冷諷熱誚。
回返赤城山,劍魔把前後經過報告赤城山主,赤城老兒這人武功卓絕,但為人持重,聞得徒兒一說,雙眉登時緊蹙,嘆口氣道:“這麼說來,非得我這老頭兒出手不可了。”
半個月後,赤城老兒帶著徒弟女兒,逕取道往天姥山赴桑龍姑之約。赤城到天姥山相距數百里之地,但以他們看來,卻如就在眼前。
三人夜行曉宿,展開輕功,中宵之夜,月朗星稀,把大地澈照能明,但見月光下幾條黑影,如矢離弦,如鳥掠空,這三人正是赤城山主與他一雙徒弟女兒!
大約走了兩天途程,已然到達天姥山地面,辛源鳴一馬當先,在前開路,因貪走捷徑,竟自天姥之北登上。要知同是天姥,山南山北,景物風光,判若雲泥,山南綠草如茵,到處奇花異草,宛如蓬萊勝地;山北卻是怪石嶙峋,寸草不生,令人一望而有幽鬱哀傷之感。
赤城山主正自詫異,南星元在江湖上行走,向以善營巢穴見稱,怎地在這荒涼之處修為,詫異未了,忽聽半山之上,殺聲四起,中間夾雜婦人尖銳叫喊,微微一怔,向兩徒弟打個眼色,身形一跳,已逾十丈,瞬即已抵音響發生所在,只為大石所蔽,聲音發自石後,乃飛身轉過大石,但見遠遠一對男女,正在追殺一個婦人,這婦人身著黑裳,背上負著一個幾個月大的孩子,一面抵擋,一面往山下疾退,那對男女兀是不捨,銜尾追到,旁邊又見一婦人,相貌奇醜,似在勸架。
劍魔一瞥,不由失聲叫道:“桑龍姑這婆娘在追什麼人?”
他的妻子卻全認得,對赤城老兒道:“爹,他們就是桑龍姑和南星元,那被追的正是史三娘,醜女卻是單嬋。”
赤城老兒略一猶豫道:“你不是說史三娘遠赴海島,怎地卻在此處出現!”原來當日南星元與桑龍姑只迫走史三娘,沒有驟下殺手,以南星元來說,也非什麼立著好心,而是他明知史三娘肚裡有了孩子,要存南家這點血脈,所以才放過了她,誰知史三娘生下孩子之後,已數度渡海登山,到天姥來找南、桑兩人理論,每次來總給打走,這回與單嬋同到,南星元殺機已布,桑龍姑已是不容,故而才連下殺手,務要將她除去。
這時,那史三娘已然險象環生,看看便要遭其毒手,赤城山主,皺一皺眉,低聲道:“待我救她一救!”語聲未落,人已提氣橫空,逕奔鬥場。桑龍姑與南星元兩人此時齊齊追到史三娘身旁,各遞一掌,硬要將史三娘斃在掌下,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南、桑兩人,齊齊疾退數步,他們兩人打到的掌,已給赤城老兒左右開弓一式抵消,掌風一經碰上,彭的一聲,南、龍兩人就給較了下去。
史三娘如狂如癲,毛髮披肩,狀極可怖,趁南、桑兩人一退之際,已然滴溜溜地往北山直奔下海,這史三娘武功本來不弱,只因才產子不久,真力耗去不少,二因南、桑連手,縱是高手,也難抵擋,史三娘將到山腳之際,忽掉頭叫道:“恩公留名!”單嬋一旁笑道:“這老兒便是赤城山主!”史三娘哦的一聲,尖聲道:“我記住了,赤城山主救我的兒子!”話聲才落,人已奔到海濱。
到得海濱,史三娘把背上孩子解下來,交給單嬋,悽然道:“妹妹,乞念你我一場交情,親逾骨肉,我這條命恐怕再不保了,就此請別,這孩兒望你好好看顧則個,長大了好教他為娘報仇雪恨,我死之後,銜環結草,定報大德。”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29:29
第二十八回:冤家早晚要聚頭
單嬋目睹此情此景,也是慘然,勸道:“姊姊何不同赴海島,慢慢再作計較!”要知史三娘這刻五內有如刀割,只要親生骨肉性命無虞,自己只求速死!當下,長嘆說道:“看今日冤家和那淫婦的情景,似是非把我置諸死地而後快,好妹妹,愚姊求求你行些好事,答應我吧!我意已決,死而無憾!”
單嬋見史三娘死志已堅,也不再勸,帶了孩子,黯然下舟,揚帆而去。
再說南、桑二人給赤城老兒掌力震退之後,各各一怔,瞬即聽得桑龍姑怒吼一聲:“赤城老兒,我們家事何煩你費心!看掌。”衝前便要遞式,南星元為人較為深沉,一怔過後,就手一扯,把衝前的桑龍姑拉了回來,嘆道:“算了吧,那賤人已經走遠了,待這裡的事了結,再赴海島找她,料那單嬋也不能給她庇護!”桑龍姑這才忍下口氣,仍是恨聲不絕。
南星元不愧武林怪傑,武功既高,火候極夠,當下,臉色微沉,朝赤城老兒三人一拱手道:“赤城山主的威名,在下久仰,多蒙垂顧草廬,蓬蓽生輝,老前輩日前傳書,要取紫府秘芨,不知從何說起?”
赤城山主微哼一聲道:“南大英雄蜚聲武林,竊據他人武技,這也不知從何說起!”
桑龍姑一旁聽了大怒,尖嗓大呼:“什麼竊據不竊據,這是紫府宮傳人甘心情願送我,那在何話可說,要你這糟老兒到來咕嘰羅嗦!”
赤城山主也不動怒,倏自懷中取出一張彩色箋章,沉聲道:“桑龍姑,你須知當年紫府宮傳人,背叛師門,犯了戒律,這才喪身在峨嵋山下,紫府宮高手,因不知你竊去秘芨,又因只顧清理門戶,所以才饒你一命,現在這事已然傳開,紫府宮掌門不以老朽無能,委以重託,這番替人行事,也怨不得我老朽,你自瞧去!”語已,手中箋章一揚,但覺一道彩霞,往桑龍姑前面奔到,雖說是薄薄的一張紙,但經赤城老兒運勁送出,直似一塊利鐵。
桑龍姑聽風辨器,不敢硬接,大袖一揮,往那箋章拍下,但聽嗤的一聲,大袖竟給箋章劃開一道裂縫,一瞥不由咋舌,這才接到手中,與南星元一展讀,臉色大變。這箋紙暗記符號,筆跡印章,一點不假,分明正是紫府宮傳人所用,桑龍姑與紫府魔君相戀有年,那得不知!
桑龍姑老羞成怒,氣得哇哇怪叫,兩下里便說僵了,當下,便依諾言,攀上絕頂,比劃武功。
天姥山絕頂,卻非巒峰峭壁,而是一片平地,臨山眺望,倒是風光絕俗,但各人懷著惴惴戒心,誰也無欣賞這一絕妙景緻。赤城山主以武林輩份之尊,不願單打獨鬥,定要桑龍姑南星元兩人合力鬥他。
桑龍姑歹毒非常,心下自語:“這老兒劫數到了,待鬥到他心志迷惘之時,再使魔簫克敵,那麼,何敵不摧,何強不破!”心念一定,不禁得意之色畢呈。
三人果然在絕頂之上,像走馬燈般地對掌廝拚,直打了一日一夜,兀是高下難分,論功力自是赤城老兒略勝一籌,但桑龍姑雖弱,加上一個武林怪傑南星元之助,形勢又自不同,因此久戰之下,也無結果。
辛源鳴夫婦,則因赤城老兒叮囑在先,不欲群毆取勝,有失盛譽,同時也知赤城老兒功力絕世,斷無輸給對方之理,因此也惟有袖手旁觀,不加入戰鬥。
三人打到第二天,黃昏日落,桑龍姑和南星元勉強鬥來,也自艱困異常,赤城山主一招一式,挾著凜冽渾厚勁風,勁力彷如碎金裂石,初打時猶能支持得起,時候一久,高下已自分明,看看便要敗落。
百忙中桑龍姑忽地對南星元使個眼色,低語一聲,驀地掣出魔簫,往唇上便吹,只由南星元一人撐住局面。
辛源鳴一瞥,不由一震,急口叫道:“師傅留神,那女魔頭的魔簫來了!”說時遲,那時快,辛源鳴的亢聲一呼,竟給桑龍姑的急遽高亢尖銳的簫聲所蓋,赤城山主聞如罔聞。要知半月之前,桑龍姑初試魔音,功力與目前相比,相去何止十倍,況兼試簫之時,並非應敵,只是小試而已,饒是這樣,已使劍魔如痴如醉。這番對著赤城老兒這武林至尊,豈敢怠慢,當下,簫聲一響,便遏行雲,只見天愁地慘,如臨風暴。赤城老兒心下一抖,真元已漸消失,急忙強攝心志,欲待再鬥,又聞簫聲悠揚,這時卻如仙樂臨凡,仙女繞身,六神幾至不克自持,迷迷惘惘,任從宰割。
桑龍姑一簫吹罷,倏地飄前,兩掌一翻,狠狠拍向赤城老兒的“啞門穴”與“精促穴”,快如電掣,赤城老兒此時神志已迷,不能防備,只聽得悶哼一聲,登時倒下,只為被點二處,俱屬人身要穴,被拍中的人,不死也成殘廢,幸虧赤城山主一派武林宗師,尚不致命,饒是如此,也已成為殘廢,全身軟綿綿,癱瘓起來,無法運動鼓氣。
赤城山主一倒地,桑龍姑臉容冷穆,兇光外露,殺機立布,手中魔簫一擺,便要取他性命,桑龍姑身形才動,乍見眼前兩條黑影,倏地撲到,齊齊發掌,擊向桑龍姑,這兩人正是這赤城山主的徒弟辛源鳴夫婦,桑龍姑看看便要得手,橫裡竄出這兩小輩來,心頭登時大怒,手中魔簫,三十六路落花簫法,便待展開,要知赤城山主功力,實高出桑龍姑甚多,方才桑龍姑合南星元二人之力,還不能打成平手,兀自處在下風,後來才用邪門手段,使赤城老兒著了道兒,赤城老兒的徒弟武功雖次一等,也非庸手,尤其是赤城山主的女兒,功力非常深厚,比起劍魔,要高出十倍,此刻二人眼見師傅爹爹倒地重傷,奄奄一息,五內立如刀割,悲憤交集之下,豁出性命相搏,自不待言。但見巨力掌風陡起,迫得桑龍姑秀髮飄飄,往後疾退。此時救人要緊,赤城山主女兒掌退桑龍姑之後,乍聽他丈夫叫道:“你抵擋一陣,我去救爹!”
話聲才落,已然猛向地上一俯一摟,把赤城老兒軟綿綿的身軀揹負而起,便待往山下闖去。
桑龍姑氣紅了眼,尖聲銳叫:“星元哥哥,你怎不動手,放著大好機會不幹?”南星元在辛源鳴夫婦雙戰桑龍姑時一直袖手旁觀,他本非大惡的人,只為給桑龍姑色相所惑,墮入魔道,適間驟見桑龍姑出毒手,點倒赤城山主,似這一代武林宗師,竟毀在自己妻子手裡,心中也自驚懼不已,一時間怔怔站著。桑龍姑這一嚷,南星元從沉思中驀然醒覺,但見他也不助拳,還是惶然站著,搓著兩手,皺眉應道:“桑妹妹,算了吧,赤城老兒既洩了氣,諒這兩個小輩,也做不出什麼來!”
桑龍姑這婆娘,手狠心辣,惟最聽南星元的話,大抵人類都是如此,在熱戀中總覺對方處處可愛,桑龍姑初姘南星元,自己一條命根兒,也是南星元給她拾回來,一聽南星元的話,不由一怔,戛然止鬥。
赤城山主女兒獨鬥桑龍姑,本覺難以支持,桑龍姑一收招,她正好趁此收手,以圖後計。身形倏然疾退,退到丈夫身旁,並排站著,低聲問道:“爹爹怎麼啦!”辛源鳴悽然道:“他老人家已成了殘廢啦!”熱淚急湧,已然語不成聲!
這場面,霎時僵著,忽聽桑龍姑仰天朗朗長笑,聲尖而銳,直似夜梟,宛如鬼啼,聽得辛源鳴夫婦,齊齊打個寒噤。桑龍姑一笑過後,掉頭問南星元道:“星元哥哥,你瞧這事怎辦,斬草除根,殺人殺徹,免得日後生禍!”南星元搖搖頭道:“算了吧,我早就說過,諒這兩個小輩,也難為害我們,赤城老兒已成殘廢,再沒能耐來囉嗦我們了,放他們走罷!”
桑龍姑陰陽怪氣地叫道:“你這兩個小輩聽著,姑奶奶體上天好生之德,現在不殺你們,諒你等有多大能耐,敢到天姥山來撒野,索什麼紫府秘芨?還不給我滾!”
劍魔辛源鳴,為人心高氣傲,怎咽得下這口氣,亢聲回道:“桑龍姑,你狂什麼,青山綠水,總要報此毀師之仇。”
桑龍姑一聽便有氣,傲然道:“好大志氣的小輩,我也不屑跟你鬥,好,你等回赤城山,收個徒兒,好好的調教,二十年後,叫他到天姥山來,那時,我的兒子也長成,就叫下一代比劃比劃,如你的徒兒勝了,姑奶奶自當將紫府宮秘芨交出,還送一服‘解魔藥’給你爹醫治,要是再輸了,嘿嘿,今生休再提起。”
辛源鳴還沒答話,他的妻子已然搶著發話,語帶悽酸,悲憤叫道:“桑龍姑,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全依你,二十年後今日,再到天姥山來領教!”
桑龍姑又是陡然敞聲狂笑,在笑聲朗朗中,辛源鳴夫婦兩人,揹負赤城山主,已然疾奔山下,遄返赤城。
劍魔辛源鳴夫婦一走,桑龍姑驀地想起一事,當下,對南星元道:“我們只顧對付赤城山主那老兒,倒忘記收拾那賤人,又給她逃過這一關!”
南星元笑道:“她還能逃到那兒去,要不是到仙靈島與單嬋在一起,還有何去處?”
桑龍姑餘怒未息,陰陽怪氣道:“星元哥哥,你放著這賤人不理,終生後患,我又不依哩!”
南星元苦笑道:“憑她那點能耐,放了她又怎會有後患!且休多慮。”
桑龍姑尖聲嚷道:“話可不是這麼說,你知那賤人練的是那一門功夫?”
南星元一怔,詫然問道:“我怎會不知道,她練的是混元一氣功,你問這個做甚?”
桑龍姑叫道:“對了,那賤人正是練這門功夫,聽說這門功夫一練到登峰造極,可殺人於無形,也不用什麼拳法掌勁,刀槍劍戟一應兵刃,在練成混元功的人看來,何異兒戲,你知道就好,我耽心的乃是那賤人把混元功練成,到那時,你我都非其敵。”
不言則已,一言南星元心下猛地警覺,暗道:“我怎這般胡塗,斬草除根,此其時了,還虧桑龍姑乖覺,嘿嘿,要不然,豈非後患無窮。”心念一定,臉容頓整,對桑龍姑道:“你不提起,我倒忘了,但現在那賤人去遠,要追也來不及!”
桑龍姑悻悻地說道:“都是你假慈悲,不把赤城老兒殺了,可恨這老兒,要不是給他一阻擋,那賤人至今還有命在?為今之計,我和你趕到仙靈島,會一會單嬋,要她交出人來,如不肯交,我們只好硬幹!”
南星元皺眉道:“那賤人要真是逃赴仙靈島,這倒是麻煩事,你可知那單嬋是哪人門下!”
桑龍姑忿然答道:“唉,你這人越來越胡塗,我們朝夕與單嬋相處,那裡不知她是關外長白山陰陽叟的傳人!”
南星元嘆道:“那單嬋的功夫也委實扎手得很,你我雖不懼她,若加上那賤人,一時要取勝也不容易,何況那單嬋與我等並無過節,何必再結這檔樑子!”
桑龍姑說道:“只要你肯出面,那怕單嬋不肯交人,哼,誰個不知,那醜婆娘對你怪有意思呢,迢迢長途,自關外一直跟到這兒,算來也該五年了。”言下酸氣橫溢。
南星元尷尬一笑,倏而臉色一沉道:“桑妹休要取笑,我們談正事要緊。”
兩人商量了好一會,終於決定往仙靈島一走。回到居處,第一天,南星元正要就此駛舟出海,忽覺渾身熾熱異常,待要尋覓桑龍姑,四邊回顧,卻是不見人影。放眼前望,但見居處對面,一個山洞裡發出陣陣濃煙,挾雜著星星火焰,激射而出。
南星元猛然心動,便向對面山洞走去,一邊走一邊叫著桑龍姑的名字,只聽得桑龍姑那尖曳陰陽怪氣的嬌聲,發自洞裡,應道:“星元哥哥,我變了主意啦,暫不找那賤人算賬,待得三個月後,再到仙靈島不遲!”
這時,南星元已走進洞裡,只見這個山洞非常敞闊,方圓數丈之地,洞裡也乾淨異常,中央放著一個火爐子,爐子下面,火光熊熊,火色已然靛青,看來火力甚強,桑龍姑蹲在一旁鼓氣猛吹,心中好不詫異,一再詰問,桑龍姑只顧鼓動火勢,兀是不理,待得半晌,忽見桑龍姑陡地回身,一瞥南星元已在身後,怔了一怔,俯首道:“你怎知我在這裡?”
南星元心中又是一奇,剛才分明是她應的話,他不過循聲而來,怎會不知她在這裡,何況近在咫尺,熱氣蒸人,火焰又向洞外四射飛出。南星元正自楞在一旁,又聽桑龍姑自語道:“對了,你那能不知,哎喲,這熱氣又把人引來了呢?”
要知桑龍姑此時正在煉五金之英,全神貫注,對旁人說話固聽不到,即人到身後,也渾然無覺,方才她那話聲,乃是自語,並非衝著南星元答話,卻是巧合得緊,竟成一問一答。
南星元楞了一陣,瞬也恍然,知道桑龍姑那時全神貫注,什麼事兒都聽而不聞,此刻工夫似是已告一段落,不由問道:“你在幹什麼?”
桑龍姑幽幽一笑道:“這玩意是單嬋教我,煉什麼五金之英,煉成之後,這種鐵之精英,堅逾任何鋼鐵,製成兵器,不怕什麼寶刃利劍,將來我們第一個孩子出世之後,我就準備用這種精英制成一種奇門武器給他使用!”
南星元雖入魔道,正心未泯,不禁雙眉一皺,說道:“你既得紫府秘芨,我們就好好修為,何必再用此種邪門東西?”
桑龍姑笑道:“它雖是邪門,卻比正門厲害得多,將來你就知,單嬋還授我一個什麼五蛇,假如將來我們有了五個兒女,每人就教他一門,正好克敵,雖是邪門,也不要緊。”桑龍姑這話後來卻是應驗,困鎖史三娘於北山深淵,用的也是五金之英,若非方洪那柄靈龜劍,史三娘那能輕易撤出身來;桑龍姑後來也果生下五個兒女,分黑黃紅白藍,每人分衣一色,各擅一門奇門武器,這五種奇門武器,俱能發出異聲,或作魔音,或奏仙樂,或成天籟之聲,或為幻象之響,不一而足,這是後話。
當下,桑龍姑又道:“這五金之英三月後便可煉成,每天要用罡氣吹出一個時辰,剛才我正運著罡氣,對爐吹噓,因此你來到身後,我也不知道!”
南星元道:“那麼你剛才說要暫放過那賤人,就是這個意思?”
桑龍姑一楞,隨又恍然,點了點頭。自此,桑龍姑每天依時煉爐,光陰荏苒,忽忽又過了三月,這天桑龍姑按照天罡,將爐一謁,果見爐裡,一大塊烏溜溜的似鐵非鐵之物,取了出來,卻是沉甸異常,倍重凡鐵,南星元也在一旁觀看,嘖嘖稱奇。桑龍姑把這般五金之英取出,正待用來打造一般武器,思量之間,突覺肚子疼痛,有如繩絞,心下明白,對南星元道:“星元哥哥,快給我燒水去,我,我,就快臨盆了。”
南星元一喜,趕忙跑到外邊,水剛燒熱,已然聽到裡面哇哇嬰兒啼哭之聲,啼聲嘹亮沉宏,一聞便知英物,心頭喜上加喜,捧了熱水,急腳入內,替孩子剪臍洗澡,忙個不休,桑龍姑則臥在床上,安詳渾若無事,要知桑龍姑內功渾厚,生產孩兒之事,直似母雞下蛋,也不覺苦,只為剛才耗去真力不少,此刻閉目運氣,調息內元。這個孩兒,也正是南桑二人第一個兒子,那溫文爾雅,仁心篤厚的南雍出世。
南星元正調弄孩兒,樂個不休之際,倏聞屋外,聲聲冷笑,那笑聲極其淒厲,充滿了哀怨恨毒調子。南星元心頭一顫,正待出外看看,但聽床上沉睡的桑龍姑,眼兒一睜,低聲呼道:“我們不去找她,那賤人自己尋上門啦!”
笑聲過後,那人冷冷道:“冤家淫婦,還不出來受死,待我打進去麼?”這聲音是個女人,這女人正是史三娘。
原來史三娘月前被南星元桑龍姑雙雙迫到海邊,把兒子南宮化交託單嬋撫養,自己始終未離天姥山,原因自知雙拳難敵四手,一再忍耐,便在北山一個石洞中,潛伏練功,氣功已達火候,自覺可與兩人一拚,這才跑了出來,史三娘為人深沉,做事絕不浮躁粗暴,當日被迫,神智紛亂還有可說,經此三月靜修,卻已大大不同。曾經幾次夜探南山,窺視南星元桑龍姑動靜,那時桑南二人只顧煉那五金之英,而這史三孃的氣功也已有了火候,來去如風,故兩人全不覺著。
這天,史三娘已然在屋內窺伺,聽得桑龍姑猛然大叫肚疼,已瞧料幾分,接著南星元出外燒水,史三娘本可藉這機會潛入,把桑龍姑毀了,繼聞屋內嬰兒哇哇叫聲,猛可裡一愣,狠心登時一斂,她自己的孩子也正在萬險中給人帶走,自己未來生死未卜,萬一不幸,孩子還不孤苦伶仃,推己及人深深倒抽一口涼氣,就因這一念之差,竟留下終生之恨。
史三娘正猶豫間,心頭忽然又一轉念,這賤人怎能放過,今日大好機會,如不報仇,將來也必禍貽己身,這轉念間,南星元已燒了水返入內室,形勢陡變,要再潛入也來不及,又恐遽爾而進,變生不測,乃在門外叫陣。
南星元低嘯一聲,呼地一聲,便穿窗而出,到得屋外,已然見史三娘影綽綽地當地而立,目蘊怒毒,精光四射,南星元暗吃一驚,看來這賤人一別三月,武功又精進不少。
史三娘一見南星元,嘿嘿一陣冷笑,笑得人膽顫心寒,笑聲才落,悽然叫道:“冤家,今日是你死日已臨,待我先殺了你,再收拾那淫婦!”
南星元是何等人,與史三娘多年夫婦,豈不知她的功夫如何,那有懼怕之理。猛然叱道:“好個不怕死的賤婦,三月前已然放過你,還不遠走他方,找處地方藏起,反而前來找死,哈哈,你既來,休怪我手下無情。”
南星元身形驟起,望空一掠,雙掌一分,便向史三娘胸前推去,但見勁風如浪,颯然奔到,史三娘志在拚死,也自不懼,既不閃避,蟠龍繞步,雙足略移,左右兩掌已然迎上,但聽蓬然一聲巨響,南星元功力雖比史三娘高出少許,只因身子懸空,不好使勁,猝被碰上,猛可裡暴退十來步,直震得兩臂痠麻,好不難受,可是史三娘也不好過,給南星元一震,登時胸口作悶,滾出丈許,哇地吐出一口鮮血來。
南星元一招猶未得手,心頭大怒,陡地拔身,直似大鵬掠空,伸開一手,便自史三娘頂上抓去,史三娘氣功已成氣候,吐了口血之後,強攝心神,調勻內元,一瞬已然恢復,此時又見南星元身子橫空,指爪已到,來勢比剛才越發兇狠,不敢怠慢,回身一避,劈空打出一拳,要知史三娘練的是混元一氣功,內力也非尋常,南星元一抓不著,倒覺拳風如排山倒海而來,震得兩邊沙石紛飛,不由倒抽一口涼氣,橫空裡硬把腰肢一扭,斜斜飄下,才避過史三娘這一劈空拳,史三娘第二拳又來,拳式連綿不絕,所使的雖不見有何新穎,南星元與她多年夫婦,對她家派拳法,早已瞭如指掌,惟史三娘出拳雖普通,卻是挾著無窮勁力,拳風虎虎,南星元已然知她氣功鼓拳所致,看來史三娘之混元一氣功雖未臻登峰造極,卻也功力渾厚。
史三娘悲忿欲絕,以性命相搏,每一出拳,俱以上乘氣功,集一生內力打出,威力自不可侮,饒是南星元稱為武林怪人,一時間卻也奈何她不得。兩人倏分倏合,白光黑影,纏做一團,瞬即已過百來招,兀是勝負未分,南星元心頭漸覺煩躁,掌法一變,輕如飛絮,重若泰山,一招一式,竟是不成章法。
史三娘一見,嘿嘿冷笑,見招拆招,飛絮來勢,消以輕風之掌,泰山壓到,還以金剛之拳,越戰越勇,竟不把南星元放在眼裡。南星元屢屢變招換式,試過好幾套武林絕學,還是徒勞無功,正自心頭鬱怒之極!
兩人打得熾烈之時,屋裡小窗正站一人,翹首凝神外盼,只見她眉尖緊鎖,怔怔出神,這人正是桑龍姑,方才南星元一竄出窗,她也自床上支撐而起,待得南星元史三娘交上手,她乃倚窗托腮觀戰,此刻見南星元久戰無功,自己猶在產後,不便出外助陣,只在一旁乾焦急。
過了半晌,桑龍姑咬一咬牙,對窗前叫道:“星元哥哥,請留神,我來了!”驀地回身,轉到床前,掣起魔簫,納了一口真氣,緩緩地踱出鬥場。要知桑龍姑功力甚強,昔年未得紫府秘芨,已然名列八大荒,這番雖在產子之後,真元稍耗,也不妨事,只是不宜出手動武而已,若說吹起魔簫克敵之事,仍可奏其功。
桑龍姑幽幽前行,到得門口,半身斜倚門檻,嘴角先噙冷笑,觀看了一會,手中蕭朝唇邊一放,登時魔音靡靡,響遏行雲,初時如暴風急雨,異響雜作,倏而聲調低沉,有如厲鬼夜泣,一忽兒又是仙樂交揚,一忽兒又如千軍萬馬。
史三娘正當凝神應敵,猶不在意,及聞魔音,心頭乍覺煩悶異常,心知魔音厲害,正待淨明靈臺,鎮懾幻心,已是遲了,頓覺渾身懶洋洋,渾忘身前捨生忘死搏鬥,初時猶能力挽狂瀾,以拒來敵,及後由幻生魔,愣在當地,與南星元一往一來,全處被動,但也不曾被他擊倒。
乍聞一聲銳嘯,挾著冷冷語音:“你捨不得下毒手,等我來,讓開去!”南星元未及收招,眼前人影已到,魔簫狠狠指向史三娘,就在這一剎間,史三娘慘叫一聲倒地。
南星元天良未泯,史三娘雖中魔音,功力已失,南星元念在以往夫妻情份,久久未下殺手,這情景卻給桑龍姑瞧得清楚,陡然震怒,魔音一歇,人已躍至場心,遽下殺手,魔音方歇,史三娘人也醒覺,但已不及閃避,迷穴給桑龍姑點中,頹然臥地。
史三娘一經倒下,桑龍姑呵呵狂笑,南星元神色黯然!桑龍姑尖嗓大叫:“還不快收拾這賤人,要我動手麼?”南星元驀然驚覺,躊躇再次,欲下殺手猶止,顯然他內心痛苦,為情為欲,竟然惹來這般孽障,面上也不自覺流露出萬分無奈之狀。
桑龍姑經過這陣簫聲,耗去真元又是不少,惟恐傷及內臟,急就地盤膝,運氣周天,一時無暇去殺史三娘,氣血調勻停當,睜開眼來,一瞥南星元這般情景,不由酸怒攻心,就地飛身躍起,魔簫朝著史三娘當頭便待砸下,這砸好險,如給擊中,頭顱定當分裂數塊,腦血立要濺在當地。
桑龍姑身形只一動,斜刺裡颯風奔到,魔簫剛距史三娘頭顱不及半尺,已然給一人橫肘一撞,跌出數尺開外。桑龍姑一愣,定睛看去!救史三孃的人原來正是南星元,不禁心頭赫然震怒,大叫道:“臭男子,你待怎地,難道反幫那賤人不成?”
南星元一時得手,再也不敢怠慢,深深對桑龍姑一揖到地,溫言道:“桑妹休惱,這賤人雖可惡,罪未致死,就請桑妹高抬貴手,免她一死罷,以免日後江湖上人說咱們夫妻不是。”
桑龍姑餘怒未息,杏眼圓睜,咬牙切齒,還是不依,南星元再三苦苦相勸,方將桑龍姑勸下,怒氣暫消。當下,桑龍姑恨恨道:“死罪可恕,活罪難饒,也罷,這賤人既恁地可惡,讓我想個法兒,折磨她個夠!”
南星元這才放心,不好再作庇護,袖手一旁站著,桑龍姑俯下身去,蹲在史三娘面前,但見她十指如鉤,先在史三娘兩邊的琵琶骨一捏,勒的一響,史三孃的琵琶骨登時變成粉碎。一捏過後,桑龍姑意猶未盡,再在史三孃的手腳兩脈,那接駁筋脈之處,連捏幾下,已然把史三孃的手筋腳筋,全給毀斷,故方洪後來在一線天深淵裡所見的史三娘,四肢軟垂,不能運用,就是這個緣故。要知練武的人,最忌琵琶骨給人毀斷,如毀斷則武功盡失,人也殘廢,何況手腳筋脈盡斷,再強武功,也無能施為了,桑龍姑為人歹毒,竟一至於斯。
南星元旁立觀看,也自黯然傷神,從這時起,就對桑龍姑已存厭惡之意。
桑龍姑把史三娘弄成殘廢,尖嘯一聲,得意之至,才將史三孃的暈穴解開,不解開猶可,一經解開即痛苦萬狀,但見史三娘輾轉當地,如同萬蛇噬心,全身脈絡疼痛無比,霎時又暈過去,看得桑龍姑心花怒放,戟指聲聲大罵賤人。
史三娘醒來時,已然見腰間拴著一條巨鏈,鏈長可達十丈,身處一個黑漆漆的深淵裡,深淵之中,微露一線曙光,仰首望去,只見淵之兩旁,峭壁陡立,高插入雲,怎瞧也瞧不清,這所在正是一線天,方洪救母,苗金鳳給赤煉人魔囚禁之地。
史三娘強忍痛楚,用口試咬身上巨鏈一下,但覺此物非金非鐵,堅韌異常,正是桑龍姑所煉,預備用來作邪門武器,將來給她的兒女使用的五金之英,不禁又是一陣失望。
此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無可奈何,只好忍著酸楚,偷生下去,史三娘氣功已有火候,天天運氣療傷,過得幾天,殘廢雖未能療好,但痛楚已止,心中反而安定下來,幸虧練這混元一氣功不比凡常武技,人雖殘缺,只要丹田內腑不傷,仍可照練無礙,這麼竟造成了史三娘後來那絕頂氣功,成為武林罕見高手。
史三娘洞中無歲月,外邊光景,一概不知,但覺一寒一熱,瞬即已過五個寒暑,心中計算,交給單嬋手裡的孩子,今年也該六歲了。此時史三娘氣功已達登峰之路,她正在練混元一氣功之最高境界,三昧真火,在真火未成之前,先得練出真煙來,三昧真煙雖不及三昧真火之厲害,在這時,世上任何高手,恐也非其敵,只為身上所拴那五金之英煉成的巨鏈,非利器所可鑿開,若非把真火煉成,豈非被囚終世,但這真火也非朝夕所能致之事,非整整二十個年頭,不能成功!
這一天,史三娘依時練功之後,枯坐洞中,思潮起伏,她的氣功大有進境,但她的脾氣也跟氣功一般,越來越乖僻,竟是有點不近人性的田地。猛可裡,忽見洞外人影一閃,史三娘此時性情,已恨極人類,特別恨男人,乍見人影,只見她身軀陡然疾射,譁喇喇的一聲響,人已射到洞外,但見身前一聲哀鳴,一個細瘦苗條的怪人,一身道裝,兩眼火紅,露在兩袖之手,更紅的發赤。
史三娘怒火驟發,鐵鏈譁喇喇便向那怪人掃去,如給掃中,非當場斃命不可,奇怪史三娘鐵鏈剛到那人腰際,倏地疾退,一收一發,快捷絕倫,看得那怪人目瞪口呆,怔怔地說不出話來,要知氣功練到爐火純青的人,以意克敵,擊無不中,要收要發,任憑意之,倒非難事。史三娘揚鏈將到之際,才瞧清那怪人渾身鮮血,倒在地上喘氣,要知史三娘此時脾氣雖然乖戾,因為自己歷盡萬劫,見了身受重傷之人,頓生狐死兔悲之念,不管好人壞人,總下不得手。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30:05
第二十九回:初露鋒芒
史三娘倏退之後,怪叫一聲,這一叫,洞中彷如起了焦雷,直如山嶽震撼,那臥地怪人又咽了口涼氣,更發出乞憐目光。一吼過後,史三娘喝問道:“你是什麼人,到這裡討死麼,難道不知這地方是老孃所居。”
那怪人身上一抖,幽幽道:“多多冒犯前輩,貧道為仇所迫,請前輩庇護,江湖上人稱赤煉人魔便是在下了。”
史三娘反覆念著:“赤煉人魔,赤煉人魔!”她顯然從未聽過這個名字,只有那赤城山主,才銘刻在她的心坎上,赤煉人魔是什麼人呢?她困惑了一回,又問道:“是什麼人把你打成這個樣子。”語音已顯得溫和了。
赤煉人魔兩隻火紅的眼珠兒,轉了幾轉,低呼了一聲:“劍魔,奔雷神劍!好厲害的劍魔。”忽而又自顧怪聲大笑起來:“好狠毒的劍魔,你雖把我殺個半死,但你卻換得殘廢,哈哈!”
不錯,這人正是與方洪有殺父囚母,不共戴天之仇,與他師傅辛源鳴有廢體之恨,那萬惡的赤煉人魔。他確敗在劍魔的奔雷劍下,從劍下九死一生逃出性命來!
話說回頭,當日天姥山赤城山主索紫府秘芨不成,與南星元桑龍姑一語不合鬥將起來,為魔音所惑,走火入魔,給對方弄成殘廢,由他女兒揹負回山。要知赤城山主乃武林中一派宗主,功力豈比尋常,只為一時不慎,才著人家道兒,這一回山,不久神智恢復過來,試伸動手腳身軀,但覺軟綿綿,無從著力,已知自己半身癱瘓,成為一個殘廢人了。心中大驚,急閉目運氣,一周天過後,始知憑自己數十年精純功力支持,幸好氣功未失,但從此已然不能練武,以後只好在氣功這方面進修,也心知桑龍姑的魔音厲害,氣功再強,也是枉然,想到這裡不禁黯然神傷。
偶然睜目一瞥,乍見自己被放在自己住所,精舍中的一張床上,女兒徒弟,侍立一旁垂淚,不由心中一酸,叫道:“你兩人且過來,我有話吩咐!”
辛源鳴夫婦乍見師傅爹爹,悠悠醒轉,也自大喜,急上前問安,聽候吩咐。赤城山主長嘆一聲,喟然道:“老夫這番錯了主意,鑄成終生大恨,桑龍姑那婆娘魔音如此厲害,你等兩人,可有什麼法兒克住?”
辛源鳴夫婦面面相覷,一時不知作答,赤城山主,卻不理會,自顧喃喃道:“音生幻,幻入魔,魔迷本性,人生無相,魔不得入……”過了半晌,只見赤城山主越念聲調越低,驀地,嘴角微微掀動,低嘆一聲:“罷了,要把內功練到心念在敵,聲色皆無,乃不著相,可克音相已不容易,何況要練到靈臺空明,不染一塵,報仇之事,今生休提!”語訖,雙手連揮,叫辛源鳴夫婦退出。
辛源鳴夫婦不知他在攪什麼鬼,也不敢問,只因他的女兒,骨肉情切,忍不住噙眼淚問了一聲:“爹爹,你沒事了!”
老人雙眸微閉,輕應一聲:“性命不致丟了,只是此後廢人一個。”語音酸楚,不忍卒聞。
他的女兒聞言,淚珠紛墮,也是無奈,只好和丈夫退出。一宿無話,到得翌日,夫妻兩人,照例前去問安,卻見老人安詳如恆,並無異狀,此時心才放下。
忽忽又過半月,一個晚上,天氣奇熱,烏雲密佈,大地一片暗晦,似是暴風雨即至之前奏,果然不久,但聽天際,遠遠傳來陣陣轟隆之聲,頃間焦雷起自赤城,一聲巨響,直震得萬山迴音,嗡嗡不絕。
就在此時,床上老人,四肢垂癱,只一截身軀,枯坐床上,老人雙眸放出異彩,嘴角不斷抽動,已然浸入沉思,這時他的神態,顯然出現興趣喜悅之色。霎那間老人口中,唸唸有詞:“靈臺空明,心定摧敵,要練不易,以音克音,以正制敵,何敵不敗!”老人念罷,竟是一聲長笑,隨後又叫道:“辛兒快來!”
劍魔夫婦,這時也正為焦雷驚醒,已然起來,到各處察看,此刻大雨已然降臨,傾盆倒下,挾著風聲雷響,有如千軍萬馬,奔騰殺到,蔚為奇象。在這萬聲雜作之中,本來要聽人聲呼喚,實是不易,怎奈老人內力充沛,這聲呼喚,他夫婦倆,卻聽得清清楚楚,如在耳畔。
他的妻子詫然道:“爹爹此刻不練功,卻叫我們怎地,莫非為風雨所襲!”想來又不對,爹爹住處,深處一個大巖洞,那裡來有縫隙教風雨侵入?辛源鳴道:“你且休管,既是師傅叫喊我們,自當進去看個究竟!”
兩人一進房,只見床上老人目中精光四射,不由暗自驚疑,又聽老人叫道:“快拿劍來!”更奇了,赤城山主全身癱瘓不遂,要劍何為了,辛源鳴不敢違命,也不敢多問,只好拿劍來,老人又叫道:“拿到我的面前來。”辛源鳴莫名其妙,掣劍趨前。老人才低聲道:“將劍豎起,劍尖向上,劍柄在下,拿穩它!”
赤城山主話聲才落,呼的一聲,自口中噴出一口罡氣來,直震得那口劍的劍鋒,錚錚而鳴,聲音奇大,在這深深洞中,也如雷霆驟發,掩蓋了外面風雨之聲。
老人一喜非小,低呼一聲:“罷了,掣劍回去!”辛源鳴夫婦給他弄得如墮五里霧中,依言撤劍,老人把手一揮,即令退出。
大約又過了半月光景,這月餘來,赤城山主半步不曾離開洞中床上,這時他卻帶了女兒徒弟,到赤城山口,這兒正是方洪初遇劍魔之地。但是老人馭氣飛騰,快逾常人,到得外邊,將一截身軀擺立地上,又叫女兒取來文房四寶,挪了張椅子桌子,端坐其間,磨墨沾毫,握管待書。老人吩咐過女兒之後,又教辛源鳴掣劍出來,站在面前,口中不斷言語,吩咐徒弟使劍,第一式一劍擎天,正是奔雷劍中的起手式,已隱風雷之聲,起自中天,以後一招一式,賡續練下,練到急處,但是狂飆卷寒濤般的,雷聲隆隆,四方八風,此起彼伏,響聲不絕,就如風雨之夜的情景般的。
老人的女兒,握管疾書,把老人吩咐下來的及丈夫手中劍式,一一記下繪圖,頃刻之間,已經功德圓滿,記下的劍譜,正是奔雷神劍。老人這套奔雷神劍一經琢磨出來,他的女兒也已抄成兩冊秘芨,一冊是正本,交由她自己掌管,一冊是副本,寫的草率,不大詳盡,由辛源鳴掌管,起誓不得洩漏外人。
從這天起,老人天天帶同女兒徒弟,到這山口廣場,練那奔雷神劍,風雨不改,進境也自天天不同。
赤城山主的徒弟辛源鳴,為人性如烈火,又缺耐性,練了五年,這奔雷劍才剛成熟,就嚷著到天姥山去找南星元桑龍姑報仇去。但當日雙方所約,是以二十年為期,豈能日子未到,便尋上他人之門,要知武林中最重言諾,若操之過急,冒昧而去,不但成敗可慮,抑且貽笑武林中人,劍魔辛源鳴意念一動,已然給赤城山主瞧到,將他叫到跟前,教訓一頓,又叫女兒好好管束著他。免他野性難馴,到江湖上鬧出笑話來。
誰知辛源鳴心裡也在計較,尋思道:“這奔雷劍威力無窮,只從練劍時用過,未經實用,是否威力天下無敵,委實可慮,此刻劍已練成,不如到江湖上一走,試試劍招,又不是上天姥山,找尋桑龍姑那婆娘算賬,自然不算有違師訓。”
主意打定,也不動聲息,反而假裝安靜,好像很聽師傅教訓一般。他的妻子的防範之心,也自鬆懈。
過得旬日之後,辛源鳴已然偷偷收拾隨身應用物品,逕自下山,這一去,卻惹來廢體之恨。
話說辛源鳴這天黃昏,瞞著師傅妻子,悄悄下山,才到山腳,回顧赤城,但見一片霓霞,與晚霞餘輝相映,金光萬丈,宛如萬條赤蛇亂攢其間,蔚為奇觀,心中暗自稱奇,他自幼從赤城山主在山中習藝,雖說晨昏也曾出山操作,平日倒不大注意,此刻一見,不禁嘖嘖稱奇不已。
原來這赤城山,乃在浙江之東,在天台與天目之間,山雖不高不峻,沒有天台之雄踞傲視,卻也甚出名,出名在於一山之土,其色皆赤,狀如霧霞,望之如雉堞,又當晚霞斜輝掩閃,益發絢麗壯觀,古人有詩詠赤城雲:“赤城霞起如建標。”故知這山風光,自是與一般普通高山有別,辛源鳴饒是久居其間,也覺有趣。
辛源鳴正自呆呆地欣賞這山光異景之際,忽瞥見遠處,從半山裡竄出一條人影來,如飛也似直向他行處撲到,因相距太遠,只覺來人身軀龐大之外,面目卻瞧不清,心中陡地一震,急急回身,揀著小路便闖,也不理後面那人,誰知走了一程,後邊那人的腳步越來越近,看看便給趕上,心中不由詫異,正待回身細看,驀地,一聲冷笑,發自身後,辛源鳴又是一怔,心中立刻有氣,站定當道,以待來人。
初時辛源鳴還以為自己下山之事敗露,妻子自山中趕至,不由慌不擇徑,亂跑一程,及後來人一走近,聽那人腳步聲不似自己妻子,暗忖妻子的輕功,雖比自己高明,但決無如此快速,聽了那聲冷笑,更知絕非己妻。
他回頭一瞥,乍見身後那人,不似中土人物裝束,頭帶回巾,衣穿彩袍,看去有點古怪,年紀與自己師傅彷彿,頷下留著長鬚盈尺。正待喝問那人到赤城山來做甚麼?誰料那人到了當前之後,笑吟吟的對辛源鳴道:“你就是赤城老頭子的徒弟嗎?叫什麼名字!”那人老氣橫秋,竟然以長輩口吻查問,辛源鳴生性高傲,目中除師傅外,更無別人,幾曾受過人家如此查問,登時氣往上衝,亢聲應道:“我是什麼人,是你這糟老兒所配問的?”
那人卻不生氣,依舊嘻嘻哈哈,笑了一陣子,搖頭道:“你這人不聽師傅的話,可謂逆徒,你那奔雷劍還未成氣候,別說與南星元桑龍姑還差很遠,就是江湖道中,也難容你逞強稱霸,還是聽我勸諫,別到江湖丟人!”
辛源鳴心中吃了一驚暗道:“我師傅的奔雷劍乃是初創,江湖上並未見過,這老傢伙怎地知道,連我背師私自下山之事,他也知道,豈不怪事!”要是換了別人,一定震於當前這人的武功高妙,上得赤城山,把秘密偷聽了去,連師傅也不知道,也許會急流勇退,速回山去,怎知辛源鳴此時雄心萬丈,又自以為奔雷劍天下無敵,還懼誰來?刷的一聲,利劍出手,亮起一泓白光。那人連眼尾也不瞧他,連連嘆息道:“可惜,可惜,赤城老頭子看來大仇難報,調教出這般不肖逆徒,只有丟臉,沒有成就!”
辛源鳴一氣非小,奔雷劍式登時使出,他正要拿來人來試招,也不管其人與赤城山主有何淵源,由此可見劍魔此人的乖謬暴戾。奔雷劍一展出,聲勢也端的驚人,一劍擎天過後,其餘九招,連綿展開,這時有如風雷進發,震起了聲聲隆隆巨響。
那人長笑一聲,袍袖飄飄,便鑽入辛源鳴的一片劍氣中,身形輕靈利落之極,宛如穿花蝴蝶,來去自如,辛源鳴的奔雷劍雖凌厲,卻是連他的衣角也撈不到一把。就如走馬燈般,緊隨在那人身後。
鬥到分際,那人忽厲聲叫道:“你這小輩聽著,我與你師有莫逆之交,這才勸你回頭是岸,如不聽我善言相勸,終必貽禍無窮,一言已盡,我也無暇陪你!”辛源鳴的奔雷劍正使到羿射九日這一招,劍式一抖,分向來人身上九個部位刺去,那人兩袖輕輕一拂,就覺一股勁風,排山倒海似地反撞過來,眼前跟著一花,來人兩袖已然拂到自己面上,正待抽招撤劍,怎來得及,來人內力似到登峰造極,一袖封了辛源鳴雙眼,一袖向他手裡長劍拂去,但聽當郎一聲,長劍墜地,折為兩截。轉眼時,來人已不知去向,辛源鳴把斷劍拾起,怔怔出神。
來人言語示警,分明叫辛源鳴不要自大,目空一切,下山胡為,勸他重返赤城,刻苦再琢磨下去。辛源鳴置若罔聞,來人無奈只好亮出這手絕技,這手絕技正是江湖聞名膽落,玉簫郎君時時使用的流雲飛袖,但給這人使來,卻要高明萬倍,辛源鳴性如烈火,人又固執,明知江湖上能人甚多,也兀自不理,一怔過後,咬咬牙齦,繼續趕路。
這天到了一處,這裡地近括蒼,風景秀麗,人物俊秀,辛源鳴一路而來,慢慢欣賞山光水色,倒也覺得心曠神怡。
這裡是個大鎮,乃是雁蕩括蒼兩山之間,鎮名叫做寧溪,市鎮之外,全屬丘陵地帶,這市鎮倒是依山而建。
辛源鳴進得城裡,先找一家乾淨店房落宿,向店家取了水,盥洗完畢,用過午飯,便到街外去,找了一個打鐵店,揀了一把上好青鋼劍買下,因為他帶來那口劍在離山時,已給人折斷,此刻無劍使用,甚覺不便。
在寧溪盤桓數天,各處亂闖,沒有碰到什麼能人,也玩膩了。這天晚上,回到店房,正待上房歇憩,忽瞥店外進來兩人,一老一少,老者揹負寶劍,光芒暗透劍鞘,辛源鳴心中一喜,他要拿來試招的人來了,要知昔日江湖,若非身負絕技,輕易不敢亂佩寶劍,否則輕者惹來煩惱,重者斷送性命,這老者既敢揹負寶劍,自是劍術行家。
這一老一少,昂然進店,那少年似是稚氣未脫,年紀不過十六七歲,老者可有五十開外,兩目精光,四邊淡淡一掃,到得辛源鳴臉上,頓了一頓,倏又溜了過去。辛源鳴嘴角噙著冷笑,也不打話,自回房中,靜坐練功,對那一老一少居住房間,卻是加意留神。
這一晚倒無異動,翌日清早起來,急聽那老者正在與店家閒話,傾耳細聽,原來是在問往雁蕩山路徑,聽那口音,卻不是江南鄉音,似是冀魯一地人物。辛源鳴已自暗裡留神,老者這問話,卻給他瞧料到這一老一少二人必是上雁蕩山去的,但他平日未聞雁蕩山有什麼劍客在上面,但只知有一代武林宗師,外家大力鷹爪功老掌門成嘯天,在該處開宗立派。心裡自忖,想來這兩人必是上雁蕩山找成嘯天那老兒去的。
老者問話過後,便自回房拾掇行裝,辭了店家,徑自出門趕路。老少兩人才一走,辛源鳴好奇心大動,也算還房錢,跟著出來。
這兩行客,果是依著店房掌櫃之話,向西南走去,這方向,正是上雁蕩山之路。辛源鳴生怕給兩人發覺,自是遠遠跟著,不敢走近,也裝著普通趕路行客,絲毫不露半點痕跡。
初時走的是官道,過了五更雞幾個小村莊,已然踏入雁蕩山北面。這雁蕩山雖不算天下大嶺,但在浙江省境,也算大山,比起括蒼山來,自是渺小得很。一到此地,老少兩人,驀地裡身形驟掠,起伏如飛,竟然用起輕功來。辛源鳴冷冷一笑,從後便趕,這老少兩人的輕身功夫雖俊,要是比起辛源鳴來,還差老遠,所以一路飛騰跟著,兩人卻毫無知覺。
大約過得半個時辰,三人先後已履絕頂,只見絕頂之上,已先站著一人,此人鬚眉俱白,形容枯槁,兩手乾癟得像殭屍似地,雙眸卻是如電。
那白鬚老人一見老少二人上來,忽地仰天哈哈怪笑,笑聲尖銳,懾人心魄。辛源鳴心中暗自忖想,這大概又是什麼恩仇過節,要待解決,便揀一處草叢偃伏瞧著。
白鬚老人一笑過後,翹起拇指,叫道:“倪老大,果是個漢子,我成嘯天已在此等候多時。”
辛源鳴心下恍然,原來這老兒正是江湖聞名的鷹爪門宗師成嘯天,但不知與那叫倪老大的有何恩怨,倪老大又是何方高手?千疑萬問,正自集湧心頭。
忽見那叫倪老大的,刷地一聲,寶劍脫鞘,登時揚起一派清輝,龍吟之聲驟發。辛源鳴咽了一口涼氣,暗自思量,這老兒使的果是好劍,歇會兒待他們兩撥人鬥罷,誰勝誰敗,誰死誰傷,我可不管,但寶劍一定要的,這叫做坐收漁利,哈哈!他這時已存奪劍,覬覦他人寶物之意。
這時間,倪老大仗劍在手,立了一個不大不小門戶,起手劍平放橫胸,辛源鳴是個劍術大行家,那有不曉之理,暗自咦的叫了一聲,這老兒使的正是崑崙派的崑崙劍法,與武當派同稱內家之宗,故其劍術也是以柔克剛的多,正好用來剋制大力鷹爪。辛源鳴驀地想起一人,心中不由大異,這倪老大並非別人,乃是崑崙山三劍中的倪德居,江湖上稱追風尊者便是,劍法以輕靈迅疾見聞於世,但在辛源鳴看來,何異螢火之光。
成嘯天一見倪德居亮式抽劍,微微一笑,道:“果真要見高下,難道事情不好解決?”成嘯天為人外柔內剛,本非好事之徒,只為中年時曾上崑崙山行走,一日之間連敗崑崙山三個高手,最後和倪德居打成平手,約定十五年後在他修為之所,雁蕩山上再較量,那時兩人還不過四十左右,如今各已老去,白髮飄飄了。
倪德居性子頗急,把劍一挺,叱道:“成嘯天,別費話,今日不是你毀便是我歿,我已打定主意,帶個徒兒前來替你我收拾屍骨。”看來這老兒的鬥志已堅,不惜一死。
成嘯天聞言,臉色一變,喝道:“倪德居,你且休狂,我只為壯年的事,如今彼此已老,這趟樑子,可解則解,若你一定要鬥,我豈懼你,今日就憑這雙肉掌?奉陪幾招。”成嘯天大言炎炎,但也不過份,只見他言語才歇,倏地一探手,兩爪往旁一株大楓樹抓去,那楓樹大可一人合抱,給他輕輕一抓,已然斷為兩截,這份功力,倪德居雖有寶劍在手,未必能操勝算,就是辛源鳴也自暗吃一驚。
倪德居也不打話,劍走輕靈,刷地一聲,往前便是一戳,成嘯天回身一撈,十指如鉤,便待硬奪倪德居寶劍,誰知倪德居這一招是虛,招未用實,倏地一變,從上門滴溜溜滑到下門,便來刺成嘯天左腿間的白海穴,劍法有如飛絮,果真輕靈得很,名不虛傳。成嘯天眉尖一皺,微噫一聲,身形略長,呼呼風響聲中,兩隻鐵鉤也似的指爪,已然攻到,倪德居但覺當前勁風如浪,排山倒海而來,心中一懍,見招拆招,見式還式,饒是有寶劍在手,兀是抵擋不住,心下自忖,一別十五年,成老頭的大力鷹爪功已達爐火純青,再過幾年,恐怕非其敵手。想到這裡,不由焦躁起來。
戰到分際,但見倪德居寶劍處處被克,每進一招不是給擋了回來,便是給成嘯天的掌風蕩斜,而成嘯天則越戰越勇,一舉手一投足,都可取倪德居性命,只是久久不下殺手,想來不欲多結嫌怒。
辛源鳴偃伏豐草之中,翹起頭來,雙目注視鬥場,看到倪德居處處被制,險象環生,又瞥成嘯天只顧遊鬥,不下殺手。須知辛源鳴此人,乖戾成性,火性又急,恨不得兩撥人中,一人敗落,好讓他前去奪劍。
又過了一頓飯光景,鬥場兩人,兀是纏鬥不休,強弱雖明,勝負未分,辛源鳴看得性起,喝了一聲,身形暴長,從叢草中鑽了出來。
辛源鳴這一現身,鬥場中倪成兩老頭,不約而同,齊咦一聲,由合而分,倏地各各跳出圈子。詫然注視來人。相對半晌,倪德居忽地一指,喊道:“原來是你,我們有過節在這裡解決,你跟來幹嗎?”分明倪老兒已認出當前這人便是在寧溪客寓所遇那位客官,此刻不知是友是敵,只輕輕薄責一聲!那成嘯天卻是仰天長笑道:“倪老大你請人來助拳,不怕江湖笑話嗎?就算以一敵二,我又何懼?”
倪老大滿臉通紅,正待辯白,辛源鳴已一步跨前,瞪眼對成嘯天道:“你說什麼?我豈是來助拳之人,先廢了你這老兒,再收拾他!”
成倪兩人幾曾見如此不講理的蠻漢,各自心中有氣,齊叫一聲:“你既衝著我們來,報個名兒來,好教你上閻王殿上納命去。”
辛源鳴不答,仰天長嘯,這嘯聲非同小可,只見初時幽幽不絕,鑽入在場人等耳鼓裡,有如蟻咬蟲行,及後嘯聲愈來愈大,直似天崩地震,山林震撼。成倪兩老叟不由面面相覷,當場失色!
嘯聲才落,辛源鳴刷地一聲,自腰間抽出長劍來,怪叫道:“來,你們誰先上,還是兩人一起來,隨你們便?”語時,傲睨自得,好不威風。
他亮了這手內功,成倪兩人已知勁敵,面面相覷一會,倪德居視了手中寶劍一下,以他是一派劍術名家,豈容一個未見經傳的蠻漢在此賣狂,咬了咬牙,身形一縱,躍出場心。
辛源鳴見倪德居一出,不由心中一喜,暗道:“只怕你不出,一出寶劍準到我手裡。”更不言語,揮手示意進招,連作不屑之態。倪德居也是性急如焚的人,怎能屢屢被人奚落,手中劍一式蒼鷹搏兔,身形一躍,人上劍下,罩頭便砸。辛源鳴冷笑一聲,手中長劍,向上豎起,這正是奔雷劍中的起手式一劍擎天,已聞風雷迸發,倪德居大驚失色,欲待撤劍。忽聞成嘯天叫道:“倪老大留神,是劍魔,劍魔來了,趕快逃命!”話猶未了,辛源鳴的第二招又到,但見四周白茫茫一片,劍氣寒光暴射,頓時把倪德居團團裹住,脫不得身來。
倪德居身方下地,欲逃已來不及,只覺兩耳一涼,血涔涔下,手中寶劍當郎掉地,辛源鳴也於此時撤劍收式,足尖往地上一挑,寶劍到手,才把買來青鋼劍,兩指一挾,彈斷兩截,丟出老遠去。笑吟吟對倪德居道:“如何?還未到三招呢,何物老鬼,劍術不精,學人佩帶寶劍,豈不自招其辱!這劍只配我帶。今日暫饒你命只割耳朵,略施薄懲,以後如敢佩劍出門,遇到我時,定然不饒!”
倪德居手掩雙耳,忍著痛楚,滿面羞慚,拉了徒兒,抱頭鼠竄,滾下山去。辛源鳴打發了倪老兒,正想找那成嘯天,搜遍四周,人蹤已渺,不由得意忘形,手綽寶劍,迎風使劍,奔雷劍一使開,雷霆交作,轟轟隆隆,巨響不絕。辛源鳴使了一遍奔雷劍式後,覺得寶劍正是趁手,既找成嘯天不著,知他懼己先逃,也自罷了。
奔雷劍一試得手,辛源鳴傲心頓盛,再也不把師傅諄諄告誡之語,赤城山畔怪客忠言相勸的話,放在心頭,以為從今而後,唯我獨尊,天下雖大,無人能敵。
行行重行行,穿州過府,往北而走,這天越過一道大嶺,到得一處,向途人一問,方知已入括蒼山地面,這兒也正是在括蒼之北,鎮名朱溪,地方雖比寧溪略小,卻是熱鬧倍加,因為此地為入括蒼山要衝,括蒼山上多古寺名觀,日中善男信女,不遠跋涉途程,上括蒼,禮我佛,或向道觀進香,辛源鳴到得該處,但見青山翠綠,清泉長流,景緻甚佳,忽然動了遊興。當下,隨著途中行人,一路而來,到得半山,風光又自不同,這裡岩石嵯峨,形勢陡偉,遠眺東海,上仰天台,下掩雁蕩,厥是壯觀。
半山中有一處道觀,香火甚盛,辛源鳴瀏覽這山光水色,信步緩行,舉目一瞥,但見觀門外掛著一塊大幅牌額,才知這道觀名叫太阿。呀,三清太阿,古來名觀,豈可不進去看看。觀外紅牆綠瓦,莊嚴中帶著雅緻。辛源鳴隨在香客之後,進入觀裡。觀中鐘鼓齊鳴,香菸嫋嫋,一眾香客,跪倒當地,參神禮拜,自不待言。
猛地裡,一個似是知客道人模樣,行近前來,目灼灼地瞧著辛源鳴腰際佩劍,打了個稽首,口中道:“居士遠來敝觀,小道有失迎迓,敢請入內獻茶,不知居士高姓,法諱怎麼稱呼?”那知客道人早才舉動,辛源鳴已盡瞧眼底,此刻一聽知客道人動問姓氏,目光不離佩劍,心中冷笑,正待答話,倏地想起一事,在雁蕩山上與崑崙派倪老大斗劍時,曾聽成嘯天連呼“劍魔”,當時覺得莫名其妙,這時既勞這道人動問,其中必有緣故,不覺心念一動,信口道:“道長請了,在下山居野人,安有什麼名字,只聽別人叫劍魔便是在下。”
那知客道人聞言變色,又似強自按捺,展顏一笑,自語道:“這倒怪了,天下間豈有姓劍名魔的,居士必是說笑話,取笑小道!”他這一裝作,辛源鳴何常不知,卻不理會,相對半晌,那知客把手—擺,道聲:“請。”徑自在前引路,進得內堂,辛源鳴舉目細視,只見堂中正中央,供奉呂祖,香爐猶自檀香未熄,嫋嫋冉升,洋溢一堂香氣,堂上坐著一個老道,形容古怪,硃砂鼻子。比普通酒糟鼻還要紅,兩眸如炬,一見辛源鳴進來,滿臉詫然神色,要知這內堂乃是主持所居,日常在此進修功課,等閒香客,不便請來坐地,這老道人目光一掃,落在辛源鳴佩劍上,臉色猛地一沉,對那知客道人問道:“這位居士是誰?”知客道人恭謹回道:“稟主持,這居士自稱劍魔,卻是沒有名字,你老說怪不怪?”老道面現驚訝之色,迎面就是一揖,袍袖一捲,一股勁風朝著辛源鳴撲到,口裡卻道:“我道是誰來了,原來是有名大劍客駕到,恕貧道失迎!”辛源鳴乍見勁風撲到,不閃不避,也不還招,但見他口角微掀,呼的吐出一口罡氣來,說也奇怪,那撲來勁風,給他這口罡氣反撞過去,不但消失於無形,那老道也給撞退兩步。
老道一驚非小,心想:“劍魔果然名不虛傳,難怪老大栽在他手裡?”你道這老道是誰,原來正是倪德居的師弟真玄道長,真玄自幼出家,與另一師弟同在西南崑崙學劍,兩人都是道人,只有倪德居是俗家子弟,他師傅當年威鎮西南,是鼎鼎有名的太阿真人,江湖上人稱八臂活佛便是,與赤城山主齊名,後來太阿真人羽化,衣缽傳給這老道真玄,真玄也就成了崑崙派的掌門,論起功夫來,真玄最優,入師門雖遲,位次倪德居,功力卻倍強乃師兄,不料這一較勁,卻給辛源鳴較下。
真玄被迫倒退,急穩身形,這才站牢,尋思道:“以我一人,決非這魔頭敵手,幸而師兄師弟還未離觀,待今晚夜闌時分,師兄弟三人連手,一發將這魔頭收拾了,以雪師兄被奪劍之恨,料這半夜三更,也無人知曉,日後江湖,必無閒話!”真玄自知不敵,但卻深沉老辣,估道師兄弟連手合鬥,必可將辛源鳴制伏。心念已定,瞬即裝做若無其事,笑嘻嘻道:“哎喲,年紀大了真沒用,連站都站不穩,大劍客身手不凡,貧道衷心佩服。”他這席話,既解嘲,又道出心事,聽得辛源鳴呵呵大笑。
辛源鳴心高氣傲,哼了一聲道:“諒你這老道,也敢班門弄斧!”
真玄又連陪不是,這才敷衍過去,當下命知客道人收拾一間淨室,殷勤款待辛源鳴住下。又送來各式佳餚美酒,以供辛源鳴充飢,辛源鳴粗中有細,一飲一食,俱在留神,但無發現什麼可疑之處,這才放心。
當晚二鼓一過,山間人聲頓寂,靜悄悄只有蟲蛙爭鳴,沙沙落葉的聲響外萬籟無聲。辛源鳴藝高膽大明知日間老道神態有異,恐他存心不軌,暗裡提防,此刻已是不懼,乃盤膝靜坐,吹熄燈火,默運奔雷劍訣。
驀地室外一聲輕響,辛源鳴是何等人物,豈有不聞之理,閃身而起,躲到窗側一窺,只見窗外,影綽綽立著三人,兩個道人裝束,一個俗家打扮。認出兩道人中其中一人,正是日間較技的老道,再看那俗家打扮的,心下登時恍然,原來此人正是雁蕩山上,折辱在自己手裡的崑崙劍客倪德居。
按照往常脾氣,辛源鳴此刻已然躍出窗外,和他們拚命去,這時卻是不然,屏息靜觀,再過一盞茶時光,倪老大似乎不耐,問真玄道:“秋風怎地還沒出來?”真玄笑道:“師哥就是這麼性急僨事,時刻還未到呢?秋風怎敢單獨到這兒來!”
又低聲道:“前天到來投宿那個紅眼道人,看來也似來路不對,不過今晚對手硬,恐怕我兄弟三人合力還不夠人家鬥,因此,曾暗中咐囑秋風,請他來助拳,這人生得古怪,手底下必有點真功夫。”倪老大呸的一聲,道:“師弟,非是我說你不是,枉你為崑崙派掌門,竟這麼膽小,請外人助拳,豈不丟儘自己的臉面?”說的那真玄面紅耳赤,那酒糟鼻子更紅得發亮,俯首羞慚無語。又過了盞茶工夫,自內堂裡又走出兩人,辛源鳴一見,早已認得是那個知客道人,後邊跟著一人,年逾四旬,相貌古怪醜惡,火紅雙睛,一頭亂髮,卻是個道士裝扮,此人一到當地,真玄師兄弟三人齊齊向他稽首問訊:“有勞道長,拔刀相助,敝師兄弟,感激無已。”這怪道人卻是傲慢得很,略略擺手,低聲道:“不敢。”便不言語,師兄弟三人心中有氣只因強敵當前,又要人家幫助,只有忍下,卻是發作不得,真玄與怪道人打過話,掉首問知客道人道:“秋風,寶劍帶來沒有?”
秋風這時已尾隨跟到,手裡果捧著一口古色斑斕的長劍,見問恭謹道:“回師傅,帶來了!”即行把劍奉上,真玄接過了手,順手一帶,刷地一聲,寶劍出鞘,映著月光,蕩起了千條銀蛇,萬點雪花,端的是口好劍。
怪道人嘖嘖讚道:“好一口太阿寶劍,果是貴派鎮山之寶!”怪道人甚少說話,這話一出,各人不由一楞,不錯,這口劍果是太阿寶劍,當年太阿真人劍譜初成得了兩口寶劍,一口叫太阿,一口叫龍泉,這兩口劍都是上古傳下,太阿真人因愛這口太阿寶劍,遂自號太阿,羽化之後,兩口劍賜門下首二兩徒,真玄得到的正是太阿寶劍。括蒼山上太阿觀,是太阿真人第三弟子元元子所建,為的紀念乃師,元元子本是此間主持,自真玄從崑崙山雲遊至此,元元子才暫時交給掌門師兄主持,這真玄也非長駐此觀,每年只來一次,這年來此不久,便碰到自己師兄雁蕩山翻了跟斗,寶劍被奪的事,辛源鳴奪得的寶劍,正是龍泉。
這時真玄仗劍在手,對倪德居、元元子兩人打個眼色,兩人齊齊綽著青鋼劍在手,鼎足而立。真玄掉首對怪道人道:“有勞道長少待,來人與本門有過節,應由我師兄弟挑起樑子,如不能勝,那時再請助拳,未分勝負,請勿插手。”真玄這話意思,不外為本派爭面子,免在外人面前丟面。
真玄話聲才落,猛地一喝:“劍魔小子,快些出來受死,道爺們久候了。”
怪道人心下一驚,原來這師兄弟三人,今晚要斗的是劍魔,他未遇劍魔其人,卻曾聞他的名字,只為他有一天上雁蕩山,碰到成嘯天對他說,有一位江湖怪客,武功卓絕,曾告成嘯天,說世間有一個叫劍魔的人,劍法天下無雙,如遇此人,切宜走避,不可攖他的鋒芒,以免身喪當場,這個江湖怪客,正是赤城山畔,戲弄辛源鳴的人,此人見辛源鳴執迷不悟,恐他下山後殺戮太重,只好到處替他揚名亮萬,好使江湖能人提防,免遭浩劫,劍魔之名,也是那人替他起的。故當日雁蕩山上,辛源鳴奔雷劍始展一招,成嘯天已然赫然大震,一面叫劍魔名字,一面逃命,自此之後,劍魔之名益盛。怪道人心下雖驚,卻甚自負,對劍魔厲害,信疑參半,因要看個究竟。
真玄喝聲末已,只聞跟前陰惻惻一聲冷笑,道:“吆喝什麼,你家爺爺不是在你面前麼?”
眾人定睛望去,俱各大驚失色,這劍魔真是神出鬼沒,何時從房裡出來,何時到得面前,竟無一人知曉。真玄師兄弟面面相覷,愁眉鬱結,心情沉重,但事到如今,豈容不鬥。真玄咬一咬牙,叫道:“師兄三弟,併肩子上啊!”
真玄明知一人出手,決非劍魔之敵,因此一見面便嚷著併肩子上。果見倪德居與元元子,手綽長劍,分開左右兩路疾撲,真玄則居中策應,這恰是崑崙派中有名的三才劍陣。按照這般劍術高強,要抵擋實非易事。
劍魔辛源鳴,橫劍當胸,兀立不動,口裡嘿嘿連聲冷笑道:“這樣也好,省得你家劍魔爺爺逐一收拾!”話聲方落,崑崙三劍客,已然按著天地人三才方位,疾身驟前,各自遞了一招,三人所遞之招雖然各異,匯合起來,卻成一式“三潭印月”,但覺清輝瀉地,疾如星丸飛逐,也端的厲害異常。
旁觀怪道人和秋風,都不禁為劍魔捏把冷汗。
劍魔咦了一聲,卻是神閒氣定,渾若無事,手裡龍泉寶劍往來一絞一圈,即聞隆隆雷聲,乍起天邊。劍魔圈劍成弧,寒濤驟湧,九九歸元,守定中宮,雖未出手還擊,只採守勢,崑崙三劍客已知厲害,但見對方手裡劍氣瀰漫,無懈可擊。
倏地,劍魔冷笑—聲:“小心,第一招來了。”劍走偏鋒,起手處便是一招“七巧飛星”。奔雷劍至剛無儔,但其中也有輕靈詭異劍式,這招七巧飛星,正是奔雷劍式中的輕靈妙招。
欲知劍魔怎樣衝破三才劍陣?請看下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30:46
第三十回:女人不都是弱者
崑崙三劍客,三才劍陣展開,招式凌厲,也見威猛,饒是如此,也奈何辛源鳴不得,乍見對手第一招展開,三人齊齊眼花繚亂,宛如點點銀星,自四方八面飄點而至,那劍式,刁鑽無倫。三人大吃一驚,一齊疾退,那裡還來得及。
劍魔陡地猛喝:“撒手!”竟然變招換式,旱天焦雷似地轟起,直似五雷擊頂。劍魔手中劍“龍騰六合”一式已然使到。
但聽噹噹之聲不絕,一陣金鐵交鳴過後,崑崙三劍客齊齊倒地,倪德居與元元子手中長劍,土崩魚爛,已然寸斷,斷餘碎片,灑滿一地,只有真玄道人那口太阿寶劍,安然無恙,但已被劍魔奪在手裡。
劍魔二招得手,仰天長嘯,得意之極,嘯聲方落,傲睨全場,手中龍泉歸鞘,擎著搶來太阿,衝著那怪道人叫道:“崑崙三劍,名過其實,全是膿包貨,不堪一擊,哈哈!你這怪道士,來,咱來試試!”語訖,也不管對方反應,撒手太阿劍飛去,直取怪道人面門砸來。
怪道人不敢不接,側身一抄,身軀搖搖晃晃,倒退兩步,這才堪堪擲劍接住,但手中已是痠麻難當。怪道人驚懼之色立現,欲待逃走,已來不及,登時趑趄不前,愣在當場,卻是不敢言語。
擲劍過後,隨聽劍魔冷冷道:“你不帶劍,就使這把吧!來,怎地待著不動?”
怪道人雙眉緊鎖,呆呆地接來太阿寶劍,給劍魔這一說話,驀然驚覺,賠笑道:“閣下神劍,天下無敵,貧道何德何能,敢與高人比劃,螢火之光怎敢比皎月。”
劍魔一出手便敗崑崙三劍客,既得意又傲慢,這時似乎意興未闌,怪道人言語雖卑下,卻是未能打動他的心。劍魔雙眉一挑,道:“你不鬥?那不成,既知螢火難匹皎月,又怎敢來助拳?”
怪道人猛地一凜,苦苦央求劍魔手下留情,自說不知是他老人家駕到,才冒失至此,真是千萬該死,還望劍魔海涵放過。
倒在地上的崑崙三劍客,各各給劍魔紮了一下,血流如注,痛得咬牙忍受,秋風蹲近前來,正在為他師傅師叔師伯包紮傷口。那三人哀號輾轉之時,連聽怪道人卑詞奴顏,向敵人討饒,不由氣往上衝,各瞪眼兒哼道:“士可殺不可辱,怪老道,你懼什麼,盡是討饒,豈不羞人?”怪老道俯首掃了他們一眼,打了一個眼色,卻不理會。
劍魔此刻已然忍耐不住,哇哇叫道:“也罷,你既這麼怕死,我不用劍鬥你便是,以枝代劍如何?這場比劃卻不容抵懶。是定下了。”
劍魔邊說邊自旁邊一株楓樹,扳下一根枝幹來,兩手一拂,掃去殘葉,把手一稱,點頭道:“來吧,別耽誤,你就用太阿劍!”手中樹枝一掄,霍地一上步,似踏洪門,實走偏鋒,正是奔雷劍起步之勢,冷冷地說道:“接招!”手中樹枝掄處,風雷驟發!
怪道人更是一驚,眼見劍魔以枝代劍,竟也威力如許的大,一抖過後,不容不接,豎劍疾轉,脫袍讓位,只守不攻。須知怪道人功力不及劍魔,也非庸手,掄劍在手,使將開來,劍光霍霍,險勁飛溢,自是不弱,比成名已久的崑崙劍客,還要凌厲。
劍魔朗朗長笑道:“這般身手不錯,才配跟你家爺爺走上三招,如那三個膿包,哼!一招也受不了,豈不貽笑方家。”
怪道人所使劍法正是莽蒼山的太真劍法,這種劍法,是用陰勁使出,柔絲條條,不絕如縷。劍魔抱枝在手,只顧騰挪,卻未還招,似是在瞧清對方來路,過了半盞茶光景,劍魔冷然道:“原來是太真劍,像這般功力,也堪稱雄天下了,哈哈哈,可惜就是遇著你家爺爺……”話猶未終,手中枝一挺,遽遞一招,猛然間,厲雷行空,轟耳不絕,騰身下攻!怪道人九宮方位,同被枯枝罩住,動彈不得。怪道人正自驚疑不定,突覺手中一輕,太阿寶劍已給枯枝一彈一挑,脫手飛出,劍魔略挪身形,倏地一掠左臂,已將太阿劍接住,右手枝疾向怪道人面上點去,怪道訝然驚叫,萎地一避,劍魔手中枯枝,就如附骨之蛆,尾隨跟到,堪堪朝著怪道人的氣海穴點來。
倒臥地上的怪道人驚得面無人色,閃著一雙紅眼,露出哀憐求生光芒。劍魔哈哈一笑,驀然撒枝,叫道:“看在你一身武功上,不忍毀你,你留個萬兒,日後好相見。”怪道人閉目待死,忽見劍魔中止枝招,生望陡興,再聽言語,慌忙應道:“貧道是莽蒼山出家,江湖上人稱赤煉人魔便是。”
“赤煉人魔!”劍魔反覆吟哦,忽地手中枝在赤煉人魔身上劃了幾劃,赤煉人魔簇新道袍,登時開花,枯瘦胸膛,給血淋淋劃了幾道傷痕。劍魔隨劃隨道:“你也配稱魔,就是這個魔字,我要給你教訓教訓。”
赤煉人魔滿肚委屈,怒火中燒,卻是不敢形諸顏色,強忍起,包紮傷口,要知此時的赤煉人魔,赤煉魔掌還未煉成,故出手仍是使劍,經過這一挫折,他煉掌之心益熾,後來竟棄劍從掌,永生不再使劍。
劍魔辛源鳴,手持太阿劍,且彈且嘯,瞬即已下山去。
劍魔一走,各人才如夢方醒,立起身來,赤煉人魔長長嘆了一聲道:“好歹毒厲害的劍魔!”崑崙三劍客,此時也各站在當地。真玄愁眉深鎖,重憂集結,卻是不敢失儀,乃以掌門人身份,對赤煉人魔一揖到地,口裡稱:“本門與那魔頭過節,本應由敝師兄弟一力肩承,蒙道長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感激無已。不料那魔頭本領委實不凡,致累道長受辱,實在說不過去,敝師兄弟深表歉意,至於相助之德,只好來日回報。”說話之間,歉然之色頓生。
赤煉人魔喟然道:“這也不幹貴師兄弟事,只恨自己學藝不精,栽在人家手裡,那有何話可說,這魔頭劍術看來天下無敵,我今生也不再用劍,學得劍術也是枉然!”言下唏噓不已。說罷便待告辭下山,忽聽真玄叫道:“道長既不願在括蒼再事盤桓,敝師兄弟也無顏在此逗留,青山常在,綠水長流,還盼珍重,後會有期。”連連拱手,送了赤煉人魔下山。
赤煉人魔這番到括蒼山來,原也有故,兩年之前,正是他最小的一個女徒,即後來成為方洪之母的苗金鳳潛逃無蹤,赤煉人魔一氣之下,到處搜尋,約在翌年春天,才打聽得原來那苗金鳳生怕遭他毒手,投奔岷江眉山,託庇在當日名滿江湖的鏡湖老人方鏡湖門下。
苗金鳳初到之時,還是二九華年,就如含苞待放的花朵,嬌豔欲滴,到得方鏡湖之門,老人恰在家中。問明來意,本待不予接納,因赤煉人魔在江湖上作惡多端,人神共厭,名聲不好,收容他的弟子,生怕江湖閒話,這弟子更是個如花似玉的少女,心中益加忌惕,莫奈苗金鳳跪在當前,就如淚人兒般地苦苦央求,老人見她委實可憐,細一端詳她的樣子,覺得此女端麗莊淑,知在魔窟中並未沾染,出汙泥而不染,其志氣人品益發使人敬重,這才毅然收留,名義上暫作女徒看待。
苗金鳳自此從了鏡湖老人練功,人又乖巧聰明,什麼武功,一見便曉,一練便會,老人得此佳徒,當然喜不自勝。
乃悉心調教,不到半年光景,武功已然大進。鏡湖老人原有一子,年紀比苗金鳳只大數歲,是個英俊不凡的少年,功力又高,幾得乃翁衣缽。老人這時年已六旬,封劍閉門之期不遠,生性未免疏懶些,故此日裡苗金鳳學技,倒是這位少年師兄代授,師兄妹整日廝磨一起,時間一久,難免生起情愫,苗金鳳私心也極愛佩這位師兄,老人的兒子方敏,年紀又輕,人也俊逸,誰個少年,不善鍾情,放著嬌豔如花的小師妹,那有不愛慕之理,兩人情態,漸入老人之目。
老人對苗金鳳既有好感,能討得這般品貌雙全的好媳婦,也自是方門之福,但老人心中仍有顧慮,他明知苗金鳳初從赤煉人魔,今改投自己門下,還怕有別的枝節,一時拿不定注意可否討她為媳,必須遇到赤煉人魔之後,把事澄清,方可決定,同時也怕江湖上流言,誣他乘人之危,脅迫成親。
因此,乃靜悄悄把自己兒子叫到跟前,把原委一說,叫兒子好自為之,勿羞辱及家門。他兒子是個明白人,況兼平日孝順,從這天起,便漸漸與苗金鳳疏遠,除了日常傳授武功處,不再對對雙雙,有說有笑,即在授藝時,也總是冷起面孔,不苟一語。
這事苗金鳳卻誤會了,以她悲涼身世,對身旁的事,自然要比常人敏感得多,一旦見師兄態度驟變,不瞅不睬,心中難免酸楚起來,飄零孤苦身世,促她百念頓興,以為自己會在魔窟長大,必為人所瞧不起,思思想想之下,竟出下策。
話說鏡湖老人家裡,今天發生一樁大事,那日大清早,老人的兒子方敏起身練功,正在後花園練武場中等候小師妹到來,以便指授技藝,誰知等到日已晌午,家人來催往吃午飯,兀是不見師妹蹤影,心中不由詫異萬分,按照常例,師妹即使貪睡遲到,也不會到這時刻,何況這是少之又少的事。無奈隨著家人回至內廳,尋思:“苗師妹不練武也罷了,怎地連飯也不吃,豈不怪事,莫非病了不成?”一面心下嘀咕,一面教家人快請苗姑娘出來用飯。過了半盞茶光景,家人回報道:“苗姑娘房門虛掩,小的在門外敲了一會不見動靜,一推門進,人已不見,苗姑娘不知何去,在床邊臺上卻留下一張箋條。”
鏡湖老人一聽不由吃驚起來,不待兒子說話,搶著道:“拿過來,給我瞧瞧!”家人遞過箋條,方敏心焦意煩,也擠著脖子,與爹爹一起看那箋條。鏡湖老人把箋條展開,但見上面字跡娟秀,認得是苗金鳳的手跡,那條子,正是苗金鳳留書告別。大意說:“多蒙師傅收留教海,良以蒲柳弱質,不堪造就,恐累師傅清譽,留書告辭,人不得已苦衷,尚祈師傅諒宥,至於大德,只好來世報答”等語,箋上雖寥寥數語,措詞卻是悽惋哀絕,有餘音未罄之緒。方敏最重情義,與苗金鳳情愫早生,一瞧之下,心中一酸,幾乎掉下淚兒。
鏡湖老人嘆息一聲道:“這倒是我錯了,金鳳年紀太輕,懂事不多,倒也難怪!”
方敏忽矍然一凜,慘然道:“爹爹,師妹這一去,必定凶多吉少,唉,她竟忘掉強敵窺伺,萬一走漏風聲,撞到那魔頭手裡,如何是好?”
鏡湖老人微微頷首,低聲道:“敏兒的話不錯,在我這兒,赤煉人魔猶有幾分忌憚,嘿,要是在外邊,那怕天涯海角,那魔頭,豈有放過之理!”
方敏急得搓手跺腳,疊聲道:“那怎麼好,那怎麼好!”
驀可裡,鏡湖老人目放異彩,毅然道:“為今之計,我們只好到江湖去找她!”也不再言語,便教方敏拾掇隨身應用物品,當天黃昏,父子兩人,已然趕道上路,到江湖找苗金鳳去。
且說當日苗金鳳那天受了師哥冷落,回房之後,自悲身世,哭了一場,毅然留書出走,翌日天才迷濛,已然離去,一路忙忙,如同喪家之狗,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萬縷愁緒,一片憂懷,天地雖大,卻是難安蒲柳之身。
一路趕道,見路便趲,沿著岷江而下。這岷江乃長江支流,與沱江,嘉陵江,黔江等流域,分別由西北西南各方向匯注而入,岷江源出岷江,故老傳說,大明公主獨臂老尼便在此間修為,這是已餘遺蹟,誰也沒有見過這位老尼。
苗金鳳望南而走,不知不覺已跑出數百里地,正入成都地面。成都是西蜀漢中的唯一大城,地方極是繁榮鼎盛。苗金鳳料道離開莽蒼魔窟,何止千里,想來可保無虞,壓在心頭大石,這時才悄悄放下。
這天便在成都城郊一家小店投宿歇息,細細思量一下,再定行止。住宿兩天,倒也無異,到得第三天黃昏時分,苗金鳳自外邊回店,猛可裡但見眼前人影一晃,這人面貌好熟,苗金鳳才一瞥見,已然花容失色,欲待迴避,已來不及。只聽一個嬌滴滴帶著無比妖媚的女子聲音響道:“我道你這丫頭飛上了天,原來卻在這兒,害得我找你好苦,好妹妹,跟我回去吧,師傅氣得肺都炸啦!”聲到人到,面前已然站著一個道姑裝束的女人,此人年在花信之外,面目姣好,滿臉妖嬈神氣,兩隻眼眸不斷溜動,好沒正經,手裡擎著一把拂塵,鋼絲條條垂下。
苗金鳳一驚過後,怨恨之心驟起,也不自驚。冷冷道:“原來是大師姊駕到,小妹失迎了。”
來人果是赤煉人魔首徒,苗金鳳師姊。那道姑嘻嘻聲歇,臉色一沉,叱道:“苗金鳳還不快跟我走,要等著動手不成!”
