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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藍雁沙 -【梅之戀歌】《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9 00:00:06     標題: 藍雁沙 -【梅之戀歌】《全文完》

藍雁沙 - 梅之戀歌

淚語旋律——多情總被無情惱

有沒有一種悲傷是教人徹徹底底的情願將自己完全放棄?可不可能春夏秋冬都變得如落葉般無趣?我心裏醞釀了濃鬱的哀愁,想要告訴你,卻害怕你輕視的目光。還有那總是冷漠的表情?只好把千絲萬縷的柔情悄悄地埋在心靈深處。

你總認為我是如此自由地像無所牽掛的吉普賽人般悠遊,在你那清澈眼眸中常心痛於你所為我刻塑出的幸福假像。但是我能說什麼呢?或許讓你如此的以為,是因那最美麗的外衣將我不堪回首的過往,牢牢地捆綁在每夜無奈的飲泣裏。總是努力武裝自己,希冀在你面前永遠都是最閃亮的那顆星,可是你明白嗎?

戰戰兢兢,我戰戰兢兢的將自己準備好,等你來發現我的好、我的癡。雖然日子亮燦奪目、多彩多姿的一如天之驕女恣意揮霍的青春,同時在別人豔羨的眼神中扮演別人定義的幸運女郎,但是你看到我深鎖眉峰,被空虛寂寞追得無計可施而暗自垂淚的光景嗎?

在我年輕的歲月中為什麼要受情愛如此的折騰。是不是認識你就是我悲歡歲月的開端?面對你總是冷言冷語的嘲弄,早已暗下幾百萬次想要離開你的決心,但你卻宛如我命運中的撒旦,一次又一次在我對你心灰意冷之際,用你溫柔的笑容迷惑我。讓那些能置我於死地的甜言蜜語,將我欲遠去的腳步挽留。

我不再怨恨命運的安排,使我陷入你所布的愛情迷障裏,因為我仍被你不能稍減地吸引著;我亦放棄對你的怨言,緣於在我心中對你無法割捨的眩惑和猶豫。我該怎麼做才對?你就像沒有預警的颱風海嘯,剎那間席捲我的生活、生命,是否這次我該隨著心之嚮往迎向你,任憑那朵叫愛情的玫瑰散發甜美氣味誘惑我,不去理會它那帶來傷噬入髓的利刺。

告訴我好嗎?因為我很倦了……曾經怨恨過一切的心已千瘡百孔,不想再恨你的猶豫和模稜兩可,必須想辦法放開你,因為不願再對你有微詞,所以將傷心放在心底一次次低回,但是有些害怕越來越恨自己的心,現在只想問你一句話;在走盡千山萬水,看盡浮雲繁華……你還愛我嗎?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9 00:00:42

第一章

“什麼?”鏗然一聲,于梅生手中的咖啡杯伴隨著濃得近乎黑墨色的液體,橫倒在雅致的桌巾上,顧不得他人訝異的眼光和竊竊私語,他雙手搭在桌沿,傾身向前地盯著面前的女郎。

“于大哥,你的褲子弄濕了啦!”裕梅跳了起來,將手邊抓得到的任何幹的紙或布往梅生的長褲扔過去。

七手八腳的揮掉表面的水滴,梅生拉住她的手,“等等,裕梅,你知不知道自己剛才在說些什麼?”

眨眨圓亮的大眼,裕梅頑皮她笑彎了弧形優美的唇瓣,“于大哥,我很明白自己在說什麼,你沒聽清楚的話我可以再說一次,我……”

裕梅還來不及說下去,梅生立即伸手捂住她的嘴,“不……不用了,我已經聽到了。”

“那你怎麼說呢?”裕梅等服務生將桌子整理好,這才坐下去,好整以暇的看著他。

于梅生敢發誓這可能是他這輩子最感到尷尬的時刻了,問題不在於裕梅所提出的問題,她說的話也只不過是現代流行的時髦女子所提倡的……只是,只是……她是裘裕松的妹妹,而裕松跟他又是死忠兼換帖的老弟兄了!

“于大哥……”裕梅此刻仍閃動著慧黠的眼眸,帶著期待和好奇地揪著他。

“嗯,裕梅,這件事可千萬不能魯莽成事,你還年輕,說不定你以後會碰到更好的男人,那時……”梅生掏出手帕緊張地擦拭著不斷滑下的汗珠,幾乎要語無倫次。

“那跟這件事又有什麼關係?現在是現在,以後是以後啊!”裕梅似乎頗不以為然地大發嬌項。“你到底幫不幫人家嘛?如果你不幫我的話,那我就去找別人幫我。”

“什麼?”梅生大驚失色的提高聲音。“裕梅……”

“我不管,如果你不幫我,我只好去找別人了。我哥說他不在臺灣的時候,我如果有任何事你都會幫我,結果……”言下之意是指梅生有虧她哥哥的託付。

梅生張口欲言了半天只好悻悻然地合上嘴巴,這天殺的裕松,沒事幹嘛把這小麻煩踢給我呢!

裕松是他在念書服役時結交的好友,幾承了父親的行業,現在的裘裕松在骨董界也是小有名氣的玩家。而裕梅就是他老爸在他十五歲那年續弦娶的後母所生的妹妹。裕松整整比裕梅大上十五歲,所以他根本就不曉得該如何面對這個小自己整十五歲的同父異母的妹妹。

就因為如此,根據裕松自己所說的,他對裕梅可稱得上是溺愛有加,尤其在父親和繼母相繼過世之後。

“我對裕梅啊,只要是她要的,即使是天上的星星,我也要想盡辦法摘下來給她。”

這話是裕松臨出發到東歐去尋寶之前,將裕梅交給梅生時所說的詞兒。

“梅生,我這妹妹千般好萬般好,就是脾氣掘了些。越是禁止她做的事,她就越熱中。大致上就是這樣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鐵定罩得住她的!”

而事實上,這小妮子這兩、三個月來根本就跟裕松所形容的大相徑庭嘛!

她……若要他講真心話,他會說她是混世魔王的再世。其實她也不是存心使壞或是什麼的,但她就是有本事使他心裏不舒坦而提心吊膽。

譬如昨天,當他發現自己花了兩天兩夜所擬出來約合約被她的香水、去光水、指甲油之類天知道是什麼玩意兒的東西毀了之後,火氣還不是很大;反正電腦中有檔案。

等到他發現因為她小姐要用吹風機而直接拔掉電腦的插頭,使他還來不及存檔的檔案——尤其是那份合約——霎時消失無蹤時,他仿佛看到絞架在眼前晃動,而自己非常樂意的將她纖細的脖子套上去。

但理智一直在提醒他:她還是個孩子,她根本不懂的。如果她像自己的妹妹竹影那般的乖巧也就罷了,偏偏她每天不是穿件超短的熱褲露出個肚臍眼在面前晃來晃去,就是穿了十層八層但還見得到裏頭的紗質衣服飄過來飄過去。

二十五歲了,想當初竹影嫁給李亞力時還不是這般大小,但……唉,該怎麼說她!

剛剛她又十萬火急的要梅生陪她出來喝咖啡:為了表示她的歉意。想想她也是挺有心的,況且有些事真的不能怪她,向來養尊處優的她,根本不懂做生意的事啊!

可是她……她剛才怎麼說來著?

“我想要生孩子當媽媽,我保證我一定會很疼很疼我的寶寶的。”

天啊,這是什麼跟什麼麻?瞧她大小姐說這話的神情就好比要上市場去拎盒雞蛋回家似的,她以為生小孩就像母雞下蛋般的輕鬆愉快嗎?

況且,這……這……她大小姐可還是雲英未嫁的黃花大閨女哪!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兒了?

“怎麼樣嘛?于大哥。”見梅生只是睜著一對死金魚眼瞪著自己看,裕梅心開始往下沉,該死,他該不會是不答應吧?其實也沒那麼困難嘛,只不過請他幫這點小忙而已,虧哥哥還說他最有義氣……

“呃……裕梅,這種事非同小可,你確定這麼做好嗎?”梅生強迫自己按捺住想破口大駡的念頭,迂回地想先弄清楚她的想法。

“為什麼不好?”裕梅看著他的樣子,就好比他剛才說的是什麼大笑話似的。

“可是你還沒有結婚……”他斟酌字句緩緩地說。

“就是因為沒有結婚才這麼麻煩,如果我結婚了那不就沒有這些問題,喔,不對,搞不好我老公會是個不孕症……哎呀,不管這些啦,問題是我現在就想要生個寶賈,這才是重點所在!”不待梅生說完,裕梅立即打斷他的話,並且嘰哩呱啦地說了一大串似是而非的論調。

梅生趁她皺著眉頭自言自語的時候,仔仔細細地打量她。不同於裕松的高大魁梧,還有粗線條的外貌;裕梅清瘦織細,五官細緻,看起來脆弱得一如櫥窗內的塘瓷娃娃。

那張有個性,略方的鵝蛋臉龐上,黑白分明水靈靈的眼睛就已經先奪走大部分的目光,再見到她小巧而有型的菱唇時,相信很少人能否認裘裕梅是個美人胚子。

從很久以前梅生即常聽到裕松提起他這個寶貝妹妹的事,一來因年齡的隔閡,再者因為也沒有那個必要,所以梅生一直和裕梅失之交臂,直到此次裕松的託付。

在初見到裕梅的那一刻,他簡直沒法子將自己的眼睛自她臉上、身上移動半分。沒想到裕松竟然有這麼個美若天仙的妹妹,而那時的裕梅半偏著臉,水汪汪的眼睛帶著夢幻般的神采,在裕松的示意下朱唇輕留地喊了他一聲。

“于大哥你好,我是裕梅。”銀鈴般的清脆嗓音,加上她清秀娟麗的面孔、穠織合度的身材,使他根本投有完全聽清楚裕松所說的話,糊裡糊塗地點頭。

直到現在每一回想起當時的景況,梅生就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在裕松匆匆忙忙的趕飛機去東歐尋寶之後,他才漸漸地發現,自己根本是接了個燙手山芋,拿著燙手,想扔又丟不掉,唉!

重重地歎口氣,梅生努力地拉回自己的思緒,面對眼前這個磨人的小妖精,“裕梅,我認為你最好還是再仔細地考慮清楚,畢竟當未婚媽媽可不是件好玩的事。”

“于大哥,我要說幾次你才懂啊?我不是要當未婚媽媽;我是要當不婚媽媽,我只要BABY,不要男人。”翻翻白眼,裕梅像對個白癡說話似的,逐字加強語氣。

“這沒什麼不同啊!”

“誰說沒有不同的?這中間的差別可大了:未婚媽媽是被動的,像是被拋棄啦,或是因為什麼亂七八糟的情況所以不能結合;不婚媽媽就不一樣了,這是主動的,是我自己選擇不要老公的。”裕梅理直氣壯地說完,抬起可愛的下巴盯著梅生。“于大哥,你弄清楚了嗎?”

梅生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撫著下巴想了一陣子,老實說,對這小妮子五花八門的花招,他著實已經感到黔驢技窮、力不從心了,“這是換湯不換藥的說法,本質上還是相同的。裕梅,你最好打消這個念頭。”

“為什麼?”裕梅眼中跳動著奇異的火花,這使得梅生不由得提高警覺,根據這些日子來的經驗法則告訴他,這小妮子腦袋瓜裏又不知在動些什麼念頭了。

“呃,你也知道的,你哥哥臨出國前將你托給我照顧,如果你有了什麼閃失,我怎麼跟你哥哥交代呢?”

“原來你還記得我哥哥的託付啊?虧你還在我哥哥面前拍胸脯保證說,一定會好好照頂我!”她似乎很委屈。

“沒錯啊,通些天來我有那裏做得不好嗎?”梅生意外地看著她嘟起的紅唇。我的天,這丫頭連生起氣來都別有一番風情,難怪這咖啡廳裏的男人,無論是客人還是服務生都盯著她看。

“以前是沒有啦,但是眼前就要有一項了。”裕梅說著傾身向前,撒嬌似的看著他,“于大哥,你只要陪我去醫院就好了麻,見到那個醫生之後,我自己跟他說,你只要幫我把他約出來就好了。”

“你自己為什麼不去約他出來?”梅生好奇地問道。

“我試過啦,可是他就是不肯麻。他說我在異想天開,而且是濫用生殖科技。這樣做是侮辱了人類醫療史上的偉大貢獻。我聽了差點沒昏倒,拜託,我只是想生個寶寶而已,他就訓了我快半個鐘頭,最後他說除非有我的長輩跟我一起去,否則免談!”裕梅越說越生氣,到最後根本是咬牙切齒地坐在那裏生悶氣。

“他說的也挺有道理的埃裕梅,你要不要考慮去找個事情做做?生活如果有個寄託,日子也會比較好過。”

裕梅瞇起眼睛湊近他,“于大哥,你的意思若是要說我吃飽了沒事幹,窮極無聊的話;你就儘管說好了,反正我已經被罵得很習慣了。”

梅生尷尬地乾笑幾聲,“呃!也不是這個意思啦,我是建議你找些事情做做,或許你會發現比生孩子更好玩的事……”老天,我真的這麼希望著!

“是嗎?我能做什麼呢?我沒有學歷也沒有一技之長,出去找工作,每次人家都叫我回家等通知,然後就沒有下文了。”裕梅用力地吐出一口氣,無可奈何地說。

梅生睜大眼睛地想了一會兒,“你會打字嗎?電腦?!英文?會計?”

見到她一個勁兒的連連搖著頭,梅生只得傻了眼地注視著她。 乖乖,什麼都不會,這裕松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沒逼他寶貝妹妹學點實用的技能呢?真是的!

“你這個樣子要找工作恐怕也不容易……”梅生沉吟了半晌才接著說下去。“這樣吧,你先到我的公司上班。接接電話什麼的,這總比你成天無所事事的閒逛好。”

裕梅伸出舌尖緩緩地舔了舔唇,然後正色地盯著梅生看,“于大哥,你真的不願意幫我?”

“幫什麼?哦……你說的那件事,嗯,我不會幫你去做這麼荒謬的事。”梅生斬釘截鐵地拒絕她。

“可是我哥說,….”裕梅還是很不死心地想說服他。

“你哥說錯了:我是最不熱心的人。這樣你滿意了吧?等等,你要到那裏去?”看到她灑脫地甩著那個所費不貲的黑色小錢包,梅生目瞪口呆地看著她踩著舞蹈般的步子向外走。

裕梅朝他眨眨長而捲曲的睫毛、甜甜地一笑,“既然于大哥你不願意幫我就算了,外面人來人往的,我想總會有人願意幫我這個忙吧!”她說著透過透明的玻璃窗,不停地向外張望著。

“嗯,這個人好象不錯;那個人也挺好的。咦,這個男人好帥,好象詹姆士狄恩喔,那……”她話還沒說完,梅生已經扔下幾張鈔票,像老鷹抓小雞般地將她拎出去。

“于大哥,你的臉色不太好看喔!”裕梅仍是一臉無辜的模樣,她用手指玩著自己的頭髮,天頁無邪地望著他。那神情好似她非常擔憂梅生的身體一般,“病了嗎?”

“我沒事,你剛才說什麼?難道你想到街上隨隨便便找個阿貓阿狗的……”梅生根本已經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他松松脖子上幾乎把他勒死的領帶說道。

“于大哥,不是阿貓阿狗,是路人甲路人乙。反正你又不肯幫我,我當然只有另外想辦法囉!”裕梅還是緊抓著這個話題不放。

“我……唉,不行就是不行。我要回公司,你要到那裏去我送你。”梅生想起還有一大堆事沒辦,只能歎口氣地看著她。

“嗯……我也不知道,也許去逛街;或是去看電影,我還沒有決定也!”裕梅啃著拇指,皺著眉頭似乎很難下決定地回答他,“或許我應該去找別的醫生,摘不好別的醫生人比較好……”

“不行!你那裏都不許去,乖乖地跟我回公司,我找找看有什麼事可以給你打發時間。”梅生大驚失色地將她塞進自己那輛黑色房車,加快馬力地朝公司沖。

“這是你自己要我去你公司的噢,到時候出了什麼事,我可不管!”裕梅用手托著下巴,悶悶不樂地瞪著窗外喃喃地說。

想到她每次到公司所造成的災難,梅生伸手抹了把臉,但是回頭又想到放她一個人在外頭也不知會玩出什麼花樣來。算了,還是帶她回公司吧,起碼比較安心些。

“我會多拜拜的。”梅生說完只得硬著頭皮地將車駛入地下停車常希望今天天上所有的神明都沒休假,他如此地告訴自己。

再看到裕梅那一臉隨時要發作的臭臉,他不禁開始懷疑:裕松那小子是不是故意整人的。

※※※

一踏進辦公室,眼前都是忙碌的景象。每個人抬起頭跟梅生大過招呼之後,很快地又投入各自的工作,連小妹都忙著在信封上貼郵票。

“進來吧,我有一些東西要處理,你可以到會客室拿報紙跟雜誌看,或者要去找小妹聊天都好。”梅生脫下西裝掛在衣架上,看到裕梅仍杵在那裏,他淡淡地說。

“噢。”應了他一聲,裕梅轉身走到會客室有一下沒一下地翻著雜誌。

合約要簽、L/c要簽、還有一大堆該打的電話還沒有打,但梅生發現自己的眼光總要不由自主地飄向坐在門戶敞開的會客室裏的裕梅。

真是個奇怪的女孩子,怎麼會無緣無故地想到這檔子事呢?生孩子!我的老天,她也未免太前衛了吧?

印象中很少聽到裕松提起他這個寅貝妹妹的事,頂多就是在應酬或吃飯時聽他說要回家陪妹妹,似乎陪妹妹之于他裘裕松是件頂重要的事,但卻很少聽他說起裕梅其他的事。

直到這次裕松要出遠門,這才十萬火急地求梅生一定幫忙,聽他拜託得這麼慎重其事的樣子,梅生自然也不好推辭,答應這個要求。

跟這小妮子幾番交鋒下來,梅生深深地感覺到她有如一團謎霧般。她就像是個被寵壞了的富家千金,任性而嬌蠻的說她想說的話,做她想做的事。照理說,依梅生的脾氣,他是懶得跟這種閑著無事盡找麻煩的丫頭片子鬥,但裕梅就是有股說不出的感覺,使梅生沒法子棄她於不顧。

是因為自己跟她哥哥的感情嗎?這十幾年下來兄弟般的情感可是不容易啊,尤其又是在這紛紛擾擾的社會裏。

不,梅生將筆往桌上一扔,支著下額望著兀自在桌面上滾動的筆。絕對不是這個原因,他告訴自己。

大概是裕梅那往往在不經意中所流露出的脆弱吧,還有她近乎稚氣的言行舉止。從外表看來,裕梅那年輕的臉蛋和纖細的身材,在在使人誤以為她或許剛成年,甚或更小,但偶爾她又會冒出一兩句意味深遠的話來。

在裕梅身上有種危險的味道,一種幾乎要失去控制的任性。梅生感到不解,從小生活優裕的她,為什麼會感到無聊……是的,無聊,她不只一次的如此告訴過梅生了,帶著她那無辜的表情如此地抱怨著。

“于大哥,你別老是訓我嘛,我只不過是無聊而已!”她吹著指甲上白色的蔻丹,以不在乎的表情回應他!

“無聊?裕梅,你沒事把指甲弄得這樣奇形怪狀、頭髮也染得亂七八糟的,這樣子實在難看!”梅生尚未提及她身上薄若蟬翼似紗窗又像蚊帳的上衣和既緊又繃的短皮褲,外加長及膝上的長筒靴。

“那你要我怎麼辦?我生活裏除了這些什麼都沒有了,人家是“賢德八方”,而我裘裕梅是“閑得發慌”。”

“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出去工作?”

“有啊,我哥哥不許我出去拋頭露面。”

“為什麼?”拋頭露面?裕松應該不是那種食古不化的老古板才對,雖然他做的是越古老越好的骨董生意。

“呃……你自己去問他啊!”裕梅似乎頗為委屈,丟下這話之後,又匆匆忙忙的跑出去,因為她跟朋友約好了去喝下午茶。

從辦公室前那塊大大的玻璃窗望出去,他可以見到裕梅倚在小妹桌前,正以非常熱心的笑容幫小妹貼著郵票,兩人有說有笑的似乎很融洽,看到這景況令他放心不少。

電話鈴響打斷了他的沉思,他漫不經心地拿起電話。

“大哥?爸說這個月的每月餐敘是在一家客家小館子,晚上你是直接去還是要我跟菊生去接你?”說話的是他們家老二而蘭生,菊生則是老麼,近有個妹妹叫竹影。

于家夫婦於君健跟宋彩霞共育有四個子女,依名字排列下來分別是梅生、蘭生、竹影和菊生。竹影是獨生女,從小受盡了全家人的寵愛,也找到了個疼愛她的丈夫李亞力,現在家裏就只剩下梅蘭菊這三個光棍了。

梅生不習慣受人指使,因此他在累積了足夠的經驗跟資金之後,便自行開業成立了家貿易公司。蘭生自幼即擁有高人一等的冷靜和自持能力,他目前是家大醫院的外科醫生,每每連開數刀回到家後,仍能侃侃而談地大啖血淋淋的牛排和沙西米,這份能耐令其他人自歎弗如。

至於菊生,這個從小就以資優生身分連跳數級的小天才兒童,在電腦方面他比絕大多數的電腦業人才都強,但若說到人情義理,他叉成了標準的莽撞少年了,他目前是一家外商電腦公司內第一把交椅的工程師。

“嗯,我自己直接過去就好,你把地址蛤我。”在備忘錄上寫下蒼勁有力的字體,猛一抬頭卻發現裕梅不見了。他夾著無線電話,走到門旁敲敲玻璃再指指小妹位置,立刻有人走過來,壓低聲音地說了聲“郵局”,他才放心地坐回位子上。

“大哥,我聽菊生說竹影今天八成又要安排一大堆的女孩子來跟我們相親。”蘭生的聲音仍是冷冷的沒有什麼波動,但梅生可以想見他那不以為然的表情了。

“笑話,我於蘭生可是有崇高理想的人,如果要結婚我自己會去找個合適的女人,相親?哈,簡直要笑掉我的大牙了!”每次父母一提起相親這個話題,蘭生每每要拿出這番話去堵住他們的下文,“更何況我這輩子可不想自我麻煩,孔老夫子不是說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何必搬塊石頭砸自己的腳。不,謝了,我堅決地擁護我的單身宣言,要當個單身貴族。”

“噢,我就知道竹影那丫頭絕不會輕易地放過咱們的。誰叫咱們以前退不是利用每月餐敘的機會帶一大堆人去跟她相親?”梅生想到甜蜜的妹妹,輕輕笑著說道。

“喂,大哥,那是爸媽要我們……”蘭生抗議大叫。

“竹影也是遣麼說的啊,也是爸媽要她遺麼做的。”

“那……”蘭生詞窮地沉默了下來,然後他很快地結束話題,“大哥,院裹在CALL我了,大概是病人醒過來了,晚上見。”

梅生揚起眉的放下電話,開始對今晚竹影會找些什麼樣的女孩參加于家今晚的每月餐敘感到好奇了。

瞭解於家的人都知道,於家有對足為夫妻楷模的父母。高大英挺幽默風趣的于爸,還有纖細脆弱而且感情豐沛的於媽,育養由四個個性迥異的兒女。

在孩子們都長大就業之後,甜美的於媽也犯過一陣子的“空巢症候群”。失去生活重心的於媽愛得愛找碴且容易歇斯底里,體貼的于爸在找出病因之後,就制定了每月餐敘這個名堂,在這一天,於象的所有成員都必須推掉其他的事,在於爸所選的餐館中聚餐,彼此交換這一個月來的生活情況和感想。

於是乎在於家所有人之中,沒有人膽敢觸犯天條的不參加這個每月餐敘,因為那代價太昂貴了。 必須面對父親的撲克面孔,媽媽的淚眼汪汪,還有其他手足的口誅筆伐,久而久之大家也習慣並且願意遵從這個傳統了。

在竹影還沒結婚之前,每到每月餐敘之日,梅蘭菊三個人便絞盡腦汁的搜刮出身旁所有認識的人,邀他們一起回家聚餐,目的就是要讓竹影相親。沒想到受夠他們這套相親把戲的竹影,卻是在衝動之餘跑到PUB去時,自己撞到了個白馬王子

結婚之後的竹影仗著有亞力撐腰,不時地回過頭來暗算著兩個哥哥和弟弟菊生。尤其在他們談戀愛的那當口兒,亞力也被他們兄弟整得七暈八素的,現在他當然樂得跟老婆合作,算計著他的大舅子小舅子。

想到這裏,梅生好奇地撥下那組號碼,那是直通到亞力桌上的專線。

“喂,我是李亞力。”亞力低沉的嗓音傳了過來。

“亞力,我是梅生,你知道今天每月餐敘的地點了嗎?”梅生可以打包票亞力一定已經知道了,因為媽媽現在跟竹影可是黏得很緊,亞力的消息必然比他們三兄弟還要靈通。但他總得先找個開頭,再慢慢切入正題。

“噢,竹影已經告訴我了,爸說今天吃客家菜不是嗎?”亞力那頭傳來沙沙的翻紙張,看來他也正忙著。

“嗯,剛才蘭生告訴我啦。亞力,可不可以透露一下今天呃……竹影會有什麼特殊的安排?上次那幾個化妝品的專櫃小姐已經快把我煩死了……”梅生無奈地說。

沉默了一會兒亞力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大哥,不是我這個當妹夫的不會做人,但是你也要體諒我的壓力:一個是泰山,一個是泰水,更別提那個天天跟我同床共枕的老婆。得罪了大小舅子事小,要是若火了那三個,我就是有九條命也不夠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話是不錯啦,可是你也要顧及一下咱們男人的義氣嘛!”梅生可以想見父母跟竹影是如何的對亞力耳提面命過了,“想到了沒有?男人的義氣哪!”

“大哥,我老婆說義氣說說就好,不必非做不可。何況岳父岳母大人和我那嬌滴滴的老婆可比義氣重要多了,你們……自求多福吧!”亞力倒是打死都不說。

“一點都不說?”梅生猶想做最後的掙紮。

“抱歉啦,大哥!”從亞力的聲音裏可聽不出有任何的“抱歉”成分,梅生敢打賭此刻他一定正憋著笑。

“算啦,看來我們只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走一步算一步囉。”梅生說完有氣無力地掛掉電話,唉,是誰規定人一定要結婚來著?像我這樣一個人生活有我的自由及灑脫,何必非要找個包袱駝在身上才甘心呢?唉!

※※※

看到小妹匆匆忙忙像陣風似的捲進來,他還來不及開口問出了什麼事。小妹倒先抽抽噎噎她哭了起來——

“老悶,老闆,裘小姐她……”她哭得紅紅的眸子腫得像在水中浸泡過久的梅子。

“裕梅?她怎麼啦?她不是跟你去郵局了嗎?”梅生向外張望沒有見到裕梅的影子,這丫頭該不會又闖了什麼禍不敢回來了吧?

“老悶,裘小姐被車子撞到了,不對,其實也沒有撞到,只是快要撞到……反正裘小姐昏倒了……”小妹幾近語無倫次地反反復覆的說著,一邊還拚命用手背去擦淚。

梅生只覺得似乎有記響雷在自己頭頂上爆裂,他粗魯地抓住小妹的肩用力搖晃。“你說什麼?她人呢?她……裕梅現在人在那裏?”

“啊!老闆,我請別人幫我把裘小姐送到路口的診所去了……”小妹的話還沒說完,梅生已經像發狂了似地沖出去。

該死的,我才沒盯著她幾分鐘,她竟然出車禍了。如果裕梅有了什麼閃失,叫我怎麼跟她哥哥交代?

三步供做兩步地,梅生慌慌張張地沖進那間小小的診所,排開詢問的護士們,他急忙忙地跑進急診室。見到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的裕梅時,他喘著氣地走向她。

“裕梅,你還好吧?”他小心地打量著裕梅,在她蘇格蘭裙下的長腿,膝蓋處有紗布包著,還有她的手掌、手臂上也有些傷痕、臉頰上也有幾塊紗布塊沾著紅菜水貼著,她虛弱地朝梅生笑了笑。

“于大哥,我沒事,只是被驚嚇到了。”接著她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從皮包中取出一封已損破爛的信遞給他。“其他的信我都沒撿到,只撿回來這一封,對不起。”

“老闆,其實這也不是裘小姐的錯,是那個騎摩托車的人突然按喇叭害我們嚇一跳,風又那麼大,所以那些信才會飛走的。裘小姐就是為了撿這封信才……”小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她緊張萬分地在一旁解釋著。

“于大哥,我……”裕梅還想說些什麼,但卻被梅生怪異地舉動所打斷。

“別再說了,幸好你沒有什麼事,幸好,幸好!”梅生解釋不上來自己的行為,但他只是一把將裕梅摟在懷中,緊緊地抱住她,嘴裏不停地喃喃自語。

裕梅先是震驚地看著他,而後她忽然露出神秘的笑容、乖巧地依喂在他懷裏不發一言地閉上眼睛。誰都沒有注意到她眼角,有顆晶瑩的淚珠正緩緩地滑下臉龐。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9 00:01:11

第二章

美濃客家板條、炒大腸、魷魚爆肥肉,特殊的豆醬鵝肉、覆菜豬肉湯,還有兩盤熱炒的蔬菜。梅生、蘭生和菊生有些詫異地看著專心吃著飯的父母和竹影、亞力。

一反常態的,今天竹影根本沒有邀一大堆的未婚女子來共襄盛舉。這使得它的三個兄弟們反倒有些不習憤而措手不及,不、這不但使他們困惑,在他們那已經如陀螺般打轉的腦袋中,甚至還認為這其中必有陰謀,因此六隻眼睛加上三副眼鏡,不時地盯著竹影猛瞧。

“來,裕梅啊,這鵝肉可是非常有名的土鵝,尤其是他們獨家配方的豆辨醬,你多吃一點。”於媽媽笑眯眯地夾了塊又厚又多肉的鵝肉放在裕梅面前的淺碟子裏。

自從梅生帶裕梅一到這家位於郊區的鵝肉莊起,于爸跟于媽好奇的眼光就不時地繞著她轉,而裕梅只是淡淡地幾句就算是交代完畢,但是于爸跟于媽可不是那麼容易打發的人物!

“謝謝你,於媽媽,我自己來就好了。”裕梅感慨萬千地環顧周遭的其他人,有這麼多的兄弟姊妹真好!想到自己向來都只有一個人吃飯的經驗,她有些黯然。

“裕梅啊,你現在從事什麼工作呢?裕松常到咱們家,所以我們對他還算挺熟悉的,倒是都沒見過你。”于爸爸為裕梅盛了碗熱騰騰的湯,和善她笑著問道。

“我沒有工作,我從畢業之後就一直待在家裏了。”裕梅淡淡地說著,低下了頭。

“哦?為什麼呢?”於媽媽拉住裕梅的手,臉上充滿了關切地表情。

“是我哥哥不希望我出去工作,他擔心我的身體會受不了,我的心臟不好。”裕梅勉強擠出微笑地回答她,等待著那慣有的惋惜和同情的話語。

“噢,心臟不好?那不我跟我們家可憐的竹影寶貝一樣嗎?”於媽媽一聽,兩眼又開始泫然欲滴地握住裕梅的手,“可憐的寶貝,竹影也是開過一次刀,現在才比較好的。”

裕梅尷尬地轉向梅生,老實說面對於媽如此豐沛的情感,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

“媽,我現在已經是個健康的人了,其實心臟病並不可怕,只要日常生活中稍微注意一下,跟平常人也沒什麼兩樣的,不是嗎?裕梅。”竹影拍拍母親的手背,微笑地跟裕梅聊著。

“是埃”裕梅淺淺地笑著,但積壓在心中的心事立即如排山倒海般地湧來。心臟不好確實也不是什麼大毛病,只要好好保養,不要勞累,不要做粗重的工作,成天像個洋娃娃似的擺在那裏不就好了嘛。

觀察到裕梅突然黯然的神色,梅生朝蘭生使了個眼色,蘭生立即會意地加人話題中。

“是啊,像我們醫院可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心臟權威,尤其心臟外科的‘開心小組’,功力更是一流。裕梅,你要不要我幫你介紹個醫生,讓他好好地檢查一下?”蘭生喝完湯,用面紙擦著嘴說道。

“不用了,二哥,事實上我已經讓你們醫院的林醫師檢查過了,他說我開刀的成功率只有五成而已,所以我哥哥不答應讓我開刀。”想到自己的命運被如此地判定,裕梅根本已經不敢再去多想成功率之外的那五成了。

餐桌上的氣氛逐漸沉悶了起來,于爸爸首先放下手裏的筷子,“好啦,吃飯吃飯,別盡聊這些感傷的事,吃飯就要快快樂樂的嘛!梅生,你說咱們下個月上哪兒去吃?”

“嗯,聽說最近有種餐廳叫巴西窯烤的,我還沒去過,咱們下個月就去吃吃看吧!”梅生挑起眉地看看眾人之中有沒有反對的。

“好,既然沒有人反對,那下個月就去吃那個什麼巴西窯烤。梅生呵,以後咱們的每月餐敘,可別忘了要帶裕梅來啊,她哥哥裕松又不在臺灣,你要多照顧她一些。”

“我知道。”梅生瞄了一眼心事重重的裕梅,微微頷首道:“我知道了。”

※※※

黑色的VOLVO960以極快的速度賓士山路上,梅生不時地自照後鏡偷看裕梅幾眼,但她從一上車開始就只是沉默地坐在那裏,吭都不吭一聲。

現在的裕梅跟白天那個纏著自己嚷嚷要帶她去找醫生的活潑女孩完全變了樣。去掉亮麗鮮豔的彩妝,剩下的只是蒼白的臉孔,在她全身黑色的毛衣襯托之下,那種蒼白更是令人驚心。

車子很快的停在那棟挑高建築的階梯前,梅生見她仍躺在椅背上閉著眼睛,想她可能睡覺了吧?

“到我家了嗎?”裕梅虛弱地朝梅生笑笑,掙紮地想從柔軟深陷的椅子中起身,“謝謝你,于大哥。”

梅生皺起眉頭地扶她起來,即使只是這麼簡單的動作,都足以令她氣喘吁吁,看樣子她的痛似乎挺嚴重的。

“我抱你進去,鑰匙呢?”梅生不待她回答,自行從她皮包中掏出鑰匙,依她這樣子要爬上這門前的十餘道階梯,絕對不可能的!

抱起她之後,極生詫異地盯著她看。怎麼這麼輕?連比她矮小的竹影都比她重,在他懷裏的裕梅竟然輕得像小孩子。

三步當兩步,他用空出的那只手打開門,在要跨進去的一剎那,她拉住梅生的手,“于大哥,只有新郎才可以抱新娘走進門耶!”

“或許吧!”梅生見她又開始閉上眼睛,以前竹影發病時的陰影又回到他腦海中,他焦急地在室內走動著,“你的房間是哪一間?”

伸出修長的手指,裕梅指指一扇精雅雕花門,他抱著裕梅快步地走過去,在見到門後的世界時,他不禁愣了一下。

就像個花房似的,屋頂是玻璃罩,到處披掛了刺繡得一看就知道所費不貲的紗簾布,整個屋內的裝潢都是暖暖的奶油白,各個角落擺滿了鮮豔的花,正中的茶幾上,一株碩大高雅的嘉德莉亞蘭靜靜地佇立著。

四面牆都是書架,從地板到天花板一格格一層層地擺滿了書,靠近窗臺的那邊有張鋪有綿羊皮的床,他趕緊將她放在床上。

“謝謝你,于大哥,我只要休息休息就沒事了。”裕梅在梅生為她蓋上被子時,幽幽地面向牆壁,哽咽地說。

“裕梅,你的心臟……到底有多嚴重?”梅生在她床前的椅子上坐下,茶幾上有張裕松和裕梅合照的照片,他拿起來看了一會兒又放回去。

吸吸鼻子裕梅長長地歎了口氣,“你也看到了,我根本不能太勞累,今天大概是因為出車禍受到驚嚇吧!不然我已經很久沒發病了。于大哥,你回去吧,我不會有事的,其實我一直都習慣一個人。”

“裕松說過他有請傭人照顧你的,我怎麼沒有看到她呢?”梅生回想剛才一路走進來,根本沒見到其他人。

“那個菲律賓女傭在我哥哥出國後的第三天就跑掉了,她說她找到更輕鬆的工作,好象是在工廠裏工作。我想她千里迢迢跑到臺灣也是為了要賺錢,所以就讓她走。反正我只有一個人而已,用不著別人來服侍我。”

“裕松知道嗎?”梅生皺起眉頭,這麼大的房子只有她一個弱女子在家……

“哥哥叫我再去找人,我想算了,反正我又不常在家。”她坐起來,接過梅生倒給她的水,淡淡地說。

“裕梅,你怎麼可以這麼不愛惜你自己的身體呢?”

“愛不愛惜又怎麼樣呢?反正也不可能比現在更壞了,于大哥,你不會明白我的感受,你們所有的人都不會懂的!”裕梅說著赤腳跑到一扇書櫥前,輕輕按了一下鈕,那扇門立即朝後翻轉,現出了一個展示櫃。

帶著哀傷的笑容,裕梅拿起那架上一隻只的玻璃制小動物,她拿著其中的一隻晶瑩小海豚走向他。

“這只海豚叫JOY,它很可愛對不對?它就像我,因為太脆弱了,所以不能跟其他的同類生活在一起,只能孤單地一個人活著。”她說著綻放出一抹憂鬱的苦笑,“啊,我告訴你這些幹什麼呢?反正你是絕對不會懂的。”

“裕梅……”對她這麼直接的坦白,梅生反倒不知該如何安慰她了。

“我從一出生就被發現心臟有問題了,父母幾乎是不抱希望地養育我,我想他們可能早有我隨時都會死掉的心理準備,所以他們不敢太愛我,害怕我會無法回報他們的感情,才會一直對我冷冷淡淡的。”裕梅將那一隻只晶瑩剔透的小動物拿出來放在床上,拿了塊白色的絨布,仔仔細細地擦拭著。

“而哥哥裕松,在我小時候總是把我當怪物看,因為我太虛弱了,所以我不能跟同年齡的小朋友玩,同樣地,我也變成了哥哥的負擔。尤其在我爸媽都過世了之後,我必須依賴他。”裕梅臉上帶著恍惚的表情,仿佛她所說的是別人的故事般,“他一定覺得很討厭這樣,可是又不好意思說吧!”

“不會的,裕松不是那樣的人。”梅生急急忙忙地為裕松辯白,“依我對裕松的瞭解,他很疼你,怎麼會嫌你呢?再怎麼說你都是他妹妹啊!”

“我跟他只有一半的血緣。如果沒有我,裘家所有的財產都是他的,而且他也不必一天到晚的擔心我。”裕梅忽然歎口氣,將那些小動物又全擺回展示架上,只留下那只小海豚JOY。

“裕梅,你不要想太多了,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梅生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不過他是真心地如此想著。

“于大哥,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想要生一個寶寶?”裕梅在他的攙扶下走回床邊,她忽然仰起頭問梅生。

沒料到她有此一問,梅生結結實實地愣在那裏。

“我想要一個孩子,他可以證實我曾活著,他由我而出生,代表我生命的延續。我想要一個健康的孩子,讓我感覺到他需要我、依賴我!”裕梅越說越激動,終至喘氣地在梅生扶持下躺在床上,“于大哥,求求你幫我好嗎?我想要一個孩子,這樣我活下去才有意義啊!”

“裕梅,這件事非同小可,再怎麼說,也該等到你哥哥回來跟他商量再說埃”梅生為難地說。

“因為我害怕我閉上眼睛之後就再也醒不過來了。白天走在路上,我隨時都在提心吊膽,我好怕我如果突然發病,身旁連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我想我死了,也不會有人為我哀傷流淚吧!”裕梅將臉埋在二手之問,欷歔地低聲說著。

“裕梅,你不要想太多,凡事都要樂觀點,或許你的痛現在已經有辦法治好了也說不定啊,醫學這種事是天天在進步的。”

“那又怎麼樣?”裕梅堅決地搖著頭,“即使治得好我生理的疾病,那對我空洞的生命又有何助益呢?我不想再這麼渾渾噩噩地活下去了,于大哥,我要我的生命有意義……”裕梅抓住梅生的手是如此用力,而她也因為太激動而沒有察覺到自己的指甲正尖銳地深陷人梅生的肌膚中。

“裕梅,即使我頗意幫你這個忙,可是,你的身體承受得了嗎?你的身體這麼虛弱……”

“我拚死也會把我的孩子生下來的,于大哥,你願意幫助我了是嗎?”裕梅的臉上散發出一股煥然的光采,她露出甜美的笑靨,笑顏逐開地坐起來湊近他。

“我……你先休息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梅生說完卻沒有起身的打算,想到要留裕梅一個人待在這偌大的房子哀,他感到非常不妥。

“于大哥,這個送給你。”她說著將那叫JOY的海豚放進他手裏,“JOY是我最心愛的朋友,我把它送給你,希望你喜歡它。”

梅生大感意外地看著她,“裕梅,這是你最心愛的東西,怎麼可以把它送給我呢?快收回去!”

“不,于大哥,你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朋友,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些事,可是我想你一定會好好地照顧JOY的,對不對?”裕梅抬起頭直視著梅生,眼神中裝滿了信賴,這令梅生反而感到有些受寵若驚。

“呃……我……”看看手中栩栩如生的海豚,梅生突然覺得那海豚似乎有千斤重。

“求求你,那是哥哥從奧地利幫我帶回來的,水晶做的哦,我恨喜歡它。可是有一次不小心地把它的鰭碰裂了一點點,它很可憐對不對?被我粗心大意的弄傷了。它有了缺陷就不再完美,也跟其他的小動物們不一樣了;就恨我一樣,跟別人不一樣……”裕梅似乎又陷進了濃濃的感傷之中,梅生無言地拍拍她的手臂。

“別胡思亂想了,我會睡在裕松的房間,有什麼事叫我一聲,嗯?”總歸梅生還是放心不下留她自己一個人住在這裏,退而求其次的他只好住下來了。

“于大哥。”裕梅對著他的背,輕聲地叫。

“早點休息吧。”梅生在門口處轉過身子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輕輕關上門走向裕松的房間。

進了房間之後,梅生疲倦地捏捏鼻樑和眉心。唉,這樣的一天也真夠累的了,他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

裕松從來沒說過裕梅的身體狀況,想不到健壯如牛的裕松竟然有個嬌柔得像株菟絲草的妹妹,而她跟竹影才差不多年紀,彼此問的際遇卻因身體的因素變得差距這麼大!

用手枕在腦袋瓜後面,梅生閉上眼睛,映入眼底的卻是個柔弱的女孩子,鬱鬱寡歡地坐在床前,陪伴她的只有一大堆用水晶玻璃做的動物而已……

※※※

裕梅根本沒法子定下心來睡覺,她索性爬起來,頭貼在那片大大的落地窗前落寞地望著黑黑的天空。

他答應了嗎?天知道她多想要個孩子,一個可以讓她牽腸掛肚、讓她為他驕傲的孩子。裕梅深感一無所有,雖然在外人眼裏,她是個什麼都不缺的富家女,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種沉澱在心底的遺憾,每當獨自一人靜思時,它就會偷偷氾濫。

※※※

是的,他到底該不該幫她完成這麼荒謬的事呢?梅生拿起那只水晶海豚玩賞著,在光線的折射下,海豚散發出各種顏色的光芒,他看著海豚鰭上的那道小傷口,光線從那裏發生折射,反倒使海豚身上的光彩更耀眼。

裕梅啊,些許的不同並不會損毀了這只海豚的美麗,怕只怕你如此否定自己的存在啊!

歎口氣,梅主將海豚放在床頭柢上,熄燈準備睡覺,想到明天裕梅所可能提出的要求,他的心情不禁沉重了起來。

“早,于大哥,該起床啦,太陽曬屁股囉!”在梅生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裕梅毫無知會地抓起了棉被,但隨即又羞紅臉尖叫地丟了被子,像受驚的兔子般的逃到門口。

梅生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真是的,他忘了這裏不是自己的家,而自己又是習慣裸睡的人。

“于大哥,你衣服穿好了沒有?我要進來囉!”門外的裕梅大聲地問著他,門也被她打開了一小條縫。

梅生走過去用力地拉開門,門後的裕梅重心不穩地跌撞在梅生身上。“哇!”

在裕梅的尖叫聲中,梅生眼明手快地拉住她,他帶著欣賞的眼光打量著眼前的裕梅。墨綠色的針織洋裝,在胸前簡單地用白色的蕾絲車了幾條小皺褶,穿著雙ru白色的一吋半高鞋跟,背了個LV的桶包。她柔順的長髮此刻正輕盈地披在腦後。

“這麼早就打扮得這麼漂亮埃”梅生走進浴室用冷水潑潑臉,用紙巾擦著水珠,從鏡中打量著一身清新亮麗的裕梅。

“不早囉,我平常就習慣早起。”裕梅低著頭用手擋在門上畫著圈圈,直到現在她的心仍不停噗通噗通地跳著,好象隨時都會從她口裏跳出來一般。

也不是沒看過男人的身體:哥哥裕松常常就光著上身只穿條短褲地在杜區公園中慢走,附近的男孩在籃球場打累了,不也是隨手一脫,袒胸露背地晃來晃去的。但是,就是不一樣……

雖是匆匆一瞥,她仍分辨得出其中的不同,眼前的于梅生高大英俊,全身的肌肉結實而不誇張,從他的背影看來,呈倒三角形的身材更是標準的衣架子。寬闊厚實的肩向下逐漸收緊,在合度的腰身中沒有絲毫的贅肉,結實的臀部接著的是長而直的腿。

這個男人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股沉穩的氣勢,就有如懶洋洋的非洲雄獅,雖然看似懶散地伏地休憩,實則不著邊際的觀望著周遭的事物,隨時蓄勢待發的準備一撲而上,奪取所欲得到的目標。

裕梅突然停下手邊的動作,困惑的偏著頭思索著自己剛剛的念頭。剎那間她面紅耳赤,趕緊用手捂住自己雙頰,“老天,我在想些什麼啊?如果他知道了我在想什麼……他會怎麼看我?”裕梅忽地清醒。

像是做錯事被捉到的小孩子似的,她口齒不清地撂下一句,“于大哥,我到外頭等你。”然後飛也似的向外跑去。

跟昨天那個病懨懨的樣子真是判若兩人,有如黑夜與白天的差別。白天的她活潑又有朝氣,到了天黑之後,卻充滿了苦澀與悲觀。這樣的女孩子,真是令人難以理解!

事實上昨兒個梅生反反復覆地想了整個晚上。還是想不出任何辦法,她想生孩子這種茲事體大的事,沒有跟裕松商量之後,他是絕對不敢貿然造次的。再者,她的身體能承受得了懷胎十月這麼浩大繁重的工程嗎?更重要的一點,她小姐還是個黃花大閨女,這麼做不是過於匪夷所思了嗎?