苗金鳳張目四顧,只道來者不止師姊一人,須知她共有師姊三人,單這位大師姊已難應付,如是三人連手合力,要想僥逃一擒,那是做夢,而且還不知赤煉人魔有無隨來,若這魔頭一到,萬萬逃脫不了。但眼見四下裡再無別人,這才稍稍寬下心兒,苗金鳳人雖正派,卻是機伶萬分,小心眼兒一轉,已然有了計較。垂首悽然道:“也不須有勞師姊動手,小妹背師遠走,自知罪孽深重,已知心悔,就隨姊姊去見師傅,但憑處置!”苗金鳳此語,顯是不知虛實,故作緩兵之計。道姑何嘗不知,一來她姊妹三人與赤煉人魔各分東西南北四個方向追蹤苗金鳳,故此時只得一人,自己武功雖高,也知道小師妹手底裡不弱,翻起臉來,要擒她也自不易,二來以為苗金鳳懼怕自己武功,勉強從行,然後從中設法逃脫,如是這般,則自己只要細心看覷,料也不出毛病。
當下,臉容又易變,溫言道:“師妹肯隨行最好,誰不知師傅最疼的是你,正等著你去尋開心事兒,那會責備,你放心好了。”說著催促便行。
苗金鳳略一沉吟,應諾下來,便與道姑一齊入了店房,拾掇行裝,隨著道姑,經取道回莽蒼山,才出郊外,苗金鳳藉故與她閒話,道姑這次雖說奉命而來,卻因知這小妮子為師傅心愛禁臠,只要她肯聽話,也不敢怎麼難為她,一路倒也有說有笑,苗金鳳何等機伶,經過旁敲側擊,已然知道這次到成都來,只得師姊一人,不由心膽陡壯,心下琢磨逃脫之計。
要回莽蒼山的路,如取捷徑,必然北返經過岷山,那兒正是方鏡湖居址之地,苗金鳳驀地想起一計,對她的師姊道:“南下路道曲折,但卻好走路,北上卻要攀山走嶺,行來不便,我們不如南下。”
道姑處處慎防苗金鳳逃脫,以為師妹要走南道,其中必有詭謀,說不定在南行之路,有個什麼高手在等著她,那時豈不煞費周章,苗金鳳一提議,道姑心念一轉,偏不答應,因為那時赤煉人魔尚未探出苗金鳳棲身方家的緣故。那道姑哼道:“有捷徑不走卻要走遠路,不知你安著什麼心眼兒,哼,要是敢生異心,休怪愚姊手裡拂塵無情。”隨手拂塵向途旁一塊青石拂去,那青石登時粉屑四濺,現出道道刻痕。
苗金鳳心裡也是哼了一聲,暗道:“不怕你這賤婦老謀深算,今番卻著了我的道兒!”當下,也不動聲息,裝做無可奈何,嘰嘰咕咕,自怨自艾,那道姑也不理她,兩人乃順岷江北溯。
這天,恰好岷山在望,已然離方鏡湖之家不遠,苗金鳳心中大喜,以為鏡湖老人必會出手相援,那料走出老遠,仍不見鏡湖老人父子影子,心中由喜轉懼,又有誰知,此時鏡湖老人父子已然不在,正為尋她外出。
鏡湖老人的家是在岷山之畔,岷江之鄰,兩人不一刻已到岷山之上,苗金鳳心中失望之極,自顧手無寸鐵,要想反抗,也是不易,又走了一程,苗金鳳忽地止步不前,咦了一聲。叫道:“師姊,此處好景緻,我們何不歇歇,瀏覽一下。”
道姑聞聲,戛然止行,掉頭回顧,淡淡道:“有什麼好看?你在山裡長大,難道還看不夠!”
苗金鳳咬一咬牙,倏地一騰身往山下來路便闖,道姑一怔,驀地驚覺,她已去了十來丈遠,急展身形,火速趕下。
一邊趕一邊口裡吆喝,叫苗金鳳停下。苗金鳳只顧逃命,那管她的叫喊,轉瞬間已至山下,苗金鳳在赤煉人魔門下時,輕功算最高明,道姑又給她一下冷不提防,一時如何追她得著,自忖道:“這丫頭只顧前走,待會進了村莊,白日裡兩人在路上追逐,豈不笑話!”一時性起,手中拂塵一擲,飛也似地便往苗金鳳身後砸去。
苗金鳳正奔跑間,乍聽背後風響,不自覺反手往後一接,道姑擲來拂塵,恰恰傍她撈個正著,只覺手中一顫,穩穩接住。這一喜可大,本來自己沒有兵刃,竟變為對方赤手空拳,一接之際,身形略緩,道姑已然跑到眼前。
道姑擲去的拂塵,是運起內家真力,等閒難以接著,她深知小師妹功力不及自己,料她也不敢硬接,恁地竟給她一接即穩,心中不由大訝。要知自苗金鳳改投鏡湖老人門下,在他悉心調教下,功力自非從前可比,況她此時已然豁出性命,威力自是倍增。
道姑一擲不中,驚訝一過,怒從心起,雙掌一錯,嬌聲叱道:“可惡的小賤人,反了嗎?憑老孃一雙肉掌,還不把你制伏。”奮身躍前,便待遞招。
苗金鳳雖然搶得拂塵,只因這是奇門兵刃,沒有學過的很難使用,反而礙手礙腳,正躊躇間,敵招已自面門抓到,百忙中苗金鳳手中拂塵上撩,“舉火燒天”一式已然使出,道姑指抓已到,剛好抓著拂塵鋼絲,發力一帶,但聽一聲裂帛,道姑倒退數步,手裡多了一大撮拂尾,那苗金鳳卻端然不動,這一較量,道姑給比下去了。
道姑氣得雙頰飛霞,恨恨道:“都是老頭子不好,放著絕招兒不教俺姊妹,偏教會這小賤人,自食其果!”道姑既對苗金鳳功力驟增,心中驚疑,又不明就裡,還道赤煉人魔偏心,瞞著她們,私下調教苗金鳳,這才喃喃怨咒,那知道這功力,卻是鏡湖老人培植的成果。
苗金鳳這招雖未給道姑抓著,卻驚出一身冷汗來,神智一復,暗連內力,頓覺倍逾平常,心中恍然,精神陡振,倒持拂塵,便用那精鋼打成的拂塵柄作為兵刃,當五行劍,點穴撅使用,這一反擊,妙招連綿,有如抽絲剝繭,不絕如縷。
道姑驚詫方定,又是一凜,但見苗金鳳手中拂柄,翩若驚鴻,矯若遊龍,上下翻騰,直朝她身上三十六大要穴猛扎,急急強攝心神,小心應付,道姑年事較長,歷練江湖也多,對各派武功,甚是閒熟,三十招一過,道姑已然瞧出苗金鳳家數,咦地一聲,叫道:“難怪小賤人功力猛進,原來使的卻是鏡湖老兒一路!”
苗金鳳面挾寒霜,睜著圓圓杏眼,哼道:“是當今武林高人鏡湖老人的家數又怎麼,既知厲害,還不快退,等著找死?”
道姑卻是嘿嘿冷笑,一雙肉掌,也是上下翻飛,如旋風般的,繼續遞到。這道姑也非弱者,剛才不知虛實,輕估對手,叫苗金鳳連連得手,這時心裡也端的有氣,饒是一雙肉掌,勁風颯颯,苗金鳳的拂塵柄使得再熟練,一時間,也奈何她不得。
師姊妹兩人就這麼騰騰滾滾,兔起鶻落,纏鬥不休,鬥到分際,陡聽一聲怪嘯,其聲淒厲,入耳顫人心膽。道姑久戰之下,心頭兀是煩躁,這時忽聽怪嘯,不由喜上眉稍,俏聲嬌嚷:“師傅快來,這小賤人反了。”果然,是赤煉人魔到了。
苗金鳳花容失色,招式一緩,又給道姑迫得連連倒退,倏地一個人影,如怪鳥掠雲,猛然自兩人中間一落,兩人由合倏分,各佔一旁,這人道裝紅眼,不是赤煉人魔還有誰來?
赤煉人魔一下地,陰惻惻一笑,冷冷道:“好大膽的小賤人,果是身手不凡,難怪敢於背叛師門。”說著步步迫近,苗金鳳步步後退,已然退到一處,下面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再行半步,便有粉身碎骨之虞。
赤煉人魔到得這兒,卻停下腳步,厲聲喝道:“苗金鳳,你背師私逃,該當何罪?”喝聲方落,驀地聲調一變,曼聲道:“你也知為師最疼的是你這個丫頭,怎地這麼傻,要到外邊餐風露宿,還是乖乖跟我回去,保你一生享用無窮!”語時,淫邪之態,溢於顏色,赤煉人魔對這一枝初放鮮花,垂涎三尺,恨不得一擷到手,依他脾氣,苗金鳳若非如此,不早給斃在掌下。
一旁站著的道姑,眼見師傅如此偏疼小師妹,登時酸氣洋溢,陰陽怪氣道:“師傅你等什麼,還不快動手,這小賤人作反啦,竟學到鏡湖老兒的家數啦!”
此語一出,赤煉人魔顏色倏變,須知武林規矩,門戶界限最嚴,學他人武功,不管是轉投別人抑或偷招,對本門來說,都是大大不敬。赤煉人魔掉頭問道:“你這話可真?”
道姑嘻嘻笑道:“怎不真,我方才還和她喂招兒玩呢。”
赤煉人魔一氣非小,哇然怪叫道:“罷了,若不把你這賤人廢了,以後怎麼治理門人!”欲待動手,又給苗金鳳的美色懾住,遲遲未發。
苗金鳳瀕於生死呼吸之間邊緣,對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悽怨亢聲應道:“你就把我殺了,我也不怕死!”
赤煉人魔又是一聲怪嘯,叫道:“你可是轉投鏡湖老兒門下?”他希望苗金鳳不是轉投他人之門,只是偷招學來,委實對這朵鮮花,獸慾未逞,下不得辣手。
那知他的希望卻落空,但聽苗金鳳正氣凜然地應道:“你猜的對,鏡湖老人武功絕世,德望兼重,拜在他門下,有何辱沒自己?”
赤煉人魔怎能按捺得住,狂吼一聲道:“逆徒果然投了鏡湖老兒門下,為師把你廢了。”身形暴起,雙掌倏發,苗金鳳身在懸崖絕壁,退避無路,只有閉目待死。
驀地裡,半空冷冷一聲叫道:“就投在鏡湖老人門下,你又怎奈她何,要廢她怕沒這般容易!”聲到人到,苗金鳳雙目緊閉,忽覺身子一輕,急睜開眼來,只見身在半空,給一人攔腰揪起,來人身形快捷絕倫,只一瞬間,已然騰出十丈過外的平地上,苗金鳳一見大喜過望,顫聲叫了一聲:“師傅!”
但見這人白髮如霧,一臉慈祥,正是鏡湖老人到來。鏡湖老人,站在當地,只顧嘿嘿冷笑。
赤煉人魔掌力一發,雖然落空,卻是威力驚人,直震得對面絕壁,砂石紛飛,登時塌了一角。赤煉人魔一擊不中,回步掉身,已見救去苗金鳳的是個年逾六旬,精神矍鑠的白髮老人,老人身旁又多一個少年,兩眼精光四射。心中不由一驚,料知這老人定是武林聞名喪膽的鏡湖老人,怪眼一翻道:“你這老兒可是鏡湖那老賊,我的家事,你也敢管?”
鏡湖老人一聲冷笑道:“她還是你的徒兒?你這魔頭無惡不做,連徒兒也瞧不過眼,跑掉了,虧你還有臉出來江湖行走,今日老夫正要教訓教訓你這武林敗類!”
這口氣赤煉人魔怎忍受得下,只見他一雙火紅的小眼,紅得像團烈焰,閃閃四射,臉色由紅變青,刷的一聲,便把揹負的寶劍抽了出來,手中一揚,一泓清輝,便取鏡湖老人身上刺來。
來者迅如飄飆,倒也輕捷無儔,劍鋒隱含陰勁,這招式正是莽蒼山的太真劍法。老人見他一聲不響,挺劍便刺,朗朗長笑一聲,身子團團一轉,身法好快,來劍雖猛,兀是連他的袍角也刺不著。這時赤煉人魔猶未煉他的赤煉掌,故只能用劍,老人一雙肉掌使開,呼呼風響,赤煉人魔刺來劍鋒,俱被震得歪過一邊。場中各人,心中大異,這老人的一雙掌,雖翻滾展開,卻只守不攻,就如走馬燈般地,跟赤煉人魔捉迷藏。
赤煉人魔久戰不下,心煩意焦,百忙中回顧場畔,乍見自己徒兒,目瞪口呆站著,心下一急,也顧不了江湖規矩,尖嗓直嚷:“還不併肩子上廢了這老道,恁地呆立不動?”
道姑如夢方醒,心知鏡湖老人厲害,但懾於赤煉人魔淫威不敢不出手相援,誰知身形剛動,身前已被一人擋住,正是那個與老人同來的美少年。
這美少年不消說,乃是鏡湖老人之子方敏,適才爹爹使了一招蒼鷹搏兔,半空裡救苗金鳳,及下地時,他已自前行,到這小師妹身畔,執手問好,與苗金鳳離方家前一剎之冷漠神態,大異其趣,直羞得苗金鳳連耳根兒都紅透了,方敏正自喁喁細問心上人兒遭遇,驀覺對方人動,已自搶先一步,攔在當場。口裡叫道:“沒有能耐,要以多為勝嗎?羞也不羞!”
道姑臉上一紅,她的稱意兵刃拂塵早已給苗金鳳奪去,這刻只剩下一雙肉掌,也不回話,玉掌一遞,呼地便打了過去。
少年不慌不忙,沉肘一撥,把來掌消之於無形,這一出手,道姑花容失色,剛才與苗金鳳過招,已自驚異她的功力深厚,此際少年一招打到,方知他的功力,比起苗金鳳來,不知要強多少倍,正自驚惶未定,少年第二招又至,但覺面前勁風撲到,勢如排出倒海,隨著少年清叱:“倒下”聲中,道姑已給對方掌風逼倒在地,幾乎暈了過去。
那邊鏡湖老人不比少年,一出手便用盡勁力,只顧一味遊鬥,他老人家邇來喜劍,赤煉人魔使的又是江湖成名的太真劍法,故鏡湖老人不求急勝,旨在窺探對方招數。赤煉人魔天干地支合計一百零八式的太真劍招一使完。倏地,只聞老人曳長一聲呼嘯,招式一變,未及三招,赤煉人魔長劍已被奪過手去,人也給老人擊倒地上,輾轉呻吟,口裡吐出一灘鮮血,真元俱散,癱瘓不起。
鏡湖老人又是一聲長嘯,嘯聲方落,指著齊齊倒地赤煉人魔師徒二人,厲聲喝道:“姑念上天好生之德,這番饒你兩人不死,如不幡然悔改,今後再撞在我手裡,定當不饒。”
赤煉人魔縱橫半生,幾會如斯被人侮辱,哇地一聲,又吐了一口鮮血,已然暈了過去。等到醒來之時,萬山空蕩,夜色四合,那仇家,鏡湖老人三人,已去如黃鶴。長嘆一聲,掙扎起來,首徒那道姑這時卻蹲在自己身畔,頻呼師傅。赤煉人魔一爬了起來,那道姑歡然呼道:“好了,師傅醒啦!”
赤煉人魔心情沉悶異常,橫了她一眼,罵道:“我又不會死,恁地大驚小怪?”話猶未了,隨手一翻,打了一掌,直把道姑震出數尺之外,赤煉人魔身負重傷,功力猶如是渾厚,人也歹毒無倫,在不高興時,不管青黃皂白,連好心呼喚自己的徒弟,也捱了一掌。
道姑給這一掌打得不輕,在地上滾了兩滾,跟著也哇地吐了兩口鮮血,目光流露出怨懼交集神情,卻是不敢則聲,呆呆地蹲在地上。
赤煉人魔一掌打過,目光與道姑一接觸,驀地心念一動:“這賤人盡在我身旁羅裡羅嗦,固是可惡,不過日後用她之處還多,這番真不該打傷了她,瞧她滿臉怨毒之色!”要知這道姑自幼為赤煉人魔所擄,長大了與這魔頭名稱師徒,實為姘婦,久處魔頭淫威之下,被打了自是不敢發作,看來道姑已然被赤煉人魔玩厭,色弛寵衰,幸這魔頭猶有利用之意,不然已命喪他的掌下。
當下,赤煉人魔強按心頭煩躁,低低呼了道姑一聲,曼聲道:“為師早才給鏡湖老賊氣得神志昏迷,誤傷及你,幸毋介懷!”道姑揉揉胸膛,哇地一聲,又吐出鮮血來,噙著淚勉強應答:“弟子不敢!”並不多言,就地盤膝,調運元氣,赤煉人魔見她不語,也自沒趣,隨著道姑坐在地上運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31:21
第三十一回:黑世界裡的怪嫗
大約過了頓飯時辰,赤煉人魔緩緩長身,站了起來,伸一伸腰肢,淡淡道:“還好,那老兒手下留情。”這時,道姑也調元畢事,仰首問道:“師傅這兒的事算完了?回莽蒼去!”赤煉人魔不語,自顧遠眺天邊白雲,久久,忽喜形於色,戟指南面山下,叫道:“鏡湖老賊,你害得我好苦,若干年之後,不怕你飛出我的掌下!”叫聲才歇,方憶起道姑問自己的話,笑道:“勝敗兵家常事,我在這兒翻了一大跟斗,又打人家不過,不算完也不行,不過為師暫不回莽蒼,將雲遊四海,尋訪高人,練成絕技,再找鏡湖老賊算帳!”赤煉人魔又安慰了她幾句,叮嚀緊守莽蒼門戶,說為師此去千里,不知何日才是歸程,言下竟也有依依惜別之意。
道姑心中雖沒好氣,自忖受了師傅無端一掌,至少也要療養數月,比受敵人所傷還重,不由暗咬銀牙,逆來順受,在這當兒,赤煉人魔的首徒,叛師之念,已然潛蘊。
當下,兩人頹然下山,一路行來,一路低談,不覺已到山下之三岔路口,道姑拜別當地,赤煉人魔也自說了聲珍重,就此分手。
赤煉人魔何去何從,一時還拿不著主意,昔年他闖蕩江湖之時,曾聽前輩高人提及,世上武學之峰,不外分邪正兩派,正派紫府迷宗,遠在西域,料自己這般人品,帶藝投奔,也不被對方接納,幾十年前紫府中人正為紫府魔君,暗戀桑龍姑,清理門戶一事,鬧得天翻地覆,後來偵悉秘密外洩,在桑龍姑手裡,赤城山主義代出頭,受傷鎩羽而返之事,赤煉人魔也略有所聞,思量起來,此路不通;邪派祖師,當推長白山陰陽叟那老怪物,但此人聞悉已歸道山,要投奔他,也已遲了。驀地想起一件往事來。
約在二年前,赤煉人魔太真劍法初成,自以為了不起,乃攜劍遨遊名山大澤,希冀向天下劍客討教,印證劍術,有一次途經張家口,投宿荒村,夜奔野店,就在一個黃昏,斜陽掩閃中,投宿張家口附近一個小村落的野店,到那野店時,已然暮色沉沉,赤煉人魔因是道裝打扮,倒像個募化四方,緣結萬人的行腳道土,到野店住宿,旁人也不理會。
這一晚正是接近中秋佳節,俗語說得好:“月到中秋分外明。”此刻一片荒涼山野所在,卻是銀光滿瀉,清輝遍地,赤煉人魔旅途無聊,正在納悶,忽聞那廂房裡,妖滴滴有少艾聲音,悠然傳出,赤煉人魔覺得奇怪,一時撩起他的滿胸綺念,急屏息躡足走出房外,悄然摸到發出妖聲那個房間的窗下,先來一個偷窺。
那嬌聲發出,分明不止一人。其中一個道:“妹妹,南哥哥去了那兒,怎地久久不見回來!”另一個卻回道:“我又不是替你看管南哥哥的。枉你們多年夫妻,一刻也難遠離,真是恩愛!”隨即又喟然嘆道:“如此良辰美景,唉!就是把我單嬋折磨死了。”亦煉人魔躲在窗下一聽,頓時喜上眉梢,聽言語,這叫單蟬的必是熬不住空房寂寞,才發出這般感喟。
赤煉人魔思量未已,忽聽房裡嘩啦啦的一聲響,似是有人在把弄兵刃似地,但那聲響好怪,一時也聽不出是何種兵器。怪響一過,那叫單嬋的少婦嘆了口氣,道:“似此良辰,縱無良伴,就舞一回劍耍耍,也可解悶!”赤煉人魔一怔,原來剛才那響聲是單嬋抽劍聲音,怎這口劍恁地古怪,能發異響。正沉吟間,忽聽房中一聲清叱:“無恥狗道,夜闌更靜,膽敢偷窺閨女房室,該當何罪,你道姑娘不知,哼哼!紅眼兒,高個子,身佩長劍,對也不對,姑娘詐作不知,欲待你到此現眼!”
赤煉人魔大驚失色,自己輕功已然不弱,悄悄飛身前來,連半點風響也沒有,恁地這婆娘卻瞧個清楚,看來必非尋常之輩。
房裡那聲音又響:“你既佩長劍,料也必會幾招,罷了,姑娘也不罪你,只要你陪我走幾個照面,即便饒你!”先後發出的聲音,正是那自稱單嬋的少婦。
赤煉人魔見事已敗露,勁敵當前,不敢託大,疾然卸身回射,身形才起,已見房中先後飛出兩條黑影來,月光下,但見這兩人,正是房裡那兩個女的,卻是媸妍絕異,一個面目娟秀,倒有幾分姿色,兩手空空;另一個其貌醜極,尊容不堪承教,手裡卻擎著一柄烏溜溜閃閃發光的東西,似劍非劍,這柄東西身上鑽了七個洞孔,形狀古怪至極,迎風一揚,那七個洞孔,竟然發出了一陳震人心絃的異聲。
赤煉人魔雖知這兩人不是好惹,只為劍法初成,雄心萬丈,卻也不懼。刷地一聲,拔出佩劍來,左手捏定劍訣,右手仗劍,舉劍平伸,高齊眉目,這正是太真劍法中的起手式,“臥看北宿”的一招。
那醜女子正是單嬋,她在關外跟著南星元史三娘夫婦,偕入關外,在張家口打尖歇站,恰與赤煉人魔碰個正著。只聽她不住嘻嘻冷笑,叫道:“我還道是什麼大劍客,原來是白慈老婦的家數,喂,狗道士,我問你,白慈是你什麼人,好趁早說出來,要不然,嘿嘿,教你出醜當場。”
赤煉人魔驟吃一驚,只一劍式,對方已然知道自己門派,可見對方必是深通天下劍法的高手,再定睛細看這少婦,其聲雖如黃鶯出谷,論年紀似乎不小,少說也在四十之間。不錯,單嬋提起的白慈老婦,正是太真門的祖師,但傳到赤煉人魔,已然三代,赤煉人魔師傅與白慈,均已身歸道山多年,怎地這單嬋卻能一語道破,原來白慈與長白山陰陽叟曾有一段孽緣,這段孽緣如何,留後再表,若論起門牆輩份,單嬋還高出赤煉人魔一輩。
赤煉人魔一驚過後,傲氣全消,稽首道:“正是貧道祖師,姑娘怎麼認識她老人家?”
醜婦一聽,吃吃一陣大笑,叫道:“大水衝入龍王廟,自己人鬥自己人!喂,道士,你叫什麼名字?”
赤煉人魔如墜五里霧中,應道:“貧道法號是赤煉,外號人稱赤煉……”說到這裡頓了一頓,似乎不好意思說下去,終於又說:“人稱赤煉人魔,師傅真妙師太,師祖便是白慈前輩!”
醜婦又是一陣怪笑,說道:“赤煉……”說到這裡,不便把人魔兩字直呼下去,嚥了一口氣道:“赤煉道士,你可曾聽過長白山陰陽叟的大名?”
這話一出,石破天驚,長白山陰陽叟一派宗祖,江湖上誰人不知?赤煉人魔面色一變,顫聲道:“姑娘莫非就是陰陽叟老前輩的……”
醜婦微微一哂,道:“不錯,他老人家正是家師,當年你祖師白慈在長白山上初練太真劍,便是我師傅教給她的,後來你師傅真妙師太還正式入列長白山派門牆,赤煉,你見到師叔還不磕頭麼?”
這倒難為了赤煉人魔,他明白這醜婦與本門有很深的淵源,且是前輩,但對方是個女流,自己畢竟是男子漢,這麼跪將下去,豈不折辱羞死了。
正躊躇不決之際,但見單嬋冷笑一聲,手指微動,也不見有何聲影異動,赤煉人魔乍覺膝部“委中穴”一麻,忽地和身前撲,不由自主跪在當地,這才顏色大變,疊聲叫道:“師叔手下留情,弟子不敢無禮了!”
單嬋展顏一笑,指著赤煉人魔道:“好不長進的東西,叫你跪竟敢不聽,聽了話又大呼小叫,怕人家把你廢了,枉那白慈老婦一世英名,竟調教出如此膿包貨!”
醜婦使出這手彈指點穴功勁,赤煉人魔才衷心貼服,重整衣袖,端端正正地跪倒當地,磕了幾個響頭,忽聽單嬋叫道:“罷了,免禮起來!”赤煉人魔才敢直起身來。
赤煉人魔正待告辭返回房去,忽聽單嬋道:“太真劍剛柔隨心,柔勁尤為湖海樂道,不知你練得怎樣,適間見你一招,似乎尚未成為氣候,你再走幾招看看,我陪你,別怕!”
單嬋把話說完,已自覺那口古怪的東西,赤煉人魔注目細視,心中驀地恍然,他曾聽師傅真妙師太說過長白山陰陽叟家數,說陰陽叟生平獨門兵器最精,拳法劍法都與世有異,因為他使出的招數,兵刃奇形怪狀,因此,博得陰陽老怪的名,這醜婦手上的東西,莫非便是師傅所說的七孔魔劍。赤煉人魔心中懼怕,一聽單嬋要與他喂招,連忙道:“姑娘七孔魔劍,天下無敵,貧道怎敢出手。”
單嬋嘻嘻聲笑,叫道:“你又來了,怎不稱呼師叔弟子,恁地又叫姑娘貧道,別怕,我包不傷你毫髮就是。”
單嬋聲聲保證,赤練人魔這才把心上大石放下,須知他也是好勝之人,七孔魔劍威名久鎮江湖,只是未嘗親見,只要醜婦不傷及自己,又何妨與她試招,一開眼界。心念既定,拱手回道:“既然師叔有心栽培,弟子焉敢不獻醜,就請師叔賜教。”這時,他也只好認當前醜婦作師叔了。
赤煉人魔舉劍平眉,亮了一式“臥看北宿”,單嬋手裡劍一晃,向他齊眉之劍一挑,登時魔音沓作,赤煉人魔手中劍頓覺勁力消失,給單嬋一挑一撥,已過對方手裡,只這一招,赤煉人魔已然不敵,不由驚愧交集,連連後退。
只聽單嬋冷冷道:“真妙師姊也忒是不濟,調教出徒兒卻恁地稀鬆平常!”赤煉人魔驚愧之餘,便苦苦哀求單嬋將七孔魔劍相授,誰知這單嬋雖出邪道之門,人還未曾壞透,一下端相,已知赤煉人魔此人必非善類,那時她方苦戀南星元,南星元在這刻猶是江湖中正派人物,武林中俠義怪人,怎肯憑赤煉人魔是真妙徒弟,便將七孔魔劍遽爾相授,何況這單嬋學這七孔魔劍時,曾在祖師面前起了重誓,決不私授外人,否則將身沉海底,永遠超生無日。
赤煉人魔卻不明就裡,自願苦苦哀求,單嬋給纏得沒法,只好信口道:“我這七孔魔劍算得什麼,天下能人正多,勝得它也是不少,要是能得師傅秘芨,將那七十二種絕頂獨門武功練成,那時才堪稱得天下無敵,可惜他老人家已然久歸道山,唉,不然我也不會只懂七十二種絕頂武技中七孔魔劍這一種而已。”長白山陰陽老怪武功卓絕自不待言,而獨門武功之多,世上也推第一,只為赤煉人魔對單嬋苦苦相纏,單嬋有感而發,說出倒也真情。
這一說,卻使赤煉人魔以後練成赤煉魔掌,那是後話。
當下,赤煉人魔正待再逞言詞,纏得成功,不料就在此時,南星元已然回來,史三娘和單嬋也懶得與他廢話,各自回房,翌晨清早,赤煉人魔起身,待到那房中向單嬋等人問安,重提舊事,怎知這三人在天還未亮,已然離店動身,去得蹤跡杳渺。
赤煉人魔把這段往事憶起,登時又是心下一喜,尋思道:“我何不到關外,上長白絕頂,去探他一探,長白山陰陽老怪人雖死去,秘芨必定找到個什麼地方藏了,天若憐我,給我找到那七十二種獨門武技秘芨,嘿嘿,鏡湖老賊,你的死日到了,到那時,把他全家殺絕,奪得那如花似玉的苗金鳳,哈哈,樂朝夕之與共,豈不快哉!”心裡登時泛起了淫邪無賴萬惡之念。
口是心聲,心有所動,乃宣諸於口,但聽赤煉人魔聲聲淫邪之笑,斷斷續續,忽高忽低,離開四川地面已遠。
一個月後,赤煉人魔路過浙東括蒼山畔,慕括蒼風景秀麗,山光明媚,逕上山頂,便寄居太阿道觀,遇到劍魔辛源鳴,折在他手裡,一氣之下,起誓以後不再用劍,對偷窺長白山陰陽叟獨門武功秘芨之心彌切。
三個月後,時令已屆嚴冬,關外尤見寒冷,長白山上萬裡冰封,千山疊雪,絕嶺危崖,更顯一片蕭殺,一望盡是白皚皚的玉樹銀花,在這銀誨無垠當中,堪與遠外雲天連結一起,恰是晶瑩一色,再也分不開天與地來。
大地上雪花騰舞,瓊玉飛揚,迎著虎虎朔風,到處呼呼飄蕩。在此冰天雪地瀰漫人間,長白山麓東南方向,山畔有人家居停的小村落,益發蕭條不堪,山上更是人跡罕見。這長白山,乃橫亙關外遼吉二省,邊接高麗地界,蜿蜒何止千里?只因自秋初以迄翌年春盡,山頂積雪不消,故有“長白”
之名,頂上有湖名“圖們泊”,亦稱天池,乃百泉奔注,為鴨綠松花圖們三江之源,拔出海面,加以位於吉遼邊脊絕頂,拔出海面竟達八千九百尺,西南行入奉天,有摩天嶺,唐時薛仁貴李積率兵東征,便經此處,形勢絕偉絕險,那陰陽叟修為之所,正是絕頂天池,這天池原是個死火山口,火山已滅熄,地勢塌陷,為頂山山泉所注,竟成一天然大湖,一泓清水,風光妙絕。
長白山上絕頂之路,有一條經常給樵夫獵戶踐踏出來的通路,這時給大雪—掩,已然模糊不知路徑。群峰環抱中,但見通道上除了遍地積雪外,便是疏落錯雜,光禿禿銀光閃耀的殘枝枯葉,連衰草也給風雪洗掃得半根不存,全給淹埋在冰堆裡死了。
這一片閃爍著亮晶晶地,有如一條銀河的通道上,自遠外依稀可辨有一小黑點,這小黑點在雪地裡翻翻騰騰,瞬即已近,原來是個行客,從這人翻進速度上,可以看出他的腳程矯健無儔,似此滑溜不堪冰河,舉步本已艱難,就算是個走慣山地雪道,此時也必小心翼翼,緩行如如蟻蛭,怎得放膽在路面上狂奔疾進?加以山路本已崎嶇峻險,給冰雪一鋪上,根本瞧不清那處是深淵,那處是平道。萬一失慎,跌下萬丈絕崖,還不落得粉身碎骨。
行客一走近,原來是個道士,高個子,瘦身材,兩眼火紅,不是赤煉人魔還有誰來?不錯,這人正是赤煉人魔,他不遠萬里自關內到了這兒,正為陰陽老怪的七十二種奇門武功秘芨而來。要知在此隆冬時際,攀冰滑雪,到天池絕頂之路,行非容易,饒是赤煉人魔一身武功,走了大半天,才到嶺小半,已然漸感氣喘心浮,腳程漸緩。
才轉一個山坳,赤煉人魔眼底一亮,原來是塊盆地,這裡如在夏日,原是茂林一片,四邊峻嶺環拱,中間卻塌下去的一塊平原,在這季節裡,樹上落葉殆盡,已然林不成林,只剩得密密林立的水銀柱兒。赤煉人魔微咦一聲,但覺早間奔馳過猛,此時手上額角已然微微沁汗,便在路旁找到一塊大青石,兩手一拂,撥去青石上冰雪,又自腰間百寶囊中,掏出了一方手帕來,拍拍淨淨,彎腰便待坐下。
驀地裡,忽聽一聲怪嘯,嘯聲不大,卻是尖銳奪魄,鑽進赤煉人魔耳裡,心顫膽震。赤煉人魔心頭猛省,在此荒山之上,絕世高人定當不只陰陽老怪一人,看此怪嘯之聲,乃用傳音入密玄天真功,乍聽一個沙啞蒼老婦人聲音,似低嘆,又似怨艾,那聲音道:“唉,世人真傻,陰陽叟那個老鬼的武功,怎會這麼易得,這豈不白費心思?”那聲音分明衝著赤煉人魔說話,須知他到這兒來覓秘芨,偷武功,只有自己心裡知道,未嘗對任何一人提起過,這心念,竟會給怪婦人洞悉,一語道破,難道那怪婦人果真有天眼通,深不可測的功力,能瞧通人家心底裡意念,思至此,不由一陣悚然!
赤煉人魔矍然一躍而起,放眼四顧,卻是聞無聲息,什麼影兒也見不到,以他功力武技,在江湖上雖非頂兒尖兒,卻也一流人物,這怪婦人何時來,藏身何許?他卻一點也沒覽察出來。這一驚非小,赤煉人魔細細琢磨那聲音的意思,似乎對自己並無惡意。
他一驚過後,陡地一長身,雙足一點,身形暴起,已然飄上一處峭壁,自高處四下俯視,但見萬峰慘白,一望無垠,群山寂寞,那有人蹤,除了朔風挾著冰雪,呼呼作響外,連鳥鳴獸吼之聲也不可見。赤煉人魔心裡兀自好笑,像這般嚴寒天氣,百蟲俱匿,就算有武林高手,還不找個山窩兒藏了起來,靜修煉功,到此冰天雪地何為?自己要是非為覓秘芨才不辭勞頓,還不在莽蒼摟著幾個嬌徒睡覺?難道此人也跟自己一般,是為秘芨之事而來?心念驀地一動,又不自覺的張望了好一會。
就在這時,那沙啞的老婦聲音,又響了起來,幽幽地長長地,又嘆息了一聲,低低道:“既知冰天雪地不好受,又何苦來?那秘芨是留給有緣人,你是有緣人嗎?還是回到莽蒼去摟你的女弟子快活吧!”還是道出他的心事,怪極!
幽靈般的聲音,不絕如縷,盡在赤煉人魔耳畔裡,像幽靈,更像山魅,決不是人,人怎會不見?赤煉人魔一念及此,饒是膽大如斗,也覺毛髮豎然!
赤煉人魔不耐這幽靈似的聲響侵擾,心頭煩躁,兩隻火紅眼睛一睜,暴叫道:“是什麼東西敢在道爺面前作崇,是人是鬼,快現身,別惹道爺生氣。”他委實按捺不住,陡地一吼,聲威可也驚人,直震得冰溶雪解,瓊玉飛揚。
怪事出現不絕,儘管赤煉人魔吼聲如雷,但那沙啞的聲音仍在他耳畔響著,而且語語真切,字字分明,可知他的吼聲雖強,卻敵不過這沙啞的老婦之音。赤煉人魔面色大變,這種聲音不是傳音入密的玄功,還是什麼呢?分明是人,而且是個絕世高人,赤煉人魔終於頹然掩耳。那聲音道:“你好不講理,我又沒幹犯你,沒來由罵我是鬼魅,你不聽勸告,我不勸也罷,你去吧!”
那醜怪的老婦聲音響了這一陣,已然不再聽到,赤煉人魔分明此去困難定多,但他之意已堅,也不退縮,休息了一會,繼續爬上絕頂。
到得絕頂,這兒積雪逾丈,那些雪花一飄下地,因為絕頂苦寒,立即凝為堅硬的冰塊,只見一片白茫茫,既不知那絕世高人陰陽老怪身歸道山之處在何方,連天池也無法覓到,盡在絕頂上打轉,往還逡巡。
赤煉人魔尋思道:“那老怪既住天池絕頂,只要找到天池他的住處,再琢磨他的墳墓,找到了墳墓,然後才推敲他藏秘芨之地,諒來也不難找!”
他這一廂情願的想法卻落空了,漸漸他覺得失望,最後他陷在危機四伏中,性命已危在千鈞一髮之境。
在此綿亙千里,盡是白皚皚的雪嶺中,到處都是一般光景,既無什麼地方可作標誌,又無草木可供暗記,幾個時辰後,赤煉人魔已然迷失方向,不知歸途,心裡這才慌了起來,倒抽一口涼氣,現在他不是志在尋寶,而是企圖覓得一條歸途,下了山再說。
說來也是怪道得很,照赤煉人魔心中揣測,上山往高攀,下山朝低行,準沒有差錯,他心裡有了這個主意,自然依著行事,誰料山徑迂迴曲折,峻峭驚人,又是一片大白,莫可辨認,明明往低窪的地帶走,但一下到那兒,卻是塊盆地,四邊峻嶺削壁團團包住,一條出路也沒有,不得已只好再攀高,攀至筋疲力盡,上至絕頂,細意觀察,又似是剛才走過之處,這麼地轉啊轉,直把赤煉人魔轉得頭暈腦脹,神志昏迷。
在雪地裡行走,如是時間短暫還捱得起,時間一長,功力再高,也就難熬得住。白天裡那強烈的太陽光射在雪地上,耀起光芒萬丈,就如千百條金蛇銀蛇,直往人的身軀上鑽,尤其是那對眸子,幾乎睜不開,因此常常聽到一些探險家,在雪地裡失明就是這個緣故,可別瞧輕這雪光,要是與日月光輝相映,使人失去性命也非奇事。夜裡卻是寒冷砭骨,月亮照在雪地上,一樣令人難受,一樣威脅人的性命。
赤煉人魔憑著內力,初時猶可支持,吃吃乾糧,喝著雪水,一天過去了,夜裡又沒地投宿,雪裡難作席地之臥,團團轉也轉不出話兒來,只有找到凝著厚冰的大石。剔去厚冰,坐著休息,翌晨又再在雪地裡打滾,一天又過去了。
這麼過了約莫五天光景,赤煉人魔漸漸挨不起了,初時神志昏亂,在雪地裡亂吼亂嚷,見物就打,直打得那些水銀柱兒般的枯枝幹,簌簌地斷折,冰裂雪崩,兀是奈何不了這長白山的冰天雪地。
五天一過,赤煉人魔已然瘋了,他狂歌當哭,狂笑解愁,蠻性一發,便將冰雪摧毀,折木損樹,乾的事兒全是狂人所為。
到得第九天那天,長白山絕頂之上,在冰窪裡,橫臥一人,氣如遊絲,看來已是凶多吉少,命歸黃泉不遠。這個人正是赤煉人魔,他已然抵受不住冰天雪地裡的飢寒和煩惱,一身真元,天天耗用,才九天已是耗用殆盡,再也挨不下去,委身臥在這冰窪之中,以待死神降臨。
天無絕人之路,當赤煉人魔醒來時,神志已是恢復,但覺臥身之處,軟綿綿,暖烘烘,四周卻是一片黑漆,不辨東西南北,拿手一摸身下的東西,原來是一疊厚厚的枯草,再按一按臥處兩邊牆壁,才知身在一個洞穴之中。
赤煉人魔神志一恢復,發狂的事雖然記它不起,但在冰天雪地中那臨發瘋的痛苦情形,卻是歷歷如在目前,心知這地方必非自己找到,必是迷臥雪中被人救起,送到這兒來,但救他的是什麼人雖不可知,惟此人武功之高,委實令人不可思議,因憑他自己一身技業,幾乎落得命喪雪嶺荒山,可知此人實非尋常。
猛可裡,他想起那怪老婦的聲響來,莫非拯救自己的人,正是這個怪人,如不是她,在此茫茫雪嶺中,又有誰能有此種能耐?越想越覺得對,但她到那兒去了呢?怎地只在暗中,不見現身?
赤煉人魔試一運氣,但覺全身軟綿綿,不能使勁,心下一驚,以為真元已散,要知內家修為最重真元,赤煉人魔一覺運勁無從,怎得不驚?
驀地,但聽一個沙啞蒼老婦人聲音低低叫道:“好了,醒過來,別動!”那聲音還不是在上嶺時碰到的。赤煉人魔一喜非小,才知救自己的果是這個神秘老婦。眼前這人雖不現身,但既然救了自己的性命,料來必無惡意。
赤煉人魔霍地翻身便待坐起,只翻得半身,不由大驚失色,原來他的一身脈絡全似僵了,真元已散猶可說,頂多變為一個常人,此後不談武事,脈絡僵了可不是當耍,豈不是成了半身不遂,癱瘓了麼。
赤煉人魔又驚又愁,只急得牙關交碰,的的作響,忽聽那怪聲又道:“叫你別動,還動什麼,你久臥雪地,寒風入骨,真火渙散,如果再動,準活不下去!”
這一聲叫,赤煉人魔果然長嘆一聲,乖乖地回臥草上,只聽他發抖的聲聲哀求道:“老前輩既救貧道一命,一發行好的,替貧道醫好,終生戴德不忘!”
怪聲又起:“哎喲,怎地此刻竟這般有禮,不叫我做山神鬼魅麼?嘻嘻!不用你央求,我也會把你治好的。快,瞌上雙目,不許張開,否則,我殺了你!”
赤煉人魔此時性命要緊,豈敢拂逆,緊緊閉上雙目,大約過得半盞茶光景,身上並無異動,只覺丹田之處,一陣火熱,不像是外間有什麼人在替自己療治,慢慢丹田那火熱往上直冒,到得胸口,分竄四肢。他這時開始感到舒服,舒服才過,乍覺全身火熱起來,似此冰凍天氣,一身豈會無緣無故火熱起來,那不怪事?這時的熱氣已然籠罩全身,就似給人放在火上烤著般的。不一刻全身煙霧騰騰,瀰漫全洞,他身上也汗流如雨。
熱氣越來越大,到後來幾乎像身入火山,赤煉人魔眼睛雖不敢張開,卻偷偷把手向發出熱氣的部份,那丹田穴上摸去,甫一接觸,不由哇聲叫將起來,原來在丹田之外,有一道熾熱異常的氣,直在丹田穴上鑽講去,無怪那熱氣早在丹田穴上起的,他的手才接觸上,立覺炙得痛得叫起來。
哇聲叫後,赤煉人魔已昏迷過去,不省人事。久久,醒來的時候,身邊只覺溼轆轆,好像天才下過雨,但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密洞裡,沒來由天雨會進來,心下略思索,才憶起這溼轆轆的水,是汗不是雨,方才在熱氣煎迫下,身上多天來所凝聚雪地寒流,揮發開來,初時是煙霧重重,及後熱氣一收,氣溫恢復正常,那些煙霧,禁受不了寒流的侵襲,頓成水珠兒,紛紛落下。他想到這裡,才恍然大悟。
試試身上肌肉,伸伸四肢,只覺如同平常一般,翻身坐將起來,也無異樣,但卻疲倦欲死。於是靜靜運氣調元,那身內勁竟也恢復了幾分。赤煉人魔大喜過望,急盤膝靜坐,調息元氣,一周天過後,已然漸有進境。
赤煉人魔才拾得這條劫後餘生的殘命,那貪婪之念又起,自忖道:“饒是風險這般大,我赤煉豈是退縮之人,好歹養好了身子,再去找尋老怪的秘芨,務要找它得著。”怪聲響著:“你休妄想尋什麼秘芨,我老媽子不答應,憑你這點能耐,還能尋麼?”
聲音一過,赤煉人魔已然驚出一身冷汗來,他真不明白這怪婦人怎地本領如此高強,連自己內心的話,她也瞭然在胸,說將出來,這豈不怪道:不是鬼魅是什麼?
忽地,怪聲喋喋笑將起來:“又來了,你再罵我鬼魅,我可不理你啦,看你能活到那時?枉你在江湖上混這麼多年,連這淺顯道理也瞧不出。俗語道:言是心聲,心動則形諸色。高明的人一看你的顏色,便知你心裡在說什麼,你的一生,我老媽子全清楚,還不能猜出你心中的話麼?”
這一席話,說得赤煉人魔默然無語。過得半晌,赤煉人魔心念一動,肚裡尋思:“這老婦人武功之高,不遜那陰陽老怪,如果學得她的本領,那怕天下強敵,失諸東隅,收諸桑榆,也罷,就拜這人做師傅!”
赤煉人魔心念才動,那怪老婦又道:“別轉什麼拜師的念頭啦,我一生只收過半個徒弟,唉,那也不算是我的徒弟,徒孫還不夠資格,這個徒孫好不肖,竟背叛了我,可恨她已遠循中土,嘿嘿,要不然她還能活到現在。赤煉小子,要是你聽我的話,我倒好教你一手玩耍,不過,得聲明一下,那不算武功,只是玩意,閒來煉著玩玩很有趣!”
怪老婦把話說完,赤煉人魔不假思索地急急回道:“敢問老前輩要吩咐弟子做的是什麼事?老前輩對弟子恩德如山,即使赴蕩蹈火,弟子也在所不辭!”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31:55
第三十二回:古墓·飛屍·驚魂
他這番話說得很激動,喜悅中帶著希望。怪老婦又是一聲嘆息,慢慢道:“你答應了麼?好,待我說罷。”原來這怪婦人所說,她那個徒弟便是南星元的妻子史三娘,史三娘並沒有正式列入她的門牆,連記名弟子也不是。只是在這怪婦人身上學得那手混元一氣功,所以怪婦人說她是半個徒弟也不錯,論本領做她的徒孫還不夠資格,但怪婦人對她卻鍾愛萬分,只為當年紫府幾個高手,被怪婦人困在長白山中,險些兒掉了性命,虧得這史三娘一時童心動,指點迷津,放走了他們。因有這段因果,故那葛衣人眼瞧玉簫郎君作惡多端,兀是下不得了手,也就是這個緣故。作書人在第四集中,也曾提起葛衣人父女的對話:“提起玉簫郎君此人,又與我們大有淵源,當年我們在長白山中,若非他娘之助,爹爹和你好幾位尊長,恐怕都活不成呢!”這句話來,那時史三娘還是十幾歲的小娃娃呢!
怪婦人續道:“我吩咐你的兩件事要辦,第一件便是我那不肖叛徒,偷了我的混元一氣功,不知練成什麼氣候,唉,這都是孽障,你下山回中土之後,如遇到了她,說我已不再怪她了,叫她功成之日,來長白山見我。第二件我有一個故人的兒子,姓秦名寒,家住金沙江畔,雷波城郊,羅浮村裡,我這故人原也是武林中人,幾十年前曾大闖遼東與我相遇,你如見到那秦寒,切切叫他前來見我,不得貽誤!你都答應了麼?恨只恨不能出去見人,否則我自己也會去。”
赤煉人魔還道怪婦人出什麼難題教他去做,原來就是這麼簡單的兩件事,當下也就答應了。但心下又自顧嘀咕著,這怪婦老不現身,是因不能見人,為什麼不能見人?要傳授自己的玩意又是什麼?一時疑念叢生,卻是不敢動問。
過了盞茶時辰,那怪婦人說道:“明天你便下山,從這兒一直往南走,注意石上積雪留下痕跡,如依那痕跡指示,你便安然抵達山下,記住,你如不給我辦這兩件事,即使在天涯海角,我也有辦法把你毀了。”
赤煉人魔一心想學那怪婦的玩意,但怪婦偏不提起,像忘掉一般。他心中一急,不由脫口叫道:“老前輩吩咐的話,我怎敢不聽,但你老方才不是說過,要傳弟子玩藝兒,是什麼玩藝兒?什麼時候傳授,因為明天,弟子就要下山了。”
一遍又一遍,赤煉人魔喃喃說著,但此刻卻無人反響,靜悄悄,只聞洞中自己的聲音迴旋呼應,再也聽不到什麼聲響。心中不由失望忿恨交集,這老怪婦竟然騙了他,然而,騙了他又奈何不得這怪婦!
久久沒有反應,赤煉人魔頹然倒在枯草上,胡思亂想起來,他已打好主意,明天決不下山去,那怪婦既然不肯以武功相授,罷了,只好再上絕頂搜求陰陽老怪的遺芨。這時,他已成竹在胸,不懼迷失路途,因為那老怪婦已給他安排了下山之路。
這一晚,赤煉人魔中夜練功,以備來日趕上途程,熬那冷可裂膚之風雪,待得約摸三更時分,忽地裡面前風聲颯然,似有人向他投來一物。赤煉人魔本來盤膝而坐,乍覺聲到,黑暗中又瞧不清楚四周,急遽起來,雙手上護天靈,下掩丹田,以防暗算,說時遲那時快,倏覺來物已至面門,百忙中,左手一撩,來物到手,卻不是什麼暗器,只是一本書籍,赤煉人魔一接過手,怔了一怔,正待待細細揣摩。
這時,怪老婦的聲音又響著,冷冷道:“要授你的玩藝兒,全寫在那書上,自己看去,省得成天掛著那玩藝,恕我老媽子不教你!”語已,不復再聞聲響。
赤煉人魔心中轉憂為喜,這才知道手裡的那本書,是怪老婦要相授的東西,自顧此人武功絕頂,在她眼中的玩藝兒,必是驚人技業,說不定是什麼武學秘芨之類!心頭狂喜,過了一會,已然是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那黑沉沉的山洞忽大放光明,先前洞裡黑漆一片,原來是給人把洞門堵住,這時已將堵塞之物移去,洞內洞外光景一覽無遺。
這個洞不太寬,方圓不過丈許,只容一兩個人居住,赤煉人魔住處,乃是洞裡盡頭的一堆衰草之上,那洞光白皓皓一片,寒氣襲人。
赤煉人魔站了起來,藉著光線,行到洞口,第一件事便是看看昨晚老怪婦相贈的這一本什麼書。但見那書表皮是用豹皮做成的。再翻下去,卻是用楓葉做成書頁,楓葉紅似荼火,上面端端正正地寫上一行行的白字,那字跡似膠非膠,似漆非漆,是用關外一種野生植物擠出來的漿液寫成的。楓葉雖然小,字卻寫得娟秀玲瓏,有的還繪上圖樣,栩栩如生,十分精巧。
赤煉人魔拈著這書,原是順手而揭,從一半揭起,這時回看首頁,忽眼前一亮,首頁寫著“陰陽魔宮六合神掌抄錄”
十個較大的字。
那魔頭不見猶好,一見喜得跳將起來,呵呵大笑,叫道:“魔宮,魔宮,今天我赤煉道人才找到你的秘芨。”要知這魔宮之稱,正是關外一派邪道之宗,與西域紫府迷宗分庭抗禮。這派邪宗之祖,正是長白山陰陽叟所啟創。陰陽叟在生之日,為人乖僻絕倫,所創七十二手奇門怪異武功,在江湖上行走,所向披靡,當者辟易,及後居長白絕頂,便在這兒開宗立派,自號“陰陽魔宮”。生平向不收徒弟,即使收了徒弟也不把技業傾囊相授,那單嬋是在他晚年臨歸道山前一年拜在他的門下,學得的也只得七絕魔劍一門武功。赤煉人魔所得那本六合神掌秘芨,原是在七十二種奇門武功之外,在魔宮中來說,不列為武功,只合稱為玩藝,可知其人武功之高,簡直與天比高,與地比長了。
赤煉人魔又將次頁細看,但見他口中喃喃念道:“此六合神掌者,取天地東南西北六方位之義而成。人身元氣有天地金木水火土之分,匯而為六合,六合神掌乃集人身先天后地五行真元磨鍊以成,被擊中者,赤煉繞禮,頃刻畢命。”
唸到這裡,赤煉人魔高興得雀躍不已,如同孩提,連連叫道:“我叫赤煉人魔,這掌也叫六合神掌,嗯,六合之名不好,反正被打死的人,赤煉繞休,就叫赤煉神掌,豈不甚妙。”因赤煉人魔為人歹毒。動輒藉此殺人,故以後這一武功,傳到江湖,便變成“赤煉魔掌”了。
話說赤煉人魔得了這本魔宮秘芨,自是高興不迭,惟其為人貪而無厭,心念又動,自顧這六合神掌這般厲害,那怪老婦卻說它不成武功,只列為玩藝,看來陰陽叟那老怪還有許多不可思議的厲害武技,只是這些秘芨,卻不知藏在何許。嘿嘿,我赤煉道人豈肯輕易放過,拚著這條命,也要去根尋它,貪念一起,也置老婦的話於罔聞。
這時,赤煉人魔既打定偷竊陰陽秘芨的心志,自然不依老怪婦的話,向山下跑,反而往絕頂攀上去,出得洞外,外邊光景,還是一片白茫茫,不辨東西南北,赤煉人魔又一躊躇,他是個吃過苦頭的人,豈有不知厲害之理,要是第二次昏倒雪地,料那老怪婦未必肯加援手,掉了性命連這六合神掌都練不成,豈不可惜!
赤煉人魔沉沉入思,腳下卻不自覺地往山上走去,轉了幾個山彎,回首一望,已然是迷途不知徑,只見大雪紛飄,他先前藏身那山洞,也給掩埋在雪裡,雲深不知處了。這才大大吃了一驚,自知貪婪惹來的煩惱,那老怪婦又如神龍見首不見尾,要央告她救一救自己,卻不知從何處找起,這麼下去難免身葬雪嶺,落得一場空歡喜。
一念及此,渾身冷汗,給朔風一吹,不住顫抖,心上益寒,一時著慌,越走越不對勁,只好揀一處石上坐下,覺得肚子很餓,摸一摸乾糧袋,尚有米餅少許,乃取出吃了一頓再說。吃完乾糧,肚子一飽,精神陡長,驀地想起臨離開山洞之前夕,老婦人不是談過,叫他看著南面石上標誌痕跡下山麼?乃急急朝低陷陡坡各處細看,因一片大白,也不知那方向是南是北.是東是西,只好四處都看,看完一處又移別的方向,不管他如何細心觀察,卻是一點端倪也瞧不出,心中不由大悔不聽老怪婦的話,他心知老怪婦必不會騙他,要騙他又何必以秘芨相授呢?大約是著惱自己不聽她的話。
把標誌痕跡給消滅了吧!
赤煉人魔無奈,又望空喃喃禱告,哀求那老怪婦饒恕,放一條生路他走,禱告良久,大地仍是靜寂,那有老怪婦的聲音,赤煉人魔至此,不由萬念俱灰。
三天後,赤煉人魔仍在空山中團團亂轉,卻是轉不出什麼頭緒來,此時赤煉人魔已知此劫難逃,心頭煩躁,把那本魔宮神掌秘芨,望空便待擲到山下,口裡嚷道:“六合神掌啊!今生我赤煉人魔再也休想練你了,還是留待有緣人吧!”
秘芨未擲,忽地刮來一陣朔風,那本秘芨看來已然殘舊不堪,又不是什麼厚紙精訂的,給赤煉人魔一使勁,朔風一刮,那張豹子皮表頁,勒的一聲,迎風飄了開去,呼呼地在半空飛舞。
赤煉人魔心焦意煩,給那朔風一吹刮,神志一醒,心下大驚,自忖道:“怎地這般糊塗,把這絕世武功之寶棄了?”一念既動,倏然縮手,連在半空中飛舞的那張豹子皮也捨不得丟了。兩足一點,平地拔起,一式“旱地拔蔥”,騰高二丈來高,伸手朝那豹子皮便抓,恰恰傍他抓到,那赤煉人魔使勁過猛,一抓之下,竟把那張皮抓裂為二,原來這張豹子書皮是兩層疊在一起的,一裂開,裡面又掉下一張紙來,赤煉人魔心念一動,順手一撈,那張紙兒又給他撈個正著。
那紙兒正是夾在兩張豹子皮中間,赤煉人魔一撈到手,不看猶可,一看登時心花怒放,原來這紙兒是一張長白山的地形繪圖,這地圖詳盡極了,分成兩面,一面是指示春夏間的地形,另一張乃秋冬時際的圖本。因長白山一入初秋,即漸降霜,及至冬天,霜雪斥途,迷不知徑,夏日又自不同,茂林翠柏,處處皆是,故那地圖也作四季之分。赤煉有了這張地圖到手,哪怕道途迷失。索性找一處可蔽風雪之石隙中坐下,細細參詳。
再把地圖一看明白,往天池之路,躍然寓目,在這時說來,直如鼓洪爐以燃一毛之易事了,赤煉人魔之貪念也因而陡起。
在這張地圖中,別的山形地勢,列得極為詳細,使人一目瞭然,只有在絕頂天池附近,有十二個小黑點,卻是莫名其妙,這些小黑點並無說明之字,但位置分明,似是事出有因。赤煉人魔再反覆思維,卻是想不出所以然,怔怔地望著那張地圖出神。
驀地,赤煉視線一移,移到那本被掀去表皮的六合神掌秘芨上面去,那“陰陽魔宮”四字登時映入眼簾,心中不由猛然一醒,尋思道:“這張地圖既夾在這書裡,諒來也必系魔宮之物,說不定是陰陽老怪所繪,留待有緣人,如此看來,那十二個小黑點定是寶藏之地無疑。”心念一動,精神陡振,隨手取出乾糧,飽餐一頓,掏些雪水解渴,當即依著地圖指引,徑上絕頂,尋那黑點位置去,雖說在這冬季裡,漫天風雪,難分地勢,但那些巒峰山坳都是死物,積雪雖厚,仍無移變,因而赤煉人魔倒也不大費事,便到天池絕頂之處。
這天池雖處絕頂,卻是甚大,池裡的水已然結冰,可怪的是各處泉眼,仍然流水潺潺不絕奔注,一出泉眼,下得池中,又立即凝為冰霜。赤煉人魔久處莽蒼,幾曾見過如此奇景,走近前去,伸手一探,順著那洶湧澎湃的泉眼一捫,竟是暖烘烘,不覺大異。要知山泉猶如井泉,不受外界氣候影響,仍然保有它的溫度,在此零下天氣益發顯得山泉之暖,這赤煉人魔卻如何得知,心中喜道:“人謂天池絕頂,神奇莫測,看這山泉,可概其餘了。”
漸漸走近,約過頓飯時辰,赤煉人魔已達目的地,一到這裡,一瞥之下,竟給嚇至臉無人色。看那地圖上十二個小黑點,正是標誌這裡十二口古墓,這十二口古墓前前後後,排列有序,驟然看去,似是一個什麼陣法,各有門戶,赤煉人魔給嚇一驚的卻不是這陣法,而是各個古墓已然洞開,像已有人先此前來發掘,墓門之外,橫七豎八倒臥著十幾個漢子,已然斃命多時,那些屍首,有些咬牙切齒,有些手腳痙攣,有的瞪大眼兒,有滿面烏黑的,不一而足,可知這些人死前,必經過極大痛苦,一番掙扎。在這些屍道的旁邊,卻是白骨累累,似是一向以來,都有人前來探墓身死般的。
赤煉人魔心膽俱落,急攝心神,把手一轉,這十二個古墓中,竟有十一個給人掘開,只正中那最大的一個,墓門緊閉,好像沒有給人動過。
一驚過後,赤煉人魔蹙眉思量,打算進退之策,肚裡想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自己九死一生,偶得秘芨地圖,才得到這裡來,也許自己是個有緣人,有緣人自然有福,哪怕它是龍潭虎穴,也要探它一探!”一有這個心念,貪婪之膽又壯,信步走近前去,遠遠定睛細盯墓門上的字,從倒塌一邊的墓碑上見到,全是“陰陽叟長白山魔宮主人之墓。”正中那未給挖掘的一個,斗大的字,漆著金黃顏色,給雪光一映,益發爍爛奪目。
赤煉人魔把心一橫,跨步再前,先到被挖開的各個古墓看看,但見那些屍首,多是中了暗器受傷致死,其中一兩人,身無傷痕,似是給什麼毒氣毒斃。
到得這兒,赤煉人魔只好硬著頭皮,逐個墓洞探視,只見各個洞裡,一地暗器,暗器形狀,光怪陸離,與墓前給暗算倒地身死的人身上所中暗器,並無二致。除了暗器之外,卻無異狀,洞裡空空如也,連屍骨也找不到一根,遑論要什麼寶藏秘芨,赤煉人魔不禁大失所望。
十一個洞墓都已逐一細細搜過,卻是什麼東西都沒有,赤煉人魔心下思量:“墓非寶藏秘芨給人捷足先登,不對,這些來盜墓的人不是全死在墓門之外嗎?”自己慶幸來遲一步,否則難免同遭一齊滅亡,驀地心念又是一動:“說自己是有緣人一點也不錯,要不然每個人到此盜墓,都給那陰陽老怪生前設下機關暗算而死,但自己卻安然無恙,豈非有緣?正中那大墓還沒有發掘,看來是留待自己,那寶藏秘芨,必在墓裡無疑了。”
長白山陰陽叟老怪,生前乖僻,殺人如麻,結下許多仇家,在生時,那些仇家,懼怕他的武功厲害,輕易不敢找他報復,這一點老怪自然明白,故在歸道山之日,效魏武帝曹操設偽墓以避人耳目,偽墓裡有經老怪悉心巧制的機關,入墓的人秘受暗算,無一倖免,只有一怪事,這老怪何時身歸道山?何時埋葬?卻連他的徒弟也茫無所知,只知有一天,與他陰陽宮有關的門人朋友,一齊接到老怪書函,約他們上長白絕頂天池見面,到得約定那天,各人齊集,老怪卻已不知去向,只留書自言已身死,身葬十二墓穴之中,是誰給營葬,卻沒有說及。那些人撲了一空,無奈迴歸,出天池不遠,即見簇新十二口新墳,列成陣勢,有如孔明在白帝城外用石頭布成的八陣圖一般。只為老怪生前詭異百出,死後弄些花樣,各人也不以為奇,拜祭憑弔一番,各自散去。
赤煉人魔琢磨了一會,一想起自己屢屢大難不死,必是與魔宮有緣,心膽陡壯,刷地一聲,抽出寶劍,小心翼翼,便向正門行近。那墓門似鐵非鐵,似石非石,不知用什麼東西製成的,赤煉人魔用劍略按一按,竟是鏘然有聲,赤煉人魔也不管這個,急運起真力,集一身勁道於一掌,用了單掌開碑一式,蓬地一響,便向那墓門拍去,要知赤煉人魔在江湖上雖非最尖頂人物,也是成名好漢,這招單掌開碑發出力道,少說也有千斤以上,給他一拍上,何堅不摧,何硬不破。
但事出意外,但見赤煉人魔一掌拍出,砰然巨響,直似旱天起了焦雷,震得墓門積雪凝冰,紛紛掉下。他竟給自己這一掌反彈之力,暴震出三丈來遠,跌得發暈,一隻手痠麻呆木,赤煉人魔一驚非小,定神遠看墓門,卻是紋絲不動,心中叫了一聲:“好厲害的傢伙,難怪沒人動得開它!”
赤煉人魔一跌到地,索性暫不起來,眼巴巴望著墓門怔神。須知這魔頭心細最靈巧,詭計又多,轉眼之間,不由嘿嘿冷笑,心裡已有計較。想道:“這墓門堅逾鐵石,縱有傢伙,料也難弄開,正門行不通,何不由別的地方打主意,墓門雖堅牢,但那座墳墓卻是磚泥所築,難道弄它不開?”
他這一主意可又打對了,這一點連老怪也漏了心思,但見赤煉人魔,慢慢站起身來,滿臉得意之色,行近正中大墓,對那正門,連眼尾也不去瞧它,只在墳後兩旁,時而敲敲墓側,時而按按墓頂,各處都琢磨過了,赤煉人魔長笑一聲,仗劍在手,便在大墓背面,動手發掘,劍掌並用,以他的功力,自然不消片刻,已然給挖開一個小洞來,赤煉人魔俯身側目窺探,從外面光線射入所及,看到卻是黑沉沉,空無一物,但覺墳牆甚厚。
繼續動手發掘,約過一盞茶光景,那墓背洞然而開,這時外邊光線射入更多,視物也較清晰,赤煉人魔一探頭,伸長脖子,運目四顧,這墳墓外面雖大,裡邊卻是狹小異常,比那十一口已發掘的還要小,無怪這墓牆厚得厲害,裡邊只夠一人容身。
赤煉人魔蜷縮一團,滾入裡邊,蛇行鼠伏,四邊察視,還是空蕩一片,連暗器都沒有,赤煉人魔唏了一口,暗道:“好不晦氣,又碰上老怪的空城計了。”心中嘀咕,仍不就此甘願罷手,四邊摸索著,誰知摸到一處,微微一按,卻似有了反應。
急忙間用劍尖一挑,譁喇喇的露出的一個小洞來,原來墓中築有別室。赤煉人魔正自驚喜交集,驀地自那廂小洞,呼的一響,一道濃香,疾射過來,赤煉人魔躲閃,怎還來得及呢?卻給那濃煙噴個正著,登時面色慘變,頹然倒地,昏迷不醒。
也不知過了若干時候,醒來忽覺自己已在長白山畔當路一處山石交疊的縫隙中,赤煉人魔心知又遇人相救,才一醒過,不假思索的,急手往懷裡一掏,這才安下心來,掏出來的是那本神掌秘芨,可幸並未失去,移至眼前細看,方知那張地圖已經不知去向。卻多了一張字紙,還是紅色楓葉,白色的字,寫道:“孽障竟不聽言語,致罹奇禍,險些誤老媽子大事,從今以後,不許你再上長白山,囑咐之事,務要做到,否則不饒,醒時速離長白,否則休怪老媽子手下無情!”
就是這麼聊聊數字,赤煉人魔已然明白,這老媽子是何人,這番又得那老怪婦出手相救。
赤煉人魔屢歷險境,能履險如夷者,誠非幸致,端賴那老怪婦因有事相托,這才在九死一生中,拾回這條命來。一醒過來,思念及此,渾身冷汗,細細思量,焉敢再置老怪婦的言語於罔聞,決定先回莽蒼山,歇息過後,往雷波城找到秦寒,把老怪婦相托之事辦了,再設法尋那史三娘,遞個信兒給她。
主意打定,乃站起身來,整一整身上道袍,回顧四野,白茫茫中遠遠竟有人家炊煙,知在此山畔不遠處,必有村落人家,乃循炊煙起處,勁行近去。
到得那兒,果見一座村落,這村落並不大,疏疏落落不過十來戶人家,看這些人家,似是長白山的獵戶,赤煉人魔無暇理會這個,直入村內,向人家抄化一點食物充飢,又在村口,覓得一處破廟,聊避風雪,暫度一宵。
這破廟位於荒涼山畔,又值臘月時際,不用說,自是香火不旺,裡面除了一個形同乞丐的髒道人在那兒居停外,別無一人。赤煉人魔依著方外人掛簞規矩,向那髒道人說了,可也怪道,那髒道人似是滿懷心事,皺眉勉強應納下來。赤煉人魔心中一奇,端相了這人一眼,心中益是駭然,原來這個道人,身上雖然鶉衣百綴,髒得要命,但顏容卻不枯槁,面色紅潤,兩眸精光四射,一眼望去,便知是個風塵異士。
那道人與赤煉人魔打了一個照面,臉上也現詫然之色,問赤煉人魔道:“道長何來。莫非是來自長白山上?”
赤煉人魔不便實說,只道是路經山畔,無處投宿,便借寶觀一歇等語,髒道人也不深究,自顧領了赤煉人魔到左廂一間房裡歇息。到得房裡,赤煉人魔又是一驚,這破廟在外表看來,住的該是叫化流氓地痞之類,但這間房卻是拾掇得十分乾淨,炕上鋪蓋一應俱全,而且全是簇新的,赤煉人魔心中雖咕嘀著,卻是不言不語,隨了進去。
那髒道人一入到房中,從背上卸下一個袋來,袋裡盛著一些乾糧。髒道人把這乾糧袋遞給赤煉人魔道:“荒山野廟,無甚可招待貴客,這袋乾糧相贈,聊表寸忱,幸毋以待慢介懷!”
赤煉人魔忙不迭道謝收下,那髒道人正待出去,忽跨身回房,正色對赤煉人魔道:“道長無事,就請安歇,不要到處走動,今宵如聞異響,也勿隨便出來看覷,恐怕誤了性命。”
那髒道人這話說完,徑自出房,赤煉人魔心下好生奇怪,隨手稱量這袋乾糧,但覺頗為沉甸,看去似有十來斤之譜,肚裡尋思:“我只寄歇一宵,何用如許多的食糧,這事看來,豈不甚怪!”百思莫解,此時廟外朔風陡起,虎虎作響,大雪紛降,赤煉人魔雖沒有把髒道人禁他出外的話放在心上,卻也懶得到外邊走動,和衣爬上炕歇息去。
這一夜,赤煉人魔思潮起伏,如何睡得著,想起那髒道人臨去時一席話,心中益是輾轉難以人夢。待得天上月亮西移時分,乍聽外面幽幽啼聲忽起,赤煉人魔心中一震,就炕上一翻,翻下地來,躡足到窗邊一看,但見方才所遇那髒道人,手仗利劍,已然影綽綽的立在外面的曠地上,可怪的除那髒道人外,別無人蹤,傾耳細聽,只聽那幽幽啼聲,越來越近,這聲音好熟,赤煉人魔驀地想起一人,連抽冷氣,全身一震。
啼聲戛然一止,自半空中闢辟啪啪地落下七件物事來,赤煉人魔一瞥失色,原來半空中所掉下來的不是別的,乃是一具具的屍首,在月光掩映中,赤煉人魔已然見出,正是在天池絕頂之上,陰陽老怪十一口墓門之前所僵臥的那十幾個死人中的七個。
人屍落下,那髒道人已然面色蒼白,疾撲過去,抱著當中一具屍首,嚎啕大慟起來。口中叫道:“七位師哥,你竟遭了陰陽老怪的毒手了麼,嗚嗚!教我如何對得起師傅在天之靈呢!”其聲哀慼,不可卒聞。
髒道人的哭聲未已,半空裡,忽有一個沙啞的老婦人聲音響著:“八駿中的好漢,你哭什麼,你師兄咎由自取,死有餘辜,把他埋了罷!”這沙啞之聲,不是那怪老婦還有誰?
赤煉人魔一驚可大,要知當日八駿與八荒江湖齊名,桑龍姑乃列八荒,這八駿卻是師兄弟八人,個個武功卓絕,乃與桑龍姑輩份相同,赤煉人魔也自耳聞,難道這八駿師兄弟八人中,竟有七個陳屍長白絕頂之上,思之不禁悚然,又不知這老婦人與八駿中人有何淵源,怎會夤夜送屍?
忽瞥那髒道人淚眼一睜,仰首朝半空厲聲叫道:“好狠毒的陰陽嫗,原來我七位師兄是你這瘋老婦害的,還不快現身,老子跟你拚了!”
半空中又是幽幽一陣怪笑,笑得人心頭癢癢難熬,非常刺耳。一陣笑聲方落,沙啞的聲音又道:“你要我現身,豈不驚世駭俗,我一現身,你還能逃麼?”
赤煉人魔心頭一震,這怪老婦一直不肯現身,原來就是一現身便要殺人,這豈不駭人聽聞。
髒道人又叫道:“你不現身,我也能教你現身,瘋老婦,你不是人,你是一頭狼,噬人的狼,你不現身,老子也會掏你出來!”
髒道人的話還沒說完,但聽半空中沙啞的聲音狂吼道:“你這小子不怕死麼,敢咒我,好,讓我送你與那七個膿包師兄一起到黃泉去!”吼聲方落,半空裡揚起一團白影,赤煉人魔急定神看去,他知道,這落下來的一定是那叫陰陽嫗的老怪婦,當他眼光所觸到的,卻不像是個人,好像一團怪物,更像一頭野獸。
隨著但聽髒道人一聲慘叫,登時流血披面,遍體傷痕,腦裂髓流,倒地畢命,像八駿這般武功的人,也不堪那老怪婦一擊,赤煉人魔心膽俱落,屏氣不敢動彈,那白影只一晃,又失蹤跡。
赤煉人魔目光好銳,就在那白影一晃之下,已然瞧得清楚。果然不像個人,而是像一隻狼頭人身的怪物,全身生滿了長長毛茸茸的白毛,自頂至踵,霎眼望去,只覺是一團雪似的,這一刻,赤煉人魔忽想起雪狼來,許多年以前,他的師傅真妙師太也曾說過,她的師孃,像頭白母狼,知道她的人,都叫她做“雪狼”,是一個人狼雜交生了出來的女孩子,養大了幾分像人,幾分像狼,有人性也有狼性,狼性一發什麼人都得死,人性恢復時,卻是平和知禮,莫非這陰陽老怪的妻子,正是這個似狼非狼,似人非人的怪物。
赤煉人魔正尋思間,那沙啞聲音忽起自頭頂,叫道:“赤煉小子,我叫八駿送給你的糧食收了沒有?”
赤煉人魔那敢怠慢,雙膝一軟,跪落塵埃,叩頭道:“啟上老前輩,晚輩全收了!”
那沙啞的聲音哈哈一笑,說道:“我叫八駿送一袋乾糧給你,足夠十天之用,沒有過了十天,不准你足履門外半步,否則,性命難保,知道嗎?”
赤煉人魔疑團難釋,陰陽嫗老怪婦既是八駿的仇人,八駿又怎肯代送糧食?為什麼十天之中,不準到外邊去,這豈不是要自囚十天,要不悶慌嗎?
老怪婦嗔道:“你胡思亂想做甚?我是和八駿交換條件,他送糧食給你,我送他七個師兄還他,那時他還不知他的師兄是生是死呢,十天內不准你出門,自有緣故,後來便知,你嘀咕什麼?”
這一番話,真是答覆赤煉人魔心中的疑問,那老怪婦就好像赤煉人魔肚裡的蛔蟲,只要心念一動,她全知道,幸虧這非初次,赤煉人魔也不覺詫異,諾諾連聲,應了下來。正待再說話,老怪婦已不在,四野裡,除了風聲之外,靜寂如死。
一連過了五天,並無異動,赤煉人魔自囚在室裡,心焦意煩,但也無可奈何,這一天,兀是按捺不住,心裡自忖:“這位怪婦好不厲害,不聽她的話,恐罹不測,當無疑問,但這老怪婦未必時時在此,她如不在,便是出去走走又何妨。”但又不知老怪婦哪個時候在,哪個時候不在,躊躇一會,眉尖一攢,已然想出一個計較來。
赤煉人魔心念一轉,要知老怪婦在與不在,只有埋怨她一番,她必會說話。當下,赤煉人魔望空喃喃,說了一堆埋怨的話,卻是不敢使用歹毒詞句。
過得一盞茶時光,靜寂依然,赤煉人魔叫了一聲:“老前輩你要是不答話,我可要出去啦,你殺了我,可沒人給你帶口信。”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32:29
第三十三回:欲焰 淫婦 鮮血
那老怪婦仍然沒有迴音,赤煉人魔心膽陡壯,躡足前走,蛇行龜伏,已然跨出房門口,才出門口轉了一個彎,廟中正殿便在眼前,離大門不遠,赤煉人魔心中一喜,此刻一出去,也不回廟了,徑自回莽蒼山去。
才轉到大殿附近,驀地裡,金光耀眼,四方八面一陣暗器襲來,密如驟雨,疾向赤煉人魔身上密集射來,這一下可不是當耍,幸得赤煉人魔功力不弱,一提氣,雙足一點,掄掌呼呼打出,人已竄至頂上中梁。那些射來暗器,有的給他避過,有的給他掌風激盪開去,這些暗器,似是預伏機關,並無人在操縱,故而一陣過後,回覆靜寂。赤煉人魔伏在中梁,看下面暗器已止,也不敢再冒險,雙掌發力朝樑上一按,身子疾速倒射回房,才落房門口,那些暗器又發,卻似有眼般地,這番是朝著赤煉人魔所住之房,紛紛襲到。這才想起那髒道土生前曾勸他不好外出原故,不由倒抽一口涼氣,急閃入房。
才一入房,那沙啞之聲音又響:“叫你不要胡亂走開,你總不聽,不給你嚐嚐,你也不知厲害,這些暗器算什麼,還有更可怕毒辣的,不信,再走出看看!”
赤煉人魔忙不迭跪下,陪了不是,那老怪婦叫道:“要不看在你替我傳書分上,你能活到今天?十天已過一半,這五天兀是挨不下去?”
自從經過這次嘗試之後,赤煉人魔已然心膽俱悸,不敢再越雷池半步,匆匆又過三天,這天是赤煉人魔自囚第八天,正自枯坐無聊,乍聽大門外有人在說話,一共來了三個人。
因是在大門之外,赤煉人魔只能聞聲不能見人,只聽三人中一個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另一個答道:“快過年了,今天是臘月廿四,灶君爺爺上天的時候!”這話說過,但聽一聲冷笑,一個陰沉的聲音說道:“我真不信世上有什麼灶君爺爺,今天我們要辦正事,別亂扯,阿龍,你們和文老二他們約定在這裡見面可是今天!”其餘兩人齊齊應了聲是,那陰沉的聲音忽咦了一聲:“這不是嶗山八駿嗎,哎喲,他們給什麼人暗算,都死在這兒!”顯然這人已看到陣屍門外廣場中的嶗山八駿,因為天氣奇寒,雖歷八天,屍體仍是完好如生。陰沉的聲音響過,那叫阿龍的笑道:“嶗山八駿竟也來了,唉,陰陽老怪的秘芨怎這麼多人覬覦,幸虧八駿已死,不然可就棘手!他們怎地死的,莫非毀在文老二他們手裡。”
這時三人的腳步聲已行近破廟大門之前,停了下來,但聽阿龍又道:“文老二就是叫我們今天在這廟裡等他,不久也許會來了,咱們進去吧!”又聽一陣雜沓細碎足音,相繼進入廟裡,赤煉人魔深知廟裡危機四伏,不由替這撥人暗捏一把汗,赤煉人魔憂心未已,乍聽正殿之中,噼啪連聲,如墜重物,那進來的三個人,齊齊驚叫一聲。驚叫之聲才歇,那沙啞的聲音在說話:“青龍幫的人聽著,你們的文總舵主和三個香主都在這裡,讓你們見最後一面,要埋葬他們恐怕來不及了。”
沙啞之聲才過,正殿上登時轟隆一聲巨響,亮光一閃,那三個漢子嗥了一聲,已無聲息,料已給什麼厲害之物,立斃當場。
赤煉人魔這時冷汗如雨,這才明白老怪婦要他十天之內不準出門的原故。
第十天一到,赤煉人魔神經登時緊張起來,因為只有到這一天,他便可以恢復自由,偏在這一天中,必有大怪事發現,自大清早起,赤煉人魔便惴惴不安,一直到落日崦嵫時分,兀是不見動靜,赤煉人魔心中驚疑交集。約摸初鼓過後,荒村雪地一片闐靜。
赤煉人魔正自驚疑間,驀可裡,聲聲清歌,傳入耳鼓,那聲音竟是一個女子,鏗鏘清脆,悅耳極了,赤煉人魔為人色心最重,乍聽是個嬌娃,精神陡振,心中想道:“這般可愛姑娘,毀了豈不可惜。”歌聲越來越近,停在門外,又咦了一聲,忽地格格笑了起來,叫道:“八駿,九龍,嘻嘻,你們的本領真是稀鬆的緊呢,你看姑娘的。”
那姑娘的話未訖,閃空中已掉下一物,拍的一聲墜在門前雪地。但聽姑娘又叫道:“你這長白陰陽魔宮的道兒,是老怪物?還是老嫗那瘋婦,怎不答話?”
細碎的步聲,顯示出那姑娘已行近掉下來那人的跟前。
過得半晌,姑娘自語道:“死了,沒有救的,嘻嘻,我就料你未必能偷老怪的秘芨,死了就算了,姑娘也不理會。”
赤煉人魔聽到這裡,心中悚然,天下安有如此狠心的婆娘,料死去那人,未必與這姑娘有密切關係。
老怪婦這時說話了,她道:“桑龍姑,你果來了,南星元躲在什麼地方,你替我尋訪,拿他的首級來見我!”
只聽那姑娘回道:“陰陽嫗,我的哥哥是誰弄死的,人死不能復生,我可不管,但得說個明白,我才給你拿南星元的首級。”
老怪婦的聲音在半空說著:“他自取其咎,誰也沒弄死他,中了老不死墓中的機關,還能活麼?”
赤煉人魔這才恍然大悟,死者並非與這姑娘無關,乃是她的哥哥,死了卻如陌路,不禁深深嘆息了一口氣,忽想起這桑龍姑的名字好熟,一經追溯,登時大驚,這人正是八荒之一,十天之間,怎這麼多高手前來死在一處,有八駿,有九龍,現在又有八荒,看來這桑龍姑似乎不會便死,因為老怪婦要她取一人首級,大約不會難為她,無怪這桑龍姑對那老怪婦,一點也不懼怕。
桑龍姑與老怪婦一問一答,已然行近廟門,赤煉人魔真替她耽心,會陷入那廟中的機關。才思慮間,只聽一陣悠揚簫聲,中耳欲醉,心中忽覺迷迷惘惘,渾若全無知覺。簫聲一止,那桑龍姑自顧道:“這八駿也兇得緊,藏下這麼多機關,幸虧遇到老孃,別人豈不喪命。”話才說完,頓聞陣陣掌風,直震得這破廟,搖搖欲墜。
驀然間,那老怪婦厲聲喝道:“桑龍姑,你這魔簫之聲是誰傳給你的?單嬋那賤人呢,哪裡去了?”
桑龍姑慢吞吞答道:“不錯,正是單嬋傳給我的,你待怎地?”
老怪婦並不惱怒,嘆道:“罷了,那賤人不守師門戒律,私授他人,幸虧戒上寫著授者有罪,受者無知,不予幹究,嘿嘿,否則,你想活麼?桑龍姑,我問你,那史三娘呢?”
桑龍姑回道:“史三娘給老孃鎖在天姥山北,你問她做甚,想替徒弟報仇?”
老怪婦又一聲長嘆:“這賤人私奔南星元,與單嬋一路走的,我豈不知,只瞞著那老不死,你要她受些懲戒也好!”老怪婦說完這話,又似自悔失言。
桑龍姑怵然一驚,急問道:“你說什麼?陰陽老怪還沒有死?”桑龍姑這話才完,忽又自語道:“陰陽嫗走了,我得追去!”微風颯然,人已去遠,聲息俱杳。
赤煉人魔困在房中,外邊她們對話,已然全給聽去,前後一想,往事歷歷,如在眼前,張家口之夜,史三娘不是與南星元單嬋在一路嗎?怎地又給八荒英雄桑龍姑所困,她們之間的恩怨,竟如許夾纏不清,只為日後回到關內,要替陰陽嫗傳個信兒給史三娘,因把玄冰美人“史三娘已被我鎖在天姥山北”那話兒,牢記心上。後來赤煉人魔傷在劍魔手裡時,別處不躲,卻躲上天姥山北,一線天中,與史三娘遇個正著,那時史三孃的氣功已臻上乘,心情又惡劣,殺人在指顧之間,偏不把他廢了,也正是這個緣故。
赤煉人魔來回踱著方步,心頭煩躁已極,兀是不敢擅自出外一看,過得頓飯光景,赤煉人魔憬然而悟:“今天不是第十天嗎?那老怪婦的限期已滿,想來出去必無妨礙,何不出去試試,勝似長困房中。”心中思量,目光落在床上那個乾糧袋上,那滿滿的一袋乾糧,剩下無幾,臃腫的袋子,片刻變得乾癟,橫在那兒。赤煉人魔心上又是一怔:“老怪婦不是說過,吃完這袋乾糧便可恢復自由,此刻如不出去,也只有落得活活餓死房中。”想到這兒,也顧不了許多,身形一偏,蛇行而出伏,在一個角落裡,屏息察視動靜,不看猶可,一看顏色大變。
原來在正殿之中,滿地盡是蛇蠍,但已僵斃多時,定睛細意審視,這些蛇蠍不是肢殘身斷,便是有如齏粉。赤煉人魔心中叫了聲“厲害”!已然知道這些毒物,原也是破廟中機關之一,暗器之後,蛇蠍又出,方才桑龍姑步入廟中,猛地裡蛇蠍紛紛闖出,群起攻向她來,桑龍姑一急之下,取出魔簫,吹出那天籟之聲,說也奇怪,這些蛇蠍聽了簫聲,立時頓足不前,如醉如痴,愣在當地,偃伏不動,桑龍姑美目四盼,見蛇蠍沒有續鑽出來,心知已無餘類,這才揮動掌勁,自震得那破廟搖搖欲墜,那些呆呆若醉的蛇蠍,也在她這陣強勁掌風中,震得肢體不全,悉數死去,毀了八駿事先預伏下來的毒物,當日八駿七兄弟上長白絕頂盜秘芨,料知江湖能人也必多有此念,此行即使得手,料也有不少阻難,又知長白山畔,必經之道,有一座破廟,江湖上往來人物,如經此處,定當入內窺探,乃留下最小師弟,布好各種歹毒機關,以待來盜寶的各路人物,好教他們著了道兒,死在那廟中,絕去後患,這想法倒也周全,詎奈人謀不如天算,到頭來師兄弟八人,全在長白山中斃命。
赤煉人魔冷汗直淌,目瞪口呆,一急之下,也不顧殿中危機四伏,一翻身,一折腰,雙足猛點,幾個起落,已然闖出門外,可幸這番廟中安靜如恆,並沒什麼歹毒機關出現,兩腳才跨出廟外,乍聞那沙啞之聲又起。
老怪婦在半空中叫道:“赤煉小子,把門外那十幾個人的屍首埋了,這兒就沒有你的事,記住,金沙江畔,天姥山北,限你迴歸一月之內,便要動程前往!”
一個月後,赤煉人魔已自迴歸莽蒼巢穴,參詳那部“六合神掌”,照楓葉上所寫,要練成這種絕世武功,必須達到能抑藥歸元的境界,才可練得,因為練掌之時,同時要吞服六種奇毒草藥,如果沒有抑藥歸元的那份內勁,吞進肚裡的毒藥一發作,豈不自毀己命,要練這份內功也不容易,依秘芨上所書法則練去,閉關十四年以上,方克有濟。那六種奇毒草藥,秘芨上也有書明產地所在。
光陰過得真快,翌年二月,恰是他返回莽蒼山整整一月之期,這一天,赤煉人魔正自參詳熟誦秘芨上口決,驀地想起長白山畔老怪婦給他期限的事來,心中一驚,急急裝束起來,徑往金沙江畔覓那秦寒而來。
秦寒梅的父親秦寒,母親呂雪梅也是武林中人,秦寒乃長白山陰陽叟的旁支,他的爺爺與陰陽叟有八拜之交,因是秦寒在輩份,算是那老怪的孫兒輩,長白山陰陽叟少年時,武功未成,曾遭武林高人相迫,虧得秦寒的爺爺解救,才拾回一條性命,因而感激,兩人也是氣味相投,遂結為兄弟,長白山陰陽叟武功雖高,卻是出身綠林,為人不大正派,及其老去,在長白絕頂開宗立派,才洗手不幹,與秦寒的爺爺能成好友,也是因彼此乃黑道上朋友之故,故秦寒家門,實乃匪類世家。及至秦寒這一代,家中已薄有田產,便也不幹那下三門搶掠勾當,在金沙江畔,雷波城郊,羅浮村裡結廬而居,表面倒像個武林隱者。
秦寒為人卻歹毒異常,又極好色,娶了呂氏雪梅為妻,這婆娘也非正派,終日濃抹豔裝,招搖街市,秦寒才娶數月,已然日漸厭心,對呂雪梅的行徑,也不大理會,兩夫婦竟是同床異夢。
兩人結合不久,便生下一對粉搓玉琢的孿生女兒來,要知秦寒梅這對父母,既非江湖中正直豪俠之輩,怎會生出如鳳凰般的女兒來呢?這卻與秦門遺傳無干,皆像秦家姊妹,自襁褓之中,生身父母已歿。上代縱坯,卻是不受薰陶,人之初性本善,後天調教,方是重要。
赤煉人魔尋到秦家之時,正是秦寒夫婦為他那一對小女兒彌月行湯餅會之際。秦寒眼見來人,形像奇特,心知必是江湖好漢,自顧家門不正,以前結下仇家不少,至今雖說年遠代湮,說不定還有什麼仇家尋到,當下也不敢怠慢,請那來客入內,共飲一盞,以察來人動靜。
赤煉人魔也不客氣,徑隨入內,但見高朋滿堂,料必秦家正有喜事,不禁疊聲動問,才知是秦寒一對小女兒彌月之慶,赤煉人魔忙不迭作揖道賀,自身上解下一對碧古玉佩,權作賀儀,要知這對古玉佩價值不菲,取自一個道士身上,實在令人側目。
秦寒一瞥古玉佩,心中一驚,這道人何來這般珍貴古物,必非尋常之輩,又見他手段闊綽,毫無慳色,臉孕笑容,神采飛揚,想來不是仇家前來尋隙,這才道謝收下賀禮,恭恭敬敬,揖讓到首席坐下。
席間動問來意,赤煉人魔此時已有酒意,喝得幾杯下肚,不由地得意忘形,乃將上長白絕頂,蒙長白陰陽嫗相贈秘芨的事,掃數抖出,並且畫蛇添足,口沫橫飛,將自己高高捧起,聽得在座賓客,不禁入神。
秦寒一聽來者,乃爺爺故人遣來,一喜非小,益是殷勤招待,酒闌席散,便待引至後廂精舍歇息。赤煉人魔推座而起,醉眼迷糊,正待隨去,誰知他一轉身,眼前一亮,忽地愣住。
但見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婦,一臉妖媚神態,左手抱著粉團也似的小女嬰,咧開嘴對眾人傻笑,右手也同樣抱一個玉琢也似的小女嬰,這對小女嬰,正是秦寒梅與秦九凝姊妹兩人。這剎那間,赤煉人魔的色心又起,他顯然是給呂雪梅那美豔的姿色迷住了,兩眼不轉瞬的盯著。
在前領路的秦寒,掉首一顧,微微一笑,沒有絲毫不悅之色,赤煉人魔的色心既起,但秦寒似歪心也起,一般邪心,兩種企圖。原來秦寒這人,武功不高,昔年得長白山陰陽叟之秘技不多,只學得一兩手皮毛粗技,方才席間聽了赤煉人魔信口開河的話,不禁油然而喜,此人固非善類,為人最工心計,就在赤煉人魔談話之時,他已想出計較,攘奪秘芨之念,頓萌心上。
滿堂賓客,眼瞥這個道士,兩眼賊忒忒盡往呂雪梅身上溜,不由譁然起來,這一刻,赤煉人魔已知失儀,面色一紅,頷首疾行,隨在秦寒之後,到了那精舍歇息。
酒為色媒,赤煉人魔肚裡的酒氣一發,怎能睡得著,輾轉反側,只緣身為秦家之賓,又因是受陰陽嫗所託而來,知秦家乃與陰陽嫗很有淵源之人,兀是不敢妄動,這一晚,倒苦了赤煉人魔,久久不能成寐,待得晨雞唱曉,東方發白,方始朦朧瞌上眼去。
醒來時已然日上三竿,秦寒對昨晚赤煉人魔失儀之事,渾若無覺,態度自然,親自到來精舍相請前往用飯,赤煉人魔心頭巨石,這才放下。
赤煉人魔迷戀呂雪梅美色,賴著不離秦家,企圖伺機染指;秦寒也巴不得赤煉人魔有此存心,他對這妻子已生厭心,得失在所不計,只求奪得秘芨,也樂得招待,便殷勤留赤煉人魔在家住下。
不知不覺,赤煉人魔住在秦家已經半月左右,與秦家上下人等也廝混熟了,他既心存歹圖,自然處處對人闊綽客氣,秦家上下人等,除秦寒外,無一不說這紅眼道人是個好人,而赤煉人魔與呂雪梅也朝夕見面,有說有笑,不再拘謹。
呂雪梅為人雖不正經,對赤煉人魔卻無眷戀之念,赤煉人魔也自知年已半百,其貌不揚,怎能博得美人青睞,只好拚命親近,細意逢迎,待得日久情素滋生之時,再行設法入幕。
說到秦寒與赤煉人魔兩人,雖是各有詭計,只為兩人性格接近,臭味相同,也便很快成為好友,赤煉人魔為了博得秦寒歡心,染指呂雪梅,乃慨允將六合神掌與他雙修共練,不自獨秘,秦寒聽了,自是歡喜不迭,因為他的詭謀,已然成了一半。
又過了幾天,秦寒突對赤煉人魔說有事遠行,少則十天,多則一月,才回返家門,有勞赤煉人魔代為照顧妻兒,這般付託,無異揖盜守庫,赤煉人魔見機不可失,自是滿口應諾下來。
秦寒在家,呂雪梅猶存顧忌,不敢明目張膽,秦寒一出門,雖放著一個赤煉人魔,也不介意,整日裡外出招搖,村人為之側目,赤煉人魔也暗自歡喜,知這樁好事已近。
就在一個風雨之夜,秦家出現了疊連醜事,那晚上,呂雪梅床上多了一個男人,這人不是秦寒,也不是赤煉人魔,是一個浮滑無賴少年,是雪梅的情夫姘頭,兩人正在床上之際,驀地但聽窗外一串冷笑,隨著一個紅眼道人,手仗利劍,從窗外撲了進來,一個長身,已至床前,劍尖一挑,帳幔已然裂開,被裡的人吃了一驚。
撲進呂雪梅閨房裡這道人,正是赤煉人魔,只見他目呈兇光,猙獰可怖,平時溫和顏色,已不知跑到那裡去了。赤煉人魔口裡一聲吆喝,道:“好大膽的姦夫淫婦,乾的好事,我要替盟弟秦寒雪此一恥,快拿命來。”說著作勢朝兩人砍下。
兩人一個措手不及,給赤煉人魔迫到跟前,那少年也端的了得,一個鯉魚打挺,便自赤煉人魔的劍緣溜了開來,赤著上身,掄起房中排著的一把大砍刀,便向赤煉人魔砍去,赤煉人魔一閃,那婆娘已自床上一躍而起,一個折腰,騰到床外去,隨手壁上一摘,摘下雙劍,刷地一聲,劍身脫鞘,光芒四射,便與那少年連手來攻赤煉人魔。
兩人還未奔近,赤煉人魔咦了一聲,喝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小賊!”那少年手底下也頗不弱,掄刀便是一式“吳牛喘月”,刀鋒朝內,刀背向著敵人,待得將臨敵身,手腕倏翻,才亮過刀鋒,疾砸敵頷,如對手功夫稍差,必定連頸帶頭,給砍了下來,赤煉人魔太真劍法展開,柔動縷縷,不比尋常,少年吳牛喘月招式將臨敵身,待要轉腕遞鋒,乍覺一股無形黏勁,刀身直如千斤重般的,翻騰不靈,正自錯愕間,赤煉人魔冷冷一笑,劍鋒已抵己胸,百忙中,側身踏起左腳,踢向赤煉人魔小腹,要知少年腿勁非凡,下盤最穩,這一著,正是江湖有名的連環二十四腿的招式,一不慎便著他道兒,此時呂雪梅的雙劍已到,也是一派老辣劍法,上點赤煉人魔雙眸,下刺下盤要穴。赤煉人魔這時劍鋒只差半寸,便把少年刺個透明窟窿,偏是不能得手,一怒之下,暴喝一聲,劍掌齊放,右手劍一翻,刺向少年踢來左腳,左掌一圈,倏地盪出,激起一陣勁風,把呂雪梅刺來兩劍蕩斜開去。
兩下里在這狹小房中,追逐過招,你來我往,已然遞了二十來招,兀是未分勝負,忽地裡,門外閃進一人,臉色鐵青,手中擎著一對日月輪的獨門武器,瞬眼間已加入戰團,日月輪呼呼使用,直迫得那少年連連後退。
赤煉人魔歡呼道:“秦兄弟你回來得正是時候,我給你捉姦,誰料這對姦夫淫婦手底倒硬得緊。”
秦寒未進房來,在外面已瞧得清楚,乍見自己妻子衣衫不整,鬢亂釵橫,那少年赤裸上身,在與赤煉人魔廝鬥,早已瞧料到了,所以取下武器,一進房那對日月輪便向少年猛砸,此時一聽赤煉人魔呼叫,心中冷笑一聲,也不打話,招式一緊,將那少年迫得手忙腳亂,口裡嚷道:“鏡湖老賊的叛徒,竟敢到你少爺家來偷香,先把你毀了,再找那賤人算帳!”
這少年正是鏡湖老人的門人,老人一身武功,除傳給孫兒方洪,女徒秦寒梅,和兒子方敏外,只收過一個門徒,名叫葛西冷,正是這個偷香賊。葛西冷給鏡湖逐出師門已久,只為在師門時誤交匪人,好作冶遊,章臺走馬,秦淮召妓,盡在脂粉叢裡打滾,方鏡湖門規素嚴,練武的人首忌色事,豈容有此不良徒弟,只因葛西冷當日好色而已,惡跡未彰,故方鏡湖沒有清理門戶,只把他逐出師門作罷。
秦寒一進門助陣,形勢頓時改觀,此時秦家一眾家丁也已驚覺,紛紛持著傢伙,趕來捉賊,只為那房子狹小難容多人,幾個人又盡在房子裡團團亂轉,沒有一個出來,只好齊齊把四面緊緊包圍,免被賊人遁去。有一兩個膽子較大的家丁,竟闖進房去幫同捉賊,但一進門不是傷在葛西冷刀下,便是死在呂雪梅手中,一眾家丁,見此情勢,只好眼巴巴站在外邊守著。
呂雪梅見事已敗露,心中一急,勢如瘋虎,手中雙劍,寒星點點,銳不可當,她此刻正與赤煉人魔對著,赤煉因心存顧忌,不敢猝下殺手,久戰無功,一味遊鬥。
猛可裡,外面一聲長嘯,在場諸人,齊齊變色,尤其是赤煉人魔與葛西冷,面如死灰。赤煉人魔微一怔神,呂雪梅雙劍已到,無奈往旁一閃,呂雪梅見他閃讓,雙足一點,巨鳥掠空般地,已然闖出房外,幾個起落,已到乳孃房中,背起在襁褓中兩嬰,往外便闖,口裡呼道:“葛哥哥,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話聲未落,那嘯聲又起,呂雪梅往暗處一躲,乍見一個白髮飄飄的老人,赤手空拳,旋風也似地已自窗外闖入。但聽赤煉人魔呼道:“秦兄弟快退,鏡湖老賊來了。”赤煉人魔這話剛完,身形往後疾射,已然退出門外,上了房頂。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赤煉人魔喝聲中,呂雪梅眼前一黑,幾乎暈了過去,只聽得葛西冷慘叫一聲,大砍刀叮噹落地,已然斃在鏡湖老人手裡。
方鏡湖殺了葛西冷,卻不動手相迫秦寒,只冷冷問道:“赤煉人魔呢?叫他出來受死!”
秦寒一怔過後,兀是不懼,瞪眼罵道:“你便是鏡湖老賊麼?我與你素無過節,夤夜至此,要待怎地。”他心中念念不忘那部六合神掌秘芨,自是迴護赤煉人魔。
鏡湖老人鬚眉倒豎,喝道:“你這賊也不是好人,老夫放條生路你走,你竟膽敢庇護赤煉惡賊!”
鏡湖老人喝聲方落,秦寒手裡一對日月輪已然遞到面門,老人順手一抓,抓個正著,向地上一摔,一對用精鋼打成的日月輪,竟給他摔個粉碎。秦寒一招便給老人較下,身形急退,忽瞥老人傾耳細聽,罵道:“好惡賊,竟敢放火!”身形驟起,往窗外便闖,口裡還喃喃自語:“赤煉惡賊,今天是你的時辰到了。”
秦寒一聽大驚,料這鏡湖老人急急闖出,乃是為追赤煉人魔而去,心下一震,翻身攔住窗口。秦寒知那六合神掌秘芨,藏在赤煉人魔身上,生怕鏡湖老人把他結果後,奪去那絕世武技秘本,是以苦苦纏住。
鏡湖老人給他纏得心頭性起,喝道:“你要討死,與人無尤。”秦寒不自量方,竟敢以螳螂之臂擋車,正是咎由自取。
老人喝聲未已,但聽砰的一聲,秦寒口中鮮血洶湧,重傷倒地,氣如遊絲,看看便要氣絕。
老人在怒火中燒之下,遽然出手,其勢卻是銳不可當,一擊便中,秦寒一倒地,老人反而一怔,俯下身來,細視秦寒傷勢,但聽秦寒血湧喉頭,哇的一聲,吐血逾升,喘著氣兒,指著老人怒罵道:“鏡……鏡湖……老賊,你……好!”已然語音低微,料必系給老人掌力震碎內臟所致。這時老人心中好不難過,正待替他推血過宮,設法挽救。
思量未定,突然身後寒風挾勁而至,還道是赤煉人魔偷襲,反手就是一掌,堪堪打中來人,但聽叮噹一聲響,對方雙劍墜地,身子疾然射出,待老人轉過身追出時,這人已然上屋,看背影像個女人,不覺大愕,無暇追前,先救秦寒要緊。
這當兒,那熊熊大火,給北風一刮,蔓延至速,霎眼間,秦家已陷火海,老人長嘆一聲,突火而逃,一頭白髮,已給燃至焦黃,倘遲半刻,必至身陷火中,與秦家之人同歸於盡。
那時呂雪梅正躲在黑暗裡,乍見白髮老人手斃情郎葛西冷,繼殺丈夫秦寒,一慟之下,幾至暈絕,神經一再受了大大刺激,也不顧厲害,驀地現身,如癲如狂,仗著雙劍,便向鏡湖老人刺來,老人這時正在審視秦寒傷勢,乍覺腦後一涼,不假思索,反手就是一掌,這一掌不偏不倚,恰恰印中呂雪梅小骯,老人但覺觸手處軟綿綿,心中一怔,反身一看,才知是個女流,面目卻看不清楚。
呂雪梅中了鏡湖老人這掌非輕,只覺全身一麻,幾乎站不住腳,急提最後一口真氣,竄上屋頂逃走,這才連吐幾口鮮血,這時火已迫近,呂雪梅猶恐鏡湖老人追來,一下地,便沒命狂奔。背上兩嬰,兀是酣睡未醒,這兩個粉搓玉琢的孩子,方才給母親背上之後,驀然驚醒,四野裡又是喊殺連天,小孩子哪得不驚,便嚎啕大哭起來,一路雖在母背哇而啼,時已紛亂到極,聲音交雜,卻是沒人理會,時間一久,小孩子力竭聲嘶,哭得也累了,索性伏在母親背上,呼呼睡去。
呂雪梅如癲如狂,向前疾馳,一口氣已然跑出百餘里地,到得一處山畔,但見清溪綠樹,涼風習習,風景宜人。
她本已身負重傷,只為在危急之際,拚著最後一口真氣,才得跑了這麼遠,此刻給陣陣朔風一刮,登時神志一醒,怎支持得住?不由頹然倒在山畔綠草叢中呻吟。
呂雪梅重傷倒地,才憶起背上一雙小女兒,慈母愛子,無微不至,豈計及自身安危,心中一懍,急解下省視,但見雙嬰熟睡如泥,初熟蘋果也似的小臉兒,現出安詳的微笑,安好無恙,這才噓了一口氣。偶向樵夫打探,方知這裡已是邛崍谷口,這時,呂雪梅全身疼痛,又怕鏡湖老人追到,連爬帶滾,找得一處僻靜之處,躲下歇息。
一調內元,百脈俱阻,心知黃泉之路不遠,又想起家破人亡,不禁悲從中來,放開喉嚨大哭起來。呂雪梅這人,不但妖冶成性,人又倔強偏急,到這地步,不怨自己無行敗德,招惹狂蜂浪蝶,肇成這場大禍,反而埋怨起鏡湖老人來,念及情郎丈夫,俱死於這老賊手上,不由銀牙咬碎,怒氣沖天。
內臟受傷的人,最忌怒氣攻心,七情一動,即行暈倒當堂。
過得盞茶時辰,呂雪梅悠悠醒轉,恨聲不絕,罵一聲:“鏡湖老賊,我與你不共戴天!”罵聲方落,乍聽旁邊一人,嘿嘿冷笑,道:“你這女子,內臟已毀,還罵什麼,要不急調真元,好好養息,難道能報得仇麼?”
呂雪梅一驚,急睜眼看去,卻是怪事當前,心中登時駭然。但見身前一個漢子,年紀四十左右,面色蒼白,抖顫不已,似是受了極大內傷,與那漢子的目光一接觸,不由地一震,那漢子雖在重傷之下,卻是兩眸閃閃生輝,看樣子,是個內功極渾厚的武林高手。
呂雪梅霍地坐起,再看那人,只見他一聲不響,坐在地上,伸長兩膝,自用劍尖,挑剔自己的筋脈,每挑一下,又擠出一灘黑如濃墨的血水來,挑了一會,再敷上金創藥,閉目調元,運起氣來。
呂雪梅知身前這人,必是什麼江湖奇人,也不敢驚動他,但見他面色漸漸轉紅,頭上熱氣直冒,冉冉而升,終於結成一團氤氳,久久不散,不由大驚失色,呂雪梅武功雖低,但江湖閱厲,卻是甚豐,她一瞥這團氤氳,猛然想起,這種內功,正是赤城山的獨門氣功,此人莫非便是那人,自忖道:“以這人武功之高,卻還著了人家道兒,這又是何道理?”心下嘀咕不已。
驀然間,那人兩眼一睜,精光四射,冷笑一聲,自語道:“赤煉人魔,你雖歹毒,又怎能取我性命,哈哈!”呂雪梅又是一震,原來此人是為赤煉所害,這倒奇了,赤煉人魔那般能耐,怎能傷及此人。
呂雪梅思量未定,但聽那人厲聲叫道:“你過來,我給你把把脈!”呂雪梅不敢拂逆,忙不迭地走到跟前,眼怔怔地看著。
那人低聲道:“把手伸出來!”呂雪梅果真伸出玉臂來,但見那人三指在她的寸關尺上一按,時而皺眉,時而面有喜色,卻是不言不語。過得半晌,呂雪梅給把過脈了,那人才對她道:“你傷得非輕,如能依我言語,或可迴天,倖免一死,但終生必要像我一般,成為殘廢之人!”
呂雪梅展眼看看那人四肢,現出驚詫神態。那人笑道:“你不用懷疑了,我這對腳,今後算賣給赤煉人魔!”邊說邊自背後一個百寶囊中,取出三顆丸藥來。
那人對呂雪梅道:“這三顆丸藥是九轉絕命救生金丹,你取去,每天服一丸,服完之後,要打坐一個時辰,調息內元,在打坐時間,要避外物驚擾,否則功虧一簣,徒勞無功,你也要死,如依我言行去,無阻無礙,則在第三天後,必吐出內腑瘀血,從此痊癒,只是兩腳要癱,行動不得,如我一般。”
呂雪梅謝過所贈丹藥,心中疑團兀是未息,乃道:“不敢動問,老前輩何人,怎地會著那赤煉人魔毒手。”
那人嘆了口氣,目光忽地落在雪梅背上一雙女嬰,一瞥之下,面呈喜色,也不作答,刷地一聲從背上卸下一口長劍來,徐徐豎起,乍聞隱隱雷聲起自中天,就只一招,那人長劍倏地歸鞘。
呂雪梅驚呼著:“我知道了,老前輩可是劍……”
那人淡淡看了雪梅一眼,哈哈縱聲長笑道:“怎不敢說下去,江湖上人稱劍魔的便是我!哈哈,敬而神之,畏而魔之,怎不敢說!”
不錯,這人正是劍魔辛源鳴,劍魔自敗了崑崙三劍之後,又與不少高手交過手,任何一個成名劍客,在他劍下全不能走上三招,由是聲名大張,江湖中人聞之膽落,呂雪梅竟在這裡和他碰上。
呂雪梅正待動問他因何給赤煉人魔所暗算,還未啟口,忽聽劍魔問道:“背上的孩子可是你的兒女?”呂雪梅點頭稱是。
驀地,劍魔目放異彩,喝道:“把兩個孩子卸下來我看看!”
呂雪梅一怔,這對女孩子,是她的命根蒂,在未明劍魔用意之前,兀是放心不下,躊躇再三,吶吶問道:“老前輩要我的女兒怎地,她們可沒有罪惡!”
劍魔縱聲大笑,說道:“你這女子,想是到那兒去?難道我要害你這雙女兒。哈哈,要是我這麼做,你背得再緊些也不能躲開去,我要害你的兒女,為什麼要救你,給你丹丸?我可是安著這種心眼兒的人?”
劍魔這席話,呂雪梅可難再有言語了,但慈母愛兒女是天性,劍魔雖這般說著,她仍然惴惴於懷,只是不敢不依。
當下,緩緩地把背上的一對嬰兒,卸了下來。
“抱近前來,給我瞧瞧!”劍魔厲聲嚷著。
呂雪梅無奈,雙眉緊蹙,滿面愁容,左右手各抱一個,緩緩地遞到劍魔跟前。
劍魔眼裡冷焰四射,直如電炬乍放,忽地展顏一笑,疊疊叫道:“果然是天生的練武胚子,有多大了?”
呂雪梅應了一聲:“才兩個月不夠!”
劍魔沉吟了一會,別轉頭來,問呂雪梅道:“你一家人給人殺了,可要報仇?”
報仇這件事,這個念頭,呂雪梅哪能沒有,只為對手太強,自己又身負重傷,這個念頭,等於幻想,呂雪梅連想也不敢想,劍魔這一說話,呂雪梅心中一喜,歡然道:“老前輩給晚輩報仇?”把嘴向手中兩嬰兒一噘,慘然道:“她們的爹爹,她們的家就毀在鏡湖老賊手裡,那老賊便是秦家仇人!”
劍魔哦了一聲道:“她姓秦?有沒有名字,你又叫什麼名字?”
呂雪梅答道:“她爹姓秦,太小還沒有名字,我叫呂雪梅!”欲知劍魔因何遭受赤煉人魔的毒?他現在又要怎樣處置兩小,請看下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33:03
第三十四回:劍魔偷劍術
劍魔不再說話,兩隻放著異采的眼眸,直在呂雪梅手中兩個嬰兒身上溜動,約過半盞茶光景,這才嘆了口氣道:“我問你可要報仇,不是要我出手這個意思,唉,我自己也著了人家道兒,今已殘廢,怎能替你挑這樑子,你也不能,苟能保存你的性命,也要學我一般,報仇之事,在你我來說,今生休想。”
語音充滿抑鬱,悲涼,呂雪梅心中一冷,她滿懷希望,一時間化為烏有,眼前只覺絕望,悵觸一起,不由淚珠兒簌簌而墮。
劍魔又艱澀地道:“報仇不是沒有希望,留待第二代報去,你我都同一處境,就這麼罷,把手裡的孩子養大,調教出來,讓她去報仇吧!”
呂雪梅怔怔地望著他,沒則聲,半晌,劍魔忽道:“呂雪梅,你可想我傳你奔雷劍!”
這句話,石破天驚,奔雷神劍,天下英豪,聞名膽喪,呂雪梅做夢也想不到會有如此機緣,能得天下武林至寶,心中焉有不想之理?忙不迭地應道:“老前輩厚愛,晚輩永生不忘!但不知何時傳授。”
劍魔道:“要報仇,就得練神劍,神劍練成,何仇不報,何敵不摧?”頓了一頓,驀地喝道:“呂雪梅,你要我傳你神劍也行,只是要嚴守我門戒律,還有,要把你手中一個嬰兒交換!”
呂雪梅一怔,頓聲問道:“前輩門規,晚輩自當格遵,只是,不知要我嬰兒怎地?”
劍魔放低聲調,說道:“我不是說過麼?你我之仇,留待第二代去報,我至今還沒有一個傳人,想把你手中女嬰收為徒弟,長大技成之日,借她的手,替我報了師門之仇!”劍魔所指師門之仇,乃是赤城山主與桑龍姑之間的事,至於那赤煉人魔,劍魔辛源鳴怎把他放在眼裡,呂雪梅哪知這段江湖恩怨,只道是要跟赤煉人魔算帳而己。
呂雪梅沉吟未決,又聽劍魔催道:“怎麼樣,想清楚沒有?你若不肯,也不相強,我可沒閒工夫陪你?”
呂雪梅心中一震,尋思道:“若不依此人言語,學不了劍,大仇必定難報,自己女兒能列入劍魔門牆,雖是暫時分離,倒也值得,日後再圖相會。”心念一堅,當下便道:“這孩子能蒙老前輩收錄,是她終生之幸,晚輩安有不肯之理,就此一言為定,以嬰兒易劍術,就請老前輩相授,嬰兒任憑老前輩選一個去!”
劍魔哈哈一笑,右手忽地微微一抬,一股颯風,厲而不勁,衝向呂雪梅身上,呂雪梅左手裡那嬰兒,驀地哭了一聲,已然騰空疾飛,投向劍魔懷裡。隨著呂雪梅眼前一亮,一團黑影反射過來,呂雪梅本能地側身一撈,撈個正著,拿到眼前一看,原來是一本劍譜,正疑惑間,那劍魔已然開口道:“你手裡那部書便是奔雷神劍的劍譜,好好收藏起來,我哪有閒功夫授你劍法。”
呂雪梅恍然大悟,忙把劍芨收到懷裡,眼巴巴地瞧著劍魔手裡的孩子,只見她咧開嘴兒笑,天真無邪,呂雪梅噙著淚兒,依依不捨,表露出慈母真摯的天性來。
劍魔叫道:“呂雪梅,瞧夠沒有,我可要走了。”
忽地,呂雪梅想起一事,急道:“老前輩慢行,我還有話說。”
劍魔正待離去,身形稍動,此刻又坐了下來。詫然道:“還有甚事,快說!別耽誤時刻。”
呂雪梅又望了劍魔手中孩子一眼,慢慢道:“晚輩心中有個疑團,不敢動問老前輩,赤煉人魔晚輩也曾見過,功力有限,他怎能傷及老前輩。”
劍魔面色一斂,嘆道:“這都是孽障,你要問這個怎地?”
此語才出,忽而雙目一瞪,喝問道:“呂雪梅,你要說實話,是不是跟赤煉人魔一路?”
呂雪梅雙淚交流,點點頭。劍魔顏色一變,便待發作,這時,但見呂雪梅幽幽嘆了一聲,說道:“晚輩給赤煉人魔累得好慘!”
劍魔雙眉一皺,猛然喝道:“快說,他怎地累你,不然,嘿嘿,休怪我手辣無情。”呂雪梅涕淚交流,便把赤煉人魔自長白山奉陰陽嫗之命到秦家來找她丈夫起,至遇鏡湖老人之事,詳詳細細說了。
劍魔這才哦了一聲道:“原來是這般的,無怪我在雷波城中見到他時,兀是狼狽萬分,想不到這魔頭竟是劫色不遂,禍及你家!”當下也把他著了赤煉人魔暗算之事告知呂雪梅。
話說那天,鏡湖老人突至秦家,原意只是清理門戶與教訓赤煉人魔而已,不過卻使呂雪梅遭此浩劫,全家盡成灰燼。當日赤煉人魔一瞥呂雪梅如瘋似狂,奪門而出,估道她要逃走,心下一動,便跟了上房,卻是不見了呂雪梅蹤影,他怎知他心上暗戀的人,只躲在暗處,還沒有遠走高飛呢。
赤煉人魔一見人蹤已渺,心下大急,料呂雪梅逃去必不會遠,乃展輕功,一路趕來,又尋思道:“似此夜闌更靜,呂雪梅縱然逃走,也必循著官道而行,進城暫避去,好待明日事情過了,再回家瞧瞧!”赤煉人魔心上主意一打定,便加緊腳程,徑向城裡走出。
到得城邊,已然卯牌時分,此刻晨雞啼曉,曙光初露,大地上迷朦一片,還未能觀清各物,但見城門緊閉,四野裡杳無人蹤,赤煉人魔端相了四沿城牆一下,這雷波城並非大城,四周城牆也不甚高,不過丈來高下,赤煉人魔一提氣,便想竄了過去。
猛可裡,在那邊叢林中,樹影婆娑中,有一條黑影,發出一聲冷笑。
赤煉人魔駭然掉頭一瞥,雖瞧不清這人面目,身段倒也可以瞧到,心下同時一震,只見那人高瘦個子,腰間懸上一劍,背上又負多一口,兩口劍蘊光藏利,芒透劍鞘,雖在黑暗裡,使人一望,便知是兩口寶劍,赤煉人魔練歷江湖多年,名家配寶劍之事,豈有不知,因不是名家,即佩寶劍,只有貽禍己身,並無好處,但身前此人,一佩便是兩口寶劍,瞧來必非尋常之輩。
思量未定,那人影已然發話,冷冷道:“在括蒼山上,我吩咐你甚麼?夤夜仗劍,鬼鬼祟祟,卻是意欲何為?”
赤煉人魔一愣,猛然想起一人,不由冷汗夾背,他適才與呂雪梅過招時,正是用一把青鋼劍,出來時匆忙中沒有將劍歸鞘,仗在手裡,一路趕到這兒,卻是冤家路狹,與死對頭劍魔碰個正著,正自驚惶失措。
又聽那人厲聲喝道:“括蒼山上,不是吩咐你以後不許佩劍麼?此際膽敢仗劍在手,料來功夫必有進境,天下劍客,除奔雷神劍,誰配佩帶長劍,好,待我先來考核考核你的劍術,再根究你夤夜仗劍之事!”
赤煉人魔面如死灰,牙關打顫,手中劍往上一拋,登時跪落塵埃,大叫道:“前輩手下留情,待晚輩把事情一說。”
劍魔哼了一聲,道:“料你也無膽量與我作對,什麼事情?快說,如果說得有理,饒你一命。”
眼珠連連亂轉,赤煉人魔已自有了計較,把嗓音一低,悲涼地道:“唉,敢求前輩替晚輩作主,救救晚輩一命。”
這句話說得莫名其妙,劍魔性如烈火,怎有這般耐心去聽,又是喝道:“什麼事?”
赤煉人魔嗚咽其聲,哭道:“晚輩當日在括蒼山上,得聆前輩清誨,已然不敢佩劍,怎奈今晚,在羅浮村裡朋友家歇宿,忽來仇家,那仇家卻是扎手得很,晚輩匆忙中取了友人一把長劍,權以禦敵,怎知賊子好狠心,把我殺敗之餘,又放一把火把友人家燒了,又來欺我,晚輩心上一慌,便仗劍逃出,故而一時忘了前輩清誨,委實罪該萬死!還望前輩亮察。”
這席話一經說出,劍魔顏色稍霽,方才秦家變故火起,他也曾遠遠瞧見,只道是野火燒村,倒不留意,此刻給赤煉人魔一說,這才恍然。叵奈他性情狹隘,心高氣傲,雖是個江湖一流高手,卻是不愛任俠,赤煉人魔的話說來,聲淚俱下,充滿悲憤,但劍魔兀是不曾動心。
但聽他一聲長笑,口裡道:“我劍魔這番到江湖上來走動,只是考核考核天下自稱劍客的人的技業,那有什麼工夫去管閒事!”
赤煉人魔原想借劍魔之手,到羅浮村把那鏡湖老人拾掇下去,此刻雖說他不動,但已將他對己不利之念騙了下去,心中倒也寬了。赤煉人魔不敢稍露喜色,猶假惺惺作態,苦苦哀求。
劍魔固執成性,任赤煉人魔怎麼苦求,兀是不肯插手。
約摸過得兩盞茶時分,劍魔雙眉一揚,叫道:“赤煉小子,你起來吧,替你作主的事休提,暫時看顧你可以,你若覺得懼怕,跟隨在我身旁,諒你那什麼仇家,再厲害些也不敢來廝纏。”竟連赤煉人魔的仇家的名字,也不聞不問。
赤煉人魔跪落塵埃,兩膝此際已覺累了,一聽劍魔言語,不自覺摸摸百寶囊中的幾般物事,喜上眉梢,這魔頭,在轉瞬之間,又已有了歹毒之策。口裡稱道:“謝過前輩,但憑吩咐,聽候使喚。”便直身站起。
劍魔淡淡看了赤煉人魔一眼,只見他滿臉惶恐羞慚之色,不由敵意全消。又問道:“你這番逃出,卻是預備到何處去?”
這時天色,已然大白,紅日冉冉而升,照耀得林間,金光遍地。赤煉人魔望一望那東方的天邊,稍微晃了一下身子,噓了口氣道:“拚得一個晚上的命,此刻已然累了。敢請前輩準晚輩進城,歇息一會,再趕路如何?”
劍魔也打了個呵欠,點點頭道:“雷波城裡,地方雖小,卻有精美小食之所,不如到那兒歇去。”
兩人一前一後,越牆而入,到得市中心,但見商販繁集,鬧烘烘的一片。這當兒,兩人心情各異,劍魔傲睨其態,闊步昂視,赤煉人魔卻是垂首及頷,在沉思著,雙眸不斷轉著,越轉越快,尾隨其後。
穿過幾條街道,已然到了一家小酒館,看那招牌,斗大的三個金字寫道:“聚寶樓”。這聚寶樓乃雷波城中最大的一家酒館,賣的吃的,俱是精美可口,生意非常興旺,劍魔闖蕩江湖,遨遊名勝,倒也有了一些日子,如何會不知此一好去處,因此一進城,便徑到這家酒館而來。
兩人登樓,揀得一處雅座,這雅座乃近窗際,憑窗而眺,一面是街,另一面卻是一條大河,河裡水流頗為湍急,滾滾滔滔,川流不息,河中帆檣林立,住的卻是水上漁民與來往客船。
其中有一艘較大的紅船,造得非常精緻,看來不似普通客貨航船,或者打魚為生的水上人家居停之所。劍魔一坐下來便給這河上的景色吸引住了,不歇地放眼四顧,盡情瀏覽。
赤煉人魔似是滿懷心事,不大注意身旁雜事,兩雙火紅小眼,閃閃生光。和堂倌要過幾式小菜,一壺陳年高粱,便和劍魔吃喝起來。
這刻兩人都不講話,只顧靜默的喝著吃著,劍魔下了幾箸,喝了一兩口酒,便自朝窗外掃視一眼,赤煉人魔每當劍魔目光外移之時,垂下一手,盡在百寶囊中亂摸,像要取出什麼東西,又怕給劍魔瞧見似的。
又過了半晌,劍魔的酒喝得越來越多,一壺不夠,又添兩壺,不知不覺已喝了五壺烈酒,劍魔內力渾厚,自是不會醉倒,卻也酡然欲眠。
赤煉人魔酒杯頻擎,卻是沾唇即止。不敢大口的喝下去,神情很緊張,兩雙紅色小眼,不斷在劍魔臉上溜著,在察看劍魔的動靜舉止。
驀地裡,劍魔把朝窗外的臉別了回來,低低嘆了一聲。
道:“唉,又遇到這魔頭,幸虧沒給她瞧見,等會教她知我奔雷神劍的厲害。”
赤煉人魔一怔,隨著身子湊近窗子,引首外望,但見河面上那雙精緻紅船,在船頭上,已影綽綽立著一個婦人,並不認識,心知必是劍魔的什麼仇家到此,心中又是一喜?
劍魔又低低嘆了聲道:“桑龍姑,你害得我師傅好苦,今日大仇該報了。”
這話一出,赤煉人魔心中一震,他雖不識桑龍姑其人,但卻聞名已久,在長白山畔的破廟中,他不是聽過桑龍姑與陰陽嫗的對話,和看過她亮了那手斷蛇裂蠍的卓絕武功。
不由地喜上眉梢。
這當兒,劍魔面挾寒霜,兩眸兇光畢呈,只呆呆地注視窗外,就在劍魔沒有留神的這一刻間,赤煉人魔沉手一探,自百寶囊中掏出幾粒烏色的似芝麻般大小丸子來,兩指疾地一彈,彈到劍魔喝著的杯子裡,這幾粒小東西,見酒即消,不著顏色,只見杯子裡酒波微晃,已然無形無跡。
赤煉人魔假惺惺道:“敢問前輩,剛才所說桑龍姑是不是八荒中人?”
劍魔別頭瞥了赤煉人魔一眼,詫然道:“你怎知道她的來歷,她是我師門仇人,我正要找她算帳,哈哈,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赤煉人魔詐作一驚,回道:“八荒中人,名滿江湖,晚輩也曾聽人說過!”
劍魔哼了一聲,冷冷的道:“名滿江湖,嘿嘿,今天便要教她見識見識我手中的奔雷神劍!”
赤煉人魔心中暗自好笑,卻道:“既是前輩仇家,且盡此杯,結了帳下去與她算帳。”說著手裡舉起酒杯遨飲。
劍魔毫無防備之心,一傾即盡,忙不迭叫堂倌過來,結算酒錢,下樓到河面跟蹤桑龍姑,好待今晚前去找她,了結師門過節。
猛可裡,劍魔暴呼一聲:“好歹毒的賊子,竟敢暗算我!”
跟著呼的一掌,已然向赤煉人魔身上打來。赤煉人魔早已暗作準備,身形一仰,閃了開去,哈哈一笑道:“劍魔小子,今番可著了老子的道兒,你知道嗎,剛才服了我那六種劇毒藥草的酒,看你還能耐到何時?”原來赤煉人魔未到秦家之前,已先到六合神掌秘芨上列明毒草的產地,已然採集到手,到秦家那半月中,竟借秦家地方,煉成丹丸,這段因果,劍魔如何得知,難怪著了他的道兒。
劍魔一掌落空,提氣一躍,撲了過來,但覺那劇毒往上直冒,心脈跳動,氣浮口渴,心知厲害,迫得將真元一壓,硬生生把毒氣壓了下去,要知長白山陰陽叟秘芨中這六種毒草,服下之後,如非依照秘芨中法規,調元運氣,以“抑藥歸元”真勁迫使毒氣歸位,勢無生理。可幸劍魔內功火候極深,拚著一口真氣,壓下毒去,才覺稍微好過,心中怒火陡起,雙掌一揮,譁喇喇一聲響,已把樓上雅座,十之七八,打得稀爛。
赤煉人魔以為劍魔中了劇毒之後,必自死去,最少也是神智昏迷,任由宰割,誰料這刻尚如生龍活虎,得知此人武功已登峰造極,也自大驚失色,一怔之餘,慘叫一聲,已然著了劍魔一掌,危急中,拚死翻身向窗子往外一躍,跳落街上,口吐鮮血,朝著面河一帶疾奔,口裡大嚷道:“桑龍姑,你的仇家劍魔到了,還不早防。”
大河之上,紅船中那婦人,乍聞有人呼她名字,心中大奇,她自打敗赤城山主後,事過五年,聞得江湖上傳言,說赤城山主在赤城山中靜修,要練成一般絕世武功,準備二十年滿後,著傳人前去天姥山奪紫府秘芨,雪師門恥辱,心中也存戒懼,忽想起長白山陰陽叟來,乃悄悄前赴長白山,擬竊那老怪七十二種奇門武功秘芨,以備日後好應付,這就是赤煉人魔在那破廟中所見的故事,此刻正是自長白尋寶不成,空手歸來之際,江湖上無人知曉,這當兒怎有人呼她名字?心中也自驚疑不定。
桑龍姑聞有人呼她名字,驚詫之下,乃急自船中躍到岸上來,她身形微微晃著,幾個起落,已到街中,與赤煉人魔碰個正著,桑龍姑身形好快,一閃便被赤煉人魔扯住,喝問何故?
赤煉人魔捱了劍魔一掌,傷勢不輕,但見他面色青白,氣喘喘地指著後面,又叫了一遍:“他追來啦,奔雷劍的劍魔!”
桑龍姑正待喝問劍魔何人,這時辛源鳴已經趕到當地,桑龍姑一瞥,連連冷笑道:“我道是誰人來,原來是你這小子,你師傅那條老命,我已然手下留情,你這小子想來討死麼?”身形一晃,放開赤煉人魔,便將劍魔攔著。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劍魔怎按捺得住,刷地一響,太阿寶劍已然出手,寶劍才亮式,已隱聞雷聲驟發。
桑龍姑咦了一聲,把眼一掃,見劍魔身佩兩口曠世奇珍之物,叫道:“放下兩口劍,饒你不死。”要知劍魔誤飲赤煉人魔那六種毒草的酒,非同小可,剛連運真氣,才能壓得下去,這刻動了真怒,中毒的人,最忌七情浮動,一動便支持不了,劍魔忽覺毒氣往上直衝,百脈麻木,有癱瘓之勢,不覺一驚,右臂一軟,那口太阿劍竟拿它不牢,噹的一聲,掉到地上,桑龍姑冷冷一笑,左手一圈一引,呼的一聲,地上太阿寶劍已到手來,口裡叫道:“還有那一口劍,快甩下來!”
劍魔一劍已失,又運了口真氣,強將毒氣壓下,腰間龍泉寶劍又出手,恨聲不絕道:“我與你這臭婆娘拚了。”
桑龍姑卻不動手,掉頭叫道:“小子,替我把這晚輩擒下。”但定睛一看,赤煉人魔已不知去向,這時劍魔劍招已然遞至,轟雷四起,勢若決河之水奔到。桑龍姑微微一愣,身形再晃,劍魔此時已成強弩之末,如何當得住桑龍姑那絕世武功,只覺手腕一麻,那口龍泉寶劍又給奪去。
桑龍姑哈哈大笑,叫道:“好小子,還有沒有?老孃一發把你收下?”
劍魔三番兩次調運真元,把毒氣硬壓下去,次數一多真氣大損,早已搖搖欲墮,已覺百脈俱阻,渾身疼痛,即欲拚命,似已不能。他自知無望,拚著最後一口氣,破口大罵。
桑龍姑這才嘻嘻冷笑,乍見劍魔面如死灰,白中泛青,氣浮步顛,不由大異,繼而一想,已是恍然,知他必是受了那逃去無蹤的紅眼道人暗算,中了什麼劇毒。桑龍姑這人,心腸最是歹毒,一怔過後,竟自冷嘲熱諷,刺激劍魔,此刻見劍魔又臨死也不服輸,此強如昔,心中一愣,瞬即杏眼圓睜,嬌叱道:“你這小子,死到臨頭,還敢罵你老孃。”身形一動,挾著一片寒光,手中太阿龍泉雙劍,齊齊砸到。
劍魔把最後真氣一提,盤龍繞步,側身躲過,心念又是一動:師門之仇未報,十五年後還要踐約,自己如今就死,豈不有負恩師一生心血,且這番私自下山,已違師門戒律,再丟了命,更對師傅妻子不起。一想到這裡,咬了咬牙,兩掌齊揮,虛晃一招,一提氣,往外便闖。
桑龍姑乍見劍魔逃走,心中有氣,手仗雙劍,在後急趕,劍魔存心逃脫,自是拚命,赤城派輕功也不弱,施展起來,風馳電掣,這時是在白天,又在大街之內,路上行人,但見兩人往來追逐,奔跑如風,都不自覺地佇立觀看,嘖嘖稱怪。
轉眼間,兩人已奔到河面,桑龍姑越追越近,距離劍魔不到幾尺,看看便要給她擒著。桑龍姑早才見劍魔劍招一發,風雷驟發,又聽那紅眼道人大呼小叫,說什麼奔雷劍,心下驀然一動,那必是赤城山主老兒新創成功,對劍魔因也不驟下殺手,務要生擒來慢慢審詰,追究那路武功的底蘊,此也劍魔之幸,得以大難不死。
劍魔到得河面,前有大河阻擋,後有桑龍姑追來,不由大急,把心一橫,噗通一聲,便跳下河裡,潛入水去。就在這時,忽聽桑龍姑哎喲一聲驚叫,身形反往後退,手中雙劍,倏地不見。
那時劍魔潛入水中,反覺舒暢,要知他中了赤煉人魔六種劇毒異草,差幸自己內功渾厚,這才勉強支持得起,但已全身炙熱難當,如焚如烤,故一投入河中,乍給涼水一浸,反覺好過。
劍魔在水裡屏息潛劃,對岸上桑龍姑雙劍被人奪去,返身後退之事,全不知曉,還道她在岸上逡巡,兀是不敢漏出臉來,就這麼地順著水流,泅了下去。這條大河的水流頗為湍急,約過盞茶光景,劍魔已然泅出兩裡左右,乍覺氣喘心促,料知在劇毒交攻下,既要運氣抑毒,又要在水裡屏息凝氣,調換呼吸,委實難以抵受得下,乃悄悄探出頭到水面來,抽吸一口新鮮空氣,偷跟四窺,心中好生奇怪,但見兩岸青翠碧綠,疏疏落落,栽著樹木,又見阡陌萬頃,一片麥田,金黃可愛,三三兩兩的莊稼人在田間做活,或散或聚,卻不見桑龍姑追來,竟是不知去向。料這兇婆娘必然沒有跟綴得上,心中才寬了一寬,急爬上岸,便在兩旁樹木中,找得一處僻靜之所,歇憩一下。
一經坐下,那毒氣又冒,在內臟亂竄,劍魔功力雖高,兀是不懂“抑藥歸元”的法門,一時間但覺頭目暈眩,全身顫抖,中毒已深,心下一驚,冷汗夾背,難道二十年的功力,就平白地喪在今朝,百忙中探手入懷,取出二顆丸藥來,往口裡一塞,囫圇吞下,這才稍覺平靜。劍魔取出的兩顆丸藥,正是他在邛崍山口送給呂雪梅的那種“九轉活命金丹”的藥丸。這種九轉活命金丹,乃赤城山主經多年琢磨,親自調配精煉而成的一種治療傷殘聖藥,能解百毒,又能驅淤復元,確非凡品。
饒是那九轉活命金丹為當地異寶,對這六種毒草煉成的東西,也只能剋制一時,兀是無法使之消散。劍魔正待用自己功力,輔導藥物,迫毒消失,乍聞遠處有人聲傳至。
劍魔陡然一震,舉目端詳一下當前地形,心中益發不安,他深知桑龍姑這人,心狠手辣,那會就此罷休,不會跟尋而至,或因自己泅水時察覺不到,不知跑到這兒,或為他事所阻,料遲早必能尋至,一驚之下,尋思道:“這兒還不安全,要就找個窮山絕谷,先療治一下,再行設法回赤城去,方不致遭那婆娘毒手。”猛地試將真氣一提,但覺那毒氣倏地下降,心中一喜,深信必有治好之日,精神陡地一振,身形驟起,便向遠山方向疾撲而去。
路上走走歇歇,一面趕程,一面調息,過得兩頓飯時刻,不知不覺已趕了百來裡,到得一處山巒重疊,形勢峻險的大山去。
這處山巒,正是邛崍山,劍魔揀了一處石壁交撐縫隙中,盤膝調元,雖然那毒氣不致上竄,但也不能把它排出體外,久久,劍魔把心一橫,呼的一聲,一口真氣噴出,嘩啦啦地噴出一條酒柱,這酒柱給噴得高出丈許,帶著深褐顏色,其味腥臭難聞,噴到樹上,那樹立枯,噴到草上,其草立萎,可見毒性之劇烈。劍魔剛才連喝五瓶烈酒,酒氣至今未消,部分毒藥在酒中發作,劍魔心念一動,運氣一迫,便將毒液連酒噴了出來,他在無意中多喝點酒,此刻反而救了他的性命。
毒酒噴過,劍魔真元再三消耗,已瀕枯竭,毒液部份排出,部份已流竄下盤,無法可想,劍魔又吞服了兩顆九轉活命金丹,找到一泓清溪,掬些泉水,解一解熱渴,再屏息運元,硬生生把剩餘的毒液,局迫在一雙腿上,使其不再上冒,封死在骨髓裡,要知這六種草藥奇毒無比,雖給劍魔真元封死在雙腿骨中,但人已頓成殘廢,兩腿就算賣給赤煉人魔了,就在這裡,與呂雪梅遇上。
劍魔將往事約略說過,喟然道:“這都是孽障,我師徒兩人,遭遇雖不同,卻是皆成廢人,這深仇大恨,不知何日,才能報得!”
呂雪梅還待再說話,但見劍魔身形一晃,半截身子離地,屁股在地面連連點著,瞬即已失蹤影,呂雪梅心中駭然,這劍魔果是名不虛傳,輕功以達馭氣飛行境界。
呂雪梅沉吟未已,倏覺全身百脈欲斷,知受鏡湖老人一掌所傷,此刻已然發作,忙不迭將劍魔所贈丸藥,吞了一顆,驀然想起,劍魔吩咐她要找個恬靜處所,好好調息,不能為外物所擾,否則功虧一簣。思想起來,茫然站起一步步的朝著山口邁去。要知呂雪梅與劍魔兩人造詣相差極遠,而所中的傷又自不同,劍魔受的是外毒,呂雪梅卻是內腑受傷,故治療時間久暫,方法都是各異。
行行重行行,過得兩盞茶時光,呂雪梅已然越過幾處峻嶺,來得一處,山路陡斜,峻險之極,呂雪梅憑坡下覽,下面千尋深淵,萬丈絕壁,隱約發現一個去處,似是谷底,在這谷底療傷,乃是最美妙的環境,更不怕有誰前來打擾。但呂雪梅技業造詣尚淺,輕功未達履險如平地的境界,此刻身又受傷,卻是如何下得去!
琢磨復琢磨,已然到了深谷邊緣,不由雙眉緊皺,環目四顧,當她眼光與一物接觸時,不由色然而喜,原來在深谷之旁,卻有一虯千年古松,那古松好不怪道,蜿蜒曲折,直盤下谷,垂到谷之一半,又沿谷崖復攀而上。
呂雪梅探頭一瞥,只見深谷之半,那虯古松雖不再往下蜿蜒曲折,卻有一條粗如兒臂的巨藤,直墮谷底,呂雪梅一見這條巨藤,喜出望外,把手中嬰兒一掀,負上了背,把揹帶緊緊拴住,雙手便攀著那巨藤,沿藤而下,果是安然抵達谷底。
到得谷底,又是另一境界,仰首上望,但見谷口,氤氳繚繞,霧氣重重,乍明乍合。呂雪梅再往前行,忽地眼前一亮,只見在谷之盡頭處,一片平原,綠草如茵,端的是個好所在。
呂雪梅揀了這綠草如茵之處,盤膝而坐,試調內元,但覺心念沓然紛生,神難歸宿,一時間念及一家慘死,禁不住悲從中來,嚶嚶啜泣起來;一時間又想劍魔說她縱使能把傷勢療好,也必落個殘廢之軀,即使拾回這條命,將來如何養活這一嬰兒,家毀人絕,依靠誰人,就算出得這谷,必至流落江湖,做了乞丐叫化,心中又生恐懼。呂雪梅雖是思潮不斷起伏,一念及此際乃性命攸關之關頭,如再不沉住氣,應付當前,必致貽害一命。
螻蟻尚且貪生,況夫人性,呂雪梅這時想到死字,求生之念陡然而興,強振心志,繼續調勻內元,久久,復久久,呂雪梅終於安靜下來,內臟的傷勢,也漸見痊可,百脈不再疼痛,呼吸也順利了許多。
很快一天便過去了,呂雪梅的傷勢也大有進境,心中自是歡喜不迭,胸中已然舒服得多,只是下盤漸覺麻木,料那劍魔所說不假,心中悲喜參半。
不知不覺第三天已然來臨,劍魔贈她的三顆九轉活命金丹也吞完了,過得這一關,今後性命便可保往。這時的呂雪梅,心如止水,纖塵不染,一心靜坐運氣,調理內元。猛地裡,眼前一閃,心中不由一怔,要知靜坐一事,最忌外界事物侵擾,坐關入定的人,此時氣行周天,心神一給震動,好人也會因氣逆而嘔血受傷,況呂雪梅乃大患之後,益是難以抵受這種突然的侵擾。一怔之下,不由哇聲吐出一口鮮血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33:41
第三十五回:怪婦真火
在她眼前,不知什麼時候,竄出一條大青蛇來,吊起兩晴,伸出長長的紅舌,這種吊晴青蛇,奇毒無比,呂雪梅哪得不知。說時遲,那時快,大青蛇已然竄到呂雪梅盤坐跟前,只見她喲地一叫,翻身躍起,運勁在掌,倏地便向大青蛇攔腰掃去,剛好掃中,那大青蛇禁受不起她這一擊,已是腰斷骨折,在地上打滾。呂雪梅雖不曾給它噬著,這時卻花容失色,面容慘變,灰白如死,哇的又吐鮮血,這回竟不是一口,而是吐血盈升,真元已然渙散,再也提氣不來,眼前一陣灰暗,就地一坍,暈死過去,應了劍魔臨走之言,功虧一簣。
約過兩盞茶光景,呂雪梅悠悠醒轉,但覺全身百骸俱散,氣脈俱阻,靜一靜心,用指朝自己寸關尺上按去,脈象衰竭紊亂,全失常規,已知回天乏術,命不久矣。一念及死字,不禁張目向放在一旁熟睡女兒那緋紅的小臉兒望了一眼,淚珠簌簌而墮。
三天來,每當呂雪梅行功調元之先,必定把背上女嬰卸下,放在那綠草如茵上面,呵呵地唱著催眠曲兒,等她睡酣了才入坐運氣,這小嬰兒是她的命根,剛才那大青蛇一竄,呂雪梅怵然一驚,也是惟恐傷及這個孩子。此刻青蛇已斃,自己也將不久人世,這苦難的孩子,難保不被第二條蛇兒噬去,不遭蛇吻,也必餓死窮谷之中,思想起來教她怎不淚下如雨。
呂雪梅才一醒覺,悲從中來,七情浮張,又是連連吐血,身前地上,已然殷紅了一片。長嘆一聲,舉起指頭用牙一咬,撕下一塊雪白裙裾,拚著最後一口氣,振指疾書。但見她寫著道:“寒梅愛兒見字……兒生也不辰,尚在襁褓,汝父即已見背,兒未曉人事,娘又將與兒永訣……娘作此書,命已垂危,恐不能盡書而逝。金沙江畔,雷波城郊,有羅浮村……你父秦姓名寒,娘呂氏雪梅。寒梅是汝名者,冀汝若能長成,勿忘汝父母之大仇也,至汝父母殺身之仇家,鏡湖其人也,鏡湖老賊,手毀你父,重傷及娘,竟至一瞑不視……”
呂雪梅草草寫就,勉強站起,就近找到一株松樹,駢指一挖,掏出松樹泥膠纖維,權作香糊,乃把遺書固封。驀地心念一動,尋思道:“皇天若不絕秦家之後,此兒或遇貴人相救。今命已垂危,身旁留著劍芨也是用它不著,倒不如留給有緣人,把這奔雷劍芨贈他,交換養育嬰兒。待得嬰兒長大,拜這人為師,把奔雷劍練成,好去尋鏡湖老賊,報卻父母血海深仇。似此窮谷,下得來的人,武功也自不弱。”心念打定,又寫了一封血書,留給有緣人,叮囑代養嬰兒,待奔雷劍練成,再當兒面拆開那遺書。
呂雪梅料理停當,口中鮮血又湧,大口大口地嘔吐狼藉,不到半個時辰,已然血絕氣盡,身子向前一僕,雙足一蹬,溘然長逝。
天色漸暗,暮靄沉沉,天愁地慘,陰風四起,那嬰孩也醒了過來,嘶聲狂哭,此時情景,淒涼絕極。漸漸,天黑了下來,孩子已然哭得力竭,餓得體疲,只聞微微抽噎,一如初生貓兒,離開了娘那般叫喊,這一切聞者鼻酸,見者流淚,秦家的大人,最後一人也完了。
翌日絕早,晨熹才露,這荒山窮谷之中,忽來一人,此人年逾花甲,白髮飄飄,面貌慈祥中帶著無限威嚴,他一路上,正在沉醉於大山野荒上之怪異風光。
來人正是鏡湖老人,老人數日前在羅浮村清理了門戶,趕走了赤煉人魔,誤斃秦寒,傷及呂雪梅,心中喜悔參半,回返岷江畔之家鄉,見兒女已成長,料那赤煉人魔一時必不敢再來尋釁,又悔誤傷無辜之事,乃動謝世隱逸之心,把家事交下兒子方敏,獨個兒一路遊山賞水,跑到這兒,乍見這山陡峻天險,到處奇花異木,怪石矗天,真是一個隱居的好去處。遂展輕功,縱上絕頂,到得窮風谷上的懸崖,發現這個千丈絕谷,待找到那虯千年老松,乃沿松而下,攀藤直奔谷底,轉過了綠草如茵之所,已然發現呂雪梅母女。
鏡湖老人心地慈祥,救生葬死的事,乃江湖俠義輩本分,老人豈能例外,拾起遺書一看,才知這婦人因為被人擊傷,避仇躲此窮谷,不幸慘死當地,書中又託有緣人養育嬰兒,願以奔雷劍芨相贈等語。鏡湖老人在江湖上行走多年,哪有不耳聞劍魔聲名之理,奔雷神劍正是當日劍魔所使劍招,老人早已嚮往劍術,此刻怎能不心頭狂喜,急急抱起嬰兒,藏好遺書,好得嬰兒長大成人之日,當面開拆,好待她去報殺父母之仇。誰又料到,養育嬰兒的人,正是嬰兒之娘所書下的仇人,那天晚上,在羅浮村秦寒家中,鏡湖老人正在對垂危的秦寒審視,苦思救治之方,冷不防呂雪梅仗劍奔到,反手打出一掌,震落她的雙劍。心雖知有異,但面貌卻沒有瞧見,故對當前這婦人屍體,卻認不出來。
鏡湖老人手抱嬰兒,又攀回懸崖上去,以他輕功造詣,比呂雪梅何止高出十倍,故毫不費力,又上得邛崍山去。鏡湖先找些適合嬰兒吃的食物,餵給她吃,坐下披卷細看,以窺其中奧秘。老人學有素養,這本秘芨的文意雖然深奧,他倒還能解得。
鏡湖老人才翻了一二篇,早已渾身血脈賁張,原來每一篇上,不過才是一式,兩篇不過兩式,老人武功既高,根基又厚,悟性自非尋常可比,這兩篇中,已然覺出它已窮奇天地之妙化,別說將這兩式演化出來,老人不過才悟出其中的玄奇奧妙,已然頓覺風雷之聲,起自兩耳。老人又驚又喜,對這不知名的婦人,心生虔敬,還道她是劍魔的什麼傳人,又生惶恐,竟不敢再看下去,把劍芨一合,恭敬禮拜,更出洞外,向天對那去世婦人禱告,許下代為養兒授藝之願。
鏡湖老人為報那不知名的婦人贈劍芨之德,對其託孤,自是悉心撫養,老人存心本極仁厚,對這劫餘弱女,心中益是泛起同情。
撫遺孤,研劍芨,老人不但悟性大增,內功火候也日登極峰,十餘年如一日,奔雷劍術,玄通理過,終底於成,這是後話,前文已然表過。
這一天,恰好是邛崍山畔市集的圩期,附近村民,紛紛趕來趁圩,邛崍山雖屬荒山野嶺,地甚偏僻,但環繞山畔村落,為數卻是不少,尋常各村居民,如要貿易買賣,必要依期趕墟,方有東西可買可賣。鏡湖老人自隱居窮風谷以來,日常食用物品,端賴這圩集供應,故每屆圩期,老人必依時下山採購,故生活上倒也不虞匱乏。
圩期一屆,市集上倍形熱鬧,鏡湖老人取些銀兩,抱起呂雪梅遺孤秦寒梅,徑自下山採購食用物品,一抵山畔,但見紅男綠女,趕圩趁道,絡繹不絕,老人本甚儒雅,素常多作讀書人打扮,入鄉既要隨俗,不欲令路人過於注意,老人乃一身土老兒裝束,闊大粗布衣服,手攜竹簍,那模樣就與普通趕圩人一般無異。
慢慢行來,頃刻已到市集,老人把應買的東西都買全了,正待趕回山上,繼續進修功課,不道就在此時,迎面來了三個漢子,這三人中有兩個卻是道士裝束,一個是俗人打扮,兩道士中一人,相貌怪異,一張紅臉,那酒糟鼻子更紅,就像熟透了的柿子,掀動時霞光閃動,很是滑稽。這三個漢子俱身佩長劍,兩眸放射炯炯精光,使人一望而知是內功修為頗有造詣的人物。
鏡湖老人遠遠眺望,已知來人是誰,不由喜形於色,往來路掉頭疾迎上去,待得走近,迎面那三個漢子,不約而同地喲聲叫出,齊齊道:“方老師,不料在這兒會碰上了你!”三人拿眼端詳了老人一下,各各面現詫異之狀,老人一身土老兒裝扮,倒也罷了,不道手上多了一個嬰兒,可不令人困惑?還道老人手上這嬰兒,必是鏡湖老人的孫兒輩。當下,那相貌怪異的老道士開口問道:“方老師不住岷山麼?恁地搬到這兒來,啊,這孩子多乖,是你的第幾孫兒?”老道說著,和其同來的道士和大漢都湊近前去,逗弄這孩子。
鏡湖老人呵呵一笑,口裡道:“什麼風把你這崑崙三劍哥兒三人吹到這兒來。好,好,我正要找你們敘敘,老朋友,多年不見,待我作一趟東道,請你哥兒三人喝頓淡酒去,嗯,這孩子,唉,說來話長,找個歇腳處,坐下慢慢敘話。”
不錯,來人正是崑崙三劍倪德居、真玄、元元子三人,這三人雖居西域,只為在括蒼山上有一座太阿廟的基業,故常履中土走動,上次在括蒼山上敗在劍魔辛源鳴手上,也正是他哥兒三人恰到括蒼山太阿廟之時,自從那次栽了跟斗後,銷聲匿跡已久,今又重現江湖,說來倒有一段緣故。
距離四人敘話處不遠,恰有一座用竹篷子搭造而成的酒帘,鏡湖老人在此荒僻山區,竟而遇上故人,自是欣喜不迭。老人與昆花三劍淵源甚深,昔年老人在其少壯時,曾遠赴西域崑崙山上遨遊,與太阿真人有過一面交情,太阿真人年紀雖比方鏡湖大得多,只為愛方鏡湖武功卓絕,學問淵博,兩人在崑崙山絕頂,清談一夜,論武功,談經史,終結忘年交,太阿真人也不敢以晚輩視方鏡湖,而方鏡湖也只以長兄輩奉太阿。那時崑崙三劍獨在師門,俱以晚輩之禮見方鏡湖,算將起來,崑崙三劍比方鏡湖要矮半輩。這時雙方晤面,俱各神采飛揚,笑得口也合攏不來。
四人乃趨不遠處那家酒帘坐地敘話,這時酒帘裡的生意正旺,客至如雲,大家都在興高彩烈的大吃大喝,四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處乾淨座位,要了三斤白乾,切些熟牛肉,吃喝起來。座上崑崙三劍動問起鏡湖老人別後境況,老人也不隱瞞,便把至雷波城郊羅浮村剪除兇徒,清理門戶,趕走赤煉人魔的事說了。
鏡湖老人才說及赤煉人魔四字時,陡地但聽真玄哦了一聲道:“那赤煉道人可是高瘦個子,火紅雙眸的?”鏡湖老人一怔,點點頭代替答話,忽問道:“你哥兒怎地也知此人?”
真玄兩眉一攢,嘆道:“這都是孽障,赤煉這人在外為非作歹,到處劫色,犯了江湖大戒,為江湖中人所不齒,我崑崙山門人怎會跟他一路,唉,只為他在括蒼山時,對我哥兒三人,卻是有恩的呢!”
鏡湖老人詫然,急詢其故,真玄乃將在括蒼山上遇劍魔,赤煉人魔拔刀相助,結果四人全栽在人家手裡的事毫不隱瞞地說了出來,說到這兒,老大倪德居插嘴道:“可不是麼,這番劍魔要不是毀了,我哥兒三人還不敢佩劍出門呢,括蒼山上的一役,劍魔就不准我們三人今後佩劍在江湖上行走呢!”
老人怵然一凜,大聲問題:“倪老大,你的話可是當真?劍魔毀了,他可不是個女的?”
倪德居楞然半晌,沉吟道:“他怎會是個女的,是個瘋漢才真!方老師這話何來?”
老人不答,自顧低頭說道:“既不是她,又有誰來,唉,這事委實令人困惑!”這時候,方鏡湖誤把呂雪梅認做劍魔辛源鳴呢!這卻難怪,天下除了劍魔之外,誰能有這奔雷劍芨?又那呂雪梅也是身負重傷,逃入谷底而死,這豈不是應了倪德居“劍魔毀了”那一句話?鏡湖老人非親目所歷,焉知其中曲折。
真玄見方鏡湖神態有異,不由疑惑萬端,再一詢問,才知老人手上嬰兒乃是劍魔傳人,但聽到谷底身亡的人是個女的,都不由嘖嘖稱怪。崑崙三劍在江湖上也算是個響叮噹的鐵漢,眼前這小女嬰雖是與劍魔有淵源的人,一來在方鏡湖手上,二來斷無以江湖高手身分出手難為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弱嬰孩子之理,當下,反而齊聲向方鏡湖道賀。賀他得傳神劍,今後這劍術不再流落江湖不肖之徒手中,並望老人好好教養這嬰兒,務期其長大成人之後,成為江湖上俠義之輩,勿效劍魔之乖張行為。
四人有說有笑,邊談邊喝,三斤白酒,五斤熟牛肉,已然給他們風捲殘雲般地吃喝淨盡。方鏡湖滿懷心事,身雖陪著崑崙三俠吃喝,心卻疑惑千層,尤其是劍魔毀了那一樁事,不由開口動問,好得個明白。
真玄緊皺眉尖,說道:“我們至今還不大明白,半個月之前,我哥兒三人遨遊天姥,在山畔與赤煉這人相晤,那時他身負重傷,據說是受劍魔所傷,但聽赤煉說,劍魔也著了他的道兒,服下他六種天下無比的奇毒,料來性命必然不保,後來又碰到那八荒英雄桑龍姑,既碰上這魔頭,又身受劇毒,難道還能抵禦麼?故而我哥兒三人料劍魔必遭桑龍姑毒手。”
方鏡湖對劍魔無所愛憎,反而覺得有恩,因為奔雷劍源出劍魔,不管那不知名的婦人怎地得來,但追源思本,對劍魔可不能忘懷,但對赤煉人魔孰不同,這魔頭作惡多端,又是本門仇人,一聞及此人,目眥欲裂。當下,方鏡湖雙眉一揚,問道:“那赤煉人魔到天姥山去幹嗎?”
真玄道:“他也沒說明白,只說要到天姥山找尋一人傳訊,療治創傷而已。”
鏡湖老人臉面倏變,嘆道:“這麼說,那魔頭暫時可保無危了。”老人明知天姥山上住了兩個當世頂兒尖兒的武林中高人,桑龍姑與南星元,赤煉人魔既上天姥投奔他們,料必有些淵源,這兩位高人必予庇護,要想追去,恐也徒勞。又誰知赤煉人魔卻非去投南桑兩人,而是去探視受困一線天萬丈深壑裡的史三娘。
話說回頭,且說當日赤煉人魔受了劍魔一掌,自知負傷已重,眼見劍魔中了劇毒之後,功力又如此厲害,不禁大驚失色,恐劍魔困獸之下,拼了性命,把他擊斃,雖有桑龍姑在旁,也自膽怯,待得桑龍姑與劍魔接上對話,他卻一溜煙逃掉,直往天姥山而去。
到得天姥山,心知史三娘被困之地是在天姥之北,赤煉人魔此人歹毒無儔,此去天姥,已然安下壞的心眼兒,他自知功夫與鏡湖老人相去太遠,六合掌一時間又煉不成,想起史三娘是長白山陰陽嫗的徒兒,武功必非尋常,現今人雖受困,說不定設法把她解救下來,若得她助拳,那怕鏡湖老賊不滅,苗金鳳不得到手,這心念一打定,便不遲疑,徑到天姥之北。
話說當日那怪婦史三娘身形猛晃,嘩啦啦地和鏈奔出,正待把來人收拾,乍見那人形貌古怪,兩眼火紅,又身負重傷倒在地上喘氣,史三娘被囚五載,性情變得兇戾異常,此時要殺赤煉人魔,當真易如反掌,但她見來人抵抗力已消失,無須急下殺手,這才緩得一緩,喝問誰人?
赤煉人魔乍見暗處竄出一團怪物,登時嚇了一跳,及至看得清楚,才知是個婦人,但見她四肢軟綿綿垂下,一身黑衣,發與腰齊,心知此人必是史三娘,因洞中黑暗,面貌卻難瞧得清楚,那四肢必受桑龍姑所廢,如此一個殘廢的人,武功卻如此厲害,不由顏色大變。
又聽那幽幽之聲叱問道:“你是誰?給什麼人打傷的?竄到老孃所居之地何為?”那聲音好熟,像在什麼地方聽過,又乍聽起來,彷佛在長白絕頂半空上所聞那把怪聲,赤煉人魔尋思道:“有其師必有其徒這句話當真不假!”正沉吟間,還未答話。
那怪婦陡然一抖,把腰際拴著的鏈抖得筆直。在赤煉人魔眼前閃過,落下旁邊一塊巨石上,譁喇喇聲中夾著矗然巨響。赤煉人魔定睛看去時,那個巨石已然給怪婦的鏈子震得粉碎,散下一地石屑。赤煉人魔一驚,差點沒有暈去,這怪婦的氣功豈非達到頂點,操縱鐵鏈自如只憑腰功不奇,奇在只一擊,巨石竟成屑粉,豈不駭人。
又聽那怪婦冷冷道:“再不說話,便以這塊石頭為例,你的身子比它硬麼?”
赤煉人魔一翻身,跪落當地,叩頭道:“前輩別動手,晚輩是趕來報訊。”
那怪婦人一怔,譁喇喇地把抖出來的鏈子收了回來,喝道:“報什麼訊,還不快說!”
赤煉人魔道:“長白絕頂,陰陽嫗老前輩教我傳幾句話兒給前輩,說她很惦念前輩,願前輩混元一氣功練成之日,回長白見她。”
那怪婦人陡地桀桀笑將起來,在這狹小的一線天深谷底,她那笑聲,直似一陣猛烈焦雷,震得赤煉人魔目眩頭暈,掩耳不迭。笑聲方歇,但聽史三娘嚷道:“你見到那老怪物,不對,她從來不現身,你怎能見到她,你扯慌。”忽又喃喃自語:“看你又不像瞎扯,你知道我練的是混元一氣功,又知那老怪物叫陰陽嫗,唉,她就只跟你說這一點點麼?她沒提起要來救我!”
赤煉人魔心下一凜,長白山陰陽嫗分明是這怪婦的師尊,怎地她卻口口聲聲大呼老怪物,莫非她師徒反目,若當真這樣,我這番來報訊,豈非自來送死。一念及此,冷汗夾背。忙應道:“陰陽嫗老前輩半空傳話,晚輩那能得見,她可不知前輩被困此地。所以沒有提起要來救援,只叫晚輩來走一遭,傳個信兒。”幾個月前他在破廟中已然聽到陰陽嫗與桑龍姑的對話,這陰陽嫗已知史三娘被困,也無前來解救之意,料來必有隱情。
驀地裡,史三娘又怪叫一聲道:“你扯謊,那老怪物縱然知道,也不會前來救我,她恨我私奔南星元,唉,這都是冤孽,嗯,你不知就裡,既來報訊,也算一番好意,且饒你一遭。”
赤煉人魔心下一寬,隨即謝過,猛然間,史三娘喝道:“饒你不死也也不能白饒,你叫什麼名字,要是我這番饒你,今後你得聽我吩咐!”
赤煉人魔忙不迭地應話,道:“但憑前輩吩咐,晚輩即使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晚輩賤字叫赤煉!”
史三娘忽有所悟的道:“赤煉,赤煉,我知道你是誰,真妙師太是你的師傅,對不對,你還記起張家口相遇之事麼?赤煉小子,我問你,你到長白絕頂做甚,那兒冰天雪地,白皚皚一片,有什麼好玩?”
赤煉人魔猛地一覺,再凝視了那怪婦人一下,這時他也習慣了谷中那晦黯的光線,當前這人不是在數年前張家口所遇與單嬋一路那婦人還有誰來,但怎地容貌全變了,變得像個老太婆,尤其那頭長髮披面,更難認得,如非她自己說出,萬難看出,當下心中一喜道:“前輩可是在張家口和單嬋前輩在一起的那一位?晚輩於今認得了。”
話聲才落,乍聞那史三娘忽地號啕大哭起來,那哭聲淒厲,有如冤鬼夜啼,直似山魅狂吼,聽得赤煉人魔毛髮豎然。她當真太傷心了,幾年來眼淚已經流盡了,流乾了,赤煉人魔舊事重提,就這麼短短几年,她的境遇已有云泥之判,昔在華席之上,今為水火之中,這怎能不棖觸她的悲思,令人痛哭流涕不止。
驀地裡,淒厲哭聲戛然而止,幾年來把史三娘折磨得如同鬼魅,性情乖張絕倫,但又把她磨鍊得如同鋼鐵,堅強得不可遽侮。她哭得快收得也快,一陣子奔放感情立時又收斂起來,忽而目放異彩,厲聲叱道:“赤煉小子,我問你的話怎地不答?”
赤煉人魔給她這場號啕大哭嚇得呆了,幾乎忘她剛才詰究他到長白絕頂去幹什麼的話,給史三娘一喝,才記了起米,忙應道:“晚輩是偶然到長白訪友?”
史三娘竟是一陣怪笑,這人已變得哭笑無常,但這正是人性真實的表現,遭受了這般絕慘的境遇,教她如何能夠抑制正常的感情呢。笑聲一歇,叫道:“你騙誰來?你有朋友在長白絕頂?你的朋友叫什麼名字,可是長白山陰陽叟老怪物,你配做他的朋友,哈哈,除了這老怪物,有誰敢在那兒居住?”
史三娘這一陣子叫喊的話,赤煉人魔聽得滿臉通紅,不知如何作答,又聽她續道:“你騙誰,推開窗子說亮話,你還不是想去盜那老怪物七十二種獨門武功的秘芨,哈哈,憑你這點武功也敢,真不自諒!”
赤煉人魔更是赧顏無地,俯首不語,那史三娘,忽目放異彩,喝道:“赤煉小子,你得說實話,你到長白絕頂去,能安然回來,必有意外收穫,否則,你豈能有命在!”
此語一出,赤煉人魔心頭大震,須知那六合神掌是他以性命相博得來的,如這怪婦問起強要了去,豈不糟透。正自怔怔地說不出話來時,乍聽一陣冷笑又到。
史三娘冷冷道:“你不說我替你說罷,你得的是六合神掌那玩意的秘密,對不對?”
赤煉人魔大驚失色,當前這怪婦人除非鬼神,怎會知他這個秘密,當下,也不敢隱瞞,乃將在長白山上與陰陽嫗相遇,蒙她以六合神掌之秘相授的事說出。
史三娘道:“你別以為我困此絕谷中便什麼都不知道,便可扯謊,嘿嘿,你以後如再瞞我,可得小心性命。”真怪,史三娘困在這窮谷之中,當真她又怎會知道呢?原來史三娘自被囚此地,初時倒是心緒紊亂,日子一久,安靜下來,潛修有年,靈臺反而比外邊的人空明,她在長白山上住的日子不少,深明陰陽嫗的性情,也知在臘月隆冬,長白布滿大雪一片,途徑不易辨認,像赤煉人魔這般造詣的人,上得去必落不了來,能保得性命安然無恙,必有奇遇,除了陰陽嫗外,再沒有人指點他下山途徑,陰陽嫗性情乖僻,她肯出手相救的人必會得她的好處。史三娘知她師傅手上有二本秘芨,其中一本正是“六合神掌”,料必贈給赤煉人魔,故用言語一側擊,果給敲了出來,赤煉人魔哪能曉得,只以為這怪婦不但內功精純,且擅陰陽算法了。
赤煉人魔在長白絕頂時,心事連連給那陰陽嫗猜著,今天碰到史三娘,這怪婦既系陰陽嫗之徒,她那洞明別人心事本領也便在意料之中,赤煉人魔此際也不敢再轉那誑騙怪婦人的念頭了。赤煉人魔滿面惶恐地道:“此乃因晚輩一時愚昧,只怕洩漏陰陽嫗老前輩授藝秘密,故不敢說出,還望前輩恕罪!”
史三娘哼了一聲:“你也不瞧瞧我是個什麼的模樣兒,唉,我連手腳都沒有了,還能煉掌麼?那六合掌對我有什麼用處,再說那老怪物的鬼掌法也不能抵擋我的混元一氣功。”
史三娘說到這裡,忽地瞥了赤煉人魔一眼,嘆道:“你的傷倒不輕,幸好碰到我,嘿嘿,不然可沒得救啦!”
史三孃的話猶未說畢,那赤煉人魔已然口吐殷紅鮮血,面如死灰,頹然倒地,但見他那張嘴巴,乍合乍開,氣若游絲,呤吟道:“求……求前輩救我一命……”赤煉人魔看看便要氣絕身亡。
赤煉人魔呻吟未已,但聽史三娘一聲陡喝,道:“要不念你千里傳信這一點上,此刻還能讓你活麼?不給你點厲害瞧瞧,你也不知道我的混元一氣功的三昧真煙的妙處,只知你那六合神掌!”史三孃的話才說完,但見她把口一張,疾然射出一口濃煙來,赤煉人魔還道這怪婦人要用什麼三昧真煙來教訓自己,自己已然奄奄一息,這回勢無生理,索性閉眼待斃。他所處與史三娘相距咫尺,此時只覺身上突然炙熱起來,慢慢便覺如在火團裡,直似放在烤爐上烤著般的。可也怪道,不但沒有半點痛苦,反是越烤越舒服,只覺汗如雨下,渾身溼透,汗愈出得多,人愈覺得好過。驀可裡,丹田似覺被物觸了一下,赤煉人魔那張口,不由自主地掀開來,驟感口裡一熱,急睜眼一瞥,但覺當前那怪婦,半截身子放在地上,似是盤坐又不似,兩手垂直,張開口,口裡一道濃煙,直趨自己張開的嘴巴。赤煉人魔才睜開,忽感眼前一黑,金星耀眼,已然暈了過去。
直到悠悠醒轉之時,天色已黑,這萬丈深谷之中,本來已經晦黯,這時更是黑漆一片,赤煉人魔兩眸微啟,倏地又合攏起來,他覺得很難睜得開,那不是痛苦,是疲倦,疲倦得他連眼皮也懶得去掀動。
倏然間,那邊角落裡,發出冷冷的語音,說道:“別睜眼,別亂動,要找死便亂動,我的真氣帶在你的肚裡,要是亂來,要傷得更重。”
赤煉人魔心中一惕,果然不敢再動,合目偷偷運氣,卻是軟綿全沒有動,心下一驚,又聽史三孃的話聲再響:“叫你別動又動,唉,你自己找死不值得可惜,可惜我耗了這些真元。”
赤煉人魔這才當真不敢動彈,迷迷惘惘,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睡去,醒來時,兩眼才睜開,但聽史三娘叫道:“坐起來,盤著膝,聽我的吩咐。”
赤煉人魔不敢執拗,遵命盤膝坐起,才一坐起,史三娘已然把口張開,呼的一聲,一口濃煙自口噴出,同時鐵鏈一抖,便向赤煉人魔丹田點到,方點著時,赤煉人魔身不由主也張開口來,從口裡噴出一口如史三娘所噴出的濃煙,兩道煙倏即接上,但見史三娘面色莊重,口中煙猛地抽收,赤煉人魔頓覺丹田中一道氣往上直冒,連綿不斷,朝外竄出。
這時際,史三娘正在為赤煉人魔吸取留在肚裡真氣,收回自己丹田,大約過了盞茶工夫,已然完成,赤煉人魔口中再也噴不出濃煙來,但覺精神陡地一振,跳將起來,略一掄拳踢腳,骨骼連珠價響,不但傷勢已經痊癒,功力也增進許多,不由欣喜欲狂,只管跳跳蹦蹦,幾十歲人卻變成小孩般的。
偶然偷眼望去,史三娘半截身子,端端正正地仍在那兒,不曾移動,但見她雙目緊閉,口中微微掀動,面色凝霜,看去便知她正在做吐納功夫。要知史三娘每次吐出濃煙時,絕非好過,消耗真元甚大,故而在救治赤煉人魔之後,乃得調元將息,否則救人反害己,這點道理,赤煉人魔也懂,不敢驚擾她,自顧坐在一旁等候。約摸過得頓飯光景,忽地裡,史三娘雙目一張,放射出閃閃精光,往赤煉人魔臉上一掃,冷冷的道:“赤煉小子,你答應我什麼來,可曾忘記?”
赤煉人魔一愣,瞬即臉上堆滿笑容,恭謹回道:“前輩有話,儘管吩咐,晚輩既然答應,那有反悔之理。”
史三娘哼了一聲,道:“你知道這就好了,諒你這小子也不敢拂逆,我今問你,在江湖上混,可有聽說過桑龍姑那賤人的事?”
這般恩恩怨怨的事,赤煉人魔早已清楚,兩雙眼珠子一轉,早已有了計較。這魔頭心腸恁地歹毒,他所以俯首貼耳,逆來順受,百般奉承,並非為了史三娘療好他那不治之傷,心存報德,而是除了懼怕史三娘驚人技業外,還思利用這怪婦人,將來他報仇時好做個幫手。赤煉人魔眼珠子一轉過後,回道:“前輩問得最合時候,對桑龍姑的事,這番我知道得最為詳盡!”
史三娘喜上眉梢,冷漠的臉龐上現出絲絲笑容來,眼放異彩的問道:“你既知道,那麼你說出來好了。”
赤煉人魔略一沉吟,乃將這番上長白,在破廟聽了桑龍姑與陰陽嫗的對話,以及在雷波城裡的大河上遇到桑龍姑,桑龍姑追殺劍魔的經過,加油加醋的說了出來。
許才說得一半,史三娘乍聽桑龍姑與陰陽嫗的對話時,陡見她腰肢一挺,那拴著的鐵鏈陡然射出,譁喇喇夾著隆然一聲巨響,洞口一塊大石,又給她震得粉碎。
史三娘猝然出手,把赤煉人魔嚇了一跳,但聽她連連叫苦道:“我罵她老怪物當真沒錯,這番什麼都完了,唉,是說赤城山主完了,赤煉小子,你就只聽到這一點點?”
赤煉人魔莫名其妙,惘然地應了聲是,囁嚅道:“前輩休惱,陰陽嫗老前輩或為桑龍姑所惑,對前輩這才袖手不理。”
史三娘疾呼道:“赤煉小子,你也不是好人,你懂得什麼來,我不是怪她不幫我,把桑龍姑毀了,替我報仇雪恨,我早就知道老怪物恨我,她那望我煉成混元一氣功,回長白去見她都是鬼話,恐怕我一到長白,還沒有見到她,早已肝腦塗地……”
說到這兒,赤煉人魔陡然一震,在長白山畔破廟中,他親眼見陰陽嫗殺八駿中人,就這麼一抓,便已肝腦塗地。正自尋思間,又聽史三娘幽幽的聲音呼道:“只有鬼才會相信她。但是,赤煉小子,你怎會知道,她手上除了給你的那本六合神掌秘芨外,還有一本更厲害的秘芨,乃列入陰陽門七十二種武功之一,和單嬋手裡的獨門武器,同一源流,那本東西叫五魔圖。你要知道,最古拳法有‘五禽圖’,乃華佗所創,為後世萬拳之宗。但這五魔圖,卻是邪門之宗,這本秘圖,原是她的丈夫,那陰陽叟的東西,陰陽叟這老怪物,對它極為重視,不知怎地,竟給我師傅那怪婦偷去。赤煉小子,你那知道,這番那賤人上長白山,那老怪婦必將該五魔圖贈給她,我是深知她的性情的,那賤人擒我囚我有功於她,必有好處給她,你當真沒有聽到其他?那賤人若得了這本稀世之寶,豈非如虎添翼,只可惜赤城山主一生英名,斷喪於斯,永無雪恨之望了。嘿嘿,要是我卻不懼,只要我真火煉成,哪怕她什麼五魔六魔,除了那老怪婦外,天下人恐非我敵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34:16
第三十六回:色膽包天
她念念不忘赤城山主,畢竟本性未泯,但在赤煉人魔聽來,卻是刺耳異常,赤煉人魔早知劍魔辛源鳴是赤城山門下,看起來,赤城山主與這史三娘又必有一段因果在。
赤煉人魔驀然想起一事,在長白山畔那破廟中,他不是聽到長白山陰陽嫗叮囑桑龍姑取南星元頭麼,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南星元既是桑龍姑的丈夫,那陰陽嫗老怪婦對她恁地如此深仇大恨?一琢磨覺得史三孃的話也有可信之處,也許那陰陽嫗為了要南星元的首級,不惜將五魔圖與之交換,但桑龍姑怎下得手?下得手也恐怕無此能耐?赤煉人魔一想起這幾個人之間的恩恩怨怨,饒是這魔頭心腸中如何歹毒,也覺黯然神傷!