只是,他該用什麼樣的理由去拒絕她呢?她會接受嗎?抹抹臉,他吐盡口中的水,用手抓抓淩亂的頭髮,拎著外套和領帶向外走去。

裕梅一見到他,立刻像椅子上有燒紅的炭火似的彈跳起來,一連串不停地說著:“于大哥,準備好了嗎?我已經打電話跟醫生說我們會過去了,現在,我們先去吃早餐吧!你想吃西式的還是中式的?燒餅抽條加豆漿、還是清粥小菜?還是……”

“等等,你剛才說什麼?”梅生做了個暫停手勢,試圖要弄清楚她所說的事。

“我知道有家西餐聽的西式早餐很好吃,要不然我們去吃清粥小菜。”她突然頓了一下,“于大哥,你們家的早餐都吃些什麼啊?”

“我媽媽會準備。”梅生以熟練的手法打著領帶,順口答道,但他突然又揚起了眉頭,“我問的是,你剛才說已經跟醫生說好了,說好什麼來著?”

“于大哥,你該不是反悔了吧?你昨天那麼溫柔、那麼有同情心的,難道你今天睡醒就忘了你自己昨天答應過的事?”裕梅緊緊揪著他,略帶不滿地質問他。

“我並沒有答應你埃”梅生大驚失色地否認。

“可是你也沒有拒絕啊!沒有拒絕就算答應了嘛!”存心賴皮的裕梅才不理他,她逕自地向外走去。

“我……我……裕梅,話不是這麼說的,我覺得……”梅生跟在她後頭,她那件墨綠色的迷你裙下是只白皙光滑的大腿,看她穿著高跟鞋搖曳生婆的在前頭晃動,真教男人很難不心猿意馬。

等等,怎麼可以對裕梅有這種念頭呢?她是裕松的妹妹,而自己跟裕松又是生死之交的老朋友了。該死,梅生對自己生著悶氣的想將那些綺思幻想都排出腦海,但坐在身旁的裕梅身上傳來陣陣花香,卻刺激他的腦海出現更多不該有的畫面,使梅生這趟車開得更是不專心了。

清醒一點,就把她當成竹影吧!我總不含對自己的妹妹有遐思吧?可是,問題在於竹影從不會穿這麼短的裙子,大腿都露出一大截了,再者,竹影也不是那種會想未婚生子的人。

好不容易將波動的心平靜下來,梅生歎口氣地打頭看了她一眼,“裕梅,我還是覺得你應該等你哥哥回來之後再做決定,因為這件事非同小可,我們……”

“停,快!這裏有個停車位!”裕梅興匆匆地跳下車,站在路邊比手書腳地指揮著梅生將車停進那個停車位。

不明就裏的停好車,梅生才一下車,裕梅即很興奮地跑過來攬住他的手臂。

“這裏的清粥小菜是我跟我哥吃遍全臺北最好吃的了。我們快進去吧,否則待會兒人一多就沒位子坐了。”她說著笑得像個沒有心機的小孩子,蹦蹦跳跳地拉著他走進那家店,並且將一個黑色的託盤塞進他手裏。

走在前頭的裕梅不時地轉過來告訴他,青菜是現炒的,破布子蒸蛋很不錯,花生是用水煮的,所以不會長痘痘,豆腐是老闆去深坑批過來的……就像數家珍地向他介紹著,一邊退動手把那一小碟一小碟的菜放進梅生的託盤裏。

梅生環顧不小的店內,很容易地就發現許多感興趣的目光緊緊地盯著裕梅看。的確,和店裏其他冷漠而面無表情的客人比較起來,帶著笑臉的裕梅顯然是吸引人多了。

“于大哥,我跟醫生說過了,我們大概九點鐘到,已經掛號好了。”裕梅吹著氣的吸食著稀飯。

“裕梅……”梅生拿起鹹蛋的手僵了一下,他試圖跟她把話說清楚,但裕梅卻仍是顧左右而言他。

“于大哥,你吃吃看這個破布子蒸蛋,很好吃耶!”裕梅說著舀了一大匙的蒸蛋放進他碗裏,笑瞇了眼地看著他品嘗,“怎麼樣?很好吃喔?”

幾番欲言都被她打斷,梅生看了看她那淘氣的笑容,只得搖搖頭地放棄這個話題。也罷,吃完了再說吧!何必破壞了吃飯的氣氛呢?待會兒一路上還怕找不到機會勸她嗎?想想,也就釋懷地繼續吃粥了。

※※※

裕梅心知肚明他絕不會這麼輕易地就答應,所以她決定不給他任何反對的機會。而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掌握主導權,根本不要給他有拒絕的機會。為了這件事,她已經計書了很久,好不容易碰到哥哥出國尋寶的契機,再不好好把握,那豈不是太愚笨了嗎?

對於于梅生,已經太瞭解他了,他是哥哥的死忠兼換帖,他們兩個打從念書時起就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混在一起,所以哥哥常常含提起他這個抱獨身主義的好友。相較于哥哥換女友比換牙刷還快的速度,于梅生幾乎還沒正正式式的談過戀愛。因為他太過於理性了,這是哥哥的評語,即使人家女孩子已經熱得像盆火,他老兄有時就像消防隊員的水柱般,三言兩語就把人的人澆了。

這並不是說他這個人就冷得像塊冰。相反的,他相當的風趣隨和,並且很願意去結交各式各樣的朋友,問題就出於他太博愛而且對天地萬物都一視同仁的態度,試想有哪個女人忍受得了,自己只是他眾多朋友中的一個而已?

這回裕梅會挑上他為自己背書,做人工受孕的最主要原因即在此,因為他有足夠的胸襟去看這件事,不像有些食古不化的人在一聽到她的計畫之後,那種視她如洪水猛獸的表情。或許,這一次會成功也說不定!她沾沾自喜地告訴自己。

兩個人各懷心事的吃飽飯,繼續上路。

“裕梅,你的醫生答應你做這個……這個……”梅生開著車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人工受孕。他答應啊,只要我提得出人證。”

“人證?”梅生百思不解地反問。

裕梅心虛她笑笑,“呃……我告訴了他一點點小故事。”是啊,我只是把一些比較可能碰上的情況湊在一起而已。要不然那醫生似乎也沒那麼容易蒙過。

感到事態不太簡單的梅生發現自己已經在她的指揮下,把車停進停車場,和她無聊地坐在診療室門外。

“你要不要告訴我,你到底跟醫生說了些什麼故事?”梅生蹺起二郎腿,看著裕梅神經質地撕著面紙,他旁敲側擊地問道。

“也沒什麼啦,千大哥,反正你只要告訴他說你答應我做這個手術就好了嘛!”緊張地拉拉裙子上的皺褶,裕梅擺明瞭不想說下去的意思。

護士打開門叫了裕梅的名字,她站起來深深吸了口氣再吐出來,朝梅生揮揮手之後,尾隨護士進去。

“你陪你太太來的嗎?”旁邊有個職業婦女打扮的女人放下手邊的雜誌,友善地朝梅生笑笑,“你對你太太真好,一般男人是抵死都不肯進婦產科的,更別提做檢查了。你太太似乎還很年輕。”

“嗯,我……呃,是啊,她還很年輕。”梅生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跟裕梅的關係,只有含糊以對。

那女人再而用某種特殊的眼光打量他,“唉,現代人的不孕症真是挺麻煩的,而且男人得不孕症的也越來越多。有的男人死要面子,不肯承認自己不能生,把過錯都推到太太身上,真是糟糕透了。”

“是埃”梅生越聽越不對勁的看著周遭越來越多的人坐下,絕大部分都是女的,零星的兩三個男人則是一臉心事重重或躲躲藏藏的樣子,“呃,請問你是來……”

“噢,我是來檢查的;我剛做完輸卵管沾粘的手術,這是我不能順利懷孕的原因。你放心吧,這位醫生在不孕症方面是權威級的人物。”那個女人說著朝他眨眨眼。

“不孕症?”梅生得花很大的力氣才能勉強自己坐在椅子上不至於跳起來。不孕症!我還以為裕梅是要跟她的心臟科醫生會面,我……那我坐在這裏幹嘛?

正當梅生還在心慌意亂的時候,裕梅打開房門甜甜地朝他招著手,“梅生,醫生說要跟你談談,你進來一下好嗎?他很忙的耶!”

在眾人感興趣的目光中,無計可施的梅生只得硬著頭皮走進去。面對中年發福的醫生和掛著職業笑容的護士,梅生感到似乎有千百萬隻的螞蟻正在身上爬般的坐立不安。

“于先生?根據于太太告訴我,你已經在很多所醫院檢查過了,因為你的精子活動力過低而無法使于太太順利的懷孕,現在你們夫妻決定用我們篩選過的津ye,進行人工受精生育,是嗎?”大夫推推滑到鼻頭的眼鏡,親切地對他說。

“我……我……我不是……”梅生在他那別有暗示的目光下真是尷尬萬分。

“梅生,不要緊張嘛,你只要跟醫生說你願意就可以了。”一旁的裕梅不時地拍拍梅生的肩,溫柔地告訴他。

“是啊,于先生,我們並不是懷疑你‘男性的本能’,呃,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性能力跟精子數目的多寡,還有受孕率的高低是沒關係的。這樣吧,我會交代護士幫你們排好日子,到時候于太太來做受精卯植入的手術就可以了。”醫生一邊在裕梅的病歷表上鬼畫符般的寫著字,一近詳細地交代他們。

“就這樣?”梅生想說的是,自己跟裕梅根本不是夫妻,但裕梅拉著他不停地向醫生道謝往門邊過去。

“噢,于太太,還有件事要提醒你,既然你要做這個手術,那你們也該去辦結婚登記了。雖然金融業的金飯碗很寶貴,但想想看,你們為了想要個孩子也吃了很多苦頭,再不辭登記的話,孩子將來怎麼報戶口呢?”醫生在他們走出門前幽默地補充著。

“嗯?噢!我知道,謝謝。”裕梅堆滿笑臉地點點頭,拉著梅生快步地向停車場走去。

或是因為太興奮了,也可能是急急想逃離現場,梅生發現裕梅越走越快,等走到他車子旁時,她原地又跳又叫地拉著他的手上下搖晃。

“我們成功了,醫生答應幫我做手術!”她閉上眼睛地捏自己手掌一下,“是真的,我要做媽媽了!”

梅生冷眼旁觀地打開車門將她推進去,自己則是悶悶不樂地坐在駕駛座上。

“裕梅,你不覺得你欠我很多解釋?”他將車子駛出廣大的停車場,在過收費亭時,他睨了她一眼地問。

“有嗎?”裕梅發現在他那只冷冷的眼神盯視下,還真是有些可怕。她耍賴地別過臉去,伸了伸舌頭。

“嗯,我不知道自己何時成了個不孕症患者;更奇怪的是,我竟然已經有了老婆而我並不知道。”想到醫生那自以為體諒的目光,梅生就一肚子大便,這要是讓朋友或那些商場上的客戶知道了……天哪!

裕梅放低姿態地靠近他,用她最拿手的懇求目光注規他,“于大哥,其實這也是不得已的嘛,誰叫那些定法律的弄了一大堆煩人的規定,我若說我是單身的話,怕不老早就被踹出大門,所以啦,我就說我結婚三年了都沒懷孕,非常想要孩子嘛!”

“嗯,那你怎麼解釋你身分證上的配偶欄呢?”梅生雙眼平視前方,儘量平心靜氣地問。

“呃,這是看了報紙得到的靈感,不是有些信用合作杜或其他什麼行庫規定女職員必須是單身嗎?若是結了婚就得離職,我因為捨不得這份工作,所以沒有去辨結婚登記。怎麼樣,很聰明吧?”自己能想到這麼完美的藉口,裕梅覺得自己真是棒透了。

梅生不得不佩服這小妮子的機智,但這種事可不是開玩笑的,“接下來你準備怎麼做?”

“接下來啊,你放心,我已經找好了一個朋友;他願意捐精子給我。嗯,到時候就說他是你的表兄弟好了,要不然就說他是我們的朋友,我才不用來源不明的精子,生出我不認識他爸爸的孩子。”裕梅滔滔不絕地把自己的計畫,詳詳細細地告訴他。

車子突然緊急煞住,裕梅驚呼一聲地向前沖去,但她預期中的碰撞並沒有發生,她睜開眼睛看著梅生環住自己腰肢的手,還有一臉怪怪的表情。

“于大哥,你怎麼啦?”裕梅詫異地盯著他。

“裕梅,你的如意算盤未免打得太快了。”梅生扳起裕梅的下巴,搖著頭一字一字地對她說。

裕梅不解地睜大眼睛,然後眨眨眼,“是嗎?”

哇!他露出那種吊兒郎當的笑容時,真是迷死人不償命,從沒有想到帶著眼鏡的男人也可以性感得這麼罪過。他的眼睛好象帶著濃濃柔情似的,教人想跳進去淹死算啦!

“嗯,你犯了好幾個錯誤,第一你不該欺騙醫生,這樣會使他吃上官司的;第二你不該沒跟我商量就把我拖下水;第三你不該隱瞞醫生你心臟不好的事;最重要的一點,你不應該使別人懷疑我“男人的能力”,那對我可是非常大的侮辱!”他說著用拇指摩挲著她的唇瓣,懶洋洋地說著話,但眼神卻銳利地盯著裕梅。

裕梅張口結舌地看了他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舌頭,她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該怎麼向他解釋。

“而且有一點你沒有弄清楚,我于梅生的老婆是絕不會需要去做那個什麼撈什子的人工受孕,因為我一定會讓我老婆懷孕的——而且是用最原始最自然的方法。”他說著說著還別有用意地朝裕梅挑挑眉毛,“需要我再詳細說明嗎?”

裕梅立刻紅霞滿面的垂下限瞼,這要是再聽不懂他的暗示的話,那不是顯得太無知了0可是……”

“噓,沒什麼好可是的,況且我也絕不會讓我的妻子隨隨便便地找個男人捐贈精子生孩子,我要我自己的孩子,這樣他喊我爸爸時,我心裏也比較踏實。”梅生說話的神情就好象正在發表國情諮文般的凝重。

“噢,那跟我有什麼關係?”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裕梅想了半天仍得不到結論。

“總算抓到重點了。你應該還記得你令天設計我來幹什麼了吧?”梅生臉上帶著調侃的表情揪著她。

“冒充我丈夫。”裕梅被他的目光看得尷尬萬分。

“嗯哼,答對了。既然我老婆想主孩子,那我自然是萬死不辭地奉陪囉,你說是吧?”梅生享受著這種捉弄她的樂趣,悠哉悠哉的說:“老婆!”

裕梅啞口無言地盯著他看,就好象他的臉在一瞬間已經被蛀蟲啃爛了似的怪異。腦筋空白成一片漿糊,裕梅艱困地清清喉嚨。

“于大哥,我承認是我不對,不該這樣設計你,可是你不要老拿這件事來糗我嘛,這並不好笑。”

“你看我笑了嗎?”梅生收斂滿臉的戲謔神色,一本正經對著她,“事實上我從剛才就一直在考慮你的提議了,再三考慮之後,我認為這是個滿不錯的主意。”

“啊?”裕梅訝異地瞪著他看,根本搞不懂他到底想幹什麼,“我說了什麼了嗎?”

“既然你已經頂著我于梅生老婆的名號到處去闖蕩江湖了,我看我不認也不行啦,你說是吧?”梅生見到各種表情在她臉上掠過,他暗笑地握住裕梅冰冷的手。

“嚇,你是說……”看到梅生堅定地點點頭,裕梅暗暗叫苦。天,他該不會是假戲真做了吧?

“把嘴巴合起來。淑女把嘴巴張這麼大,萬一要是蒼蠅蚊子跑進去了,那可就難看囉!”看到裕梅的下顎整個往下掉,他打趣地把她的下額推回去。

“那,那……”裕梅用力咽下一口口水。拜託,他是在開玩笑的吧?兩個人根本都還不怎麼熟,怎麼可能……他一定是在開玩笑的。想到這裏,她偷偷地鬆口氣。

“所以呢,待會兒你打電話跟醫生取消這個手術,想生孩子我們自己就辦得到,不必他的幫忙。倒是你的心臟,我看我們先跟你的心臟醫生約個時間,請他好好的幫你檢查,看看懷孕對你的身體有沒有危害……”梅生將車駛回川流不息的車陣中,絮絮不停地叮囑著她。

裕梅聽著聽著眉頭在不知不覺之間狠狠地打了個結。幹什麼啊?他打算就這樣地接收了她的生命,她的生活嗎?誰給了他這麼大權利的?他以為長得帥一點、高一點,笑起來迷死人,就可以這樣大大方方地管起別人的事了嗎?

“……當然最好等到你哥哥回來之後再結婚,不過,如果你等不及的話;我們可以先去登記,等裕松回來之後再擺酒請客。”那廂裕梅早已抓狂了,而這邊梅生還視若無睹地兀自說著。

“慢著,于大哥,你別把話岔遠了,我不記得我曾經提過結婚的事喔。”她雙臂環抱自己,擺出防備姿態地看著他。

“嗯,你是沒有提,可是我也不能任由你頂著我於某人的名號到處去嚷嚷我有不孕症吧?”

“于大哥,剛才醫生不是提過了嗎?這根本是兩回事。你放心,我不會再跟別人說的,反正醫生已經答應要幫我做手術了……”裕梅實在搞不懂,這個人的腦袋是不是已經打死結啦,怎麼這麼死腦筋,“停車,我要下車。”

“不,不成。我一方面身負你哥哥託付的重任;另一方面又是你孩子的父親,可容不得你四處亂跑。”梅生越想越覺得這個計畫可行。面對父母的逼婚,他老早就不耐煩透頂,相過親的名門閨秀,環肥燕瘦也早就不計其數了。但使他害怕的倒不是結婚之後的經濟負擔,憑他于梅生的財力養他十個老婆也不成問題,麻煩在於夫妻的相處之道。

他太明白自己這種外冷內熱的個性了。要他主動的去噓寒問暖關懷另一個個體,短時之內或許還行得通,若要長久下去的話,恐怕問題就大了。

因為他太容易分心了,截至目前為止他可能只對裕梅沒有分心過,他明白這不單是因為裕松的交托,更重要的是裕梅根本堅強得幾乎要所向無敵了。這從她打定主意想生個孩子這件事即可看出,她單打獨鬥地去檢查身體,又想盡辦法的設計自己去陪她唱這出戲。這個女孩子雖然有柔弱的身體,卻有著鋼鐵一般的意志,而他向來對這樣的人有著好感的!

也就因為這份好感的持續,使他更興起了保護裕梅的欲望。想想看,這麼嬌小而虛弱的女孩,為了達成她的目標而有這麼大的動力,想著都叫人感動哪!

裕梅見他那副眼鏡下閃著笑意的眸子,她氣餒地用力靠在椅背上,生著悶氣直視前方,“我不管啦,要結婚自己去結,我才不管!”

梅生只是挑挑眉,不置可否地笑笑的開著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9 00:01:39

第三章

“什麼?”菊生整個人幾乎要彈上屋頂似的,他狐疑的眼光不停地在梅生和裕梅臉上來回穿梭著。然後用不可思議的表情轉向蘭生,“二哥,你相信嗎?”

蘭生端起他的卡布基諾咖啡啜飲了一口,推推鎢絲邊眼鏡,慢條斯理地看看梅生再看看裕梅,“大哥,你若想用障眼法打消爸媽這媽的想法,那可是行不通的。爸爸是何等人物,不是那麼容易打發的?”

“是啊,大哥,你莫名其妙隨便拉個人就要結婚,爸媽沒那麼好騙的啦!”菊主將他的咖啡喝完,招手叫服務生,“況且現在爸媽還有亞力姊夫做參謀,我看你省省吧二姊夫可不是省油的燈例!”

梅生一臉挫敗地看著自己的兩個弟弟。怎麼回事?向來跟他站在同一條陣線上的弟弟竟然不約而同地投反對票,難這想結婚真是件那麼令人難以忍受、無法置信的事倩嗎?怪了!

“你們兩個令天是怎麼回事?我令天找你們出來就是要你們幫我想個辦法,對亞力那小子我是有瑜亮心結,但大家是親戚,我也不好給他難堪,否則竹影還饒得了嗎?”梅生一想到聰明機智不輸自己的亞力,他就感到有股無力感罩著自己。

“大哥,你真的要娶裕梅?”趁裕梅去洗手間的時候,菊生湊近他壓低嗓子的問這。

“是啊,經過我仔細地分析之後,我發現她是最適合我于梅生的女人了,堅強、自立自主,最重要的是有自己的想法,不會一天到晚只想黏著男人過日子。”想到裕梅那幾幾乎乎將自己排除在外的生活計畫,梅生驚歎地說:“她打算生個孩子,然後跟孩子好好地過日子就好。”

“唔,根據我的經驗,女人在結婚前,大都會這麼說,一等到結婚之後啊,每天電話查勤,外加星期假日都得花時間陪她,否則就鬧翻天,這種劇情我們辦公室天天在上演,我嚇都嚇死了。”蘭生說完之後,一臉無福消受的模樣,“所以大哥,你千萬要三思啊!”

“大哥,你跟裕梅不是才認識沒多久嗎?”菊生突然提出心裏如滾雪球般越滾越大的疑問,“你那天送她回去之後就沒有回家,該不會你……”

“大哥,這種事只要是男歡女愛別人都管不著,你那該死的崇高道德可以不必硬要強出頭,除非……除非是你硬要人家負責吧?”蘭生說著還不時地挪揄著梅生。

“去去去,你說那什麼話,那天啥事也投發生。”梅生正色地挪挪鏡架,“事實上她也不是很想跟我結婚。她只想當個什麼“不婚媽媽”,所以找我去冒充她得了不孕症的丈夫,這樣才能做人工受孕。”

菊生跟蘭生聽了面面相覷,半晌說不出話來。

“其實她也是個挺可憐的小女孩,心臟不好,只有一個哥哥。你們也知道那個裘裕松,他那個人啊出去像丟掉,回來算撿到,裕梅自己一個人難免會胡思亂想,偏偏身體又不好,總會希望有個人可以依靠或寄託,所以她想生個孩子做伴,我現在想想這倒也無可厚非。”梅生想起裕梅說地想生個孩子證明自己活過時的表情,心裏就微微作痛。

困難地清清喉嚨,菊生擠出若無其事的表情,事實上他好奇個半死,“大哥,那跟你娶她有什麼關係?了不起你陪她去做手術,或乾脆你捐精子給她不就得了。”

蘭生雖不說話,但也在一旁忙不迭地點頭附和著。

“咳,咳,如果她要項著我老婆的名義到外頭招搖,那我可不能讓人家以為我真的“不行”了。話又說回來,若要我捐精子,那我何不乾脆跟她結婚?一來省了那些所受不貲的手術費,再者也免得我兒子以後叫別人爸爸。”梅生窘得滿臉通紅、結結巴巴地回答他們。

菊生跟蘭生對看一眼,然後不約而同地搖搖頭。

“大哥,我看咱們光棍三劍客眼看著就要少了一個了。兄弟一場,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儘管說吧!”蘭生言下之似乎對梅生的決定頗為惋惜。

“是啊,打虎親兄弟嘛,放心,我們一定幫忙的。說到這裏,大哥,咱們未來的大嫂子去洗手間也已經好一陣子啦,她該不會被馬桶的水給沖走了吧?”菊生看了看手腕,漫不經心地說。

梅生的反應卻像是大難臨頭似的,他即刻快步往廁所的方向走去。想到上次裕梅發病時的模樣,梅生可不敢掉以輕心,萬一她……她昏倒在裏面……

女廁所外排滿了要使用的女客,梅生焦慮地在外頭踱過來走過去。在看到一個女性員工由裏面走出來,他如逢救星似的拉住她,向她說明自己的情況,請她進去瞧瞧。

那位打工模樣的女孩從不及他下巴的高度仰望了他一會兒,然後推推眼鏡,“你是不是姓於?在外面窗戶還那頭跟另外兩位先生坐在一起?”