當赤煉人魔提到劍魔被桑龍姑追殺時,那史三娘雙眉一攢,問道:“劍魔是什麼人,恁地從來沒聽過?”
赤煉人魔本待撒謊,略一沉吟,又是不敢,乃道:“聽說是赤城山主門下,使的是什麼奔雷劍。”
史三娘情急地追問下去:“結果毀在她手裡沒有?”
赤煉人魔據情實說,他自己也沒瞧下去,史三娘才稍安心。忽而又問道:“什麼叫奔雷劍?對了,必是赤城老兒栽了之後,回去靜思悟出的武功,必然卓絕非凡。”
赤煉人魔道:“這種劍術,聽說藏勁於招,使勁起來,四方八面,風雷驟發,使敵人在其聲威震懾下敗下陣去,很是厲害,那劍魔自下山試招以來,沒有一人能在他劍下走上三招,委實了得。”
史三娘叫道:“對了,這就叫做以音克音的法門,雷為天顏,雷震有如天怒,天怒之威,誰不懼怕,那好了,桑龍姑你這賤人啊,虧你萬般詭計,千般心思,總是枉費,那五魔圖對上奔雷劍,就未必能勝!”這怪婦在幾年中進修,不但武功大有進境,靈臺空明也異常人,一猜便對。
兩個人談談說說,赤煉人魔乍覺史三娘談吐舉止,已較稍近常人情性,心下又思轉她的念頭。忽聽史三娘溫和地道:“赤煉小子,我要問你的話都完了,你的內傷也愈,離開吧,三個月後來看我!”
赤煉人魔兩隻紅火的眼珠子不斷地轉動,尋思道:“這怪婦武功深不可測,若得其為助,何仇不報,只要她的三昧真煙一噴,那怕十個鏡湖老賊也得成為灰燼。”
心中打算,目光卻盡在史三娘腰際拴著的鏈子上溜啊溜著,驀地一覺道:“待我設法弄開她身上那鏈子,再邀她出山相助。”
陡地,史三娘嘿嘿怪笑起來,但聽她道:“赤煉人魔小子你好不自量,憑你這點微末能耐,便思救我,嘿嘿,你以為我手腳俱廢沒法弄開這鏈子是不是?要等你來救,再給你報仇?你在做夢啦!”
這笑聲,淒冷得如夜梟啼聲,鑽入赤煉人魔耳裡,像千百把利錐,亂攪亂刺,好不難受。赤煉人魔汗流浹背,囁嚅道:“晚輩自知技微藝弱,與前輩來比,何止螢火之與皎月,不過想試試看,試試替你老解解鏈子,原也是一番好意!”
史三娘猛然吆喝道:“好啦!你這小子當真敢小覷老孃,走近來,看你有什麼能耐弄開它!”
這幾句話,淒厲中帶了慍怒,聲色俱厲,那怪婦本來的面孔已然難看,此刻益發猙獰可怖。赤煉人魔這時反而怔住,趑趄不前。史三娘連連催促,叫道:“你這小子要救我?怎地還不行近,走前來,我不傷你,嘿嘿,要是我想毀你,再遠些也躲不開!”
赤煉人魔不敢不從,緩步而上,史三娘端坐地上不動,待得他走近時,舉目細瞧,只見拴在那怪婦腰際的鏈子,竟是光滑無縫,連扣節都沒有,彷彿腰間圍了一隻大鐲子,但卻柔軟異常,緊貼人身,再沿那隻如大鐲的鐵圈外看去,又見二條長短鏈子,分兩頭嵌在那鐵圈,也是無痕無隙,那條長的鏈子約十丈,直嵌入洞壁,也彷彿生了根似地。另一端較短也有兩丈來長,卻沒有嵌在什麼地方,只垂在地上,赤煉人魔這才明白過來,任那怪婦怎麼騰撲,也不出十丈之遙,至於那短鏈子,竟變為她的兵刃,只經她的腰肢一動,那短鏈子便抖得筆直,任意襲擊對方,用腰部使兵器,赤煉人魔還是第一次見到,詫異中帶著驚駭,這怪婦如非氣功煉到絕頂,怎能意隨心發,使動這條鏈子呢,這種武功已超出世上一切拳腳架式的常規。
赤煉人魔驚詫方定,便試用手去摸一摸那鏈子,卻是堅韌異常。他運了生平勁力在那掌上,便向鏈子捏去,只見赤煉人魔哇然一聲怪叫,身子往後退開兩步,再看那隻手掌,臉色大變,剛才他使勁一捏時,不但沒能動得鏈子分毫,反給鏈子的硬度,自己的勁力傷了,赤煉人魔倏覺手臂一麻,退開時手掌已然紅腫起來。
史三娘冷冷地道:“試過嗎,覺得這鏈子怎樣?能捏得它動?要不服氣,再用刀子砍它一砍!”
赤煉人魔臉上一紅,他當真不服氣,咬一咬牙,刷地便抽出一把長劍來,這把長劍是奔來天姥山之前,在半途中買下來的,他自己原有那把青鋼劍,在雷波城畔,早已毀在劍魔手裡,赤煉人魔長劍一亮開,但覺光芒閃閃,雖說是普通之物,倒也鋒利得很,他右手傷了,不能再拿捏長劍使勁,只好改用左手使勁。他心中果真沒好氣,一劍擎起,集一身功力貫徹左臂上,勁透劍落,便向鏈子上猛地磕去,滿以為如將鏈子砸為兩段,不料喀嘞一聲過後,隨著赤煉人魔一聲驚叫,手裡那把長劍已然斷為兩截,身子也給這反震之力,凌空彈起,跌到地上,那鐵鏈卻是紋風不動,不損毫釐。
赤煉人魔這一下使勁過猛,發出的勁道,碰上了鏈子,因無法消解,反撞回來,直震得倒地之外,一條左臂痠麻難耐,登時紅腫起來。這一來,他自傷兩手,只疼得在地上呻吟。
史三娘又是嘿嘿連聲冷笑道:“這回你可信了啦,還有什麼能耐,儘管使出,好小子,看你還敢小覷我,手腳俱廢,拿這鏈子沒奈何?你的手腳俱全又怎樣,還試不試!”
倒在地上的赤煉人魔,這才知道厲害,哪敢再試,忍著兩手疼痛,呻吟道:“好厲害的傢伙,這是什麼造的?”
史三娘叫道:“赤煉人魔小子,你也太不自量了,你知道嗎,拴在老孃腰間的那條鏈子,並非普通鋼鐵,乃五金之英打造而成的,是那賤人用邪火煉成的,比世上任何五金都要堅韌,嘿嘿,要不然,老孃豈會給困住!”
五金之英,在赤煉人魔聽來,自是新鮮神奇,怪道拿這鏈子無法可想,原來是五金之英。又怪自己孟浪,出醜當場。一時間,無話可說,自顧愣愣地躺在地上。
驀然間,史三娘面色有異,但聽她叫道:“赤煉小子你兩手傷的怎樣,不妨事,這是給你自己發出的勁道所傷,過兩天便沒事了。小子,老孃要問你的話都問完了,你的內傷也痊癒,離開吧,老孃又沒有閒工夫和你瞎纏,要行功去!”
赤煉人魔忍著痛,自地上爬了起來,朝怪婦人打了個稽首,說道:“前輩活命之恩,沒齒難忘,此恩此德,當圖報於異日!”
史三娘笑了起來,怪聲怪氣道:“誰要你報,赤煉小子,你也不是個好人,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名字麼?嘿嘿,要是好人,江湖上的朋友,怎會都叫你做人魔,人魔小子,要不看在……唉,我不知說了幾多遍了。”說到此處,陡地喝道:“你現在就離開這兒,不準再逗留,限你今後每三月,必要來天姥山見我一次,把外面的事告訴我,桑龍姑那賤人的事,更應詳細報告我,不許扯謊胡說,如不依我言語,嘿嘿,小心你的性命?”語訖,也不等赤煉人魔回話,只一晃譁喇喇聲中,史三娘已失蹤影。
赤煉人魔迭遭奇遇,如幻如真,真似在夢中,直到史三娘人蹤已杳,這才定了定神,也不敢違拗這怪婦人言語,忙不迭地退了出來,便在洞外,海灘盤膝調息,療養雙手之傷,然後再攀上谷頂,徑自回莽蒼山去。
赤煉人魔回到莽蒼山後,深居簡出,日久琢磨六合神掌那本秘芨,按秘芨上所書,吞服毒藥,每日兩次,每次服後,又須坐關三個時辰,行那抑藥歸元之功,把毒氣全驅蓄於璇璣竅之中,再按圖練掌,每發一招,必將璇璣窮上的毒氣驅集掌上,然後打出,慢慢練來,日子一久,火候也深,到功成之日,已然不須看掌,只遙遙一擊,雖隔丈餘,對方也會中毒身亡。赤煉人魔初時用樹木動物來替代生人,每招打出,那些樹木,必立枯萎,那些動物,登時死去。赤煉人魔此人卻是歹毒至極,見樹木動物已然應掌而摧,便思及用人來試,這莽蒼山並非窮山大脈,附近不鮮百姓居棲,這些百姓除了莊稼人外,更有不少獵戶樵夫,每每到莽蒼來行獵採樵,赤煉人魔便把這些無辜獵戶樵夫來試掌,運氣不好的,一經碰上,無不立即死去,赤煉繞體,鄰近村民,無緣無故失蹤,時有所聞,偶有屍體給村民在莽蒼山上發現,見這怪異現狀,沒有不唬得咋舌不迭,鄉下人多屬迷信,以為失蹤死去的人,必然因得罪於莽蒼山上什麼神物,才招橫禍,莫不交相奔告,一時間風聲鶴唳,視莽蒼為鬼域。相戒不敢往莽蒼山上去。
也不知多少樵夫獵戶死在赤煉人魔之掌下,這六合神掌已然煉得成功,自不待言,但赤煉人魔心猶未足,他肚裡尋思:“我這赤煉掌雖說煉得已有火候,應者必死,但每次發招對手,多屬不懂武技的庸夫俗子,即使不用赤煉掌法,他們又何嘗能抵擋得住,我要試這赤煉掌,好歹要到江湖上一走,把江湖上的高手拿來試招,才能算定準則。”這時際,赤煉人魔已經把那六合神掌窮據已有,易名為“赤煉掌”了,以後江湖上的人也唬叫這六合掌法做“赤煉魔掌”,這是後話,按下緩表。
赤煉這魔頭,歹毒心腸,自不待論,為人心頭卻也高得緊,武功雖尋常,卻是好勝,惟對被囚天姥山北,失去自由的史三娘,兀是不敢小覷,對她俯首貼耳,百般奉承,聽話得很,這其間,原來有個緣因在。
這魔頭心計最工,知道當今武林之中,像史三娘這般造詣的人,委實沒有幾人,竟意存做為退路之想,他尋思:在莽蒼山中,如果對方進來,敵他不過,潛入天姥之北,有史三娘在一起,料對手武功再高,也必不敢到,這就是這魔頭已然把天姥山北作為退路之計,因此對史三孃的言語,那敢拂逆。
自返莽蒼山後,當真每隔三月,便奔天姥一次,向史三娘報告外面江湖人物動態,故那史三娘雖處斗室而知天下事,也是這個緣因。兩個相處,日子一久,感情倒也融洽,那乖僻絕倫的史三娘,對他兀是和氣相待。
赤煉掌既經有了火候,赤煉人魔得意之餘,打定了要下山會一會江湖高手,以試他這初成掌法的主意,恰巧這天,與史三娘三月一會之約也近,赤煉人魔乃束裝就道,這番下山,不像過去若干次一般,一下山便逕奔天姥見史三娘,會晤一畢便又匆匆趕回,卻是立定心意,要在江湖上多耽幾天,闖蕩一下。
這期間,日子也不算短,屈指算來,已然十年了,在這十年中,赤煉人魔無時無刻不念報仇雪恨之事,他的掌法初成,本來迫不及待,便想去找方鏡湖與劍魔報卻前仇,又怕事隔多年,自己掌法雖成,對方亦必苦煉奇技,功力今非昔比,恐還是敵不過人家,豈非自招其辱,因有出道找天下高手試掌之念。
當下,赤煉人魔主意打好,乃吩咐徒兒緊守山門,束裝就道,飄然遠引,一路而行,要是在荒僻之所,或中宵夜行之時,遇到旅途行客,只要赤煉人魔意興一到,動輒發掌傷人,這世間也不知多少無辜的行人,傷斃在他的掌下。
行非一日,不知不覺過了旬日,已入興昌縣境,距離天姥山只有三百里遠近,那天姥山本來就在興昌縣之東。十幾天行程中,途中偶有出手,也只擊斃一些不懂武術的凡俗鄉人,兀是遇不到一個高手,赤煉人魔心頭煩躁,故意放緩腳程,緩緩覓去。這一天來至一處,遠遠望去,紅牆綠瓦,屋宇櫛比,茂樹修竹,景色宜人,原來是個大村落,這村落看他的氣概,料必住上不少大戶人家。如屬往日,赤煉人魔未必進入該村,因在村口另有一條小道,沿山而過,乃是捷徑,這捷徑赤煉人魔過去也不知走過多少遍,這番卻是不同,赤煉人魔存心找人打架,當前既是大村落,也許會住上有修為的武林人物,豈可輕易放過,若能碰上一兩個有能耐的人,當也不虛此行。
時方晌午,驕陽高懸,天氣熱得要命,也正好乘此機會,入村歇憩。赤煉人魔信步走去,不一刻已進得村來,細意觀察,只見路上往來行人,都是一些莊稼漢打扮的粗人,兀是找不到下手對象。
行行又行行,赤煉人魔沿著莊村人家的甬道走著,轉了幾條小路,在一個路口停了下來,這路口是個丁字形,路的盡頭從兩旁分開兩條小路來,迎面卻是一所巍峨大屋,建築富麗堂皇,赤煉人魔肚裡尋思,看這大宅樣子氣派,料必是官宦人家居停,心中奇怪,在此僻荒之區,也有如許人家,但不知這大宅中有什麼護院之類的武師沒有,要有拿他們來開殺戒總比殺那些無知鄉愚有趣。
正自想入非非,怔怔出神之際,赤煉人魔驀地眼前一亮,立即勾引起他十年來已然潛隱去的惡念。迎面那大宅小樓之上,一片紗窗之下,已然影綽綽立著一條窈窕倩影,面貌雖瞧不清,但看那身段形態,料定必是一個麗人,十年來赤煉人魔本是好色之徒,只為苦修掌法,強自抑捺,不敢稍涉綺思,十年過了,赤煉掌已成氣候,赤煉人魔的邪惡淫心,死灰復燃,這時一瞥這個倩影,不由淫念陡生,登時涉入綺思。
赤煉人魔想道:“料不到這荒僻之所,竟有如許佳麗,也不枉此行了,哈哈,且把這間大宅做一暗記,待得日落之後,尋那女娃兒樂她一樂!”
這時的赤煉人魔,一念及此,慾念大熾,恨不得天色立即暗了下來,好待他去幹那萬惡的勾當。赤煉人魔心下嘀咕著,那對腳卻似生了根似地,就立在當路上,不願移挪半步,一雙火紅眼睛,盡在那片紗窗上瞄去。
驀地裡,紗窗裡的那條倩影,玉手一伸,倏地推開窗門,拉開了紗幔,伸頭窗外,向路上遠眺!
果然是個女的,一個美若天人,豔麗無儔的女孩子,這女孩子年華不過雙十,卻生得秋水為神玉為骨,肌膚勝雪。
一對秀目,顧盼之間,蘊藏了無限柔波,遠山眉黛,不能逐描,一顰一笑,引人慾醉,何等明麗,何等嫵媚,只看得赤煉人魔如醉如痴,如置身於巫山之峽,高唐之境,怔怔出神。
那女娃兒一雙秀眼,流波四盼,偶向當路掃到,乍見赤煉人魔那般垂涎欲滴的怪相,不由驚愕起來,反手一推,那扇窗門已然掩上。
小樓上已空無人影,麗人乍杳,就如驚鴻之一瞥,不可真個窺得清晰,剩下來的,只有那小窗上雪白紗幔,掩映著落日餘暉,和赤煉人魔心頭的一片寂寞,一陣高漲的欲焰而已。
乍聞雀鳴鴉叫,抬望眼,見歸鴉陣陣,時已晌晚,晚風吹來,赤煉人魔神志一醒,只覺習習生涼,不禁暗自好笑,為這女娃兒,竟是在這路口站了個下午,早間身上遭炎陽煎炙,熱不可當,汗流如注,只為貪看那美人兒,兀是不覺,這時給習習晚風一吹,才知一身臭汗由溼而幹,已不知若干遍了。
赤煉人魔獰笑一下,挨身大宅,但見那兩扇朱漆大門,牢牢關閉,赤煉人魔伸手一摘,便將大門外的門環摘下,算是做了暗記,正待走開,陡地一個念頭閃上心來,竟伸手敲門,谷谷谷的敲了三下。
大門啟處,內裡一個蒼頭,探頭出視,見赤煉人魔是個道裝的人,不由急縮頭回去,口裡說道:“道人要募化請到別處,我家主人禮佛不喜道士,請勿打擾。”不由赤煉人魔分說,已然呀聲掩上了門,又是一陣空寂。
赤煉人魔立定心意,也不管這許多,舉起手來,再行叩門,谷谷一陣亂敲,剛才那老蒼頭這時已然搶步出來,口口喃喃咒罵道:“那裡來的野道,施主不高興,便得到別處叫化去,恁地要硬討,盡在這羅哩羅嗦惹人厭,還不快走,惹得我老人家性起,給你一頓好打!”
老蒼頭咒罵未已,赤煉人魔登時無名火起三千丈,尋思:“今天好不晦氣,碰到這供人使喚的狗才,受他折辱,當真可怒,就把你這老殺才毀了吧!”雙目一睜,便待發作,忽而轉念道:“不行,要是弄糟了,豈不壞了今晚的好事!”
當下,強捺著一口惡氣,勉強對那老蒼頭施禮道:“管家休惱,佛道雖不同家,總以慈悲為懷,貴主人既虔禮佛祖,對道教諒未必蔑視,就煩老家代為通傳一語,說莽蒼山赤煉道長有事拜謁。”
那老蒼頭沒好氣,見說斜睨了赤煉人魔一下,心上不由愕然,他但見這道人相貌好怪,火紅雙目,骷髏其面,並無半點人形。老蒼頭皺眉問道:“你既要找我家主人,可知他姓甚麼,名字叫又叫甚麼,如能說出,我才可和你通傳!”
赤煉人魔一怔,當真是個難題,他不過見色起意,藉故來胡混,好從中窺探門徑虛實,匆遽之間,又怎能知道這家主人是誰。但見他一怔過後,紅眼珠一轉,忽地哈哈一笑,道:“老管家有所不知,貧道乃雲遊四海,得道之士,豈是一般尋常到來騙財物的叫化道人,與你家主人世是素昧生平,只緣貧道精通玄理,早才行經府上時,乍見明堂之處,隱隱冒著煞氣,貧道生平最恨邪物惑人,因是便在府上週圍察看,更知這座房子,在締造之時,犯了土煞,動了驅邪安良之念,乃有前來叨擾,如管家堅拒不信,貧道事不幹己,也懶得理了。”
赤煉人魔暗暗運勁於掌,詐作指指點點說話,乘老蒼頭不留神之時,遙向庭前一株合抱槐樹擊去,口裡道:“你瞧,那土煞來了!”陡地一聲巨響,那活生生的大槐樹,無緣無故萎黃折斷,直唬得那老蒼頭目瞪口呆,做聲不得。
亮過這一手,那老蒼頭果然信以為真,疊聲陪不是道:“道長恕罪,老朽有眼無珠,不知高人蒞臨,多多慢待,就請道長入客房小坐片刻,待老朽通報主人出來迎接!”言語未已,老蒼頭果然兩步並做一步,往內堂便走,口裡叫道:“道長真是神仙,怪道這些日子來,屋子裡時常無緣無故異響交作,還道是耗子作怪,原來是土煞作祟。唉,”
老蒼頭剛回步之際,突聞嚦嚦鶯聲,起自當前,那如銀鈴般嬌妖之聲叫道:“貴福,你在跟什麼人說話?”
那叫貴福的老蒼頭還未答話,赤煉人魔乍聽這嬌滴滴如出谷黃鶯的聲音,料知必是方才憑窗遠眺那個美麗無儔的小姑娘,不禁心神一蕩,心中飄飄然起來,忘了禮儀,竟隨著老蒼頭走前去。
不錯,正是臨窗俯覽的那個女孩子,身衣白裙,裙裾飄飄,宛如仙子臨凡。這回恰好和赤煉人魔打了一個照面,他那一雙色眼,眯成一線,緊緊地盯著,看那樣子,彷佛便要當前這女孩吞下肚去。
貴福乍聞呼喚,應了一聲道:“我在和活神仙說話呢,啊,大小姐,這位道長是個活神仙,他,他來替我家驅邪祈福,告訴你爹去,快出來接待他!”
那姑娘,美目一顧,不由倒退幾步,他認得這個怪模樣的道士,正是方才在當路目不轉睛地緊盯她的閨閣的野道士,心料這個野道,必非好人,一震過後,立即把貴福叫了回來,道:“不必了,待我打發他去!”
貴福怔怔地看著他家大小姐,囁嚅地道:“大小姐,你可別放刁,這位道長是活神仙,得罪了他,當真不是耍的!”
但見那姑娘,秀目一揚,面上立時凝霜,冷冷道:“我知道了,不用你多費心!”這話說完,而落落大方,略一欠身為禮,對赤煉道人問道:“道長何來,到我家來做甚?”
赤煉人魔色授魂與,這絕色佳人,銀鈴似的聲音,已然令他心旌搖動,不克自持,因此對姑娘剛才所說那句話,竟是聽而不聞。這時,驀地驚覺,自知失儀,忙不迭稽首為禮,把對貴福所說的話對這姑娘說了。
但聽那姑娘杏眼圓睜,嘿嘿連聲冷笑,說道:“我道是誰來了,原來是人魔道長來了。”說這話時,同時放眼向眼前那株枯萎倒地的大槐樹瞧了一眼,冷冷道:“不錯,道長的赤煉掌果有些火候,難怪江湖聞名。”
她的話雖是輕輕說著,聽到赤煉人魔耳裡,卻是夾著一股尖銳奪魄的勁兒,幽幽不絕同鑽進耳鼓裡,就似一把利錐,在心頭亂鑽,鑽得人心顫膽落,好不難受。
赤煉人魔一驚非小,對方雖是個小姑娘,恁地懂得這許多,既知自己萬兒,又知那大槐樹是赤煉掌弄倒的,尤其是她亮出那手內勁,更是不可輕侮。赤煉人魔直似給人當頭淋下一盆冷水,那萬丈欲焰,頃刻之間,化為烏有。心知詭計無法得逞,但不知對方是什麼來路,兀是不敢發作,眼珠子亂轉之餘,正思再出毒計。
猛可裡,眼前白光一晃,一陣微風,夾著衣帶飄風之聲,但見那姑娘已然飄身飛出門外,嬌叱道:“赤煉人魔,你竟敢太歲頭上動土,來,本姑娘便來領教你的赤煉魔掌,看厲害到哪般去!”
若在平時,或者換了別一個人,不用那姑娘叫陣,赤煉必已先發制人,出手多時了,但面前此人,宛如天仙化身,赤煉人魔嗜色如命,雖無憐香惜玉之念,也有一番淫邪之意,這時反而躊躇起來。
那白衣姑娘連聲催促,赤煉人魔微微有氣,翻身出門,落在那姑娘之前,任憑怎樣奚落,他卻不惱,但見他把心一橫,嘻皮笑臉地道:“你這女娃兒,既知道爺是莽蒼山赤煉道長,當會曉得厲害,敢和道爺來鬥,道爺若非有憐香惜玉之念,不早把你送到西天極樂世界去麼?哈哈,知趣的,跟道爺回莽蒼山去,包保你用的吃的,享受不盡,否則……”
白衣姑娘陡地一聲清叱:“胡說,今天姑娘不把你一雙色眼挖了出來,誓不甘休!”
是可忍孰不可忍,以赤煉這殺人不眨眼魔頭,這時怎按捺得往,但見他頭筋暴現,髑髏似的臉龐,白中泛青,左掌一抬,呼的一聲打出,右手變掌為抓,雙足一點,平地拔起丈來高,自半空裡疾然撲下,五指如鉤,使了式“蒼鷹撲兔”,罩頭便向白衣姑娘抓下。
說時遲,那時快,白衣姑娘一備待敵,只微微噫了一聲,衣帶飄風,身形微晃,早已躲過赤煉人魔左掌擊來的掌力,使了式“乳燕穿林”滴溜溜便自赤煉人魔右手邊緣滑過。
方才赤煉人魔為償大欲,使掌用爪,不敢將毒氣驅出,誠恐傷了這個如花似玉的人兒,只用平常的內家真力,怎料使出一招兩式的妙技,竟是全告落空,心下一驚,那白衣姑娘身才下地,霍地玉掌倏吐,一陣罡風,勢如翻江,已迎赤煉人魔左肋打到,赤煉人魔哈哈一笑,沉肘翻掌,便待硬接。白衣姑娘心下一震,她深知赤煉人魔一雙毒掌,殺人不用按實,只憑遙擊掌風,已足令敵人斃命,待得赤煉人魔反掌回擊之際,腳下一轉,已然把對掌力卸去,回眸一視,心中恍然,但見赤煉人魔掌力到處,雖是威力無究,卻是無毒氛擊物跡象,心知這魔頭必是色迷心竅,心存歹念,捨不得用毒掌,一想到這兒,精神陡振,刷地一聲,自衣袖抽出一把不及三寸的短劍來,這短劍細小玲瓏,看來貌不驚人,白衣姑娘平常把它攏在袖中,但一抽出,寒濤生輝,映起一泓雪白暴射光芒,卻是鋒利異常,掣在那秀麗姑娘手中,極其相稱。
赤煉人魔一瞧,失聲叫道:“魚腸寶劍!”不錯,這柄如匕首般的傢伙,正是上古有名的魚腸寶劍,這魔頭一瞥魚腸寶劍,心下驟冷,已然知道女子來歷,一腔慾念,登時降到冰點,哪敢怠慢,咬了咬牙,急急調元運氣,把璇璣穴中的毒氣,集驅於兩掌上,但見他一驅之下,兩掌發赤,赤得比硃砂還要紅些,掌中滿布血絲般的紅紋,這就是名符其實的赤煉魔掌。
白衣姑娘不防他出此毒著,腕底一翻,綽著短劍,身形一長,便奔赤煉人魔要穴刺至,赤煉人魔心頭一橫,拚著把這天仙也似的美麗姑娘毀了,也不管許多,身移步換,手底一翻,毒掌已然打出,幸虧那姑娘乖覺,劍招落空,一走偏鋒,不踏中宮,這才不著赤煉人魔道兒,但見他打出掌風,激盪到一株樹上,那樹立時萎然頓地,不覺心頭狂跳,稍一分神赤煉人魔毒掌又到,揚起毒氛,看看便到,白衣姑娘自知難免,心下一酸,閉目受死。
在此千鈞一髮之際,只聽耳邊颯風驟起,身子一輕,竟給那颯風帶過一邊,免了赤煉人魔一掌之害,正自錯愕之際,急一睜眼,卻是空寂無人。
那赤煉人魔料定這一招必已得手,心中也是悵然,卻是無奈,豈料定晴看去,當前的白衣姑娘頓失所在,他那掌風,只擊到姑娘身後的一塊石上,把那塊石頭擊得粉碎,不由驚疑萬分。
赤煉人魔正自驚未定,陡聽一聲小孩子格格笑聲,心下好生奇怪,急掉頭一顧,果見一個年紀不過十歲的女孩子,闊袖長袍,很不相稱,一身紅裳,耀人眼目,神采飛揚,一派天真無邪稚態,只可惜其貌甚醜,兩隻鼻孔朝天,眼兒鼓得圓圓地,如同熟透了的龍眼果,前額突出,下腮朝上,活像一具金元寶,赤煉人魔一看孩子面目,不由一陣噁心,尋思道:“那裡跑出來的野孩子,破壞我的好事,豈不可恨,倒也怪道,這孩子恁地來得毫無聲息,連我有這等造詣的人也全不知道,豈不可怪!”
赤煉人魔目光在醜孩臉上一掃而過,心下沉吟著,跟著目前豔光四溢,那白衣姑娘這時也不約而同地,直向那醜女孩楞然呆視,目光與赤煉人魔一接觸,頓時溢起一陣怒焰。赤煉人魔心下又是詫然,看她兩人神態,似不相識,但那小女孩卻出手救了她,那小女孩能在自己毒掌之下,從容救人,這點能耐,實屬驚人,兀是不知她的來路,驚疑方定,暴喝一聲:“小雜種何來,敢破壞你家道爺的好事,敢情是嫌命長,到來討死去!”
且說那醜女孩一到當地,乍見白衣姑娘險象環生,她是個小孩子,懂事不多,只知有人危急,便出手一救,這時聽那赤煉人魔不倫不類的叫罵,心中有氣,一偏頭,回道:“你這道人好凶,殺人不遂卻來罵我,難道要把這位姐姐殺了才稱心,我救人有什麼可罵!”又一仰頭,對那白衣姑娘問道:“白衣姐姐,你與這兇道士有什麼過不去,他要殺你,格格,那野道人的相貌好難看的啊,準不是個好人!”
赤煉人魔心頭煩躁,好夢成空也罷了,平空來了這小鬼,諸般奚落,豈不可恨。心頭火起,惡念陡生,一反手,那赤煉掌已然打出,在他的預算中,先把這個小女孩毀了,顯顯下馬威,使那白衣女震懾他的武功,乖乖聽話,順從了他。
那知他的想法竟是落空得那麼快,只見他一掌用了十成真力打出,勢可排山,氣能吞河,那醜女孩一點也不驚慌,也不見她身形怎樣晃動,已然避了開去。但聽呼的一聲過後,隨來隆然巨響,小女孩站處的一截短牆,已給赤煉人魔的掌力震得磚石橫飛,坍塌下來。那醜女孩,一閃之後,怒容滿面,嗔道:“你這野道好凶,我與你今天沒仇,去日無冤,恁地要打死我,真是無端,你要是再動手,我可不客氣啦!”
這醜女孩武功怪異,看來不在尋常,饒是如此,只是赤煉人魔掌法初成,氣焰萬丈,幾曾受過挫折,今天竟拿這小小女孩沒法,豈不是羞人,將來傳話出去,哪有面目在江湖露臉,一念及此,火性陡起,翻翻滾滾,又發了三招,面前短牆盡毀,沙石坍滿一地,但那醜女孩,卻是安然無恙,氣定神閒地站在那兒,赤煉人魔連發四掌,竟連人家衣袖都沒打著,豈不駭然。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34:55
第三十七回: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那醜女孩連閃赤煉人魔打來四掌,雖沒受傷,心裡卻是生氣,但看她那雙圓眼珠子,鼓得更圓,閃出炯炯精光,她的內功修為,照她眼神看來,似不在赤煉人魔之下,赤煉人魔四掌連發,傷不了她,已自駭人,目光偶與她一接上,心下又是一懍:“這孩子可不尋常,不知是誰家門下,十歲不到,竟調教出這般俊的功夫,委實驚人。”
赤煉人魔尋思間,那醜女孩心中雖有氣,性情卻平和,看她神情流露,更是不屑赤煉人魔的所為,不願與他一般見識,因而也不出手,只見她身軀微動,曳著兩隻又長又大的紅袖子,向前邁步,身形已冉冉地落在白衣姑娘面前,竟是六丈之遙。
要知輕身功夫到了上乖境界,才能從容舉步,看似冉冉行去,卻是快如電閃,這一舉步,已可見這醜女孩的輕功已臻絕極,無怪剛才輕描淡寫,便將白衣姑娘救去,赤煉人魔乍見醜女孩亮出這招輕功,這一驚可大,更是不敢冒昧再發毒掌,只楞楞地站著。
醜女孩一到白衣姑娘面前,她與白衣姑娘對面而立,白衣姑娘至少高出她一半,她仰著頭,望了白衣姑娘一下,咦了一聲道:“白衣姐姐,你哭了,別哭吧,那兇道人欺負你,我們告訴爹去,待爹教訓他,走罷,爹在前面等我們呢!”
不錯,白衣姑娘果然哭了,淚眼瑩瑩,潸然滴下,她不是傷心流淚,而是氣極而哭,這位姑娘,素常裡心氣頗高傲,武功也不俗,輕易不會重視天下的男子漢,今天無緣無故給一個野道人跑來胡鬧,說了許多侮辱的話,又復給人家較短,一時間想不開,不禁氣得流淚。那白衣姑娘乍聽醜女孩的言語,叫道:“小鬼頭,跑開,讓我跟這淫賊拚了,別在此礙手礙腳。”
那醜女孩滿臉詫異失望之色,在她那小心靈上委實煞費解答,那野道人是壞人,作惡逞兇倒也罷了,這天仙化身的姑娘,怎地也這般蠻不講理,我救她性命,反遭吆喝,唉,天下盡是這般怪人。她小小年紀,又怎知一個長大了,嬌縱成性的姑娘的性情呢?那白衣姑娘心中之氣難平,明知自己較量不過赤煉人魔,嘴巴可不服輸,因此才有這話。醜孩子怔怔站著,不發一言,白衣姑娘短劍一掄,已亮出來,便待奔前與赤煉人魔廝拚。醜女孩驀地一覺,乍見她闊大的袍袖一拂,化為八隻袖子,便硬生生地把已跨前數步的白衣姑娘帶了回來,這份功力可不小,白衣姑娘給她一帶便動,不由一驚,心下憬然,才覺方才對這醜女孩過份無禮,正待婉言致歉。那醜女孩已自先開言:“這種兇道人,姊姊犯不著跟他計較,等會叫爹爹教訓他一頓,哼,只消爹一雙指頭,他準受不起!”
醜女孩的武功已然深不可測,怪神奇了,醜女孩的爹不用說,必定是至尊至極的武林人物,豈可輕侮,赤煉人魔不由變色,喝道:“小雜種,你家老雜種叫什麼名字?好待道爺一發送他歸天!”
赤煉人魔這幾句話,罵得很歹毒,醜女的天性純厚極了,聽了心頭怪不舒服的,卻是不出手打赤煉人魔,只嗔道:“沒來由你罵我爹,我爹與你又不相識,你要殺我爹,哼,有種就跟上來。”說著,一手曳了白衣姑娘,翻身便待趕路。
才一舉步,赤煉人魔已然耐不住,呼地一掌,便自醜女孩身後打到,醜女孩連眼尾也不去瞧他,右手把白衣姑娘往旁一帶,卸過赤煉人魔打來毒氛,左手闊大袍袖反腕往後一翻,頓時蕩起一片袖影,有如八隻袖子齊齊翻開般的,但聽一聲裂帛,袍袖與赤煉人魔擊來掌風一形,赤煉人魔的毒掌固給消解於無形,但醜女孩的一隻袖子,卻給赤煉掌震得裂開,倏倏垂下,如同柳絮。
醜女孩一驚,不敢像先前般大意,腳下盤龍繞步,轉過身來,瞪眼緊盯赤煉人魔。這赤煉人魔更是驚駭萬狀,比醜女孩還驚的大,要知他這赤煉掌發出之時,只消進掌一擊,碰著的便無物不摧,他打出這一掌時,分明擊向醜女孩的背心,便算醜女孩的長袖能抵消他的掌力,但那毒氛是無孔不入的,至少也有一些乘此往還交擊之際,滲透到那孩子的身上,怎料她卻渾若無覺,莫非此女煉了金剛不壞身,連六合毒氣都不怕。
赤煉人魔一驚之下,冷汗如注,那醜女孩給赤煉人魔這一下弄碎了一隻衣袖,也自微微一驚,當真惱了起來,她恐赤煉人魔再來廝纏,雙足一點,平空拔起,右手袖起處,呼的一聲,赤煉人魔頓覺眼前耀起了一片紅霞,竟似八隻袖子齊發,冷不提防,給醜女孩的袖緣掃個正著。但聽他唷喲聲中,給掃得跌倒地上,“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鮮血中帶著兩隻門牙,醜女孩只這麼一扇,赤煉人魔已然掉了牙齒兩枚,怎麼還敢逞兇,待站起來時,面前兩女,已失蹤影。
赤煉人魔忍著疼痛,追了下去,在他心中,並非追去和那醜女孩過招拚鬥,他自知怎鬥也鬥不過她,只緣剛才聽了醜女孩提過她爹在前面等著,料這兩女,必是到前面去會什麼人物,好奇心動,他要前去瞧個究竟。
這時已然入夜,暮色四合,東方玉免,冉冉而升,照得一地銀光雪影,十丈之內,倒也能瞧得清楚,赤煉人魔提氣疾奔,不消片刻已到郊外,放眼望去在麥田那邊。已然影綽綽地站著四個人,除了那醜女白衣姑娘外,一個是中年人,穿的衣飾不似中土所常見的,另一個也是小女孩子,年紀與那醜女彷佛,再看她的臉兒,竟是與那醜女一模一樣,鼻孔朝天,前額突出,下腮朝上,圓圓的眼球,一般難看,一般奇醜,看去似是一對孿生女孩。
赤煉人魔正看覷間,那中年人忽朝他藏身的方向一指,哈哈笑道:“來了,來了!還不現身,更待何時!”中年人這一說,其餘三人不約而同地向他所指方向望去。
剛才那醜女,叫了一聲爹,用小手指在臉上劃了幾劃道:“那兇道人好不害羞,欺侮一個年輕姑娘,人家不與他計較,他還賴著跟下,不知卻要怎地!”
那中年人忽地臉容一整,吆喝道:“別胡說,教他現身再說。”也不見他有何動靜,只略一抬手,便聽呼呼的一陣風聲,直卷前去,霎忽之間,已然把赤煉人魔捲到跟前。
赤煉人魔方才趕到當場,遙見前面四人,心下一驚,只這小女孩的武功,他已難應付,她的爹料來必是絕世高人,更是招惹不得,百忙中,使了一式滾地堂身法,滾到麥田裡去,這季令麥田當旺,芒長穗熟,因風雨吹,簌簌聲動,把赤煉人魔滾地響聲,掩蓋了過去,武功尋常的人,倒也不易覺察。乍聽那中年人一聲吆喝,知已被對方發覺,欲出不出,正自躊躇,驟覺一陣颯風疾至,心知有異,說時遲那時快,這陣風已將他和身捲起,如駕雲騰霧,只一飄,便端端正正地飄到四人之前。
白衣姑娘一瞥那陣風把赤煉人魔卷至,心頭又是一氣,玉掌倏吐,未待那魔頭身形穩落,便打出去,白衣姑娘功力雖不及赤煉人魔,但她此時用了十足真力,那魔頭一來身子懸空,二來冷不及防,看來必傷在白衣姑娘掌勁之下,不由驚惶失措,百忙中遞掌以圖消解。
掌還未曾遞出,忽覺颯風撲身,厲而不勁,身子一斜,在半空中蕩了一蕩,落在左側,把白衣姑娘打來的掌勁,消解於頃刻,不由大異起來,
忽聽那白衣姑娘喲地一叫,道:“老前輩怎地不容我教訓這魔頭!”才知自己原來竟是那中年人所救,頓時憶起身子被風捲起時,白衣姑娘一出手,乍見中年人大袖微掀,袖底便揚起那陣風,才免了受白衣姑娘這一擊,心下益是大驚失色,似這般武功造詣的人,豈非他只消用一隻指頭,便可致自己於死命。
赤煉人魔才下地,那中年人笑嘻嘻地對他道:“赤煉道長,鄙人這廂有禮。”竟而兩手一拱,彬彬有禮,毫無敵意。
赤煉人魔心下稍安,連稱不敢,也回了一禮。
中年人一笑而過,面又凝霜,端容道:“赤煉道長,你的赤煉掌初成,便以為可以天下無敵,胡為亂作麼?須知天外有天,你能把天下人全收伏在你的掌下?”
赤煉人魔那髑髏般的臉孔,倏紅倏青,欲待分辯,又不知從何說起,所作所為,確屬自己不是,正自吶吶說不出話之際,驀地又聽中年人喝道:“你適才目窺人家閨女,硬闖私宅,又思淫辱良家婦女,這般所為,是禽獸還是人?你說!”
中年人聲色俱厲,直似半空行雷,轟隆不輟。
赤煉人魔那張灰白的臉更白了,全身發抖,這中年人威不可犯,這魔頭面對這高人,心中怎能不驚?
赤煉人魔嚅囁道:“晚輩自知罪無可逭,伏望老前輩看在晚輩多年修為,給予一個改過機會!”
中年人哼了一聲,說道:“老實說,我要殺你,比殺一隻蟻還容易,嘿嘿,如要你命,還待你到跟前求饒,你這種人,我卻不屑,殺了猶汙我手。”
赤煉人魔心上一寬,身體也暫穩,不再怎麼發抖,打算再說些軟話,企求脫身。又聽中年人繼續道:“你的赤煉掌煉成又怎樣?能奈得天下高手何,像我這般微末之技,你便奈何不了,我勸你還是再回莽蒼,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修成正果,這才是煉武之道!”
聽到這裡,赤煉人魔心中又有點不服,但不敢稍露於色,兩隻紅小眼兒一轉,尋思道:“我今天自己晦氣,遇著這般頂尖兒人物,嘿嘿,要是遇上其他高手,我怕什麼來!”
中年人忽地縱聲大笑道:“我知道你聽了心裡一定不服,看你那時眸子已經流露出來,好你既不服,這麼吧,你把你的功力全集了起來,將那赤煉掌使開,打我幾招,看我受不受得了?”
赤煉人魔有點遲疑,他不敢遽而出手,並非愛惜對方,而是知對方武功絕強,既敢出此言,赤煉掌奈何他不得,諒來不假,既奈何他不得,又何必多此一舉,萬一他使起性來,怎樣抵擋,豈不糟透!
又聽,中年人再說話啦,他道:“你疑什麼?我說過的話一句說是一句,從不反誨,任憑你打,我絕不還手。”
赤煉人魔有點心動了,他想:“人總是血肉造成的,我的赤煉掌是長白山陰陽叟那老怪傳下來的,奇毒無比,普通人只消遙給掌風沾中,不死也殘,就不信當前這漢子能任憑我打,哼,我只消揀他要穴來打,再加上毒氛,還怕他能抵受得了?”想到這裡,惡念陡生,髑髏也似的臉龐,登時猙獰起來,笑道:“老前輩吩咐,晚輩敢不遵命!”赤煉人魔這人也歹毒,那句話還沒說完,已然竄前,就想乘中年人沒防備,不及運動內元之際,給他一個好看的。
赤煉人魔翻身急上,潛將璇璣窮中的劇毒氣氛,運集於兩掌上,狠命朝中年人身上的“血海穴”和“俞氣穴”兩道大脈按去,這一出手,赤煉人魔確已拚了性命打去。
場中其餘三人,齊齊驚叫一聲,驚叫之聲未已,只聽得蓬然巨響,赤煉人魔給他自己發出的掌力反撞回來,被震得身子斜滾,翻了兩個跟斗,跌倒地上,坐了起來,口裡喘著氣兒,手掌疼痛難當,眼巴巴地望著當前那人。
只見中年人驟遭突擊,身形卻是紋風不動,似渾然無覺,嘴裡微微笑著,輕輕說道:“赤煉道長,我說的對不對,你這點能耐連我也傷不了,還敢到江湖上去逞什麼威風?太不自量了!”
赤煉人魔一唬非小,直驚得冷汗直淌,不只太驚異抑且太失望了,十年修為的毒掌竟是如斯不濟,豈不心寒。他又怎知所遇到當前這人,乃武林萬派之宗,赤煉掌雖然厲害,奈何他不得,那又有何奇。赤煉人魔惡念陡生之際,尚未發作,中年人已洞然於胸,他也不須預先運功,武功練到極峰,禦敵幾成本能,心到意到,功力自到,及赤煉掌打至,如中鋼鐵,那打出的毒氣,竟在他閉穴迎掌之際,無法滲透,赤煉人魔反而給自己撞擊之力,震跌地上。
中年人的話聲才落,驟地伸手向白衣姑娘一帶,乍見紅光白練,交相閃動,待得赤煉人魔定睛時,那還有人在?
赤煉人魔噓了一口冷氣,站起身來,乍覺萬念俱灰,魂不守舍,哪裡還敢再生淫念,急如喪家之犬,漏網之魚,朝向東邊山徑,疾飛而行。約摸跑了三個時辰左右,天色已漸放亮,眼前迷離山景,綽然在望,他不知不覺跑了一夜,已是到了天姥山。
晨星寥寥,懸掛中天,在這乍明還暗的天亮前後一刻,分外耀眼,赤煉人魔爬到絕頂,心中驀地一醒,傾耳細聽,只聽得那驚濤拍岸,洶湧翻滾之聲,起自山後,方知走錯了路,這魔頭,給中年人的絕技委實驚得神昏智亂,不辨東西南北。
乍明還暗的天色停留為時甚暫,赤煉人魔錯愕未已,天已放亮,晨霧曉暉,相映成五色繽紛的顏色,有如條條綵帶,懸滿全山,煞是奇觀。赤煉人魔為這美麗絢爛景色吸引,不由怔怔地不捨得離開。
猛然間,晨風送來一陣微細人語,有男有女,驟聽之下,似覺甚是多人,際此絕早時分,荒山之巔,竟是有人在此私語,豈不可怪,赤煉人魔心下一琢磨,心中悅然。放眼四望,但覺遍地奇花,秀石雜陳,景細絕佳,已知道這是天姥之南,與北山一派爛山惡水,怪石矗立參天的景象截然迥異。這天姥之南,不是桑龍姑和南星元神仙居停之所嗎?料來晨聲人語,也必是桑龍姑一家人在說話。桑龍姑一家人絕早跑到山巔之上來幹什麼?赤煉人魔心中又多一個疑問,驀地想起,他答應過史三娘,替她偵查桑龍姑的動態,這個早晨,既有此機緣,豈能放過,自己赤煉掌一出道便給人家較短,今後要倚仗那怪婦的正多,豈容對她不敬,漠視她的吩咐叮嚀!
赤煉人魔思量一定,悄悄循說話方向躡足前行,才翻過半個山坳,遠遠望去,桑龍姑和她的五個兒女已影綽綽地站在當場,桑龍姑最小的女兒南芝,這時才得幾歲大,桑龍姑也著實疼愛非常,把她一把抱在懷裡,和她對面的正是南星元。夫婦兩人各坐在一塊青石上,他們的四個兒女卻環繞在旁,似在聽爹孃吩咐什麼,各人面容嚴肅,垂手恭聽。
赤煉人魔離得太遠,只能聽到喁喁之語,卻是不辨他們在講些什麼東西。他疑惑叢生,又潛下半個山坳,這時已然離桑龍姑所在之處不遠,只有十餘丈之遙,急戛然止步,生怕太近了,給他們發覺。
赤煉人魔覓地藏身,悄悄溜進一處巨石支撐作丁字形的壁縫裡,朝著數人坐站之處,放眼望去。但見南星元面容緊蹙,似有不悅之色,雙眉緊皺,呆呆地瞪著桑龍姑,桑龍姑手裡擎著兩件物事,左簫右鞭,那管簫長約二尺,白賽霜雪,似用羊脂白玉雕造而成,要比尋常的簫略長些,映著晨曦,蕩起一片清輝,耀人眼目,煞是珍品;右手那條鞭子更怪,頭大尾尖,滑溜溜並無環節,但柔若柳枝軟軟垂下,鞭首之上刻著一個大蛇頭,那蛇頭乍看上去卻如五面,每面俱有蛇口,均各作昂首吐舌之狀,烏光四溢,似鐵非鐵,與史三娘腰際所拴那根鏈子的質地彷彿。赤煉人魔心上一凜,這東西莫非又是什麼五金之英煉成的?他思念未定,乍見桑龍姑右手一抬,呼的一聲,鞭子迎風飛舞,發出陣陣異響,那聲音竟分成五種音組,或作天簌之聲,或成魔鬼嘶吼,亦有仙樂鳴奏,復作山崩地裂之響,不一而足。
桑龍姑的鞭子只略略揮動,已然厲害無比,赤煉人魔在那石壁縫中,直聽得心暈腦裂,委實挨受不住,急運功鎮懾,那裡鎮懾得來,又恐一有動靜,給對方窺覺,桑龍姑這人心狠手辣,到那時枉喪一命,急得把指頭放入口中咬著嚼著,以抵受這魔音之侵襲。幸好桑龍姑只揮動幾下,便不揮了,赤煉人魔雖保得性命,那隻放在口裡的指頭,已然嚼得血肉模糊,鮮血直噴。赤煉人魔咬牙忍受,悄悄取出金創藥敷上止痛,才告無事。
陡然間,桑龍姑又把那枝玉簫送到唇邊,一聲聲逐韻吹出,每吹一韻,其聲奪魄,赤煉人魔心頭不由自己地一顫,但卻無如方才的厲害,差幸忍受得下,驀地想起一事,在長白山釁那破廟中,桑龍姑不是以這簫聲克毒蛇,破八駿機關麼?不由心頭大悟。
桑龍姑吹了一會,簫韻戛然而止,放下那管玉簫,對南星元道:“老頭兒,我這魔鞭比起魔簫如何?”南星元緊繃著臉嘆了口氣道:“這都是孽障,桑妹,有說冤家宜解不宜結,何苦一定要跟赤城山主作對呢!”
桑龍姑哼了一聲,放眼遠眺,冷冷地道:“你好心腸啦,不與人家計較,又怎知人家二十年期屆,不會找上門來?虧你還說這般話,也不想我千辛萬苦,跋涉長途到長白山去,冒了性命危險,才得那老怪婦以五魔圖相贈,嘿嘿,否則這五蛇陣練得成麼?”
赤煉人魔尋思道:五魔圖之事,史三娘那怪婦早已對他說過,只是語焉不詳,卻不道五蛇陣要這五魔圖才能練得成。他定神再看,卻見桑龍姑與南星元對坐中間的地上,放著五條較小的軟鞭,每條鞭的形狀與桑龍姑手裡的一般,只有頭部略有不同,僅得一個蛇頭,不像桑龍姑那條蛇鞭有五個面孔,赤煉人魔如何明白在桑龍姑手裡那蛇鞭是母體,地下五條是子鞭,母鞭有五個蛇頭,可發五種不同的魔音,那些小蛇鞭卻只得一面,故也只能發出一種異響,這緣故是因桑龍姑怕自己的兒女功力淺,無法操縱母鞭,也難併發五種魔音,因有分工之舉,這些道理,赤煉人魔是外人,如何得知呢!
赤煉人魔正滿腹狐疑之際,又聽南星元低低嘆道:“桑妹,別怪我不聽你的話,你想想,我們作了多少孽,像那史三娘,本來也沒有什麼過失,卻給我們弄得殘廢,囚在絕谷中,超生不得,於今十年了,唉,十年易過,但她不知捱了多少苦頭!”
桑龍姑不聽猶可,一聽顏色倏變,一躍而起,鞭子迎風一舞,嬌叱道:“老不死,你竟敢再思念那賤人,要不念在十多年恩愛上面,老孃不送你上西天去!你可知道,我這次自長白山回來,陰陽嫗怎肯以五魔圖相贈,老實告訴你,哼哼!那老怪婦要我以你的頭相換,老不死,就借你的頭一用,哈哈!”
南星元身形斜飛,自桑龍姑身旁騰出丈許,厲聲喝道:“桑龍姑,你果真不念夫妻之情?”
桑龍姑嘿嘿怪笑,半晌,忽放低聲調,溫柔的道:“南哥哥,你怕了麼,哈哈,我要借你的頭,豈在今日,不會在晚上乘你熟睡了割掉,和你說一句作耍,就駭得心膽俱落,真是膿包貨!”說著長笑陣陣,笑聲淒厲,沁人生寒!
南星元呆了一呆,口裡也不說什麼,心中已有計較,從這刻起,已然種下後來出走之根。
桑龍姑躍起時,懷中那小女孩南芝,仍緊緊地抱著她媽,這時桑龍姑又復坐下,眼尾也不去瞧南星元一下,只環顧了身畔圍繞著的四個孩子,但見長子南雍,愁鎖眉心,眼含淚珠,傷心之狀,流露無遺,心中一震,整一整臉色,現出慈祥的樣子,對幾個小孩道:“你們別怕,我跟你爹是吵慣的,哈,天下夫妻,有時絆絆嘴,尋常得很,你們別當真!”
桑龍姑這婆娘,任她心地如何歹毒,但一瞥長子南雍那正氣凜然之概,邪惡登時被克,不敢發放出來。
場中鴉鵲無聲,沉默了一陣,桑龍姑見幾個兒女沒有什麼反應,心下稍寬,又問道:“剛才媽所吹的簫韻,你們記清楚沒有?”圍繞四邊的兒女們齊聲應道:“記牢了!”這時,那躺在媽之懷裡美麗的小女孩,忽地轉了半個身子,睜著一雙小眼,仰著俏臉對她媽道:“媽,這簫鞭之聲難聽得很,很邪門,我不學了!”桑龍姑皺皺眉,輕輕捏了那小女孩緋紅的面頰一下,哄著道:“芝兒,我知你從小正派,但媽教你這玩意並非邪門,很正經,你沒聽大哥說故事麼?古來雅人才愛賞音樂,就像我們耍的一般,你用心學好了!”南芝鼓起圓圓的小腮,似懂非懂,心裡雖很不願意,卻也不言語了。
這時,南星元已頹然自回屋裡去,只剩下桑龍姑母子六人,桑龍姑把懷中的小女兒放下地來,掏出一本小冊子,這本小冊正是她新得自陰陽嫗的“五魔圖”,這是一本陣法,以周易八八六十四卦為根本,演化出來,複雜無儔,那“五魔”
二字,是指教導運用五種魔音克敵之意,與單嬋的七孔奇形劍的心法相同,而較深奧些。想當年,桑龍姑初得單嬋傳授七孔魔簫,後來煉成五金之英,便想製造出一種奇形獨門武器,把七孔魔簫發出的魔音寓在其中,使動開來,也會一般發出怪響。經過了許久光陰再把那七孔魔簫演變為蛇鞭,但這蛇鞭初成時,怎料竟不如意,發出的聲音竟比魔簫更不如,她到過關外,也知單嬋派系,才想起要解決這個困難,非上長白山一走,偷竊陰陽叟老怪遺芨不可,誰知偷竊遺芨不遂,卻有奇遇,得陰陽嫗贈以五魔圖這本絕世奇珍。
桑龍姑把小冊子掏出後,掀開第一頁,念道:“五行順生,法界火坑;五行顛倒,大地七寶,木本如火,今也火反生木;金本生水,今也水反生金。金木水火,中藏戊已二土,和四象而配五行,一氣呵運,覆成一太極,火功到日,可煉至陽大剛……”這是五魔圖中煉氣心法,桑龍姑念一句,那些小孩便跟一句,就如學堂裡的小學生般的。桑龍姑把幾篇行功心法,陣勢心法,八卦心法等教了,待幾個孩子都念熟能背時,再教他們散開,每人授予一條小蛇鞭,列成陣勢,按照五魔圖中的法規,逐一操演參詳。這五魔圖也是用楓葉寫成的,看來很厚,其實不過十二篇,才操演至第七頁,已然魔音雜作,起自中天,淒厲柔和,各擅其勝。
赤煉人魔心頭雖難受,卻無如桑龍姑所發出的猛可奪命,心知這些小孩子功力猶淺,哪能比得上她們的母親,要知不論任何武功,雖是同樣一招一式,因功力深淺關係,其威力也異,故這些孩子調弄起來的聲音,其威力也遠非他們的母親的厲害。
猛可裡,桑龍姑目放異彩,手中簫鞭齊揮,異響益是驚人,這一揮動過後,那群孩子又復散開,各各站好方位,如同剛才一般。但見她身形暴長,口中冷冷喝道:“什麼人,敢偷窺老孃秘陣!”
赤煉人魔吃了一驚,轉瞬間見桑龍姑飛身撲下山去,才知不是衝著自己來的,心頭大石,登時放下。桑龍姑才撲去,突聞一聲陰沉的聲響,起自半山巨石之後,冷然道:“桑龍姑,你那魔鞭我已瞧清楚了,再見!”就說這麼短短的一句,已然聲沉響絕,不再聞有任何動靜。
桑龍姑去而復返,滿臉惶恐憤怒顏色,連連跺著腳,喃喃咒罵道:“臭婆娘,給你瞧去又怎樣,你的奔雷劍能勝得俺的五蛇陣,嘿嘿!可別夢想!”
又是奔雷劍,赤煉人魔心上一顫,待要再瞧下去,桑龍姑已然意興闌珊,帶了她的五個孩子,頹然離去。赤煉人魔待桑龍姑去得遠了,才敢現身出來,恐怕桑龍姑去而復來,急步飛奔,便趕到北山一線天去。
這個絕早上天姥之南來偷窺桑龍姑操演五蛇陣的人是誰?從桑龍姑的口裡,已知是赤城山方面的來人,而且是個女的,這人不是別人,是赤城山主的女兒,劍魔辛源鳴的妻子,那眇目婦人。
原來當日劍魔辛源鳴偷偷下山,第二天他的妻子才發覺,當即報知她的爹赤城山主,赤城老兒武功已臻化境的人,臨事自是鎮定,聽了她女兒的報知,微微嘆道:“源兒不聽我言,此去到江湖上必闖大禍,他的奔雷劍初成,與桑龍姑夫婦的武功來比較,相差還遠,萬一逞強好勇,走漏風聲,我這生心血便完了。”
那眇目婦聽了她爹的話,自是焦急萬分,便向她爹請求,要下山尋夫去。赤城山主對女兒此舉,也深以為然,當下便允所求,對眇目婦道:“我女此去尋覓源兒,勸他回山也好,怕就怕他私闖天姥,萬一給南星元擒了,迫出奔雷劍招,今生想報仇雪恨,乃是做夢。不過,我想他縱狂妄,未必敢違師門戒律,你此去先到天姥打聽一番,切不可和桑龍姑她們衝突,得個確訊便即回來!”
眇目婦吶吶連聲,但聽赤城老兒忽道:“我女,你過來,我有話說。”眇目婦依言走前,到了赤城老兒炕前,又聽他低聲道:“那奔雷劍譜劍芨,瑕疵甚多,我經幾夜琢磨,已然想出改善妙著,此去回來,我再授你,源兒帶去的劍芨,他人得了,也不完全,你休多慮,存在你處那一本,將來還須修改!”
半月後,眇目婦把山上事務料理停當,又把找人服侍她爹的事辦了,才得放心下山。但到浙東,已聽得江湖上人來往傳聞,劍魔之名大噪,初時也不知劍魔是何等人物,及後一查,方知正是自己的丈夫辛源鳴。再查他的行腳蹤跡,曉得他沒有上天姥,於是中途變了計劃,隨著劍魔經過之處趕上,括蒼山,雷波城,雁蕩山等處都到了,每次總撲了個空,最後聽得辛源鳴在雷波城中受傷,心中益急,以為中了桑龍姑的詭計,被她派人中途狙擊受創。
雷波城變故傳出,從此便再得不到辛源鳴的消息,眇目婦到得城中一查詢,不由驚駭悲慟起來,大河水上人家告訴她,那一天,一個紅眼道人引了一個漢子來,那漢子武功高極了,劍招展開,如雷霆迸發,可惜給一個美麗的婆娘打敗,奪去雙劍,沉入河中喪命。
眇目婦心知自己丈夫凶多吉少,兀是沒法查他的生死,即使死了,也不知死在何處,心中又起疑念,莫非被桑龍姑擄至天姥,心念一動,便待趕到天姥去。後來到大河一觀察,心中又覺不然,乃僱了一艘客船,沿江而下,一路打探,卻是全無蹤影。
眇目婦悲憤填膺,沒奈何只好先回赤城,將事情告訴爹爹,看他老人家出什麼主意,再作道理。眇目婦才入浙東境內。這天晚上因有月光,眇目婦看看月色,同時心中也急,故日夜趕程,在月光下,忽瞥前頭一人,雙膝似已殘廢,一個屁股黏在地上,一掀一跌,竟是馭氣飛行,心中不覺詫異,一放輕功,已然趕近,那人背後身形,不看猶可,一看不禁驚喜交集,叫了一聲:“源鳴慢走!”那人果然坐地不動,眇目婦趕將前來,這人不是自己丈夫還有誰來?一時間,又惱又喜,想把他大罵一頓,卻是吶吶罵不出話來!
但見辛源鳴雙足已廢,顏色憔悴,動問起來,劍魔才將前後經過相告。眇目婦心下一酸,自己的爹著了桑龍姑道兒,已然半身殘廢,動彈不得,於今丈夫也是這一模樣,也不忍惡語相加,忽見丈夫手上抱著一個粉搓玉琢的小女嬰,不禁又是一奇,忙問這嬰兒何來!
辛源鳴嘆口氣道:“師傅半身不遂,已是不能使劍,我又自作孽,闖下這場禍,雙足已殘,看來也難使劍,一家人只有你好腳好手,但與桑龍姑之約,你卻是長一輩的,按理不可與桑龍姑的兒女打架,因此,我思量之後,在半路上拾得此嬰,細看她天生練武胚子,棄了可惜,便動了撫養成人之念,作為神劍傳人,好去實踐桑龍姑那二十年之約!”當下,又把路遇呂雪梅,以劍芨換嬰之事說出。
眇目婦聽完丈夫的話,再把這孩子細細端詳好幾眼,知丈夫之言不虛,心下自是歡喜,便也不說什麼,夫妻倆星夜趕程,自回赤城去,辛源鳴見過師傅赤城山主,受了一頓責罵,按律本待將他廢了,一來見大仇未報,二來是自己女婿,不忍看著女兒活守寡,眇目婦也自悽戚,代為求情,才免一死,罰他在山谷口中,建寮苦修,不準踏下山半步,就算要入谷內精舍,也得自己妻子允許。
劍魔辛源鳴因是男人,不懂養飼孩子,便將秦九凝交給眇目婦撫養,孩子初本無名,九凝之名乃赤城山主所賜,取其堅定冷靜如九凝之氣。
臨行之時,眇目婦曾得爹爹吩咐,說回來後要將奔雷神劍不盡善之處修改,把新悟出的神招妙著傳授,但日復一日,兀是不見爹爹提起,心中雖然嘀咕著,口裡卻半句也不敢提及,匆匆一去便是十年,秦九凝已然初長成,這女孩在武林世家中長成,自幼根基扎得甚好,到得整整十歲那年,這一天,秦九凝正隨師傅在山谷之外練功,忽見奶奶奔出,默默站在一旁觀看,面帶喜色,待得秦九凝把劍招練完,才喊了一聲:“九凝!”
秦九凝冷冷回了一聲:“奶奶有什麼吩咐!”這孩子在赤城山主家中,自幼已是孤獨,加以家中師傅奶奶兩人都是冷若冰雪,雖小小年紀,也學得冷漠的性情。
眇目婦不正面答她,冷冷地道:“跟我來,祖師爺要見你!”
秦九凝心中詫異,她雖在這裡長大,十年來見祖師爺的面,除了每年元月初一依例謁見之外,尋常合計起來不過五六次,沒有特別事故,祖師爺不會召喚的。莫非又是洗毛伐髓,心下又不以為然,這功夫在她初學扎步時,祖師爺已給做過了,斷無再做之理?這孩子心中雖有疑惑,面上卻不露半點痕跡,冷如寒潮霜降。欲知赤山主因何召喚秦九凝?請看下回。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35:29
第三十八回:奔雷劍法更需完善
眇目婦說過便行,轉背身也不理秦九凝,徑自踱入谷內,秦九凝惘然隨著,到得那間雅室,眇目婦手按複壁機鈕,譁喇喇一聲怪響,門戶立現。眇目婦冷得令人心寒,呼道:“進來!”一進這屋,秦九凝更冷了,不但冷,而且變得寶相莊嚴。
眇目婦行前,秦九凝隨後,一路而來,黑沉沉,闃無聲息,行得十來丈遠,乍見眼前一星燈火,秦九凝已然認得,那是從祖師爺旁邊油燈所放射出來的光芒。不待呼喚,秦九凝已倒身下拜,口稱:“請祖師爺萬安!”
赤城老兒微微啟齒,輕輕道:“起來!”秦九凝這才敢直身站起。那老兒卻不對她說話,回顧垂手站在身旁的女兒道:“這女娃兒的功夫練到怎樣?”
眇目婦道:“爹,你考她一下看看,小孩子縱使把劍招練成,功力也自有限!”
赤城山主忽目放異彩,沉吟道:“這又不然,自恨我本領不俊,如果紫府宮中的心法,十歲的孩子,若練得好,能當數十年功力,我的造詣只到伐毛洗髓,紫府宮中為徒輩增功力,乃是用通玄關,易筋骨之法,易筋法中土也有流傳,據說不及紫府,當年紫府開宗之祖與達摩祖師印證武學,印證了三日三夜,達摩祖師終究是前輩,為悅這晚輩之誠,把易筋心法相贈,又傳給少林門人,誰料年代湮遠,經過無數次兵荒馬亂,易筋經散失不全,後來竟只得數篇不重要的遺留下來。紫府遠處西域唐古拉山,乃世外之境,並無兵焚之禍,所以得以保存,這便紫府易筋心法比中土完整強的緣故,你等晚輩,怎得知道。不過武學之道,自幼根基卻是重要。”
這老兒說到此處,才和顏悅色地對秦九凝道:“孩子,使一路奔雷神劍給祖師看看!”赤城山主不比劍魔夫婦,他年事高,功力又深,那涵養與和氣乃自天成,無絲毫矯揉造作,秦九凝生活在冰窖裡,此刻也微微波盪著一絲絲的暖意。奉了祖師旨意,正待把劍招使開,卻是雙手空空,原來赤城山主自劍魔下山之後,已將劍盡毀,以後練劍,也輒以枝代劍,這種練法也有好處,樹枝隨處皆有,也即隨處有劍,練至臻登化境,任何東西都可以當做劍用,到最高境界,自是無劍勝有劍了。
赤城老兒木然臉孔,微微掀動,似笑非笑,把嘴一翹,眇目婦登時會意,便自坑中取過一條絲帶兒,送給秦九凝,冷冷道:“用內勁使開,照式演去!”
秦九凝也端的了得,絲帶在手,迎空一晃,已然抖得筆直,左手捏訣,右手上舉,一劍擎天便已使開,隱聞風起雷作,絲帶雖非金屬,響聲自不及真劍,但奔雷神劍剛猛無儔,威力正大,帶挾風響,隱然也宛如行雷。
使到第十招江海凝光收式,赤城山主忽把頭略搖,噓了口氣道:“太糟了,缺點還多呢!”
眇目婦一聽登時兩眼瞪視,唬得秦九凝心頭狂跳,以為奶奶惱自己的劍使得不好,便要見責,果然,只見眇目婦怒道:“九凝,你師傅怎生教你,竟這般不成材,教祖師笑話,回頭再收拾你!”赤城山門規嚴,教藝也嚴,眇目婦此語一出,只嚇得秦九凝渾身發抖,欲哭又止,強自忍耐。
赤城山主雙目如炬,掃了他女兒一眼,慢吞吞地說道:“別唬嚇孩子,不好,慢慢教好她!我剛才說的不是這個意思,不是怪孩子演式不精,你誤會了!”
眇目婦惶恐地叫了聲“爹!”卻說不下去。她這才覺悟到她爹所指,乃奔雷劍自身的缺點。
赤城山主繼續道:“幻音生魔,魔相妙生,雷乃天怒之音,克魔自是恰到好處,但這奔雷劍……”說到這裡忽問眇目婦道:“我女,你可記得十年前為父的話!”
眇目婦顫聲應道:“女兒記得!”
赤城山主又道:“那一年我已對這奔雷劍起了疑慮,十年如一日,卻未思得妙著補缺,直至今天,看了這孩子使劍,心中才得領悟,今且未說出來,我想遣你一事,不知你可有膽前往。”
眇目婦回道:“但憑爹爹吩咐,赴湯蹈火,女兒萬死不辭!”她生性頗急,急欲知她爹意思,偏遇老頭兒吞吞吐吐。
赤城山主兩眸放出光輝,毅然道:“我要叫你往天姥山一走,你可敢去!”
眇目婦心上一震,道:“但憑吩咐,但不知要去做甚?”
赤城山主低聲道:“十年來我們已有這個奔雷劍,難料人家沒有更強烈的武功練出,桑龍姑這人鬼精靈,況又得紫府秘芨,說不定比當年那魔簫更為厲害的傢伙練出,但望你此去馬到功成,速去速回,免我掛念!”
眇目婦當天便辭別爹爹,徑奔天姥而去,到達天姥時天已入黑,她不便上山,就在山畔揀一處僻靜之處過了一宵,至翌晨絕早,便爬上半山南星元與桑龍姑他們住處,蛇行鼠伏,遍搜之下,卻是不見桑龍姑一家人的蹤跡,再攀絕頂,這才發現桑龍姑在絕頂上教導她的五個兒女演操五蛇陣法,桑龍姑教陣之前揮鞭弄簫所作魔音,以及與南星元反目齟齬的話,也全給赤城山主的女兒聽去,直至她臨離去時,亮了一手赤城山門派的武功,千里傳音,桑龍姑始發覺,待追下山去時,眇目婦已然去杳,徒喚奈何,只氣得桑龍姑連連跺腳,戟指痛罵不已。
赤城山主的女兒眇目婦,輕功內勁,已得本門心法,比劍魔不知高上幾倍,故行事一切順利,不為桑龍姑所制,眇目婦也知桑龍姑名列八荒,非當小可,況十年來苦心修為,委實不是好惹的人,因喊話一完,輕功展開,風馳電掣,已然一氣徑返赤城。
回到自己居停之地,不容稍息,便入復室去見她爹,把在天姥山所見的經過,告知赤城山主。
赤城老兒乍聞急遽足音,已知女兒回來,妙目婦未至跟前,他先發話問道:“吾女回來了麼?此去必有佳音回報,桑龍姑近來練就什麼新武功?”
眇目婦一怔,她素知爹爹心細似塵,料事如神,還未見面,恁地知道已有佳音回報?這豈不可怪。
當下,先請了個安,未啟稟經過詳情,先詢她爹爹何以有此先見之明。
赤城山主聞言,微微笑道:“觀人之微,在於神色,神色不見,只察動靜也能知曉,你爹枯坐此洞垂十載,素日裡所練功夫,就是靜心與定力,連半夜裡耗子出動,覓食還是相殘,就只憑我這對耳,一個靜心,已然洞若觀火,你剛才足音急遽,乃表示事已有了結果,急遽中隱有跳躍聲息,乃是事有樂觀之徵兆,猶如孩提之輩,每逢喜事必然跳跳蹦蹦,成人雖不似孩提那般衝動,易觀察得出來,惟足音卻是一樣,不論老幼,若遇驚慌焦急喜悅,七情所催,也會自自然然流露於足下了。”
眇目婦詫然又問:“爹,我剛才的足音有什麼可異。”
赤城山主笑容略斂,道:“你輩修為不多,功力淺,故領悟不深,你適間行走中,急遽而不凝重,匆促而帶輕浮,所以我一猜便著。”
眇目婦這才大悟,連聲道:“爹爹神明,豈後學晚輩所可比擬,女兒這番前去天姥,恰是探得他們秘密。”
赤城山主枯瘦的身軀,略略一閃,點頭道:“你說!”
這經過雖很簡單,但要形容桑龍姑所擺的陣法卻也不易,對那鞭音簫聲,尤要費一番斟酌。眇目婦心中略略打稿,才緩緩地把詳情報上,倒也一絲不漏,言來盡致,說到魔鞭之時,赤城山主微微一頓,忙問道:“什麼魔鞭?”
眇目婦恭謹道:“那管鞭子可也怪道,光禿禿烏光閃閃,軟綿綿一如柳絮,委實不知什麼東西打造的,就如一條長蛇般,鞭首鑄成五個蛇口,擺動起來,發出五種異聲,亂人心志,奪人魂魄,威力煞是驚人。”
赤城山主木然臉龐,微一掀動,忽目放異彩,聲音略略提高,問道:“什麼異聲,和你爹當日傷在他們手裡又有什麼不同?”這老兒,已然猜到不尋常的答案了。
“爹猜得對。”眇目婦邊說邊點頭,續道:“當日桑龍姑那簫子發出聲音最駭人的莫如天魔邪音了,或作厲鬼夜哭之響,至於所作仙樂,卻是低靡之極,不足亂人,但這一遭可改觀了,那仙樂幾乎蓋過那邪惡之音!”
老頭兒沒有再問什麼,眇目婦也沒做聲,彼此沉默半晌,赤城山主似有所悟的,自語道:“五個蛇頭,發出仙樂,娓娓動聽,亂人心神,消人鬥志,嗯!這、這可不是五魔圖麼?”
此語一出,眇目婦驀地一驚,叫道:“對了,我記起,桑龍姑那婆娘就曾對南星元說過,什麼長白山陰陽叟贈給她的五魔圖,難道這就是五魔之音?爹!他不止有五魔之音,而且還有個五蛇怪陣,排列起來,首尾相接,千門百戶,令人困惑,也非尋常。”
這回赤城山主表情卻不激動,只輕輕地道:“五魔之音,單嬋那口七孔奇形的劍上已有,改為簫管,也是依奇形劍中所發出的魔音締造的,本是與五魔圖同源,不足為異,只不過五魔圖中所載的心法,是基本大法,奇形劍不過旁支,長白山陰陽叟那老怪物,一生喜弄這些奇門玩意,時時同屬一宗,卻要分成幾種,說來也有道理,乃為適合各種功力深淺不同的人修為,如論奇形劍上之魔音,卻是五魔圖的入門,這般說來,今後桑龍姑所調弄的魔音,比十年前也不知要厲害多少倍,幸好我早有預備,桑龍姑的魔音再厲害些,也難敵得過奔雷神劍!”
眇目婦聞言心上一喜,孜然問道:“爹,這話可真,咱家奔雷劍當真能敵桑龍姑的五魔音?那五蛇陣呢?怎麼辦?”又連帶把南星元夫婦反目齟齬的事略說。
赤城山主微微太息一下,道:“我早知這人不安好心,那五蛇陣雖歹毒,不是正宗,我卻不懼,奔雷神劍的謬誤地方也經思索出來,可不懼她那魔幻仙樂。南星元此人本是江湖道中義士,可惜一時入了魔道,幸虧他夫妻倆反目,料南星元經此也必大徹大悟,痛改前非,這也是好事,俺不但去了一個勁敵,將來還有了個好幫手,想那南星元必難再在天姥待下去,不久定然離山,今後你輩在江湖上遇到他,切要以前輩之禮相待,不可與他為難,也不可記起前仇,我受傷那天,雖在迷惘中,卻是看出南星元臉現不忍顏色,就可惜處處為桑龍姑著想而已!”
赤城老兒果不愧為一代宗主,心胸恁地如此豁達,知微洞玄,也已到達化境,他那眇目女兒聽了,不禁衷心佩服起來,欲待再問,但見這老兒,雙目緊閉,已然入定,知他把話問完,已自去作修心功課,眇目婦不敢打擾他,徑自步出復室,回至精舍。眇目婦這人,皆因惕敵之故,才變得冷漠如冰,她之本性,原也熱腸古道,面冷心熱之輩,只幾天沒有見到秦九凝那孩子,也自惦念不已,一回精舍,便到處找這孩子,卻是不知去了何處!
秦九凝自幼與這眇目婦相依為命,雖說平時冷麵冷目,人總是有情感的,一時間找她不著,忽地焦急起來,初時還以為在赤城山谷之外,隨她師傅辛源鳴習劍,到得丈夫屋裡,卻見辛源鳴安坐炕上練功,兀是不見這孩子,心下詫駭益加。急口問劍魔道:“源鳴,你可瞧見過九凝?這孩子跑到那裡去了!”
劍魔辛源鳴見問,略不動容,見了妻子一臉焦急之狀,反而好笑起來,喋喋怪笑道:“我又不是給你看孩子的,九凝也有一對腳,她要跑到什麼地方,誰管得,我也沒有這般閒情去管,老乞婆,請你別打擾我好不好!”劍魔自遭挫敗,銳氣雖戢,人已殘廢,身體有缺陷的人,性情也會跟著變遷,變得乖張暴戾。
眇目婦氣紅了單眼,瞪視劍魔,恨聲道:“你是什麼人來,是不是她師傅?做師傅的不管,誰管?嘿嘿,我要是找不到她,回頭再來跟你算帳,定然不輕易罷休!”
劍魔半截身子一晃,已然搶出前頭,兩掌猛然向前推去,卻非對他妻子用武,而是朝著斜路上那塊巨石發狠,掌風到處,那巨石暴響一聲,裂成無數碎片。劍魔呵呵大笑道:“老乞婆,你看我的功夫可俊,哼哼,要跟我算帳?不干休又怎樣!老實告訴你,我與你一起去找那女娃兒,若給我碰著,哼,我就一掌……”
他的妻子本已在盛怒之下,豈容他如此放肆,只見她微微一晃,凌空拔起,越過劍魔頭頂,半空裡腰肢一扭,回身奔到她丈夫面前,吆喝道:“一掌什麼?敢!回去,我這裡用你不著!”口裡說著,手底下也不緩,伸開兩手,十指如鉤,疾如飛電閃動,已然揪緊劍魔頂上發髫,只一摔,劍魔空有一身功勁,兀是抵擋不來,給他妻子一撒,如御雲駕霧,直貫回原來他坐著那炕上,說也奇怪,眇目婦這一發力卻是恰到好處,劍魔既沒受傷,也沒給撒得跌跌碰碰,就如原來一般,好端端地坐在當地,瞪大雙眼,一時說不出話來。
眇目婦把丈夫投進屋裡後,只微微晃動,颯颯陣風,已然不知蹤跡,這時她已自谷口扳上絕頂,再從絕頂奔到面海那處曠野地帶,人未奔到,已然遠遠見到影綽綽地一個小孩子身影,立於當地。
眇目婦一瞥,立即停下步來,拿眼注視,曠場中那小孩,不是秦九凝還有誰來?再看時,但見這女娃兒,左手捏訣,右手掄枝,一劍擎天,風雷迸發,隱聞天中。原來她在練習奔雷神劍!
眇目婦人暗忖道:“為什麼要跑到老遠來練劍,這地方顯然不是她常到和素日裡練功的地方,她在攪什麼?”心中自顧嘀咕著,卻不去驚動秦九凝。她要琢磨這件怪事,更要揭破這個謎!
秦九凝手中樹枝越使越急,招式連綿不絕:“八面風雨”;“騰蛟起鳳”;“羿射九日”,直舞得劍影如山,雷奔八方,聲威凌厲到極,只看得眇目婦暗自心驚,尋思道:“九凝這孩子的劍招雖是奔雷劍,法度顯已大大不同,同是一招一式,威力絕非原來的所能比擬,功力也大有增進。”眇目婦沉吟尋思,心上猛地一醒:“這劍招使出有如千軍萬馬,奔騰而至,直似天兵天將降臨,竟是專為剋制那魔音幻生而出的仙樂而創,九凝是個孩子,怎能將奔雷劍招化腐朽為神奇,精益求精呢!”
想到這兒,眇目婦面現喜悅之色,驀地又是心頭一亮:“一定是爹爹把滲透出來的新劍招暗中授給九凝,那一天,她的祖師爺不是把她喚到面前使劍麼,是了,這必定是奔雷神劍的新招!”也便不去驚擾她,讓她獨個兒用心練習,自己一旁卻默默將秦九凝使出的新創招謹記在心,好待一會回去改撰奔雷劍譜。
奔雷劍招只有十式,變化則何止千萬,首尾相接,連綿一貫,秦九凝自“一劍擎天”起式使開到“江海凝光”收式,又復展開,週而復始,如同抽絲剝繭,綿綿不綴,間歇也有由中間變化演至起式,或自中間徑使到收式,眇目婦看得入神,眼見這女娃兒揮灑自如,得心應手,越發覺得奔雷神劍,至妙至大,不可思議。她料爹爹暗中傳授新劍招給秦九凝而不給劍魔知道,其中必有道理,只是一時揣測不來。
待至秦九凝把劍招使完,手中樹枝向山下一拋時,再振嗓一呼:“九凝!你過來!”
秦九凝顯得錯愕萬分,霎忽之間,她已聽出是奶奶的聲音,臉容不由肅穆起來,掉頭回顧,垂頷而行,緩緩便向眇目婦所站之地而來。
眇目婦心中雖是欣喜,臉上卻不露半點聲息,陡地便凝上了霜,秦九凝偶抬頭,心頭一顫,以為奶奶要將她責罵,暗自吃驚不小,還虧她自幼在赤城山中被調教過,定力甚強,一驚過後,臉上冷漠如舊,如換別個孩子,怕不早已哭將出來。
待走近時,眇目婦單眼一睜,放出神光,陡然一喝:“九凝,誰教你到這兒來?”
秦九凝略不動容,淡淡地回道:“祖師爺吩咐,不敢不遵!”果然,眇目婦料得不差,果是她爹的主意。
“祖師爺怎會叫你到這裡來練劍?”
這一問,秦九凝早已料到,這孩子聰穎過人,年雖才逾十歲,卻已通曉人事。答道:“祖師爺說,這裡向東,又是絕頂,每天太陽東昇時,迎著日光練習,可增奔雷神劍威力,我到這裡來已經幾天了。”
眇目婦心下恍然,迎日練劍,可增威力,可修正氣,這話不錯,尚有一層,爹爹不想自己不成材的丈夫知道已修成新劍招,這才教九凝到此練劍,只因九凝是個晚輩,爹爹不便將這事說明白。
驀地裡,眇目婦喝道:“九凝,剛才你使的奔雷劍,為什麼招式與原來的有異,是什麼人教給你的,師傅嗎?”
這一問是多餘的,眇目婦偏愛如此磨練秦九凝。九凝聞語,遲疑了一會,囁嚅道:“是我自己悟出的。”
眇目婦呵呵地笑起來,笑聲方落,臉容一整,沉聲道:“九凝,你入師門已逾十載,師門上第三條戒律是什麼?你可曾背熟?”
秦九凝垂手答道:“弟子記著,是不許欺師滅祖!”
眇目婦神氣地盤詰著,道:“對啊!不許欺師滅祖是怎地說的,你可知道?”她也不是存心難為秦九凝,只是試她的智力。
秦九凝半點兒也不慌張,慢慢地道:“那是說,不許做對師門不起的事,比如暗地裡瞞著師傅祖師去做壞事,這就叫做欺師滅祖。”
眇目婦點頭道:“對,你還記得,不過,對尊長撒謊,算不算欺師滅祖,九凝,你說!”
她一再咄迫,秦九凝神情微微激動,亢聲道:“我可沒撒謊啊!”她畢竟還是個孩子。
眇目婦氣沖沖地說道:“像你這般年紀,這般能耐,能悟出這般厲害的劍招,不是白見鬼,你在騙誰來,這還不是撒謊?”
給奶奶這一盤纏,秦九凝不由心中一酸,咬著牙咽聲道:“是,我說謊,我雖然欺師,可沒有滅祖,是祖師吩咐的,祖師的話難道不聽從,欺師也非出於心願!”
眇目婦一怔,這孩子畢竟年齡太淺,定力不堅,一迫便給迫出真言來,心中也是惻然,不由柔聲道:“九凝,你把祖師怎樣吩咐你的話說給我知道,他怎麼暗裡傳你神劍,也一併說出,我不怪你,要是祖師怪責,我替你說項。”
秦九凝乃把經過說出,回道:“奶奶那天出門,我依奶奶吩咐,每天晨昏,代奶奶送東西問安到祖師跟前,祖師忽把我留下來,又拿著一條帶兒,教我使劍給他瞧,一招一式,緩緩使開,每一招他老人家都會開口說使錯了,應該這樣使才對,你師傅教得不好,我心裡莫名其妙,幾年來使的劍招都是這樣,祖師卻說錯了,又要我從頭學起,足足費了半天時光,祖師口裡不停,我也用心學習,等到全部練完,祖師便吩咐我每天大清早到這兒練劍,又道:‘你的奔雷劍未曾學成之前,不許告訴任何人,連你師傅在內’。所以,剛才奶奶迫著問我,教我怎生回答呢?”
眇目婦這才明白爹爹的苦心用意,完全為了對付自己那不成材的丈夫,心頭一陣傷感!聽得秦九凝的話,默然無語,約過盞茶光景,才抬起頭望望懸在中天的一輪紅日,這時驕陽如火,照耀了一山,更紅更赤了,宛如處身於紅爐裡的世界,眇目婦低低呼道:“日已晌午,九凝,不練也罷,我們回去吧!”
兩人正待動身離去,倏聞陣陣嘯聲陡起,自遠而近,瞬間已到眼前。眇目婦略一怔神,突暴喝道:“老不死,老孃已經饒你,還跟來找死?”說著隨手一帶,便把秦九凝帶過一邊,那劍魔辛源鳴半截身子,已然影綽綽地倒在當地,頭下腳上,兩足撐地而前,衝著秦九凝奔到。
眇目婦連連吆喝:“老不死,還不退回去,惹得老孃惱了,可不是作耍,回去!”眇目婦斑白灰髮,條條豎起,她已然動了真怒,單眼裡放光芒,直似電閃。
劍魔的頭倒栽地下,側目斜睨,戛然止行,倏地發出一陣懾人心魄的怪笑,秦九凝饒是自幼冷靜,定力不差,也自心上震動。
怪笑一歇,劍魔叫道:“老乞婆,走開點,讓我把這女娃兒拾掇了。”
眇目婦忍無可忍,呼的一掌,已然打出,蕩起了一陣無比勁風,直震得劍魔半截身子在地面上翻翻滾滾,打了幾個跟斗,一對撐地的手,終於支持不了,翻轉身來,恢復正常,半截身軀端端正正的放在當地。
眇目婦怒叫道:“你憑什麼理由要毀九凝,她哪地方對你不起,嘿嘿,我看你越來越乖張,就快到瘋狂的地步,如再這麼幹,我告訴爹去,治你一個不守師門規戒之罪。”
劍魔仰首哈哈的一陣笑,朗聲道:“憑什麼理由?哈哈!就憑她欺師之罪,你,老乞婆,你又憑什麼要師傅治我不守師門規戒,我犯什麼罪,第幾條?哈合!”
眇目婦又是一愣,顯然方才秦九凝所練劍招,所說言語,已給這不成材的丈夫聽去,如今要來治秦九凝欺師之罪。只見她呼的又打出一掌,嗔道:“你敢,她欺師卻有苦衷,何況是個十齡之童,你再胡說,我可不客氣。”
劍魔叫道:“我先正門規,再到師傅跟前請罪,老乞婆,走不走開!”劍魔乖謬已極,眼看就要手毀自己栽植起來的果實。
這時,眇目婦還未答話,驀地人影一閃,但見秦九凝面挾冷霜,只一飄身,已飄到師傅面前,雙足一點,跪落當地,傲然道:“師傅,弟子到此請死!”眇目婦一驚,只因秦九凝晃身太快,要挽救回來已是不及。
劍魔一楞,多怪,這孩子竟不怕死,眼看秦九凝一臉堅毅無畏神色,竟使狂妄至極的劍魔,狂態斂戢,心中由怒變喜,其實劍魔也非必置九凝於死地,只為自己師傅瞞著他,私授徒孫,全不把他放在眼裡,顏面大失,自尊心盡毀,不由憑怒秦九凝,惱不可遏。本待等秦九凝陪了罪,略施小戒一番,也就罷了。誰知秦九凝自來請死,兀是不肯求饒,心中反覺為孩子傲骨天成,對師門未來大有稗益,劍魔就如半瘋狂的人,時發時遏,發時殺人在眨眼之間,神志回覆時,卻自悔恨交加。這時,劍魔理智已復,只是桀傲之態猶存,一時下不了臺,對跪在面前的秦九凝喝道:“你這丫頭,竟敢違背師訓,知罪了麼?”
秦九凝還未答話,眇目婦已搶到當前,遮在她的前面對著劍魔瞪眼怒吼:“老不死,不動手了麼?”她明白對方如在此動手,有她在旁,萬難傷了秦九凝。
劍魔呵呵笑道:“老乞婆,你裝什麼蒜,我如要殺她,十個也逃不了,還能留到這時?我只要問她,為什麼要欺師?知罪不知!”他兀是不提滅祖兩字。
眇目婦又待開口,秦九凝已自顫聲道:“師傅,弟子知罪了,但憑教訓!”她一著,顯出劍魔夫婦意外,劍魔神志已復,此刻益覺不忍,這孩子倔強也倔強得恰當,認軟也認得恰當!
眇目婦詫然地望了秦九凝一眼,叫道:“九凝!你……”
話還未已,秦九凝已咽聲道:“我死也不願師傅生氣!”
劍魔心上一軟,皺皺眉揮手道:“丫頭,站起來,回去吧,我不怪你!”
秦九凝站了起來,眇目婦又自嘮嘮叨叨道:“你年已逾半百,還這般不懂事,前次你闖下什麼禍,忘記了?爹在新劍招未練成前,不欲給你知道,自有他的苦衷,卻來怪責這無辜孩子。你可知道,對方武功又增進不少,憑你目前這點能耐,跟對方比些什麼來,何況你腿已廢不能練劍,知不知那劍招有什麼關係!”
眇目婦提到劍魔兩腿已廢之事,秦九凝心上猛然一醒,向前走的身子又轉了回來,問眇目婦道:“奶奶,傷師傅那人可是紅眼晴,高瘦個子?”
劍魔心上一震,追問道:“丫頭,你說什麼,你見過這麼一個人?”
秦九凝點點頭道:“我也不知是否師傅的對頭人,不過卻與奶奶說的一般無二!”
劍魔眼閃精光,陡地一喝:“丫頭,你在什麼地方見到他?”
秦九凝侃侃答道:“就在今天絕早,我正待將劍招展開,忽睹山畔之下,一個紅眼道人走過,見他來路怪異,追蹤下去,但他卻連眼也不瞧這山一下,自顧趕路,我心中疑念頓釋,所以不追了。”
劍魔切齒道:“遲了,嘿嘿,要是給我碰到,他還能逃得去?唉,真可惜!”
眇目婦冷冷道:“還可惜什麼,人已去遠了,九凝,我們走罷,回精舍再在祖師面前使一回劍,譜新劍芨!”
在豔陽的輝映下,但見幾條黑影,疾向南面奔去,劍魔夫妻師徒三眾,已然離開山之東隅,自回居停之所。
秦九凝方才說的紅眼道人,果真是赤煉人魔?不錯,正是這個魔頭。那一天,他偶上天姥之南,躲在石隙裡無意窺探了桑龍姑的秘密,直至眇目婦聲音傳來,桑龍姑追去復返,頹然率眾子女離開遠去,這才敢現身爬出石隙,一現身生怕桑龍姑去而復返,豈不惹了麻煩,一凜之下,發足狂奔,便向山北走去,他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把剛才瞧在眼裡,聽在耳裡的事,告知史三娘那怪婦,赤煉人對於這人的卓絕武功,對他心存顧忌而外,還思利用,不得不極力討好。
到得那怪石嵯峨的北山,赤煉人魔往來多次,自然老馬熟途,不消頃刻,已然跑到一線天之崖邊,便自那老藤攀下,一線天深達二十丈,赤煉人魔的輕功雖不弱,下得谷底,也須盞茶功夫。一下谷底,便喜孜孜地大聲喊道:“史前輩,晚輩來了。”叫了一陣,兀是沒人答應。
但聽谷底怒濤之聲陡起,宛如千軍萬馬,澎湃洶湧,赤煉人魔先到鑿拴怪婦史三娘那塊巨石看看,卻見那石上鐵鏈依然牢牢嵌著,不動分毫,鏈子沿著大石往左邊拐彎,他側耳啼聽,怒濤之聲起處,正是山石柺彎之處不遠。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36:07
第三十九回:吃掉海龜之後
赤煉人魔循聲而前,拐過石彎,史三娘身上的鏈子,長不過十來丈,自然一拐彎便能瞧個清楚,果然才彎過石後,眼前一亮,又是別有一番天地,原來谷底之外是一片浩瀚無垠的大海,大海之畔長長的發著金光閃閃的沙灘,這海灘在潮水退去時,只有十畝來闊,但此刻潮汐正漲,海水幾乎淹到谷邊,倏見史三娘半截身子,巍巍地插在潮水之中,氣呼呼地朝水中猛地吹去,史三孃的氣功絕頂,經她的氣一噴到,潮水立刻向外排開,現出一大片金沙銀灘來,史三娘不間歇地鼓氣直吹。赤煉人魔瞧在眼底,不勝詫異,雖知這怪婦人一舉手一投足,必是有故,但不明她在幹些什麼來,尋思道:“史三娘莫非又在練什麼新武功或者以吹洶湧之潮來增加功力!”想猶未完,猛可裡,史三孃的頭向前打了一個圈子,在那片排開了水的海灘上,突有一物,疾然射向她的嘴巴里,赤煉人魔心下忖測,這必是史三娘運氣吸物,因為她已然手腳全廢,還沒有瞧得清,譁喇喇一陣響,史三娘半截身子,已然疾如電掣,倒後激射出來,赤煉人魔急側身一閃,史三娘已顫巍巍地到了面前。
赤煉人魔這時才瞧清楚,原來史三娘口中所銜那東西,是一雙碩大無朋的大海龜,但見那大海龜翻轉軀體,給她緊緊地咬在口裡,垂了下來,伸長脖子,四肢不斷抽搐,嘴裡直噓著氣,顯得極度痛苦,那史三娘,則端然不動,嘴裡猛地吮吸,過了一會,大海龜顯已給她吸得血枯氣絕,不再動彈。又見史三娘把頭搖了幾搖,一聲裂物之聲,那大海龜已然給撕成兩片,摔在地上,史三娘連眼也不去瞧赤煉人魔,身子一傾,俯伏地上,用口在海龜身上亂咬亂嚼,竟是吃得津津有味,谷底瀰漫了一片血腥臭氣。
原來她在進餐,她把海龜作為維持日常生活之食物,赤煉人魔直看得毛髮豎然,他這人雖邪惡,卻未嘗將生肉進食,況這海龜,本身腥臭無比,怎能入口呢!約過半盞茶光景,史三娘想來已是飽了肚子,才直腰起來,冷冷地道:“赤煉小子,你來了!”
赤煉人魔看得心顫膽跳,恭謹回道:“是,回史前輩,晚輩是來了一會,只緣前輩正在用餐,不敢驚動!”
史三娘嘿嘿冷笑,說道:“好小子,你以為我不知你來到,憑你這點功夫,可別夢想!”
赤煉人魔又應了聲“是”!不敢再說話,他每次到這兒都是如此,非等史三娘發問,不敢胡亂發言。
但聽史三娘又道:“赤煉小子,不瞞你說,我剛才在吃飯,也在服藥,你可懂得!”
赤煉人魔怔了一怔,唯唯諾諾,不知所答。
史三娘咧開了嘴巴,露出一排整齊的雪白的牙齒,配上她那副尊容,分外教人感到恐怖。笑道:“你不懂嗎?嘿嘿,我早料你不懂的,唉,其實你怎能懂得這許多,我剛才不是喝那海龜血嗎,那便是我的藥。”
海龜血可以驅淤散毒,赤煉人魔是知道的,卻是不知史三娘有何淤毒,要這龜血來解,不禁奇道:“史前輩,這是何故,晚輩委實不懂!”
史三娘呵呵地笑了,得意地說:“這海龜不比凡龜,乃生長於深海之中,平常吃深海里的野生水藻,這些水藻是世上良藥異寶,能解百毒,海龜吃得多了,它的血液中也就有了解百毒的功效,我煉的乃是混元一氣功,煉到火候深時,但覺一身是火,吃了龜血,會舒服點,在未煉成時,這龜血可不能缺少,但煉成之日,卻用它不著,龜血我是飲了,龜肉我則用來充飢,你說妙也不妙?”
赤煉人魔不禁一顫,全身起了一陣疙瘩,無奈點頭稱是。一對紅小眼連連閃動,心中琢磨著如何將方才在天姥之南所見情景,告知史三娘,以便討好她。
史三娘見赤煉人魔馴服像一頭羔羊,心中得意之極,不斷喋喋怪笑,谷中本來狹小,加以史三娘用內家真力迫出笑聲,宛如雷行其中,轟隆轟隆中面帶淒厲奪魄雜響,直震得谷中搖搖,似欲塌下。
赤煉人魔不知史三娘用意,乍見天翻地覆之危,頃刻便降,臉色頓成死灰,不斷顫聲道:“史前輩,我…有有…話說!”幾經艱辛,才說出這句話來。
他越發驚心,史三娘越是得意,索性運起混元一氣功來,迎上噴了一口真氣,夾著陣陣濃煙,但聽霹靂聲中,倒懸谷頂洞中的參差不齊的石鐘乳,全給史三娘這口真氣吹斷,隨風飄入大海潮水中。
史三娘這才歇了下來,不再逞她神功,冷眼自赤煉人魔臉上掃過,問道:“赤煉小子,我知你此來必有事故,是關桑龍姑那賤人的嗎,快說出來!”
赤煉人魔定一定神,微噓口氣,乃把適間所聞所觀詳情告知,誰料史三娘又是一陣冷笑,冷笑之聲一歇,叫道:“這事我早已知道,別瞧我處此窮谷中,便以為可以瞞我,那賤人天天在絕頂耍這玩意,聒耳不淨,我哪會聽不到,嘿嘿,要是我煉成這真火,管教她一家全要變為灰燼,連那老不死在內,老不死雖與那賤人反目,想起從前怎樣待我,我也要他化為火灰。”
赤煉人魔討了個沒趣,更是不敢言語,呆愣當地。
史三娘把那口怨氣吐了出來,激越的感情漸漸平復,忽問道:“赤煉小子,聽說你煉那勞什子六合神掌,煉成沒有,使開給我瞧瞧。”
赤煉人魔臉上一紅,他正為這事煩惱透了,在興昌縣境,無端平白栽在一個稚女手上,後來翻在他爹手裡更大,這奇毒無比的赤煉魔掌,兀是不能奈何世上高手,豈不令他心灰意冷。他自來正想求教於這怪婦,另煉高明神技,以備日後報仇雪恨,見問卻是尷尬異常。想當初,赤煉人魔煉成掌法之後,氣焰何等高漲,不料竟有今日窘境。
那時史三娘要赤煉人魔把六合神掌使用,教她瞧瞧,看他究竟練成個什麼樣子。赤煉人魔臉上飛赤,不由地赧然無地。他這番下莽蒼,氣焰萬丈,初以為這魔掌練成,便可克盡天下高手,不意才試掌法,便栽在一個女娃手裡,對這門武功,已然信心盡失,乍聞史三娘言語,一時竟不知所措,不知使開好,還是婉辭好,生怕鬧出笑話,竟是沒了主意。
史三娘久困窮谷,暴戾成性,最恨人家拂逆她的意旨,況當前這魔頭,一向都是恭順的,俯首貼耳,從不悖叛的,今見赤煉人魔意存猶豫,顏色尷尬,竟是會錯了意。以為赤煉人魔不肯亮開招式,乃緣此怕給她知去掌法秘密,不禁怒火陡燃,嘿嘿笑道:“赤煉小子,你怕老孃偷招麼?哼哼!這點小玩意算是什麼?”話聲才落,她腰際鏈子,譁喇喇一陣亂響,已然朝著赤煉人魔面前掃到,史三娘是何等人物,她的鏈子掃到,豈比尋常,赤煉人魔要閃已來不及,拼著一身功力,集於一雙掌中,腳下盤龍繞步,雙掌平平推出,激出一陣毒氛,以御來鏈。這一式正是六合掌法中的“推窗偷月”的精妙招法,赤煉人魔饒是使盡功勁,也兀是抵擋不住,腳下一浮,已是翻了兩個跟斗。
猛可裡,但聽史三娘冷冷之聲又起,道:“好小子,你以為不肯亮招,老孃就沒有辦法?哼,果然好掌法,就這一招‘推窗偷月’,江湖上能抵擋的怕沒幾人!”
赤煉人魔心下一抖,心裡道:“這怪婦當真了得,才亮一招,她便連甚名稱都知道,若不依從她的話,這一關恐難闖過。”想到這裡,不由顫聲告饒,道:“史前輩手下留情,晚輩敬遵臺命就是,你休打了!”
史三娘鏈子倏收,冷笑道:“諒你也不敢不依!”
赤煉人魔自地上爬了起來,略略拍淨身上的塵土,賠了個笑臉,說道:“史前輩,這次是晚輩敢拂逆臺命,只因,只因這掌法委實太糟,使出來貽笑方家呢。”
這魔頭說的倒是真話,史三娘卻不理會,疊聲催促道:“別嚕嗦,你究竟使也不使開!”硬要教他把六合掌展出。赤煉人魔又尋思道:“這鬼掌法連一個女孩子也打不過,與這怪婦武功比起,不啻螢火之與皎月,只是剛才使了那招推窗偷月,毒氣激厲,她身上那鏈子卻是紋風不動,著實可怕。”這魔頭又怎能料到,那怪婦剛才不過為了迫使亮招,無意取他性命,只用三成真力,已使他栽倒在當地,若是用盡勁兒,這魔頭還能活麼?
這其間,已是勢成騎虎,不由赤煉人魔作得了主,身形一穩,雙掌倏發,六合掌法已然展開,但聽呼呼風動,震盪谷底,谷壁兩邊石粉紛飛,赤煉人魔的掌勁,畢竟已有火候,使來也自凌厲而駭人,更可怕的是,自他雙掌掌心的毒氛一激射,四處亂闖,不消片刻,已是瀰漫谷底。
史三娘神閒氣定,在一邊靜靜觀看,對周圍的勁風毒氛,渾若無覺,約摸過了半頓飯功夫,赤煉人魔已將一套六合神掌掃數使完,垂手侍立一旁,聽候史三娘吩咐。
陡然間,那怪婦把口一張,呼的噴出一股濃煙,那濃煙頃刻之間變成深褐色,平地捲去,直奔谷口。史三娘把真氣一收,叫道:“好歹毒的六合毒氛,幸虧碰上我,若是別人,必然致命。”
赤煉人魔心頭一亮,這才明白怪婦噴出濃煙乃為驅除毒氛,無怪那濃煙頃刻之間,頓成赤褐,原來滲入毒氛之故。
心裡打了個哈哈,自信之心又堅,這六合毒氛,給它命了“赤煉”兩字,當真名符其實。
這魔頭正自得意未已,忽聽史三娘怒聲問道:“赤煉小子,你剛才說什麼掌法太糟,顯見你吝嗇不肯使出!”
赤煉人魔一震,忙不迭地回答道:“史前輩,晚輩怎敢裝假作為,晚輩說它太糟,也委實有段原委!”
史三娘一怔,詫然問道:“這話怎講,難道你使這六合掌會栽在什麼人手裡?”
赤煉人魔點點頭,說道:“前輩猜的不錯!”
史三娘心下一震,陡地喝道:“赤煉小子,你的話可當真,栽在什麼人物手裡,快說!”
“晚輩當真無顏提起,栽在什麼武林前輩手中,那還好說,唉,就栽在一個小女娃兒的手底下,你說這事怪不怪!”
赤煉人魔那髑髏般蒼白的臉,倏地掠過一陣彩暈。
史三娘滿臉狐疑顏色沉吟道:“栽在一個女孩子手裡?她是個什麼樣的?你且詳細說說!”
赤煉人魔吶吶地告訴她道:“是個奇醜無比的女孩子,我也不明她的來路,只見她闊袖一揮,頓時化為八袖,從四方八面襲來,勁道絕大,我發出的毒氛,就給她只輕描淡寫的一扇,這竟是奈何她不得!”
史三娘反覆地念道:“一個奇醜無比的女孩子。”倏地又問了一聲:“是單行獨闖?還是另有同夥?”
赤煉人魔道:“不是一人,她還有老子,還有一個和她一般醜一般大小的女孩子,她的爹的武功可謂出神入化了,唉,我就栽在她父女兩人手裡,直是全無抵抗。”
當下,赤煉人魔乃將遇到這對江湖奇人的父女經過略說,只隱去見色起意存心染指白衣姑娘的一節。
話才剛完,陡然間,史三娘如瘋如狂,半截身子盡在地上彈著,鐵鏈子譁喇喇地,揮得如狂濤猛浪,那山谷又是一陣顫抖,沙石簌簌而下,塵土飛揚。
史三娘戛然收鏈,仰天呵呵笑道:“果然來了,唉,十年的時光不算短,那老不死,那賊婆娘,你們的壽祿快到了,善惡到頭終有報,舉頭三尺有神明,哈哈,當真不錯。”
赤煉人魔呆呆站著,莫名其妙這怪婦的言語和舉動,只是不敢去問。
那怪婦自言自語一過,突問道:“赤煉小子,你可知道這對父女是什麼人?你遇上江湖上頂尖兒的人物,無怪要吃虧了,這倒不在你的六合掌不行!”
這句話,使赤煉人魔陡地精神一振,六合掌當真江湖罕見武技,但這怪婦說遇到這對父女,是江湖上頂尖兒的,卻又是什麼人物,不由暗暗納罕,兀是按捺不住,開言問道:“史前輩,這對父女是什麼人,怎地這般厲害?”
史三娘桀桀怪笑了一陣,說道:“赤煉小子,難怪你不知道,當日你在興昌縣郊遇到的父女兩個人,正是當今武林萬功之宗的紫府迷宗傳人,那女孩子使出的武功,是江湖聞名膽落的八手神功!”
這話一出,當真石破天驚,赤煉人魔頓時變了顏色,摸一摸自己的頭顱,暗呼一聲“好險!”要知紫府迷宗,乃當今武林至尊,聞者膽落,見者奔竄,幸而紫府乃屬正派,不隨便難為同道,更不妄開殺戒,這赤煉人魔饒是十惡難赦,紫府中人只因事不幹己,兀是不下毒手,只予輕微懲戒,那魔頭才逃得一命。
赤煉人魔定一定神,問道:“史前輩,紫府門戶不是遠處西域唐古拉山中,恁地卻到中原走動?”
史三娘搖搖頭,說道:“這個我可不清楚,不過紫府中人,一向仗義行俠,來中土也不外是為了這個!”
驀地裡,赤煉人魔想起一事,桑龍姑南星元兩人與赤城山主結下夙怨,乃因紫府而起,這紫府傳人來此,莫非為了討回秘芨,剔除江湖敗類,一想起不禁便問:“史前輩,方才看你歡喜極了,莫非為了紫府中人衝著桑龍姑她們來的而高興!”
這一問,倒使史三娘悵觸前塵慘事,忽地嗚嗚哭了起來,其哭聲淒厲駭人,邊哭邊搖頭,嗚咽地道:“小子,你猜錯,我剛才不過為紫府中那八手神功的絕技而高興,八手神功乃紫府門中的起碼扎基武功,若論登峰造極,如海之浩瀚,天之巍高,委實深不可測,我雖耳聞紫府宮的武功,卻未經目睹,於今聽你一說,自是高興了。”
史三娘頓了一頓,抽咽道:“就這起碼的八手神功看來,我報仇有日了,不過卻不在今天,可恨那賤人,使詭計騙了赤城山主的女兒,要在二十年後什麼兩方傳人較技的鬼話,這一來,倒誤了紫府宮中討回秘芨清除敗類的時光。”
赤煉人魔茫然不解,突問道:“史前輩,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這與紫府宮的事何干?”
史三娘道:“赤城山乃武林一大宗派,說出的話一定要做,赤城山主受了暗算,也是為那紫府宮的,紫府傳人自然要尊重他,如果此刻便把那賤人與老不死毀了,將來還有什麼好較量,因此,我就料紫府傳人不必遽而出手,唉,十年已經夠長了,還要再等十年。”
赤煉人魔這才明白過來,忽聽她長嘆一聲,鐵鏈驟響,身形已動,未走開之前對赤煉人魔道:“赤煉小子,走吧,老孃練功時到了,沒閒工夫陪你瞎聊,就給你一點指導,你的六合神掌還是未到火候,須得再煉十年。”赤煉人魔見說,正待再問她,只聽譁喇喇一陣聲響過後,史三娘已自練功去。
這怪婦性情乖僻固執,這刻正是她練功時候,赤煉人魔哪敢再有言語,千思萬念,集結心頭,自顧呆呆地愣在當地。
赤煉人魔百般無聊,偶抬頭向谷口望去,只見一絲金黃光線,曲折盤繞,射了進來,赤煉人魔知道這是沙灘上的砂石和海水,遭太陽照射,折射到谷裡來,不禁信步走出谷口,瀏覽海上風光。
但見海灘之上,一望無際,陣陣金光閃爍,宛如萬道長虹,聚在一起,赤煉人魔正自看得出神,忽見遼闊無邊的遠處,有一點小黑影,看去是艘帆船,但卻是奇速無比,待近前些,乃是一葉小舟,舟前如矢,頃刻已到眼前。
赤煉人魔不禁大異,心下思忖,這舟決非尋常,看它前行速度,必有武功卓絕的人在船裡催進。直到那舟駛到面前,果然不錯,只見船頭坐著一人,手持一柄奇形劍,便用那柄劍在水裡划著,劍著水一晃動,彷如萬條銀蛇飛舞,舟便離水面疾飛,一飄便是十來丈。船尾卻坐一個孩子,那孩子年紀不過十三四歲,生得目如朗星,面如傅粉,神彩飛揚,只可惜帶點邪氣,人是長得俊極了。這時孩子手裡卻擎著一柄玉簫,也學船頭那人,猛地發力劃去,別瞧他年紀輕輕,功力倒也渾厚,那船給他一撐,向前疾進也有五六丈。
赤煉人魔心中納罕,再定晴細看,不由心頭一驚,原來船頭那人是個婦人,面目奇醜,與那小孩比較起來,誠有云泥之判,他倒認得此婦,正是當年在張家口荒村野店中所遇到那個奇女子,長白山陰陽叟那老怪物的女徒單嬋,當日單嬋正與三娘一路,如今卻彼此不通音問,舟雖駛過谷口,兀是渾若無覺,展眼便過,這其間經過,赤煉人魔也曾聽那怪婦說過,知道非是單嬋無情,而是她委實不知史三娘囚禁在此,欲來相探,亦是無從,其實單嬋心中,史三娘早已死了,那年海灘訣別,史三娘不是死志甚堅麼?怎料到她於今尚在而殘廢。
赤煉人魔怦然心動,尋思道:“史三娘身上拴著的鐵鏈,連她這般大能耐的人也莫奈它何,自己想解救,也只是白費氣力,若碰上了單嬋,或者她有斷鏈方法也說不定,到那時史三娘得復自由,必是感激自己相救,煩她代為報仇雪恨,豈非易如反掌。”
心念打定,暗測小舟行駛方向,急自回到谷底,再攀上絕頂,從山北面西展開輕功疾奔,滿心希望趕上那小舟,給單嬋送個訊息,好教她折回來與史三娘相會。誰知一口氣奔出三百里,已然入了興昌縣境,兀是那小舟影跡杳然,不由好生失望!他趕那小舟,乃是沿海邊而走,比起從旱路走入興昌,繞走外圈,曲曲折折,直多出百來裡,雖走了三百來裡,才僅入興昌境界,小舟雖趕不上,一路上卻是桃紅柳綠,風光明媚。赤煉人魔此人,邪惡無比,際此春滿人間之時,春心又不禁盪漾,只是現在不比剛下山時,以為赤煉掌天下無敵,又以胡為亂作,兀是斂跡一些。
只因他為人色心最重,雖不敢想入非非,在路上每逢妙齡少女,不免多瞧幾眼,這時已近興昌,舊地重遊,赤煉人魔念念不忘彼姝,想來那白衣姑娘大概還是住在那紅樓之中,心中一想,腳下不由自主地走去,便到那莊上,直奔紅樓之處而去。
紗窗依然在,只是緊緊閉著,正是桃花依舊,人面已杳,只因重門深鎖,窗內麗人,究竟在也不在,卻是無從得知,直想得赤煉人魔心癢難熬,他本來對紫府迷宗傳那父女很是忌恨,白衣姑娘既為所救,要思再行染指,料非易事,但這刻的他,已然色令智昏,色膽陡張。赤煉人魔不想起白衣姑娘猶可,一思想起,如痴如狂,這當兒乃是光天化日,要作惡也不可能,當下咬牙咽涎,翻身離去,在他的心頭,已然打定主意,不管小樓之上,麗人是否還在,好歹待得夜闌,上去一探,便可知曉。
這村莊雖說不小,卻非通衢要道,莊上住的多是莊稼人家,沒有旅店可供投宿。赤煉人魔形狀怪異,又是個遊方道士,兀是沒有一家肯開方便之門,供他借宿。
赤煉人魔一連捱了十來戶,全碰了軟釘子,只好找到村口去,滿心覓一破祠殘廟,暫且安歇,誰料這個村莊也夠怪道,祠宇既沒有,連普通的土地廟也找不到,他越走越遠,竟已跑出郊外二里地左右。猛可裡,赤煉人魔眼前一亮,心中甚是詫異,原來這兒是一個荒蕪的山崗,山崗不高,地勢也甚平坦寬敞,乍見上面除了野草叢布,荊棘滿途之外,竟全是墓,有新墳也有古墓,白楊衰草,依傍其間,淒涼中帶點莊嚴,肚裡尋思:“原來這裡竟是墳場,不知葬的是什麼人物,料來必是那村莊上的死人。”
對這片墳地突地生了濃厚興趣,赤煉人魔不知不覺地攀了上去,到得崗頂,耳目又是一新,頂上足有百畝來寬,墓地疏落,橫陳豎列,卻是很有秩序,中間一座大墳,碑石斑斕,字跡模糊,瞧去年代必甚久遠。大墳雖古,氣派猶在,墓墳兩旁扶手,長長伸開,蜿蜒曲折,少說也要十來丈,大墳居中,兩畔有幾座小墓,卻是假墓,乃供土地山神之所。
四周還有石人石馬,右前一泓清水,如此的格局,墳中人生前必非尋常之輩,非富即貴之屬。
赤煉人魔緩緩走前,頃刻之間已抵墓門,只見碑上刻著“顯祖考……”三字,以下卻因年久關係,模糊地瞧它不清。
他緩緩地坐到墓門前的那為供奉拜祭而設的小平臺上,沉吟半晌,忽見他傾耳細聽,面上顏色倏變,疑心頓起,這時候乃在暮春時分,春意還濃,炎夏初薄,天氣悶熱,崗上紋風不吹,而他在墓門之前,竟似聞得陣陣勁風,虎虎作響,直似隆冬時際的朔風橫刮般的景象,這可怪,有聲響卻沒有風到,他的身上悶熱如舊,再一靜心聽察,那虎虎勁風,彷彿發自墓內,赤煉人魔在光天化日之下,並非懼怕什麼鬼魅,只為事情來得太蹊蹺,不由不疑。疑念一起,伸開手指,悄悄敲著墓門,兀是並無異動,說也奇怪,經他手指觸過,墓內風響頓杳。
赤煉人魔一躍而起,繞墓周行一匝,也察看不出什麼可疑之點。這一來,赤煉人魔好奇心大熾,料定墓內必藏有什麼東西,如果非人必是野獸禽蟲等物。當下,亢嗓朝著墓中吆喝:“墓裡藏著什麼人,快出來見老子!”連喊幾聲,寂寂依然,赤煉人魔心頭煩躁,又叫道:“還不快現身,老子可不客氣了!”兀是無甚反應。
但見這魔雙眉一斗,倏地運勁在手,用“單掌開碑”功勁,疾向墓門硬敲,只聽得一聲隆然巨響,碑石給赤煉人魔掌力震飛,同時平鋪在墳首那大片草皮也全給掀起,但墳頂卻並未坍塌,只隱隱呈現一塊魚肚白的顏色,原來這是一座石墳,建得堅固逾常,赤煉人魔一怔,走前用手摸索一下,拿指敲著,卻是鏗然有聲,定睛細顧,這墓頂所鋪的石塊,竟是雲南大理石,一列雲石橫亙砌著,還有鐵網託底,難怪堅固如斯,赤煉人魔越發疑惑,一時間,竟想起在長白絕頂探勘陰陽叟那老怪墳冢的事來,心中又是一驚,轉念間又有幻想,莫非自己又是個有緣人,憑這座古墳能得奇遇,不由喜疑參半,瞪了一回眼,略略沉吟,突地翻身後退,便朝左方走了過去。
靠左那邊也有一座小墓,乃依偎在正中大墳扶手之下,兩個相距不過數武,那是一座假墳,形式與正中的大異,勿寧說是一信神龕,乃為供奉土地而設。那神龕甚低,如同一個凹入的狗洞,站著瞧去很難看清楚,赤煉人魔蹲了下來,伸開兩手,又一陣胡亂摸索。驀地手裡觸到供奉祭禮的小石臺上那座石宣爐,只覺石宣爐搖了一搖,赤煉人魔笑了起來,因為在表面上看去,石宣爐是在小石臺上生根,乃連石臺琢鑿而成的,哪會搖動?赤煉人魔獰笑過後,輕輕便將爐子拔開,拿眼去看,心中又是一怔,原來那爐子雖離石面,但那小石臺仍是平滑如鏡,不著什麼痕跡,不禁大失所望,心中一急,隨手把石爐子扔出老遠,倏地十指如鉤,便向石臺抓去,裂聲中,這方圓三尺的小石臺,已然給赤煉人魔指勁,抓得土崩石爛,如豆腐般地裂幾塊。裂縫顯出一個黑黝黝的深洞穴,夕陽餘暉照射下,透入洞穴,可見到黑洞並不怎麼寬敞,狹窄有如羊腸小徑。赤煉人魔俯身縫中細瞄下去,才知洞深約摸四五丈,四五丈下地上卻是一條曲折通道,沿東而去,心中不由恍然!
墓中風聲早作,料知必有異物藏身其間,赤煉人魔不敢造次,先在洞口傾耳細聽,但覺那風聲時沒時現,間歇吹動,兀是不知何故?小心翼翼移去早才劈裂斷石,身形一縮,便閃入洞中,甫一進洞穴,身貼洞壁,左掌護胸,右手回按,緩緩挨身而前,雙眸炯炯,集精銳神,緊盯前路,以防不測。
赤煉人魔一路行去,初時尚覺有些微光,因洞口有餘暉射入,及至拐了一個彎角,登時漆黑的一片,赤煉人魔陡然一震,路面狹小,別說難以施展武功,轉身閃避也自不易,自己處身暗中,倘遇什麼東西暗襲,豈不糟透。想到這兒,不禁冷汗直淌,既進得來,焉有退縮之理。尋思道:“古人說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哈哈,要得奇遇,豈容退縮!”一念及此,貪婪陡起,卻是忘了安危,冒險挺進,幸得一路行來,安然無恙,風聲乍起乍收,任憑赤煉人魔傾耳屏息,兀是不知發自何方。
赤煉人魔因是暗中摸索,行去自如蟻蛭,約過半盞茶光景,但覺路面漸寬,一身已能轉動裕如,試用手摸索兩旁洞壁,冰涼觸手,與初進口處不同,知道這洞壁也如那座大墳頂上的一般用大理石砌成,心知這兒已然接近正中墓穴,再拐了一個彎角,走上數步,驀地覺眼前放亮,一星燈火,斜掛半空,宛如懸在天空中的星星,閃爍著微弱橙黃的光芒。
驟見前途有了星火,赤煉人魔身形陡地一閃,貼壁定睛細視,心中不由連叫怪道。原來那微弱的星火照射下,寬敞的地面,空蕩蕩什麼也瞧不到。照說這兒既是古墓,內中即使沒有襯柩棺木,也必有白骨屍首,怎地沒有一點東西遺下,此時風聲頓寂,剛才那風聲又是怎樣一回事呢?赤煉人魔越思索越胡塗起來。
赤煉人魔兀自驚訝未已,陡聽風聲又起,這風聲與他方才在洞外所聽的絕異,竟是勢如奔馬。宛如狂風暴雨襲到般地,直震得洞穴萬聲回呼,激盪不己,煞是令人驚心動魄。
赤煉人魔乍聞風聲,面色倏變。急一伏身,側耳細探,心中暗自盤算:“如何風聲這般凌厲,與剛才所聽到的完全不同,莫非剛才乃緣身處外面空曠,此刻在這狹洞,所以聽來,自是威力倍加,就這發出聲響的如果是人,此人又必是什麼武林高人了!”別說赤煉人魔疑念萬千,集結心頭,更可怪的儘管暴風狂作,但這深穴之中,卻是紋絲不動,分毫沒有風吹感覺,這豈不甚是怪道!
赤煉人魔伏在地上不敢動彈,生怕為人暗算,待得風響一過,正待爬起身來,倏覺這風聲接續而發,心中又是一異,怎地這次風聲又與剛才大異,論威力,連一半也趕不上,只覺輕風之聲陣陣掠過,而且聽出風響那東西很是生硬,料知洞中所藏異物,必非一個。但深穴之中,紋絲不動如故,哪有什麼風吹?
循著輕風之聲揣摸,赤煉人魔不禁驚喜交集,原來那聲響卻是發自東邊洞壁。自忖這洞壁必有什麼微妙,壁內另有洞天,想到這裡,赤煉人魔憬然大悟,他自左邊石臺而墮入穴中,一路沒有碰到什麼可疑的東西,誰料可疑的東西乃藏在東邊那個小假墓裡,正中古墳扶手兩側,剛才不是見到兩個小墓嗎?除了左手這個是供奉土地神座外,右手那邊正是供奉另一神明的神座。那怪物原來就藏在西邊那小墳穴之中。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36:49
第四十回:三十年仇恨總要了結
赤煉人魔一經琢磨明白,心裡陡壯,從地上一躍而起,便摸西邊壁上,細細推敲,把四邊都摸索了個遍,只見光禿禿,滑油油盡是大理石砌成,兀是毫無痕跡。因不知隔壁藏的是什麼厲害怪物,赤煉人魔不敢再用魔掌開碑劈石,誠恐石壁一坍,會生不測,只在一旁乾著急。
陡然間,那石壁呀然一聲裂開了一度門來,赤煉人魔心下一震見,只見迎面白影一晃,尚未瞧清,突覺勁風撲面,急運真力,把赤煉魔掌展出迎上,回了一招,饒是如此,兀是抵擋不住,身形被震得歪歪斜斜,翻了一個跟斗,才能凝氣穩定身形,這一下,赤煉人魔可吃驚不小。同時又聞對方咦的一聲,不再出手。
赤煉人魔定眼瞥去,但見當前是個怪物,長髮披肩,臉像枯槁無肉,手腳也乾癟得有點似枯枝,活像一具行屍,一雙大眸子卻放異彩,炯炯可畏,身衣闊袖麻布大袍,腰間束著的也是一條粗麻繩,教人一眼瞧去,宛如是個弔客,後面緊跟一個孩子,面目倒很清秀,年紀不過十來歲,也是一身白衣。
原來是人,不是怪物。赤煉人魔心頭稍定,兀是不敢託大,須知甫經接觸,已知此人厲害,但覺他武功深不可測,功力之厚,已臻巔峰,自己朝夕苦練的六合神掌,也非小可,猝然發招,兀是奈何不了他。當下,哪敢怠慢,急躬身施禮,拱手問道:“老前輩何人,貧道有禮!”
那怪人瞪目在赤煉人魔身上掃了一下,淡淡地反問道:“你便是赤煉人魔!”
“人魔”兩字一出,赤煉人魔陡地一驚,當前這人竟知自己名號,惟既呼他為人魔,則非友好可知,不由皺眉回道:“不錯,晚輩法號赤煉!”卻是略去人魔兩字。
陡然間,那怪人卻桀桀怪笑起來,在狂笑聲中,但聽他大呼道:“赤煉人魔,唉,你當真是魔不是人,我早知你來啦,我有許多話問你,須好好實說,要不然,嘿嘿,莫怪我袖下無情!”
赤煉人魔微微有氣,卻是不敢露於詞色,他明知自己能耐與人家比較,何止雲泥之判,但也不肯自分卑諂,亢聲叫道:“老前輩無端責罵晚輩,卻是有何道理,晚輩與你素無過節,要問什麼,但憑吩咐!”
這番話,硬裡帶軟,聽得那怪人哇哇大叫,頻喝道:“赤煉人魔,你竟敢駁我的話,我今問你,今早上你到興昌城郊那村莊上做甚!”
赤煉人魔一怔,囁嚅道:“晚輩只是路經村莊,並無騷攏別人,不知老前輩問這個做甚?”
那怪人聲音略低時又問道:“你路過也罷了,只是一個下午,站在那座紅樓之前,對著那面紗窗,怔怔出神,卻又如何?莫非心存歹圖!”
這話一出,正是戳穿了赤煉人魔心坎中的秘密,哪得不驚,但見他冷汗直冒,怔怔地站立當前,做聲不得,又聽那怪人陡地一喝:“好小子,你莫非淫邪之念又起,想染指人家閨秀?”
這回赤煉人魔不得不答,臉容一轉,裝成詫然顏色,反問道:“老前輩這話,晚輩委實不明白,不過貧道下午佇立紅樓道左,為時頗久,倒是實情,卻不是為了什麼人家閨秀,貧道乃出家人,豈容安這壞心眼?”
話猶未盡,那怪人又嘿嘿連聲,叫道:“好小子,淨是詭辯,你不知我是誰?我卻知你是個淫邪的賊子,你在江湖上行徑如何,難道能瞞得過我?嘿嘿,好大膽的小子,膽敢到太歲頭上動土,覬覦到我的孫女來!”
那白衣姑娘竟然是當前這怪人的孫女,況且行徑全給知去,這回麻煩可大,赤煉人魔只唬得面如土色,正待設詞再行詭辯,思念未定,陡聽那怪人的話聲又發,調子憂鬱,哀傷,似有重憂隱痛,說道:“我雖然是個死人,也不能眼巴巴瞧著這魔頭辱及我門清譽,唉,我孫女怎知她爺爺現在正在替她懲戒兇徒呢!”
赤煉人魔又是一驚,當前這怪人好端端是個活人,怎地自稱死人,這又是何道理?又聽他聲聲說要把他區處,益是駭汗如雨,不由心頭一酸,跪了下地,哀頭哀告道:“晚輩知罪,罪該萬死,伏祈老前輩法外施恩,饒了小子這一遭吧。
晚輩雖不該心生歹念,但姑娘至今還是安然無恙!”
這番話顯然自承心存歹念,料那怪人必然怒不可遏,看看赤煉人魔便要命喪頃間,誰料那怪人聽了,反而長嘆一聲道:“罷了,我老人家已三十年不開殺戒,今日也不想破例,只是你得好好再回我話。唉,這都是孽障,十天前你路過本莊,出手相迫我孫女,差幸紫府中人相救,但你又怎知,紫府中人與老夫有了三十年未解之過節!”
怪人的話越說越奇,聽得赤煉人魔如墮五里霧中,但知怪人語氣,已然不在難為他,饒了這遭,心頭大石,登時放下。不禁問道:“老前輩與紫府宮有三十年未解過節,這卻是為何?”
怪人不耐煩道:“赤煉人魔,這事說來話長,你可別嚕嚕叨叨,惹老夫生氣,我今問你,那六合魔掌是誰授你的?”這怪人穴居野處,竟也知赤煉人魔使的是六合掌。
赤煉人魔不敢不吐實,低聲道:“長白山陰陽嫗老前輩所授!”
怪人怵然一驚道:“那老怪婦尚未物化,陰陽叟這老怪物想來必已早歸道山!”
赤煉人魔沒則聲,怪人的聲音溫和得多,又問:“陰陽嫗老怪婦授你六合掌,是教你用來橫行江湖,毀他人居停不是?你怎這般無行謬行!”
赤煉人魔不勝惶惑,他雖邪惡絕倫,幾是未曾使用赤煉魔掌毀人屋宇,不由詫然道:“老前輩這話何來?”
怪人桀桀又是一陣笑,說道:“難怪你這小子不知,剛才你不是逞強用六合掌敲擊我的屋頂,毀我西邊側門嗎?”
赤煉人魔心下恍然,原來這老怪人以墳為屋,難怪他斥責自己毀他房子。想了起來,反覺好笑,歉然道:“晚輩當真不知老前輩居在此間!”
這話也是實情,怪人不以為悖,又道:“這是墳墓也不該隨便毀掉他人的,更知掘人祖先之墓,怨結終身,你這行徑,豈是君子所為,幸得我與小徒正在行功,你才免於一傷,若在平日,你還逃得我的手裡?”
怪人師徒在行功,難怪剛才風聲陣陣,乍強乍弱,如此說來,那強勁無比之風聲料必是老怪人所發,至於那較微弱的,諒是這小童行功所致。
赤煉人魔沉吟了一會,忽問道:“老前輩神功,泣鬼神驚天地,可否見賜法諱?”
怪人搖搖頭道:“我已死了三十年,早就沒有什麼名字的,你問這個幹嗎?”怪人兀是不願透露出他的姓氏。
赤煉怵然叫道:“死了三十年?老前輩老是活生生在眼前麼?”他根本就不信怪人已死這回事。
赤煉人魔這一問,怪人充耳不聞,驀地裡,大麻袖向側門的壁上一拂,呼地一聲,震得這墓搖搖欲墮,洞穴中勁風迴旋,赤煉人魔冷不提防,竟給震跌在地上,但聽那怪人一袖過後,呼道:“赤煉人魔你瞧,我這斷玉神袖如何?可比不上紫府宮的流雲飛袖?”
斷玉神袖?流雲飛袖?赤煉人魔茫然無知。不用說,所謂斷玉神袖,大抵便是怪人三番四次使出的袖風袍浪,但那流雲飛袖,他實在未得曾一見。赤煉人魔困感道:“老前輩的話,晚輩愚昧,聽它不懂!”
怪人微微一愕過後,朗笑道:“你生也晚,難怪不懂,在三十年前,我斷玉袖法初成,就像你一般,目中無人,夜郎自大,妄自闖蕩江湖,後來在鎮江郊外,竟與紫府中高手相遇,一經較量,便給他較短下來,那時,我曾聲言三十年後,待袖法精進,再赴西域唐古拉山找紫府宮掌門廝鬥,哈哈,如今他竟來了,不待老夫找上門去!”
赤煉人魔一愣,叫道:“原來如此,這就是老前輩三十年來隱居墳中,詐作已歸道山之故?”
怪人道:“那又不然,我對外宣稱死訊,全因避仇,但避這仇家,卻與紫府宮無關,乃是另一樁案子。”
赤煉人魔皺眉問道:“那又為了甚事?”
怪人略一沉吟道:“這事說來話長,我先帶你去見一人,待我完結三十年來夙願,再告訴你。”
彼此默然了一陣,赤煉人魔疑緒萬千,又待再問,那怪人倏一翻身,拉了那俊秀的童子往西側門便走,口裡道:“赤煉人魔,跟著來,不然你出不去了。”
赤煉人魔急遽舉步,才跨進西側墳裡,那石壁呀然一聲,自動合攏,一室盡暗,偷偷用手摸一摸攏合縫隙,已然滑手無痕,摸不出有什麼門戶的跡象來。
西側墳室也是空蕩蕩,斜壁上掛著一星燈火,如同正中大墓中所見一般。偶一抬頭,瞥見四周石壁,竟不似在前比兩個墳穴中所見的光滑平坦,卻是墳壁生紋,凹凸不平,定睛端詳,那些餘紋宛如刀刻,深入壁中竟盈寸許,且餘紋刻來有致,譜模中像個人影,大袖飄飄,嵌印其上,赤煉人魔好生詫異,兀是不明底蘊,尋思道:“難怪這老怪人每天在此室中練功,原來壁上已先刻有圖式以供練習。”正待細心揣摹,忽聽怪人陡地一喝:“赤煉人魔,站到西側壁邊去,身子貼壁,否則誤傷了你!”
赤煉人魔一怔,哪敢不依,身形一騰,已然竄到怪人吩吩之地,貼壁而立,匆遽中只見怪人袖招倏發,如風雷迸發,在呼呼聲中,石屑籟簌紛飛,不消片刻,那兩壁上之人形刻痕,已是蹤跡渺杳,光滑如前。
但見那怪人戛然收式,對赤煉人魔笑道:“剛才為了教訓你,竟忘掉掃去痕跡,給你瞧到,也是你有福了!”
赤煉人魔既駭然又困惑,不禁發問:“老前輩,你刻了這圖譜,功夫可不小,又何苦將他消毀。”
怪人呵呵笑了起來,叫道:“赤煉人魔,不瞞你說,老夫哪有閒功夫去雕琢這些勞什子,乃是我練斷玉袖行功時,袖勁拂到留下的痕跡,每天我行功後,總得把這些痕跡掃去,今天恰忘掉。”
赤煉人魔信疑參半,怔怔不語,跟在怪人後面那孩子,這時忽地發言道:“師傅,這道人不信呢,你瞧他滿臉狐疑顏色,揮袖石上留痕,這有何難處,我也會呢!”
怪人一怔,別頭橫掃赤煉人魔一眼,沉吟道:“這也難怪他不信,嗯,他一定這麼想著,揮袖刻石不難,只是在行功頻頻之中,怎地能留下身形招法,赤煉人魔你狐疑的是不是這個,老夫猜得對也不對?”
赤煉人魔點點頭道:“晚輩對這一點委實無法明白。”
老怪人笑了,他笑得很溫和,繼續道:“只緣你功力尚淺,所以不明就裡,一發告訴你吧,武功練至登峰造極的人,已不存形式,只有意在,意之所之,功力即到,我本也無心在石壁之上留下什麼斷玉袖招式,乃是能發不能收,故一經行功之後,端倪畢現,我這般功力尚未臻化境,故招式一展開,便不能自己了。”
這幾話說得有理,稍有修為的人都是聽得懂的,赤煉人魔更是不會例外,前此在天姥山所見所聞,史三娘手足俱廢,擊物制人,發招收式,運用自如,這便是以意使出的武功,那能令這魔頭不服。
那小童對他的師傅的話,似不明白,忽天真地問道:“師傅,你說的能發能收,才是上乘功力,今你能發不能收,武功還差一點,但我初練斷玉袖時,任我袖子怎樣揮動,那石壁上兀是紋絲不損,這樣說,功力到登峰造極的人,豈不與我一般,越練越走回頭路!”
怪人笑道:“仲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當初你拂這石壁不動則你沒有功力或者功力太淺,這怎能與能發能收的來相比,要不然,我也懶得每天行功後要拂去痕跡,為的也是怕人偷招和給人發覺有我這般人物住在此處。”
這孩子,不錯就叫做耿仲諜,是怪人的孫子,但他爺孫倆從來不以爺孫相稱,卻也有一個緣故,這是後文,容緩再表。
幾個人對話一過,只聽那怪人道:“仲諜,師傅的話你聽清楚了沒有,走吧,你姊姊等著你呢,今晚上便是咱爺兒們骨肉相聚之夕,再過幾天,我也不必悶躲在這破墳裡。”怪人聽聲方歇,西側壁上另一道門已呀然開啟,光線微亮,怪人當先領路,便把仲諜、赤煉人魔兩人領到一處,但見他麻袖略飄,突見一物橫飛開去,轟然有聲,登時露出一個洞口來。
赤煉人魔略一瞥視,已然知道給怪人拂去之物,乃是靠西供神假牆上的一塊小石臺。怪人身形略晃,已然竄出外面,赤煉人魔與仲諜緊跟在後,出得外面來,已然暮色驟濃,日落崦嵫。
那叫仲諜的孩子倒也乖覺異常,不待師傅吩咐,一出墳門,一晃身便甩出丈許,俯身拾起那個供香燭祭物的小石臺,扛到原來之處,端端正正地放好,這才跳跳蹦蹦地,沿著山崗之下跑去,遙遙領路。
“仲諜……”怪人低低呼了一聲:“別亂跑,你姊姊不是在山崗之下,是在那邊大嶺絕頂,我們走這條捷徑吧!”
這孩子原來走錯了路,怪人形貌駭人,心地卻是慈祥,對仲諜那孩子,尤覺疼愛逾常,這也難怪,他倆本來便至親骨肉,老人家多是疼愛孫子的。
赤煉人魔循怪人所指之處看去,雙眉一攢,原來老怪人手指的大嶺,離這小崗甚遠,在暮色迷濛之中,只見輪廓,難以見得真切,心下琢磨,此去少說也得兩三百里之遙。道途遙遠倒也罷了,從小崗上下望,只是走出數里,便有一河之隔,寬約三十來丈,若非有艄公,難以飛渡,這時已是晌晚。河畔既有渡船,料也早安歇了,焉肯渡人?
不說赤煉人魔心中疑惑,那叫仲諜的孩子也自瞪目不已,疊聲問:“師傅,此去要多少里路,天已黑了,我們明天才去好不好?”
那怪人綻顏笑道:“孩子,師傅與人約好了時刻,怎好明天才去,難道要人等到天亮!”
仲諜默然無語,他方才對這路途遙遠,心口雖存畏懼,但最聽師傅的話,這時已是恢復本來活潑姿態,輕功一展,便從相反方向翻下山崗,再趕旱路。赤煉人魔知這老怪人武功過人,也便不去耽心過河之事。當下幾個人腳程緊,不消盞茶光景,已是奔近大河之畔。只見河畔流水潺潺,蟲鳴唧唧,是兀闃無人聲,也瞧不見什麼船隻停泊其間,遠處雖有漁火點點,橫亙彼岸,終歸離得遠些,呼喚不來。到得當地,怪人也自咦地叫了聲道:“這兒沒有渡船,如何渡過?”又問赤煉人魔道:“你熟不熟水性?”
赤煉人魔眉尖一鎖,反問道:“老前輩想遊了過去?”
那孩子忽高興起來,叫道:“妙啊,當真妙甚,就讓我遊過對岸!”說著和身一撲,便待竄入水中。
那怪人不慌不忙,麻袖一甩,硬生生便把仲諜的身形帶了回來,嗔道:“別弄髒了衣衫,不准你下水!”
仲諜一怔,垂手而立,不敢妄動。怪人搖了搖頭對赤煉人魔道:“我只隨便問你,不是教你遊了過去這個意思,要帶你們渡河,倒也不難,哪用下水!”
怪人語音才歇,陡地身形一轉,闊麻袖就地一灑,亮了開來,口裡稱:“哈哈,帶你們過去,便憑我這兩袖,來,赤煉人魔,仲諜,你們左右緊偎著我,展開輕功,我會幫你過去。”
老怪人對“人魔”兩字,始終沒有改稱,赤煉人魔心雖不悅,也是無奈,依了他的言語,與仲諜分立左右兩旁,展開輕功,發足便往水面點去。怪老人待得兩人身形晃動,他那雙大麻袖突地左右扇動,颳起了陣陣緊風,厲而不勁,自己也緊跟下到水裡。平靜的水面,經老怪人兩袖扇動,竟是波濤洶湧,白浪滔天,傍在左右的赤煉人魔與仲諜,但覺身子輕飄飄,隨風吹送,如騰雲踏霧,在呼呼聲中,不消盞茶功夫,已然足履對岸,安然著陸。
赤煉人魔心中越覺駭人,似此老兒,功力可謂空前絕後,比起史三孃的武功,委實不分伯仲,各擅勝場,但看他剛才言語神色,自傲中卻帶點愁悒,這番要前往踐約之人,武功似是比他還高,這是什麼人呢?噢,赤煉人魔記起了,莫非是紫府宮的人物,紫府宮的八手神功,他是領教過的,但似勝不了此人多少?驀地裡想起一事,當日他在興昌縣郊那大村莊中,力迫白衣姑娘,不是遇到這紫府宮中人嗎?他那手神功只一亮出,自己便給羞到面前,毫無抵抗,這是否老兒所說的“能發能收”功力呢?如果是,難怪老兒大抱隱憂了。
不錯,紫府迷宗乃萬功之宗,功力比起這怪人還要強些,確是做到收發自如的地步,渡河時怪人揚風助行,並未用到真勁,故兩人不傷,但赤煉人魔那天所遇到紫府中人亮出八手神功,卻是使的真勁,這點分野,赤煉人魔功力雖不高,乃是知曉的。
一到彼岸,但見老怪人額上冒汗,頻頻揩拭,赤煉人魔心知必是老兒早才使勁過度,耗去真元不少之故,以功力助人而不傷人,確非臻登“能發能收”境地不可,只這一點,已知老怪人在墳穴中所言非虛。
略略轉過口氣,怪人也不言語,翻身已然趕路,一路上風馳電掣,他們三個約在兩頓飯時光之後,已然到達大嶺之旁。
怪人停下步來,回睨兩人,笑笑對赤煉人魔道:“你要知我名號來歷,等一會上得大嶺巔峰,見了那人你自知曉,但卻不許你隨便說話,知道嗎?”
赤煉人魔應諾下來,忽問道:“巔峰之上,難道便是紫府宮的人物,老前輩要與他解決三十年來過節?”
怪人臉色倏變,似要發怒,忽忍了下來,惱道:“我不是吩咐過你,別盡嚕嚕嗦嗦談些廢話嗎?是什麼人,一會你見到自然知道,何必多此一問!”
赤煉人魔再也不敢胡亂說話了。在山畔略一敘話,翻身又走,走這山道不比在平地上,山陡壁削,有些地方,簡直無人走過,那老兒可也怪道,放著有徑可循的道路不走,專揀這些峭壁陡坡,長草沒徑的地方攀上,大麻袖又是連連揮動,既助自己爬山,又助二人趕路,倒也不慢,只過兩盞茶功夫,已然絕頂在望。
正攀行間,忽地眼前白練一閃,在三人身畔掠過,赤煉人魔心頭陡然一震,要知以三人片刻攀進速度輕功,並不弱於當今武林任何高手,偏是那白練快如電流,只一霎眼,便已掠過,赤煉人魔還疑不是人類,也許是山中野禽飛鳥,但禽鳥也難得這麼快,快得連捕影也不及,正自尋思,陡聽怪老人呵呵聲笑:“紫府迷宗,既敢誇萬功之宗,這輕功果然不差!”原來怪人早已瞧得清楚,這白光一掠,乃是紫府迷宗之功!
怪人話未畢,倏聽半空人語迸發,也是呵呵一陣笑,那聲音蒼老沉重,怪熟的,但聽他道:“千手如來耿老兒,果是個信人,三十年之約,今晚踐了。”
赤煉人魔怵然一驚,這怪老人竟是三十年前名震湖海的前輩高人耿鶴翔。赤煉人魔在真妙師太門下習藝時也曾聽他師傅說過,當今武林高手,武功高於八荒八駿的只有數人,除赤城山主,紫府宮中高手與長白山陰陽門兩夫婦外,便只有這個千手如來,只是在三十年前這位前輩已然聲沉響絕,當時兀是不知何故,到如今才知原來躲在古墳中裝死,一裝就三十年,也虧他好耐性。
赤煉人魔沉吟未竟,他們三人已然攀上絕頂巔。這頂上並不寬敞,橫直只有十丈,那十丈地也不平坦,是夾在巒峰重疊之中,滿地盡是奇石交錯,四周深淵危崖,峭陡峻險,在這種地方比量武功,最是危險。當前兩撥人對比,皆是武林一等一高手,紫府迷宗中人不說,單是這怪老人,他那雙袖子當真非同小可,揮動起來,如刮暴風,這兒又有空曠之地,萬一使得厲害,殃及旁人也有可能,想到這裡,心中不免畏懼,尋思等會必要擇一安全之所,以為障身,免致惹池魚之災。
放眼向對面望去,赤煉人魔面色大變,但見當前影綽綽站著幾個人,除了以前遇過那紫府宮中人和他兩個醜女兒外,那個白衣姑娘也俏立當地,更有使他詫然的,天姥山那一線天谷底臨海出口所碰到單嬋母子也笑吟吟地站在一起,一共六個人。
耿仲諜那孩子,一跑上絕頂,雀躍高呼了聲:“姊姊!”已然和身直撲,撲到白衣姑娘身畔,白衣姑娘乍見赤煉人魔上來,舊恨一湧,杏眼圓睜,只因這時環境有異,不敢造次,兀自按捺得去。星眸微睨,疾然掃過怪老人面上,只微微一愣,恬靜如舊,赤煉人魔心中奇怪,他已知白衣姑娘與耿鶴翔的關係,這姑娘怎地反眼不認祖父,看她神情,竟似毫不相識。
耿仲諜拉了他姊姊的手,指指點點,朝著怪人道:“姊姊,那老人便是弟弟的師傅,我學了他一手……”仲諜話猶未了,陡聽耿鶴翔喝道:“仲諜,小孩子懂得什麼,別胡亂說話!”
臉挾寒霜的白衣姑娘,乍聽她弟弟言語,綻顏一笑,遙遙向耿鶴翔襝衽施禮,嬌呼了一聲:“老前輩!”耿鶴翔百感交集,卻是傲不為禮,赤煉人魔瞧在眼底,奇在心頭,怪老人屢屢告誡,這時心中雖覺奇怪,口中兀是不敢啟動,只怔怔出神,站在大石之旁觀看。
耿鶴翔站穩身形,那紫府宮中人一晃大袖,雙手齊拱,向耿鶴翔施禮道:“千手如來,三十年來縈縈於懷的心事,今晚可以完結了,不過,我們過去只在武功上印證長短,可沒有深仇大恨,今晚我們比劃,最好也是以印證為主,勿以性命相搏!”
耿鶴翔披肩白髮一掀,迎風飄動,襯上他那副古怪形象,越發令人覺得可怖,在場中與紫府宮中人同來的幾個武功稍低的晚輩,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但見耿老兒枯槁的臉龐,微微抽搐一下,連聲冷笑道:“唐古拉鐵老兒,照這般說,你已然膽怯?不比什麼武功也行,只須你當眾認輸,向老夫賠個不是,便不相逼!”
不錯,當前這位紫府宮高人,正是叫唐古拉鐵,這自然是西域的名字,非中原姓氏。唐老頭聞語,仰天打了個哈哈,朗然道:“千手如來,你狂什麼?我們還沒比劃呢。我只是一點好意,不欲教你血染碧沙,命歸黃泉,我們又無大仇,你何苦硬要找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37:27
第四十一回:鐵指禪功
耿鶴翔一聞言語,哪還按捺得住,呼呼聲中,耿鶴翔的斷玉袖已然亮開,朝唐古老頭遙遙掃去,疾如狂飆刮地,頃刻一招已到面前。唐古老頭輕描淡寫地右手微抬,橫裡一掃,也不見他的招式怎麼凌厲,便把耿老頭擊來那招,消解於無形。
對於當前這兩高手武功,赤煉人魔最為深知,乍見唐古老頭右袖才掀,已然宛見八袖齊飛,耿老兒打來袖勢雖極勁厲非凡,豈是八手神功的對手,因而眨眼便被接下,赤煉人魔暗叫一聲:“好厲害的紫府迷宗!”
耿鶴翔一招落空,心頭陡震,想不到遠隔三十年,自己袖招已練至出神入化,功力也登極峰,兀是對方功力也猛進非小,看來斷玉袖的神功還是難以敵得過紫府迷宗的八手袖功了。只緣耿鶴翔這老兒,心地雖仁厚,人卻好勝,且性如烈火,當年就因脾氣不好,才屢闖大禍,三十年來自困孤墓,火暴性子不但沒有因長期靜修而稍戢,反之,變得益加乖僻,只有一點還好,不隨便妄開殺戒而已。
耿鶴翔對紫府八手神功不但不懼,抑且氣得鬚髮橫飛,哇哇怪叫不已。猛然喝道:“唐古老兒,今晚老夫這條命賠你好了,來,我哥兒倆來較量一下。”
但見唐古老頭,噫了一聲嘆道:“耿老兒,你的性子還像從前一般,豈能不貽禍終身?君不聞俗語說,冤家宜解不宜結,何況我與你還有一段淵源,於今彼此年紀都大了,還逞什麼強,鬥什麼勝,我看這事今晚就趁在幾個小輩面前,說個明白,了結它吧!”
唐老頭真有長者風度,一再苦口婆心,規勸耿鶴翔不要逞強鬥勇,須知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何況這兩人三十年前,確有一段淵源,要不然耿老頭不會叫出“我哥兒倆來較量一下”這句話,當日唐古老兒也不會出手救耿鶴翔的孫女,那白衣美麗的姑娘。儘管唐古老頭百般苦勸,耿鶴翔兀是毫不心動,只見他鬚髮橫飛,倏地一斂,顏色稍霽,瞪目道:“唐古老弟,任你舌桀蓮花,今晚不想比劃那是休想,但要手下留情,那還可以!”
耿鶴翔這老頭,當真怒氣已戢,呼對方的口氣也變,只是乖僻成性,一時還未被勸動。唐古老兒又一蹙眉,心中也微微有氣道:“耿兄臺,那麼,我倆要怎樣一個比法?”怎樣個比法?耿老頭笑將起來,叫道:“唐古老弟,你怎地越老越胡塗起來,當日我在袖上功夫和你較短,今晚要比劃的,自然還是袖上功夫,那還用說?大家就各展出本門絕學,打鬥一番,誰打不過算誰輸了,這又有何難處?”
唐古老兒把頭搖了幾搖,疊聲道:“不成,以你我目前功力,施展起真功夫來,豈是尋常,這兒地狹人多,他們都是後學小輩,不怕誤傷了他們?”
這話也對,耿鶴翔想了想,尋思:“唐古老兒的話不差,虧他心細如塵,他人還好說,別連自己那對寶貝孫兒孫女也傷在袖下,那就遭透!”當下,沉吟道:“那你要怎麼比,你且說說,別盡問我!”
唐古老頭頓了頓,緩緩道:“我哥兒倆最好就是文比!”
耿鶴翔詫然地問:“文比,這話怎講?”
唐古老頭道:“那是簡單的事,咱只較量內勁,不用進招兄式,誰接不下,誰就輸了!”
耿鶴翔皺皺眉,道:“不成,這樣那是比量袖上功夫。”
唐古老頭有點不耐煩了,倏地雙足一移,已到場心,單袖一捲,呼呼響著,眾人一瞥,不覺駭然,原來唐古老頭那大袖拂前倏後之際,已然捲來八塊每塊重約數十斤的石頭,又見他左右袖一垂一揚,那八塊石頭竟分成兩堆,四塊在左,四塊在右,各自齊齊疊豎起來,砌成兩座小擂臺。耿鶴翔心下一冷,卻不做聲。唐古老頭用袖勁疊好兩堆石頭之後,笑吟吟對耿鶴翔道:“上來,我把比劃方法告訴你!”話聲才落,也不見他腳下晃動,身子竟冉冉升空,眨眼間躍上右手那堆豎起的石頭頂上。
耿鶴翔哪肯示弱,兩足一拔,也自躍上左手一堆石上。
問道:“要怎樣比,你說!”
唐古老頭淡淡地道:“我們各把大袖亮開,不用抵掌,只用袖貼著袖,運勁於袖,各向前壓,誰功力淺,抵受不了,跌下去時,勝負豈不分明瞭,這也是較袖之法!”
耿鶴翔明知自己功力不及對方,但已勢成騎虎,豈容前踞後餒,且他這人極其好勝,死不認輸。當下,也不打話,一雙大麻袖迎風一展,如同白鶴亮翅,已然全撒開來,唐古老頭一瞥,也疾地披開大袖,兩方袖子一貼上,竟是如膠似漆,緊緊黏著,各運絕學,較起勁來。
在石頭下面旁觀各人,初時只見兩人神定氣閒,態度瀟灑,宛如好友站在石上,相偕瀏覽山色風光。但時間一久,各人心頭齊震,已然瞧出上面兩人,各以性命相搏了。約過頓飯功夫,唐古老兒神色自若如昔,只是那耿鶴翔,臉色白中泛青,額角沁汗,兩鬢白髮,已然盡溼,看來已漸不支,只瞧得各人驚心動魄!
又過頓飯光景,陡地但聽一聲裂帛,兩堆石上影子晃動,狂颶驟發,眾人疾然倒退,四周樹木,東倒西斜,兀是瞧不清石上之人,如何比量技藝。
眾人才一定神,左方那堆石上,人影一晃,身形倒栽,已然跌落當地,忙亂中,但聽耿仲諜聲聲哀呼,仲諜如瘋如狂,疾撲前去,抱著地上之人,顫聲大哭:“師傅!師傅,你怎樣了!”
從左邊石上跌下那人,正是耿鶴翔,但見他面如死灰,氣若游絲,口中鮮血猛噴,已然暈死過去。原來在較勁時,當耿鶴翔已知支撐不了之際,心下驀地一橫,深深吸了一口真氣,拚著最後一股勁力於兩袖上,倏地一甩,迎面上下各式便向唐古老頭撥去,疾如流星飛電,唐古老頭正自凝神應敵,冷不防耿鶴翔竟豁出性命來暗算他,也是兩袖橫飛,把耿鶴翔撥來袖招接下,反手一加勁,耿鶴翔再也支撐不了,要知耿老頭剛才已是真力使竭,暗算兩招,全憑最後提起那口氣,兩撥不著,真元已然渙散,唐古老頭即不相逼,也要不支墮地,何況唐古老頭使勁相加,自是非受重傷不可。
隨著耿仲諜哀號聲中,唐古老頭已飄身下來,一到耿鶴翔身畔,曼聲對仲諜道:“傻孩子,你爺爺死不了的,他不過氣迷心竅,加以用勁過度,才暈了過去,別哭!”
這話一出,當場有兩個人,齊齊吃一驚,仲諜淚光一斂,仰頭自語:“爺爺,我師傅是什麼人的爺爺?你說!”白衣姑娘也已挪步近身,對唐古老頭道:“師傅,這老人家是誰的爺爺?”
唐古老頭自覺失言,微微嘆息道:“他,他就是你姐弟倆的爺爺,他的名字叫千手如來,耿鶴翔。”
仲諜姐弟倆面面相覷,愣在當地。耿仲諜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對唐古老頭道:“你誑我,他是我師傅,我爺爺已經死了三十年,怎還會有什麼爺爺!”
白衣姑娘想法與她弟弟不同,聞言心頭大震,她年事稍長,雖然在爺爺去世十年後她才出世,但曾聽父母談起爺爺生前事蹟,隱約記起爺爺的綽號人叫“千手如來”,武功在昔年江湖上是成名人物。剛才初遇時,偶聞唐古老頭之呼叫“千手如來”這綽號,她已覺此名好生耳熟,一時兀是記不起是誰人來,這刻給唐古老頭再一申說,心頭疑念陡生,自忖道:“莫非爺爺當真還沒有死去?”
不錯,白衣姑娘猜得對極了,耿鶴翔不但沒有死去,而且武功已臻頂兒尖兒,這事卻緣如何,就得把原委從頭說起。
遠在三十年前,興昌縣郊有一條大村莊,名叫萬福村,村中倒住有千來戶人家之譜,但多是貧苦操勞的莊稼人家。
有一天,突然搬來一家姓耿的人家,這家人來時很是詭秘,因此村裡人只知他們是從蘇浙地面搬來的大戶,非常富有,其餘的就一概不知。這人家非常闊氣,一搬進村便在村裡建起一所富麗堂皇,紅磚綠瓦的大樓。可是住下還不到一個月,便聽說這姓耿人家的老主已然身歸道山,修短有數,人有生必有死,村裡人倒也不疑他。耿家既屬豪富之戶,擇地營葬,治喪祭奠自是大大擺布一番,當家奠奉安之際,來了許多外方人,到來弔唁觀禮,耿家同時也把萬福村闔村的村民,不管窮富老幼,統統請來幫忙喪事,富的饋禮贈物,貧的施來濟錢,手底下闊綽得很,因而一村之眾,莫不交口讚賞。
就在耿家主人棺木下葬的當夜,陵墓裡卻出了怪事,原來這墓墳不比尋常,是由巧匠仿前代帝王權貴的陵寢營造,外固中空,換句話說,就是建了一間地下室來停柩,並無泥土擁塞四周,裡邊極其寬敞,正如赤煉人魔所見的一般。這個死去的耿老主人,正是當前負傷倒地的耿鶴翔。原來耿鶴翔並沒有死,等仵工把他的柩棺安放好,弔祭的人離去之後,他便從棺裡一撐而起,破棺而出。
耿鶴翔那時還不到四十歲,武功已經極高,尤其是自創一套斷玉袖招,闖蕩江湖以來,真不知道折盡幾許江湖好漢,武林高手。耿鶴翔坐了起來之後,把手揉揉雙目,迎空吐了一口氣,緩緩地站起來,袍袖一拂,譁喇喇一聲巨響,便把一副上等堅固的棺林震得粉碎,口裡罵道:“好不晦氣,老子今天倒要裝死,鑽這什子棺材!”
耿鶴翔略略展開身形,雙袖橫飛,他那獨門斷玉神袖的招式已然展開,但見他矯如游龍,捷似神猿,呼呼聲中,直震得陵墓中沙石飛揚,激射滿地,過了頓飯光景,耿鶴翔的斷玉袖招已然使完,滿意一笑,摸到石壁上一按,這石壁原來裝下機鈕,只一按,石壁上呀地一聲,現出一道小門來,耿鶴翔朝小門鑽出去,那便是西側假門,就如與赤煉人魔同出來時一樣,經由小石臺的洞中鑽出。到得墓外,天色已黑,四周靜悄悄,天上烏雲密佈,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風又大,當真是月黑風高之夜。
耿鶴翔一出墓門,身形急轉,便轉到一塊大青石之後,在荊棘叢中,搜了一會,掏出一個包袱來,還沒有打開包袱,已先自把入棺時所穿的那身錦袍脫下,捲了起來,然後才打開包袱,換上套粗麻袍來,再戴上一個預先準備好的無常鬼形狀的假面具,披麻舌吐,當真恐怖。藏好那套錦袍,這才如飛地下山崗去,不消片刻,已抵自家門口。這時因為夜深,闃無人跡,也沒有人碰到他這般怪像。耿鶴翔飛雙足一點,已然上屋。
這是他自己的家,門路自是熟悉,眨眼之間,他已轉到上房,雙足一掛,一式倒吊金鉤,腳上頭下,和身墜落,把眼朝窗口覷去,還未瞧得清楚,倏地眼前影兒一晃,勁風撲到,來人已然遞了一掌,快捷利落之極!功力也似不小。耿鶴翔左袖一揚,那勁風已給反撞回去,只聽他口裡低低呼道:“繼兒,是我,別胡亂發招!”對方那人一聽聲音,失驚叫了聲“爹!”耿鶴翔已身如游魚,飄進屋裡。
那發掌的人正是耿鶴翔的兒子耿繼鶴,年方十八歲,生得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端的一表人材出眾。他見爹爹已進屋去,便也緊跟而入。到得房裡,但聽繼鶴叫道:“爹,你老人家原來還健在!”
耿鶴翔把面具卸了下來,微微一笑道:“繼兒,你爹是裝死,有好東西沒有,快拿來給你爹受用。”
不一刻,繼鶴端了一壺暖酒,幾式精美小菜,爺兒倆便在房中開懷暢飲起來。繼鶴滿腹狐疑,他生性篤孝,明知他爹這番裝死,其中必多緣故,兀是不敢隨便動問。待得耿鶴翔把桌上的酒菜,風捲殘雲般嚥了個飽之後,瞪了一瞪眼,問他兒子道:“爹這番裝死,你一定覺得很奇怪吧?”
繼鶴點了點頭,耿鶴翔乃把事情說出。
耿鶴翔這家人,本是住在江蘇鎮江府,耿鶴翔中年喪妻,遺下一子,即這耿繼鶴,家本富有,父子相依為命,生活倒也好過。耿鶴翔自幼從異人習技,及成,才回江蘇家園,在江湖上已然闖出大大萬兒,只因他習的是“千手拳”,其快無比,與人過招之時,對方宛如見是與千百隻手相搏般的,輕易便為他這千手拳法制伏下來,折倒在他手底裡的人無算,因此江湖上的人,送他一個綽號叫“千手如來”,他也居之不愧。
只因所向披靡,耿鶴翔傲心漸生,一天在花園裡練功,穿的是長袍闊袖,招式展開,袍袖飄飄,宛似天仙飛舞,練到急處,只見一片袖影。耿鶴翔不由驀地一悟,肚裡道:“練拳時帶動這袖子飄揚,姿態好看極了,如能把它練成一種獨門武功倒也不錯。”
尋思一定,從此便把千手拳化到兩袖上來,要知使袖要比使拳艱難上千萬倍,拳的勁道乃身體上天生遺傳下來的,袖上勁力卻要有深湛內勁配合不可,才能勁透袖端,方能成為一種武功,若如剛才練拳時那模樣,袖上一點勁道也沒有,那只是弄歌舞般好看而已。耿鶴翔內功本已有了火候,自從有了這個念頭之後,益加朝夕進修,把內勁運到兩袖來,不過短短三年光陰,耿鶴翔的袖功已然練成。
這一天,耿鶴翔把一套由千手拳演化出來的袖招使完,但覺袖上勁道奇大,可以掃斷樹木,私心也自欣喜不迭,但這套袖功是他自己參詳出來,沒有名堂的,初時擬叫它做“千手袖”,又覺不妥,後來心念一動,竟急向內室跑去,那時他的妻子還沒有死去。到得內室,向他妻子討了兩個瑩晶晶的碧玉,跑到花園裡,搬了一塊大石頭,把碧玉安放其上,然後使勁用袖一拂,倒也厲害,這兩塊碧玉經他一拂,霍地一聲,竟然斷為四截。
耿鶴翔大喜過望,雀躍地跳了起來,喃喃自語道:“斷金碎玉,碎金斷玉,呀,這武功有了名堂啦,它,它就叫斷玉神袖吧!”俯身拾起了四截碧玉,喜孜孜地自回房中休息。從此之後,耿鶴翔自創這門武功,就管叫他的“斷玉神袖”了。
其實他那時的袖功只是初成,功力兀是有限,若與他後來在墓墳中所演的袖功來比,豈止斷玉,碎金也不奇了。
自這番以後,耿鶴翔已然躊躇滿志,目空一切,趾高氣揚,而他的武功,卻也到達江湖上一流人物之境,這年新春耿鶴翔剛滿三十歲,孩子也有了,年紀是經八九歲,在家裡呆得悶,便想到外邊走動走動。他的家是在鎮江府的一條村莊上,離開城裡要走上半日路程,這天便掇拾行李,徑到鎮江來,預算在城裡玩上幾天,才到各處名山勝地玩去。
從家裡出鎮江城,當然是易事,耿鶴翔出了門,緩緩趕路,行至日落時分,已經進入城裡。鎮江乃江蘇大府,人物薈萃,自是熱鬧異常,又值新春佳節,城中紅男綠女,熙往攘來,路上擠滿了人,耿鶴翔找得一處乾淨店房,投店落宿,便自出門,找得一家小菜館,揀個憑窗座位,居高俯覽,一面吃喝,一面觀賞路景行人。
耿鶴翔正自看得怔怔出神,但見大街對面有一塊荒蕪了的曠地,曠地原是堆滿了斷磚碎石一應廢物,但中央卻打掃得乾乾淨淨,顯然是有人想在此幹些什麼的。耿鶴翔尋思未了,就見一個老頭挑著兩隻紅槓子,後邊跟上兩人,一男一女。耿鶴翔一瞥已知這老少三人,乃是走江湖賣藝的,因為這一流人物多的是,耿鶴翔倒也不甚留神,只是隨便瞧瞧而已。
那三個賣藝的,一到當地,兩隻紅槓子就地一擺,掀開來取出令旗刀槍銅鑼花鼓的一應賣藝所需物品,檔子攤開,便做買賣,先由那個女孩子耍了一回鸞刀,耿鶴翔初時不大留意,乃至女孩子的鸞刀亮出,但見刀鋒如雪,舞動起來,宛似寒鴉戲水,天馬行空,矯捷中招式怪異利落,清輝處處,使到緊時,只見白光一圈,兀是不見人影,四周觀者,采聲雷動,響遏行雲,似此身手,豈是個尋常賣藝女孩,耿鶴翔心中不由生疑。
但見人頭攢動的旁觀者中,有一個人最為怪異,此人一身域外人的打扮,負手悄立,人家鼓掌吆喝,他卻冷笑,偶別過頭朝小樓一瞥,但覺此人眼如電炬,精光迫人,耿鶴翔心下一顫,心想:“此處怎有這般人物,看這人打扮,回回不像回回,分明不是中土人物,從他兩隻眼神看來,可知此人內功渾厚,逾於普通武林人物!”心頭想著,不禁對這個人注意起來。
耿鶴翔看了半晌,臉色忽地一變,心頭火起,他瞧在眼底的竟是那青年人和那賣藝女子眉來眼去,那女孩子,年紀不過雙十左右,那個奇裝異服的人,看樣子也只二十多歲,但見她與他眉目傳情,尤其那女孩子,每遞一招,秋波盈盈,橫裡送到,那漢子如醉如痴,呆若木雞。要知耿鶴翔這人,雖說目空一切,高傲成性,卻是正派人物,宅心也是仁慈,乍見這雙男女的神態,不由怒氣填膺,心中好不舒服。
女孩子的鸞刀舞完,便由一個男孩子接上使劈空掌,只見那老頭坐在紅槓子上,手裡拿著一疊堅固的青磚子,一塊塊地往空中拋,拋了一下,那孩子倏然迎空發掌,便聽轟的一聲,說也怪道,那青磚子給他掌力一震,竟自裂成幾塊,墮下地來,如此連連抽擊,不消半刻功夫,已經擊碎了十來塊磚子,這一下,四周的旁觀者,掌聲更濃,采聲益壯,但看那異裝青年,兀是渾若無覺,兩隻眸子盡在那女孩子臉上溜動。
耿鶴翔心下一氣,匆匆結帳下樓,便待趕到當地,怎料他的要到這兒的心念,竟似先給那異裝青年瞧透般地,才到場中,青年蹤跡已如黃鶴。耿鶴翔咬咬牙,端相了那女孩子一眼,倏地一怔,這女孩子生得好端莊,豔而媚,美而不妖,眉心眼神,似有隱痛在抱,又不像個淫蕩無德的女子。
耿鶴翔一怔過後,心下想道:“不管這對男女是邪是正,待日落之後,再探個明白,現下只須跟綴這一撥賣藝的,還怕小子不來。”在他的心念中,已然料定,只須知道這撥江湖男女的落宿處,在旁邊守候窺伺,那青年今晚一定會來,這主意倒也不錯。待得這撥人生意做罷,回去時跟綴了一會,已然探得這撥人是住在鎮江城北的“賓來棧”的店房裡,這才要離去,待今晚夜深再來。
耿鶴翔正待走開之際,驀地裡聽得一聲:“客官慢行,老夫有話相擾。”耿鶴翔急掉頭一顧,只見剛才在坐紅槓子上那老頭,氣急敗壞的自客棧裡走了出來,邊走邊喊話。耿鶴翔止步回問:“什麼事?”
那老頭行近前來,睨了耿鶴翔一眼道:“客官剛才不是在小樓之上看小女獻醜的?”提“小女”兩字,特別嘹亮。
耿鶴翔一怔,皺眉道:“正是!”
老頭又行近一步,笑吟吟道:“小女玩的鸞刀如何?看客官也是大行家,請不吝指教!”
這幾句話,似謙虛又似不著邊際,耿鶴翔兀是不解他的來意,見問只好隨便應道:“使得不錯,我是門外漢,怎能指教,老丈別客氣了?”
忽地,老頭臉色一沉,嘿聲道:“你在樓上盡是覷著小女,倒也罷了,又到場中端詳,現在竟跟了下來,這是什麼意思?老夫倒要請教請教!”顯然這老頭對耿鶴翔誤會了。
耿鶴翔原是一番好意,於今給人看成吊膀子的登徒之輩,心中怎能不氣。冷笑道:“這倒奇了,我走我的石板橋,你去你的陽關道,難道這兒我便不能來?再說賣藝姑娘人人瞧得,老頭子,這麼寶貝你的女兒,何不把她藏在家,誰叫她出來拋頭露面!”
耿鶴翔性如烈火,哪能禁受得下那賣藥老頭的嚕嗦,此刻這幾句話,既賭氣說,且跡近輕薄,那老兒益發認定這人是個不良之輩了。這時,門外圍攏了許多閒人看熱鬧,更有一些儇薄無賴在一旁嘻嘻嘲笑,老頭瞪了一回眼,氣呼呼地道:“好小子,我倒認得你!”說著也不出手,竟自返入店內。
耿鶴翔見那老頭一氣而行,他反覺心上舒服好多,暗笑道:“好大脾氣的老兒,你認得我又怎樣,今晚我再來此,看你能奈何我不?”徑自回店而去。
當夜三更時分,白天裡萬頭攢動,人聲鼎沸的鎮江城這時已死寂如死,耿鶴翔一竄出窗,便向賓來棧而去,到得當地,即行上房,翻到後院,一路竟是無人知覺,心中好笑:“那老兒大言炎炎,原來也是個膿包貨色,我以為今晚上必會和他們一斗,兀是人影不見,委實乏味!”耿鶴翔藝高膽大,對那老頭,視若無物,竟公然摸到他們歇宿的房間外邊來。
耿鶴翔俯身拾起一塊小石子,手裡一抖,霍地一響,那石子碰上房外牆壁,他這一手,江湖上人叫“投石問路”,目的在引起對方的人出來,可也怪得很,過了半晌,還是不見有人奔出,心下一沉吟,伏在窗前一窺,心中不禁茫然,但見房間裡物件凌亂,哪有老兒一家蹤跡?這豈不可怪!他自料今晚縱不與那賣藝老兒交手,也必與那奇裝異服的青年過招,他原就有意來挑剔這青年人的醜行的,怎料這一撥人卻去得無蹤無影。心下嘀咕著,身形已然翻上房頂,身形才穩,隱隱聞得一陣女人哭泣之聲,心中又是詫然,忙循哭聲方向奔去!
方過兩條小巷,拿眼細看,乍見面前一幢破祠,祠宇似年久失修,破陋不堪,祠外牆壁,顯得斑駁可見,可是那哭聲,正是發自破祠之內。耿鶴翔雙腿一抖,騰身揉升至祠頂,雙足往祠簷上一掛,“倒掛金鉤”整個身子倒垂下來,四顧中忽地一驚,但見這祠宇很小,裡邊也沒有供奉什麼靈牌香爐之屬,只覺空蕩蕩,案邊一空隙處,一個人倒臥地上,血流披面,奄奄一息,旁邊有個女子,嚶嚶啜泣,這兩人正是白天裡在曠場上賣藝走江湖的父女,耿鶴翔舉目瞥到,幾乎失聲叫出,再看時,那姑娘愈哭愈淒厲,口中喃喃詛咒,道:“我爹雖然頑固執拗,唉,你這冤家也不該手辣心狠,將爹弄成這個樣子!”
耿鶴翔憬然一悟,不由切齒暗罵:“我早就知那小子不是個好人,光天化日裡公然吊膀子,現在殺了人家的老子,真真豈有此理。”心念同時又是一轉:“這小子當真手辣心狠,吊上人家閨女,又怎可殺她的爹,這麼做豈不自壞好事!咦,這姑娘還有一個弟弟呢,到那裡去了?”