“嗯……”梅生訝異的瞪著她看。

“噢,剛在裏面有位裘裕梅小姐叫我把這個交給你。”她說著將一團擦手紙遞給他,“她說你看了就明白。”.

梅生手腳俐落地打開那團皺巴巴的紙,其面是用口紅歪歪斜斜的為了幾個字,他揚起眉地特向那個一臉好奇的女孩。

“她還說了些什麼?”梅生眼珠子轉了轉地問道。

“有啊,她說:“後會有期”,然後就從後門走了。”

“噢,謝謝。”梅生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蘭生和菊生那邊。

看到梅生那陰晴不定的臉色,蘭生和菊生不約而同地坐正了身子,關切地迎向他。

“大哥……”蘭生揚起眉,疑惑地看著他。

“裕梅呢?”菊生則乾脆站起來向那個方向張望。

面對弟弟們的詢問,梅生只是沉著臉的將那回紙往桌上一扔,雙手抱在胸前沉思著。

菊生眼明手快地出前生先搶到那團紙,他興匆匆地打開之後,愣愣地看著那幾個字——不跟你玩兒了。

“不跟你玩兒了,她是什麼意思啊?”菊生困惑地搔著頭,百思不解地問著兩個哥哥。

“我瞧瞧,我瞧瞧……不跟你玩兒了?”蘭生急急忙忙地搶過那張紙,瞪了半天也只能茫茫然地發呆。

梅生越想越鬱卒,這小妮子害他在這裏為她擔心半天,原來她小姐早就尿遁了。唔,看來這丫頭的意志力還真不會輸任何人,但她可能沒有先搞清楚狀況。于梅生是何許人呀,豈容得了她天外飛來一筆地在生活中投下三百萬噸的黃色炸藥,然後又從容逃之夭夭!

不成,按鈕已經按下去了,這場戰爭已經開始,由不得她說停就停。既然已陪她玩了這麼久,那她也有義務要繼續玩下去。

鬱悶的拿起那張粗糙的紙,他端詳了半夭,突然爆出大笑,“唔,起碼這丫頭還挺有水準的,不跟你玩“兒”了,字正腔田是她的優點,沒想到連寫字都滿端正的。嗯,看樣子以後我不必擔心我兒子滿口的臺灣國語了。”

于家三兄弟的另外兩個猛然抬起頭地瞪著他。

“大哥,難這……難這你真的要娶她?”菊生半張著嘴,怪裏怪氣地嚷嚷著。

蘭生用充滿同情的眼光看著梅生,“大哥,咱們絕對不會把裕梅放你鴿子這回事說出去的,你可千萬不要勉強,天涯何處無芳草啊!”

“對啊,大哥,何必單戀一枝花。”菊生也充滿義氣的為梅生打氣。

梅生先看看蘭生再瞧瞧菊生,然後搖搖頭,“不,你們不會明白的,裕梅可是截至目前為止最合我胃口的女人。你們想想,憑我于梅生的魅力,有哪個女人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只是我懶得去經營罷了。現在我好不容易找到個可以跟我勢均力敵的女人,想用這句‘不跟你玩兒了’打發我,門都沒有!”

“大哥,難道你真的娶定她了?”蘭生見到梅生的樣,一臉難以置信地說。

“天哪!”見到梅生堅定地點點頭,菊生用手拍了一下額頭,“大哥,你未免也太誇張了吧?”

得意地撫掌而笑,梅生意氣風發地睥睨弟弟們,“就像我說的,這個女人我要定了,你們等著瞧吧!”

蘭生和菊生在梅生走後仍面面相覷許久,最後前生挪挪身體,“我想老大這回是認真的了。”

“對啊,你想他會成功嗎?我看裕梅可也不是個簡單的妞兒,想想看,不婚媽媽!哇!正是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新時代女性,很難惹的。”菊生吹了聲口哨。

蘭生好整以暇地喝完最後一口水站了起來,“唔,這就不勞咱們操心了。你又不是不知這老大的個性;他只要打定了主意,推土機都擋不住他。只是我懷疑裕梅會有那麼容易乖乖地被他套上結婚戒指嗎?”

“看來可有好戲可看啦!”伸伸懶腰,菊生拉起搭在椅背上的夾克,“嗯,老大忘了付帳,二哥……”

“你先付吧,別忘了拿發票再向老大請款。”蘭生說完,自顧自的往外走。

“喂,二哥!二哥!”菊生見蘭生絲毫沒有回過頭來的意思,只有悻悻然地掏腰包,“嗯哼,大哥,反正我是過一手加一倍,你們走著瞧吧!”

拿到發票,菊生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背起他那體積龐大的背包,跨上鐵馬回公司去了。

※※※

裕梅得意地坐在麥當勞的臨窗座位上愉快地喝著牛奶,剛才地從那家咖啡比的後門溜出來之後,馬上轉到對面的這家麥當勞,點了杯牛奶和一份薯條,她盯著手錶等著預期中的場面。

但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梅生並沒有如她預料的會怒氣街天的到處找她,相反的,他反倒是一派優閑的雙手插在褲袋中,緩緩地走到他違規停在黃線區的車旁,心不在焉地拿起那張夾在雨刷上的違規罰單放進口袋襄。最令裕梅感到詫異的是——他竟然還滿臉笑容!

這令裕梅幾乎要將吸管給咬碎了,她目瞪口呆地看著梅生開車絕塵而去,頭還沒轉過來,又在眼尾掃到老二蘭生,仍然穿著他的白袍,招手攔了輛計程車走了。然後是老麼菊生,背著那個看起來嚇死人的大背包,騎著他那輛亮晶晶的越野車,橫衝直撞地從街角消失。

怪了,難道梅生就那麼放心?在看了那張紙條之後他也沒急著要到處找人?這個結果令裕梅感到洩氣,她索然無味的看著眼前的薯條,提不起興趣的全倒進垃圾桶。

背著最流行的小牛皮背包,穿著今年秋冬最時髦的A字毛料迷你裙,上半身是短得動不動就露出肚臍眼的緊身毛衣,拎了件短外套。裕梅對著街上的櫥窗搔首弄姿,依例又引來了路旁其他人的側目,但今天就連這樣賣弄風騷都引不起她的興趣,她歎口氣的打開小小的通訊本,一個又一個名字地流覽著。

小瑛跟男朋友去日本玩。淑華在家坐月子,莉萍跑到香港去採購了,阿南要期中考,阿君結婚,小陳要換工作……朋友們每個人似乎都很忙,就剩下她無聊得只能在這裏壓馬路!她沮喪地攏攏隨風飛揚的長髮,懊惱得無以復加。這時候,那個有點高、有點帥的男人影像又躍人腦海中,不請自來卻也還不走。

其實于梅生這個人倒也挺不錯的,除了跋扈了一點、又愛指使人做這做那之外。裕梅懶洋洋地踱進一問精品店時,如此的告訴自己。

起碼他還很溫柔哩,可以傾聽她的心事,並且有足夠的幽默感陪她在醫生那裏演戲,如果是哥哥的話,他八成又是丟張支票,然後一頭鑽進那些破碗破盤。

所以說啦,自己這樣放人家鴿子實在有點不應該,可是他也不必一副他就是老公的樣子嘛。什麼跟什麼啊,又還沒說要嫁給他,還正經八百說的跟真的一樣,就算是哥哥也不敢強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啊!他以為他是誰?

可是……唉,他還真的是很盡責啊,別的不提,只是他每天拎上拎下的帶著自己去他公司上班,又去吃飯,又要盯著人吃藥,這份耐心連哥哥也比不上的。而且在他公司裏又怕自己無聊,找了一大推事給人做,即使只是洗洗杯子,排排影印好的目錄,也總比原來這樣無聊得發慌好吧!


她在店裏四處逛,老實說家裏的東西已經堆到堆不下了。哥哥在經濟方面,對她根本不設限,所以她已經買到找不到東西可買的地步了;除了水晶玻璃制的小動物。

咦!她瞪大眼睛地看著那只晶瑩剔透的小海豚、光線在它身上折射出燦爛的光芒,她簡單看呆了的楞在那哀。

JOY?跟JOY好象喔!她興奮地想瞧個究竟,於是找來店員打開鎖著的玻璃櫃。“我想看看海豚……”

“小姐!這只海豚已經被訂走了。看看別的好嗎?”

“訂走了?”裕梅拿起那只海豚,愛不釋手地把玩著,“你們還有沒有?”

“抱歉,小姐,這組水晶是從國外進口的?每種動物都只有一隻。你要不要考慮別的動物像鳥、馬、狗、蝸牛都很漂亮。”店員滔滔不絕地推薦其他的動物,但裕梅只是一再地搖著頭。

“不,我只想要這只海豚,你可不可以請那位了訂的客人換別的動物呢?”裕梅越看越愛,臨走之前仍依依不捨地看著那只海豚。

“呃……如果那位客人來的話,我會跟他提提看,你不看看其他的嗎?”店員臉上明顯地掛著失望地追問。

甜甜地一笑,裕梅堅定地搖搖頭,向店員揮揮手走進街頭的人潮中。站在人來人往的馬路旁,那股孤寂的恐懼又襲上心頭,茫然失惜地隨著一大群人走進電影院。

※※※

電話鈴聲持續地響著,梅生皺起眉頭的切掉電話。想想又覺得不妥,會不會撥錯號碼了?於是乎,他又再度撥著電話,但鈴聲仍是沒停地響著,沒人接。

她會到哪裡去呢?梅生不耐煩地看看外頭的天色,天早就黑了,從下班前就一直撥電話,到現在還是沒有人接。想到她那滿坑滿穀的泡面和餅乾,梅生就沒來由地一陣心煩;這麼不會照顧自己的孩子,倡偏身體又這麼差!

她究竟是到哪裡去了?貪玩也要有個限度,天黑了總該知這要回家吧!想到這,梅生更是焦急,會不會發病了?這……臺北市人海茫茫的,要上哪兒去找她呢?

心情煩悶地切掉電話,梅生拿起車鑰匙,匆匆忙忙地走出早已沒有人的辦公室。

塞車,塞車,全臺北市的人是不是全都擠在一塊兒了?梅生沒好氣地看著車子以蝸牛爬行速度,緩慢地向前挪動一小吋一小吋,然後又停滯不前。

大哥大響了,他以最快的速度接聽,會不會是她打來的?“喂?我是于梅生……噢,蘭生啊,不,我不回家吃飯。我在哪裡?我還塞在半路上,不,不,我不是在回家的路上,我要去找裕梅,嗯,從下午到現在都沒消息。”

“大哥,說不定她已經好端端地坐在家裏看電視。”

“我也希望如此,可是我撥了一下午的電話都沒有人接,我有點擔心。”梅生如釋重負地看到前頭的車走得比較順暢了。

“大哥,她那麼大的人了,有什麼事她應該也會打電話求救的。”蘭生的聲音中透著笑意的勸著自己的大哥,“大哥,別想太多了。搞不好她現在正跟朋友們在狂歡呢,現在女孩子名堂可多了,尤其她又是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大小姐。大哥,她會不會已經找別人去研究怎麼生孩子啦?依她的前科來看,我覺得有這個可能。”

“她最好想都別想,因為我絕不允許她這麼做。”梅生一聽咬牙切齒地叫這:“是她先找上我的,什麼時候叫停得由我決定。”

“大哥,你真是陷得很深噢。把車子掉頭回來吧,你去她家也找不到她的人啦。”

“蘭生,你儘量說風涼話吧!等哪天你也碰上時,咱們走著瞧。”懊惱地咒駡了幾句,“該死,我錯過交流道了。”

“哈,大哥,那你不就一路要開到基隆去啦!我看看,現在是八點鐘,等你回到家大概都要半夜啦,我會叫媽媽幫你煮好宵夜放在電鍋裏的,晚安啦!”蘭生說完發出了陣狂笑。

這對梅生而言不啻是火上加油之舉,他磨著牙地吼回去,“我可不認為這有什麼好笑的!”

“噢,對不起,大哥,你火氣別這麼大麻,咱們是兄弟咧,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情,你有沒有興趣啊?”

“我沒興趣!等我找到那個再會惹麻煩的小妖精之後,非好好地打她一頓屁股不可。”梅生想著那個畫面,稍感火氣消了些。是啊,等找到她,只要找得到她

“唔,既然你沒興趣那我也不再多嘴了。大哥,回來後別忘了到竹影的房間瞧瞧,搞不好你的心情會好一點也說不定哪!”蘭生說完又是一串狂笑的掛掉電話。

“喂?喂?蘭生?我到竹影的房間去幹嘛?神經了這傢夥,說話這麼沒頭沒腦的,竹影的房間有什麼好笑的!”梅生嘟噥著收了線。搞不懂蘭生在賣什麼關子,看著那個綠底白字的牌子寫著鬥大的基隆兩個字時,他只能望著前面的車陣仰天長嘯。

※※※

蘭生掛斷話,笑得捧著肚子的擦著眼淚,一旁的菊生按捺不住地推著他。

“二哥,有什麼事這麼好笑的,說出來聽嘛!”

“噢,真受不了,想不到老大瘋起來會是這德行。 哈,我受不了啦!”蘭生拿下眼鏡,用面紙拭著上頭的灰塵和淚珠。

“二哥!到底怎麼回事嘛?”菊生乾脆用搖控器把電視關掉,專心地和蘭生面對面,“你有沒有告訴他……”

看到菊生指著樓上,蘭生才別收斂一點的笑又開始失去控制,他用力地搖搖頭,“我哪有機會說啊,他一開頭就罵得人家裕梅狗血淋頭的,你知不知道他怎麼說的?“等我找到那個事會惹麻煩的小妖精之後,非好好地打她一頓屁股不可”哈,我就看著他回來見到他的心妖精之後,還捨得打嗎?”

“這麼說他還不知道裕梅在我們家的事。”菊生朝後頭看了看。“二哥,你說大哥要是知這了會有什麼反應?何況,裕梅又那麼得爸媽歡心……”

“誰曉得啊,反正他現在人大概剛到基隆,還有得等囉,你要幫他等門嗎?”蘭生伸伸懶腰,打著呵欠。

“不了,明天有個DEMO,還要開會。我準備好資料之後就要睡了。”菊生往樓上走了一半又停下腳步,“二哥,大哥到基隆去幹什麼?”

蘭生經過他身旁扔下一句:“誰叫他顧著罵他的小妖精而錯過了交流道呢!”

菊生一聽瞬間兩眼發光地大笑,“噢,這下子好玩了。我看他的火氣一定很大,我還是躲他還一點的好。”

“知道就好。其實有裕梅的存在也不錯,起碼可以讓我們那個冷靜穩重的大哥多些七情六欲,比較像人一點。”蘭生說完,甩著手地回自己房間。

聽完蘭生的評論,菊生也聳聳肩的踱回房間。

※※※

疲倦地將頭靠在方向盤上,梅生感到有股難以言喻的疼痛在心底慢慢地往上蔓延。從基隆奔波到裕梅在郊區的家,不出所料,房子黑漆漆的也沒有人應門,他坐在那裏幹等了半個多鐘頭,只得快快然地打這回府。

不知這她吃飯了沒有?入夜有些涼意,也不曉得她有沒有加件衣裳,天天穿那些又緊又繃的衣服,露出一大截大腿的迷你裙,那些服裝設計是怎麼回事?經濟不景氣到非得節省成這德行嗎?

唉,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頭會炸掉。最令人擔心的是她的身體,天氣冷時,不是什麼心臟並高血壓的最容易發病嗎?她……

拖著沉重的步伐,將西裝外套披在右肩,拎起公事包梅生歎口氣地自己打開門,走進只留一盞小燈的客廳。看看牆上的咕咕鐘,已經半夜一點鐘了,全家人大概都已經睡覺啦。他拿起電話,又再次的撥著裕梅象的號碼。

六十、六十一、六十二……他默默地在心中數著。還是沒有人接,他歎口氣地放下電話。

雙手托著腮幫子,梅生發覺自己這輩子從沒像今天這麼淒慘過。該死的裕松,沒事幹嘛把他那個古靈精怪的妹妹托給他呢?可惡的裕梅,她到底有沒有良心啊?把別人推進這場越來越像真的遊戲中,她小姐自己卻逃之夭夭,在一旁做壁上觀。

不成,于梅生可不是那麼容易認輸了事的人。這些天來的日思夜想,越發的認定裘裕梅該是于梅生的妻子,想想看,有誰會比他更疼惜這麼不會照顧自己的小妖精。小妖精?她就像揮動著仙棒的小妖精,天知道她已經在他生命中下了什麼蠱;施了哪門子咒,總之,他沒法子將她從他心裏鏟去,唯一救他離開這種放不下心的辦法,大概只有把她娶進門,安置在他所要她在的地方吧!

歎口氣,梅生搖搖晃晃地走進廚房,打開那個歷史悠久的大同電鍋,他絕不意外的看到一碗擱著只雞腿的面。直到現在他才感到饑腸轆轆,想想也是,自己從下午之後就沒有再進食了,他端起那碗面,打算端回自己房間吃。一路上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地先吃了起來。

在經過竹影的房門口時,突然想起了蘭生的話,他將筷子含在口中,伸手扭開了那扇門,床上有人。奇怪了,竹影怎麼會自己一個人回娘家來住?她自從嫁給亞力之後,兩人恩愛得緊,即使竹影回娘家待到再晚,亞力也非得接她回去不可,哪有可能讓她住在娘家的可能……

詫異地走上前去,在昏暗的月光下他仔細地辨認著床上的人,霎時口中的筷子掉落地上發出輕脆的聲響。

裕梅!我的天,床上的人是裕梅!

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力地揉揉眼睛,再仔細地瞧瞧。這一看,他簡直要唱起歌來了,小心翼翼將面放在床頭櫃上,他跪坐在床前默默地注視著裕梅平穩的呼吸,偷偷地伸出手去探視她淺淺的呼吸氣息,然後他高興得靠著床,坐在地上。真的是她,真的是裕梅!

像是繃得緊緊的彈簧終於松掉了,他伸手拉開已經皺得像鹹菜幹的領帶,任它歪歪斜斜地掛在肩上。他放心了,此刻他的小妖精正睡得像個心滿意足的嬰兒呢!

原先走出去的腳步卻因為對她的不信任而停住,他若有所思的盯著裕梅看了半晌。依這丫頭的個性,她大概天一亮又要跑得無影無蹤了,不成不成,得好好地看著她,否則到時又要急個半死而且拿她沒皮條了。

主意既定,他輕輕地在裕梅額頭上印下一個吻,然後背靠著床頭幾,他就這樣在她床前守著守著睡著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9 00:02:12

第四章

清晨小鳥的啁啾聲吵醒了裕梅,她睜開隻眼,好一陣子才認出這不是自己的窩。對面牆上一幅放大的結婚照,是竹影和她那英俊的老公李亞力。她眨眨眼睛,記憶才又慢慢地回到腦海裏,那麼,這裏是於家,竹影的房間,昨天晚上蘭生帶她回來的。

將自己埋進溫暖又柔軟的被窩中,她皺起眉頭地摸摸心臟,還是有些悶悶的,不過此昨天好多了。

昨天走出精品店時,她就已經約略地感到胸口悶悶的,但她並沒有在意,無聊地隨著一波波的人群走進電影院殺時間。往常的氣悶通常一下子就過去了,但昨天並沒有,它隨著電影的刺激而越來越沉重,終至使她喘不過氣。

害怕和疼痛使她哭緊抓住鄰座的情侶求救,他們在其他人的協助下的將她送到醫院急診室。從小的經驗使她對醫院的氣味極為熟悉,打針吃藥之於她是家常 便飯。

疼痛過去,呼吸也較為乎順之後,醫生要她填住院單時,她斷然地拒絕。

“裘小姐,你的心臟病已經到了該好好檢查的地步了,根據你的病歷表來看,動手術或許是最好的辦法。”醫生拿著病歷表,一再地說服她。

恐懼牢牢地攫住她,裕梅猛烈也搖著頭,“不,我不要開刀,況且現在我唯一的親人又不在我身邊,我哥哥出國去了。”

“嗯,要不然等令兄回來之後再做決定吧,但是你還是要辦住院好好休養,你的身體實在太虛弱了。”醫生搖著頭的盯著她看,“裘小姐,心臟病患者只要好好地保養,還是可以過著正常人的生活。最怕的是自暴自棄,不愛惜自己,任意糟蹋身體,你明白嗎?”

裕梅心虛地低下頭,醫生啊,你醫得了病人心臟的缺憾,但你可有辦法醫治病人心裏的空虛和寂寞?

“醫生,我保證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可不可以不要住院?”裕梅怯生生地囁嚅問道。

“你剛才說你哥哥出國去了,那你還有其他人可以照顧你嗎?最好還是住在醫院裏,有醫生跟護士們可以照顧你。”醫生不表贊同地搖著頭。

“可是,我不想住在醫院,我這輩子住院已經住怕了。”裕梅輕聲地說。從小心臟就不好的她,經常三天兩頭住院。說實在的,她厭惡透了消毒藥水的味道,因為那股味道不停地提醒她,離死亡又近了一步……

廣播系統一再地催喚著,裕梅咬著唇,看著這個被稱為心臟外科名醫的醫生還在皺著眉頭地翻看她的病歷表,最後,他合上病歷表正色地看著她。

“除非有人好好地照顧你,否則……”他的話被急急忙忙跑過來的人所打斷。

“林主任,早上開完刀的病人出現肺積水的現象……”他還沒說完,林醫生已經將裕梅的病歷表塞進他懷裏。

“再送進開刀房,叫小組的所有人員準備好。”他說著轉向裕梅。“裘小姐,除非你能找到人照顧你,否則我建議你還是辦住院。並不是我喜歡叫病人住院,醫院的病床很缺,只是你的情況太糟了,我不放心……”

“林主任,裘小姐的事我會負責的,事實上她跟我家是熟人,我看我帶她回我家好了,我媽是家庭主婦,她可以全心地看護裘小姐。裕梅,你說是吧?”那個原先站在後頭的穿白袍的人突然開口,令裕梅愣了一下,是蘭生。

“是嗎?那樣就太好了,於醫生,那裘小姐就交給你啦,我還得進開刀房。”林醫生說完匆匆忙忙地走遠。

裕梅有些尷尬地看著蘭生,對自己下午才放他們鴿子,卻這麼快的又見面,感到很困窘。

“謝謝你,二哥,我自己回家就好了。不必麻煩於媽媽,再見。”滑下病床,套上鞋子,拎起小錢包,裕梅很想拔腿就跑。但蘭生卻眼明手快地拉住她的皮包帶子。

“等等,裕梅,你哪裡都不准去。我剛向林主任說過了:我會帶你回家。你必須跟我回去,或者,你比較喜歡住院;吊著點滴,每天量三次體溫和血壓……”蘭生翻翻她的病歷,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

裕梅苦著臉地望著他。我才不要住院哩,整天盯著白色天花板,聽著鄰床病人的哀號,或者隨時有同病房的難友蒙主寵召。

可是去住在他家,那她不就天天得和于大哥照面了。其實他人是很好啦,只是每回一見到他就感到有些不自在;他看自己的那個表情,就好似她是天底下唯一的女人一樣……況且他現在又總是提一些結婚之類的事,更是使我感到心跳加快。

因為明白自己的身體狀況,每個小女孩當新娘的美夢一直被她壓抑在身體最角落的地方。自己心裏有數,這樣的身體非但不能給所愛的人帶來幸福;甚或可能是個拖累他的累贅,所以她連想都不太敢去想這檔子事。

但是梅生每次表情真誠且一本正經地跟她談起這件事時,她的心不免為此而亂了節拍,偷偷地虛榮地幻想起了紅毯白紗的情懷。只是,當夢被現實的心絞痛而打碎時,那種悲哀感就更加深入幾分。

“二哥,我想於媽媽應該有比照顧我更重要的事,所以……”裕梅擠出笑臉,迂回地回答他。

“不,不行,裕梅,你現在馬上跟我回去,我如果讓你走了的話,老大非把我的頭給扭下來。”

“二哥,只要我們不告訴他,他怎麼會知道呢?”