驀然間,那姑娘淚光乍斂,陡地一轉身,自地上一躍而起,耿鶴翔還沒有瞧清楚她在幹甚麼,她背上的鸞刀已然亮開,左手一揚,寒星數點,破空便朝耿鶴翔身上要穴奔到,耿鶴翔一驚,知行藏已然敗露,但自恃武功過人,兀是不懼,闊袖早揚,便把那姑娘打來的暗器打落,原來是幾枚用精鋼打成的小蒺藜,這種暗器和梅花針一類相似,體積小雖打不遠,卻是專打人身穴道的,耿鶴翔和那姑娘相距少說也有七八丈遠,但覺她暗器射來,勁道甚強,也自一驚,看不出這姑娘出手,腕力卻如此之強,看來他爹必是武林高手,那殺他爹的不肖小子,料必更是厲害,耿鶴翔邊想邊已現身,闊袖飄拂,落下當地。
這其間,破祠裡光線甚為昏暗,祠中既無燈火,雖屬月夜,祠中也不見怎樣明亮,耿鶴翔的身子尚未下地,那姑娘手腕一抖,又是一把鐵蒺藜,耿鶴翔闊袖連連揮動,直震得一祠之中,暗器震盪,迴旋作響。
猛可裡,那姑娘驟見暗器落空,銀牙一咬,手起處,鸞刀已然舞得如一團雪花,遽然遞到,聲勢也端的凌厲非凡,耿鶴翔心中一震,暗運內力,勁貫袖尖,呼地一拂,便把姑娘遞到刀招掃開,姑娘似不驚異,口中喃喃罵道:“冤家,今晚我跟你拚了,江湖上誰人不知你的流雲飛袖和八手神功厲害,我可不懼!”
那姑娘顯然是誤認了人,“流雲飛袖”?難道江湖上也有人以袖為刀?聽姑娘口氣,這流雲飛袖的人,竟是那卑鄙的異服青年。想到這兒,正待開言辯正,姑娘似已認出當前的人,不是她要廝拚的心上人兒,疾然一退,喝道:“你是什麼人?也會使袖的!”那姑娘娘誤會耿鶴翔也自有一番因由,方才耿鶴翔匿伏簷上,姑娘痛父身危,已經哭得死去活來,哪有閒心旁鶩,及對耿鶴翔聽了她的罵聲,心頭陡震,才微微一動,姑娘耳聰目靈,已然知覺,初時尚不知什麼人在窺探,偶抬頭睨去,身影乍現,出手便一把鐵蒺藜,認穴打去,耿鶴翔闊袖揮動,暗器竟給震落,姑娘又看不真切,以為天下間只有一人能使袖功,自然誤認是這個人到來了。
耿鶴翔一下地,彬彬有禮,闊袖一攏,便向姑娘施禮道:“在下乃偶然路過之人,乍聽姑娘哭聲,才走來瞧瞧,干犯之處,萬望海涵!”
那姑娘略一沉吟,細視耿鶴翔一眼,輕輕噓了口氣道;“你不是唐古拉鐵?”
“唐古拉鐵”這名字,在耿鶴翔聽來極其陌生,笑道:“唐古拉鐵?我可不懂,在下叫耿鶴翔,江湖上人稱千手如來的便是。未知姑娘高姓芳名,令尊何故在此被人暗算?”
姑娘不即作答,藉著微弱月色,又端詳了耿鶴翔一眼,失聲叫道:“你,你不是白天在小樓上看我們耍技藝的?”
耿鶴翔點點頭,說道:“不錯,姑娘果然好眼力!敢問姑娘,剛才說的唐古拉鐵那人,是不是今天在場畔與姑娘打眼色的異裝青年,嗯,我早就瞧出他是個無賴!”
姑娘似乎很不高興,臉色一沉道:“這個你休管它,你也不是好人,今天賊忒忒的一雙眸子,老在我身上溜動,爹早叫我提防你,今晚當真到來,姑娘今晚心情不好,也不與你計較,還不快滾,要待姑娘把你打發了?”
雖在盛怒之中,那姑娘柳眉倒豎,杏眼圓晴,似嗔又俏,別有一番風致,耿鶴翔尋思:“真可惜,這麼明媚姑娘竟愛上那不肖之徒。”卻不就走,他必要根究今晚上這幕慘劇的原委,更要替姑娘殺那異服青年,報那仇怨。耿鶴翔被喝叱,並不著惱,笑吟吟地道:“姑娘休惱,且聽我把話說了,自然離開!”
姑娘哼了一聲道;“你這人可當真無賴,竟敢冒人家名號,在江湖為非作歹,你要說什麼就快說,姑娘可沒有閒功夫陪你!”
耿鶴翔一怔,他何嘗冒人家名號,這姑娘言詞未免令人困惑,要說的話這時反不說了,只問道:“我千手如來在江湖上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姑娘說我冒人名號的話何來?”
姑娘冷笑一聲道;“你還裝什麼蒜,千手如來是江湖上響叮噹的鐵漢,怎會跟綴一個閨女?”
耿鶴翔這才知道她的誤會已深,雙眉一皺道:“姑娘當真不信我是千手如來?”心下一急,便待亮式試招,使一路千手拳給她瞧瞧。
娘娘沉吟不語,看她神色,已然給耿鶴翔堅決的態度所動,但還未能盡信,忽地兩眼放亮,低聲道:“我雖沒有見過千手如來這人,也聽說過他拳出如風,招式使開,宛如狂風捲地,身前身後,影子萬千,卻是不曾聽人說過,他也會使袖!”語出仍是狐疑之色,炫於面上。
耿鶴翔此刻已聽出姑娘言語端倪,臉容一整,亢聲道:“真人面前不說偽話,在下這手不成氣候的袖功,乃屬初成,從未在江湖上漏過臉,也難怪姑娘不知,倘姑娘賞臉,在下就演一路千手拳教姑娘指教指教如何?”
姑娘忽把手一揮道:“罷了,我也不用你使什麼千手拳,只是有一點不明白,你既然是千手如來,怎地這般不要臉,老跟在我的身後,像冤魂般的!”
這話一出,耿鶴翔臉上一紅,囁嚅道:“姑娘有所不知,在下就因你那不肖朋友而來!”
姑娘心頭一亮,憬然呼道:“原來你這人恁地這般好人,怕我給人欺負?”忽地臉色一沉,道:“這是我的家事,可不用外人多管!”
當前這女子性情恁地古怪,殺父之仇,竟是置若罔聞,要幫她她也不要,耿鶴翔心裡有氣,又恐姑娘疑心滋生,誤會他是登徒子之流,登時便有引退之心,口裡道:“姑娘既不相諒,在下只好告辭!”
姑娘冷笑連聲,說道:“又不是我請你來,誰希罕你在這裡,要滾便滾,告什麼退。”
耿鶴翔氣極而笑,一聲銳嘯過後,兩手一揚,陡見千萬隻手兒在晃動,他亮這一手,正是千手拳中的“巧奪乾坤”的招式,有意漏給姑娘見識見識,招式一收,身形已動,便待上屋,陡聽一陣長笑,屋頂掉下一個人來,這人奇裝異服,年紀不逾三十,不是那無賴小子,還有誰來!
那人一掉下,口裡連聲叫道:“我道是誰人來,原來是千手如來耿大英雄駕到,失迎了!”耿鶴翔一見,怒焰陡張,卻不打話,呼的一聲,闊袖便向那人要穴拍去,其勢迅捷絕倫,看看便要傷了那人,忽聽他咦了一聲,也不見他如何閃躲,腳下三爻六變,已經避過,瞪眼望著耿鶴翔。
千手如來見一招落空,也自驚詫,欺身便進,霍地兩袖一拂,霎忽之間,已遞了十招左右,那青年也不還擊,只腳下連連晃動,斷玉袖威力雖猛,兀是奈何不了他,連他的衣角也不曾撈著,這一來,耿鶴翔吃驚非小,乃將生平絕學,袖拳並用,連番展出,打到急處,宛似滄海騰蛟,直震得這破祠沙石齊飛。再看那人,卻是氣定神閒,渾若無事,自顧騰挪閃避,兀是不出手還擊。驀可裡,但見眼前一團白練,倏地掠到,耿鶴翔早已看到,是那姑娘使勁的鸞刀刀影,加入戰陣,暗自一喜,忖道:“看這姑娘武力不弱,我雖奈何不了那廝,有她為佐,必操勝算!”
思量才定,那姑娘的刀影已到身前,嬌叱一聲:“姑娘的家事,誰要你這傢伙來管。”可也怪道,她不去刺殺那殺父仇人,卻衝著耿鶴翔下手,嬌叱才已,一道清輝,已然當胸掠到,耿鶴翔冷不提防,猛見闊袖倏蕩,堪堪盪開來刀,口裡罵道:“好不知廉恥的一對狗男女,老子幫你捕兇捉姦,卻纏著老子來!”說著,闊袖又狠狠一撥,揚起一股罡風,便向姑娘身子撲到。
那姑娘的功力,看來尚不及耿鶴翔,這招給撥實,不死也傷,說時遲,那時快,但見當前影子一閃,中間多出一人,右手袖一掀,啪的一聲,便與耿鶴翔大袖碰個正著,左手袖一捲,硬生生把那向前疾撲的姑娘身形向旁邊一帶,把那姑娘甩出數尺,跌在地上,那人口裡叫道:“瑜妹不可造次。”耿鶴翔性如烈火,姑娘無理取鬧,一急之下,一袖已然撥出,便待教訓教訓她,哪知橫裡殺出一人,兩袖一碰上,陡然一聲巨響,耿鶴翔給那人袍袖震得倒退數步,但那人卻紋風不動,笑吟吟地拿眼看他。
耿鶴翔一驚非小,冷汗浹背,身形才穩,恨聲道:“唐古拉鐵小子,你這淫賊,亂人閨女,還殺人老子,好歹毒的狗賊,我千手如來今晚不把你毀了不干休!”
那人一怔,似是對耿鶴翔的話驚疑交集,驚的是自己遠處西域,江湖上人但知紫府宮,卻沒人知他姓氏,當前這千手如來,竟是直呼出來,委實可怪;疑的是他罵自己是個淫賊,還說殺了自己心上人之父,忖心自問,他並無幹過這般下流的勾當,千手如來這話何來?不由怔怔出神,愣在當地,偶一掉頭,心中陡地一震,只見香案旁邊隱暗之處,橫陳一人,只緣方才一下地猝受攻擊,匆忙應敵,無遐細顧,這時才瞧個清楚。但見他身形疾退,陡然間已退到姑娘身畔,低聲問道:“瑜妹,到底是什麼一回事,爹,到那裡去了,哎喲,他給什麼人打成這個樣子!”
耿鶴翔與姑娘齊齊一愣,千手如來不則聲,那姑娘見問,悲從中來,嗚嗚地哭泣起來。邊哭邊罵:“冤家,還假惺惺作什麼態,把爹打死來了,還來問我,罷了,從今日起,我二人恩斷情絕,今晚便要你納命來!”說到後面幾句,其聲淒厲,動人心魄,疾然自地上一躍而起,鸞刀迎面便砸,竟是勢如瘋虎,銳不可當。
唐古拉鐵略一猶豫,反手一袖,驟見八袖齊發,只一招便把姑娘的鸞刀奪過,看他顏色,也似惱了,才奪過刀,陡然一震,那百鍊鋼打造而成的鸞刀,競給震得寸斷,灑滿一地。唐古拉鐵面挾寒霜,叱道:“瑜妹,你瘋了麼,爹著人暗算,卻不思報仇,反來難為我,這是什麼道理!”
耿鶴翔一瞥此情景,心下嘀咕,莫非此事又有蹊蹺,冤枉當前這小子,然而,這老兒又是誰所殺的,
那叫瑜妹的姑娘,鸞刀被毀,自知奈何不了心上人,自顧號啕痛哭,忽地裡,但見唐古拉鐵,雙目精光四射,陡然喝道:“秦亮那孩子呢,往哪裡去?”這叫秦亮的,正是那姑娘的弟弟,也就是白天裡在場中使劈空掌的孩子。
秦瑜揉一揉淚眼,咽道:“追刺客去了!”
唐古拉鐵沒做聲,徑跑到秦瑜的爹橫臥之處,扶起了那老頭,移到正中空地來,口裡叫道:“有火摺子沒有,快取來,待我救一救他!”
耿鶴翔知道怪錯了人,心中好生慚愧,此時敵意全消,怪不好意思地喃喃應道:“唐古仁兄,我這兒有!”
唐古拉鐵似是全神貫注在傷者,沒有留神,隨口道:“拿來。”語音暗啞愴惻,已然淚珠披面,他這人古道熱腸,尋常見到沒有關係的人受害,也自傷感不已,何況眼前這老兒,與他有莫大關係,怎不教他潸然淚下。
這一下子,耿鶴翔和秦瑜已然瞧得清清楚楚,耿鶴翔黯然無語,把火摺子遞了過去,秦瑜一瞧這般情景,心下感動起來,趨前一把抱住唐古拉鐵,顫聲叫道:“唐古哥哥,我、我,我對你不起,錯怪你了。”又是一陣哭。
唐古拉鐵一拭淚眼,毅然道:“別孩子氣,救人要緊,唉,秦亮那孩子怎還不會回來呢,這孩子少不更事,履險蹈危,倘有差池,怎對得起他爹!”
秦瑜心下一驚,正待開口,忽見唐古拉鐵道:“瑜妹你亮著火,待我替爹推血過宮!”
火摺子一亮開,因是習慣黑暗,立刻頓見通明一片,各人也看得清楚,但見老頭胸前十隻指爪傷痕,深逾半寸,內臟掩閃,血肉模糊,看去似是為野獸所傷,只看得各人心驚膽落,也自訝然萬分。
唐古拉鐵饒是武功絕頂,見廣識多,兀是不知這是受了何種武功所傷,喃喃自語道:“爹的武功也自不弱,若是野獸,斷難傷他,不是野獸又怎地留下獸跡!”摸一摸老頭的胸臆,尚覺微溫,似未氣絕,好個唐古拉鐵,手法俊極了,只看他右手在老頭俞氣穴一推一拍,左手緊緊扣住老兒的血氣穴,緩緩向上推磨,漸漸老兒氣息較粗,過得盞茶功夫,陡聽老兒嘶叫一聲,兩眼瞪開,口裡不斷湧出瘀黑的血來,四肢也微微顫抖。
秦瑜心上一喜,挨近唐古拉鐵身畔,低道:“唐古哥哥,爹救得麼?”
唐古拉鐵搖搖頭,卻沒做聲,又過半晌,那老兒口中瘀血已然吐盡,氣如喘牛,秦瑜心傷已極,帶哭帶號,大呼:“爹爹!”老兒忽地兩眸大張,這一刻正是回光反照,但見他眼神渙散,嘴角微微掀動,瞧了秦瑜一眼,用手指了她一下,又指了唐古拉鐵一下,再往地上一劃劃地艱難地寫去。
耿鶴翔不看猶可,一看大驚失色,原來這老兒身陷垂危,指顧之間便要喪命,連張開口說話都不能夠,卻拚著最後一口氣,在地上寫下兩行字來,手觸處地上陷下幾分,好一手大金剛指力,如在生前,豈是尋常之輩,耿鶴翔一驚之餘,驀地想起一人,當前這人莫非就是他?再看他兩行字時,寫道:“你等結為夫婦,爹爹不再阻攔,殺父仇人,長白山陰陽嫗!”
耿鶴翔失驚對唐古拉鐵叫道:“令岳父莫非是以鐵指禪功馳名江湖,人稱遼東一怪的秦吟草秦老英雄!”
唐古拉鐵乍見秦吟草鐵指鉤下的字跡,無暇答耿鶴翔的話,心頭陡地大震,按在秦老頭身上兩大穴道的手一鬆,但見秦老兒哇然一聲怪叫,兩腳往前一蹬,雙眼翻了幾翻,已然一瞑不視,氣絕當地。究竟秦吟草這段血仇怎樣結上?怎樣了斷?下集自有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38:01
第四十二回:怪漢弄玄
秦瑜一瞥爹爹變了顏色,翻然往便秦老兒身上撲到,嘶聲嚎啕大哭起來,口裡頻頻叫道:“爹啊!你……竟是舍了我們而去,今後我們姊弟倆……”
耿鶴翔與唐古拉鐵悼然淚落。驀可裡,但見唐古拉鐵從地上站上起來,自顧喃喃其聲道:“長白陰陽嫗,長白陰陽嫗,好歹毒的怪老婦啊!”
秦瑜忽地止哭旋頭,面露可怖之色,雙眼放出異光,冷焰四射,一式“飛蛾撲火”,猛地便向破祠壁上撞去,顯然是因痛父歿不願獨生。她這一著大出眾人意外,身形疾如弩箭,距離牆壁又近,看看便要香消玉殞,血濺古祠,隨她爹陰魂於黃泉之下。
耿鶴翔大驚失色,兀是束手無策。便在耿鶴翔驚呼聲中,只見唐古拉鐵雙眉一揚,左袖倏地斜斜擊去,看他擊出手法,不是衝著秦瑜方向而去,彷彿與救秦瑜無干,說時遲,那時快,唐古拉鐵袖底下的勁風,比秦瑜疾射而去的身形還快,竟是折射迴旋,眨眼間已然攔在前面,硬生生地阻著,那勁風又往後一帶,便把秦瑜帶了回來,恰恰撞在唐古拉鐵的懷裡。這正是紫府迷宗中的八手神功妙技,只看得耿鶴翔瞠目結舌,愣然無語。
秦瑜一經投懷送抱,唐古拉鐵兩臂一伸,接個正著,乍覺一陣暖流,溫香如麝,心頭不由怦怦跳動。秦瑜噓氣如蘭,嚶嚶啜泣,抽咽不已,唐古拉鐵如痴如醉,才一浸入綺思,驀地一驚。唐古拉鐵是何人物,豈是登徒鄙夫,此際秦家面臨絕慘境遇,自己尚陶醉於女色之中,豈不缺德。
唐古拉鐵一驚之餘,輕輕推開秦瑜。說也奇怪,秦瑜在悲愴欲絕、神志昏迷之頃,竟忘了平日拘謹禮節,嬌軀反而猛地往唐古拉懷裡攢去,忽一仰頭,淚光瑩然,玉臂遂張,便摟到唐古拉鐵的脖子上,嬌軀半掛半倚,顫聲嗚咽道:“唐古哥哥,你,你,你教我以後如何活下去呢!”
唐古拉鐵劍眉一攢,又一把將那姑娘推開,慢聲道:“瑜妹,人死不能復生,尚幸節哀順變,萬幸殺爹的主兒已經知道,也不愁報不了仇!”
耿鶴翔邊觀看,心中也是愴然,隨口勸了秦瑜幾句,秦瑜這才哀思稍戢,緩緩地自唐古拉鐵的懷裡站了起來,戟指北面罵道:“好個歹毒的陰陽老怪婦,我秦瑜今生與你不共戴天了。”
唐古拉鐵面色凝重,疾速地掃了耿鶴翔一眼道:“在下方才因岳家突罹橫禍,方寸已亂,禮數不周,還望耿兄見諒。
不敢動問,耿兄夤夜至此,卻是何故?”
唐古拉鐵今天白日裡早已瞧到耿鶴翔舉止動態,只因他為人正派,又見耿鶴翔一表堂堂,只道他貪看秦瑜技藝,故不生疑,及至在這兒相遇,心中疑念陡生。那時尚未知秦吟草遭了人家毒手,還不怎樣,此刻岳丈已死,而這千手如來又偏在這時候現身,雖明知岳丈之死,是陰陽嫗所為,與他無干,卻是心中滋疑,此人莫非是長白山陰陽嫗黨羽?
耿鶴翔見問,心頭一震,已然明白唐古拉鐵的意思,吶吶答道:“不瞞唐古兄臺說,在下也是偶然過路的!”
唐古拉鐵面色一沉,喝道:“千手如來,在我面前,你得說實話,裝蒜可不行的,你,你可是和那老怪婦一路?”
耿鶴翔見唐古拉鐵猝然翻臉,心上也是有氣,只因今天無端誤會人家,心中先是有歉,此刻雖給喝叱,兀是按捺下去,眉心一緊,急叫道:“唐古兄臺,這是什麼話,我千手如來豈是這等歹毒小人?”
唐古拉鐵冷笑一聲道:“那麼,你為何夤夜來此?若說偶然路過,怎有這般湊巧?今天白日裡又見你在那小樓之上,對秦家緊緊盯綴,後來竟跟到宿處,難道這又是偶然過路?”
這番話說出饒有道理,耿鶴翔怎能怪人家生疑。只因自己是江湖上成名人物,豈容陷人不義,故對白天所瞧到的事兒,所起的疑,兀是難以啟齒解釋,心裡愈急,口裡愈說不出話來,吶吶地不知所措,益發增添唐古拉鐵疑惑。
唐古拉鐵為人心細如塵,耿鶴翔一臉急像,他那有瞧不出之理,沉自忖:“莫非此人所說不假,但他苦苦跟蹤,卻是有何道理?”
又聽耿鶴翔亢聲大呼:“唐兄臺,是我安的心眼兒不好,對兄臺疑心,才惹下這場誤會!”
耿鶴翔這般說著,唐古拉鐵也蠡測到幾分,兀是不明底蘊,他為人最為耿介,豈會料到千手如來視他為淫邪之徒。當下,放緩聲調道:“千手如來,有話但說,我不怪你!”
耿鶴翔滿臉通紅,氣急敗壞,又是一陣吶吶,唐古拉鐵瞧到眼底,也自覺好笑。就在這時,忽見那秦瑜緩緩地跑了過來,對唐古拉鐵道:“唐古哥哥,你這人真是,放著正事不管,偏來難為這位耿英雄,他是個好人!”
唐古拉鐵又是一怔,莞爾道:“千手如來在江湖上聲譽素隆,我那有不知他不會幹這下三門的勾當,只是我委實不明……”說到這裡,驟見秦瑜彩霞飛頰,挪過身來,便在唐古拉鐵耳畔低聲細語了一番。
陡聞唐古拉鐵朗朗一聲長笑:“耿兄湖海名宿,怎地這般拘泥繩法?我還道你安著心眼,原來如此,那是誤會了,來,耿兄請來此坐地,待在下把緣因一說,你便明白!”語畢,自顧挽秦瑜坐在地上。
耿鶴翔之窘一解,心頭大石登時放下,精神陡振。他知當前這兩人,一為武林頭兒尖兒人物,另一則為湖海名宿之後,而今晚他所見所聞,端的波詭雲譎,內裡恩恩怨怨萬千,似是剪不斷理還亂,兀是不知就裡,一時好奇心陡起,身不由主便跟了過去坐地。
唐古拉鐵愁容滿面,勉強一笑,霎忽又沉下臉來,痛苦地說:“不瞞耿兄臺說,我岳丈這番罹此奇禍,實乃因在下而起,只是我料不到那老怪婦竟會向我岳丈下毒手而已!”
此語一出,耿秦兩人齊吃一驚,秦瑜顫聲道:“唐古哥哥,你這話怎說,莫非你與那怪婦有隙!”
唐古拉鐵點點頭道:“不錯,我師門與那老怪物確有過節,只是非我本人之事。”
耿鶴翔越聽越怪,搭腔問道:“那是怎樣一會事!”
唐古拉鐵續道:“這事說來話長,是我師傅紫府迷宗宮掌門與長白山那老怪婦的丈夫陰陽叟結下的樑子,不料竟要報在他老人家門人的身上。幸虧我機警,要不然早遭毒手,只可憐我岳丈,武林名宿,一生豪傑,卻罹此奇劫!”
秦瑜心裡好生奇怪,她與唐古拉鐵相愛已逾五載,兀是未曾聽他說過有關本門恩怨,這時聽他說出,急要知道其中原委,不由頻頻連聲催促。
唐古拉鐵頓了一頓,又道:“對這般過節,我也知道不多,只聞我師尊說過,陰陽叟曾到唐古拉山,給本門一位尊長打得重傷遁去,以後便躲在長白山上潛修,並聲言如遇紫府宮門人,都要置諸死地,今晚之禍,便肇於斯。”
“不瞞耿兄臺說,我與瑜妹雖然相愛,時歷五載,只因家嶽為人固執偏見,他見我是域外人,對這頭婚事兀是堅持不肯贊成。這其間,我只好和瑜妹暗來明往,瞞著他老人家,也因這事幾翻惹起齟齬不快。今天我打聽到岳丈到鎮江來會友,於是躡蹤跟至。家嶽湖海飄萍,賦性秉堅,從不肯妄取一文不義之財,也只有憑跑江湖賣藝餬口,就在小酒樓對面那小崗上給我找到。那時,我乍見瑜妹,喜急忘形,神色之中不免流露浮薄之態,才惹下兄臺誤會。”
耿鶴翔心中恍然,尋思:“這對男女,可也相愛之深,唐古遠處西域,迢迢長途,尋到此地,也是情種。”尋思未竟,早聽唐古拉鐵把這椿事兒說將下去:“當時因為是白天,家嶽又在場中,我想和瑜妹說幾句話也沒機會,當下,便打了個眼色給她,叫她今晚在客寓等我,便自走了。誰知道事卻給家嶽看在眼裡,便在那晚上我到客寓房上時,驟見一條人影,疾向我站著之處奔到,駢指如戟,便待點我要穴,口裡罵道:‘你這畜牲,今天我已瞧見你,不與你計較,今晚你竟來,不把你廢掉,怎消心頭之恨!’他亮這手指功,我一瞥便知是家嶽,哪能和他老人家過招交手呢,一急之下,我便展本門輕功往外逃竄。只因我腳程較快,不一刻家嶽已然落後,我們兩個便在民房頂上追逐。拐過兩條街,我給追得急了,忽見面前一所破祠,乃下地藏身,怎知家嶽眼快,竟是遠遠瞧見也跟了下地。”
“我才落下案前,家嶽也奔到,那兒地狹難以騰身,我迫得亮開本門武功,使了一手八手神功,迫退他老人家。就在此時,陡聽一聲怪嘯,那怪嘯淒厲極了,奪人魂魄,半空中一個蒼沉語音叫道:‘紫府迷宗的小子,今日是你的死期到了!’家嶽乍聞聲音,面色倏變,手底下一緩,我已由他指緣溜開丈許,翻身上屋。才足沾瓦簷,忽地見一個似狼非狼、似人非人的怪物,十指如鉤,當胸抓到,其勢銳不可當。我不管她是人是鬼,八手神功一展開,她那指鉤雖凌厲,一時也奈何我不得。捉個空兒往外便竄,一氣奔回家嶽所住客寓,誰料就在這時,家嶽竟遭了暗算。”
“回到客寓,四處尋覓不見瑜妹蹤影,才再到破祠去看覷,就在這時候,遇上了兄臺,和獲知家嶽凶耗!”
唐古拉鐵才說完,但見那秦瑜氣得頓足道:“那你怎麼就走,不在祠裡幫爹打退那老怪物!”
秦瑜責備這話,詞嚴義正,唐古拉鐵滿臉羞愧,囁嚅道:“我怎料到陰陽嫗這般厲害,還以為是什麼尋常之輩,岳丈武功深湛,哪會擋她不住。唉,瑜妹,我錯了,這般罪孽,委實難贖!”
秦瑜長長一聲嘆息,叫道:“冤家,事到如今,埋怨也無用,我們只好動身到長白山去找那老怪物,你敢去嗎?”
唐古拉鐵苦笑道:“為岳丈,為瑜妹,雖粉身碎骨,義不容辭,哪有不敢去之理!”說到這裡,心中忽陡地一震,尖聲叫道:“瑜妹,亮弟何往?”
這話一提起,在場各人齊齊失色。不錯,唐古這雙愛侶,自顧傷情,兀是忘記了白天使劈空掌那孩子,他這番失蹤,料來凶多吉少,豈容諸人不急!
秦瑜急哭了起來,唬叫道:“哎喲,我真命苦,爹已歿了,只剩這一弱弟,倘有差池,我怎能活?”
唐古拉鐵急得搓手跺腳,連連問道:“瑜妹,這是怎地攪的,亮弟什麼時候出去?”
秦瑜稍抑悲思,咽聲說道:“方才在客寓時,我正等著你來,誰知爹一直在我房中閒聊不去。我正乾著急,急聽爹側耳一聽,低呼了聲‘有賊’,便竄上房頂。我心裡疑惑,我家又非富貴,斷無給賊子覬覦之理,我已料定必是出去追你這冤家,當下,我也跟了出去。亮弟還在房中,也要跟著,他年紀很小,我放心不下,叱喝他回去。他似很不服氣,堵著嘴兒,竟是不聽,自顧往前便掠,待得我趕到這祠裡時,回頭已不見他的蹤跡,誰知他哪了那兒去?”
又道:“到得這祠裡時,一片黑漆,忽聽有人呻吟之聲,還道是個乞丐之類,後來藉著微弱月色一看,不由大慟起來,原來是爹重傷倒在這兒,當時方寸已亂,也不知怎樣辦好,心中認定爹爹必是你這冤家乾的好事,要不是爹臨嚥氣時寫出遺言,此刻我還同你說話?”
唐古拉鐵沉吟道:“如此說來,亮弟是出房了,瑜妹,是跟你一路不是?什麼時候瞧不到他?”
秦瑜答道:“出來時是一路,後來見他在前沒命狂奔,卻是投南而去,在他之前,似乎還不多一個身影,腳程好快,兀是無法瞧得清楚,不知他到那兒做甚!”
唐古拉鐵心下稍寬,低低道:“如今我們要改變主意了,爹爹死不能復生,此恨可暫緩報,找亮弟要緊!”他說到這裡,忽見耿鶴翔面現凜然之色,對唐古拉鐵一施禮道:“在下短見,得荷海涵,至深感激。賢兄岳家有難,兄弟既隨侍在側,自不容袖手他去,願隨兄臺同往,俾供犬馬之驅,不知唐古賢兄意下若何?”
唐古拉鐵聞言,莊容答道:“耿兄臺義薄霄漢,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正是俠義輩所為。有耿兄肯出手相匡,兄弟當是求之不得,焉有不依之理?兄臺言重了!”
當下,兩人客氣一番,又談正事。唐古拉鐵忽問耿鶴翔道:“耿兄是本地人,可知南面有何江湖成名人物出沒,好待咱前往訪尋亮弟消息?”
耿鶴翔沉思有頃,驟然呼道:“我記起了,距離鎮江五百里許,有一個窮山所在,聽說裡面住上一位高人,武功蓋世,素常裡只是潛修,少在江湖走動,所以知道的人不多,我也只聽人說過,兀是素昧生平。”
唐古拉鐵倏地臉色一變,急問道:“是什麼窮山,莫非濱海的赤城?”
“不錯,正是赤城山。”耿鶴翔答道:“那人便住在深山中,江湖上人稱赤城山主!”
唐古拉鐵幾番欲言又止,望了秦瑜一眼,忽而淡淡道:“我也曾聽人說過,當今武林中,除長白山陰陽門二怪外,要算赤城山主能耐最高,比起八荒八駿還要高些,咱去找找他也好!”
談談說說,不覺晨雞唱曉。計議停當,耿鶴翔瞧一瞧兩人情景,正待告退,忽瞥唐古拉鐵指指秦吟草屍體一下,對秦瑜道:“天快亮了,我們得料理爹的後事,免至給外人瞧去,節外生枝。”唐古拉鐵的話才落,袍袖一拂,陡地便把秦老頭的屍體捲起,抱在手裡,徑向祠外走去。
秦瑜觸景傷情,心中又是一酸,潸然淚墮,垂首無言,便和耿鶴翔跟了出去。才出祠門,秦瑜問道:“抱爹到哪兒去料理後事,又沒棺木?”
唐古拉鐵忽地笑了起來,低低道:“人死魂離軀殼,一撒手塵寰,萬般無覺,只剩下一具臭皮囊,沒有棺木何傷?”
秦瑜杏眼一睜,叫道:“不成,為人子者豈能不盡孝道?遵禮成殮,理在必行,你這般所為,當爹是什麼人!”
唐古拉鐵皺皺眉,嘆道:“瑜妹,你也太迂了,猝遭遽變,禍生肘間,豈論什麼孝與禮?孝與禮只憑一點心意,我們給爹報仇雪恨,才是真孝,若厚葬爹爹,卻不支理其他的事,這又怎能叫孝?瑜妹,天已將亮,放著一個死人,無緣無故地驚動官府,豈不更為不妙?倒不如聽我說,到郊外擇一吉穴,草草掩埋,日後回來,再行遷葬如何?”
秦瑜心裡雖不願意,但唐古拉鐵的話也有道理,萬一洩於外,更是不妙,當下默默無言。從這時起,秦瑜對唐古拉鐵的愛念已然大受打擊,不再如過去般熱愛於他的了,這才惹出後來一陣風波來。
且說三人一出祠外,即展開輕功,徑取郊外而去,便在郊外山畔,擇得一處吉穴,營葬下秦吟草這老頭子,並做好記號,以便日後好再來料理。幸得三人俱是高手,雖無鋤頭各物,掘穴埋土也無礙事,不消片刻,已然給秦吟草營下一座新墳。
營葬秦老頭的事既畢,三人回到城裡,已然天色大明,各自回至寓所休息,約定晌午時分相會。秦瑜回到那家小店房,不敢自正門躍入,偷偷跳上屋頂,揭開窗簾,竄進自己房中,但見各物凌亂依舊,人面已然全非,她的弟弟秦亮到這時還是蹤跡渺杳,去如黃鶴!心下一愴,低低啜泣了一會,漸覺疲倦,爬上炕去歇息。
哪裡還睡得著,一閤眼便見爹爹滿臉鮮血,胸前抓痕畢現,站在當前。一忽兒又見弟弟身首異處。這雖是由幻想哀思而起,畢竟神志不寧,久久,她才朦朧合了眼皮,便聽一陣急遽足音,自遠而近,到得門前,停了下來。
秦瑜是練武的人,耳目靈敏,自不在話下,翻身一起,便喝問誰人?只見門外那人應道:“姑娘,有兩客官在外面等你。”一聽乃是茶房,不由啞然失笑,自感宵來神志過於緊張,又是身罹奇禍的人,稍微風吹草動,本能反應,自是驚心動魄,竟記了這時乃在白日!
秦瑜啞然失笑,漫應一聲,略事漱洗,便出房來。這時,唐古拉鐵和耿鶴翔兩人早已在帳房裡等著,正自與掌櫃先生閒聊瞎扯,看那掌櫃神氣,似不知宵來變故。
三人一瞥秦瑜蓮步姍姍,行了出來,齊齊起立打了個招呼,但見秦瑜鬢髮不整,顏容憔悴,臉色慘白可怕。掌櫃看了秦瑜一眼,吃了一驚道:“秦姑娘,你病了?”
秦瑜苦笑搖頭,卻是默然無語。掌櫃眉頭一皺,開言教她請個大夫診斷一下,又說有病不醫,可不是當耍的,出門人應自珍重,不比在家裡等語,婆婆媽媽地嚕嗦了一陣子,忽問道:“秦姑娘在鎮江城可有親友?”
這話問得突兀,秦瑜一怔,笑道:“我們是江湖賣藝的,到處為家,怎會有親友在這兒!”
掌櫃連聲稱怪,又道:“今兒大清早,小人還沒起床,便有一個漢子到小店敲門。初時還以為是遠方趕路客人,到來投宿,誰料開得門來,卻是有要緊事找秦家的人。小人到秦老爹房裡叫門,叫了好一陣,兀是無人應答,後來開門一瞧,才知秦老爹早已外出不在。當時小人心裡好不詫異,他什麼時候離店,小人睡著沒瞧見倒也罷了,店裡人也全沒瞧到,那兩扇門還好端端地牢牢拴著,你說怪不怪?小人無奈,再到姑娘房裡敲了一回門,也沒人作聲,料姑娘必已熟睡,不敢驚動,才回那漢子說秦家人不在。這時,那漢子反疊聲說沒要緊,真怪,終於,他自身上掏出一把東西來,口裡道:不一定要見人,只是受人家所託,帶給秦家一點東西。說完把東西放下便走。”
唐古拉鐵聽得話裡有蹊蹺,急搭腔問道:“是什麼東西?快拿出來瞧瞧!”他太焦急,顯已忘記自己是個來訪之客。
掌櫃淡淡地看了唐古拉鐵一眼,心裡想道:“這位客官真愛管閒事!”慢條斯理地自帳臺底下,取出兩件物事來,說道:“那漢子留下一封信和一對玉手鐲,說要交給秦家人,哈哈,這人委實可怪!”
秦瑜眼前陡地一亮,不禁失聲叫出:“這、這還不是亮弟之物麼?”不錯,那對玉鐲正是昨天在曠場中賣藝小孩子的東西,但他緊緊佩在臂上,怎會落入別人之手?
“莫非是給歹人擄去,故意使黨羽送信物示威?若是,則又是什麼人,不說也知,必是爹爹生前仇人,擄去弟弟,好待爹爹去救時,了結過節。”秦瑜心裡自忖,一臉驚駭頹然的神色。她委實太苦了,一宵之間,已然骨肉離散,家破人亡,此時方寸已亂,再也拿不出什麼主意,反而怔怔站著。
待得唐古拉鐵提醒她道:“還不快拆開信瞧瞧是什麼一回事,待著做甚?”秦瑜憬然驚覺,急從掌櫃手裡接過那封信來。但見該信是用黃綾綢子固封,就如包裹著什麼珍貴之物一般,上面寫著聊聊幾個“遼東大俠秦吟草臺啟”字樣。
拆開信來,內裡只是草草數行,倒寫得龍飛鳳舞,鐵劃銀鉤,端的好字。秦瑜顫聲讀道:“遼東大俠道鑑:竊與足下雖未謀面,心交已久,同屬江湖中人,也何必認荊,才成好友?宵來出遊,偶過鎮江,路上曾與令郎相遇,匆卒交手之間,令郎遠引,某隻拾得手鐲一對,用特飾介璧回,並致歉意!茲令郎身隱危境,見草務請至草舍一行,共商援救之策,萬勿延誤,至荷,至切!”秦瑜大驚失色,再看下款,卻是沒有名字,只劃上一枝毛筆,不禁茫然,怔怔出神。
這時際,耿鶴翔和唐古拉鐵也湊在一起觀看那封信,看了半晌,兀是不知發信人是誰。耿鶴翔沉吟道:“這是何人?秦姑娘,令尊生前可有一個寫得好書法的朋友?”
秦瑜搖搖頭道:“沒有聽說過,我不認得這人!”
唐古拉鐵正凝眸紙上,聞語苦笑道:“那信上分明寫著‘雖未謀面’四字,哪還會是個朋友?不過看信上言語,此人卻無惡意,是友不是敵,傳書乃為示警,告訴秦老前輩,說他兒子遇險,可惜此人胡塗,奈何語焉不詳!”
耿鶴翔接上說:“可不是?只是這事奇怪,此人分明曾與亮弟交手,在什麼地方遇上卻是沒說,依我看必是亮弟不敵,匆猝之間,掉了手鐲。”
唐古拉鐵神色冷漠,說道:“照信上說,亮弟是從此人手上逃脫,但又怎麼會身陷危境?”
陡然間,秦瑜哭了起來道:“亮弟這番沒命啦!”
唐、耿兩人吃了一驚,齊詢其句,但見秦瑜邊哭邊說:“那對手鐲緊箍在亮弟雙臂上,輕易掉不下來的,如說那人拾得手鐲,則亮弟必已斷臂,這怎麼好!”
唐古拉鐵眉攢得更緊,點頭道:“瑜妹所見極是,我也曾見過亮弟手鐲來,不管他使什麼招式武功,那雙鐲兒總是緊貼臂肉上,不動分毫,若非瑜妹提起,我倒忘了,看來果是凶多吉少!”
耿鶴翔安慰二人道:“那又未必,手鐲總是可以脫下來的,掉了也不奇,不過此人看來甚怪,和人家兒子打架,又自稱心交已久,既把人家兒子打走,又來報信,你道奇也不奇!”
他這幾句話也是信口解悶,說得含糊之極,猛然間,唐古拉鐵兩眼閃著精光,叫道:“鐵筆書生在什麼地方?你們可曾得聞。”
耿鶴翔喲的叫了一聲道:“我想起了,亮弟昨宵所遇,必是此人無疑,但這人輩份極尊,怎會與這一小輩交手?”
唐古拉鐵見他答非所問,眉頭一皺又問:“耿兄臺,你可知鐵筆書生住在什麼地方?”
耿鶴翔正浸入沉思,給唐古拉鐵一說,怔了怔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此人遠處西域天山,多年不履中土,即使到了中原,只緣萍蹤無定,要找他卻是不易!”
秦瑜悲愴未已,此時才開得口來,說道:“他信上不是寫著要爹前去找他的麼?沒有住處怎麼去找!”
耿鶴翔道:“秦姑娘有所不知,鐵筆書生這人武功雖絕頂,但為人古怪糊塗,好歹有時也未必分得清楚。他這番造作,說不安著心眼卻難說,最少是要難為你爹,試一下他的能耐!”
唐古拉鐵表示贊同道:“耿兄說得不錯,鐵筆書生為人高傲極了,幾十年來就憑一管大毛筆,縱橫江湖,罕逢敵手,在他毛筆下,不知幾許湖海豪傑、武林高手栽倒。大抵他聞得秦老前輩威名,有意要來與他較量,故奪去亮弟雙鐲,用為引藉,好待秦老前輩去找他,但他又不說出住處,那就是要人家自己去明查暗訪。這種行徑,也不見得磊落。”他已然改口稱秦吟草為老前輩,為的是向耿鶴翔說話。
秦瑜全沒主意,隨口道:“那麼,我們到什麼地方找他?”
唐古拉鐵沉吟有頃,且不答秦瑜的話,卻問耿鶴翔道:“耿兄臺可知鐵筆書生與中原武林中誰人最相得,淵源最深?”
耿鶴翔想了想,搖搖頭道:“這個我可不知!”忽憬然道:“我們不是要去拜訪赤城山主嗎?這老兒身為武林中一派宗主,年事又高,說不定他會知鐵筆書生蹤跡!”
唐古拉鐵見問不出什麼端倪,無奈只好應諾,當下,便著秦瑜回房收拾行李,以便趕道,而他兩人這番到店房來原是準備跑路的,隨身簡便行囊早已掮在背上。
展眼間已然打點停當,背上只負上一小小包袱,其餘賣藝傢伙以及父弟之物,顯是丟了不要。三人算好房錢,便朝赤城出發,行非一日,到得三天後已到浙東,赤城已然在望。
這一帶好生奇怪,山巒連綿,橫亙數縣,卻盡是紅泥赤土,兀是寸草不生,映著中天烈日,遠遠眺去,宛似一團火山,形勢陡斜,竟是峻險之極。唐古拉鐵和耿鶴翔兩人闖蕩江湖有年,早已經歷過,不足為異,只有那秦瑜又自不同,她隨父湖海賣藝鬻技,只是近年間事,所走多數通都大邑,鬧市要鎮,赤城濱海孤山,人煙不多,故未曾到,這一來,倒使她嘖嘖稱奇不已!
秦瑜不禁讚歎道:“好一座雄偉的赤城山啊,赤城山主當真是有道的人物,擇得這麼好的修為之所!”
耿鶴翔接上嘴道:“秦姑娘有所不知,赤城山主擇得這個所在修為,原有一段緣故!”
“是什麼緣故?”秦瑜不暇細想,便問了出來。
耿鶴翔緩緩道:“這事我知也不詳,卻與唐古兄臺師門有關,秦姑娘反來問我,這倒奇了!”
秦瑜臉上一紅,跺腳道:“他,他好沒道理,一向就少對我提及師門之事,唉,不提也罷,我又不是強要知的!”
唐古拉鐵要使眼色制止耿鶴翔說話已來不及,長口嘆了聲道:“瑜妹,非是做哥哥的瞞著你,這事委實關係重大,洩露不得!”
秦瑜心下一奇道:“我說你這人見外,一點也沒錯,試想你我情逾手足,何事不可談?”
唐古拉鐵又是一聲嘆道:“也罷,我就說給你知道好了,我這番前來中原,你知道是為了什麼緣故?”
秦瑜櫻桃似的嘴巴一翹道:“這還用問嗎?”
唐古拉鐵搖搖頭道:“瑜妹,你猜的只對一半,我愛慕你,不辭萬里跟綴,原因只是一個,另一個卻關係師門之事。你別鬧彆扭,且聽我說。”
“去年春天,我有一位大師哥叫喀齊程登的,奉我爹命前來江湖走動,到中原已然一載,武林中對他有許多閒話。
爹屢教人傳信給他,他兀是抗命不理,這番爹才教我前來打聽實情,好待回報他老人家。”
秦瑜茫然道:“這與赤城山主擇赤城為修為之所有何關係,你說的竟是有頭沒尾!”
唐古拉鐵笑道:“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我爹一共有門人三人,連我是四人,論武功要算大師哥最強,在江湖上所向披靡,罕逢敵手,這番到了中原,據說就曾與赤城山主交手,把他打傷了。後來這赤城山主才擇現下之所修為,目的也在避我大師哥尋仇!”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38:36
第四十三回:蒼天有恨
秦瑜驚叫道:“這麼說來,赤城山主與你師門已有過節,我們怎好去找他,他怎肯指點亮弟被擄迷津?”
唐古拉鐵略略搖頭道:“瑜妹有所不知,這赤城山主聽說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一條漢子,依我看他與大師哥交手,理屈必在大師哥。我今訪去,只查大師哥劣跡,對他來說,是友不是敵。如大師哥叛背師門,為非作歹之事已彰,則赤城山主這番出手,不算與紫府宮為難,反是替本門清理門戶,我怎不敢前往找他?”
這一番話說出,耿鶴翔不由心下一驚,叫道:“怪不得唐古兄臺的武功如此精純,原來是紫府宮老掌門的嫡親郎君,失敬了。”
唐古拉鐵皺眉道:“耿兄休客氣,秦瑜的話也非屬過慮之言,當真我們這番上山,赤城山主誤會起來,雙方裂痕反深。耿兄高明,請教我應付之法。”
耿鶴翔笑道:“這個倒不必過慮,屆時相機行事,料赤城山主也非不講理之人。”
三人且行且談,頃刻已抵山腰,突地眼前人影一閃,竄出兩個青年人來。這兩人是一男一女,男的尋常面貌,一雙眸子,卻閃著精光,瞧去便知是內功頗有修為人物;女的貌頗娟秀,可惜眇了一目。
兩青年目露訝然神色,怔怔地望了三人幾眼,驀地裡那男的騰身掠出,橫裡攔著三人,雙手抱拳為禮道:“三位客官何人,到這山裡來做甚?”
唐古拉鐵尚未答話,但聽耿鶴翔哈哈笑了起來,已自先開口笑道:“你這位朋友問得奇了,荒山野嶺,人人走得,卻來問咱幹嗎?好朋友,我來問你,你到在此山中走動,又是為何?”
耿鶴翔這話說得平常,但在這對青年男女聽來,兀是一陣刺耳,那男的向女的打了一個眼色,低低道:“那說話的,待我試他一試!”
這時,唐古拉鐵三人站得很攏,對那青年男子所說的話,似是聽而不聞,態度悠閒極了。但見那人話聲才落,雙掌斜斜一堵,似封如閉,招式怪異絕倫,卻是往斜刺裡推去,又不是衝著當前三人而來。
猛可裡,空中揚起了一陣罡風。說也奇怪,那陣罡風竟會迴旋,迂迴曲折射到三人身上。唐古拉鐵微微一笑,正待接招,要是他出手,必是不著痕跡,諒這對青年男女之武功,怎可與他比擬。唐古拉鐵猶未出手,耿鶴翔早已身形一長,大袖飄動,把那男的發出掌風反撞回去,依著風行原來之徑,陡地掠到那男子身上。那男的冷不提防,給自己發出的掌力碰跌得如倒地葫蘆,滾了兩滾,才勉強直身站起,一爬起來,疊聲呼道:“果然是那話兒來了,師妹,快告訴師傅去,好早待客!”
那男子身形一長,拉了女的纖纖素手往山上便闖。唐古拉鐵心下暗笑:“好冒失的傢伙,不問情由便要與人作對,待我再教訓教訓他。”心念一動,右手掌略略一抬。耿鶴翔一瞥大駭,但見他這一抬手,電光火石般乍覺有八隻手掌齊齊晃動。唐古拉鐵之掌晃處,呼的一聲,揚起了一道厲而不勁的疾風,可怪得很,這股疾風,結而不散,就如一隻手臂,長長地伸向前去,一直伸到那對男女面前,攔住去路。
且說那對男女輕功展開,正往前闖,乍覺面前一股厲風阻攔,身形怎地也衝不過去。驀地裡,但聽唐古拉鐵冷笑道:“回來,我有話問你,往哪裡去這麼容易?”
那對男女心頭齊齊一震,已然身不由主,給那股如長臂之風倒捲到三人之前,昂然直立,身形凝穩,卻是毫髮不傷!那男的雖明知當前是個非常人物,只緣他為人倔強,刀斧加身,也自不懼,何況只退了回來,對三人瞪了一會眼兒,說道:“你們好沒道理,恃著武功便來欺侮我們,誰不知道你們這番到來,不懷好意,你們到底要待做甚?”
唐古拉鐵呵呵一笑,漫聲道:“青年人,你怎知我們不懷好意,誰欺侮了你們!”
那男子給招惹得急了,咆哮道:“還說不是找上門來的,亮出那手八手神功是什麼?”
唐古拉鐵一怔,未待答話,耿鶴翔搶先答了,吆喝道:“你這小子好無禮,我們好意來找你師傅坐談,你這小子卻逞強,是誰先出手啦,難道這是敬客之禮?”
那人呸了聲道:“誰不知道你們是紫府魔君一夥,別人怕你們的紫府宮武功,我卻不懼!”
耿鶴翔這才明白過來,欲待回話,但聽唐古拉鐵笑吟吟地問道:“青年人,你是赤城山主什麼人,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了,火氣恁地這般大,出手傷人?”
那男子傲然道:“在下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江湖上人稱旋風手辛源鳴正是在下,不錯,赤城山主是我師尊,你們衝著我來好了。”果然,這人正是劍魔。辛源鳴未習奔雷劍之前,人們管叫他做“旋風手”,乃因他使那手摺射曲風成名,此時,他只二十歲左右,不過在數十年後,因使那手奔雷劍剛猛無儔,又是神龍一現,見首不見尾,往後人們就改口稱他做劍魔了,江湖上知當年旋風手便是今日的劍魔的人也是極少極少。
耿鶴翔叫道:“赤城山世代出英豪,只有你這小子魯莽!”
那男子把眼一瞪,便待用話頂撞過來,忽瞥唐古拉鐵和顏悅色地道:“辛兄弟,我們此來並非找碴兒來的,委實有事訪謁尊師,尚煩通傳廝見!”
唐古拉鐵顏色平和,話又誠懇,那男子的敵意早消一半,心下琢磨道:“此人聲聲稱師傅為赤城山主,諒來所語非虛,只因他使出武功,與紫府魔君一模一樣,兀是不可不防。”遲疑半晌,才道:“既是來訪,便屬客人,三位且上山少待,我師傅頃間自會出來接待。”語畢,也不為禮,拉了那女子往山上再度闖去,只一展眼間,已然蹤跡渺杳。
耿、唐兩人,心中同樣暗忖道:“赤城山盛名之下無虛士,果然調教出這般好弟子!”
三人繼續登山,這番因要等赤城山主會見,卻是緩緩攀登,過得盞茶工夫,已然到得絕頂。秦瑜舉眼一望,益覺風光神韻。自絕頂向山下遠眺,土層赤得發紫,一層疊上一層,看去很是稀鬆,宛如置身雲霓之上,口裡止不住地讚歎。嘆聲未已,忽聽唐古拉鐵望空一揖道:“久仰赤城老前輩威名,在下今日始獲識荊,幸何如之!”
秦瑜左顧右盼,兀是不見人影,心中大為驚異,怎地自己心上人兒,無端望空喃喃自語,莫非火魔心竅?只一瞬眼,面前已影綽綽多出一人,其人五綹長髯,童顏白髮,仙風道骨,神韻清逸,飄飄然有出世之概,當前這人不是赤城山主,還有誰來。
看官,諒各位記憶猶新,做書人在第二集中,寫到方洪初逢赤城山主時,那時這位武林一代奇人,乃是長髮披拂,面如黃蠟,只剩下一層油皮包著骨頭,活似一具殭屍,與當前此人,卻是大異其趣,這緣何故?要知此時的赤城山主,年紀不過六旬左右,方洪所見的,老人已過百歲,且是受創之後,枯坐靜室達二十年之久,原來英風,自是被折磨凋零殆盡,那可比擬?
赤城山主一飄身下地,兩眸一放,炯炯放出精光,冷冷地對唐古拉鐵等人施禮道:“老朽避世在此,料不到竟有貴客光臨,當真蓬壁生輝,不知老兄此來,有何見教?”
聽這老兒言詞,知他心中疑念未消,唐古拉鐵正待措詞開解,驀地裡,赤城山主又是連連冷笑,自語道:“小徒早已回報,貴客乃是紫府宮中高人,老朽自顧藝粗技疏,恐怕難以待客!”話才說完,又聽一聲陡喝:“你們到底來這兒做甚?還不快說!”
給老兒這聲斷喝,唐古拉鐵心頭好生不快,要知他乃武林之宗門下,豈是常受吆喝之人,當下便待發作。其實赤城山主為人豪氣干雲,絕非狹隘小人,只緣他受紫府魔君折辱太甚,竟至錯覺陡生,對紫府門中人,兀是一視同仁。早才辛源鳴回報師尊,也曾提及來人似無惡意,這才使赤城山主稍微寬心,只為來人非尋常,故不容不防。
唐古拉鐵皺皺眉,暗叫一聲:“有其徒必有其師,又是個魯莽的傢伙!”思念未定,乍覺勁風撲面,原來那老兒竟效他的徒弟一般,亮招相試,使的同是曲折之功,但見那勁風迂迴而來,比起辛源鳴所發,凌厲上何止百倍!唐古拉鐵哪敢怠慢,雙袖一揮,十六隻袖影齊動,勁風襲來雖厲,卻給輕描淡寫地收在袖底。
赤城山主心下大震,以他武功之厚,卻給當前這小子較下,不由豪氣頓戢。口裡呼道:“果然不錯,是尋上門來啦!”
唐古拉鐵接下赤城山主一招,也自心驚,以八手神功之妙,方才接時,竟是兩袖劇震,差點沒給撕裂,可知赤城山主,委實非浪虛名,幸好未露破綻。這兩人只各接對手一招,已知忌憚,赤城山主怔怔沒做聲,唐古拉鐵恐他再出手,傷了和氣,誤了大事,雙拳又是一抱,對赤城山主謙沖地說道:“老前輩別誤會,在下此來如懷異心,神人不容!”他竟急得起誓剖白心事,其誠可見。
赤城山主一怔,自忖道:“此人武功絕高,剛才又沒敗落,怎地不願拼鬥,竟起誓明心,莫非當真是友不是敵!”心念一轉,臉色平和下來,低聲道:“各位如是不來難為老朽,怎不把來意說個明白?”
耿鶴翔接上了嘴,先指一指唐古拉鐵,回道:“山主誤會了,這兒三個人,只有這位是紫府宮老掌門的公子,在下乃是千手如來耿鶴翔,與這湯渾水全無關係。”說到這裡又把手向後一指,續道:“那姑娘是以鐵指禪功馳名江湖的秦吟草秦老前輩後人,秦瑜姑娘,我等這番拜謁山主,乃緣有事領教,不道卻出誤會,誠屬憾事!”
赤城山主這才恍然,不迭致歉之餘,跌足道:“幸虧唐古公子英明海涵,不然老朽又與紫府宮多結一趟樑子!”
唐古拉鐵抱拳道:“老前輩言重了,其實赤城與紫府並無過節,咎在我那不肖師兄,家師遣在下來中原,也正與敝派門戶有關,未知老前輩當日怎麼與敝師兄不睦,他在江湖上幹些什麼壞事?”
赤城山主臉上一赤,囁嚅道:“此事說來話長,便請到寒舍坐地,慢慢細敘。”
當下,兩撥人化敵為友,揖讓再三,由赤城老兒引道,徑回他的住處坐地,一踏精舍,賓主雙方又是一陣客套寒喧。赤城山主吩咐家人設席為三人洗塵。
是夜,赤城山燈火通明,如張喜事,一向寂穆的荒嶺,平添一番熱鬧。赤城山主為武林中一派宗師,對江湖道義氣自是倍逾常人,今晚,優禮有加。一來敬重當前三人俱是武林名宿;二來這老兒剛才誤會人家肺腑,心中有愧,藉此而贖前愆。山居野處,雖無珍饈旨酒,以饗佳賓,縱使酒淡菜粗,義氣幹雲,賓主兩情自是歡洽。
席間,唐古拉鐵來意重提,將情形原原本本奉告赤城山主,順帶懇請赤城山主出手相助,打聽鐵筆書生下落,援救秦亮。
赤城山主把始末聆聽清楚,但見他雙眉緊蹙,喟然嘆道:“這番江湖上從此多事了。老朽與鐵筆書生,雖有一面之緣,他這番自天山前來中原,兀是未嘗謀面。”
唐古拉鐵想了想,又問:“敢問老前輩,鐵筆書生與中原武林中哪位高人最相得?”
赤城山主呵呵笑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鐵筆書生與老朽最是投契,他此來不知怎地不來我處?”
唐古拉鐵鑑貌辨色,又知赤城山主乃一派宗祖,輕易不打誑語,自知其所言非虛。悒悒道:“這般說來,亮弟為之生命可慮了,但晚輩實在不明鐵筆書生為何要難為一個後輩。”
在唐古心念中,他已斷定秦亮為鐵筆書生所擄,旨在誘秦吟草出面較量。
赤城山主愕然道:“唐古公子怎知秦吟草的孩子在鐵筆書生手中?依公子轉述他那封留書,老朽以為不假。”
秦瑜是女孩子家,一直極少開口,只緣此時話題涉及的正是她的弟弟,不由情急問道:“老前輩高見,卻是如何不假?唐古一向料事如神,所言也似有理。”
赤城山主笑道:“我說不假是以此人性格而說。早不是說過,老朽與此人最相得,他的脾氣我怎會不知道。雖然江湖上的人道路傳聞,都說鐵筆老頭好歹不清,心狠手辣,每每在嘻笑中殺人,但以老朽所知,他一生卻不會難為孩子,殺孩子更是不會!”
耿鶴翔也是茫然聽他的話不懂,搭腔問道:“老前輩這話,何所見而云然?”
陡地但聽一聲長長嘆息,赤城山主笑容驟斂,目中流露憂悒神情,慢吞吞道:“列位有所不知,這鐵筆書生半生瘋瘋顛顛,就是為了他的孩子無辜被害!”
眾人一驚,又聽赤城山主續道:“鐵筆老兒原是落第秀才,居家教幾孩子,年中靠束脩過活,本也安貧無事。禍因他那婆娘長得有點姿色,惹得鄉中狂蜂浪蝶垂涎,就在一個晚上,突來狂徒把他打得半死,奪去其妻,連那兩歲大的兒子也毀在匪人手裡。及後才查出是同村惡霸楊大球所為,只為人家有錢有勢,奈何他不得,他的老婆一入豪門深似海,從此也休想見她。”
“鐵筆老兒那時已然萬念俱灰,跑到村郊小崗上吊,恰巧遇到救星,這人便是天山派老掌門悟道法師。老悟問明原委,憐他境遇,帶他遠奔天山習藝,十年而成,才回家鄉找他老婆去。莫奈他的老婆因受不了楊家折磨,早已死去,鐵筆書生一怒,把楊家老少數十口殺得乾乾淨淨,只留下幾個孩子,兀是不忍下得殺手,有見他對孩子當真愛護之至。後來人也變得瘋顛不羈,隨便殺人,但總不聞他殺過一個孩子。每逢清夜,必在曠野之所,頻呼他那死去孩子名字,數十年如一日,故老朽料他不會做這事。”
赤城山主說得非常懇切,感動得各人潸然墮淚,尤其是那秦瑜,家破人亡之餘,聽了這般哀絕故事,竟哭了出來。
各人正自默默無言之際,猛然間,在座中的赤城山主和唐古拉鐵面色倏變。赤城老兒推座而起,對各人道:“有人來了,老朽須出去應客,失陪,失陪!”
赤城山主話聲才落,身形暴起,一晃出到庭心,朝房上叫道:“相好的,還不亮相?”
話聲才落,乍聞房上一陣狂笑,隨著笑聲中,但聽一人叫道:“赤城老兒,有不速客來了,你這老兒沒道理,說人傢俬事做甚!”那人話一說完,已飄然墮到庭中。月光裡,只見這個不速客,身衣長袍,年紀約在六旬左右,神態瘋顛,手裡掣著一管用精鋼打成的大毛筆,說曹操,曹操便到,各人一望便知,此人正是鐵筆書生尤文輝。
赤城山主一陣呵呵大笑,叫道:“尤老弟,到中原來亦不來看望我這老兒一下?夤夜闖門,還是一般瘋顛如昔,哈哈!”
秦瑜等三人一瞥是鐵筆書生闖席,心中各各登時一喜,唐古拉鐵正待上前打個招呼,從中詢問各情,他明知秦亮失蹤,與此人大有關係,在赤城山主面前,兀是不便動粗。忽瞥尤文輝桀桀怪笑連聲,偏頭問赤城山主道:“你這老兒好沒理,剛才怎地說我壞話?”
赤城山主一笑道:“尤老弟風采如昔,越老越瘋顛,別廢話,我來替你引見引見。”說到這裡,把手一指,指向唐古拉鐵三人,正待把話續說。
猛可裡,尤文輝大毛筆一晃,亢聲叫道:“誰要你引見,我今天來此,正為衝著他們來的!”
鐵筆書生不啻江湖上狂妄人物,把人家小孩弄去,還這般出言不遜,眾人聞言一怔,陡聽尤文輝暴喝一聲道:“你們這撥人中誰是紫府宮門人?”
唐古拉鐵心中恍然,早知方才席上言語,必為這瘋老兒竊聽了去。乍聽鐵筆書生吆喝,身形不動,人已前行,亮出紫府宮絕妙輕功,頃刻便到尤文輝跟前,兩手一拱,笑吟吟問道:“在下便是紫府宮傳人,不知尤老英雄有何見論?”唐古說這話時,謙虛中帶著傲態,他委實不屑瘋老兒的所為。
鐵筆書生又是一陣桀桀的笑聲,形容古怪,笑聲初歇,陡然一聲暴喝:“紫府宮魔君是你什麼人?”
唐古拉鐵心頭一震,紫府魔君這名號,正是他大師哥一年來在中原闖出的萬兒,看來這瘋老兒說不定又是與大師結下什麼樑子,正自怔怔站著,凝神沉思不語。
那鐵筆書生忽幽幽道:“赤城老兒,枉你是武林一派領袖,卻與邪門人物交結,這麼做法,豈不壞了一生清譽,可惜,可惜!”又對唐古拉鐵道:“好小子,若非看在赤城老兒面上,我鐵筆書生不教你死在當場才怪呢,來,咱到山下去比試比試,只要不在這裡過招,諒來不會對不起赤城老兒。”
唐古拉鐵皺眉道:“在下與尊駕往日無冤,今日無仇,沒來由要與你交手,你且將理由說說!”
鐵筆書生一聽,臉色一沉,目放精光,氣呼呼的大叫道:“紫府宮的小子聽著,我鐵筆書生要殺人,豈用說什麼理由,喂,小子,你要知我理由,這管毛筆便是!”說著把毛筆一揮,霍地勁風立卷,當真也有幾分能耐。
唐古拉鐵站的又近,勁風驟然撲到,豈是當耍,不稍思考,右手袖迎著撲來勁風便掃,但聽一聲巨響,兩人各給互碰的勁力震退兩步。
鐵筆書生巔巍巍的身形一穩,心中吃了一驚,自忖道:“人說紫府迷宗,萬功之宗,這話當真不錯,看這小子,年紀三十才出頭,卻有這般功力,抵得上我這老兒數十年,當真不容輕侮!”正待發作,陡聽赤城山主大聲疾呼道:“尤老弟別再動手,這位唐古公子是個好人,你休鬥了,傷了和氣大家面上不好看!”
鐵筆書生咬牙切齒道:“紫府宮哪有一個好東西!”
這話甚奇,內裡也必有一段原委,唐古拉鐵是何等聰明的人,豈有不知,尤其是這瘋老兒一再提起大師哥,更非無因。當下,強自按奈火氣,放輕聲調叫道:“鐵筆前輩有話好說,我大師哥有什麼對你老人家不起之處,在下替他陪不是便是!”
鐵筆書生憬然道:“紫府魔君是你大師哥麼,那可沒有什麼對我不起,我就瞧不過他的行徑而已!”
赤城山主在旁聽了,心頭一悟,身形一晃,便到尤文輝跟前,拉起他的手,漫聲道:“唐古公子是正派人,不比他大師哥那般胡鬧。尤老弟有話好說,源鳴,來,叫人重整杯盤,我要與故人暢敘一下。”一把扯起了鐵筆書生往裡便走。
辛源鳴與他的師妹一直站在庭中觀看,此刻聽了師傅的吩咐,應了一聲,與師妹自顧去吩咐人料理酒事了。
赤城山主和鐵筆書生一走進去,唐古拉鐵也便向耿鶴翔秦瑜兩人打了眼色,跟著進入內廳,秦瑜低低喟然道:“好個瘋得緊的老頭子!”唐古拉鐵忙不迭地制止她的說話,輕輕道:“別胡說,給他聽去不便!”
到得裡面坐下,鐵筆書生尤文輝目蘊怒焰,顏色難看,赤城山主知他意猶未懌,竟自開言道:“尤老弟,這番你走了眼啦,難道你不曾聞過紫府宮是武林中一大正派!”
尤文輝把手裡的大毛筆往背上一插,瞪眼道:“我哪會不知?老頭兒,難道忘了我是住在天山的,我師尊和上一輩紫府掌門也很要好,正因為要好,所以我要替紫府宮清一清理門戶!”
“清理門戶”之說何來?唐古拉鐵心下一冷,尋思道:“大師哥在江湖上不法行為之說,諒來不虛了!”正待詢問尤文輝,赤城山主已先發話,笑道:“尤老弟年紀不小了,還是這般魯莽,隨便出手,你且說說為什麼要替紫府宮清理門戶?”
赤城山主這一問,尤文輝睞睞眼,便說出一段原委來。
那時赤城山主動問起鐵筆書生要替紫府宮清理門戶一節,鐵筆書生尤文輝見問,似是悵觸萬端,狂態頓戢,唏噓嘆息良久,卻不即行說出,只對唐古拉鐵瞧了幾眼,緩極道:“就因老夫與貴派老掌門有過一段淵源,所以才敢插手管這閒事。依赤城老兄說來,當前這位英雄,竟是紫府宮老掌門的公子,難怪武功這般俊俏。倒不是外人,老夫失敬了,方才因氣得昏,多少開罪公子,還請海涵為是!”
唐古拉鐵略略欠身,疊稱:“不敢!”又問道:“敢問老前輩如此激越,莫非敝師兄當真背叛師門,幹出為武林所不齒的事,教老前輩生氣?在下這番來中原,正是奉家嚴之命,到來查訪大師哥行跡,若江湖上所傳屬真,別說老前輩要為武林剔除敗類,在下也當為師門清理門戶,勢難袖手不管!”
鐵筆書生火慄性子,聽了臉色倏變,哇然叫道:“唐古公子,你這是什麼話,我老頭也是一派掌門,豈容構隱他人,怎會不屬實,是老夫親眼見到,還會假嗎?”
其實唐古拉鐵也知尤文輝這老兒之話不假,只緣此人瘋瘋顛顛,疏狂至極,剛才不問情由,遽爾出手,心猶未懌,乃出言相激,看他說出什麼來。
赤城山主一見不對勁,忙搭腔道:“好啦,自己人還吵什麼來?尤老弟且別嚕囌,你不把真相說出,難怪唐古公子疑惑!”
唐古拉鐵接上道:“尤老前輩休惱,有話但說,在下要請教的事還多著呢!”
鐵筆書生眼珠子連番轉動,引吭叫道:“請教什麼?你不說我也知道,是秦吟草之死與他的孩子被擄,那可不干我事,我與秦吟草素無過節,對世上孩子,更是一般愛惜!”
果然,赤城老兒說得不錯,鐵筆書生自罹奇禍,家破人亡以後,對孩子特別愛惜,哪管他是誰家兒女?秦亮被擄之語,直如一把利箭,洞穿進唐古拉鐵與秦瑜心上,二人不由心頭陡震,秦瑜顫巍巍地叫道:“尤……老前輩,亮弟怎樣啦,給誰人擄去?”
鐵筆書生不答,只看了她一眼,續道:“說到紫府宮大弟子的事,此人卻是罪惡多端,怙惡不悛之徒!”
唐古拉鐵又是一驚,強攝神志,傾耳細聽,但聽鐵筆書生侃侃道:“此人罪在好色,以紫府宮首徒,名譽之隆,實不應該。在杭州時,老夫早有耳聞,只緣他只流連歌榭,章臺走馬,或下書舫,召妓侑酒,卻是自命風流,惡跡還不彰,後來越做越猖獗,竟在鬧市大鎮,公然作孽!”
唐古拉鐵面上陡地凝霜,暗裡咬牙,兀是不形於色,驀地裡,但聽一聲哎喲叫出,眾人一瞥,卻是赤城山主那老兒。赤城山主駭叫方落,打斷了鐵筆書生的話,叫道:“那廝是不是在鎮江干得的好事?老夫正傷他的手裡!”
鐵筆書生偏著腦袋,斜睨赤城山主一下,問道:“你也著他道兒?不錯,那廝正是在鎮江城胡來。”
耿鶴翔猛然一醒,他是鎮江人,這些案件也曾聽人說過,那一晚在破祠之中,他便疑心唐古拉鐵不是正派之徒,存心教訓他。
又聽赤城山主道:“那廝是不是把人家閨女點了啞穴,再行強暴?尤老弟,你見到的是怎麼一回事?”
鐵筆書生道:“那天我路過鎮江,客舍無俚,又值月夜,清輝瀉地,乃出來走走,忽瞥一條黑影,快如飛鳥,在我客寓屋上掠過。我一時好奇,像鎮江這般大鎮,也有夜行人出沒,於是跟綴下去,到得一家大戶,那黑影倏地無蹤,身形快捷無儔,以我這般功力,幾乎給他較量下去。後來我便在那大戶家前前後後搜了個遍,果給我在東廂一個房裡瞧到,見他手裡抱起一個美麗的女孩子,盡在那兒親嘴,毛手毛腳。我不見猶可,一見火性陡發,在外邊罵了一聲:‘好狗賊,竟敢到鎮江來做案!’那廝見事情敗露,匆忙間放下那姑娘,奪窗竄出,我待他一竄出,大毛筆橫裡一攔,滿以為可攔得住,驀地裡,但見那廝闊袍一揮,人袖齊發,大毛筆竟給蕩了開去。這廝身法好快,待得欲趕時,已然失了蹤影。
等這廝走後,我才入房看覷那姑娘,不錯,果然給點了啞穴。回到客寓以後,頓憶起那廝所使武功,正是紫府宮的八手神功。剛才在庭間,見唐古公子亮出功夫,與那廝一模一樣,這才會誤會是淫賊一路的,當真抱歉!赤城老兄,你所遇的又是怎麼一回事?”
赤城山主喟然道:“你所遭到的還好,因這個淫賊心虛,不敢還招交手,我見到可大不同,他不但和我交上了手,還有了好幫手,嘿嘿,我才著了他的道兒!”
赤城山主此語一出,各人齊齊變色,唐古拉鐵欲待詰問,已聽鐵筆書生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此人是八荒中人,名叫桑龍姑,是不是?”
赤城山主詫然反問道:“尤老弟,你怎知道?不錯,那人正是桑龍姑,你道怪不怪,桑龍姑是個女人,卻幫著男人去漁色,委實令人費解!一個紫府魔君已難敵,況有八荒中人助紂為虐,我這老兒自不是他倆的敵手了,幸虧他們心虛,打傷了我便不顧而去。”
這事越來越撲朔迷離,桑龍姑助紂為虐倒也罷了,卻是助男人去幹淫邪之事,豈不怪甚!耿鶴翔等三人正自驚異未已,忽聽鐵筆書生答道:“赤城老兄所不知,我也是幾天前才打聽得來的,聽說這事一敗露,玄冰美人已攜同紫府魔君避到長白去依靠陰陽山那二怪去,這一去,今後江湖中人要替天行道,剪除元兇,可就棘手!”
赤城山主心中有疑,口裡又問:“尤老弟,以紫府魔君功力之高,又得八荒中人為助,還懼什麼人來?何必要投靠他人,託庇別派門牆,豈不可恥!”
鐵筆書生縱聲一笑,指指唐古拉鐵道:“那廝誰都不懼,就是怕這位公子尋到,今果然,他也當真識時務!”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39:54
第四十四回:愛不要過分,否則
唐古拉鐵大悟,大師哥辱及師門,犯了大戒,對中原人物雖不放在眼底,但對師門高手卻要忌憚,要是爹爹親履中土,別說一個大師哥,再加十個也不濟事。長白山陰陽門二老怪,武功馳譽武林,又是臭味相投,投靠他們,此言看來不假。正沉思間,忽見秦瑜扯了唐古拉鐵一下衣角,低聲道:“唐古哥哥,你大師哥害死我爹,累了亮弟,你要替我報仇!”
唐古拉鐵一怔,問道:“瑜妹,這話怎說?”
秦瑜道:“赤城山主與鐵筆書生兩位前輩,遇紫府魔君已是年前的事,此時你大師哥已然投在陰陽老叟門中,他就怕紫府門中人尋到,所以在鎮江城中那陰陽嫗無緣無故向你下手,也正瞧出使的是紫府宮家數,因想剪除你,這大概是受了你大師哥的囑託吧!只可憐我爹無端做了替死鬼!”
唐古拉鐵點頭道:“瑜妹之說不假,只是亮弟怎生被人擄去,什麼人乾的,尤老前輩還未說及。”
鐵筆書生本來說著話,一瞥唐古拉鐵和秦瑜忽地喁喁細語起來,不由停口不說,問道:“唐古公子、秦姑娘,你們在談令弟秦亮之事嗎?”
一猜便著,還是給鐵筆書生聽去。秦瑜強作笑容,回道:“正是,還請老前輩指點迷津。”
鐵筆書生輕輕地嘆了一聲,說道:“此事說來也是巧得很。自從紫府魔君在鎮江城無法無天胡作亂為,出沒以來,老夫一直放心不下,因也在城裡住下,一住便是經年。後來再也不見動靜,還道紫府魔君迷途知返,自回唐古拉山紫府宮去,正待到別處遨遊去,那一晚,因明天便要趕路,所以特別出來逡巡一下,作最後查察。就在這個晚上出了怪異的事,此時,老夫才在東門踽踽獨步,聞頂上風響,抬頭一瞥,但見兩條黑影如飛向南面撲去,心念一動,便跟綴了去。兩條黑影中一人,身法快如電馳,另一則功力稍差,就因為那功力高的要照顧那個差點的,才緩得一緩,否則,我準趕不上她們。”
“兩黑影雖緩,距離我尚遠,兀是瞧不清她們的來路,只好遠遠綴著。大約過得盞茶光景,橫裡又有兩條黑影掠過,這兩人顯然沒有發覺旁邊有人,徑向前撲,看身形步法,也是利落得緊,似在追逐。但聽先前那兩黑影中功夫俊的那人,咦了一聲道:‘三兒,你瞧前面兩人是誰?其中一人是紫府宮的人物!’這話一出,我心中尋思:‘大概又是紫府魔君又出來作惡,給什麼江湖高手瞧見,追逐出來。’唉!誰料到卻是唐古公子和秦老兒呢。我尋思未了,那功夫稍差的忽道:‘師傅,放了他吧,別跟紫府宮結怨!’原來兩人都是女的,而且是一對師徒。”
“我心裡想道:‘好啦,有人出手收拾這淫賊了。’怎知那蒼老陰沉的聲音卻道:‘紫府魔君既向我長白山陰陽門求庇,這事我怎可不管!’我才知當前這老婦人,乃是名震武林的陰陽嫗,難怪功夫已是登峰造極,但卻不知她為什麼要找紫府宮麻煩,今天想起才知事情原來如此!”
說到這裡,秦瑜接上道:“陰陽嫗的弟子是誰?老前輩在什麼地方見到亮弟?”
鐵筆書生擺手道:“秦姑娘且別打諢,讓我說下去。據江湖中人告訴我,陰陽嫗的弟子叫什麼史三娘,看她身形不過十幾歲大的小姑娘哩!我還沒有把這疑問弄通,已見前頭兩人撲進一所破祠裡,先前那兩婦人卻伏在屋脊上觀看什麼,我走近前些,已知破祠裡有人在打架。這時,陡聽陰陽嫗低低對她的弟子道:‘三兒,這老頭還有兩個孩子,是我們在白天見到的,你去誘他們出來,一併了結!’”
“一提到孩子,我的心登時一震,生怕這史三娘對什麼人的孩子,也顧不得陰陽嫗和破祠裡的人,急往後竄返。史三孃的輕功也不弱,應了一聲,就如馭風般地向前急掠,我不知道她要到什麼地方去害人的孩子,只管隨在她的後面。
又過半盞茶功夫,史三娘便在一家客寓的房頂停下步來,恰在這時,秦姑娘和她的弟弟已然竄出,卻不做一道走。史三娘緊跟的是秦兄弟,我一急,即現身來,攔住秦兄弟去路,秦兄弟年紀雖輕,劈空掌卻使得好俊,不由分說,便和我打將起來,他一出手,兩臂便給我捉著。這時,史三娘忽現身,低低呼道:‘前面是什麼人,快放這位小弟弟,要不然害了他一條小命!’我一怔,秦兄弟竟使了一下泥鰍功,身如游魚,一揮便脫得身去,掉下兩隻玉手鐲來。我還未打話,秦兄弟已叫道:‘好啊,你們原來是同夥的。’我俯身拾起那對玉鐲,遞還給他道:‘好孩子,我是來救你的,手鐲還給你。’就在這時,陡然間,史三娘一聲清叱:‘小弟弟還不快逃命,等會我師傅趕到,你還能逃?’史三孃的話還未了,半空裡已自喋喋一陣怪笑,聲如梟鳥夜啼,淒厲極了。怪笑才歇,那聲音又冷冷地道:‘好啊,三兒你竟幫著外人,看他能逃麼!’隨著史三娘和孩子一聲驚叫,便見一條黑影,如怪鳥掠空,一把將孩子攫去,展眼間已失蹤跡。到現在我才明白那晚上是怎麼一回事,秦兄弟看來是凶多吉少,要想找他,除非上長白山去!”
鐵筆書生一氣把話說完,當前三位客人已然完全明白過來,唐古拉鐵雙眉緊鎖,秦瑜偷偷飲泣,耿鶴翔呆若木雞。
人落在陰陽嫗手裡已難救回,何況迢迢萬里外之長白山,那陰陽門雙怪,那紫府魔君,是何等人物,豈是輕易惹得!無怪三人愣在當前。
但聽鐵筆書生喟然道:“秦兄弟安危,只好聽天由命,紫府宮門人叛師背道,武林共憤,為今之計,只有上長白找他們去。唐古公子,你意下如何?如是要去,老夫願效犬馬之驅!”
赤城山主當真沒有說假話,鐵筆書生為人疏狂,但卻是個叮噹響的漢子,只聽他這幾句話,已然豪氣干雲,願為朋友捨身賣命。唐古拉鐵暗叫一聲:“慚愧!”正待說些感激的話,這其間,赤城山主先已發話:“尤老弟這份義氣,江湖罕見,著實可敬,只是我老頭兒估量,以目前我們幾人技業力量,萬萬不是長白山陰陽門對手,我看,還是唐古公子回紫府宮走一遭,把事情稟知令尊,再行定奪,如老掌門肯出手,則與陰陽門對抗,乃是推枯拉朽之事了。”
唐古拉鐵心亂如麻,頻頻點頭道:“謝赤城前輩指點,在下聞得大師兄劣跡,秦兄弟遇難,方寸已亂,只好聽從前輩吩咐,回唐古拉山去走一遭。只是迢迢萬里,瑜姑娘孤苦零丁,又不能同行,安身無地,在下委實難決!”他這番話,已顯出情摯愛深。
赤城山主對兩人親暱態度早已瞧在眼底,那會不知,聞言呵呵大笑道:“公子多慮了,秦姑娘如不嫌寒舍窮蹇,暫在這裡歇一歇如何?耿兄臺如無要務,也請一併在此,以便朝夕領教,將來會合在一起也方便!”
這番話正合唐古拉鐵心意,他原也有此打算,只是不好意思啟齒,這時赤城山主一說,豈有不順水推舟應諾下來之理。唐古拉鐵推座而起,一揖到地,對赤城山主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口裡回道:“扶危安弱,老前輩大德,不止在下銘感五內,秦姑娘終生戴德,即地下秦前輩有知,也必霑恩無既,秦門存歿均感了!”
赤城山主連聲謙遜,道:“公子言重了,老夫不過因利乘便,安敢語一德字!”
這時際,秦瑜已離座行近來,盈盈拜倒,口中稱道:“老前輩此恩此德,秦瑜來生銜環結草,也不足以報萬一了。”說著,連連磕頭。
赤城山主起身離座,雙掌微抬,便把秦瑜身形帶起,口裡說著些謙遜的話,忽聽鐵筆書生哈哈聲笑道:“赤城老兒,你只有一個女兒,就認多秦姑娘這個乾女吧,在你這裡住著也方便!”
這話也有道理,古代最重門規,男女有別,既非師徒父子親誼,一個女孩子寄住人家裡,也實不便,雖說武林中人向來不拘俗套,也有點尷尬。赤城山主還未答話,但見秦瑜雙膝一軟,再行跪落,端端正正地磕了三個響頭,口中連稱:“爹爹在上,乾女兒這廂有禮了!”劫後孤鴻,最需溫暖,赤城山主得此娟秀誼女,也自老懷大快,忙不迭地道:“孩兒無須多禮,起來吧!”雙手一攙,秦瑜才直身站起。
赤城山主呵呵又是一陣笑,叫道:“來人,重整杯盤,老夫今晚要與各位暢飲通宵!哈,哈,哈!”這老人當真高興了。又教辛源鳴與他的女兒出來和秦瑜廝見,爾後以兄妹、姊妹相稱,並且除了一支古佩,贈給這位乾女。
霎忽之間,席間氣氛一變,轉為喜氣洋洋,各人直喝至夜闌才散,赤城山主料理各人安歇停當,也自歇息去。
一宿無話,翌日午後,唐古拉鐵心焦意煩,便待立刻動身趕返唐古拉山,乃向赤城山主與辭。老人本待多留他幾天在此盤桓,終覺正事要緊,也不堅留,一行人等遂送唐古拉鐵下山趕路。
這其間,秦瑜與唐古拉鐵執手道左,依依不捨,說不盡千縷柔情,萬般愁懷。要知唐古拉山距離赤城山,道路迢迢,何止萬里,此別少則六月,多則一載,兒女情長,英雄氣短,這對愛侶,怎能禁受得住此生離之苦,不由黯然魂消,喁喁千言萬語,那訴得盡心頭悃愫,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各人懷著沉甸寡歡心情。直把唐古拉鐵送出二十里,才珍重道別,自回赤城!
從此,秦瑜便以赤城山主幹女之身,寄棲是間;耿鶴翔回家一轉,也來赤城相聚,倒與赤城山主家人很合得來,閒來和赤城山主談論江湖盛事,琢磨武功,也自不覺寂寞。光陰如白駒過隙,屈指算來,已然夏去秋來,匆匆度過三月。
這一晚,正值中秋,玉兔東外,一輪玉盤,懸掛中天,清輝瀉地,到處銀光閃動,直把赤城照耀得如同白晝,逢此良辰,赤城山主略備果品,便和各人團聚喝茶,在絕頂欣賞山光月色。
正歡聚談笑間,但見秦瑜悒悒寡歡,眉心緊鎖,一般良辰,兩樣心情,月圓人缺,秦瑜劫後餘生,孑然隻影,又值情郎遠戍未還,慰藉乏人,平日倒還不覺怎樣,每遇佳節,愁緒必然倍增,處在此情此景之下,悵觸萬端,泫然欲淚,也是人情之常,怪她不得!
赤城山主自然知道乾女兒心事,自顧身居長輩,言語不便,兀是無法開解,這責任照說應落在赤城老頭的女兒肩上,因顧此山中,只有她是女性。無奈這女孩子,自幼性格冷漠,生來就似男兒,也不知怎樣去勸這位多難的乾妹妹,她就這般不解女孩子家的心事!
還虧那千手如來耿鶴翔,和秦瑜患難相從,情逾手足,見此情狀也自心酸,乃稍挪座位,到得秦瑜跟前,曼聲道:“瑜妹休悲,看開點好了,過去已成過去,唐古兄料在不久,也必回來,務請寬懷珍重,莫苦壞了身子!”
不說猶可,一說秦瑜悵觸益深,已然哭了起來,低低飲泣,直把耿鶴翔弄得慌了手腳,不知所措。各人也自掃興,一時間,愁眼相對,萬籟無聲,秦瑜越哭越淒涼,已然成了一個淚人兒。耿鶴翔一來不欲大家興致蕭然,二來心中兀是不忍,輕輕扯了秦瑜一下袖角,低聲道:“瑜妹妹,我們到前山散散步好不好!”