“裕梅,你別說了,我們馬上就走。”蘭生簡單地向護士們交代幾句之後,拉著裕梅坐上他那輛氣派非凡的房車。

就這樣裕梅連反對的餘地也沒有,到了於家之際,正好是下班時分。 公務員的于爸爸和難得早歸的菊生對裕梅的出現即使有絲毫的訝異,也都隱藏得很好。

至於於媽媽,更是高興得忙上忙下,對於裕梅要在家裏住下的事,表示出高度的配合,並且一吃完晚飯,立刻將竹影的房間整理好。從竹影出嫁之後,她就常感歎三個兒子一個比一個忙,連個談心的人都沒有。雖然于爸爸也常陪她散步什麼的,但有些女人之間的體己話,即使是夫妻之間也是難以理解的。

吃完晚飯到吃了藥上床睡覺,梅生都還沒有回來。這教裕梅心底恍若踩在浮在水面的木板般的不踏實;一方面慶倖他沒有回來,不必面對見到他的尷尬,另一方面卻也更加地忐忑不安,如果見到他時,又該怎麼面對他?尤其在自己那樣近乎惡作劇放他鴿子之後。

說也奇怪,見到他很不自在;可是沒跟在他身邊又教人感到悵然若失,有點喜歡胡思亂想和他鬥智的樂趣。

唉,真是越來越搞不懂自己了。裕梅想著用棉被蒙住頭,直到呼吸有些困難才拉開棉被準備起床。她半撐起身子,接著就只能幾近屏住呼吸地愣在那裏,可能嗎?她連眨了幾下眼睛,試圖不去理會越來越快的心跳和躍上臉頰的紅霞。

順著半披在床畔的棉被,她悄悄地滑下床,小心翼異地跪坐在他面前打量著梅生淩亂的發絲和已然冒出的青烏胡碴。

為什麼?僅僅是坐在他的面前就能使她的心感到如此平靜?那些糾纏許久的空虛寂寞,在這一刻似乎都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將被子輕輕地蓋在他身上,裕梅解釋不出自己的動機,但她真的想不出該怎麼面對他,於是乎只得躡手躡腳的,打算來個避不見面。低下頭看看自己身上那套印著史努比小狗的休閒服,那是昨晚於媽媽從竹影的衣櫃中找給她穿的,她東張西望地找著自己的衣服。

有股熟悉的香味傳了過來,梅生食婪地加深呼吸,張開眼睛正好看到裕梅正背對著自己,從衣櫥中拿出幾件衣服,他想想又閉上了眼睛。

沒錯,這是裕梅的香水味,這些日子的相處,使他在不知不覺中已習慣了這味道。這小妮子進了浴室,她想幹什麼?該不會又想溜之大吉了吧?這個想法令他悚然一驚地坐正了身子,使身上的被子滑落。

揉揉身上的被子,梅生揚起了眉。唔,看樣子這小妖精還是有點良心,也不枉費為她牽腸掛肚的苦心。只是,他得跟她把話說清楚,她要是再這麼三天兩頭悶不吭聲的跑給他追,他就是有十條命也不夠用。

伸伸懶腰,梅生好整以暇地將被子扔回床上,坐在床上等著那個在浴室中哼著歌的女孩。

※※※

穿回現在最流行的迷你A字裙,緊身絨短毛衣,裕梅看著那扇長長的穿衣鏡,不知不覺地皺起眉頭。 怪怪的,這樣的穿著打扮如果出現在街頭或PUB,根本不覺得突兀 怪異,可是昨天到於家之後,突然之間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在正式宴會中的小丑,怪異且跟別人不同。

以前從來都沒有這種感覺;就像從沒有像昨天睡得那麼香甜過。那似乎是她所不曾真正享有過的情感交流,一大家子的人都坐在餐桌旁吃飯聊天,記憶裏頂多只是跟哥哥坐在高級餐館裏吃著千篇一律的牛排、沙拉,要不然就是像老饕似的走訪所有未曾去過,或是稍有名氣,還是那些稀奇古怪的新餐館。

其實說穿了又有什麼!還不是只為了滿足口腹之欲而已,在哪裡吃對她而言根本沒什麼差別,她所想要的只是有人陪伴,如此而已啊!

伸手推開浴室的門,她愣了一下的看著那個坐在床上蹺著二郎腿,臉上帶著似笑非笑表情看著自己的男人。

“你……你怎麼可以醒過來?”裕梅進退維谷地扶著門,張口結舌了半天才找得到詞兒可以說。

“唔,那依你的看法,我應該什麼時候才能醒呢?”梅生好笑地走向前去,扶著她走回床畔,用力將她按坐在床沿上,“我打不定主意是該好好罵你一頓,還是誇獎你一番,你放了我們兄弟鴿子跑得無影無蹤,害我有多擔心你知道嗎?不過,還好,你知道分寸,知道到我家住,有我媽照顧你,我就安心多了。”

裕梅愧疚地低下頭,其實昨天的那個惡作劇到現在早就已經不高明了,更何況還讓他那麼擔心……

“你罵我好了,對不起,我不該不告而別。”裕梅垂著頭幾乎哽咽地說道。

“不,既然你已經知道錯了,所以也沒那個必要再罵你啦。你這樣做很對,你哥哥把你托給我照顧,我如果做不到的地方,我相信我家人也可以幫忙的,我妹妹竹影小時候也有心臟病,所以我媽對你一定會有幫助……”

“你還是罵我好了,起碼這樣我的心裏會好過一些。因為……因為……”裕梅吞吞吐吐地說不出口,只好猛翻白眼地盯著天花板。

“因為什麼?”梅生詫異地盯著她那不自在的表情,“你不舒服嗎?要不要我送你到醫院去給醫生看看?”

“我很好,我的意思是說……”裕梅話還沒說完即被門口走進來的那個人打斷。

“喲,大哥,看來你今天早上的心情很好嘛,昨兒個晚上有沒有順便到基隆的廟口吃吃小吃啊?”蘭主和菊生嘻皮笑臉勾肩搭背地晃了進來。

梅生沒好氣地瞪了弟弟們幾眼,“你們今天早上怎麼起得這麼早?”

“早?這我就不清楚了,菊生,媽是叫我來帶裕梅下樓吃早飯的,你上來幹嘛?”蘭生提起眉看向菊生。

“媽也叫我上來叫大哥埃”菊生理直氣壯的回話過去。“媽說如果你請不動裕梅的話,千萬別擺出你那個醫生的撲克臉孔嚇壞人家小女孩,所以要我也順便來看看。”

“我?喂,兄弟,你別忘了,昨天在醫院要不是我的撲克臉孔,能將人家裕梅小姐帶回來嗎?要不是我反應快,她小姐老早就跑得不知到哪裡去了,你……”蘭生極度不以為然地捶捶菊生的肩窩,啦啦啦地說了一大串。

梅生乍聽,已然明白了一大半,他轉過頭邊說邊點著頭的盯著裕梅,“原來你並不是自己到我家來的……”

裕梅擠出一抹尷尬的笑容,“所以,我才叫你罵我的啊!”

“蘭生,裕梅是怎麼住進你們醫院的?”梅生好整以暇地俯視像個做錯事被捉到的小孩般,乖乖地坐在那裏的裕梅,一邊準備好好地盤問她到醫院的原因。

“呃,裕梅,你要自己說還是由我來說?”蘭生湊上前去,帶著鋼調的笑容地打趣著裕梅。

露出虛弱的笑,裕梅無所謂地聳聳肩,“我看不出來這有什麼差別,你說吧!”她偷偷瞄了眼梅生那若有所思的樣子,攤攤手,歎了口氣。

“蘭生。”梅生沉著臉的瞅向裕梅,但聲音卻充滿了不耐煩的意味兒了。

“老大,是這樣的。昨天我們醫院來了個外籍的急救專家,主任指派我負責擔任他的翻譯和助手。主持完幾個病歷觀摩之後,他突然心血來潮,想到急診處參觀,我只好帶他過去看,結果就看到咱們的裕梅小姐啦!”蘭生搖頭晃腦像說故事般的加上表情和動作。

“蘭生,說重點!我從不知道你也會廢話連篇。”梅生用拇指和食指捏著眉心,閉著眼睛地低吼。

“老大,事情總要有個前因後果嘛。你別吵,要是害我忘了說到哪裡,我又得從頭講起,這不是更累嗎?所……”蘭生根本看也不看梅生一眼,他是一徑地對著空氣在搖頭晃腦。一旁的裕梅莫名其妙地睜大眼睛來回地看著蘭生悠哉悠哉和梅生那已經快七竅生煙的對比,至於菊生他早已經忍不住捧著肚子捂住嘴地縮到一旁去了。

“於蘭生,重點,重點,我只想聽重點!”梅生彈彈手指,展現出他在於家中向來有的耐性。

蘭生收斂起戲謔神色,站在裕梅面前,雙手扠在腰際地俯視著不發一言的裕梅,“急診處的同事們說裕梅的心臟情況很不好,希望她留下來辦住院觀察。免得她又在街頭上發病,若是遲了一步就沒救了。”

“街頭上?”梅生大驚失色地拉住裕梅的手。老天,老天,她竟是在街頭上發病的,如果……如果沒有人在身旁看著她;如果沒有人及時將她送到醫院;如果……如果,萬一這些如果不幸應驗了一條,那……

“呃,其實也不是在街頭上,我是在電影院裏感覺不舒服的,所以……”裕梅期期艾艾地扭動被梅生執住的手腕,吞吞吐吐地解釋著。

“夠了,夠了。”梅生突然發出一陣低吼,他像頭被困住的獅子般,在室內來回踱著步,“裕梅,我受不了你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螻蟻尚且偷生,你,你……我該怎麼說你才好!”

裕梅抬起頭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搖著頭地逸出一絲苦笑,“于大哥,對不起。我哥哥不該把我這個大麻煩扔給你的。”

“不,我的重點不在這裏!我的意思是說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的糟蹋自己的健康,會讓所有關心你的人多傷心多難過?”梅生蹲在裕梅面前,皺著眉頭地瞅著她道。

“是嗎?”悲哀地泛眨眼睛,裕梅抿抿唇,“或許,就算是我死了也不會有人流一滴淚水吧!從小我就是所有人的負擔和累贅。其實不只是他們覺得辛苦,我自己也很累了,既然我的存在造成大家的負荷,那麼我……”

“不要再說下去了!”梅生大喝一聲地阻止她說下去。“裕梅,我不允許你有這種自暴自棄的念頭!”

“我沒有自暴自棄!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從小我就跟別人不一樣,即使跟別的同學一起上課,我還是最特殊的一個。因為我的心臟病,我不能太勞累,我沒有跟同學們去參加過舞會、登山、郊遊,甚至連看電影逛街都必須看我的身體狀況而定。”生著悶氣的裕梅根本沒法子好好地思考,只能一古腦兒地說出自己內心的想法,“就像一座堅固的牢,我的身體像監牢般把我跟別人隔開,你能明白我的痛苦嗎?”

“我明白。所以你搜集了一櫃子的水晶動物,因為它們跟你一樣的脆弱,使你有安全感。跟那些水晶在一起時,你可以不必理會自己的生理狀況,當個普通人。”梅生將兩手搭放在裕梅肩上,緩緩地說道。

裕梅像被雪打中般的仰起頭,喃喃自語視而不見地將視線盯著空中某一點。“怎麼可能?你怎麼可能會瞭解這種感覺?”

“裕梅,別再胡思亂想了,你的人生還長得很呢!”蘭生歎口氣的接續先前的話題,“我在送你回來之後,又和林醫生聯絡過了,其實你的心臟病如果開刀的話,或許有痊癒的可能。”

“蘭生,你說的是真的嗎?”梅生的全部注意力立即完全被吸引過來。

“嗯,美國最新的研究報告上已經證實了這種新方法已經經過人體測驗成功,並且被美國醫藥總署所批准使用,我們醫院也打算引進這種技術。”

“成功率呢?”菊生半信半疑地問。

“依裕梅的情況,大概有九成。但是我建議再做一次更詳細的檢查。”蘭生推推眼鏡,斯文地回答。

“九成。裕梅,你願意再去檢查看看?如果能夠動手術的話,你就可以早點恢復健康了。”梅生推推呆若木雞的裕梅,欣喜若狂地摟住她的肩頭。

“我……我不知道,我得好好想想。”裕梅不確定地遲疑著,可能嗎?這會不會又成了她另一次希望落空的假設?可以治好她的心臟,真的可以嗎?

“嗯,就這麼決定了。蘭生,明天你就去幫裕梅辨住院手續,先檢查看看,如果可以的話,趕緊開刀,再拖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的。”梅主立即發揮他生意上驚人的組織力和魄力,大聲地吩咐著蘭生。

“等等,可是我哥還沒有回來咧!”裕梅拉拉梅生的袖子,嘟起嘴巴地抗議著,“我開刀的時候,身邊不就沒有任何人了!”

“誰說你身旁沒有任何人來著?你還有我啊!你忘了嗎?于太太?”梅生用著挪揄的表情調侃著她。

“哈,可是,可是那是假的啊!”裕梅尷尬地說道。

“是嗎?我記得你在婦產科醫生面前時,可一點都看不出是假的嘛,而且甜蜜極了。”梅生帶著縱容的眼光,溫柔地拍拍裕梅的臉頰,“于太太!”

裕梅只好翻翻白眼,在於家三兄弟的笑聲中,落荒而逃地沖下樓去。

明明是假的,有什麼好笑嘛!遼有,自己的臉幹嘛不爭氣地一直紅熱起來,真是奇怪!

※※※

躺在冷清清的病房裏,裕梅目不轉睛地瞪著天花板。好可怕的感覺,白色的牆,白色的床單和枕巾,連被子都是白得嚇人。來來往往的醫生護士也都是白衣白褲,充鼻的都是刺鼻的消毒藥水味。

“感覺怎麼樣?”蘭生和菊生一起走了進來,菊生仍是背著個大背包,戴頂棒球帽。蘭生則不一樣,穿著白外套,項間掛著聽診器,他看起來專業又疏離。

“還好,為什麼我得吊點滴呢?”裕梅指指接在手背上的點滴管,皺起眉頭,“我又沒有生玻”

“這是為了你好,補充體力。大哥還沒來啊?”蘭生拿起掛在床尾的紀錄翻了翻,“嗯,截至目前為止,你的情況還不錯,有沒有想吃什麼東西?我叫菊生去買。”

“不,我沒胃口,一想到要開刀,我就沒有胃口吃任何東西。”裕梅盯著天花板幽幽地回答他。

“唔,開完刀你還要禁食好一段時間,如果我是你,我會先吃個痛快。”蘭生將紀錄掛回原處,“會不會緊張?你放心,林醫生的技術是全臺灣最好的。”

裕梅垂下眼瞼,緊不緊張或擔不擔心又能怎麼辦?在梅生的強制執行之下,她根本已經是趕鴨子上架,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住到醫院裏快一星期了,這期間梅生只是蜻蜓點水般的來看過她幾次,每次都是匆匆忙忙地來來去去。雖然令人失望,但裕梅卻說不出口,因為他每回都會帶著他那個精明冷漠一如機器人的秘書林秀雯,不過在他公司內的人都叫她AMY。

有個AMY在面前晃來晃去,裕梅即使心裏非常企盼梅生能留下來陪伴自己,但見到AMY那冷靜又從容樣子,裕梅就忍不住有些自卑地閉上嘴巴。

“裕梅,你怎麼啦?”菊生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打著掌上型的電動玩具,隨口地問道。

“沒事,菊生你今天不用上班嗎?”裕梅強打起精神,詫異地反問他。

“你搞迷糊了是吧?今天是禮拜六,我們公司不上班的。”菊生蹺起二郎腿,“再說,咱們家老大交代我一定要來顧著你,要是咱們家的大嫂又跑掉了,我看老大非吐血不可!”

裕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菊生,你別老是拿那件事糗我好嗎?”

“哪件事啊?是說你放我們兄弟鴿子,還是……”菊生故意吊她胃口地讓話尾懸在那裏。

“你明明知道我說的是什麼!那只是一時的權宜之計,我跟于大哥之間根本什麼也沒有,只有你跟蘭生每次都在那裏……”裕梅哭笑不得地白了他一眼。

“咦,很奇怪喔!二哥,以前她都叫你于二哥,叫我菊生的,反正她只比我大一個月,我認了。可是她也改口叫你蘭生喔,是不是人家說的長嫂如母就是這樣子?”菊生將剛才他從家中帶來的雞湯倒在碗中,端給裕梅。

裕梅又氣又急的幾乎將雞湯給潑倒了,她轉向蘭生苦著臉地討救兵,“蘭生,你管管菊生嘛,他整天就是在那裏胡說八道。”

“裕梅,你別理菊生,他就是那張嘴,沒什麼惡意。”蘭生兩手放在口袋裏,莞爾地看著臉色較前幾天好了些的裕梅。

在裕梅又昏倒於樓梯之後,梅生根本不理會于爸爸跟于媽媽的勸阻,他堅持要裕梅住進醫院。原先裕梅已經說服他等裕松回答之後再開刀的,但見到裕梅像只小貓似地蜷縮在樓梯頂時,梅生幾乎要瘋了般的獨排眾議,硬要蘭生運用關係,將裕梅送進醫院。

“梅生,人家裕梅跟咱們家非親非故的,你現在堅持要她動這麼大的手術好嗎?況且裕松人現在又遠在國外,這手術的危險性又這麼大,萬一有什麼……”于爸爸在裕梅住進醫院的那天夜裏,如此語重心長地告訴梅生。

梅生環顧了坐在桌畔的家人,其中包括了竹影和亞力。考慮了許久之後,他才緩緩地開口——

“爸,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他說完踱到窗前,凝視外頭漆黑的夜幕良久,久到使眾人都已經以為他結束了自己的結論之後,他才突然開口說下去,

“裕梅是我這些年來唯一中意的女人。”他轉身露出個魅力十足的笑容,“你們不會相信我有多希望跟她共度一生。當她身體還很健康的時候,她就像個頑皮的精靈似擾亂了我的生活,可是她的身體只要一惡化,她就像個跛足的洋娃娃,沒辦法獨立於日常生活之中。我愛她,我決心把她納入我的生命之內,所以我一定要讓她接受手術。”

于爸爸跟蘭生、菊生和亞力交換了憂心的目光,對梅生這突如其來的表白,他們都有些意外。而於媽媽早已經是拎著手絹兒不住地按著眼尾不斷湧出的淚水,竹影則是在一旁輕聲細語地安慰著媽媽。

“大哥,裕梅她的身體……”菊生有些顧忌的提起。

“是啊,梅生,再說她的年紀也還這麼小,我們很擔心你們之間會有結果嗎?”于爸爸放下手裏的報紙,清清喉嚨之後,小心翼翼地說道。

梅生用手搔搔他原已淩亂的頭髮低下頭,思考了一會兒之後才猛然抬起頭,“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我已經三十五了,這些年頭在社會中歷練,別人的情愛憎怨也看得太多了。我原以為終此一生,我再也不會有像別人一般的情愛糾葛了,但今天我遇到了,而且我絕不會放過了。”


“大哥……”亞力還想說些什麼時,竹影溫柔地握住亞力的手,微微地笑了笑。

“亞力,既然大哥都這麼堅定的認定了裕梅,那麼我們這些局外人又有什麼好說的呢?你忘了當初我們愛得有多苦了嗎?”竹影說著還有意無意地瞄了瞄蘭生和菊生。

“呃,姊,當初我們還不是為了你好,怕你被登徒子給騙了。”菊生振振有詞地為自己辯著。

“是啊,竹影寶貝,這就是我們當兄弟的義務跟責任。如果沒有把你保護好,我們怎麼跟爸媽交代?”蘭生喝著咖啡,慢條斯理地跟腔。

“我不企求你們的贊同或支持,因為那並不是我所在意的。”梅生頓了頓才再說下去,“我愛她,當她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時,我就知道自己完蛋了。因為我丟不開她,即使她一再找麻煩,讓我疲於奔命地收拾爛攤子,我還是沒辨法不去管她,這大概就是俗話說的——命中註定!”

聽到梅生如此誠懇地解剖自己的心聲,蘭生感到有些羨慕他。不同于梅生開朗的個性,較為陰柔的蘭生向來都是選擇將心事深深地理在心底,享受沒人瞭解的孤獨。

“好啦,既然梅生決定要裕梅當咱們象的媳婦,我說孩子們的媽啊,咱們可得好生地照顧裕梅。”于爸爸放下眼鏡,拍拍妻子的手背。

“我知道,竹影以前也是個有心臟病的孩子,我都能把她拉拔得這麼健康的長大了,裕梅的事兒,你們就放心吧!”於媽媽攏攏腦的小髮髻,含笑地保證著。

於是裕梅住進醫院,在經過了一連串的大小檢查之後,醫生終於決定了開刀的日期。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轉眼間裕梅開刀的日子就在明天。在蘭生的安排下,她被排在第一個進開刀房,是林醫生的第一刀。

“裕梅,不要緊張,林醫生一定能將你的心臟醫好的。”看到裕梅若有所思地盯著天花板,蘭生傾身地安慰著她,為她打氣,“想想看,過了明天之後,你就是個健康,全新的人了。”

“希望如此。”裕梅強打起精神擠出個笑臉。他為什麼還不來呢?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二十四小時後就要進開刀房了,他為什麼還沒來探望?

“咦,二哥,老大到哪裡去了?他不是說這兩天都會到醫院裏來陪裕梅的嗎?”菊生自他沉迷的電動玩具中抬起頭,訝異地詢問蘭生。

注意到裕梅黯然的表情,蘭生微微的對菊生使使眼色,佯裝輕快地看看表,“現在還不到中午,老大的公司到十二點才下班,再塞個車,沒那麼早到。”

“喔,裕梅,我要到外頭吃午飯,要不要我幫你帶些東西回來?牛肉麵啦,還是其他什麼東西?”菊生將電動玩具遞給裕梅,伸伸懶腰地問道。

“我不餓,於媽媽燉的雞湯還有一大碗呢!你去吃飯吧,不用擔心我。”裕梅輕輕地說著,臉上看不出有任何波動。

等菊生和蘭生一塊兒走出去之後,裕梅將電動玩具放在床頭櫃上,坐在床頭用手臂圈住雙膝,下巴抵在膝蓋上發呆。

為什麼一顆心這麼焦慮不安?這是從來都沒有的經驗啊!是因為明天的手術嗎?還是因為他……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已然將梅生大哥的出現視若理所當然,仿佛才在不久之前,哥哥將自己托給他,可是卻好象已經對他依賴很深了。

他明白她收集水晶玻璃動物的動機,這是不是表示他也能體會那自幼即緊隨著的孤寂感?

為什麼他要這樣的照顧和關心自己呢?甚至半玩笑半認真地向別人宣示她是他的妻子。玩笑會有結束的一天,但在他越來越令她迷惑的行徑中,她找不到跳脫出去的著力點,就像處在龍捲風的風柱裏,寧願被風掃落而粉身碎骨;她也不想離開他。

如果哥哥回來了,他是將她交還給哥哥然後互道別離,還是……還是……

“在想些什麼?怎麼把眉頭皺得這麼緊呢?”不知何時進來的梅生,伸手將她眉際的皺紋撫平,“他們呢?”

“沒什麼。菊生去吃飯了,蘭生還有會要開。”裕梅避開他的眼光,定定地盯著床單淡然地回答他。

鬆開領帶,梅生重重地坐在椅子上瞅著她。“怎麼啦?你似乎悶悶不樂的,在擔心明天的手術是嗎?不要擔心,一切都會很順利成功。”

“我不是在擔心手術的事情,人都已經住到這裏來了,再擔心也沒有用。無論命運要怎麼對待我,除了接受還能怎麼辦?”裕梅說完之後咬著唇地躺回床上。

梅生揚起眉地盯著她。他搞不懂她的心思,天可憐,真的是弄不懂她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女孩子。有時候她就像個無所畏懼的水手似的,就像她膽大包天的想當不婚媽媽的事兒,但大多時候,她只像個虛弱的洋娃娃,認命的等著接受命運的撥弄。

“我那天已經請歐洲方面的朋友幫我找裕松了,可能這兩天就會有結果。”他想想,還是決定告訴她實話。“根據我的朋友調查,裕松可能跑到某個鄉下的別墅去尋寶,所以目前暫時還聯絡不上。但是裕松這次跟的考古團的成員中,大部分是美國籍的,所以還算有些保障。”

“嗯,我哥哥要是沒有找夠他想要的東西,他是絕對不會現身的。”裕梅一點也不意外的想起哥哥在看到骨董時,那種全身細胞立刻放電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想不想吃點東西?”梅生見她心情似乎有些好轉,檢規著床頭幾上的雞湯詢問她。

“不想,但是有點想聽故事。”裕梅半側著身子望著梅生說。

“故事?唔,我好象對說故事並不在行呢!”梅生有些苦惱地用拇指和食指摸著下巴,為難地努力回想自己所能記得的故事,白雪公主跟七矮人?不成,我忘了白雪公主被後母趕出去後發生的事。

灰姑娘?到底是老鼠變番瓜,還是番瓜變成馬匹了?小木偶呢?這也不行,我忘了木偶叫啥名字了……

“真的啊,那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好嗎?”裕梅難掩臉上的失望,沉吟了一會兒,她突然興致勃勃地說道。

梅生如逢大赦地連忙點頭,將椅子拉近她床畔,坐得直挺挺地等她說故事。

“這個故事是我小時候,媽媽告訴我的。她說月亮上頭有一輛漂亮的銀馬車,每到滿月之夜,天堂就會有位快樂的王子出現,他用魔杖輕輕一揮,老鼠們就會變成一匹匹的白馬,灰馬拉著那輛銀馬車,王子會到每個人家的門口停一下,把乖的小孩都接上馬車,帶他們橫越天空,送給他們幸福願望。”她說完陷入沉思,過了一會兒才再歎口氣,眨眨眼睛地看著梅生。

“我小時候因為身體不好,常常不能去上課。哥哥又大我十五歲,根本玩不到一起。我常常躲在柱子後面偷看哥哥跟他的朋友玩、聽一大堆我聽不懂的音樂。那時候我常常在想,我的王子要到什麼時候才會出現呢?我不會向他祈求別的東西,我唯一的願望就是要有一顆健康的心臟而已。可是連這個願望似乎都有些奢侈呢!

所以我的王子始終都沒有出現。”她沉默下來,一動也不動地望向他,“直到你的出現……”

神經質地笑笑,她低下頭用手指無意識地在床單上畫著大大小小的圓圈圈,“我一直以為這輩子除了哥哥,再也沒有人會願意花時間陪我,但是你卻做到了。我今天跟你說這些話的意思是要先謝謝你,因為我知道明天的手術還是有風險在,不,你別說話,聽我說完。蘭生告訴過我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捱過這麼長的麻醉和手術,所以必須先向你道謝。”

“裕梅,別再胡思亂想了,手術一定會成功的。”梅生一邊勸慰著裕梅,一邊咬牙切齒地咒駡著蘭生的多事。

“于大哥,或許你是因為我哥哥的關係才對我這麼好!也可能是因為你心地好才這麼照顧我。但是對我而言,你是我這輩子最喜歡的人,我不知道別人會怎麼看我、我並不在乎,從小脆弱的身體只提醒了我一件事——把握住所有目前能把握的——不錯,我喜歡你,我真的很喜歡你。你知道那種可怕的感覺嗎?就像走在下麵沒有掛網的高空鋼索上,何時會掉下來,沒有人知道。就像我的心臟,有如一顆不穩定的炸彈,我時時刻刻的等著那一刻,你會明白等待死亡的滋味的。”裕梅因為太激動而微微地喘息著,她嘴角帶著悲哀的笑意,半撐著身子地揮動著手。

“裕梅,裕梅,你為什麼要逼自己去想那麼多呢?我們誰又不是每天庸庸碌碌地等著死亡的降臨呢?”梅生感慨地捧住裕梅的臉龐,在她青春的臉孔上,蒼白和明題的黑眼圈,在在說明瞭她的虛弱。

“可是我不甘心啊!我還沒有愛過人,也沒有嘗過被人珍愛的感受,我不甘心就這樣結束我的生命。我這樣虛虛浮洋地存在又消失,有誰會知道我?有誰會記得我?”裕梅輕輕地搖搖頭,“我原以為生個我自己的孩子會是個很好的主意,他由我而出,代表我曾存活在這個世界上。但是,我又開始擔心,如果我死了呢?誰來愛我的孩子?誰又會記住我?而我的孩子卻又必須重複我孤寂的生命過程,想起來我還真是個自私的人。”

“不,你並不自私,這是每個人的義務跟權利,繁衍族群,讓更好的下一輩來實踐我們所沒能達成的願望。”說不出來為什麼,梅生將她攬進自己懷裏,輕輕地拍拍著她的背,“裕梅,你太敏感早熟了,別想太多,那些如此嚴肅的事,留給那些忙著勾心鬥角的政客們去操心吧,你只要好好的把身體養好就夠了。”

“是嗎?為什麼我總是不能安心地只過眼前的日子呢?是不是因為我一向都知道自己可能沒有明天,還是我心底一直都在奢望不屬於我的愛情?”裕梅長長地歎了一聲,柔順的長髮似絲線般地加水瀑般的滑落臉龐。

梅生低下頭在她額頭輕輕地印下一個吻,“裕梅,我答應你,手術過後你再也不用這麼黯淡地過日子;我要給你最光鮮燦爛的生活,補足你過去這二十幾年來所缺少的歡樂,好嗎?”他說著將個銀灰色的小方盒放入她手中。

裕梅訝異地抬起頭,望進他充滿情愫的眼眸中,她惶然失措地瞪著手裏的方盒,心中有如被石子波動了平靜湖面,泛起圈圈向外散去的漣漪。

“這……”她既驚又喜,只能訥訥地說不出半個字。

“打開它,它不會咬人的。”梅生含笑地抓住她的手,輕輕地打開那用彈簧鎖的盒蓋。

在裕梅的驚呼聲中,梅生拿出了那枚戒指。在燈光的投射之下,由五顆鑽石所組成的梅花圖形戒面正散發出五彩光芒展現在他面前。

“我想了很久一直想不出來該怎麼讓你明白我的心意,後來是在某家珠寶店看到這枚戒指,它的價錢並不是最高的,但是我認為它是專為你我而鑲造出來的,因為它代表了你的“梅”和我的“梅”。”梅生說著將戒指輕輕地套進裕梅左手的無名指,“以前的歐洲人認為左手的無名指是直通心臟的,現在我將我所有的信心都注入這指環中,希望它能庇佑你安然度過明天的手術。”

所有的感情化成淚水似乎無止境的滴落,裕梅哽咽得無法說話,她只能抱住梅生的頸子,任淚珠滾落。

“我愛你,裕梅。我原以為這輩子我不會對任何女人許下這句承諾,但是裕梅啊,你已經這麼任性又自在的佔據了我的生命,我又怎麼能放開你呢?”梅生將手伸進裕梅織錦般的發絲間,輕柔地撩撥著她說。

“我不知道該怎麼向你表白我內心的感覺,忽喜忽悲,既期待又害怕失去的,這不是我所習慣的感受。于大哥,如果這就是愛的話,我願意讓它把我淹沒,讓我滅頂。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寄託,你使我對明天有所期待。這……是不是就叫愛呢?”裕梅偏著頭,帶著疑惑地表情嚴肅地看著他。

梅生托起她的下頷,在她唇上流連不去地輕吻著,“我想是吧!我並不想逼你,裕梅,你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的去思考這個問題。現在,你只要安心地接受手術,我會在你身旁陪著你。”

裕梅閉上眼睛,屏住氣息地感受他柔膩似羽毛輕拂過唇瓣的吻。這就是愛情嗎?令她如此平靜又充滿了安全感的面對生命中的拂逆。天啊,讓它是愛情吧!她衷心地盼望著。

“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嗎?”裕梅謹慎地盯著他問道。

“當然,一直都在你身邊守著你。”梅生應允且欣慰地看到她眼神中的憂鬱褪去而笑顏逐開。

他摟著裕梅,靜靜地凝視著窗外浮在灰暗天際的雲朵,為這難得的情感交流時刻而感動——明天,只要過了明天,一切都會不同的!

門口有幾個人躡手躡腳地走了開去,直到走廊的盡頭,他們才敢稍微發出聲響,但相同的是掛在他們臉上的笑意。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9 00:02:32

第五章

手術室的紅燈持續地亮著,于家人在等候區或坐或立的各有所思。菊生和蘭生都低著頭,菊生忙著打電動玩具,蘭生則是翻若他厚厚的藥品字典。

于爸爸眼睛盯著報紙的社論,另一隻手則不時地拍著的於媽媽的手背。拿著佛珠的於媽媽念念有辭地轉動佛珠呼著佛號,眼睛總是落在那扇緊閉的門上。

竹影打著毛衣的手不斷地停了下來,她看看眾人再看著手術室門口的那盞小紅燈,然後再低下頭繼續打毛衣。亞力則是將厚重的公文箱中的檔,一疊又一疊地拿出來,看完簽上名再放回去,像在他辦公室中辦公般的忙碌著。

將背直挺挺地抵在牆上,梅生閉上眼睛地在腦海中的想著裕梅痊癒之後,彼此將有更多的時間相守。是啊,只要她的身體複元了,他一定要帶她遊遍世界,遊歷所見的名山大川,補足她生命中向來的寂寥……

匆匆忙忙的腳步聲打斷了所有的人的心思,他們愕然地看著那個滿臉於思的男子,一把抓住梅生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

“于梅生,我妹妹呢?你怎麼可以讓她接受手術?你到底是跟她說了些什麼?她的身體太虛弱了,不能接受這麼辛苦的手術,你知不知道啊?”聲若洪鐘的他,不由分說地將梅生摔靠在牆上,掄起拳頭就要向梅生揮去。

在於媽媽和竹影的尖叫聲中,蘭生眼明手快地攔住那一拳,而菊生乾脆由後面整個人抱住了那個男子。

“裕松,你冷靜一點,裕梅正在裏面動手術呢!”于爸爸示意兒子們放開裕松,但裕松仍抓著梅生的衣領,蘭生和菊生世還是戒心滿滿心盯著裕松瞧。

“于伯父,我不知道梅生到底跟我妹妹說了什麼,我將妹妹托給他才兩個多月,怎麼我人還沒回來,他竟然就讓裕梅去動手術,他……他……”因為過於焦急,裕松的一口氣梗在喉嚨中而說不出話來。

“裕松,裕梅的情況已經很危險了,她經常昏倒,人也越來越虛弱。我們也是考慮了很久,正好蘭生提到現在有新的方法可以醫治裕梅,所以我們……”梅生稍稍掙脫裕松的箝制,誠心地向他解釋著。

“所以你們就這樣自做主張的讓她動手術?我是她唯一的親人啊!你們甚至沒有經過我的同意……讓她在沒有親人在身邊的情況下進手術房!”裕松仍氣衝衝地咆哮。

“裕梅的身邊並非沒有親人,她有我,還有我的家人。他們也都是她的親人啊!”梅生向前跨了一步,平視裕松的眼睛。

“你……你在說些什麼?裕梅跟你們一家人非親非故的,她開刀跟你們有什麼關係?”裕松瞇起眼睛瞪向他。

“不,她跟我們有關係。”梅生深深吸口氣對他說:“我已經向裕梅求婚了,而她並沒有拒絕。”

“什麼?”裕松的反應就好象被燒紅的鐵燙到了般地幾乎跳了起來,他突然伸手就是給梅生一拳,“可惡!”

沒有料到的梅生結結實實地被那一拳給打得摔向一旁的椅子,幸好被蘭生和菊生攔住,才沒有摔得四腳朝天。

“于梅生,枉費我跟你這麼多年的交情,想不到你竟然趁我不在的時候,動我妹妹的腦筋!哈哈,真是可笑,沒想到我竟然將自己的妹妹推到你懷裏!”氣急敗壞的裕松就像頭被困在籠子中的野獸般,不停地來回踱步著。

“裕松,我並沒有占裕梅便宜的意思,事實上我跟本想不到自己會愛上她,只是……感情就這麼發生了。”梅生不顧家人的攔阻,他誠心誠意地站在裕松面前。

“這怎麼可能呢?你不是一向標榜自己不會對任何女人動心的嗎?況且裕梅她根本還只是個孩子啊!如果說她胡鬧也就罷了,可是你不是小毛頭,你足足比她大上十歲,你怎麼,唉,你怎麼也跟她一起胡鬧呢?”裕松做了幾個深呼吸之後,面色仍是十分凝重。

梅生詫異地搖搖頭,“胡鬧?我不認為裕梅是胡鬧,同樣地我也不是在玩遊戲。”

裕松歎口氣地拍拍梅生肩膀,“梅生,裕梅從小就是愛胡鬧,她的腦袋瓜裏總是裝著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誰也搞不懂她,所以這件事八成……”

“不,裕梅跟我是認真的,否則她也不會答應動手術。因為我答應過她,等她病好了,我要帶她去體驗不同的人生,補足她生命中空洞的前二十五年。”梅生理直氣壯地反駁著裕松,“裕松,你究竟為了什麼反對我跟裕梅的事?她是你的妹妹,難道你不希望她找到幸福?”

“幸福?你知道什麼對她才是幸福嗎?”裕松揉揉太陽穴,“裕梅是個敏感又早熟的孩子,在她腦海裏容納了太多不該她去關心的事,你知道嗎?她從小就特別優異,她是個天才兒童,她用函授的方式已經取得了博士學位,只是這學位不被臺灣的教育當局所承認而已。因為她的身體不好,所以我一直只當她是我的小妹妹,不要涉足到男女感情的範疇,我怕她會受不了那些折磨的。現在……唉,當初我是因為考慮再三,覺得你不會對裕梅動心,加上我們的交情你必定會替我看好裕梅,所以才把她托給你,投想到!這……”裕松言談之間,似乎仍對梅生相當的不諒解。

梅生並沒有被他的嚴厲目光所嚇退,他挺起胸膛地走到裕松面前,“裕松,無論你怎麼說,我絕不會放棄裕梅的,我愛她,我是真心的愛著她。”

“不可能的,我不會把我的妹妹交給你的。她還小,需要我的保護。”裕松不住地搖著頭地說道。

“保證?你指的是在你興致一來就跑去尋寶,將她扔給菲傭和她並不認識的人照顧,是嗎?”梅生氣憤地吼道。

“我……”裕松語塞地看了眾人一眼,轉眼就要離去,但于爸爸攔住了他。

“裕松,于伯父有些話想說,你不妨聽聽看。梅生對裕梅的心意,我們是全看在眼裏,當初我們也是不太贊成。一來他們年齡差距大了一點;再者,裕梅的身體狀況,想必你比我們明白。但是,既然他們彼此都肯給對方機會了,我們這些旁人又何苦阻攔他們呢?只能說是他們的緣分到了。”于爸爸委婉地勸說著臉色陰晴不定的裕松。

“伯父,這也就是我所擔心的,裕梅她現在年紀還輕又因為身體不好,所以她特別地依賴別人。梅生跟我是生死相交的好兄弟,這件事無論是傷到我妹妹或梅生,我都不會好過的。如果有一天裕梅她想離開梅生了,你說,我到底該幫誰?”裕松歎口氣緩緩地說。

“你當然該幫裕梅,你永遠是她的大哥,至於我,能讓裕梅快樂就好,裕梅的幸福重於一切。”梅生開朗地說著道:“只要她好我就好,老兄弟。”

裕松啞口無言地看了梅生一會兒,然後他慎重地點點頭。

※※※

疼痛持續地傳過來,裕梅費盡力氣才睜開眼睛,首先殃入眼底的是天花板上的手術燈。她眨眨眼的辨識周遭的環境,手術室濃重的消毒藥水迎面襲來,渾身像浸泡在寒冷的冰水中,她的牙齒打顫地發出格格格的聲音。

身旁可以聽到有許多人在互相交談,伴隨著模糊不清的白色及綠色身影忙碌地進進出出。不時有人用手將她的被子拉高一些,有只冰冷的手每隔相當的時間,就會放在她額頭上,還有翻動紙張的聲音。

“好……冷,我好冷……”裕梅竭力地想分辨出眼前的人影,但不住打顫的牙齒逼使得她只能喃喃地擠出幾個字而已。

那只冰冷的手拍拍她的臉頰,有張秀氣的臉蛋湊到她視線所及的高度,“裘小姐,你醒過來啦,這次的手術很成功喔,連醫生自己都滿意得不得了呢!”

“好冷,我全身都好冷。”裕梅眨眨眼,向親切可人的護士訴苦。

“這是一定會的,你現在還在觀察室,因為麻藥正在消退,所以你的體溫較低,待會兒送你到病房之後,就不會這麼冷了。”護士量量裕梅的脈搏之後笑道。

“還要多久?”裕梅閉起眼睛,體內有如一個冰庫似的,連手背上打進血管的點滴都像是冰水。

“快了,再忍耐一下。”護士說完又匆匆忙忙地跑到手術室門口接過另一床的病人,那個人從一出手術室就開始申吟,一聲接一聲的,令裕梅倍加難受。

忍耐,再忍耐一下就好了。等一下就見得到于大哥了,只要再一下,再一下……她想著想著又陷入昏睡中。

※※※

裕梅原本興高采烈地轉過頭去,但在看到門口的人之後,掩不住的失望濃濃地鋪陳在她仍然蒼白的臉上。

“裕梅,好點了沒有?於媽今天幫你燉了鱸魚羹呢,來,趁熱多吃一點,我聽人家說鱸魚對開刀後的傷口癒合最有效了。”於媽媽一走進來立即笑吟吟地將提罐中的羹舀放在精緻的瓷碗內,端給裕梅。

“謝謝於媽媽。”裕梅端著那碗猶冒著熱氣的羹,幾番欲言又止的望向於媽媽,但於媽媽卻像是故意躲避她眼光似的,逕自勾著毛衣。

快一個月了,自從出手術室快一個月了。連胸口上的那個疤都已愈結成一道突起的小肉痕了,為什麼他還不出現呢?在病房裏當她第一次睜開眼睛時,看到的是哥哥、是蘭生、菊生、是于爸爸、于媽媽、竹影和亞力,偏偏就少了她最想見到的他——于大哥。

他生意忙所以先走了,這她可以理解;他出國去簽個重要的合約,這她也可以諒解。但是,快一個月了,三十天;七百二十小時;四萬三千兩百分鐘;兩百五十九萬兩千秒,她分分秒秒都在盼著他的出現,他為什麼還不來看我呢?是不是他……

歎了口氣裕梅輕輕地放下碗。“于媽媽,于大哥還沒有回來嗎?”

於媽媽猛一抬頭看著她急切的目光,又很快地低下頭盯著手中的棒針和毛線。“嗯,還沒有回來。”

“他是去哪裡談生意呢?已經去了快一個月……”

“我也不清楚。來,裕梅啊,多吃一點。”於媽媽急急忙忙地把碗重新又塞進裕梅手中。

“於媽媽,難道他都沒有打電話回來過?”裕梅咬咬下唇,期期艾艾地問道。

“有。”于媽媽有些不自然地左顧右盼,眼神卻一直閃躲著裕梅。

“那……他,他有沒有問起過我?”裕梅說完忍不住雙頰緋紅地低下頭。

“呃,有啊,我們告訴他,你的手術很成功。而且明後天就可以出院了。”于媽纏著毛線的動作突然加快,吞吞吐吐地回答她。

“他有沒有說他什麼時候回來?”玩弄著手指上那枚梅花狀的鑽戒,裕梅心裏喜孜孜地想像他的歸期。因為他在手術前給過她承諾的,只要她的手術成功,他……

“這我就不清楚了。快些喝了這些羹吧,免得等會兒冷了會有腥味的。”於媽媽說著將提罐中的羹又舀了些進她碗裏,並且偷偷地用手指揩揩眼尾。

“嗯,於媽媽,謝謝你這些日子這麼辛苦的照顧我。”裕梅衝動地拉住於媽媽的手,感性地朝她道謝。“如果我媽媽還在的話,她大概也會跟你一樣的吧!”

“沒……沒什麼,你……快些把身體調養好,於媽媽就很高與了。”於婚媽說著淚水又潸然而下。

裕梅拉出面紙輕輕地為於媽媽拭著淚珠,“於媽媽你真是個多愁善感的人,我一定會趕緊恢復健康的,等於大哥回國的那一天,我要去機場接他呢!”她將梅花戒貼在臉頰,像夢囈般緩緩地說著。

於媽媽卻一個岔氣地哭了出來,她朝裕梅揮揮手,拎著手絹兒沖了出去,只有那個被絆倒的毛線猶在地下隨處地翻滾著,裕梅心中一動地望著她匆忙之際關上的門沉思。

有點不對勁兒,雖說於媽媽是很感情充沛,容易情緒激動的人,但是她每天來照顧我時,卻顯得很壓抑,常常話說到一半就哭著沖了出去,今天如此,昨天如此,前天也……慢著,是不是有什麼事是她所不知道的?

手術失敗了嗎?不,每個人都告訴她很成功,連媒體都特別來探訪這在臺灣尚屬石破天驚第一遭的首次手術……那她為什麼?

將所有的人這些日子來的態度仔細地回想一番,她陡然地坐正身子。難道……難道……每次在我問起于大哥時,每個人都先不約而同地停住了嘴,然後打哈哈地將話題岔了開去。

這個認知令她的腦袋中似乎有個鈴聲不停地響,又像是有道悶雷捶下,使她晃了晃,手中的鱸魚羹灑了出來。

她茫茫然地搖著頭,不行,她要鎮靜下來,或許,或許事情並不如我所想的,她應該靜下心來,這樣才能找到真正的答案。如果……如果事實真如她所料想的,那她該怎麼辦?