相處數月以來,他們已然改口稱呼,耿鶴翔不再呼秦喻為“秦姑娘!”秦瑜也管叫他做:“耿大哥”了。
秦瑜淚眼一抬,瑩光晶然,頷首哽咽道:“好,耿大哥,我們就到前山去!”她也知悲懷難禁,擾了他人清興。
耿鶴翔緩緩站起,拱手對赤城老兒道:“老前輩,失陪了,我和秦姑娘到前山去散一下悶兒!”
赤城山主點點頭道:“好,你就陪著瑜兒去玩一下,免得她愁結胸中!”
秦耿兩人走後,赤城山主也覺興致闌珊,吩咐撤去茶席,自回精舍練功,一場清興,已然風流雲散。
且說耿鶴翔和秦瑜到得前山,這裡形勢更是陡峻,濱海東眺,但見碧波萬頃,漁火點點,浩瀚無邊,使人神怡心曠,滌盡胸中俗慮。到得這裡,秦瑜舉目環顧,又在耿鶴翔苦苦相勸之下,悲思稍戢,便揀沒人處面海所在的大青石上坐下。
兩人正自喁喁細語之際,陡然間,陡見一縷清影疾掠而過。耿鶴翔耳聰,目靈,知有夜行人到來探山,身形暴長,便向清影這處撲去。
這時,只聽半空中冷冷一聲笑,秦瑜驀地一喜,高呼道:“唐古哥哥,你回來了麼?”
話聲才落,月光下已然影綽綽站著一人,長袖闊袍,面上凝霜,這人不是唐古拉鐵,還有誰來!
耿鶴翔把出身形硬抽回來,穩下身形,一瞥對方顏色,心中一震,皺眉施禮道:“唐古兄弟,你回來啦!”
對方卻傲不為禮,只聽嘿嘿冷笑聲中,唐古拉鐵陡地暴喝一聲:“千手如來,你乾的好事!”
這說話來得好兀突,耿鶴翔心中恍然,知對方呷了乾醋,已然誤會他與秦瑜有不可告人之事,心頭也是有氣,正待開言斥辯。
秦瑜已先開口道:“唐古哥哥,你做什麼啦?”
唐古拉鐵臉色一沉,吆喝道:“誰是你的唐古哥哥,好不要臉,今生今世,再難與你這賤人要好!”
這還了得?秦瑜氣得眼淚直淌,哭罵道:“冤家,我有什麼地方對你不起,要你生這般大的氣!”
唐古拉鐵冷冷地道:“你問你耿大哥去!”一掉頭對耿鶴翔道:“好不要臉的千手如來,枉也是成名人物,竟是這般下流,我和你鬥三百招瞧瞧!”
不錯,唐古拉鐵已然誤會了,而且誤會太深,因也不容分說。他自離赤城之後,徑取道往西域而去,才到四川,便遇到本門兩位師兄和五位師叔。原來他爹已然探得他的首徒在中原為非作歹事績,不待兒子回來報信,便派下門下各人,前來中原找唐古拉鐵,商量清理門戶之事,恰在四川峨嵋山上會見,約定八月十五在赤城廝見。唐古拉鐵路上稍延時刻,今晚上才是剛剛趕到,便在前山碰到耿秦兩人,才是湊巧。
唐古拉鐵發現耿鶴翔傍秦瑜而坐,心中已自生疑,只緣武林的人,生性耿介,心中雖有疑,兀是不敢妄動,壞了武林義氣,才躲在一旁偷聽他們說話。也是冤孽,恰於斯時,秦瑜悲思已抑,和耿鶴翔有說有笑,故她思念唐古拉鐵的話,半語也何嘗聽到,只聽得聲聲“瑜妹”和“大哥”,直把他撩得心頭火起,便也闖了出來。他這一出已然定下主意,從此與千手如來割席劃地,絕斷交情,再把這無恥賤人休棄,原也無意殺這兩人。
耿鶴翔平白被誣,這口冤氣怎能吞得下去,明知自己武功不及對方,也自氣得哇哇大叫道:“好啦,唐古拉鐵,算我眼瞎交上你這瞎眼朋友,你現在要待怎地?”
唐古拉鐵臉色鐵青,未及答話,已聽一聲銳嘯,隨在銳嘯之後,陡聽一個蒼老語音問道:“侄兒,這對男女是長白山的黨羽麼?”
耿鶴翔與秦瑜齊吃一驚,定眼細看,已見四方八面站了六七個人,都是清一色的長袖闊袍,那裝扮和唐古拉鐵一般無二,心知必是唐古拉鐵邀來的紫府宮高手,又聽剛才發話的老者叫唐古拉鐵做“侄兒”,料必是他師門尊長,益是驚駭不小。方欲說話,唐古拉鐵已自答道:“師叔,這不干你老人家事,他們不是長白山的人,是侄兒的朋友!”
那老者怔了一怔,沉吟道:“是你的朋友,怎地和他們吵嘴?既是自己人,有話好說!”
唐古拉鐵苦笑道:“這事你老人家難明白啦,樑子侄兒自家挑起便是,不勞費心!”
那老者輕輕嘆了一聲道:“你今年已三十多歲啦,還像個孩子,唉,你爹把你寵壞了啦!”
唐古拉鐵不理會那老者,自顧對耿鶴翔道:“千手如來,你既這等不知自愛,待我教訓教訓你,站開來!”
耿鶴翔一再受他奚落,已自按捺不住,身形一晃,便向唐古拉鐵撲去,只聽得秦瑜帶哭帶叫大嚷道:“耿大哥,唐古哥哥,你……你們且聽我說!”叫時遲,那時快,耿鶴翔雙袖一拂,斷玉袖招狠狠打出,他委實氣極,動了真怒,出手便想拚命。
唐古拉鐵怒焰激射,雙袖也是橫飛,那紫府宮的八手神功豈是當耍,一亮開來,乍覺威力無窮,一邊八隻袖影齊動,十六隻袖影已然把耿鶴翔的斷玉袖罩了下去。才過三招,耿鶴翔已是不敵,裂帛聲中,千手如來兩隻闊大的袖子,給唐古拉鐵的八手神功勁力撕得寸寸斷開,紛紛灑滿一地,險象環生。
千手如來耿鶴翔一急,情不自禁地亮開本門武功,那千手拳疾如狂風密雨,便展了開來,只聽得在旁觀看那老者咦了一聲,叫道:“你們休鬥,且聽我說去!”
老者這聲叫遲了,但見耿鶴翔使出了一招“狂風掃落英”,疾然向唐古拉鐵腰際橫撇過去,唐古拉鐵冷笑一聲,一雙大袖陡地揚起,袖影飄飄中,竟把千手如來的雙拳捲進袖裡,只要他一使勁,耿鶴翔這兩條臂膀就算賣給他了。就在此千鈞一髮之際,耿鶴翔忽聽身後微風乍起,身子一輕,雙臂安然無恙脫了開來,人也斜斜給震離丈許,回眸一顧,原來是那老者救了自己,他的左手還緊緊地抓著自己的衣領,不由羞得滿面通紅,低低道:“謝老丈相救!”老者把手一鬆,放下了耿鶴翔,臉色一沉,喝道:“唐古拉鐵,你不聽師門尊長吩咐?”
唐古拉鐵拱手道:“不敢,師叔有何見諭?”
老者頓了頓腳,說道:“這位英雄莫非千手拳的門下?千手拳一派江湖上素稱正道,你們為什麼不和,為了女人是不是?唉,好侄兒,你大師哥……”
老者的話未了,陡聽一陣淒厲哭聲掩蓋過來,老者一怔,旋頭一望,原來是個女孩子,這姑娘正是與耿鶴翔一路的秦瑜。老者雙眉一攢,待要究問是誰家姑娘,但見秦瑜已然哭道:“老前輩,你怎這般胡塗,竟聽他的……嗚嗚!唐古拉鐵,我有什麼失德,使你這般寡情絕義,你這冤家,我爹的死,也是為何!”
秦瑜幽幽啼哭而道,耿鶴翔已不耐煩,怒容滿面對秦瑜喝道:“瑜妹,你和那不講理的傢伙嚕唆什麼,到你乾爹家去,請他出來評評理,我不陪你了!”
吆喝才罷,又對唐古拉鐵冷冷道:“好啊!唐古拉鐵,你當真夠朋友,仗著紫府宮技業橫行,無故折辱朋友,還算是個人麼?現在我栽在你手裡,也罷,咱三十年後再見,看看誰人袖底硬,你記著吧!”一回頭,朝老者一揖道:“謝紫府宮前輩援手,在下失陪了!”話聲才落,身形陡起,已然向山下疾掠而去,頃刻人蹤已渺。
這時在場的紫府宮幾個高手,慢慢地攏近來,那老者似是這撥人的尊長,只見他臉色鐵青,指著秦瑜問唐古拉鐵道:“這位姑娘是誰?與你有何干系?”
唐古拉鐵臉上一紅,囁嚅道:“她麼?她是以鐵指禪功飲譽江湖的秦吟草前輩的千金,原是侄兒的……”
老者不待他說完,呵呵笑道:“我道是誰來,原來是侄媳婦兒。”倏地大袖一捲,一股勁風便把秦瑜正待躍前的身形捲到當前,曼聲問道:“秦姑娘,你果是秦大俠的姑娘麼?哈哈,你們的事老夫全都知道,你爹也是我紫府宮的朋友,剛才瞧你的神氣,似是有許多隱恫不嘗吐露,你且說說與我侄兒怎樣鬧彆扭!”
秦瑜悲不可抑,又嗚嗚地哭將起來,老者疊聲叫道:“姑娘別怕,老夫是他師叔,今天可為你主持公道!”
說到這兒,老者忽瞪目叫道:“是什麼人,還不給我快現身,更待何時!”眾人一怔,半空裡當真掉下一個人來,此人白髮披拂,精神矍鑠,面如童子,目放神光。但見他一溜下地,嘴裡已然嚷道:“好啊!紫府宮的爺們,你等糾眾欺人,迫走耿英雄,又來迫問一個姑娘,還有什麼公道可提?哈,哈,哈!”
老者略一怔神,雙眉一揚,朗聲問道:“尊駕何人?幹足下何事?到此來做什麼?”
一連三問,那白髮老人不即答,自顧呵聲朗笑,已而道:“對啊,紫府宮老英雄,問得妙,當真妙啊,這就叫做喧賓奪主,是我的家難道不來得?我是誰?問你那好侄兒便會知詳!”
老者先是一愣,繼而恍然歡呼:“尊駕莫非赤城山主?唉,赤城大俠,小弟失敬了,方才多有唐突之處,萬望多多擔待!”
不錯,來人果是赤城老兒,這位紫府宮前輩,在四川與他師侄邂逅時,早已聽說過赤城山主仗義任俠的英雄事績,還知是他師侄的至好摯友,故老者一聞是赤城山主駕到,那敢無禮!正待再說些客套話,陡聞唐古拉鐵已然先他開腔啦。
唐古拉鐵充滿了忿怒傷感的調子叫道:“赤城前輩,你來得正好,替晚輩做做主,解決這椿醜事!”
赤城山主愕然道:“唐古兄臺有何醜事,要老夫費心?”
唐古拉鐵指一指秦瑜,顫聲道:“這賤人和耿……”他委實也是氣極,幾是語不成句,陡見秦瑜杏眼圓睜,戟指清叱道:“唐古冤家,你說話得有分寸,可別胡亂嚼舌頭,壞了他人聲譽!”
赤城山主雙眉緊攢,問道:“你們到底攪些什麼?”紫府宮那老人見唐古拉鐵和秦瑜兩人同樣說不出話,卻在乾著急,看他們激越神氣,似乎兩人都有理,兩人都有隱衷。到底老人還是幫著自己師侄,笑道:“你們都彆著急,冷靜些,輪著把事情說出,讓赤城老兄替你們評評理。師侄,你先把事情說出來瞧瞧!”
唐古拉鐵倒抽一口氣,強把悲憤的情緒壓了下去,侃侃而道,便把剛才瞧見的事詳詳細細道了出來。
唐古拉鐵的師叔冷冷道:“這麼說來,秦瑜姑娘你也不該了,要知你乃出身俠義名門,豈容含糊從事,這事怎可怪我侄兒!”
秦瑜冤鬱難平,早忖個郎變志,雖是傷心個透,泣不成聲,此際一聞言語,連這老傢伙也不講理,只聽片面之詞,便幫著侄兒,辱及自己一生清白,氣往上衝,反而止住悲啼,柳眉倒豎,杏眼圓睜,登時怒容滿面,喝道:“老前輩,以你的身份豈是胡亂瞎扯的人,唐古冤家誣良枉我倒也罷,你怎能與他一般見識!”
那老者微微有氣,卻是不便發作,冷冷道:“你怎知我胡亂瞎扯,我師侄向來不撒謊,他說的老夫自認可信?”
秦瑜嘶聲叫道:“這就叫,一面之詞,老前輩,是否容得小女子申辯幾句!”
那老者一怔,尋思道:“對啊,每人輪流說話,她還沒有把真相說出呢,我怎好遽而怪她。”老人自知理屈,默默無語半晌,才道:“那麼你說好了,誰也沒幹涉你!”
秦瑜一沉氣,正待把事情真相說出,卻聽赤城山主一陣朗笑,隨在笑聲中之後,叫道:“這都是誤會,瑜兒,你也不必說些什麼真相,待爹爹替你做主,向唐古兄臺開解開解!”
那紫府宮的老人驀地一愣,不勝困惑地插嘴問道:“赤城老兄,這位姑娘是你的千金?”
赤城山主點點頭道:“對,她是我才認上的乾女兒。關於這樁事,唐古兄臺誤會深了,只嫌心思還不夠空明,這也難怪,青年人一碰上男女之事,任怎麼精明的小夥子也糊塗了,心迷意亂,自是不免,到頭來呷了乾醋,何苦呢。耿兄弟呢,到那裡去了?”
秦瑜不曾改口,還是那般稱呼道:“耿大哥被誣,和那冤家亮了兩招,一氣走了。”
赤城山主連連跺腳,叫道:“唐古拉鐵,這番你自壞義氣,平白喪失了一個好幫手。”
唐古拉鐵意猶未懌,冷然道:“赤城前輩,到底這賤人和那不義之徒是怎地攪的!”
赤城山主未將真相說出,卻先請問唐古拉鐵道:“你剛才瞧見他們並肩而坐,怪親熱的,可有瞧到什麼不規矩的舉動?”
此語一出,秦瑜面上立泛桃花,欲待開口,但聽唐古拉鐵朗聲回道:“那倒沒有,不過,敢問老前輩,趁著朋友不在,和他愛侶緊坐石上,月下談心,這是做何解釋?”
赤城山主哈哈一笑道:“你這人也太迂了,我們江湖俠義之輩,貴乎心地光明磊落,豈拘坭於這些小節。要知你們還未成親結縭,即使是夫婦,也不必如此多疑。瑜兒自你走後,日夜悲泣,還不是在思念你和父弟慘況,你卻這般沒良心,一到來便把她折磨,這是忠厚待人之道麼?也不念念平日她是個怎樣的人品,才好怪責!”
這番話直把唐古拉鐵說得面紅耳赤,吶吶難宣。唐古拉鐵搜遍枯腸,才想出計較來,又問道:“老前輩言來不錯,晚輩聽了,那麼,他們在月光下談心之時,親暱稱呼,狀同情侶,這又怎地一個說法?”
赤城山主知這人固執成性,說不通理卻要強詞詭辯,不由心中有氣,陡地喝道:“唐古拉鐵,你可別再枉了瑜兒,他們談的是什麼情,你親耳聽到麼?”頓了一頓,赤城老兒又道:“你這人怎地這般糊塗?情有多種,除男女之愛外,還有朋友之情,手足之誼。耿兄弟與瑜兒相處數月,以他倆爽朗磊落性格,自是很快便不拘謹,瑜兒叫他大哥,乃為表親熱與尊敬,至於他呼瑜兒,當然是以小妹妹看待。要知瑜兒朝夕悲痛欲絕,連我也無法開導,非有耿兄弟,恐怕早已病倒,還來怪他?你、你、你這人莫非愛迷心竅,才是夢囈頻作!”赤城老兒已然動了真怒,語抖手顫。
唐古拉鐵本來是極愛秦瑜,正是愛之彌深,急之才切,這刻給赤城山主點破迷津,心地豁然一朗,顫聲叫道:“乾爹爹,這事當真麼,唉,我錯了,怪錯瑜妹!”說著,連連自摑頭顱,愛真情摯俱見,連稱呼也效上秦瑜。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40:29
第四十五回:清理門戶
赤城山主見他急得這個怪模樣,這老兒為人本就極其爽朗,此刻怒氣已然風流雲散,疊聲道:“好了!好了,你知錯便好,以後要加倍愛著瑜兒,將功贖罪,老夫也不怪你!”說得在場諸人都笑了。
陡然間,赤城山主身形有一晃,便到秦瑜身畔,一手拉著秦瑜便走,口裡道:“瑜兒,跟我來,教那小子替你陪不是!”只一晃,便到唐古拉鐵旁邊,陡地一喝:“唐古拉鐵,還不給瑜兒陪個不是!”
唐古拉鐵當即大袖一攏,躬身到地,端端正正地鞠了三躬,柔聲道:“千不該,萬不是,是哥哥迷了心竅,不辨是非黑白,開罪妹子,還望妹子多多擔待則個!”音調誠懇,態度嚴肅,直逗得秦瑜噗吃一笑,不勝嬌羞,轉瞬間,面上又是陡然凝霜,她心靈中受的創傷太深太巨了。秦瑜恨聲道:“這冤家,誰要你陪不是?”說著,竟自別轉頭去,裝成不理會他的模樣。赤城山主一邊瞥見唐古拉鐵尷尬不堪,也不由忍俊不禁,忙不迭地道:“瑜兒,算了罷,唐古兄臺已知錯,饒他這一遭,兩口子別再鬧了。”
秦瑜自經慘變,已然家破人亡,依靠無人,孤苦零丁,只有心上這個郎君,豈會輕易變節易志之念,青年愛侶誤會最易引起,也最易消散,經過赤城山主一番相勸和唐古拉鐵的苦苦哀求,終之回嗔作喜,展眼間已然融融曳曳,相愛如初了,赤城山主這才松過一口氣來。
當下,赤城山主乃重與紫府宮來客敘話,唐古拉鐵一一給他引見,赤城老兒這才知老者正是紫府宮第二高手,江湖上人稱追風神叟的唐古拉喀木登,紫府老掌門的第二師弟,唐古拉鐵的二師叔。此時佳賓蒞臨,早間雖經一場不愉快,瞬間已不留在各人心上,歡然如同沒有發生過什麼事。赤城山主一番寒暄過後,遂引領眾人,徑回前山。
這時,玉免已漸西斜,清輝照耀如昔,天上沒有一片雲兒,月色倍覺皎潔,赤城一山,便似披上一層霜幕銀帳,光景當真美麗。
赤城山主回到精舍,吩咐家人重整杯盤待客,便在庭中和各人開懷暢飲,賞月敘話,暫不提正事。
席上,唐古拉鐵與秦瑜相偎而坐,經過這場波折,他倆的感情又增進許多,比原來更加了解,彼此心志益是堅固。
待得秦瑜喁喁細訴,把方才誤會經過細說端詳,唐古拉鐵已是驚出一身冷汗來。要知唐古拉鐵乃武林頂兒尖高手,一生豪邁,卻不道在此兒女之情上擔驚受怕,足見男女之間,是何等微妙,何等可貴!
唐古拉鐵喟道:“我們的誤會是冰釋了,只可惜耿大哥的誤會依舊,今後在江湖上咱怎能廝見?”
秦瑜也自無法,赤城山主回首一瞥,見兩人鬱結眉心,心事凝重,已然瞧料幾分,問道:“瑜兒,你們在商量什麼,為了耿老弟的事麼?”
秦瑜點點頭,卻不做聲。唐古拉鐵接上道:“赤城前輩,你看這事怎辦?如不找耿大哥來解釋,他必至終生含恨,這怎麼好,老前輩可有什麼好計較?”
赤城山主臉色乍沉,痛苦地搖了搖頭道:“千手如來一生自負,既與你相約三十年,在這三十年間,你也休想見他,此去必是找個什麼好所在修為練功,想找他卻是不易!”
唐古拉鐵連跺著腳,焦急得說不出話來,但聽赤城山主低低的語音又起,嘆道:“待明兒,老夫教源鳴下山去試找找,不過,卻難有把握找得到!”
各人直談至月落鳥啼才散,唐古拉鐵與秦瑜同帶沉甸甸心情,各自安歇去。一宿無話,待得翌日,赤城山主又接待各人在廳中商議上長白門陰陽門雙怪處,救秦亮、清理紫府宮門戶各節。商議一會,已然定下計較,各人心焦意煩,頃刻便要趕程上長白。卻聽赤城山主道:“各位休急,在下還得等待一人,缺了這人不成事!”
眾人驚問何人?赤城山主慢慢說出:“秦吟草老英雄少爺失蹤,僅是此人見到,此人也答應過咱上長白時趕來助拳,料不久必到回山!”
唐古拉鐵憬然道:“赤城前輩所指,莫非是鐵筆書生尤老前輩?”
赤城山主頷首道:“正是此人,我與他有生死之交,情同手足,此行正用得著。”赤城山主雖是要等鐵筆書生同行,卻是不知鐵筆書生何時可以回山,只緣此人萍蹤無定,同時在他心念中,也料不到紫府宮中高手會來得這麼快,在短期內誠恐難望他會返此。眾人計議既停當,自是心急如焚,恨不得即日登程,只因給赤城山主這句話,心中再急,也只好忍了下來。
驀地裡,門外跑進一人,此人非是外人,正是赤城山主的徒弟辛源鳴,但見他氣急敗壞,喜孜孜地大步而進。
唐古拉鐵一瞥,心頭登時大喜,以為辛源鳴已然打探到耿鶴翔的消息,趕來報信,忙問道:“辛兄弟,見到千手如來?他怎樣,肯不肯來?”
辛源鳴笑道:“不瞞唐古公子說,千手如來的人是見不到,卻另外獲得一點端倪。”
赤城山主不待唐古拉鐵再問,叫道:“源鳴,你下山打探到什麼,怎地來去得這般快?”
辛源鳴跑到他師尊跟前,從袋中掏出一封信來,呈上赤城山主觀看,口裡道:“是千手如來差人送到的!”
唐古拉鐵和秦瑜兩人最耽心的是耿鶴翔,一聽說信是他送來的,不約而同地齊齊跑上前來,也顧不得赤城山主高興不高興,伸長脖子,湊了近前,同參信中內容。但見那封信很普通,是寫給赤城山主與秦瑜的,大意是說:這次無端涉嫌,毀了清白之譽,今生永不想與各人見面,三十年後,才與唐古拉鐵見個真章,對秦瑜則甚關懷,言詞之間,表示同情她悲慘的際遇。最後寫道:“當晚赤城驟集高手如雲,皆闊袖大袍,一色裝束,料必全是紫府人物,上長白找雙怪,救秦公子,為秦家復仇雪恨,諒也如矢在弦,指顧即發,惟離約定日子尚遠,誠恐鐵筆書生前輩或無所聞,用特趨謁,代為傳話,茲奉尤老前輩面囑,三天後使可返赤城,先此布達,還望稍候,至荷至切!”等語。
唐古拉鐵一氣讀完,長長嘆了一聲:“是我累了耿大哥,看他發來此信,對我等尚未忘懷,這番能早日前赴長白,也是虧他成全。只可惜他萍蹤無定,況兼又處處躲著咱們,要找他也是徒然!”
秦瑜淚盈於睫,愣然半晌,輕輕罵了唐古拉鐵幾句,唐古拉鐵心中慚愧,自是俯首無言,不敢回話。秦瑜越想越難過,忽對赤城山主道:“爹,你瞧這事怎辦?無論如何,你老人家也得替乾女兒把耿大哥找回來,好待這件事誤會冰釋,不使他記恨唐古哥哥終生!”其實她也自知迴天無術,只緣情急,因一味纏著老人為她作主。
赤城山主沉思半晌,苦笑道:“到什麼地方去找?這事看來甚難,只好聽天由命。好在你倆已和好如初,將來成親之後,誤會不解自解,耿老弟當會明白!”
秦瑜聞言,心中悒悒,兀是無可奈何,默默走開。耿鶴翔這一傳信,鐵筆書生歸期已然有日,各人也忙這三天耽擱,只好稍候動程。
三天一過,各人心中緊張起來,各各行裝已是裝治停當待發,誰知鐵筆書生還未見歸來。莫非尤文輝因事所阻,抑或耿鶴翔誑語欺人?眾人不勝焦煩,翹首盼望,唐古拉鐵悄悄把赤城山主扯過一旁,問道:“老前輩,你看這事如何?會不會耿大哥恨我,故意開這玩笑?”
赤城山主笑道:“尤老弟必有他事未暇。耿鶴翔此人武功雖尋常,卻是個直性漢子,豪氣干雲,名滿江湖,在武林中也算是個成名人物,斷無胡扯瞎說之理。只是尤老弟這次忽誤了時刻不來,倒使我困惑萬端!”
唐古拉鐵忙問道:“老前輩心中疑些什麼?”
赤城山主臉色登時凝重起來,喟然道:“我與尤文輝相交多年,豈會不知他的性子如何。這位老弟為人雖是瘋瘋癲癲,但言語卻毫不含糊,說一便一,從不失信,以此看來,途中必遇什麼重大變故,否則,斷不會遲遲不歸!”
這時,紫府宮高手已然齊集廳中,聽候赤城山主的計較,齊齊走前相向,赤城山主處此情景,正自苦思焦慮,琢磨決策。廳中諸高手,紛紛議論,有的迫不急待,主張立刻動身,留書赤城,教尤文輝自行隨後趕來;有的則持重主張,要多留幾天,看看有何新的變故發生,再作道理。議論雖多,莫衷一是,兀是議不出什麼好計較來!
赤城山主力安眾心,毅然道:“各位朋友休心焦,早幾天與晚幾天出發還不是一樣。在下早就說過,咱們要上長白山找對頭人去,缺了尤老弟不行,這次尤老弟忽然爽約,其中豈無緣故?若我們遽爾而行,倘尤老弟所遇的又與陰陽二怪的事有關,那怎麼辦?”
追風神叟唐古拉喀木登一想,也是不錯,便也附和道:“赤城老兄的話不錯,尤大俠不來果是為了陰陽二怪之事,則我們可就輸了這一場,兵法上有載: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此行猶如打仗,廟算之事,豈容忽視!”
這位老者乃紫府宮一行人的尊長,他一發話,自是沒人敢持異議,即有人不以為然,也是不敢說話,誰敢不依。眾人在焦急中又過三天,到得第四天早上,鐵筆書生遲之不歸之迷已然揭開。
這一天早上,眾人又在廳中焦急思量,正在計議大事之際,忽聽外邊一陣笑聲好熟。赤城山主心上登時一喜,正待起身奔出迎迓,但見門外闖進四個人來,為首一人方巾素袍,手裡一管大毛筆橫持,此人不是鐵筆書生,還有誰來?緊跟後邊的青年漢子,正是他的弟子辛源鳴,另有一男一女,卻不相識。
原來辛源鳴自傳了千手如來書信後,又給赤城山主差遣下山,去找尋耿鶴翔蹤跡,赤城山主此舉,明知無望,無非意在安慰秦瑜一下,不得不這麼做去。辛源鳴這番回山,雖不會替赤城山主打聽得千手如來消息,卻給他帶來三位重要人物,這三人中,為首赫然正是鐵筆書生。
赤城山主一笑而起,一跨前握著尤文輝手,呵呵叫道:“尤老弟,其何歸遲,愚兄想煞了。”正待相攜入座,給紫府宮各人引見,忽瞥身後那雙青年男女,不由詫然,還未動問,鐵筆書生已然狂笑起來,帶笑帶叫道:“赤城老兒,我給你把對頭人帶來了!”
在場諸人一怔,赤城山主重新凝視那雙男女一眼,詫異道:“尤老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這兩位英雄又是誰人?”
鐵筆書生這時已經走到廳首,環目一掃,卻不答赤城山主的話,反問道:“赤城老兒,座中諸位可是紫府宮高手?”話聲才落,旁若無人,昂然便在首座坐下,和他同坐並列的正是追風神叟。
追風神叟一瞥尤文輝那倨傲狂妄神氣,心中不悅,冷冷道:“這位諒來必是天山大俠鐵筆書生尤英雄?”
鐵筆書生倨坐上首,且慢答追風神叟的話,手裡大毛筆略抬,微微向那雙青年男女指出,尖聲道:“你們坐下吧!”那雙男女與鐵筆書生大異其趣,卻是謙虛有禮,團團向在座各人一抱拳,道聲:“有禮!”才在末座坐下。
鐵筆書生一回首,對追風神叟瞧了一眼,口裡道:“不錯,在下正是尤文輝,尊駕想來必是追風神叟!”
追風神叟一怔,自忖道:“鐵筆書生當真見聞極廣,我幾十年不履中土,這廝怎知我的名號?鐵筆書生英名,江湖誰人不知,果然名不虛傳,狂妄如斯!”追風神叟乃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的人,心中一不悅,便有意要試試他的能耐。
這其間,追風神叟正擎起一隻茶杯啜吸香茗,一聽鐵筆書生的話,口中連稱:“久仰久仰!”大袖微翻,手中注滿了茶的杯子呼地一聲,脫手便向鐵筆書生飛去。
赤城山主駭然大叫道:“唐古拉喀木登兄臺,他是自己人,別壞了和氣!”他的話還未完,那杯子已疾然撞到鐵筆書生面前,挾著萬鈞勁道,看看便要受辱當場。好個鐵筆書生,不愧是江湖中頂尖兒人物,既不躲閃,也不硬接,只拿大毛筆尖端一捺一撇,像寫字般的,說也奇怪,那杯子給他這一撇,呼的一聲,迴旋飛回追風神叟面前。追風神叟大袖橫飛,扇了開去,又重返鐵筆書生之前,口裡稱:“尤大俠,請用茶!”那邊又是一捺一撇,連聲道:“別客氣,你請,你請!”一來一往,連番七八次,那注得滿滿的杯子,卻是半滴不溢,看得各人都呆了。
赤城山主勸不住他們兩人罷手,雙眉一皺,心想:“看他倆較藝,追風神叟真的技高一籌,尤老弟非他對手。”他已然看出追風神叟須用袖略拍,便可控制杯子,尤文輝雖做出寫字之狀,卻要兩下,一捺是穩定原形,一撇才是回敬,且一撇之時,杯子打轉不已,足見內力不及追風神叟。這般較技,如誰接不住或把杯裡的茶水濺出,便算輸了,雖不會傷人,赤城山主乃這裡主人,倘兩人相持不下,翻了臉豈不遭糕,當下,不假思索,橫裡雙掌倏發,陡地一股勁風向前直卷,展眼間,杯子已然到手,狂笑道:“兩位也太謙了,你推我讓,推讓到何時,倒不如我這老頭喝了省事。”一舉杯,骨都一聲,便把盞茶喝了下去,解了這場困窘之局。
廳中登時響起了暴雷般的喝采聲,唐古拉鐵見這情景不對勁,敢忙一挪身,便到師叔跟前,低聲道:“師叔千萬不可造次,大敵當前,別傷了自家人和氣!”追風神叟笑道:“我請他喝茶啊,傷什麼和氣?”
不說唐古拉鐵叔侄二人私語,這邊赤城山主喝下了茶,也忙不迭地到鐵筆書生跟前,埋怨道:“尤老弟你也太狂了,怎好隨便開罪人家?”尤文輝似是不服氣,斜著脖子,瞪眼道:“你這老兒總是幫外人,他不先惹我,我曾開罪他麼?”赤城老兒恐怕把事情弄僵了,疊聲道:“尤老弟,算愚兄不是,替你陪罪!”這倒難為起赤城山主來。
追風神叟聽了唐古拉鐵的勸告,心念一轉,臉色登時放寬,勉強一笑,對鐵筆書生一拱手道:“適才冒犯,務祈海涵!”
鐵筆書生見追風神叟肯認輸,他的人本來就狂得緊,聞言心中一樂,朗然笑道:“兄臺言重了,是在下不對!”兩人都是江湖上成名人物,剛才不過意氣用事,此刻一說開,也不記在心上,嘻嘻哈哈如故,兀是不存絲毫介蒂。
在鬨堂笑聲中,赤城山主舊事重提,反問尤文輝道:“尤老弟,那邊兩位英雄是誰?你還沒有給我引見呢?”
鐵筆書生見問,笑聲戛然而止,瞪眼道:“我不是告訴過你麼?是咱們的對頭人!”
這倒奇了,是什麼對頭人,對頭人還請他倆上坐,儼若好友?赤城山主一怔,尋思:“咱的對頭人是陰陽二怪,卻沒這般年輕!”不由再追問道:“尤老弟,別開玩笑啦,我們大敵當前,還是說正經的要緊!”
鐵筆書生笑道:“誰騙你來,那位姑娘,正是陰陽嫗的徒弟史三娘!”
鐵筆書生的話,直如驚蟄春雷,人人齊吃一驚,各自注視了史三娘一眼。赤城山主皺眉一想,已是恍然,心裡知道以史三娘這般能耐,敢到此赴席,對在場各高手毫無懼色,諒此來必無惡念,是友不是敵了,為了顧全史三娘面子,不便詰究來意,即歡然道:“噢,姑娘原來是史三娘,名門高足,果然出眾,尤老弟,那麼,這位英雄呢?”
鐵筆書生淡淡道:“他嗎?他是史姑娘的好朋友,塞外怪傑南星元!”
尤文輝此語一出,赤城山主臉色陡變。南星元成名最早,他這時年紀不逾三十,已然闖出大大萬兒,在關外,除了陰陽二怪外要算他是頂有名氣的武林高手,但他來這兒幹嗎?又是偕同史三娘一起來,事情益不尋常。赤城山主對史三孃的敵意又起,認為她必是憑著南星元的威名,前來混帳搗蛋!正等開口詰問來意,陡聽一陣笑聲。
但見鐵筆書生哈哈道:“赤城老兒,別胡思亂想了,史姑娘這番來赤城,乃是小弟邀請的,路上恰與南英雄相遇,也便一併請來,你,你在轉什麼念頭?”
鐵筆書生雖狂,有時也極精明,方才他一瞥赤城山主顏色一變,知不對勁,才急口解釋,要知道這雙男女非自己人可比,良以今後倚仗正多,開罪不得。
赤城山主吶吶,良久不能成語,只急得滿臉通紅,歉然之色頓現。又聽得尤文輝的聲音叫道:“這也難怪你生疑,因為史三娘正是咱們對頭的門下。不過,你也太胡塗,怎不細心想想,如果是來搗蛋的,我尤文輝怎地會帶他們來這兒,不在半路打起架來才怪哩!剛才他兩人是何等謙遜有禮,你這老兒沒瞧見?難道這是來尋釁的?”
這話當真有理,赤城山主心下釋然,口裡疊叫道:“尤老弟,是我這老兒老懵懂了,請史姑娘和南英雄休怪!啊啊!尤老弟,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在何處和史姑娘南英雄相遇?史姑娘抵此,又是有何見教?”
鐵筆書生猶未答話,乍見一人,欠身起立,問道:“敢問尤老前輩,可曾見到耿鶴翔大哥?”
眾人一瞥,這人正是秦瑜。秦瑜對耿鶴翔受辱出走,內心一直無比疚責,這多天來,總是縈掛於懷,愀然不樂,此刻得見鐵筆書生,兀是忍不住要探詢究竟,請教他耿鶴翔怎樣傳信之事。鐵筆書生見問,朗聲一笑:“秦姑娘,你們之間的事我已全知道了,那是小耿告訴我,我也曾勸他轉回赤城,莫奈這小子固執成性,說他今生也不想再與秦姑娘廝見了,唉,還說三十年後……”
忽地,唐古拉鐵惶恐滿面地站了起來,顫聲叫道:“尤老前輩,耿大哥當真誤會得這麼深?”
鐵筆書生點點頭,擺手示意,笑道:“你倆位別焦急,待我將始末細說出來,你們便知道,那已經是十天前的事了!”
當下,鐵筆書生尤文輝乃把這次與耿鶴翔相遇,以及如何延誤歸期的經過說出。原來鐵筆書生在離赤城山之時,曾與赤城山主和唐古拉鐵等人相約,半年後再回來團聚,事緣唐古拉鐵此行赴西域,再快也得六月,然後再一起上長白山找陰陽二怪去。
鐵筆書生這人生性既疏狂,人又好動,叫他呆在一地半年,自是說不過去,他一離赤城,便各處玩去,賞名山逛靈勝,嘯遨山林,倒也其樂自得。他與紫府宮中一人既有約共上長白誅鋤元兇,對陰陽門之消息,自然非常注意,這一離開赤城,到處打聽長白山陰陽門的動靜,好待回赤城之日,告知各人。
因為心有所鵠,行蹤也不免朝著心中目的地之方向而行,行行重行行,已離開浙東地面千里之遙,取道山東末稍渤海口渡海,便待趕赴遼東,在老鐵山口登岸。這天已入山東地面,到得濱海一處市鎮,叫八角口的,這兒因是渤海之邊,乃海上交通要道,倒也熱鬧異常,看市鎮上居民,十居其九多屬漁民。鐵筆書生久歷江湖,知道八角口這地方最難,龍蛇遁跡其間,指不勝屈,地方上的勢力卻是受著一個不大正派的幫會控制,這幫會的名堂好怪,叫什麼“龍蜃幫”,幫中總舵便設在遼東濱海一個名“鳳鳴島”上,幫眾遍遼魯兩省,是關外第一個大幫會。總舵主唐凌宣乃漁民出身,水上功夫極俊,玩得一手索子槍,因此得個外號“索命判官”,惟這人心狠手辣,武功又高,不但黑白二道對他要忌憚幾分,遼魯兩省百姓也畏之如虎,一聽“龍蜃幫”之名,無不心膽俱落,這些情形,鐵筆書生尤文輝怎會不知道?故此,他一抵八角口便格外留神,再一打探,原來這唐凌宣能在這兒創下這麼大的基業,竟是全憑陰陽門替他撐腰,因此偶有武林高人、江湖豪傑知道其事,兀是不敢惹他。
鐵筆書生最恨江湖敗類,何況嘯眾為惡,殘害漁民的惡霸,不知道猶可,既知道了自當不容袖手,何況這個無惡不作的幫會,乃是自己要找上門的陰陽二怪所庇護下的,益是忍受不住。當下,鐵筆書生便在八角口住了下來,打聽到老鐵山的船期。
這兒到老鐵山所有船隻,也自然受龍蜃幫所節制,鐵筆書生因是孤身行客,難免猜疑,每有到海邊接洽催船,左右推搪開去。原來龍蜃幫設在八角口的卡子上早已探悉有這麼一個可疑的人物,揹負大毛筆,神采飛揚,目光炯炯,料必非尋常人物,但一時不知道陌生客的來意,未明是友是敵,兀是不敢發作,只管往鳳鳴島總舵報了上去,聽候幫主唐凌宣下令定奪。
鐵筆書生在八角口一待便待了旬日光景,這天大清早起來,百無聊賴,信步跑到海邊去觀賞海潮,也順便打探船開日子,怎知到得海邊,一探,那些載客的大帆船在昨宵潮落時全開動了。鐵筆書生初時還不知道是龍蜃幫弄的玄虛,心中惆悵莫名,後來心中一琢磨,疑念頓起:怎有這般巧,在一夜之間所有的客船全跑光了?不由地聯想到龍蜃幫來,心下一驚,自忖道:“莫非自己敗露了行藏,給龍蜃幫瞧去?難怪這十天來總僱不到船到老鐵山,若此,自己不惹龍蜃幫,龍蜃幫卻倒為難起自己來了!”正尋思間,忽瞥遠處一艘三枝大桅巨型紅船,乘風破浪,疾駛而至,來路好怪,鐵筆書生心下一詫異,自是暗裡留神起來了。
不消片刻,那艘大紅船已然攏近岸畔,鐵筆書生放眼朝船上望去,但見艙門髹上綠色,帳幕低垂,從外表看,似是豪華得很,因帳幕所隔,內裡如何陳設,卻是瞧它不見。這艘紅船兩旁浮雕,凹凸玲瓏,建造講究,看上去宛如一隻官舟,但卻瞧不見什麼隸皂衙役走動,拋錨下碇,做些船上粗功夫的,也不過是些戎裝彪形漢子,又不像是官船,心裡不暗自納罕,只瞧得怔怔出神。
陡然間,艙門障幕慢慢掀起,鐵筆書生眼前一亮,但見一個美麗的姑娘,蓮步姍姍,自艙中悄悄地踱了出來。鐵筆書生一瞥,心下益是詫駭萬分,他是武技的大行家,一瞧便瞧出這位姑娘的武功極有造詣,但見她舉步時,勢若緩緩,卻是一晃便到船首,不見她怎樣作勢,更不見她的身形晃動,這種輕功,自是上乘。
鐵筆書生心下估量,這姑娘年紀不逾花信,怎地武功這般俊,估量未已,但見那姑娘影綽綽地站在船頭,翹首回眺,舉目環掃,目光才落到鐵筆書生身上,臉色倏地一變,回眸向艙中輕輕一呼:“南哥哥,這兒的光景很美,快出來瞧瞧!”鶯聲嚦嚦才落,艙中已然鑽出一條漢子,這漢子比那姑娘大不了幾歲,年紀在三十左右,一身勁裝戎束,英氣颯颯,兩眼神光激射,太陽穴墳起,一望而知是個內功深湛的人物。那叫南哥哥的漢子,一跨出艙門,卻不怎樣注視岸上,只一飄身,便到那姑娘跟前,慢聲問道:“這兒地僻人窮,除了海就是天,有什麼好瞧的,那及得上長白絕頂的雄偉峻險!”
那漢子此語一出,鐵筆書生心頭陡地一震,原來這對青年男女,都是長白山的?自顧長白山之上,除了陰陽門外,別無他派肇創其間,這位小夥子,既來自長白,料來必與陰陽門有絕大淵源,難怪他們在這一帶行走,出入如同無人之境,龍蜃幫還要承仰他們顏色!
別說鐵筆書生自顧怙忖,那姑娘一瞧同伴已至身畔,急向他打了個眼色,制止他那嘴巴胡亂說話,纖纖素手一指,便指向鐵筆書生而去,低低道:“果然是他來了!”那漢子循姑娘纖手指處望去,雙眉一揚,卻不搭話,猛可裡雙足一點,便把身形拔起,只一騰身,已落岸上。
鐵筆書生早已瞧見,嘴裡微微一笑,只裝沒有看見。那漢子身一落地,整一整衣裳,緩緩地走到鐵筆書生跟前,抱拳問訊:“尊駕可是鐵筆書生尤前輩!”
尤文輝給當前這青年一語道破,不由一愣,瞬即神色自若,呵呵道:“不錯,在下正是尤文輝,不知尊駕何人,有何見諭?”
那漢子皺一皺眉,低聲道:“果然是尤前輩來啦,晚輩失迎了,這裡非談話之所,請到舟中煮茶一敘如何?”
鐵筆書生鑑貌辨色,覷出當前這青年言語甚誠,絕無詭異之態,惟心猶遲疑,他們既與長白山有淵源,怎會對自己如此客氣,豈不可怪。已而心念一轉,暗自好笑起來,自己這次到山東來,行藏兀未敗露,在旁人看來,也不過是遨遊四方而已。大抵這青年人仰慕自己在江湖上威名,惺惺相惜,前來相邀也說不定,只是不知他怎會認得我是鐵筆書生?
正遲疑間,那漢子又誠懇地道:“事出兀突,尤前輩心裡有疑,這也難怪,請到舟中,自當詳細奉告!”
鐵筆書生雙眉一揚,朗聲道:“尊駕盛情難卻,我這老兒只好敬陪了,好!那就請吧!”語訖闊袖一飄,作勢相讓,那漢子微一怔神,也不再言語,身形陡起,只一個起落,已然落下船頭。回首一盼,只見鐵筆書生竟是穩穩地跟綴了下來,卻是毫無聲息。心中一驚,才知這鐵筆書生果然名不虛傳,連自己有這般武功造詣的人,竟會渾若無覺,不由衷心佩服起來。
但見那漢子一彆頭,對那姑娘叫道:“三妹妹,果然是尤前輩駕到,快進艙中敘話去!”
鐵筆書生萬般狐疑,集結心上,茫然跟了進去。一進艙內,舉目一瞥,心下又是一異。這艘紅船頗大,內艙地方也極寬敞,分成兩進,前進是廳堂布設,一式名貴傢俱,顯得豪華闊氣,後進乃是房廂,作為歇憩之所。
到得艙裡,分賓主坐定,那姑娘獻過香茗,鐵筆書生謙遜地端過,偷眼一視,但見碧綠清澈,芬芳撲鼻,端的是盞好茶。他為人精細,今天與這雙青年男女萍水相逢,表面上雖不見得有什麼不對勁,骨子裡仍不可逆料,兀是不敢大意,細審之下,知無異狀,才敢放膽啜飲。
這雙青年男女陪著鐵筆書生,賓主呷了口茶,那漢子自道姓氏,又替那姑娘引見。那漢子道:“不瞞尤前輩說,在下姓南,名星元,江湖上人稱‘塞外怪傑’的便是,呵呵!這只是武林朋友胡亂給在下起的外號,過譽之稱,在尤前輩之前,委實愧不敢當。”
鐵筆書生心上微微一震,南星元三字在遼東一帶,萬兒嘹亮,關外黑白二道,誰個不知“塞外怪傑”名頭,少年英雄,足當無愧。正待對南星元讚譽幾句,又瞥南星元把手一指,指向那位姑娘道:“她叫史三娘,也是出自名門,她的師傅便是長白山陰陽門陰陽嫗老前輩!”
這席話直如轟雷行空,聽得鐵筆書生顏色大變。史三娘出道時候無多,而且是個女流,本來南星元不將她的師門說出,單是史三娘三字,鐵筆書生倒不覺得怎樣,只緣一提起陰陽嫗,鐵筆書生顏色怎能不變?心下自顧琢磨:“既是對頭人門下,邀我到此必無善意!”
鐵筆書生思疑未定,又聽南星元謙恭地問道:“晚輩唐突,敢問尤前輩這番要到那裡去?是等船到老鐵山的麼,不知此行有何貴幹?”
鐵筆書生心下又是一懍,暗裡道:“那話兒來了!”見問,臉上陡地凝霜,反問道:“南老弟英名,我老兒久仰了。但不知兩位怎知老夫要到老鐵山?要知老夫行止何為?史姑娘是名門高足,與老夫天山門素無淵源,未卜這番相邀,又是有何見教?”口裡說著,兀自暗中提防。
南星元豈會不知,卻是神色自若,哈哈笑道:“尤老前輩休怪,這事說出,未必無因,倘非與老前輩身上有關,在下怎敢如此冒昧,叨擾清神。我倆今天到此,便是專為給尤老前輩帶個信兒!”他已然覷破尤文輝不豫之色。
鐵筆書生臉色更形難看,冷冷道:“帶什麼信?”他私心蠡測,還以為當前這人是奉陰陽門之命而來下戰書的。
南星元賠笑道:“尤前輩誤會委實太深也,在下要帶的信,乃是請尤老前輩別往遼東,這個卻是好意!”
鐵筆書生聞言,心中恍然,只緣他在武林中輩份也高,豈能稍示怯意,漫應道:“兩位勸老夫別往遼東是什麼意思?我鐵筆書生豈是懼怕他人的!”
南星元雙眉一攢,低聲說:“話不是這麼說,俗語說得好,君子不吃眼前虧,何況那邊人夥,老前輩只得一個人,何必苦要弄險?”
鐵筆書生沉吟道:“兩位好意,老夫心領,只是這事到底如何,南老弟還未見告!”
這時,史三娘忽搭腔道:“我二人就因敬重尤前輩在江湖上清譽,為人正直,才不遠千里而來送信!”
南星元望了史三娘一眼,喟然道:“這事說來話長。長白山陰陽門自從收容了紫府宮叛徒之後,又處處與江湖上豪傑作對,生怕紫府宮派來高手,糾合武林高人,鳴鼓而攻之,故利用遼東邪門幫會龍蜃幫做線眼,派人到各處踩踏,注意對方動靜。尤前輩在鎮江時和紫府魔君交手,早已給他認去,後來尤前輩與紫府掌門唐古公子在赤城聚會,陰陽門也早已探得,尤前輩這番一入山東,線報早已遞到龍蜃幫總舵,只因未得真相,恐誤認了人,才遲遲沒有動手,待得到了這兒,尤前輩屢次催船渡海未果,乃緣龍蜃幫未得陰陽門確訊,又震於前輩武功,才諸般阻延,這兩天,陰陽門已然做出計較,派在下二人前來誘尤前輩渡海,等待在半海上發作!”
說到這裡,鐵筆書生驀地一驚,暗道:“難怪泊岸客船昨宵全跑光了,原來如此,還虧這雙青年正氣!”
又聽得南星元續道:“我倆這次奉命出發,乃與陰陽嫗一起來的,到了遼東之後,她老人家自往鳳鳴島龍蜃幫總舵聽候消息,待得在下把尤前輩誘下船去,這兒卡子上的人自會另派快船前往報訊。總舵得信後,當會傾巢而出,到半海來堵截,料陰陽嫗也必會親來督戰,到那時,我倆做內應,他們在外攻,又是水面上,他們料尤前輩必逃不了這一劫數,你說這計劃歹毒不歹毒?”
鐵筆書生已然聽出一身冷汗來,對當前這對義薄霄漢的男女,觀感為之一變,登時敬重起來,忙不迭地道謝報訊之恩。
史三娘笑道:“尤前輩別客氣啦,這是我輩江湖道俠義所應做的事。南哥哥,你和尤前輩商量善後之策要緊!”
她這一句話,尤文輝心頭一亮,點點頭道:“史姑娘的話不錯,兩位是對方的人,這番前來報信,乃是暗中的,若弄現什麼破綻,豈不累了兩位!”
南星元道:“就是這一點棘手,不過,在下已經有了計較,請尤前輩附耳過來。”
鐵筆書生依言,把耳朵湊到南星元嘴巴上,但見南星元低低地說了幾句,語音微細,幾不可辨,又見鐵筆書生顏色一喜,不斷點頭稱善。
南星元耳語才完,陡然一喝:“來人!”
只聽外邊轟雷似地應了一聲,登時走進幾個勁裝戎束的漢子。鐵筆書生一看,便認得是剛才在船上做些粗工夫的水手。欲知南星元尤文輝附耳所說是什麼計較,他們如何對付陰陽門?下集自有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41:09
第四十六回:簷上飛人
幾個人一跨進艙門,南星元向史三娘打了個眼色,拍案而起,口裡罵道:“鐵筆書生,你當真不搭我的船,我一番好意,你卻誤做歹念,嘿嘿,你這老賊也太不給面子了。”
但見鐵筆書生仰天打了個哈哈,笑道:“你這兩個小賊,竟敢在老夫面前裝偽賣傻,哈哈,老夫今天便要你們的命!”
話聲才落,霍地一聲,便把背上那管精鋼打成的大毛筆卸了下來,手裡一挺,又叫道:“小賊,快納命來!”
南星元赤手空拳,橫裡一帶,便把史三娘帶到近船艙的窗子旁邊。陡然間,一聲吆喝道:“快替我把這廝擒下。”
剛才進艙的幾個勁裝大漢,手擎大刀,聞得南星元這聲吆喝,各自虎吼一聲,便自四面疾撲而至,手裡大刀已然齊齊砍到。只聽得鐵筆書生清叱一聲,手中大毛筆一圈一絞,這幾個大漢遞出兵刃,給他這一震,全脫手飛出,齊齊折斷當地,不由緩了一緩。
鐵筆書生冷笑連聲,大毛筆連連晃動,不消片刻,慘叫聲中,那幾個勁裝大漢,已然齊齊倒地,血濺當場,竟全死在鐵筆書生手中。
南星元見生口已經滅絕,身形陡地暴長,向鐵筆書生打了個眼色,便自艙窗中和史三娘一起竄了出去,轉眼間,兩人已然攀在船頂的桅杆上。這艘大紅船一共有三支船桅,正中一支最大,兩旁二桅較細,史三娘和南星元一躍上,便各自佔了兩旁二支細桅。
鐵筆書生跟了出來,略一瞥眼,兩隻闊袖一拍,只一下便已騰身上了正中大桅,三人便在船頂桅上,兔起鶻落,往來追逐,各展身手,纏鬥不休。
這一下,岸上已然密密麻麻地圍攏了許多路人,麇聚一起瞧熱鬧,俱各翹首半空,看這三人捨生忘死的鬥著。
人群中,忽然出現一個老者,此人精神甚是矍鑠,頷下一撮長鬚,已然斑白,那老者看了一會,把手一招,登時自人群中竄出幾個大漢來,這幾人走近前去,其中一人略略施禮道:“牟舵主有什麼吩咐!”那叫牟舵主的老者,白鬚呼的一揚,指指船上桅杆上三人道:“他們是怎地打起來的?唉,這可壞了大事啦!”
與他對話那漢子道:“卡子上也不知道,因為我們沒得言語,是不敢上船的,只有找到老二一問才知!”
老者焦急地道:“還問什麼屁!劉老二他們全死在人家手裡啦!”把手一指,果見船艙之內,橫七豎八地陳著幾具屍首。那漢子見這情景,心中大震,眼睛張得大大地,怔怔地道:“舵主,那咱要怎麼辦好?”
這夥人不用說也知是龍蜃幫設在八角口卡子上的爪牙,那老者正是坐鎮八角口卡子裡,龍蜃幫中的一名外舵舵主,這人名叫牟亮,只因使的是一對雙鉤,江湖上的人給他起個綽號叫“金鉤手牟亮”。他這雙金鉤原出名師相授,乃關外有名武師岑光前的徒弟,所使鉤招,是江湖上有名的七段鉤法,可惜這老者入師門太遲,學藝不精不全,故武功卻稀鬆無奇,但人倒是足智多謀,兼之詭計多端,龍蜃幫裡大小事務,多經此人策劃籌謀,在幫裡的威望倒也極高,幫主唐凌宣倚為肱股之佐。這番對付鐵筆書生,安排香餌,佈下天羅地網,便是經他琢磨出來,只可惜他的計策雖歹毒,到頭來,落得功虧一簣,反傷了手下幾條性命。
這時間,船桅頂上三人廝鬥正烈,因為前這三個人,俱是當今武林中一流高手,一舉手一投足,聲勢端的凌厲駭人,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盡在三條桅杆上迅捷追逐,兔起鶻落,往來如電,初時還瞧得清誰是鐵筆書生,誰是南史兩人,戰到急時,只見三條影子,倏左倏右,再也分不清楚是誰人了。也看得岸上各人瞠目結舌,楞在當地。龍蜃幫的爪牙雖麇集岸上,但對這場廝拚,兀是隻有旁觀份兒,無法插手,幫助自己人挫敵。
各人又看了一回,牟舵主忽變形於色地對他的手下人道:“南公子史姑娘武功雖高,聯手合擊,無奈那廝端的了得,打到現在,已有一個時辰,兀是毫無敗象。反之南公子史姑娘卻似漸趨下風,萬一給傷在那廝手裡,如何是好?”這老者武功雖稀鬆,到底江湖閱歷多,老謀深算,一瞧便給瞧出,倒也能耐不弱。
陡然間,右桅上的南星元,似已不耐久鬥,陡然一聲銳嘯,一騰身,已然飄到正中桅杆之旁,雙掌疾發,竟是一招兩式,挾著凌厲罡風,瞬眼間已然打到鐵筆書生上路兩處要穴。
這路掌法,正是南星元賴以成名的龍形八式中最精妙的一招掌法,名堂叫做“寒潭映月”。龍形八式掌招式不多,一共只有八招二十四式,一招可變三式,三式附套一招,但使動起來,卻是繁複精妙無倫,當真深奧。當年南星元初出道,在關內北五省上行走,日出之頃至日落時分,曾在五個時辰內連斃九名江湖有名綠林巨盜,遂闖出響亮萬兒,他這會果動真怒,才把看家本領使開。但見尤文輝冷笑一聲,身形微動,跟著大毛筆斜斜一點,輕描淡寫一劃便已避過,正待點向南星元遞來的雙掌。這時,在鐵筆書生後面的史三娘,她手裡的七節鞭方才在上船桅時早已亮開,這時譁喇喇的一陣響,抖得筆直,身形一長,疾地飛起,斜斜便飄到鐵筆書生後面,手裡鞭疾然點到。鐵筆書生處此背腹受敵危機環發當兒,微微吃了一驚,將點向南星元的大毛筆一沉,身形驟墮,左手化拳為掌,凝氣往上一撩,呼的一聲,便把南星元的龍形掌法盪開,半旋身子,大毛筆橫撇,恰與史三娘抖來的七節鞭碰個正著,但聽一聲金鐵交鳴之聲,史三娘驚叫一聲,七節鞭竟給震成寸斷,變為殘銅廢鐵,灑落海中。
鐵筆書生一招得手,身形又是疾向上揉,他雙足本來挾在桅杆上,這時忽發力一彈,把身子彈了開去,手裡大毛筆高擎,竟是追撲到史三娘之前。史三娘兵刃已失,人又在半空中,走投無路,敵人兵刃又到,怎能不驚?但聽她駭然高叫聲中,已給鐵筆書生大毛筆掃著,翻身落下海中,落湯雞也似地,狼狽萬分地從海中泅到岸上,幸虧她深通水性,才拾回這一條命來。
史三娘一上岸,牟舵主已然率眾迎上,牟老頭拔開眾人,一竄步便竄到史三娘面前,惶然道:“史三娘沒有給那廝打傷吧?”
史三娘苦笑搖頭,羞慚滿面,低聲道:“還好,那廝的大毛筆點不到,我只給他那陣筆風震盪了下來。”
牟老頭一掉頭,對他的一個手下人喝道:“阿牛,還不快引史三娘到卡子上換過一套乾衣服!”這時的史三娘,的是羅衣溼透,胴體浮凸,樣子非常不雅,聞言臉上飛霞,俯首疾走,便跟那叫阿牛的漢子前往龍蜃幫的卡子裡掉換衣裳去。
史三娘雖敗落,桅上的南星元雖成孤軍作戰,兀是不懼,奮起神威,正與鐵筆書生捨生忘死地鬥著。又過兩盞茶光景,驀地裡,鐵筆書生手中大毛筆狠狠向前一點,迫退南星元龍形掌,身子頓沉,轉眼間已下艙面,看樣子他已不再戀戰,似是生怕對方人多,一入包圍,無法解脫。
鐵筆書生一下艙面,雙足倏地一點,騰身便向岸上直闖。岸上龍蜃幫幫眾,譁然大呼,牟舵主圓眼一睜,咬了咬牙,刷地一聲,拔出一對虎頭鉤,翻身率眾便來兜截。鐵筆書生是何等人物,豈容牟亮堵截之勢形成,大毛筆不斷疾晃。這夥前往堵截的人,見他勢如猛虎,紛紛退倒,其中有幾個不知死活的漢子,奮身向前截擊,但聽唷喲連聲,手中兵刃全給折斷,人也各各倒地,血濺海灘!牟亮氣得鬚眉大張,暴吼一聲:“老賊,我跟你拚了!”一出手卻是關外有名的七段鉤法,可惜這老兒功力不高,學藝也不精全,饒是有名鉤法,哪能敵得鐵筆書生半招,只見他大毛筆微抬,牟亮雙鉤已然脫手,正錯愕間,陡聞鐵筆書生一聲斷喝:“還不快快躲開,要找死麼?”
牟亮如聞轟雷貫耳,冷汗直淌,急向旁竄,鐵筆書生身形才動,忽覺背心一涼,復聽後邊一陣聲響:“老賊,你殺我們這麼多弟兄,要待逃到那兒去?”
鐵筆書生無暇回頭,大毛筆反手就是一絞,迫退背後來敵,背後來襲那人,正是南星元。但見他氣得脖子上青筋暴現,雙掌倏拔,勢若洪水決河,兀不放鬆。
南星元一招緊似一招,便把鐵筆書生纏著,鐵筆書生冷笑一聲,叫道:“塞外怪傑,我念你多年修為,也是個成名人物,不欲把你廢了,你怎這般不知趣!”語畢,手中大毛筆招式一變,疾如星丸飛瀉,勢若狂飆卷濤,便向南星元密密點來。南星元面現驚疑之色,龍形掌略一緩下。鐵筆書生桀桀怪笑一聲,身形一晃,已然騰開十來丈,猛地便向前途疾走,南星元略略躊躇,又是一聲斷喝:“老賊別走,南星元今天跟你拚了!”話聲才落,已然跟綴下去。
兩人只幾個起落,已經遠離市鎮。八角口這地方,雖然濱海,卻是倚山而建,山與海間相隔只數里路遠近,兩人輕功絕俊,轉眼間卻是蹤跡渺杳!
鐵筆書生在前,南星元銜尾緊隨在後,風馳電掣般一陣追逐,已然折入巒峰叢疊的山腰之中。約再走兩盞茶工夫,已是盤過兩個山坳,南星元回首一顧,心下盤算道:“龍蜃幫的匪徒大抵再也趕不上,且待我把尤前輩叫住,商量一下。”
正待開言向鐵筆書生打個招呼,陡見鐵筆書生足不沾地,已自顧攀上山巔。
南星元略一琢磨,便不再開言,跟了上去。前面一片迷濛雲峰中,猛可裡,絕頂之上已影綽綽地站上一人,但聽這人一陣格格嬌笑,其聲鏗鏘,清脆悅耳。
鐵筆書生此時距離那陌生人不遠,乍聞笑聲,戛然收步,定睛遙看。只見山上那人,一身儒巾素袍,年紀不過二十歲,面目雖瞧不清楚,從身形看去,卻是個俊雅人物,綽立山上,宛似玉樹臨風。鐵筆書生噫了一聲,待得南星元趕近,掉頭道:“南老弟,你瞧山上是什麼人?”
山上又是傳來朗朗一陣清笑,南星元一趕到當前,先是微微一愕,繼而喜形於色,且不答鐵筆書生的話,身形陡長,雙足一點,叢上半空,勢如大鵬掠雲,口裡叫道:“尤前輩,跟我來,是自己的人!”
鐵筆書生心下一詫,也不暇細詰,身形連連晃動,已然隨後趕到,到得絕頂,拿眼把當前站著的少年一瞥,不由驚喜地叫將來!
南星元先自引吭疾嚷:“三妹妹,你在什麼時候來此?”
當前這少年人,果是史三娘。這可怪道,她怎麼會穿上儒巾素袍,作書生打扮,又怎知南、尤兩人會到這裡,卻先他們二人而到?
南星元身形未落,史三娘兩袖一拂,竟已匝上,南星元一下地,猛地兩手一伸,拉著史三孃的纖纖素手,喜孜孜地道:“三妹妹!”
一轉眼珠,忽詫然道:“你怎地一身男孩子裝束?”史三娘還未答話,鐵筆書生已挪近了身,搭腔叫道:“史三娘,原來是你!”
史三娘彎腰捧胸,格格嬌笑不已,待得轉過口氣,才道:“嘻嘻,我笑那群包膿貨,一點也瞧不出假!”
南星元見她沒頭沒腦的說出這句話,雙眉微攢,又問道:“這到底怎麼一回事?三妹妹,別再笑了!”
怎能不笑?史三娘顯然給這次戲弄龍蜃幫的事逗得開心極了,緩緩地噓了口氣,笑道:“唷喲,把我笑壞了,南哥哥還用問麼,別問了,我自給尤前輩筆風震下海中,游到岸上時,牟老兒還以為我真個敗在尤前輩手裡,見我衣衫盡溼,像落湯雞般的,形相不雅,才叫阿牛帶我回卡子換乾淨衣服!”
鐵筆書生搭上了嘴,笑道:“原來如此,你就換了這身男孩子的衣服?那你又怎會知道我們到這兒來?”
史三娘道:“可不是嗎?一來卡子裡沒有婦人衣服,匆忙間也難找到;二來我想換一套男人衣服也好,好遮遮人家耳目。當我換好衣服後,料待會兒你們必詐作一追一逐離開八角口。我心中一思量,離八角口便是一派山巒叢集,通路只有兩條,一條是往劉家溝,另一條是上官道往濟南府的大路。心下一琢磨,兩條路你們都不會走的,劉家溝這一路,龍蜃幫的卡子星羅棋佈,要隱蔽行藏不易;上官道走路豈不更惹人注意。”
“我一想到這裡,心中一亮,料你們只有攀上這山,因為從山北陡坡溜下,便是流水流霞屯,這兒地僻人稀,行藏不易為對方發現,是最好走的一條途徑。因此,主意一打定,我便悄悄從卡子上溜了出來,獨自跑到這兒等待你們,果不出所料,一等便給我等個正著。”
鐵筆書生聽完史三孃的話,翹起大拇指,朝她面上一晃道:“小姑娘委實機靈過人,虧你想得周全!”
正得意洋洋之際,受他一讚,史三娘畢竟還是個小姑娘,臉上陡然泛紅,囁嚅正待開口遜謝,忽聽在旁有人問道:“三妹妹,你出來時沒人瞧見吧?”
南星元兀是餘憂未息,因有此一問。這也難怪,只緣這一帶正是敵方腹地,一舉一動,豈容馬虎,稍不留神,萬一留下破綻痕跡,勢非貽下無窮禍患,何況史、南二人乃長白山陰陽門的人,今天這般做法,不啻是個內奸,若給查悉,陰陽二怪那能容他,準要喪命旦夕之間。
史三娘聞語怔了一怔,瞬即嫣然笑道:“怎會有人瞧見?我比你還擔心呢!龍蜃幫那群小子,當時已然傾巢而出,到海邊去助威吶喊,兜截尤前輩哩,我又是自己人,他們怎會留意,南哥哥,你太多慮了!”
鐵筆書生也驀地一震,低低嘆了一聲,喟然道:“還好,今天總算裝得像,沒出亂子,這番虧得兩位辛苦了!”
史南二人同時臉色一整,莊容道:“尤前輩說那裡話,我二人雖側身邪派之門,卻是纖塵不染,不過此事非同小可,故爾鄭重其事,以防不測之變!”
又是一聲輕嘆,鐵筆書生翹首仰望遠天的雲朵,慢聲道:“十步之內,必有芳草,當真不錯。紫府宮代出英豪,卻有這麼一個紫府魔君的不肖之徒,陰陽門邪名狼藉,竟出了史姑娘這般蘭資蕙質、義薄雲漢的人物!”
一疊連聲讚美,史三娘面泛桃花,羞不可抑,越發顯得嬌豔無匹。南星元得意地偷看了他心上人兒一眼,忽地,又似想起一事,臉色陡地凝重,問鐵筆書生道:“尤前輩不到遼東去嗎?”
這聲問得兀突,鐵筆書生詫然地望了南星元一眼,倏然間,哈哈朗笑起來:“南老弟太會開玩笑了,過去我們未曾交上朋友,也還好說;現在彼此肝膽相照,這句話還用問麼?”
鐵筆書生頓了一頓,把聲調放低道:“多承兩位俠義相助,既成患難至交,老夫不說客氣話了。這兒到處荊棘,老夫也不想久留,即便趕回中原,會一會那邊的朋友,把在此所遇告知他們,再作計議,未知南老弟、史姑娘還有什麼見教?”
南星元點點頭道:“不瞞尤前輩,諒這些龍蜃幫小賊,再強些也奈何不了你,不過這兒的事已經打探清楚,多留無益,再說陰陽嫗現在鳳鳴島,聞耗旦夕必然趕到,那就要多費些手腳,還是早點離開為妙。尤前輩如見到赤城山主,請替在下傳個話兒,多多拜上他老人家,異日如有機緣,當定親趨訪謁。同時告訴他,陰陽門對赤城山主動靜,已然打探得一清二楚,不可不防!”
鐵筆書生尤文輝頷首稱謝,心中暗暗讚許:“這青年人委實難得!”
南星元伸手一指,指著北面山下,說道:“尤前輩要走,便從這兒下去,再往西行,便可銜接落霞屯官道,徑返濟南府,那是康莊大道,路上可保無虞!”
鐵筆書生循南星元指處看去,但見山北全是峻峭陡坡,連一條羊腸小道都沒有,看來這兒終年似無人跡走過,一片荒涼,無怪史三娘說這一帶地僻人稀。再放眼遠眺,十里之內,全沒人家炊煙,料也必無村落,鐵筆書生一生豪傑,不想這番恁地如此狼狽。
當下,三人依依惜別一番,鐵筆書生身形暴長,便向陡坡之處飛去。忽聽南星元引吭高呼:“尤前輩慢走,在下還有話說!”
聲宏傳遠,鐵筆書生展眼之間已落下半山,聞得絕頂南星元呼叫,硬生生把向前疾撲身形倒拔回來,翹首問道:“南老弟,還有什麼見諭?”
陡然間,半空中黑影橫空,疾撲下來,鐵筆書生一怔未定,史三娘和南星元已先後飄下半山鐵筆書生站立之處,影綿綽地立定。鐵筆書生雙眉一皺,又問了一聲。
南星元笑嘻嘻地道:“尤前輩,我還有一事,且等我一等!”
鐵筆書生微微噓了口氣道:“南老弟有話,但說便是!”他見南星元欲言又止的神氣,心中疑雲乍起。是什麼事值得這般大驚小怪,要趕下山來細說?鐵筆書生好生奇怪,心中狐疑未定,陡見南星元一晃,已然到得身畔,低聲道:“尤前輩留神,前途有小賊窺伺!”
半山中一片靜悄悄,了無人跡,鐵筆書生一楞過後,兩眸頓放炯炯鋒芒,遊目四顧,愕然道:“你說什麼,有什麼小賊?”以他這般能耐,兀是渾無所覺。
南星元不答,竟是身形橫裡拔起,與史三娘雙雙向轉彎山坳處一個荊棘叢中撲去。鐵筆書生心頭一亮,隨後也到。
前面這雙男女,身未下地,口裡已疊聲吆喝:“小賊還不現身,要老子姑娘掏你出來不成!”
話聲才落,二人四掌齊一疾發,登時蓬然巨響交作,直震得那片荊棘譁喇喇地分崩離析。兩人的掌力豈比尋常,真力一放,當真摧枯拉朽,足以毀卻銅牆鐵壁,況當前不過一大片荊棘叢。
鐵筆書生不明就裡,不欲遽然遞招,兀自袖手旁觀。一陣掌風過後,果見荊棘叢中鑽出兩人來,這兩人口噴鮮血,卻不是什麼高人好手,竟是普通兩個武師,自經不起當前這對男女掌勁交擊,鑽出來時已然奄奄一息,頹臥當地。
那是兩個中年漢子,鐵筆書生定眼細視,已然認出是龍蜃幫徒眾裝束,心下一驚:“南星元果然精細,這兩個小賊卻是連老夫也瞞過了!”心裡想著,口中卻不言語,只瞧著南星元怎樣發落這兩個人。
南星元面挾寒霜,一跨步已到兩小賊當前,舉目一瞥,竟是滿臉驚疑神色。這兩人一暈厥過去,口角中不斷淌出血來。陡然間,南星元倏地兩手遽張,駢指如戟,便向這兩小賊穴道戮去,但聽連聲慘呼,這暈厥兩賊,已悠悠醒轉,二人四眼微抬,驀地又合了上去,長長斷續呻吟道:“塞外怪傑,你好!想不到你……”
這兩小賊已然認出自己是傷在南星元手裡,只因傷得太重,幾乎語不成句,自顧不斷抽搐。南星元兩掌疾然又向兩人要穴拍去,同時也聽他們各自慘叫一聲過後,還是軟綿綿不動。
南星元連番動作,史三娘和鐵筆書生自然知道他在幹什麼,他要把兩小賊恢復神志,好待套問他們口裡秘密,可惜他們傷得太重,雖屢經拍穴推經,也自暈迷不省人事。
猛可裡,但聞史三娘叫道:“南哥哥,等我來試試!”南星元心中一亮,神色不變,冷然道:“試什麼?你怎可以?”
這話一出,史三娘流霞泛面,羞態畢見。鐵筆書生見了不勝詫異,自忖道:“這姑娘要弄醒兩小賊,給南老弟一說,卻害起臊來,豈不可怪?”兀是莫名其妙,詫然道:“南老弟你幹不了就讓史姑娘試試,有何不可?”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史三娘益發嬌羞不已,鐵筆書生心裡更奇。南星元把蹲下去的身形緩緩直立起來,淡淡一笑,道:“尤前輩有所不知,史姑娘練的是混元一氣功,只要把真氣一灌,這兩個小子準能醒轉,不過這怎麼可以?”
鐵筆書生心中恍然,不由啞然失笑起來,難怪史三娘聞言會害起臊來,要用混元一氣功治療傷者,必須以嘴接嘴,喂以真氣,才能奏效。這時的史三娘年紀還小,所練混元一氣功才是初窺門徑,因而除了這麼做去,別無他法,哪比得上幾十年後,她在天姥山北的功力已達登峰,救人只須把口一張,一股濃煙噴出,投入傷者口中,便能起死回生。何況在天姥山的史三娘是個老太婆,怎可比這時的史三娘還是個雲英未嫁青春少女呢!
一再調弄,推血過宮,什麼法門都做過了,兩小賊兀是不曾恢復神志,無法問供,史三孃的混元一氣功雖妙,卻是不能使用,南星元緊鎖眉心,束手無策。
驀地裡,但聽鐵筆書生叫道:“有了,待我給這廝們試試!”
南星元愕然看去,鐵筆書生邊說邊自袖裡一抖,便抖出兩顆丸藥來,遞給了南星元,口裡又道:“這兩顆東西是赤城老兒送給我的,是有名赤城鎮山聖藥‘九轉活命金丹’,治傷療殘最具神效,當真是藥到回春,將就給這兩傢伙服下,不過,只是太糟塌了些,那也無法!”
赤城“九轉活命金丹”,天下馳名,後幾十年劍魔辛源鳴賴此得以驅除赤煉人魔的六合毒氣,才勉強救回一命。南星元哪會不知,伸手接過,搖一搖頭,漫聲道:“尤前輩,你錯了,這兩小子干係可不小呢,兩顆金丹給他倒也值得!”看他的神氣,又似有別情,對當前受傷二人,沒有惡意!
答話才歇,一別過頭,輕輕對史三娘道:“三妹妹,找點清水來!”口裡說道,手中向自己腰際摸了一把,摘下一個瓜瓢,這種瓜瓢是出門遠遊的人所常備,昔時用具不像現代這般齊備,瓜殼算是唯一簡便好用的盛器。
史三娘接過瓜瓢,自顧找尋泉水去,不一刻已然端了滿滿的一瓜殼清水遞給南星元。南星元接過了,伸出兩手朝其中一個漢子的鼻子一捏,那漢子呼吸受了窒礙,不由自主把口大張,南星元一捏金丹,金丹外邊的臘殼霍地裂開,露出烏光閃動的一顆藥丸子來。一塞便塞入那漢子口裡,隨手把瓜瓢裡的清水下灌,骨嘟骨嘟聲中,那顆丸藥已然溜下漢子體肚裡;另一個南星元也照樣做了。
過得盞茶光景,兩漢子死灰的臉漸漸泛紅,頃刻之間,嘔吐狼藉,溢出一大灘紫黑色的瘀血來,鼻孔中氣息漸粗,呼吸也急促起來,看看便有救活希望。
因為史三娘是個女流,南星元不便叫她來幫著做推血過宮的療傷工夫,只見他抬頭對鐵筆書生笑笑道:“尤前輩,請你幫忙我一下。”
南星元只一個人,當是不能一時兼顧兩名漢子,故要鐵筆書生幫他忙。鐵筆書生默默地蹲到另一個漢子身畔,雙掌倏舉,依著南星元言語,便替另一個漢子按摩起來。兩人都是當今高手,推拿術非常純熟精明,果真經過他們一陣子的推按,兩漢子已然悠悠醒轉過來。
南星元低對其中一人道:“阿牛,你怎樣啦?”
鐵筆書生驀地一覺:“這叫阿牛的莫非便是帶史姑娘前往卡子裡更衣的小賊?”
阿牛乍聞南星元呼叫,雙眼遽張,忽地低聲罵道:“南星……塞外怪傑,你好歹毒,把我打成這個樣子!”
南星元低低地喝了一聲:“別動,你剛剛受傷才好點,動了對你不利!”
阿牛似乎很生氣,不斷地掙扎,對南星元的勸告置若罔聞,破口大罵:“你還是個人?把我打成這個樣子,我有什麼錯?塞外怪傑,你出手也忒歹毒,全不問情由,你……把我毀了吧!”
開口卻是語無倫次。南星元皺皺眉,輕嘆一聲,忽地駢指一戳,阿牛哇然大叫聲中,已給點中暈穴。南星元瞧了阿牛一眼,雙掌微抬,又在他身上穴道推按。但見阿牛的口角不斷地淌出瘀血,慢慢地瘀血漸稀,由紫黑的顏色陡變鮮紅,一臉蒼白,轉眼間看阿牛面上表情,已無痛楚。
原來方才南星元給阿牛推宮行血,大致已將完成,誰料到阿牛神志乍復,心下陡地生氣,便即掙扎,向外排洩的瘀血登時又凝聚起來,竟是功敗垂成!南星元一瞧不對勁,才急急點暈了阿牛,以便療傷。
這時,鐵筆書生尤文輝已將另一個漢子救活過來,那漢子雙目一展,卻不似阿牛那般亂叫亂嚷,安詳地躺著,眼皮微微掀動,口裡斷斷續續地叫道:“鐵筆……煩你老……把南公子請到跟前,我有話說……”
漢子說這話時,鐵筆書生從他那晦澀呆滯的目光中,面上的表情看去,已然知他言出誠懇,並非單為怕死討饒。略一點頭,漫聲應道:“你傷得不輕,切勿亂動,我給你把南公子請來便是。”
鐵筆書生把話說畢,緩緩地站了起來。南星元恰在此刻替阿牛療傷的工作已竣,那漢子的聲音雖斷續含糊,而且極低,南星元兀是耳目聰靈得很,不待鐵筆書生招呼,只一晃便已到了當前。
那漢子雙眸乍張又合,南星元蹲了下去,低聲地道:“程三小子,沒事了吧,唉,我錯打了你啦!”
程三微弱的聲音又響:“南公子!我不怪你,只怪我們不現身,不開腔,惹下這禍。”
鐵筆書生一聽程三言語,心頭大悟,抬頭時,恰與史三孃的目光接觸,但覺史三娘一臉驚詫顏色,顯然她對這事一無所知,也感驚異。
南星元長嘆一聲道:“這都是冤孽,我怎知藏在荊棘叢中是你們兩人?”
程三微微抽搐一下,又道:“我們不敢現身,就是怕鐵筆老前輩瞧到,這事關係重大,要待鐵筆前輩走後,我們才敢現身!”
此語一出,鐵筆書生心一震,開腔問道:“青年人,你們究竟有何秘密,不教老夫知道?”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41:44
第四十七回:插翅蜈蚣
江湖閱歷深的人,處處自是精細,雖說史、南二人連番舉動,無一處不幫著鐵筆書生,畢竟全無淵源,份屬初交,他哪能不事事留神呢?
程三還沒答話,南星元驚奇地望了鐵筆書生一眼,笑道:“尤前輩老是多疑,不信晚輩赤誠,程三小子與我有約,什麼事都不能給第三人知道,不管是敵是友。這也難怪他們!”
一旋頭,俯首對程三道:“事到如今,我們也休拘泥前約,尤前輩是自己人,有話但說無妨!”
程三勉強支撐著坐起,倚在一棵樹,喘著氣道:“現在不說再沒機會啦。尤老前輩,我和阿牛生來就是股蠻直性子,現在依附匪人,是不得已的事,南公子也是知道,我們趕到這兒來找南公子,原是為著一樁要事!”
南星元點點頭,道:“尤前輩,程三小子說的倒是實話,他和阿牛兩人本是附近漁民,給龍蜃幫強迫做爪牙,其實並非心願。”
鐵筆書生對南星元的話不大注意,他心裡只琢磨著程三最後那一句話,什麼要事呢?于思量間,驀聽那邊一聲呼叫:“程三小子,別胡亂說,塞外怪傑害得我們這麼慘,還告訴他們幹嗎?”
眾人一怔,循聲看去,阿牛已然醒來,這聲呼叫,正是他叫將出來的。南星元眉峰一緊,猛裡叱道:“阿牛,休大呼小叫,再耗真元不是當耍!”
既是誤傷在先,此刻萬不能一誤再誤,阿牛兀是不諒,程三已接上了腔,低微的聲音:“阿牛,你怨什麼來,誰教我們躲得不密,南公子怎知是你和我,只道是對方踏線小子,碰上這種人,你也會施毒手!”
端的說得不錯,阿牛似有悔意,默不做聲了。鐵筆書生對程三那句話,縈掛心懷,此刻又問。
程三兩眸頻頻眨著,欲言猶止,自顧緊盯南星元臉上。
南星元笑道:“什麼要事?你說吧!”
原來他在徵求南星元准許,南星元既這般說了,他自無隱瞞必要。當下,放低聲音道:“那孩子好苦,天天給唐老賊折磨著,不知他和鐵筆前輩有沒關係?”
沒頭沒腦就是一句,南星元搔首不語,鐵筆書生心下大震,急問道:“什麼孩子?叫什麼名字,在哪裡受折磨?”
程三慢慢地道:“聽說是姓秦的,因為囚在龍蜃幫裡最秘密的水牢裡,天天拿出來拷問,都是由唐凌宣親自動手,旁人休想參與,所以我們就只打聽到這一點!”
不問而知,這孩子正是秦亮,鐵筆書生心中恍然,南星元茫無頭緒,喃喃道:“姓秦的孩子,我可沒聽說過!”
陡然史三娘驚叫道:“是秦亮,他怎會給囚在龍蜃幫總舵,不是在長白山裡?”
南星元茫然道:“什麼秦亮,是誰家孩子?”
史三娘把當日陰陽嫗爪斃秦吟草,擄了他的孩子的事說出。南星元詫異道:“秦家和陰陽門向無過節,要拿他的孩子怎地?”
不錯,秦家與陰陽門是無過節,但料不到為了唐古拉鐵的事,這孩子竟淪地獄,煞是可憐!史三娘戚然道:“還不是為紫府宮的事,因為紫府宮中人與秦老頭做一路走,才會引起那老怪婦的疑惑,擒了那孩子!”
兩人說到這裡,陡聽鐵筆書生咬牙切齒道:“我尤文輝拚了這條老命也得救救那可憐的孩子!”
史三娘一怔道:“尤前輩認識那孩子?”
鐵筆書生頓了一頓道:“怎會不認得,他還和我交過手呢!那晚上我還親眼見陰陽嫗把他擒走了的!”
史三娘驀地一悟,當晚她奉陰陽嫗之命往誘秦吟草一雙小兒女時,不是見一個人影疾如鷹隼,將她緊綴?原來就是這位前輩。只可惜她往找尋秦瑜,才沒瞧見秦亮與鐵筆書生交手及被擄經過,此刻想起,方才恍然。史三娘怔了一怔,口裡道:“尤前輩那晚跟著我們?”
鐵筆書生同時一悟,哦的一聲叫出:“那晚上在前邊誘敵的原來是史三娘,難怪我在舟中見姑娘身段好熟!”
這話不假,武功練到有了火候的人,不但目聰耳靈,且記憶力特強,故鐵筆書生當晚雖在昏夜遠遠見到,史三娘身段步法,當是有了記憶。鐵筆書生這話一出,大家相視而笑,一笑才過,各人臉上又是愁眉鬱結。
南星元道:“尤前輩不可造次,有陰陽嫗在龍蜃幫裡,也是那孩子倒黴,要救他卻是不易,我們還得從長計議。”
鐵筆書生意猶未懌,兀是怒氣沖天,嚷著要將老命賠上去救孩子。南星元沉思良久,苦勸道:“不是我短說尤前輩,以龍蜃幫總舵防備之嚴,水牢中之險,況且那邊高手如雲,委實值不得去冒這回險,這樣吧,倒不如待我們打聽清楚,再回報給你老人家知道!”
經過苦苦相勸,鐵筆書生才悻悻地答應下來,彼此約定了浙東見面日期。正待道別,南星元忽想起一事,問阿牛道:“你們什麼時候到山裡來,怎地我們全不知覺?”
以這兩人能耐,鐵筆書生等三人無一弱手,安有毫無所知之理?豈不甚怪。阿牛笑道:“我引領史姑娘往卡子更衣,便在廳中坐著等候,想把姓秦的孩子被擄的事告知她,好教她轉告南公子,因為那南公子你正忙著打架,咱沒說話機會,所以才打了這個主意。”
“誰知久候不見史姑娘出來,偶然朝卡子上的窗子外眺,無意中見史姑娘奔向山上,我心中一異,便約了程三小子,悄悄跑到這兒來找史姑娘。才上得半山,已然見鐵筆前輩在山上翻騰而至,咱心中一驚,即便找得這塊荊棘叢林躲將起來。原不過想避一避鐵筆前輩,誰知卻給南公子瞧破,惹來一場誤會,險些喪命當場!”
南星元等人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鐵筆書生走的是山南之路,程三和阿牛卻是西路,故沒碰上頭。幾個人又說了一會話,史三娘心中忽有顧慮,問明瞭這兩漢子,知自己和南星元的行藏沒有敗露,心上大石才放了下來。當下,兩撥人就在半山上別過,鐵筆書生自趕回中原,史、南兩人則偕了程三阿牛回八角去。
匆匆三月過後,鐵筆書生便在浙東地面約定的地點等候史、南二人前來報信,因為距離相約時間尚有三天,旅居無聊,跑出外邊四處溜達。這天正在一個小市集裡觀賞趕墟集的紅男綠女,忽瞥路上一個行人的背影好熟,待走近時,不由叫了一聲:“耿老弟,這般緊走,待趕到那兒?”