她盯著手指上的那朵梅,渾身感到如在深淵中急速下墜著般無助,心中唯一的念頭就是——找出真相,竭盡所能的找出真相。

※※※

“裕梅,等你身體完全康復之後,哥帶你到國外走走。你的護照擺在哪兒?哥拿去辦簽證,你是要去歐洲、還是澳洲?美國狄斯耐、或是到日本的荷蘭村跟豪斯登堡?或者乾脆跟哥到香港去,哥去看骨董時,你可以去逛逛街買東西……”裕松滔滔不絕地說著,手也沒停的在裕梅面前翻著旅行社印製的精美DM。

“我不想去。”裕梅將視線調開,早上剛出院回到家裏,答錄機裏有朋友、同學,甚至於家人和亞力的留話,祝賀她的出院,卻唯獨少了他的,這令她的心情一直低沉地開朗不起來。

“怎麼,裕梅,你有心事?”裕松見狀,將那些DM往床頭櫃上一扔,坐在床沿皺起眉頭地望著她。

“沒有,哥,是誰告訴你我要開刀的事?”

“是梅生托人找到我,我那時候正在布拉格郊區的一棟舊式別墅中看一批沙皇時代的珠寶。”

“你回來之後有見過他嗎?”

“有,在手術室門口,你問這些幹什麼?”

“他有沒有說什麼?”裕梅看著手指上的梅花在光線照射下所閃出各色的光芒,幾乎是屏住呼吸地等著他的答案。

“說什麼?裕梅,他應該說什麼呢?當然我很感激他在我到國外的這段日子照顧你,現在我回來了,他就把你交還給我啦!”裕松走到陽臺上,望著遠方淡淡地說。

“就這樣?”裕梅心往下沉地尖聲追問。

“就是這樣啦,裕梅,梅生是我的哥兒個,他肯幫我照顧你,雖說是出於兄弟之間的義氣,但我看我要是再不趕緊把你接回來,那可就太不知趣啦。”

裕梅坐了起來,“哥,你說道話是什麼意思?”

“唉,裕梅,梅生今年都三十五了,他是個正常的男人,總有他的生活要過。我那時侯是病急亂投醫,因為實在放心不下你,所以才找他幫忙的。這些日子叫他分心來照顧朋友的妹妹,我想他大概也是硬著頭皮為了我們的交情,虧我們是十幾年的死黨,否則AMY哪饒得了他的!”裕松不時地揮動著手臂加強語氣。

“AMY?”裕梅幾乎哭了出來的瞪著哥哥,心臟如群牛狂奔地跳動。

“你可能沒見過,她是梅生的秘書,他們在一起也挺久的了。噢,AMY叫林秀雯,我見過她幾次,長得很漂亮,是從國外留學回來的,聽說很能幹。連梅生的父母也都很喜歡她,因為她獨立又能幹,可以幫梅生生意上的事。他們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

裕梅先是發出一聲尖叫,然後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不要說了,那不是真的,我不相信!那不是真的!”

“裕梅,怎麼啦?我上回聽說他們大概年底就要結婚了,到時侯我帶你去喝喜酒。我們要好好地謝謝梅生、還有蘭生,你這次開刀,他們幫了很多的忙。”裕松整個人站在飄動的窗簾邊,光線在他臉上閃動著大大小小的光影色塊。

“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娶別人。他說要一輩子陪著我,永遠在我身邊的啊!”發出申吟的哀鳴後,裕梅再也止不住盈眶滾滾而出的淚珠,掩著臉斷斷續續地重複那幾句話。

“裕梅,他跟你非親非故的,怎麼可能一輩子陪在你身邊呢?多半都是用來哄你的,別傻了。”裕松說著拍拍她的肩,輕輕地告訴她。

“不,哥,他已經向我求婚了,他怎麼可以再去娶別的女人。哥,我要去找他,他怎麼可以……”裕梅淚眼婆娑地說著就要下床,但被裕松阻攔祝

“裕梅,你別胡鬧了。哪有女孩子家這樣子不知羞恥去纏著要男人娶她的?你想想看,他于梅生是什麼樣的人,他要找的妻子一定要能協助他的事業的……不是哥說你不好,只是你跟他不合適。”裕松坐在床沿,苦口婆心地勸著哭得像個淚人兒的裕梅。

“可是,哥,我愛他……”裕梅不依地猛搖著頭說。

“你才認識他多久?哪有可能愛上他?那只不過是一時的迷戀罷了,過些日子你就會忘了他的。來,看看你想到哪裡玩,哥明天就去辦。”他說完將那些DM又塞進裕梅手中。

“我哪裡也不去。如果手術成功,健康的代價是失去他,那我寧願一輩子都不要好起來,至少……至少他還會陪在我身邊。”吸吸鼻子哽咽地說。

“裕梅,你胡說些什麼啊?”裕松將裕梅抱在懷裏,輕輕地撫摸著她光亮柔細的長髮,“別說這些話來嚇哥哥!你放心,哥哥會一輩子地陪著你的。不要別人,就我們兄妹相依為命地守下去就好了。”

裕梅渾身一僵地試圖掙脫他的懷抱,但他的手勁如此之大,使裕梅動彈不得。又來了,每次哥哥總是說些很奇怪的話,這些話在以前聽來,只覺得是哥哥友愛的表情,但是現在卻令她感到有些恐懼,因為她越來越感覺到——那不是一個哥哥對妹妹的態度——他的舉動越來越曖昧不清,有時她甚至要以為是自己太多心了。但是以他這種擁抱的方式,難道該是一個哥哥對妹妹所該有的舉動?

“哥,我的傷口有些痛,我想休息了。”她陷入了某種既驚懼又懷疑的恐慌之中,只得放聲大叫。

“噢,早點休息也好,晚安。”裕松聽若未聞地仍然擁著她,直到她抗議似的扭動才肯放開,在她臉頰吻了一下,帶著怪異笑容地走出去。

“晚安。”望著門被輕輕地關上,有種說不上來的沮喪籠罩著裕梅,她分析不出自己的動機,但是她發現自己正以很快的速度光著腳丫子地沖過去,用力地將門鎖按下去,在聽到那清脆的聲音之後,全身乏力地虛脫坐在門板前的地毯上。

她究竟在想些什麼?為什麼她會對自己哥哥有那麼奇怪的觀感?他是她的哥哥啊!她不要再胡思亂想了,一定是因為哥哥所說的話太令她傷心,所以才會這樣胡想,一定是這樣的,快睡吧,把這一切都忘了吧!否則她會崩潰的。

她甩甩頭搖搖晃晃地爬上床。 別想了,明天一切就恢復正常,除了他……是啊,除了他,想著想著淚水又不由自主地流下來,她吸吸鼻子在濕透了的枕頭上恍惚入睡。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9 00:03:01

第六章

菊生搖搖頭地面對父母和蘭生、竹影的詢問眼光,兩手一攤:“我已經盡力,大哥就是把自己鎖在裏面喝悶酒,我叫破喉嚨他也不理我。”

“再這樣下去怎麼得了,他每天不要命的工作,回來就一個人鎖在房間裏喝悶酒,鐵打的身體也會受不了的。”於媽媽臉上掛滿憂心,對於爸爸一再地說道。

“我知道,孩子的媽,這些我都知道。但是他自己不肯走出來,我們又能拿他怎麼辦呢?孩子都已經這麼大的人兒了……”于爸爸連聲歎著氣地拍拍於媽媽的肩。

竹影抿抿嘴唇,“菊生,那天裕松究竟跟大哥說了些什麼?”

“我也不知道,裘大哥把大哥拉到旁邊說話,我沒聽到啊!反正大哥從那天開始就避著裕梅,連裕梅出院他也沒去,每天就是這副德行的拚老命工作、喝悶酒。”

“二哥,你知不知道原因呢?”竹影無法從菊生那裏得到答案,又轉向蘭生。

“我也沒有任何概念。問他好幾次了,他連哼都不哼一聲,我懶得自討沒趣。”蘭生推推鏡框,坦白地回道。

眼見蘭生、竹影和菊生都靜默地不發一言,於媽媽焦急之情溢於言表,她迎向剛進門的女婿亞力。

“亞力,你幫媽媽一個忙,去問問梅生他究竟怎麼啦?”於媽媽握住亞力的手,殷切地瞧著他。

亞力先看看一臉無能為力的蘭生和菊生之後,眼光移向茫然又操心的岳父,最後和竹影的視線相接,竹影朝他微微地一點頭,他也明瞭地頷首。

“媽,你跟爸爸先別急,也許大哥只是想靜一靜而已,他的公司最近進了不少的五金櫃,大概是累了吧。”亞力親切地安撫著感情纖細的岳母,扶她到沙發坐下,然後才快步走到竹影身旁。

“亞力,你不明白,梅生他以前可從沒有過這種情形,這把我給嚇壞了。再說裕梅開刀前,他還斬釘截鐵的找我商量,等裕梅動完手術就要結婚的,現在……唉,前幾天我問他什麼時候結婚,他告訴我這輩子他不結婚了。”於媽媽說著說著眼角又泛起淚光。

“媽,別難過了,也許讓亞力去跟大哥談談就沒事了。亞力,你去試試看吧!”竹影依偎在母親身旁,對丈夫努努嘴,亞力會意地走上樓去。

其他人擔心而枯燥地等著呀力,冀望他能找出原因。

亞力站在梅生門外輕輕地敲著門,裏面傳來沙啞粗嗄的聲音,“是誰?我不餓,你們不必弄東西給我,我吃不下。”

“大哥,是我亞力。”亞力稍微提高聲音回應他。

“大哥,可不可以開一下門,我有事想找你談談。”

“亞力?有什麼事嗎?”聲音仍是遠遠地傳過來。

門呀然一聲地被打開了三分之一,室內是全然的黑暗,梅生的臉在門後只被走廊的燈光照到一半,但這也夠令亞力訝異地發出驚呼的了。

只見梅生原本英俊的臉,如今卻蒼白如紙,伴著黑眼圈和下顎胡亂冒出的胡碴、滿臉淩亂的頭髮就像是被他用手不知撥搔過幾百回合般地不馴。

而他向來炯炯有神的眼睛,如今紅絲滿布,不再有以往的犀利,甚至還有些呆滯。

“亞力,你有什麼事?”梅生喝盡杯中的酒,又再為自己倒滿杯子,“要不要陪我喝一杯?”

亞力堅決地推開梅生遞給他的酒,伸手將電燈開關打開,頓時室內大放光明。

“亞力,你在幹什麼啊?”不適應強光而頻頻地眨著眼睛,梅生詫異地用手遮住眼睛,“把燈批掉,太亮了。我不要這麼亮!”

“大哥,你這是為了什麼呢?”亞力拉住梅生的手,迫使梅生和自己面對面。

“什麼為什麼,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梅生用力甩開亞力的手,端起杯子一仰而盡那閃動琥珀色光芒的液體。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我說的是你為什麼要借酒澆愁,為什麼要把自己逼成這個樣子。為了什麼?為了生意?還是為了裕梅?”亞力坐在梅生面前,專注地盯著他。

在聽到裕梅的名字之際,梅生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杯內再度注滿的酒灑了出來。他低下頭,無言地看著那些液體在褲子上形成一片濕漬。

亞力心知肚明地往後一靠,輕鬆地蹺起二郎腿。 果然不出所料,是為了裕梅。

“大哥,裕梅的手術已經做完了,前些日子她也出院回家休養了。你何時才要將她娶進門呢?以前我從不知道結婚的感覺這麼好;安定下來之後,做什麼事都比較篤定。因為自己時時刻刻的明白背後有人在等著我,所以做起事來也更起勁兒了。”亞力說完,望向梅生苦笑的表情,“我是哪裡說錯了嗎?”

梅生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緩緩地搖著頭,“不,你說的沒有錯,安定……是啊,安定。”

“大哥?”亞力莫名其妙地看著梅生一杯又一杯地灌著酒,終於看不過去而上前去奪下他手中那瓶所剩不多的酒,“大哥,你不能再喝了。大哥!”

“還給我!我什麼都沒有,就只有酒能安慰我!”梅生踉踉蹌蹌地想搶回酒瓶,但亞力機伶地跳開去。

“大哥!”看到他那個樣子,亞力一時之間倒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呆立在那裏望著他,“大哥,如果你真的那麼想裕梅,為什麼不乾脆將她帶回來休養呢?我相信媽不會介意照顧她,要不然也還有竹影啊!”

“你不懂的,你完全不懂!”梅生低下頭髮出一陣苦澀的笑聲後才抬起頭,“我跟她之間……已經斷線了。她已經不需要我,我想她又有什麼用呢?”

“斷線?怎麼會呢?她出院前我去看過她,她……”亞力清清楚楚的記得,裕梅一直追著每個人問起梅生的事,如果她對梅生已經沒感情了,她大可不必如此做啊!

梅生陡然一揮手打斷亞力的話,“也罷,只要她高興就好,我又何必去纏著人家小女孩呢!”

亞力感到難以置信地瞇起眼睛,看看已經有些睡意的梅生,他歎口氣地為他蓋上被子,轉頭下樓去。

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否則……看到其他人的表情,他很快地向他們走去。

※※※

裕梅使不在焉地打開那個精美的包裝盒,接著詫異地看著那裏面的東西,紅霞立即鋪滿她的臉蛋,她以最快的速度將盒蓋掛上,不敢相信地望向在一旁露出怪異笑容的哥哥裕松。

“哥,我沒想到你……會送我這些東西。”裕梅胡亂地將包裝紙和盒子捧起來就要回房去,但被裕松拄祝

“裕梅,不喜歡嗎?”裕松伸手在裕梅的肩捏著。

裕梅用力地掙脫他的手,緊緊地抱住盒子,“喜歡,只是沒想到你會送我這麼貼身的衣物。”她想到盒中那集暴露和猥褻放大成的黑色透明內衣褲和吊褲帶及魚網襪,全身不自在地顫抖起來。

自從開刀之後,哥哥就越來越奇怪了。他有時會說些很奇怪的話,要不然就是買這類屬於很親密的男女朋友才會相贈的東西給她。昨天,他甚至問她有沒有吃避孕藥的習慣!這令裕梅感到害怕,可是,他們是兄妹啊,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你還在想他?”裕松欺近她面前,陰沉地問道。

“誰?”恍惚失神了一下,裕梅對彼此的距離太接近而感到不安,連忙後退了幾步。

“于梅生,你是不是還在想著他?”裕松一把拉住了裕梅的手,將臉湊近她,熱熱的氣息不斷噴在裕梅臉上。

“哥,你放手!沒錯,我偶爾還會想他想到心痛,可是,我不認為我有任何的錯!”裕梅甩開他的手叫道。

“不准你再想他了。”裕松蠻橫地再次逼近她吼著。

“不,我控制不了我的心,你又何必管這麼多!”

“哼,我不會讓你有機會去找他的,你就跟你媽一樣的水性楊花!背著我爸爸跟別人生下你這個私生子,卻又讓我爸爸戴綠帽還把你當成心肝寶貝的疼!”

“什麼?”宛如晴天霹靂,裕梅無法置信地張大嘴。

“你必須補償你媽對我們裘家的虧欠,以前我從沒想到這一點,因為你總是病懨懨的,使我不敢動,等著你說不定哪天就死了。現在你的病治好了,我不會讓你跟任何人結婚的,裘象的財產都是我的,你根本沒有資格分,現在既然我爸爸把財產分一半給你,那就表示你今生今世都不能離開我跟裘家了。”裕松說著用力將裕梅的長髮往手掌上繞了幾圈,使得裕梅不得不仰頭面對他。

“不,你說謊。我媽才沒有對不起爸,都是你在說謊,你簡直是魔鬼,竟然說出這種話來話毀我已經死去的媽媽!”裕梅想要逃跑卻被他拉住頭髮,她焦急得用腳去踢裕松的小腿,他痛得彎下腰時,她想要跑但頭髮卻仍在他的掌握之中。

“小賤人,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你給我起來!”裕松拉著她要進入他的臥房,心急之下,裕梅隨手拿起桌上的剪刀,將被他抓住的頭髮剪掉,轉身就向外跑。

“你跑,我看你身無分文能跑到哪裡去!你別想去找于梅生,因為他已經知道你的底細了,一個私生子。況且,我也告訴他你是我的人了。”裕松追到大門口,對著赤著腳在馬路上狂奔的裕梅大叫。

“你說什麼?”裕梅只覺得自己快要昏過去了,“你……你竟然說出這麼齷齪卑鄙的謊話!難怪,難怪他都沒有來看我,都是你……都是你!”

“回來吧,裕梅,你沒地方可以去的,回來我會照顧你,裘家的錢我也准許你用……”裕松向她緩緩靠近,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說道。

裕梅搖著頭地瞪著他,一字一句地自齒縫中迸出:“你變態,不,你根本是神經病!”說完她拔腿就跑的朝山下跑去,而裕松則發動車子向她疾駛而來。

天空開始飄下毛毛雨,赤著腳的跑石子尖銳的柏油路面,裕梅只能咬著牙地向前跑。太可怕了,這一切都太可怕了!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地向前跑。雨勢越來越大了,但是她又能跑到哪裡去呢?

她停下腳步茫然地任雨水將自己淋濕,後面車聲還有裕松的叫聲越來越近,她驚慌得不知所措,跑到路中央隨手攔下一輛車,在車上的人尚來不及反應前,她已經將車門打開坐進去。

“救救我,求求你們救救我!我不要被抓回去,求求你們,快點帶我離開這裏!”在她的連聲哀求下,開車的男人和他身邊的女人交換了一下目光,車子立即像子彈般地向前射去。

趴跪在後座,裕梅緊張地看著裕松的事停在路口,看樣子他沒發現自己搭上別人的車。她感到有人將大毛巾披在自己身上,轉頭迎向那美麗女郎溫柔的眼光,忍不住鼻頭一酸。

“謝謝你們,請你們隨便找個路口讓我下車就好。”

開車的男子詫異地自後視鏡中看了她一眼。“小姐,你光著腳又沒帶雨具,我看我送你一程好了,你要到哪裡去呢?”

“我……”裕梅想了半天還想不出自己該到哪裡去,她所有的朋友,裕松幾乎部認識,現在又不好去找梅生,“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談到哪裡去才安全。”

那個女郎優雅地側過身子訝異地看著她,“咦,你不知道自己要到哪裡去?杜平……”

開車的男人眼神銳利地從後視鏡中射投向裕梅,“黎瑾,她是個人,可不是你平常喜歡撿的流浪貓或狗!”

那個叫黎瑾的女郎露出個嫵媚地笑容挨近杜平,“可是老公,見死不救似乎也不是你向來的原則啊!”

杜平莫可奈何地搖著頭,“好吧,那你說要怎麼處置她呢?夜這麼深又下這麼大的雨。”在看到妻子唇畔的那朵微笑之後,他放開方向盤的只手攤了攤。

“杜平!”黎瑾依過去,在他頰邊吻了一下。

“好吧,把她帶回家吧,反正查理他們大概也很希望屋裏熱鬧點的。”杜平一副聽天由命的模樣,惹得嬌妻黎瑾發出一陣咯咯的笑聲。

裕梅視而不見地瞪著窗外如瀑布直下般打在玻璃上的水流,雖然杜平很體貼地將暖氣打開,但那股森寒之氣卻仍是濃濃地包圍她,有如已深入骨髓之間的令她感到絕望。

哥哥,他是她的哥哥啊!從小她就崇拜著的大哥哥,想不到他竟然會有這樣的舉動、言行。為什麼呢?他為什麼要這樣的詆毀媽媽……

不,不可能的。雖然對媽媽的印象已經很模糊了,但是她還一直記得媽媽牽著自己,推著爸爸的輪椅在花園中散步的情景。記憶裏媽媽跟爸爸帶著自己,到各大餐廳吃飯,或是陪爸爸去看國劇的片斷都歷歷在目。不,她絕對不會是媽媽不貞所生下的孩子。

好累,心臟好象要裂開似的。原來如此,難怪于大哥一直都沒有來看她,一定是哥哥……他還能算是哥哥嗎?他變得好可怕,像只野獸似的令人感到陌生。

經他這麼胡說八道後,于大哥不來看我,是不是表示他完全相信了呢?他也相信她的出身有問題,也相信如哥哥所說,她只是他所豢養的玩物嗎?是嗎……但是……

她發現自己愛上他了,但他卻相信他的好兄弟的無稽之談,能怪他、怨他嗎?天啊,為什麼這麼多的事要攪到一塊兒,她只感覺自己的頭好痛,好想睡……

※※※

“她睡著了?”杜平穩穩地將車子駛進車道,朝已經放了幾部車子的車庫前進。

“嗯,真是可憐,全身都濕透了還光著腳丫子。她在逃避什麼呢?竟然讓她連鞋子都來不及穿上。”黎瑾提起她今天晚上逛街的豐碩成果,邊推開車門地自言自語。

杜平打開後座的車門將裕梅抱出來,“誰知道,我剛才在想她可能遇到搶匪或小混混之類的。但在剛才我們碰到她的地方,那實在不太可能,你要知道那裏可是最昂貴的住宅區,三組警衛交叉巡邏,稱得上固若金湯。況且,如果她被搶的話,沒有理由連鞋子也沒了,除非……”

“除非她碰上色狼!”黎瑾打開大門讓杜平抱著那個臉色蒼白的女孩進去,自己隨後做了這個結論。

“杜平杜大爺,你們賢伉儷總算回來了,我的東山鴨頭跟烤雞屁股呢?”他們一走進去,圍坐在電視周圍那些人立刻向他們走了過來。其中有個矮矮胖胖,頭髮是豬哥亮跟郭富城混合體的男人馬上動手在黎瑾的手裏接過那些大包小袋,嘰哩呱啦地大叫。

“杜平,那個女孩是誰?”有個帶著古典氣的女郎將矮胖男子手裏的烤雞屁股抽出幾枝,才將袋子還給他。“查理,你別忘了昨天才發誓要減肥的哦!”

矮胖男子滿臉苦笑地轉向杜平,“杜大爺,你看看我娶的好老婆,每天都在逼我減肥,人生真是無趣!”

“查理,能娶到莫愁是你祖宗有積德,過去一點,黎瑾,你找些幹的衣服跟毛巾來,這女孩在發燒了。”杜平將裕梅放在長沙發上,吩咐著黎瑾。

黎瑾聞言匆匆忙忙地朝三樓跑去,莫愁伸手摸摸裕梅的額頭後,也跑去拿冰枕裝了冰塊回來放在裕梅頭上。

“杜大爺,這女孩子是打哪兒來的?”查理嚼著雞屁股若有所思地看著裕梅地問道。

“說來話長,我們先避一避,讓黎瑾跟莫愁幫她把濕衣服換掉。”杜平說完,拉著查理走到外頭的陽臺上,“我跟黎瑾在回來的路上“撿”到她的。”

““撿”?”查理瞪大眼睛的瞅著杜平。“喂,杜大爺,她又不是貓啊狗的,怎麼能用撿的!”