鐵筆書生叫著,那人一旋頭,滿臉喜悅顏色,向前疾奔過來。不錯,此人正是千手如來耿鶴翔。鐵筆書生為人精細,細視之下,卻感耿鶴翔喜悅中帶著愁悒憤懣之色,料他必有隱憂在抱,不由暗自疑惑起來,正待上前打個招呼,探詢赤城山近日消息。
耿鶴翔此際恰是正從赤城山受了唐古拉鐵折辱,一氣奔出的當兒,乍見鐵筆書生,就似受盡委屈的孩子見到親人般地,喜孜孜地拔步跑過,握著鐵筆書生的手,不住地搖動著,口裡嚷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尤前輩,這回可給我找著你了!”
鐵筆書生一怔,詫然問道:“你要找我,什麼事?”
耿鶴翔叫道:“唐古拉鐵和他紫府宮的高手已然來了,現齊集在赤城山,就只等你老人家一到,便要出發到長白山找陰陽門二怪,為紫府宮清理門戶,營救秦亮弟弟!”
哦了一聲,鐵筆書生疑團盡釋,信口問道:“那麼,你是受赤城老兒所託出來找我?”
耿鶴翔搖搖頭,慘笑一下,卻是欲言又止。
鐵筆書生心中大疑,沉吟道:“那你怎有閒工夫在外邊逛,他們不是就快出發的嗎?”
滿腔怨憤,一疊愁緒,千手如來長嘆一聲,終於把與唐古拉鐵的誤會,交手受辱的事情詳細說出。
這席話聽得鐵筆書生連連唏噓,勸道:“耿老弟,這事既屬誤會,早晚總有水落石出之時,你也不必介意,待老夫和你回赤城,給你解下這檔樑子。唉,大家都是俠義中人,何必為這般不相干的事嘔氣。再說,以你今日遇見我所告各節,足見你仍不忘與秦家一場交情,俠心義膽,委實可敬!”
尤老頭的話當真不錯,千手如來果然對秦家這段沉冤耿耿不能忘懷,今番雖是憤然出走,還是到江湖上找尋鐵筆書生。他也早經料到,紫府宮的人一到,赴長白尋仇家,當如矢在弦上,朝夕即發,也知如遲遲其行,必是等鐵筆書生前去聚義而已,故方才一見叫他的人,正是自己所要送個信兒的尤文輝,哪得不大喜過望。
但千手如來賦性倔強,無端受辱,豈能就此罷休,聽了鐵筆書生的話,憤然道:“罷了,尤前輩你也休勸我,我耿鶴翔究竟還是個漢子,豈能任人隨便折辱,我已與唐古拉鐵相約三十年後見個真章,今後三十年內也不想見江湖上朋友,要我回赤城那是休想!”
鐵筆書生搖首嘆息,苦口相勸了一會,無奈千手如來之志已堅,正是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以奪志,自知勸轉不來,慨然道:“那麼,老弟今後將要何之?”
耿鶴翔苦笑一下,朗聲答道:“逛名山,遊靈勝,再擇個棲身地,練功三十年。為秦家傳信的事已了,尤前輩,後會之期難測,請自珍重,晚輩就此告別!”
此人當真倔強,勸不來罷了,卻要立即就走,但見他說至最後兩句,竟是熱淚盈眶,連聲音也有點嘶啞。鐵筆書生默默無言,目送耿鶴翔背轉身影,看看便待離去。
陡然間,鐵筆書生呼了一聲:“耿老弟慢走,老夫還有些事相托!”
幸虧耿鶴翔在此嗒然若喪,神傷至極當兒,卻是緩緩前走,要不然如展輕功,此刻恐已難以聽到鐵筆書生的呼喊。
一掉頭,冷冷地問道:“尤前輩有什麼吩咐!”
只一晃,鐵筆書生已到他跟前,低聲道:“老弟俠骨可嘉,為秦家奔馳,但不知為人可否為個徹底?”
耿鶴翔一怔,又聽鐵筆書生續道:“老夫在此尚有要務未完,要等兩位朋友,這兩人與上長白之事有莫大幫助,一時恐怕抽不開身,誠恐赤城中聚義列位朋友不耐久待,可否替我送個信兒給赤城老兒,說我三天後才到?”
原來又要他傳信。耿鶴翔略一躊躇,面現難色,囁嚅道:“要我去見那些人?”已而心念一轉,毅然道:“好吧,我就給你走這一遭吧,下不為例!”
鐵筆書生大喜,翹起大拇指,讚了一聲:“老弟當真俠骨天成,老夫敬服!”
兩人遂走到附近人家,借來文房四寶,鐵筆書生即席揮毫,寫就一張紙條遞給耿鶴翔。接過一看,心中暗暗歎服,鐵筆書生江湖上人稱三絕,果然名不虛傳,除了武功棋藝兩絕外,書法更是精絕,但見他筆走龍蛇,鐵劃銀鉤,蒼遒有勁,當真好字。
鐵筆書生把這事託付耿鶴翔停當,兩人這才別過。耿鶴翔既受鐵筆書生之囑,他本就守信,一諾千金的人,自是足不停步,星夜趕道,才走得一個徹夜,到得雄雞唱曉時分,已然赤城在望。
千手如來自然不會如此冒昧,便徑上山去見赤城老兒,此時他心中琢磨著如何把鐵筆書生的信。傳到老兒手裡。正怔怔地望著赤城山,陷入酣思之際,陡見遠遠一縷人影,在晨熹迷濛中慢慢走近,待定睛端詳清晰時,心下不由一怔,原來迎面走來這行客,不是別人,正是赤城山門人辛源鳴。
但是辛源鳴行色並不匆促,卻是滿臉為難之色,他這次下山,正是奉師命到江湖上找尋耿鶴翔回去。這一事原來是赤城老人許下乾女兒秦瑜的諾言,辛源鳴此行直似到大海里去摸繡花針兒,茫茫天地,何處覓去?難怪他一路行來,面現頹然沮喪顏色。
耿鶴翔一瞥,心下怦然而動,自忖道:“這真巧,自己既不願上赤城,何不託老兒的徒弟把書信傳上。”正待把辛源鳴喚住,忽地心中一轉念:“不成,要是把那小子喚住,豈不自露行藏?怕就怕他見了我,死死纏著去見他的師父,又要多費一番唇舌!”
這心念一轉下,已然打好主意:要跟下辛源鳴,覷個方便,暗裡傳書。當下便不動聲息,不去驚動辛源鳴,自願藏在一旁。幸虧這時是天剛亮,乍明還暗,在昏蒙中瞧不真切,辛源鳴心中有事,兀是低頭趕路,不暇旁鶩,因也沒發現前面的耿鶴翔。待得辛源鳴一過,耿鶴翔悄悄走了出來,已然跟下,他的能耐比辛源鳴高得多,故跟在後面,辛源鳴自難覺察。
大約跟了二十多里路,才進入赤城附近市鎮,辛源鳴落店投宿,耿鶴翔探勘他所住房間停當,也自找客寓去。這一晚耿鶴翔在客寓中的燈下,修好另外一封問候赤城山主與秦瑜的信,然後悄然離店,待得三鼓一過,便摸到辛源鳴住處。這時辛源鳴正熟睡間,突聞輕微異響起自房外。練武的人,最是靈敏,只微微一動,辛源鳴已然驚覺。酣睡乍醒,但見他一騰身,刷地一聲拔下懸在帳邊長劍,翻身便到房頂。
辛源鳴身形未穩,只見迎面黑影一晃,一甩便是七八丈遠,身手利落極了。辛源鳴微吃了一驚,忽地身形暴長,陡地撲去。
腳下加勁,口裡也不閒,陡然一喝:“是那條線上的朋友,請留下步來。”話聲方落,辛源鳴驟覺眼前一花,對方已然出手,一般古怪東西,挾著呼呼風響,轉眼便到。
辛源鳴未及堵截,反手一抄,便抄個正著,順手一捏,咦地一聲叫出,軟軟的不是暗器,似是一團紙。心下登時一異,急定睛前望,只見那夜行人,疾如電人,只幾個起落,人蹤便杳。辛源鳴驚怒交集,兀自放不下心,四下裡勘察一番,卻是不見敵人影子。
“是什麼人?莫非陰陽門的高手尋上門來!”辛源鳴心下怙啜著,又覺不對,來人雖夤夜而至,武功極俊,卻似毫無惡意。又見剛才那人身法好熟,打來的卻是一些紙張,心頭忽地一亮,急一挫腰下地,自回房中亮起火摺子,便把手中縐得一團的紙攤開細看,燈光下,才知原來是兩封信,心頭不禁大驚:“此人功力不弱,薄薄的紙張,給他揉做一團,抖手打出,竟如鐵蓮子般一類暗器,豈不駭人!”
待看得明白時,辛源鳴陣陣惆悵驀地泛上心頭,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苦心孤詣要找尋的千手如來耿鶴翔。辛源鳴低首沉思,此刻人已走遠,要追也追不了,找也找不來了,機會稍縱即逝,今後上哪兒找他?
辛源鳴越琢磨,心中越恍然,看千手如來今晚到此,藏頭露尾,已知他不願上赤城,更瞭解他不願和唐古拉鐵以及紫府宮中人見面的心情。心下一恍然,只好深深地嘆了口氣,爬上坑上睡去,絕了尋覓千手如來的念頭。
翌日,便藏好兩封書信,經回赤城,將所遇各事告知師傅,把兩書呈上他師傅及在座各人傳觀,這事前文已然表過。
且說鐵筆書生自耿鶴翔走後,心中忽地興奮起來,便在與南史二人約定地方,安心等候兩人來臨踐約。
鐵筆書生心一下思量:“這正是個千古難逢的機會,紫府宮中高手既已雲集赤城,那是最妙不過的了。待南星元史三娘一到,趁此機會帶他們上赤城一走,和各人見見面,商量對付長白山陰陽門二怪也好,日後也好聯絡!”
不料日復一日,轉眼間已逾兩天,南史二人約定相見日期已屆,兀是不見人來,而其赤城方面之約,也只差一天便到,鐵筆書生狐疑滿腹,心頭大急。
匆匆又過三天,距與南史兩位所約日子,竟逾五日之多。到得這一天,鐵筆書生坐臥不安,心中不由不生疑起來,朝夕倚門盼望。
前後延宕了六天之久,這天黃昏時分,鐵筆書生蹀踱門前,忽來一個江湖賣藝漢子,這漢子年紀不逾三十,穿得衣衫破爛不堪。倒也怪道得很,他賣的雜藝,既不是舞棒弄刀,也非什麼特技之類,但是他背上負一簍筐,黑壓壓不知裝什麼東西,手裡牽著一個年約十四五歲的孩子。那孩子衣衫倒很鮮明,與乞丐漢子襤褸比起來,教人瞧上去很不順眼,那孩子目光呆滯,痴痴地跟著乞丐漢子走,似是個呆傻不靈的楞小子,有時從他目光所流露出來的神氣,似很畏懼般地。那漢子對這小孩子很粗暴,打打罵罵,簡直是給予百般虐待。
這市集並不很大,鐵筆書生到這兒時,乃是農閒時候,許多附近的莊稼人,因為閒著沒事,都到市集裡來走動走動,倒也怪熱鬧地並不寂寞。鐵筆書生心中焦急,反不注意這個,自顧站在客寓之前,怔怔地望著路上熙來攘往的路人,盼望南史二人早些到達。
這時,乞丐漢子正拉著孩子走過客寓門前,那孩子走得慢些,漢子便是當胸一拳,那孩子因有點傻氣,雖被打得痛楚地叫了起來,頃刻之間又似沒事般的。
鐵筆書生看得好生奇怪,驀地心中一震,肚裡說道:“怎地這孩子身段好熟,莫非他便是秦亮!”他碰上秦亮那晚上因在昏夜,面貌雖依稀可辨,卻是瞧不真切,但身段倒還認得。略一轉念,又覺這孩子不像秦亮,一來秦亮既在龍蜃幫手裡,怎會落在這乞丐手中,任他隨處帶著在江湖闖蕩;二來看那面目截然不同,只是那身段卻酷肖異常。鐵筆書生是武林中一流高手,目光非常銳利,平常給他瞧過一眼的人,若非三二年後,休想他會忘掉,秦亮被擄距今不逾四月,他怎會認不出,雖在昏夜中,輪廊總可見到,但這時看去,卻全不像。再說秦亮是名門之後,那也曾和他交過手,功力如何,鐵筆書生那得不知,怎會給那乞丐漢子隨便拉拉扯扯,任意凌辱。
心中一琢磨,便覺不對勁,但卻還是牽掛懷中,便悄悄地混在人群中,跟綴前去瞧個明白。那乞丐漢子邊走邊哼著小曲,哼的是江南一帶低級社會里的俚歌,偶然抬起頭來,但是那漢子雙眸炯炯發光,太陽穴突起,一望而知,是個內家有深湛修為的高手。
鐵筆書生皺眉沉思,當前這漢子是誰?莫非是江南乞幫中人?但江南乞幫的高手,上至幫主,下及內三堂外五舵的香主舵主,鐵筆書生全都認得,可沒有此人,這人邪氣滿面,看去必非善類,乞幫英豪忠義輩出,哪有這般邪惡人物。
目光偶然落在乞丐漢子背上,鐵筆書生陡然一震,他一瞧就認得漢子背上所負那口烏溜溜的簍子。心下正思量間,那漢子已到得一家大戶門前,陡然間,漢子全身搖搖擺擺地扭動起來,腰肢擺得更生動,簡直像條蛇般的。突地,漢子雙掌一合,轉過頭來,身子一彎,疾地一退,弄了幾個像蛇的舉動後便停止,蹲下了去,把背上的簍子卸了下來,一傾便傾出十幾條毒蛇來,那些毒蛇一竄出,昂首吐舌,好不駭人。卻是教得馴了,只繞著那漢子團團爬行,有時列成隊伍,蠕蠕而動,有時狂奔疾逐,來回盤旋,便在大戶門前耍起蛇戲來了。
門外湊熱鬧的閒人,圍成半個圈子,在掌聲與喝采雷動中,鐵筆書生心下沉思:“果真是蛇幫,倒很邪門,但那孩子什麼事得罪他們,拿他到江湖上折磨?”
原來剛才漢子那番動作,正是蛇幫中的規矩,也是一種江湖禮節。鐵筆書生沉思未定,但見那漢子手掌微微一招,尖聲怪叫,那十幾條毒蛇像通靈般地全竄到他身上,有的盤纏頸項,有的攔腰如帶,有的則高踞頂上作昂首天外狀,總之,一身全是蛇兒,密麻麻地。
漢子待那些蛇兒纏上了身後,雙拳一抱,環目一掃,口中朗聲叫道:“在下初到貴境,弄蛇為生,這般微末小技,本不足以當貴客寓目。迫於衣食,無奈獻醜,還望諸位父老兄弟,海內高人,多多指點!”
話聲才落,陡然向那孩子一叱:“還不快上來耍蛇!”那面目呆滯的孩子,似是很畏懼般地,葸葸不前。漢子雙睛一瞪,神光炯炯,孩子垂首慘然走出。
鐵筆書生最愛孩子,見他受盡折磨,心中好生不快,只因事不幹己,無由加以插手,且看看那漢子怎地治這孩子,他料必有慘酷之事,便要展在眼前。
果然不錯,孩子才走近前,漢子獰笑一下,嘴裡又是尖聲怪叫一下,在他頂上那條長約二尺來長的毒蛇,疾地蜿蜒滑下,才著地曲身向前一團,便闖到孩子之前。驀地裡,孩子慘叫一聲,痛得在地上亂滾。那漢子低低呼了一聲:“小黑,回老巢去!”那叫小黑的蛇兒聽話得很,緩緩地自鑽到簍子裡,不再出來。
蛇幫中人的漢子,對那輾轉滾地呼號的孩子,視若無睹,正眼兒也不去瞧他,自顧取了一支鐵盤,託在手裡,往大戶家裡直闖。
外面圍著有閒人,裡面大戶人家也有許多長工僱僕在看熱鬧,這類沿戶賣藝的事,原很普通,但似此殘酷玩意,還是第一遭見到,直看得眾人毛髮豎然,心中生寒。門內有個像管家模樣的老兒,遠遠攔著那漢子,因他滿身是蛇,給他隨便闖到內宅,主人家不給嚇個半死才怪呢!老管家打恭作揖,顫聲道:“好漢休得隨便亂闖,待小老兒給你錢米便是!”
那漢子笑道:“老丈仁心可感,在下路過貴境,偶然缺了些盤纏,才敢前來叨擾,老丈厚賜,米在下不要了,只要銀兩!”
好大的口氣,江湖賣藝的人,幾曾見要化人家銀兩?老管家一怔,正待答話,陡聞堂中一人叫道:“是什麼人在賣藝,要化銀兩?”聽聲音,是個老年人。
老管家臉色登時一喜,疊聲道:“老主人出來啦,好漢,你自問他去,小老兒不敢擅自作主!”
果見從堂上屏風後轉出一個慈眉善目,一頭白髮白鬚的老人來。那老人行進間忽瞥漢子一身是蛇,不由愕然停步,問了老管家一聲。老管家把漢子化銀兩告知他的主人。老人且不答話,拿眼遙遙一眺,顫聲問那漢子道:“好漢,地上打滾的孩子患了什麼病?”
那漢子得意獰笑答道:“他給毒蛇咬了!”
但是那孩子此刻已經面如土色,奄奄一息,看看便要死去。那老人確屬宅心仁慈長者,一瞥這情景,不由大驚失色,還未開口,那漢子又是獰笑連聲,續道:“老丈是此間首富,有名善長仁翁,張百萬之名,誰人不知?老丈如可憐地上那孩子,就賞給在下三百兩紋銀,作為買解藥之資,在下自當救活了他!”
張百萬皺皺眉,內心很痛苦似地,忽地裡,問漢子道:“那垂危的人是誰家孩子!”
漢子傲睨作態,目掃全場,正待答話,目光偶與鐵筆書生一接上,心下驀地一顫聲,放低聲調道:“是我的孩子,老丈,你救不救?”
老人雙眸睜得大大地,顯出很生氣的樣子,突把手中柺杖向漢子一指,叱道:“既是你孩子,怎忍心讓他受這般大苦楚,唉,你好殘忍!”
漢子呵呵笑將起來,點頭道:“老丈的話不錯,我生來就是這麼殘忍,要仁慈可沒辦法,這孩子受了蛇毒已半個時辰,再過一刻,蛇毒攻心,那時給我三千兩也是迴天無力。
老丈,你肯不肯拿銀子出來救他,可別遲延!”
老人咬咬牙,長嘆一聲,毅然道:“好漢,我願出三百兩紋銀救這孩子一命,請救了他吧!”
那漢子瞪目搖頭道:“老丈,救活了他,仍是我的孩子,可不是賣給你的!”
老人焦急了,連聲催促道:“好漢,別嚕囌,遲延時刻不是耍的。”一旋頭,對那老管家叫道:“福壽,快進內室教太太準備三百兩紋銀奉送這位壯士做盤纏,好待他救孩子!”
福壽走後,那漢子果真從地上扶起了那孩子,自藥囊中取出一塊解藥來,捏碎了塞進孩子口裡,掬了一些清水灌下。骨嘟骨嘟聲中,不到盞茶工夫,孩子已然面色轉紅,一撒矢,譁喇譁喇地竟拉出一大堆其黑如墨的稀糞,奇臭難聞,只聞得旁觀諸人,掩鼻不已。
不消片刻,孩子已然甦醒過來。蛇幫既以善弄蛇聞名江湖,它的解藥自是神效無比,可恨當前此人,竟以孩子為餌,脅迫仁心長者,藉敲取財物,旁邊諸人俱看得忿忿不平,兀是沒人敢惹這漢子。
漢子謝過張百萬,便待離去,到別一家去依樣葫蘆,陡聞人叢中一人喝道:“蛇幫的小夥子,別走,讓老夫問你幾句話!”聲落人出,此人竟是鐵筆書生。
但見尤文輝手擎大毛筆,只一晃身,已然當路攔著。那乞丐漢子先是一怔,及見鐵筆書生亮出獨門兵刃,不由冷冷地道:“尊駕莫非是鐵筆書生尤前輩,要來插手?”
鐵筆書生朗朗長笑,叫道:“你這小子既知老夫之名,怎敢在我面前撒野,隨便為難一個小孩子,喂,我今問你,那孩子叫什麼名字,是誰家的?”
那漢子聞言,先是面現詫然之色,忽地又顏色一變,冷笑一聲,說道:“尤老頭子,別倚老賣狂啦,俺插翼蜈蚣豈是可欺之人,我的事也用你來管!”
插翼蜈蚣郭子湘在武林中也是有名高手,現在蛇幫中任一名香主,乃該幫內三堂重要人物,武功極高,為人也歹毒異常,蛇幫本來就非正道幫會,所包羅的人物,也自然是邪派一路。插翼蜈蚣來頭雖大,鐵筆書生在武林中輩份極高,豈有把他放在眼底之理。當下,手裡大毛筆又是一揮,氣呼呼地冷笑道:“啊,久仰,久仰,尊駕原來就是鼎鼎有名的郭香主,失敬了!”轉腔引吭一聲道:“郭子湘,我問你的話,怎地不答?”
插翼蜈蚣也深知鐵筆書生的厲害,心下雖微微一驚,表面上兀是死撐硬蓋,一疊連聲冷笑過後,淡然道:“不答你又待怎地,老子不是說過麼,是我老郭的兒子,咱的家事,誰人管得。”這番話雖沒正面說,也算是個答覆,心裡先自怯了下來。
鐵筆書生冷笑一聲,叫道:“郭子湘,你的鬼話騙得誰來,江湖上誰人不知你這小子沒有渾家!”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42:32
第四十八回:反目成仇
插翼蜈蚣一怔,忽地裡一卸身,疾退到人群圈外。眾人一見他衝來,不由紛紛散開,鐵筆書生大毛筆倒提,追將過來,口裡嚷道:“郭子湘,你還想逃麼?”
還未追近其身畔,陡聽插翼蜈蚣尖嗓銳嘯一聲,倒也怪道,盤踞在他身上那十幾條毒蛇,一聞嘯聲,忽地卸身滑落,紛紛昂首吐舌,朝著鐵筆書生攻來。插翼蜈蚣自知以本身技術,絕難在尤文輝手底下走上十招,給他咄咄相迫,初時還強自隱忍,這刻也自動怒,心念一轉,咬了咬牙,便發嘯聲,指使蛇群制敵,希圖以邪門毒物,打敗鐵筆書生。這群蛇雖全是劇毒無比,但在鐵筆書生眼中,何異廢物,兀是不懼。
蛇群一出,鐵筆書生撲前身形受阻,略緩一緩,手裡大毛筆一晃,已然闖入蛇陣,鐵筆書生的大毛筆風也似地連連閃閃點點,但聽嘶嘶嗥啼聲中,那群毒蛇,彎腰蜷曲,互相噬咬,血流滿地,纏做一團,看得眾人心顫膽戰,插翼蜈蚣更是楞在當地。
原來鐵筆書生每一出手,大毛筆尖點處,盡是蛇兒,一雙眸子,全瞎在鐵筆書生筆下。蛇群乍受襲擊,痛苦難當,又瞧物不見,已然發狂,互纏互咬,正是蛇兒垂死掙扎現象,不消一刻,地上盡是殘肢斷腰的死蛇兒,竟是自相殘殺,沒有一條生路。
鐵筆書生笑吟吟地道:“郭子湘,還有沒有,全放出來,這些鱗皮畜牲,哪能奈得我何!”身形才晃,便已掠到插翼蜈蚣當前,叫道:“郭子湘,你說不說實話?”
插翼蜈蚣一閃,躲過來勢,勉強陪笑道:“尤前輩休惱,聽我說來,別動手!”
鐵筆書生雙眸炯炯閃動,冷冷道:“說吧!”
插翼蜈蚣低聲道:“尤前輩責晚輩兇殘,晚輩認罪,如問孩子是誰家的,確我郭子湘之子!”
語聲懇切,又似當真實情,鐵筆書生略一思索,又問道:“那麼,你的渾家呢,沒有老婆怎會有孩子?”
插翼蜈蚣道:“尤前輩有所不知,這孩子不是我所出,乃我哥哥的孩子!我這般對待他,也是有個原因!”
分明是信口雌黃,鐵筆書生雖不相信,但顏色已沒方才那般冷峻,語調也溫和多了。問道:“是什麼原因?”
先是嘆了口氣,插翼蜈蚣傷感地道:“我幫有個怪幫規,那是凡本幫子弟,一律要經一番江湖上折磨,才能加入,那孩子生來又呆又楞,我帶他到江湖上走動,百般虐待,原來也只為那幫規所定。至於用毒蛇咬暈了他,又將他救活,也是本幫鍛鍊子弟的法門,時時給蛇毒滲入,日子一久,體內自然起了一種抵抗力,到得功德圓滿之日,以後在荒山野嶺走動,即使遇上再毒的蛇咬上,也可保無虞!”
這席話似是而非,倒也說得頭頭是道,鐵筆書生心念搖動,已有點相信了。自顧沉吟不語,在琢磨插翼蜈蚣的話。
忽地裡,鐵筆書生向那楞孩子招一招手,漫聲道:“孩子,你來吧,我有話問你!”
那孩子拿眼偷偷看了插翼蜈蚣一下,畏縮不前,插翼蜈蚣見此情景,無奈對那孩子道:“孩兒,老前輩叫你,就迎前吧!”孩子腳步蹣跚,慢慢走上前去。
鐵筆書生放柔聲調,問道:“孩子,你今年幾歲了?”
孩子搖搖頭,似乎不知這老人問的是什麼。鐵筆書生皺皺眉,指指插翼蜈蚣道:“他是誰?你認得他嗎?”
這回孩子倒會說話了,應了一聲道:“是爹爹!”
插翼蜈蚣一旁呵呵大笑道:“怎樣?尤前輩,我何曾瞞你,這孩子雖楞,骨肉卻是天性,若一提起,他自然會知道了!”
鐵筆書生默默無語,肚裡暗道:“無怪江湖上人稱蛇幫是個最邪門的幫會,看來這話不假,只看他們定下這種滅絕天良、殘酷的幫規,便知毫無道理!”只因當前兩人是父子,父親虐待兒子,本來就是他人家事,又因他們是蛇幫中人,蛇幫幫規,既屬如此,鐵筆書生輩份雖尊,武功雖強,兀是不能以大壓小,以強凌弱,硬去幹涉人家。琢磨一過,也不為已甚,只略略薄責插翼蜈蚣幾句,吩咐他用別的方法去琢煉孩子,不要再折磨他,免貽武林閒話。
插翼蜈蚣喏喏連聲,拾掇餘物,背了空囊,神色帶點倉惶,匆匆而去,不消片刻,已然走得蹤影俱杳。鐵筆書生嘆息了一陣,目送蛇幫中一老一少背影消失,才怏怏轉回來路,正待回寓,忽地裡,在人群中見到一人,低聲呼道:“阿牛,你什麼時候到這兒來?”
但見阿牛一臉惶然神色,忙不迭把手亂擺,低低道:“老前輩,我們到前面去可好?”
這兒是當路,各種人物麇集,難保無龍蜃幫徒眾混跡其中,阿牛的意思,便是提防這個。鐵筆書生聞語略略一楞,阿牛又道:“這兒非說話之所,咱們到前面茶寮去坐地吧!”
鐵筆書生略略皺眉,又問道:“南公子和史姑娘,怎麼逾其爽約,等得我好不心焦!”
南史二人都不是不守信的人,逾期爽約,自是有個原故,鐵筆書生明知多此一問,但也問下。阿牛低聲道:“事情有了變故,南公子叫我先到這兒會晤老前輩,他們也許今晚便到!”
兩人隨說隨行,到得前面茶寮,撿了一個清靜角落坐下。鐵筆書生心中煩躁,劈頭又追問發生什麼變故?口裡道:“是不是南公子史姑娘和我交道的事給陰陽二怪知去?”
阿牛搖搖頭道:“如是事情敗露,他們不毀在二怪手裡才怪呢,還有到這兒機會?剛才說有了變故,是指被囚在龍蜃幫裡那可憐的孩子!”
此語一出,鐵筆書生陡然大震,顫聲問道:“你是說秦亮?他遭不測了?還是其他!”
阿牛黯然道:“秦亮已不在龍蜃幫裡了!”
鐵筆書生急忙問道:“不在龍蜃幫裡到那兒去,又給掠上長白?”
阿牛道:“他給唐幫主送給蛇幫了!”
鐵筆書生兩眸噴火,心中驀地大悟,又追問始末經過,阿牛也知得不多,只好約略說出。阿牛道:“十天前,龍蜃幫忽來了一個青年漢子,年紀約摸三十上下,到了總舵,行動詭秘極了,當晚便和唐幫主密談了一個整夜,翌日一日,已然把秦亮帶走。那時南公子和史姑娘恰奉陰陽嫗之命,回長白未返,待得再返鳳鳴島時,人家已然去遠了,要追也追不來。再一打聽,方知那人是江湖上有名邪門幫會蛇幫中的一名香主,外號人稱‘插翼蜈蚣’便是。”
阿牛的話聲方落,陡然間,鐵筆書生猛頓足厲聲呼道:“壞了,果然是他,唉,只是錯過這一良機了!”
阿牛搔了下腦袋,茫然不知鐵筆書生所云,怔怔道:“老前輩,你說錯過什麼良機?”
鐵筆書生這才把早間所遇告訴他,阿牛詫然道:“老前輩,你記不起秦亮那孩子?”
這話問得對,鐵筆書生苦笑一下,喟然道:“那會記不起,只是那孩子身段雖酷肖,面目卻全不相同,而且目光晦澀,呆呆楞楞,不像練過功的人,何況他還呼了插翼蜈蚣一聲爹!哪容老夫不信?”
答得也對,這是怎地攪的?兩人黯然對視半晌,鐵筆書生又問了秦亮和陰陽二怪的一些事,阿牛在龍蜃幫裡畢竟地位不高,所知有限,十之八九無法奉告。阿牛嘆了口氣道:“老前輩,秦亮被帶走是我親眼見到的,怎麼會改變了面目?莫非你老所遇是另外一個孩子?好歹要等南公子和史姑娘來了,這事才能得到解答,反正他倆今晚可到。為今之計,待晚輩先走一步,回山東去把蛇幫近態打探清楚,回報老前輩,咱約個見面地點時候可好?老前輩且在此等等南公子他們如何?”
鐵筆書生沉吟道:“這樣也好,咱在什麼地方見面,是山東還是在蛇幫總舵?”
阿牛搖搖頭道:“在渤海口劉家溝好不好,蛇幫總舵晚輩怎能去得?最好你老和南公子他們回赤城與赤城山主見過面後,商量停當,再和他們一起到劉家溝去,這樣力量就不弱,也不怕火鴉子的什麼毒蛇陣勢了,說不定秦亮那孩子現在便給囚在蛇幫總舵裡!”
原來蛇幫總舵是在渤海口外的一個孤島。渤海口外小島最多,星羅棋佈,其中有兩個有名的兇島,離得遠些,這兩孤島,除了一個是有名的鷹貓島,生長著一種食人兇禽外,另一個就是現為蛇幫據為總舵的荒島。這荒島佈滿兇狠歹毒絕倫的惡蛇群,因此也名蛇島,千百年來,人跡罕到,直到蛇幫幫主火鴉子俞公典肇創蛇幫時,才擇定此一孤島,作為開宗立櫃、安身立命的總舵。因火鴉子善治蛇,手下幫眾也皆弄蛇能手,饒是旁人最畏懼的地方,他們反覺得其所哉。
火鴉子自從在該島立下基業以後,便把那些野性毒蛇群訓練得通曉靈性,能任其指揮,攻敵守土,可替代人力,最近更能排毒蛇陣,不論多厲害的高手,一入陣內,必受蛇群強噬,命喪當地,無一倖免,好不厲害。一方面火鴉子飭令手下,攜帶毒蛇,到江湖上去為非作歹,強掠豪奪,無惡不做,早為武林所不齒,鐵筆書生自是耳聞其事,只因平素與蛇幫毫無過節,況人單勢孤,不敢遽爾前往鋤惡,今日秦亮落在他們手裡,那情形又自不同。
當下,阿牛把這主意說出,鐵筆書生琢磨之下,深覺有理,乃殷殷叮囑,叫他到山東之後,萬事小心在意,千萬不可露破綻,喪了性命,壞了大事。叮囑停當,兩人就在茶寮作別,阿牛自回山東,鐵筆書生則留下來,等候南星元史三娘前來踐約。
話說阿牛走後,鐵筆書生這才恍然大悟,南史二人遲遲赴約,原來是為了秦亮被帶走的事。一想到蛇幫總舵遠處海外孤島,其地險惡,海內聞名,武林高手為之裹足,秦亮這孩子既落在那島上,要拯救他的是棘手,將來又要煞費周章,勢必引起武林一場大浩劫,不由惆悵莫名。更有一事,令鐵筆書生狐疑不懌的,便是秦亮小小年紀,怎會與蛇幫結下樑子,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竟使蛇幫要在龍蜃幫手中討去,百般折磨?只看方才插翼蜈蚣放毒蛇猛噬秦亮,兀是歹毒至極!心下一琢磨,自忖道:“莫非這又是陰陽二怪的詭計?”要知紫府魔君託庇長白山陰陽門之下,要對付的也只他本門高手,至於赤城山主與鐵筆書生,他何嘗放在眼裡。大抵把秦亮交給蛇幫,乃是移禍之計,同時也利用蛇島孤懸海外,險峻形勢,毒惡的蛇群,引誘紫府宮的人前往,然後再把他們消滅在那如鬼域地方的島上。
鐵筆書生越想越覺得沒有道理,正浸入酣思間,陡聞遠處有人呼道:“尤前輩,想什麼想得出神?”
這聲音好熟,但聽鐵筆書生呵呵笑道:“南老弟,累老夫久待了,還不現身,老弟的功夫好俊!”
話聲才落,陡然間,從大街上屋簷下掉下兩人,這兩人一男一女,不錯,正是南星元與史三娘!原來南星元方才用“傳音越野”的內勁呼叫,這種內功比起江湖上“傳音人密”的獅子吼還要高明難練,因為聲音這東西,越近越嘹亮是常理,從遠處呼叫如在耳旁已是難能可貴,南星元身在跟前,聲音卻發自遠處,可知他是用絕頂輕功,先發聲後趕到,故聲音凝聚未傳,他已到來。南史二人一下地嘻嘻笑道:“咱也知尤前輩等得心焦,不過委實事非得已,尤前輩可曾碰見阿牛?”
鐵筆書生愁容頓現,連聲道:“不用說了,我什麼都知道,秦亮那孩子剛才還碰到呢!”
南星元怵然一驚,急急問道:“尤前輩見到那孩子,在什麼地方?有什麼人同行?”
那也怪道,鐵筆書生既見秦亮,怎地不把他留下?難怪南星元吃驚。鐵筆書生憋了口氣道:“都是老夫無能,看走了眼,竟教插翼蜈蚣那廝瞞過,老夫便在張百萬之家門口見到,但這刻人已走了,奈何!”
史三娘搭腔叫道:“果然是郭子湘那廝,倒也可惡,你瞧到他們在幹什麼,這也難怪尤前輩認他們不出!”
鐵筆書生喟然道:“插翼蜈蚣正在折磨那孩子,使出的手段歹毒異常,你們猜一猜,他怎地凌治秦亮,唉,他竟使用毒蛇,要不是遇上阿牛,我還不知那孩子便是秦亮!”
南星元詫然問史三娘道:“三妹妹,你怎知道尤前輩認不出秦亮,是什麼道理?”
史三娘目泛秋波,橫了她心上人一眼,掩嘴笑道:“我不告訴你,你自猜去!”
這兩人既是情侶,開玩笑自是尋常,鐵筆書生皺皺眉,暗自沉思:“史姑娘當真孩子氣,這時候還要打情罵俏?”心有所思,不禁流露到面上來。史三娘這妮子也怪乖覺,一瞥已自了然於胸,對鐵筆書生笑道:“這兒說話不方便,尤前輩你下榻那家店房,咱到你的住處談去!”
這話不錯,龍蜃幫耳目眾多,遍佈江湖,這般當街談話,自是不便。當下,三人便回到鐵筆書生落宿所在來。鐵筆書生不憚其煩,已然把錯過秦亮,再遇阿牛的事,詳詳細細地告訴兩人,並把心中疑問,就教南星元與史三娘。
南星元哦地一聲道:“尤前輩,你猜錯了,據我所知,秦亮這孩子雖與蛇幫無過節,但他爹秦吟草卻和蛇幫幫主在十年前結下樑子!”
鐵筆書生憬然呼道:“這麼說來,秦吟草死在陰陽嫗手裡,莫非也與蛇幫有關!”
果然猜得對。南星元頷首道:“尤前輩料事如神,正是與蛇幫有關,你可知道蛇幫與長白山陰陽門之淵源?”
鐵筆書生搖搖頭,南星元續道:“蛇幫幫主俞公典正是陰陽二怪的義子,他治蛇之法,亦是傳自陰陽門中的迷霧邪法,尤前輩你總知道,陰陽門乃當今武林中萬邪之宗,能驅蛇使蠍,自在意料中事。我曾在長白山待過一個時間,所以才知得這般清楚!”
秦家人亡家破,秦老兒橫死原委竟是如此,鐵筆書生對此事卻毫無所知,當下,又問道:“南老弟,可知道秦家與蛇幫怎生結怨。而陰陽嫗以一派宗主,怎肯出手?”
南星元低沉地道:“這事我也知得不詳,聽說是蛇幫幫主在未開宗立櫃之前,曾在秦老兒手裡栽了一個大跟斗,那時秦老兒正在江湖賣藝,因何打起卻不清楚。”
“不過,我只知紫府魔君到長白山後,陰陽二怪待為上賓,目的乃為騙他寫出本門秘芨。要知紫府乃萬功之宗,技業自屬不凡,陰陽二怪心中打好主意,待騙得紫府秘芨之後,參以他們的邪法,邪正合爐共冶,那時不怕要天下無敵麼?”
“不久,蛇幫幫主遠來長白山參謁二怪,二怪無意中提及紫府少掌門唐古拉鐵和秦吟草的事,觸發了蛇幫幫主追憶舊事,遂當場苦苦哀求二怪代為作主報仇。二怪無奈答應下來,同時也打探唐古公子已至中原,遂由陰陽嫗暗中到江湖來查訪,誰知沒把唐古公子拾掇下,卻將秦老兒殺了,又順手掠去秦家孩子秦亮,交給蛇幫處置。尤前輩在遼東時聽說過秦亮被囚鳳鳴島水牢中,這刻正是準備移交給蛇幫之舉。
如非蛇幫與秦家有過節,陰陽嫗也不會出手,以她的能耐,哪會不知秦吟草非紫府中人!”
說到這兒,史三娘忽插嘴道:“我曾聽師傅說,她老人家與師公的迷靈邪法,兀是厲害非凡,舉凡有靈性的動物都可驅使自如,既可驅蛇使蠍,其他虎豹猛禽自不在話下,不過就是不能使人,也是這種武功的缺點,無怪要稱邪法!”
鐵筆書生聞所未聞,心下一驚,江湖上傳說陰陽門的邪派武功,繁複多端,深不可測,端的不虛。信口又問史三娘道:“史姑娘怎知老夫認不出秦亮,莫非也是那邪法所致?”
史三娘笑道:“這又不是,那與什麼邪法無關,也非陰陽門的武功,是蛇幫內的家傳秘技,創造這門秘技的人正是插翼蜈蚣!”
南星元接上問道:“什麼家傳秘技,你怎知得這般清楚?”
史三娘抿著嘴笑道:“難道你不知我的來歷麼?陰陽門二怪是我的什麼人,怎會不知道,這是蛇幫幫主親口告訴我的,他還曾在長白之上炫技呢!”
南星元不耐煩地道:“炫什麼技?你快說,別吞吞吐吐!”
史三娘續道:“插翼蜈蚣這小子,出身是梨園子弟,卻是學藝不精,後來離開梨園,到江湖投師習藝,他未離開前,倒學得一手易容術,身上經常藏有一種丸藥,名叫易容丹,任何人一經搽抹上,顏容立變。料秦亮那孩子必是受了插翼蜈蚣這種改容術,難怪尤前輩瞧他不出!”
鐵筆書生把頭一搖道:“我想,這也未必,顏容可改變,性情卻難移。秦亮這孩子顏容改變,我看走了眼也罷,但性情兀是完全不同。”
史三娘笑道:“尤前輩別忙,我的話還沒說完呢!要知蛇幫乃當今江湖上一個最邪惡的幫會,比龍蜃幫不知要歹毒多少倍,因為他們倚仗蛇兒起家,對蛇兒的性靈毒質最清楚,經過多年琢磨,給他們琢磨出一種用毒蛇噴出來的毒液和藥製成一種丹丸,這種丹丸叫迷靈丹,他們要把人折磨時,便把那人給最毒的蛇兒咬著,待蛇毒發作臨危時,再用迷靈丹給他服了,這迷靈丹也怪得很,服下可把體內蛇毒驅在一隅,侵蝕神志,日子一久,那人便變成痴痴呆呆的病人。據說武功再高的人,也經不起幾回折磨。秦亮於今武功盡失,成為廢物,也正是這個道理。”
鐵筆書生大大地吃了—驚,跌足大呼,愴然道:“照史姑娘這般說來,秦亮那孩子的一生,已然斷喪在蛇幫手裡了。”
鐵筆書生尤文輝雖說是豪邁過人,聽了史三孃的言語,也自凜然變色。
史三娘支頤沉思,不即答鐵筆書生的話,良久才緩緩地道:“這就要瞧瞧那孩子的命運如何了。不過迷靈丹雖歹毒,畢竟終究是邪門之物,邪可不能勝正,紫府迷宗既屬萬功之宗,料他們必有法子可救秦亮一命!”
兩個相顧唏噓太息,過得半晌,忽瞥鐵筆書生推座而起,目放異彩,面現剛毅之色,切齒道:“不用什麼人助拳幫腿,我也要往蛇島一走,哼,老夫定要手刃火鴉子,救出那孩子之命!”
這可不是當耍的,鐵筆書生此語一出,史南兩人同時為之失色。要知蛇島非比普通地方,那兒天險奇絕,蛇幫又是詭計百出,即使世上絕頂高手,如無結伴同行,休說殺賊救人,怕連自己的生命都得賠上。鐵筆書生威名雖盛,獨木難支大廈,要想在蛇幫手裡討得便宜,那是夢想。南星元忙不迭地阻攔道:“尤前輩,這事我們得從長計議,還是上赤城,與山主及紫府門中高手好好商量一下,蛇島地險,世所共知,豈可輕舉妄動!”
史三娘也道:“尤前輩休急,對於蛇幫之事,我雖知之不多,但久在師門,多少總是知道一點,待上赤城山後,自當將玄機奉告,俾解秦亮倒懸之困!”
但聽長長一聲嘆息,鐵筆書生尤文輝兩手急搓,低低道:“罷了,我尤文輝橫行江湖數十年,想不到今天竟拿這些鼠輩無法。”說到這兒,毅然道:“史姑娘,南老弟,我們現在就上赤城,事不宜遲,越快越好!”
鐵筆書生性子最急,說走便走,正待呼喚店家,結清房錢,好星夜趕路上赤城,忽聽史三娘搭上了腔道:“且慢,我們不能這麼便上赤城!”
鐵筆書生驀地一震,尋思道:“為什麼不能這麼上赤城山?對啊,南史二人是赤城一眾聚義英雄死對頭門下,如不提前準備好應對之語,上了赤城不怕給人誤會嗎?”想到這兒,不禁點點頭道:“史姑娘所慮也是不錯,你們都是陰陽門有淵源的人,上赤城山恐不便,不過和老夫同行,他們當會相信。”
史三娘搖搖頭,說道:“尤前輩誤會了,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咱既是長白山方面的人,和前輩聯袂同行,上赤城山恐被外人瞧見就是這個不便,須知龍蜃幫線眼極多,萬一傳到長白陰陽門去,那時間,不但咱兩人有性命之虞,且將來要咱在長白臥底,暗中幫著行事,更見妨礙!”
這話對極,鐵筆書生一想也是道理,心下又一轉念,莫非當前南史兩人已萌退志,不想往赤城一走,要不然史三娘怎有這席話?一怔過後,自語道:“不上赤城也好,老夫替你們疏通疏通,不見面也可交個朋友。”
陡地裡,但見史三娘把腰纏著的百寶囊一掀,取出一小瓶丸藥來,鐵筆書生一瞥,不由詫異起來,他兀是不知史三娘在弄什麼玄虛?史三娘把那小瓶子一取出,低呼一聲:“南哥哥,快換上道裝,我們好與尤前輩早點趕路!”
話聲一歇,南星元一怔,反問道:“好妹妹,教我換上道裝幹嗎,咱何來道裝呢?”顯然他也不知就裡。
聽得史三娘笑將起來,史三娘正當綺年,貌也不俗,這一笑,直如花枝亂顫,益顯得豔麗奪人,看得尤文輝皺眉不已,南星元愕然瞪目。鐵筆書生自忖道:“這小妮子美是美極了,可惜秋水流波之間,帶著豔光,薄命如花,殊非厚福。”
他這一猜測,不過是從史三孃的豔光迫人中去推斷,卻不料後來竟應了此語。
一笑過後,史三娘俏皮地指指南星元肩膊上負著的一個包裹,吃吃笑道:“道袍就在那裡,扮道士行,扮頭陀也行,袈裟也行!”
這話甚怪,南星元自己的包袱,也不知有此二物。原來南史二人相愛甚篤,素日裡相依相偎,不容遽離,這次出門趕路,連行李也是由史三娘代為掇拾。南星元是男子漢,對這些小節自不留神,給史三娘偷偷把道袍袈裟藏下,也兀自不知。當下,聽了史三孃的話,心下詫然,還道是她在開玩笑,半信半疑地把肩上所負包袱卸下,打開一看,果見裡面一件道袍一件袈裟。
一見有這東西,南星元忽又轉念,雙眉一蹙,沉吟道:“你是教我換上這東西,讓別人瞧不出,別夢想了,憑我倆在關外混了這麼多年,龍蜃幫中人哪個認咱不出,除非面目改變!”
話音未了,陡見史三娘手中一揚,那小瓶子倏地騰空掠起,一升一降,史三娘復接到手,吃吃笑道:“我說你這個人一向粗心,果沒有錯,誰不曉得關外那些人認得咱兩人的真面目,不過,我卻有法兒使他們認不得,不錯,就是把面目改變!”
南星元吃驚道:“怎樣改變,難道你……”
鐵筆書生也覺驚奇,不待南星元的話說完,已經接上了腔,失驚道:“史姑娘莫非也知易容妙術?”
史三娘頷首道:“不錯,我在師門曾見過火鴉子俞公典,那時年紀還小,只是十二三歲的女孩子,火鴉子見我天真爛漫,授我易容之術。”說著,手裡一晃,又道:“這瓶藥丸子便是蛇幫裡有名之寶,那插翼蜈蚣郭子湘創制出來的易容丹,尤前輩遇秦亮認他不出,就為此物障眼!”邊說邊打開瓶蓋,把瓶裡的藥丸抖了出來。
但見那些易容丹小比芝麻,卻是五色繽紛,異香撲鼻,紅的黃的藍的黑的,也有黃金色的,色澤應有盡有,就差沒有白色的。南星元雖久處關外,卻從來不曾瞧見過這種怪異的東西。不禁又問道:“史妹妹,這就是易容丹嗎?怎生用法?”
史三娘笑道:“你且換上衣服,待會兒我給你扮了相,你自會知道,現在不用多問!”
南星無怔怔不語,待得半晌,忽地笑問道:“你要扮上什麼裝束,道士還是和尚?”
史三娘斜看了南星元一眼,端詳一下,莞爾道:“你一表人材,扮和尚可惜,還是改換做個遊方道士吧!”
鐵筆書生冷眼旁觀,此際也佩服史三娘機智,心裡道:“這小妮子年紀輕輕,兀是詭計多端,未來赴蛇島,上長白,缺了她果有不便!”便也插嘴道:“南老弟,就聽史姑娘吩咐,扮個遊方道士玩玩!”
南星元一陣躊躇,他為人風流自賞,平日方巾儒服,連戎裝勁束也不屑打扮,要他扮化外之人,豈不難受!猶豫未決之際,史三娘又連聲催促,鐵筆書生也來相勸。
史三娘畢竟是個小姑娘,性情未穩,孩子脾氣甚濃,乍見自己心上人有不聽吩咐跡象,不由又發起嬌嗔來,跺腳道:“扮道士有什麼辱沒你?老是延宕,哼,姑娘要你扮這個,你爹也是個道士,道士父親養道士兒子有什麼不好?”
這幾句話本來是開玩笑性質,陡然間,南星元臉色陡變,但見他雙眸炯炯,漲紅臉,吶吶辯不出聲來。猛可裡,南星元疾地往包袱裡撿起兩件服裝來,兩件服裝正是道袍與袈裟,一撿起,獰笑聲中,順手一撕,便將這兩件衣物撕得片片寸斷,雙掌倏揚,頓時蕩起一陣烈風,把碎片揚上半空,盤旋飛舞,宛似採花蝴蝶,穿插紅綠叢中。南星元撕過衣物,滿臉不悅之色,卻是不發一言。
史三娘乍見心上人此一突如其來的舉動,不由嚶然驚呼,一瞬間,面上陡地凝霜,尖聲罵道:“好啊!說你幾句就發這麼大脾氣,將來跟了你豈不給你折磨死。南星元,我們的恩情就此斷絕,我再也不跟你一路!”
南星元氣極而笑,頻頻呼道:“小賤人,你、你、你竟敢……”
變生時間,倒難為兩者之間旁觀人的鐵筆書生,眼見這對淘氣的小情侶,竟為一句閒話翻起了臉。心下一驚,暗道:“糟了,要是當前這兩人當真決絕,將來便有許多不便,前者計劃,不難成為畫餅。”一念及此,忙不迭地婉言相勸道:“史姑娘,南老弟,別鬧什麼彆扭了,好端端地為了一言兩語便爭起來,誰說短了,誰佔上風,有什麼關係,大家都是自己人!”話聲才落,便過去拉南星元的手,口中又道:“南老弟,史姑娘年輕,口裡沒遮攔,別跟她一般見識,來,老夫跟你倆做個魯仲連,別吵,哈哈!”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8 12:43:38
第四十九回:痴情會嬋娟
鐵筆書生的手才遞前,陡見南星元橫袖一拂,袖尖竟朝他的寸關尺脈掃到,如果真個給掃到,非受重傷不可。鐵筆書生心下一驚,急沉肘一甩,斜斜閃過,他已然知道南星元動了真怒,兀是覺得可怪,怎地只兩句閒話,便生這麼大的氣。不由雙眉一皺,開言喝道:“南老弟,你瘋了不成,怎地連老夫也打起來?”
喝聲方落,南星元雙眸遽張,神光四射,慘然叫道:“尤前輩恕晚輩無禮,今日之事,無法再助尊駕了,請從此別,青山綠水,後會有期,尚祈珍重!”言語才畢,身形已動,猛然橫空一掠,便待穿窗而出。
鐵筆書生引吭疾呼:“南老弟慢行,且聽老夫一句話。”說時遲那時快,南星元一腳已然跨出窗框之外,驀地裡,鐵筆書生但覺眼前人影一晃,史三娘已是搶先騰起,尾隨南星元之後,但見她雙臂暴長,便待來攀南星元未跨出窗去的另一條腿。
史三娘悽然叫道:“南哥哥休惱,我知錯了,請留步,待妹妹分說去!”語調悲涼欲絕。這年輕姑娘,適才只為一時意氣用事,片刻已經悔悟,不敢再鬧什麼脾氣,反而哀哀懇求,求她心上人見諒。
誰料南星元真怒一動,非同小可。一腿已給史三娘摟個正著,一時脫不過身,進退不得,南星元暗裡咬了一下牙,一挫腰反身就是一掌,狠狠朝史三孃的天靈蓋砸下。
恁地這般絕情?以史三娘武功造詣,何嘗不曾瞧見,她卻毫不迴避,目盈珠光,含笑受死。就在這一剎間,南星元遞出之掌,半途中硬生生扳了回去,長嘆一聲,那條給史三娘緊緊摟著的腿,忽地一蜷曲,腳跟迴旋往史三娘胸前一蹬。但聽蓬然一聲響,史三娘給他這一蹬之力,震出丈許,彈到床上,手掩小腹,面如土色,坐在那兒喘氣。南星元為要脫身,竟而下此毒手。
鐵筆書生眼見事情弄僵,南星元不顧情義,手傷眷愛之人,絕情若此,不由勃然大怒。口裡大罵道:“南星元,你這無義之徒,老夫來教訓教訓你!”
身形才動,陡聞幽幽微弱聲音,帶著急激喘息,低聲道:“尤前輩,別動怒,是我不好,不幹南哥哥的事!”
這語音,充滿悲慼,而又有自譴自責之意,鐵筆書生急轉頭,但見史三娘枯坐床上,蜷伏一團,手掩腹部,一臉頹喪焦急顏色。也不暇追出教訓南星元,急趨前漫聲問道:“史姑娘,怎樣了,傷的不輕吧?”
史三娘慘然搖頭,苦笑道:“還好,那冤家出手不重!”鐵筆書生滿腹狐疑,看史三娘神色,已是傷及內腑,怎地還說不重?不由暗裡唏噓嘆息:“男女相愛,當真微妙,給他打成這個樣子,兀是還關心他!”史三娘越對南星元愛護,鐵筆書生對南星元越反感,只緣這是人的家事,史三娘既不喜自己插手,自然不便強代出頭。
當下,鐵筆書生無奈,只好安慰了史三娘一下,教她自己在床上調勻內元自療,自己跟著趕到外面,跟躡南星元蹤跡,只為一事耿耿於懷者,要知南星元一走,史三娘必至興致蕭然,屆時要她相助的事,必受重大窒礙。
待得跑到外邊,哪有南星元蹤跡,他已不知在什麼時候跑到什麼地方去了。鐵筆書生空自找了一會,嗒然返房,這時史三娘調勻畢事,又自百寶囊中倒出幾顆療傷金瘡丸藥服下,臉色也轉紅潤,看去傷勢已被抑止,走向痊癒之途。
史三娘乍見鐵筆書生去而復返,在床上一躍而起,顫聲叫道:“尤前輩,可曾尋著那冤家?”這姑娘對南星元,兀是一往情深,稍未忘懷!
鐵筆書生搖搖頭,苦笑道:“哪還能尋得到?他既存心離去,要找他回來可不容易!”
傷勢稍抑的史三娘,驟聽鐵筆書生言語,忽又悲從中來,嗚嗚哭泣,一時間,淚如雨下,悲不自勝。鐵筆書生雙眉一皺,勸道:“史姑娘傷勢才愈,不宜傷心,動及七情,不是當耍!”
史三娘並不理會鐵筆書生的話,自顧嚎啕起來。鐵筆書生是江湖上的一個硬漢,最不耐煩勸人家,對女兒家的心事,更是不解,見史三娘越哭越淒厲,無計可施,只急得跺腳搓手,索性把心一橫,徑自離房,讓她哭個痛快,待會兒再作道理。
鐵筆書生悶悶不樂,要勸史三娘又勸不來,只好先出房外,在他的主意中,解鈴還須繫鈴人,要使史三娘收淚止哭,除非南星元才有這一能耐。一念既動,他已然便待去找南星元回來,好為這對淘氣的小愛侶調解,使他倆和好如初,別讓一時意氣,壞了未來大事。
誰知到得房外,哪能見得南星元蹤影,他已不知在什麼時候離去。鴻飛冥冥,天地之大,何處覓去?鐵筆書生心焦意煩沒了主意,出得客寓,沿著大街,信步便往鎮外走去,邊走邊想道:“南星元和史三娘二人相愛甚深,縱然一時齟齠,料南星元必不會去遠,或者暫在鎮外躲起,再觀察史三娘動靜也說不定。”
這其間已是暮色沉沉,萬家燈火時候,鎮外一片麥田,風吹苗動,揚起陣陣麥浪,煞是宜人悅目。鐵筆書生哪有心思觀賞這些景色,這天恰是上弦月,玉免早懸,才二鼓已趨西沉,郊野間在朦朧月色掩閃下,光亮昏黑很不調和。鐵筆書生漫無目的地緩緩前行,邊行邊琢磨剛才的事,他對南星元聽到史三娘那句“道士老子生道士兒子”的話便赫然震怒,兀是不解。
正沉思間,猛見眼前黑影一晃,鐵筆書生心下一喜,自忖道:“果然不差,南星元這小子原來躲在這兒。”鐵筆書生身形暴起,便朝那人影撲去,那人的身形也滑溜至極,只幾個起落,已然沒入當前那浩瀚無垠的大片麥田裡去。鐵筆書生心下一急,便待開口呼喚,嘴巴才一張,陡然心中一震,竟把將到口的聲音硬生生嚥了下去。
那人影端的快捷,風也似的只一瞬已湮沒在茫茫的麥田裡。當投人田溝的一剎那間,鐵筆書生眼快,已然瞧出那人身法不像南星元,那窈窕身段,分明是個女子,只緣這人輕功實在俊極了,鐵筆書生雖有上乘武功,也自瞧不清她的真面目。
“是個女子?”鐵筆書生詫然萬分,當前這影子既不是南星元,是哪一路人物?一驚過後,心裡琢磨道:“看那人的身手,乃是具有上乘武技的人,是哪一路人物且休管她,好歹在此廝守著,等她現身再瞧個究竟!”他生怕來人是長白山陰陽門派來的高手,要刺探南史二人的秘密。
心念既定,鐵筆書生便想找個藏身之處躲了起來,放眼一望,卻見麥田一片空蕩蕩,沒有山也沒有樹,躲在什麼地方好?這倒煞費周章了,要是偃伏到田溝裡去,自是難以窺視外邊的一切,恐怕連人家走了也不知道;如果呆在這裡,人家在光自己在黑,自己的一切動靜舉止全在人家視野之內,還能窺探什麼?
鐵筆書生心裡一琢磨,忽地暗自叫了一聲:“有了,我就如此這般誘她現身!”琢磨一過,鐵筆書生凝神四望,身子慢慢地朝黑影沒處走去,才走近前,但見鐵筆書生忽地引吭一呼,嗚嗚響著,竟是扮起狼嘶來。嘶聲方歇,又大驚失色地嚷道:“哎喲,狼來了,我沒命啦,救命啊,救命啊!”一面大呼小叫,一面注視麥田中動靜。鐵筆書生使了這個詭計,果然奏效。
陡然間,但聽簌簌聲中,不遠處偃伏在田溝裡的一個人果然探出頭來,只一翻身,微風颯然,已是竄到鐵筆書生面前,嬌叱道:“是什麼人?討死嗎,敢在姑娘面前裝假作偽!”
鐵筆書生凝神細視,但見來人果是個女孩子,年紀不過二十歲上下,雙眸彩輝激射,炯炯有光,看去便知是個不弱的武林高手,面目卻生得奇醜無比,兩目倒吊,鼻子朝天,那嘴巴更難看,闊大無朋,手裡擎著一柄奇形怪狀的東西,中通外堅,表面刻上七個圓孔,似簫非簫,似劍非劍,兀是不知什麼兵刃。鐵筆書生微噓了口氣,哈哈一笑,正待回話。
猛可裡,忽瞥那女孩子,陴中奇門兵刃迎空一晃,嗚嗚地發出異響,鐵筆書生吃了一來,想道:“莫非當真是長白山陰陽門的來人,要不然,誰會使這邪門的東西?”
那醜女手中兵刃一晃過後,冷冷一笑,叫道:“我道是誰來,果是名震江湖的鐵筆書生。尤老兒,我要問你,今晚上你老是跟綴姑娘做甚?喂,不許你有半句含糊,否則休怪姑娘手裡魔劍無情?”
“她怎會知道我的名號?”鐵筆書生怵然一震,肚裡叫道:“又是什麼魔道邪門,除了長白山陰陽二怪喜愛弄那些魔的玩意外,武林中正道之人哪肯用上這個邪門的字?對了,這丫頭果是魔宮裡派來的匪徒,唉,看她年紀輕輕,竟是誤入歧途,可惜,可惜!”
他沉思還未了,那醜女已自不耐煩起來,手中魔劍一揮,疊聲叫道:“怎麼樣?還不快答話,姑娘要動手了!”
鐵筆書生雙眉一緊,卻不動怒,笑道:“好小輩,你既知我尤文輝名號,就該早早迴避,還敢在我老人家面前撒野?喂,你叫什麼名字,在何人門下習藝?”他對當前這人的門派,還只存疑,不敢斷定她是陰陽魔宮裡的弟子,誠恐冒失一動起手來,要是別派弟子,豈不無端與人結怨?
那醜女一聽鐵筆書生言語,氣得漲紅了臉,那醜陋無比的面孔,青一塊白一塊,益增醜態,呼呼叫道:“哼哼,尤老兒,你也配問我門派?別多廢話,姑娘今天便要取你首級,回長白山交給師傅!”
鐵筆書生一聲冷笑,疾然自領間刷地一聲拔下那杆大毛筆來:“老夫料的不差,果是長白山來的小賊!”暴然又是一聲陡喝:“小丫頭,你要和我過招?好,我鐵筆書生便陪你走幾路瞧瞧!”
話聲才落,手裡大毛筆迎空一展,霎忽之間,勁風陡起,鐵筆書生家數已然亮出。那醜女嘿嘿連聲,冷笑中魔劍早已遞到。鐵筆書生乍覺眼前亮光一閃,盤龍繞步,斜斜卸開。但見醜女的魔劍劍招一展開,人影幢幢,劍影如山,直投過來,已然自四方八面密如驟雨,迅若狂風般地罩下。鐵筆書生微噫一聲,讚道:“果是名門子弟,好俊的劍法!”這劍招正是長白山陰陽魔宮中的獨門技業那七孔劍招。這劍法也端的神妙莫測。鐵筆書生道了聲:“妙啊!”身形連番晃動,便跟著醜女劍鋒遊走,霎忽間已走了十餘招。猛可裡,鐵筆書生使了招橫架金橋,手中大毛筆反手一撇,已然把醜女遞來魔劍盪開。
那醜女持劍之臂一麻,險些兒給鐵筆書生大毛筆震飛魔劍,心下一驚,身形陡地平拔,金蓮乍發還收,在鐵筆書生一雙招子前晃了一下,已是躲開十丈來遠。
一下地,那醜女百忙中穩下身來,但覺虎口之間猶隱隱作痛,心中陡然大震,自忖道:“鐵筆書生果然是武林高手,盛名之下無虛士,就只這麼輕描淡寫,便把我那苦練成名的魅影百變身法解開,嗯,這回要小心了。”當下,不敢怠慢,心志重攝,凝眸待敵。
鐵筆書生不愧江湖一流高手。方才與醜女過招時,只緣沒有瞧清人家家數,又因那醜女的劍術委實詭異得緊,這番一試功力,知醜女劍術雖高,無奈功力還淺,自己只用了五成真功,便能將她逼退,哪還會懼她?一聲朗朗長笑中,鐵筆書生翻身又上,這一來,自與才交手時不同,只瞧他大毛筆快如撥風般,呼呼作響,交織成一大片筆網罩頭兜下去,那醜女面現惶然之色,七孔魔劍精妙招數,也悉數亮開。兩人一來一往,便在田疇陌隴之間,大展身手,纏鬥不休。戰到分際,鐵筆書生招式又是一變,早將那勢挾風雷、密如驟雨的剛勁陡然一斂,手中大毛筆指指點點,東撇一下,西捺一下,全然不成章法,竟似在弄墨揮毫,寫其大字般的。但在那醜女覺來,比起方才密密麻麻筆招,厲害何止十倍。鐵筆書生那一毛筆拖一勾,勁可裂金碎鋼,陰柔時若磁吸鐵石,宛有一般無形黏勁,緊緊纏粘女手上的魔劍。
醜女劍招越來越弱,到得最後,竟是全展不開,每每遞到半途,便萎頓下來。更有可怕的是,鐵筆書生的筆勢向東一拖,醜女手裡劍便朝東頭僕,只一向西,醜女身形便也跟著西去。鐵筆書生手裡筆東抹西拖,只帶得醜女身形歪歪斜斜,簡直不像在打架,而是在嬉耍般地,幸虧鐵筆書生手下算留情,不下殺手,否則醜女哪還能活命。鐵筆書生一來要與醜女遊鬥,待得她精疲力竭之後,再把她生擒活捉,二來當前此女,雖說是陰陽魔宮的人,但憐她年紀輕輕,修為不錯,不忍遽爾出手,取她生命,所以才讓那醜女苟延殘喘,不致血濺當場。
醜女一驚非小,自知這般廝鬥下去,必然敗落,銀牙一咬,倏地魔劍平舉,硬卸鐵筆書生黏勁,她這一招是用柔功門的“脫黏卸柔”法門,鐵筆書生冷不提防,竟也一圈一絞之下,已然離開。
一招得手,醜女心中陡地大喜,手裡劍望空一晃,卻不遞招式,只顧自行舞弄,竟像在演式練劍。鐵筆書生瞠目一顧,心中詫然。說時遲,那時快,陡然間,天外傳來異響,魔音雜作,靡靡而興,只聽得鐵筆書生渾渾噩噩,不知進式交綏,這聲音正是發自醜女手中那口奇形怪狀的七孔魔劍的洞孔中。
驀地裡,醜女手中魔劍一晃,便已刺到鐵筆書生身上的血海穴來,魔音也跟著頓斂。鐵筆書生的火候已是登堂入室,初著魔相,心中恍惚,及至魔音歇,魔劍刺到,心中驀地一驚,懶洋洋之態一過,精神陡振,本能地大毛筆疾架,身形也偏過一旁,這才堪堪避過,只差一寸,便已著了醜女的道兒。
一驚過後,鐵筆書生冷汗浹背,心中暗叫一聲:“好厲害的魔音,這武功真邪門。”他行走江湖多年,何嘗不聽過長白山陰陽宮有一種邪門武功,專以聲音克敵。醜女今天所使出的技藝,怕正是這種邪門武技,一琢磨,益證實當前這邪道女孩子,確是來自長白山。
鐵筆書生是何等人物,方才只因一時疏忽,不及時醒覺,才著魔相,今既明知醜女所發那怪聲是魔音,自然有了提防,急強攝心志,倒提大毛筆,跨步又上。還未趕上那醜女,天外魔音又作,這回更見淒厲迷人。鐵筆書生淨一淨被擾神志,定下心來,抱元守一,兀是聽若罔聞,只一晃身,已到跟前。醜女大吃一驚,她以魔音克敵,百發百中,未嘗稍失,怎地當前這老兒全不畏懼,豈不可駭!其實醜女哪裡知道,她所習這門魔音克敵技藝委實厲害非凡,只緣她一來功力尚淺,所發魔音單純,若碰上內功渾厚的的人,而又知她弄的是什麼玄虛,自是奈何人家不得;二來她所學的也確實不全,所得陰陽宮這門技業,只不過十分之一,使將開來,自是威力甚小。
醜女忽睹鐵筆書生聽若罔聞,一勁兒奔到跟前,惡狠狠大毛筆點到,心上一顫,顧不了再迸出魔音,回劍自守,橫削鐵筆書生持筆之腕,這一招正是劍招中的“周倉獻刀”招式。鐵筆書生噫了一聲,倒拖大毛筆,翻腕避過,才一閃過。醜女身形一抖,又亮出“魅影百變”招式,一時間人影幢幢,雜沓而至,朝著鐵筆書生團團圍攻。
長長一聲銳嘯,鐵筆書生手中大毛筆疾揮,身形已然跟上,這回卻不跟那醜女遊鬥。在他的心目中,對當前這個邪道的女子已是厭煩至極,初意猶想將她擒獲,問一問長白山那邊情形,教訓她一頓,令其痛改前非,把她放了,但這刻心念已變,自顧這種邪惡人物,留在世上也是無益,倒不如把她廢了乾淨。心念一改變,鐵筆書生與昔迥異,連下殺手,直迫得醜女手忙腳亂,險象環生,看看便要毀在鐵筆書生大毛筆下。
醜女已知遇到之人,是生平罕見勁敵,自己集一生功力,兀是抵擋不了。鐵筆書生左點右捺,如蒼龍亂雲,寒鴉戲水,悠閒中沉著險機,稍不留意,醜女必定喪身荒郊。約摸拼了半個時辰,醜女已然不支,魅影百變給鐵筆書生內力一迫,施展不開,身形軟縮,恢復孓然影單。但聽鐵筆書生朗朗長笑聲中,大毛筆已然分心刺到,醜女要待運筆招架,乍覺有萬鈞壓力,壓在她那隻持劍之臂上,抬不起手來,只一瞥,不由大驚失色。原來鐵筆書生遞招之頃,竟是筆掌齊施,左掌一翻,揚起一陣罡風,疾地掠到,壓下了醜女持劍之臂,剋制了她,動彈不得;右手筆疾遞,竟是點到醜女胸前的“將臺穴”。醜女一急,既抬不起臂來招架,要待移形換步,從旁閃過,但哪還來得及,已然全給鐵筆書生封死當堂。醜女自知難免,心中一酸,兩顆淚珠兒奪眶而出,閉目待死。
這時鐵筆書生大毛筆已然遞到醜女胸臆間將臺穴,僅離半寸光景,只要再向前一戮,玉殞香消便在指顧之間,乍見醜女涕淚交灑,不由心中怦然一動,自思道:“這孩子雖邪道,也怪可憐,她也是由父母孕育長大成人的!”一念及此,手底下緩了一緩,大毛筆自她胸臆前一滑,斜斜一帶,便改點她的迷穴,再也不想把她毀了。要知鐵筆書生身世淒涼,一家人早已死在歹人手裡,自己愛子也無辜遭殃,自經猝變,鐵筆書生最恨人家欺侮孩子,故與插翼蜈蚣郭子湘相遇時,眼見郭子湘對那小孩百般凌辱,目眥欲裂,同時也最愛孩子,孩子即使做錯了事,也不苛責,此際不傷那醜女,也是因這緣故悵惘而起。
說時遲,那時快,正在問不容發之際,猛然間,但聽轟轟聲響,似有暗器破空而至,鐵筆書生未及制敵,先御來襲,手腕一翻,大毛筆便朝飛來暗器砸去。
可也怪道,那暗器似是志在救人,不在打他,飛來方向,不偏不倚,正是取著大毛筆的尖端奔到。鐵筆書生長臂一撩,急地呸了一聲,叫道:“何方鼠輩,敢來戲弄老夫!”原來掠到暗器是一枚果子,果子給鐵筆書生的筆尖刺個正著,搖搖晃晃,在尖端上亂搖亂顫,形狀忒是滑稽可笑,鐵筆書生不由心上怒火陡起。
喝聲方過,陡聞不遠處的田隴間,已然影綽綽地站著一人,那人哈哈一陣笑,叫道:“尤前輩,別難為那孩子,她是晚輩的朋友!”
原來是他,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正是南星元。鐵筆書生大喜過望,也不理會那醜女,一騰身,朝南星元站處直掠,展眼間已到當地,口裡叫道:“南老弟,你累得我好苦,要找你可不容易,怎地躲在這兒?”
南星元卻不答他的話,驀地引吭一呼:“嬋妹妹,可別走,我給你們引見引見!”
鐵筆書生別過頭去,但見那醜女揉揉雙眼,便待離去,驟聞南星元呼喚,戛然止行,呆呆站在當地。鐵筆書生心裡好生奇怪:“這女孩子怎地這般懦弱,還像個練武的人?我又沒欺負她!”正沉吟間,忽瞥那名字叫嬋的醜女,垂首緩行,竟然踱了過來。但見她淚如泉湧,好不淒涼,竟似受了莫大委屈,看得鐵筆書生嘖嘖稱奇不已。
一聲輕嘆發自南星元嘴巴里,只聽他喃喃自語道:“這何苦來,迢迢跋涉,千里追蹤,豈不自討苦吃,嬋妹,聽我的話,還是回長白去吧!”
那醜女忽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哭得更淒厲,幽幽啜泣道:“南哥哥!我也自知配不起你,不過,唉,只怨我命薄緣慳,不能長侍箕帚於左右,但是讓我多在你身邊一刻也覺愉快,南哥哥,我求求你!答應我吧,此生此世,長隨在你身畔,一刻也不分離,不能成為夫婦,做一場兄妹也罷,哥哥,你答應我吧,快答應我!”
聽得南星元也心酸不已,暗道:“天下間哪有如此痴情女子,明知人家不會愛她,偏來纏著。”
陡聽醜女幽幽啼首:“南哥哥,你怎地不作聲,答應我嗎?”她顯然是非得到答應不休的。
南星元先是一聲長長嘆息,繼而喟然道:“何必要這樣?你明知我已有了心上人兒,還來纏著我做甚!”
那醜女忽目放異彩,說道:“史姊姊呢,她怎地不和你在一起?唉,南哥哥,話不是這麼說,我不是早說過嗎?我不是和她爭丈夫,只要允許我長隨左右,於願已足,我還要求求你,把我這片隱衷轉告她,好教她諒解我!”
南星元悒鬱爬上眉梢,醜女一提起史三娘,頓時叫他感慨萬千。要知他與史三娘兩口子一直恩愛,這番只為一句話反目,南星元過後雖有悔意,只緣此人秉性倔強,近於固執,兀是不肯認輸,向史三娘低頭!在他私心裡,仍是深愛著史三娘,給醜女一提起,也自覺傷心起來,過得半晌,南星元又是一聲長嘆,對醜女道:“別提起啦,我與史三娘已經不和了。”
站在旁邊的鐵筆書生,一直呆呆站著,沒有開口。他初視醜女無端傷心流淚,還道是因敗在自己手底下,傷心起來,心甚鄙夷。及至南星元現身,聽了他二人言語,才恍然大悟:“原來又是男女之間那勞什子的事兒!”這其間,聽了南星元的話,鑑貌辨色,心知這小子對史三娘已有悔意,仍是深愛著她,事情不難轉圓。當下,便搭腔道:“南老弟,不是老夫短說你,就只為小小一句閒話,卻鬧得天般大,可是有理麼?”
南星元乍聽鐵筆書生提起那句“閒話”,面色倏變,但只一瞬間,又自平和下來,沉吟道:“她現在怎麼啦?”
果然不錯,南星元仍是關懷史三孃的,鐵筆書生見南星元聞語色變,心中又是詫然起來,這小子對那句閒話顯然很是忌諱,莫非此人先人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
鐵筆書生猶未答話,陡聞那醜女大聲叫道:“什麼話?南哥哥,請你告訴我,怎地弄得這般的糟,好端端地不和?”
南星元的臉色更難看,淡淡地瞧了那醜女一眼,說道:“不干你的事,且休管。唉,我倒忘了,讓我給你們引見引見,來,這位是名震武林的鐵筆書生,尤文輝老前輩!”一彆頭,望著鐵筆書生,把指一伸,對他道:“這姑娘諒尤前輩必不知她的來歷,她正是長白山陰陽門陰陽叟老前輩的高足單嬋姑娘!”
不錯,當前這醜女果是單嬋。做書人以前屢有說過,單嬋私戀南星元,終生不渝其志,她和南星元同在關外長大,南星元闖出萬兒時,曾上長白山謁見陰陽魔宮主人,便在那時與單嬋廝遇。一經邂逅,單嬋這小妮子竟是一見傾心,千方百計向他親近討好,無奈神女有心,襄王無夢,一片深情,盡付流水。南星元雖對單無心,但礙著她是陰陽魔宮門人,有意無意遷就她,這一來就鑄成了終生遺憾。直至南星元戀上陰陽嫗之徒史三娘,單嬋心知無望,兀是不肯就此罷休,竟至願長隨左右,為次為如,甚或乞為兄妹,只要一刻不分離也是甘願。十餘天前,南史二人瞞著別人,跑到關外,悄悄來至江南,關外武林中倒沒人注意,連陰陽二怪也毫無所知。獨單嬋這小妮子,情之所鍾,對兩人卻是處處留神,初時還以為他倆背師私奔。因她委實太愛南星元,愛屋及烏,連史三娘也不敢得罪,這種愛情,乃是至篤至誠,端的罕見,故沒在師傅之前舉發,只悄悄跟綴下來。卻料不到南史兩人,大膽若此,竟和師門仇人勾搭上。
單嬋聽得南星元引見之語,面上突現詫然之色,叫道:“南哥哥,你瘋了不成?尤老兒是咱長白山……”
話猶未了,南星元低低一聲輕叱道:“別胡扯,快給尤前輩施禮!”
單嬋有不願之意,又不忍拂逆心上人兒的話,師門仇敵,自家情愛,一時間情緒紛紜,不能取決,尷尬當地。南星元見單嬋怔怔站著,不發一言,正待開言,鐵筆書生已先搶發話:“單姑娘年事太輕了,老夫不怪你,只是凡事必當明大義,知善惡,老夫冒昧問姑娘一句,我們學武的人,是學來做甚麼的?”
這句問話倒難為起單嬋來。她自幼在魔宮長大,只知學得俊俏功夫,折下江湖高手,對於學武學來幹嗎,壓根兒就沒想過,一時不知怎樣作答,恐怕答錯了,惹南星元笑話。
南星元聽了鐵筆書生這一問話,暗裡頻頻點頭,笑道:“尤前輩說得不錯,咱學武的人,在未學之前,先要明白,學這玩意來做甚?嬋妹,你須知學武並非尋開心,或持技凌人,到江湖上去作惡。要是不先弄明白這個問題,渾渾噩噩做人,善惡不分,不但毫無意義,且易走入歧途,那倒不如不學為妙!”
單嬋這小妮子,貌雖寢人,卻聰穎得很,一聽言語,心中豁然開朗,不由失聲叫道:“南哥哥,我知道了,在長白之上,師傅雖不曾對我談過這些事,但往日裡在江湖上行走,就不時聽人說過,我輩武林中人,應該敦品勵行,仗義行俠,扶弱鋤強乃份內事,尤前輩有此一問,諒必也是為此!”
她靈性一經空明,頓時改口稱呼鐵筆書生做前輩。
鐵筆書生點了點頭,緩緩道:“不錯,老夫要問的正是這個。那麼姑娘認為長白山陰陽魔宮二位主人平日所作所為,是否符合江湖道義?”
一語驚醒夢中人,陰陽二怪乖戾罪行,殺人如麻,慘戮天下有道之士等等劣行罪跡,單嬋一時間歷歷如在眼前,不由大徹大悟。正待答鐵筆書生的話。忽聽南星元的聲音又起:“嬋妹,你可知史三娘至今還未能列入門牆之故?”不錯,史三娘未列陰陽魔宮門牆,連陰陽嫗的記名弟子也不是的事,作書人在第八集時已然說過,但何以隨師習藝,卻不被師傅認做正式門徒呢?
南星元問得好兀突,單嬋愕然瞠目,茫然不知所答,她委實不明師孃何以一直不允正式收史三娘為徒之故?不由怔怔地反問道:“南哥哥,這事兒我實在不明白,究竟是怎地一回事?”
輕輕一聲嘆息,南星元喟然道:“這事還不是因史妹妹的為人。要知陰陽門乃邪惡之宮,他們要的是那些如龍蜃幫之類邪惡之徒,要是有點人性正義人物,斷斷不容在他門牆之內。史妹妹秉性俠義,二怪非是不知,只緣授藝在前,名份未定,到得發現她為人時,索性不允予以師徒名義,這就等於半個徒弟而已!”
鐵筆書生驚叫道:“天下武林中豈有如此的怪規矩,未拜師先授藝,這是怎地攪的?”
南星元答道:“這也算是怪規矩吧。陰陽魔宮就是這麼做法,先授藝然後再察看受藝這人行為是否值得收為徒弟,再作定奪,不過,這法子也不錯,如果用在正派之門,可以杜絕出了敗壞師門清譽的徒弟。只惜此法卻出自邪門,當真可惜!”
單嬋這時搭腔過來,說道:“南哥哥的話是當真的,我也是師傅先授七孔魔劍,只緣我做人渾渾噩噩,善惡不分,後來師傅看中了,才正式拜過祖師,列入門牆!”
這話說過,猛可裡,南星元想起一事來,忙道:“尤前輩,你剛才的話還沒說完哩,我走後,史妹妹怎樣啦!”
鐵筆書生臉容一斂,嘆道:“你走後她傷心極了,一直流著淚。大哭嚎啕,唉,你也知老夫最怕人家哭泣,她一哭我便束手無策,迫得出來找你。看樣子她氣走了你,自覺悔恨交加,南老弟,你還是跟我回去,勸解勸解她一下,要不然,也許會出不幸的事兒!”
最後一句話許說得特別沉重,南星元怵然大驚,跌足道:“有這等事麼?也罷,我們就趕回去瞧瞧她,嬋妹,一起趕回去如何?”
單嬋忸怩地囁嚅道:“南哥哥,我一起去方便碼?”這小妮子自卑得很,自知夾在人家情愛之間,實是不該,但又捨不得離開南星元。正自進退維谷之間,忽瞥南星元沉重的臉霎時變得輕鬆,朗朗笑道:“嬋妹,你也太迂腐了,史妹妹哪不知我與你情止兄妹,怎會安著別的心眼兒,你放心好了!”
一陣不知是酸是苦的滋味泛上心頭,單嬋苦笑道:“既是這般,我就和你走此一遭!”
鐵筆書生生平最怕那些嘮嘮叨叨的兒女私情,此際一聞南星元說要趕回去看覷史三娘,心下登時輕鬆起來,不待兩人對話完畢,已然向前便闖。南星元單嬋二人餘話未罄,猶待再多說幾句,一瞥鐵筆書生身形疾掠,不由齊聲叫道:“尤前輩,請等一等!”哪還留得住他,鐵筆書生身如輕煙,已然沒入昏黑的夜色中了。
二人無奈,跟著前奔。以三人身手,自是不消片刻,便已趕回鎮內。鐵筆書生在前,南星元單嬋在後,兔起鶻落,只幾晃便到店房之頂。南星元輕聲道:“嬋妹妹,你且慢現身,待我見了史妹妹,兩下和解了再說!”他雖知史三娘性格爽朗,對兒女的事看得開,只緣方才吵過嘴,現在回來卻帶著單嬋,誠恐他心上人誤會,節外生枝,其實男女之間,最是難說。
兩人低低細語之頃,在前面的鐵筆書生忽回首對南星元招呼一聲道:“南老弟,我在房頂等你,你自去見史姑娘,我最怕見了她又哭又鬧的樣子!”
單嬋忽攔著兩人說話,對南星元道:“這樣吧,南哥哥,還是我下房去,瞧瞧情形如何你們再下地。我萬里迢迢來自關外,忽然見到了她,她縱恨你,也不好意思對我發作,到那時我用言語勸她一勸,事情比較好辦!”
南星元點點頭,向鐵筆書生擺手示意,身形緩了一緩,就讓單嬋行前。單嬋問明鐵筆書生所住房間方向,身形暴長,一式“雪崖投身”,頭下腳上,往地面疾然直墜。到得半途忽一挫腰,翻身倒拔過來,雙掌往屋簷一搭,又是一個跟斗,用了式“金鉤倒掛”,雙足竟懸在屋簷上,緊緊勾住,身軀便如水蛇兒般地挪近住房的窗子,拿眼光向房間裡一瞧,不由大驚失色,尖聲呼了“不好”二字,百忙中伸出玉臂往頭上一掠,摸出一枝插在髮髻上的金針兒來,託在掌裡,只一揚,各人眼前一亮,一道金光已如電掣般飛向房裡而去。
陡聽房裡面有重物墜地之聲,跟著女子的聲音,嘶暗的哭道:“唉,南星元你這冤家,害得我好苦了!”這不是史三娘還有誰來?
鐵筆書生南星元二人初見單嬋出手,各自吃了一驚,及聽房裡發出哭聲,已是恍然。南星元低呼道:“是什麼事?”單嬋回答道:“她,她竟自尋短見了!”原來方才單嬋俯身一瞥,見房中正樑一個人影在晃動著,看得真切時心下一震,這個人正在上吊,心裡立刻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因此急拔下頭上金針,陡然射出。單嬋的手法倒也高明得緊,那金針不偏不倚,堪堪射中史三娘系起的紅綾帶,紅綾帶禁受不起金針一刺,登時斷了下來,救回史三娘一命。
眾人正錯愕間,陡然間,房裡史三娘暴喝一聲:“何方小子,要你來多管姑娘閒事!”聲到人也到,霎忽之間,已然闖上房頂,還沒瞧清楚對方是什麼人,已然如瘋如狂,進招遞式。單嬋是站得最近,史三娘雙掌倏發,勢可摧山,已經打到她身上來。單嬋身換步移,躲過來襲,正待開口招呼,昏暗中,但見史三娘忽咦了一聲,戛然止步。單嬋忙大聲叫道:“史姊姊,是我!別打了。”
史三娘神志迷惘中見人便打,才出一招,心中忽地清醒過來,乍見當前那人是個女子,身段、步法卻是出自長白山陰陽門一脈,不由愕然收招,只聽了單嬋呼叫之聲,怔了一怔,吶吶說道:“原來是你,你到這兒做甚?”
欲知單嬋與史三娘相見之下,怎樣說話?欲知南星元含淚認母,喬裝闖蛇島,兇禽島群英翻船,壯士瀟灑闖龍潭,為復仇紅顏假允親,破斧沉舟勇拚一死,花妖逢舊俗,怪嫗逞雌威,劍魔遇三娘,老俠別塵寰,秋娘破身,山神廟內苟且之歡,海市蜃樓,冤家相聚,三娘報大仇,長白老魔失手,同歸於盡花妖殞命,寶島群英聚會,第一次喊爹……,小俠方洪投海遺血書,奔雷小劍沒有死!血刃魔頭,嬌娥、你在哪裡?親孃:我來了!等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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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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