“唉,要不然就說是她找上我們好了。她沖到路中間打開我的車門,自己就跳進來了,她似乎在躲著什麼,一直求我們救她,說什麼會被抓回去。你又不是不瞭解我老婆的個性。”杜平聳聳肩做了個你知我知的表情。

“嗯哼,你那個老婆我們誰不清楚啊,要不然後院那些跛腳貓癩痢狗是怎麼來的?我擔心的是現在連我老婆都快被你老婆傳染了,她昨天就堅持要我去追一隻瘸了一條腿的貓,誰知道那只畜生只剩三條腿竟然跑得比我還快,莫愁回來就下詔要我減肥啦!”查理想到昨天的糗事,他也只能大搖其頭,但也沒有停止他啃鴨頭的動作。“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現在只有等她醒過來再說了,剛才黎瑾跟我在推論或許她是碰到色狼,因為她跑到路中央時,腳上沒有穿鞋子,你知道我們在哪裡遇到她的嗎?”杜平立刻把那個地區說出來,這引起查理連吹幾聲口哨。

“哇,住在那個地方的人,少說也有上億的身價,沒穿鞋子就到馬路上淋雨,說不過去!”查理將鴨骨頭倒在一個大塑膠盆裏,端到後院給那群流浪狗吃。

“是啊,我在考慮要不要報警。”杜平沉聲地說道。

查理不贊同地揮著手,“杜大爺,還是等問清楚了再說,有些女孩子如果碰上那檔子事,打死都不會承認的,萬一她不希望別人知道,那咱們,豈不是弄巧成拙?”

“難道就這樣放過那種人渣?”杜平氣得咬牙切齒。

“杜大爺,稍安勿躁嘛。她們應該已經幫她換好衣服了,咱們進去瞧瞧。”查理拉著杜平,邊走邊啃他的鴨頭地走進大廳,“你的那個千面女郎案搞得怎麼樣了?”

“還沒有定論。最大的問題是找不到合適的模特兒,要形像清純可塑性高的人才能用,因為這次是臺灣第一次將服飾和化妝品結合起來跟家電用品聯合用同個模特兒當產品代言人,如果其中有個環結沒搞好,那可能就要出岔子。”杜平揉揉眉心,歎著氣地回答他。

“那你旗下的歌手跟演員中難道沒有合適的?”查理推開門,客廳裏有轟隆隆的吹風機嘈雜聲和巴哈的第三號管弦組曲,也就是一般人稱之為G弦歌調流洩其間,尤其是小提琴如泣如訴的旋律更是蘊含深刻的動感。

“她們……該怎麼呢?她們都已經出道挺久了,觀眾對她們都存有刻板的、先入為主的印象,要想冷飯新炒的話,倒不如換個嶄新的面孔會比較討好。”杜平說著朝那個坐在沙發上由黎瑾為她吹頭髮的女孩走過去。

“杜平,她醒過來了,她說她叫裕梅……”黎瑾聽到腳步聲,她很快的轉身對丈夫說話,但杜平卻恍若沒有聽到般地直接穿過她身邊,蹲在裕梅的面前。

裕梅睜著圓亮的眼睛詫異地望著這個眨也不眨一下眼睛緊緊盯著自己看的男人,剛才那個叫黎瑾的美麗女郎,說杜平是她的丈夫。奇怪,他為什麼要這樣瞅著自己看?

“呃,杜先生,謝謝你跟你太太救了我。”裕梅衷心說完,發現杜平仍是維持那號表情跟姿勢瞪著自己,她感到不安地望向黎瑾和微笑的莫愁。

“把頭髮甩一甩!不,不,不是這樣,把頭往後仰再左右抖一抖頭髮,眼睛向我這邊看,嗯,下巴再抬高一點點,好,再向左側偏一點。”杜平不停地前進後退,有時乾脆邊說邊動手地調整著裕梅的姿勢。

“黎瑾……”看到杜平似乎忘了她的存在而拿著吹風機呆立一旁的黎瑾,查理和莫愁心知肚明杜平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們忙不迭地想替杜平解釋,“桂平他……”

“噓,我明白。”黎瑾做了個手勢走近杜平和裕梅,“杜平,如果你想讓她的頭髮表現出絲線一般紋理的話,我想應該先抹上發雕露或泡沫膠,這樣卷度比較好。”

仿佛恍然大悟似的,杜平咧開嘴笑著沖到黎瑾面前,他用力地摟摟妻子,再在她唇上印下很響的一個吻,“黎瑾,你真是天才,完全理解我的構想了!”

“那是當然,因為我是你的老婆啊,我去拿梳子跟發雕露。”黎瑾將吹風機往他手裏一塞,很快地朝樓上跑。

直到此時,查理才有些明白杜平的意圖,“杜大爺,你想用這個女孩?她完全沒有模特兒的基本身段,而且是個全新的面孔……況且也沒有主持的經驗,那很冒險!”

查理說著也繞著裕梅團團轉,不停地拉起裕梅頭髮,看看,要不然就像要從顯微鏡下觀察她似的,仔仔細細地研究著她臉部和手的皮膚。

“發質不錯,可是太細了容易打結,尾端有些分岔,前面的劉海要修剪,皮膚是混合性的,眼袋浮腫,不過可以用敷臉解決;眉毛太濃了,現在流行細尾,可以修掉一些,還有……”查理嘮嘮叨叨地念個不停,杜平則是坐在地上,一本空白冊子在他手中很快地就被許多線條所填滿,他不時地看看裕梅,然後又在冊子上畫著線條。

裕梅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眉毛,她困惑又堅決地面對查理,“我才不管流行不流行些什麼,我拚死都不會讓你拔我一根眉毛的。”

“可是,小姐……”查理訝異地揚起眉,他那表情就好象裕梅剛才告訴他,臺北是臺灣的南部般的不可置信。的確,以他陳查理的名氣,全臺北市的名媛淑女、社交貴婦、演藝園中的阿姊及巨星們,誰不是巴求著他為自己化妝,別說是拔一根眉毛,即使是他說要全剃掉,她們也全都是大氣不吭一聲地乖乖照辦,而眼前這個像只落湯雞般被拎回來的無名小妞竟然……

莫愁輕輕推了呆若木雞的丈夫一把,她笑臉盈盈地走向前去。這也難怪了,查理向來都是被高高地捧上了天的人,今天有人如此公然地反抗他的話,所以他一時之間會反應不過來。

“裕梅,我老公查理是個服裝設計師,而黎瑾的丈夫杜平是位經紀人。你應該聽過查理的店和王莞莞、季韋他們吧?”莫愁見裕梅滿臉戒憤疑慮的模樣,只好歎口氣地為她解釋。

“王莞莞、季韋,我知道他們,可是那跟我又有什麼關係?跟你先生要拔掉我的眉毛又有何關係?”裕梅點點頭又指指如老僧人定般坐在地板上沉思的杜平,剛才吃下去的感冒藥有些效用了,起碼現在頭比較不痛了。“還有,杜先生跟黎瑾他們……”

正說著話,黎瑾拿著梳子跟發雕露匆匆忙忙地跑下樓來,她二話不說地倒出一大團的發雕露抹在裕梅發上,然後又動手拿了個小噴壺對著裕梅的長髮噴水。

“杜平,我看是直接用粉底就好,因為她的膚質不錯……”查理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也拿出各色的粉底在裕梅臉上比對著,“不用腮紅的話太蒼白,嗯,用淺橘紅好了,這樣才不會太匠氣。”

“海裏一景,山邊……還是游泳池?不,用水族館好了,岩石、夜景……”杜平自言自語地在紙上寫下一大串的字,看也不看裕梅一眼。

黎瑾弄好裕梅的頭髮之後,後退幾步地看著自己的成果,並拿起遙控器,將音樂由哀怨的G弦歌調轉換為巴海 貝爾的卡農。

莫愁微笑地看著困惑的裕梅在查理和杜平的擺弄下呈現出各種不同的風情,她將煮好的咖啡端出去,倒了一杯給裕梅,迎向裕梅像小孩般嘟起的嘴唇,莫愁只是笑笑。

杜平猛一抬頭,突然像觸電般地僵住了,他盯著裕梅看了幾分鐘才用力喘出一口氣,“好,就是這樣!我就是要這樣的感覺。”

他說著拉起茶幾土那塊刺繡精美的桌巾往裕梅頭上披下,“看到沒有,查理,我找到了。她就是我這回主打的千面女郎!”

“千面女郎?杜平,我以為你是要她當新節目的主持人呢……”查理愣了一愣地說道。

杜平很快地搖搖頭,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喝了幾口,“嗯,莫愁,你煮咖啡的手藝是越來起好了。主持人好找,新的廣告面孔難搞定,你們看看她,光是一條布在她身上就可以造成不同的感覺;只用這塊桌巾,她就可以幻化出卡門或是聖女的感覺。我決定了:這次的千面女郎企畫案就用她了!”

“嗯,我贊成。而且她的質感很純,你記得張斌第一眼見到你老婆黎瑾時所說的話吧,這位小姐的味道跟黎瑾不相上下,其實張斌的建議也不錯啊,你老婆就足以當這回的主角了……”查理打開一罐洋芋片,一片接一片地咬得軋軋響地說。

杜平將黎瑾攬進懷裏,“想都不要想,我想我的肚量還沒有大到可以任別的男人對我老婆流口水而不生氣的地步。說實在的,查理,我甚至打過你老婆的主意!”

“什麼?”查理緊張兮兮地轉向莫愁,“莫愁,你可千萬不要答應他,我養你就夠了,你何必去嫌那種辛苦錢?我會乖乖減肥的!你想想你若不在我身邊,誰來盯著我減肥呢?莫愁!”

莫愁靦腆地推開像粒小皮球放在面前團團轉的查理,好氣又好笑地橫了他一眼,“查理,我又沒有答應杜平,因為我的個性不喜歡太忙碌又嘗雜的環境,再說我年紀也已經大得不適合出去拋頭露面了。”

莫愁話還沒有說完,查理已經誇張地吐出一大口氣並大動作地拍著自己胸口,“呼,那我就放心了。”

“不過,你自己剛才怎麼說的?嗯,乖乖減肥,那以後我要你減肥時,你可沒話可說了吧”逮到這個話柄,莫愁立即乘勝追擊地提醒著老公。

“唉,杜大爺,你沒事幹嘛提這檔子事嚇我呢?這回可好了!”查理向杜平發發牢騷之後,臉上堆滿笑臉地轉向莫愁,“老婆,你是知道的:沒有了東西吃,我根本就沒法子好好工作的。所謂禮服就像蛋糕般的正式,迷你裙就是霜淇淋,永遠不嫌吃不夠;西裝像西餐般一板一眼的,休閒服可以說是經濟實惠又舒適的牛肉麵了哪!”

莫愁含笑地瞪了他一眼。“你喔,總是理由一大堆,你要知道:腰圍大一吋,可能就要少一年的壽命!”

“是,我會儘量節制的。”查理莫可奈何地向她行了個舉手禮,換來了莫愁的嗔笑和杜平及黎瑾會意的笑聲。

“呃……對不起,能不能請哪位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裕梅將披在頭上的桌巾拉下來,莫名其妙地看著眼前交談融洽的兩對璧人。

“噢,我倒忘了咱們最重要的主角,呃……你是叫……”杜平有些尷尬地望著黎瑾,黎瑾很快的提醒他,“嗯,裕梅,事情是這個樣子的,我最近在找個模特兒……一個非常重要的模特兒!”

裕梅一聽到模特兒三個字,眉毛立刻揚得有半天高,充斥在腦中的都是報章雜誌上關於騙財騙色的報導,“我沒興趣,況且我的身材很平板,沒有暴露的本錢。”

杜平抿著唇地望向查理,查理向前垮了一步,要裕梅站起來,他打量了一會兒之後,吹了聲口哨。“三十五——二十五——二十四,正好是黃金比例。腿長很吃香的,小姑娘,穿起泳裝更是驚人,難道我說的有錯嗎?”

裕梅大駭地用手環抱住自己。“你……你怎麼知道我……我的……”她低下頭看著自己不知何時誰為自己換上的運動服。突然之間哥哥裕松拿著的那套黑色褻衣又在腦海中掠過,她搖搖頭試圖抖掉那一幅記憶。

“裕梅,查理是服裝設計師,所以他對女人身材的尺寸才會這麼清楚,剛才是我跟黎瑾幫你換衣服的。”看出她的顧忌,莫愁溫柔地向她說明。

“裕梅,我連泳裝都不會叫你穿的,我要的是由內在散發出來的性感和感性,不是靠少穿衣服所管造出來的。”杜平說完之後,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視著她,“如何?我並不想邀功,可是在今天這種天氣又在你那種情況下碰到你,我很誠心誠意地希望你能跟我們合作。”

“合作什麼?”裕梅舔舔唇,感到有些緊張。

“我的企畫案是要由同一位模特兒為化妝品、服飾及家電用品拍廣告,因為商品的內容不同,所以這位元模特兒她必須像個千面女郎的表現出商品的特色,而你,就是那位千面女郎。”杜平說完,喝著咖啡地等著裕梅將他的話完全消化,“你好好想想,或是跟你的家人商量一下也好,電話在那邊。”

裕梅在聽到他說家人的一剎那,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家人,我還有其他的家人嗎?想到裕松咒駡自己時那種猙獰的面目,她感到血液似乎一下子都流離了頭部而感到暈眩。

沒有家,沒有錢,現在的她連個可以投靠的人都沒有。找工作似乎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因為她沒有一張像樣的正式文憑,即使她告訴別人我有外國大學的博士文憑也沒有用的。而粗重或靠體力勞動的工作又不是她的體所能負荷的事,唉,怎麼辦?

她不能去找於家的人幫忙,因為到目前為止她還無法確定于大哥的想法,也不知道哥哥會不會再到他面前去胡扯些什麼子虛烏有的事誹謗她跟媽媽……唉,好煩!

可是就算是煩也是要生活下去的啊,好不容易才動了手術治好了心臟病,她絕不能浪費這得來不易的新生命。她舉起無名指,看著那顆鑲成梅花型狀的鑽戒。

還有他,于大哥,她放不開他。原以為這病弱的軀殼今生將讓無法盡情的去看別的個體,因為她的臝弱使自己恐于成為別人的拖累,所以總是克制著自己的感情。直到遇見他為止,在他寬厚的包容和體貼之下,令自己無法再苦守著清苦的刻板生活,奔放的情感就像水庫被細縫所滲透般地崩落毀棄、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上他。

于大哥,雖然現在無法飛到他面前與他相見,但是再也沒有任何事物能阻止自己向他飛奔的心了。

望向杜平沉思著的表情,裕梅深深吸了口氣走到他面前,“我沒有家人,所以我自己就可以做決定了。我……我願意拍廣告,但是我有三個條件。”

杜平站起來伸了伸懶腰地打著呵欠,“行,你有什麼條件儘管說吧!”

“我不希望別人知道太多我的事,我不想別人知道我在哪裡,我絕不穿泳裝和低領的衣服。”裕梅一口氣說完之後,帶著挑戰眼神盯著杜平,等著他開口討價還價。但她打定主意絕不讓步,尤其是第三項,因為開刀在她胸口留下了醜陋的疤痕,使她不願別人看見太多的秘密。

“我的答案是可以,可以,沒問題。”杜平想也不想一口就答應了她,乾脆的態度讓裕梅傻了臉。

“反正季雲搬到小公寓去住了之後,她的房間就空著沒用,你就住進去吧;至於泳裝和低胸禮服,沒那個必要;但是,裕梅,為了我們往後的合作愉快,你是不是也該讓我們多瞭解你一點。嗯?”杜平說著咧著嘴笑得像個傻大個兒,“我們保證絕不會說出去的,但是記者問我們,或是廠商客戶問起的話,我絕不能說很抱歉,我這個堂堂的經紀人連她的姓都不知道吧?”

“我姓裘,萬事不求人的求,下麵再加上個衣服的衣。裘裕梅,我就叫裘裕梅。”裕梅說完之後,靜靜地望著客廳內其他的人。

“就這樣?只有裘裕梅?”查理瞪大眼睛地問道。

“嗯,就只有裘裕梅。”裕梅說完仍是維持她的姿態。

杜平歎了口氣,“好吧,裘裕梅就裘裕梅,起碼比個無名氏好啦!裘裕梅小姐,明天一大早開始你就要工作得很辛苦,而且從廣告拍好之後,你將再也無法過這種平常人的生活,我希望你能先有心理準備。但在這同時,我當然要告訴你,你會有很豐厚的收入,我保證我會讓你嫌很多錢的!”

“謝謝你,我會把你的話放在心頭的,我可以去休息了嗎?”裕梅綻放出一抹輕鬆的笑容淡淡地說。

“嗯,莫愁,麻煩你帶裕梅去房間休息。黎瑾,你先找幾套衣服跟鞋子,明天我再帶她到查理的店去找些適合她的衣服。”杜平說完看著三個女人先後地走上樓去,他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敲著桌面,發出很有節奏的聲響。

“杜大爺……”查理指指樓上,詢問地看著杜平。

“她不想說,而我又是不喜歡勉強別人的人。查理,我有預感,她會成為媒體寵兒的。”杜平淡然地說道。

“可是……”查理急得結結巴巴地說不清楚。

“她那樣子像通緝犯?殺人犯?還是小偷?”看到查理連連地搖搖頭,杜平兩手一攤,“不然,那還是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查理啞口無言地看了他半晌,最後才氣餒的歎口氣,“杜大爺,殺人犯跟小偷好象也很少在額頭上寫著“我是殺人犯、小偷”的呢!”

“嗯,我沒見過,要是你哪天見到了,記得通知我去瞧瞧!”杜平說著邊打呵欠地走回他的房間。

“管他的,你都不操心了,我哪管那麼多!”查理想想也無趣得緊,怏怏不樂地回他自己的房間去。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9 00:03:20

第七章

坐在陌生的床上,裕梅將頭抵在弓起的膝上,對未來的茫然和對梅生的思念緊緊地糾纏著她,令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只得坐在黑漆漆的房間內歎息。

轉動著那枚標記著她情感歸屬的戒指,往事又歷歷在目的令她陷入沉思之中。從第一次相見,到拖著他冒充自己的丈夫,到婦產科給醫生看。一次又一次的發病,還有他對自己的小小玻璃動物園的評斷,再到他一回回的帶自己去玩。尤其是在自己放他鴿子之後,他不但不生氣,反倒東奔西跑的找她找到深更半夜……這個男人,該怎麼形容他呢?

他的包容令人察覺到自己的渺小和不成熟,更別提他那些性格各異但感情濃密的家人了,真的是忘不了他啊!

窗外漸漸地亮了起來,裕梅打開門走到外頭的陽臺,絢爛的陽光籠罩著她,“今天,從今天開始我就要朝你飛去了,于大哥,你等著,我一定會朝你的方向而去的。”

她喃喃地說完之後,迎向輕輕拂來的風,思緒早已遠揚,但心裏卻被一個人影緊緊地圍繞。

※※※

一切都是新鮮而有趣的,裕梅坐在一面大鏡子前,任憑查理將一層又一層的東西往她臉上抹。那個叫季雲的女郎則是將一套又一套的衣服和鞋子及布料放在她面前身上比對著,在杜平和查理都點頭之後,她才將衣服及布料交給身旁的助理們。

頭上是綠色的發卷罩上加熱機,身旁有兩位小姐正一左一右地為她修指甲、塗蔻丹。除下發卷之後,查理用手指擺弄好那些像油條卷般的頭髮劉海。那個據說是明星王莞莞丈夫的攝影師張斌,立即一張又一張地對著她猛拍照。拍完之後,查理梳開了漂亮的大波浪,又在她臉上塗上別色系的眼影、腮紅、口紅,張斌又連串地照個沒停。

等到查理終於招手表示休息十分鐘時,裕梅整個人已經幾乎要癱了般的坐不住了。

“累不累?我們剛才已經找出適合你的色系跟造型,待會兒張斌會把照片拿來,你就會看到了。”杜平端了杯柳橙汁給他,面無表情地向她解釋著流程,“根據今天早上我們所簽的經紀約,從現在開始我必須負責你的所有經紀約,如果你有什麼事儘管說。”

“你……你變得不太一樣。”裕梅望著他,有些困惑地說道:“你昨天沒這麼嚴肅,我注意到店裏其他的人似乎都很怕你似的……”

“杜大爺就是這個樣子,在工作時總是扳個撲克臉,活像被倒了幾千萬的會錢似的。他不像我,完全沒有形象可言!”查理抱著一包薯條,又拿了幾包在裕梅和杜平面前晃著,但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搖著頭。

裕梅低下頭想了想,莞爾地抬起頭面對著他們,“我從來不知道工作是這麼有趣的事,謝謝你們。”

杜平和查理交換了個複雜的目光,“裕梅,這只是剛開始的新鮮感而已,以後正式拍攝時,恐怕你就笑不出來了。”杜平一彈手指,旁邊的助理順著他的目光,立即將身旁的企畫案送到他面前。

“無論如何,這對我而言都是新鮮的經驗!”裕梅說完在助理的協助之下,蹬著四吋高跟鞋,搖曳生姿地向服裝間走去。

“杜大爺……”查理將薯條的空袋子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中,滿臉凝疑地瞪著杜平有節奏地用手指在桌面敲打著的神情。

杜平皺緊眉頭思索著一直困挺著他的心事。新鮮的經驗?從裕梅的表情來看,她根本天生就是吃這行飯的料,沒有一般人初見攝影機和強烈燈光的不自然和牽強感,連圍繞在周遭雜亂的人聲和工作人員來來去去的身影都對她構成不了騷擾,這代表了什麼?

他注意到了裕梅的身體語言和柔白纖細的手指,再加上她對查理所搬出來那些昂貴時裝價目牌的反應——她根本無動於衷——這表示了什麼?

“她……若非天生就是最優秀的演員,那她應該是來自富裕家庭。”杜平說完肯定地朝查理點點頭,“你還記得當初的楚楚吧?在季韋剛撿到她時,我在她眼中也看到了跟現在的裕梅眼裏一樣的東西。”

“哦?”剛拿起一塊熱騰騰,連接著無數細絲且有撲鼻香味的披薩,查理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大口。

“哀傷和逃避。我看得出來她在躲避著些什麼,或許是某個人……”杜平說著連連歎著氣的大搖其頭。

“杜大爺,我說嘛!你就是帶那些女娃兒帶得太用心了!你看看你自己,也跟著把自己弄得多愁善感起來了。我們誰沒有哀傷,誰又沒有想忘記的過去?聽我的勸,別放太多感情在別人的私事上,否則全天底下的事情都被你擔心光了,你叫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怎麼辦?”查理大啖披薩,頗不以為然地翻著白眼。

杜平好笑又好氣地睨了查理一眼,“查理,有時候我真羨慕你,你的人生特別樂觀美好。”

查理打了個飽嗝,得意地拍拍他日漸隆起的小腹,“有莫愁那麼溫柔的老婆,還有自己滿意的工作,再加上天底下各式各樣的美味食物,人生還有什麼好愁的?”

誇張地歎口氣,杜平拎起他飽漲得似乎隨時都可能爆裂的公事包向電話走過去,“查理,我記得莫愁似乎很堅持要你減肥……”

話還沒說完,查理高八度的申吟聲已經傳了過來,“杜大爺,你饒了我吧!在家裏我可以乖乖的吃那些口味淡得要讓人發狂的低鹽減肥餐,在店裏可不行,否則我可畫不出任何設計圖的。”

杜平聳聳肩的低下頭專注在電話交談中,現在最吸引他全副注意力的都在於那個有雙哀怨大眼的女孩身上,而身為經紀人的他,無論如何都必須把她的底細摸清楚。

※※※

像是平地一聲春雷乍響,突然之間那個帶著謎樣神情的女孩像孫悟空有著無數化身般的,以不同的面貌和姿態充斥在電視、電影廣告、在雜誌封面、在化妝品專櫃上,甚至在訂器行的門口都立有她真人般大小的看板。

迷瘋了的男女學生們之間興起了搜集熱潮、化妝品公司的業績陡升好幾倍,每當現場舉行彩妝發表會時,那些印刷精美的目錄和海 報,總是在短時間內被索取一空,向隅的迷哥迷姊們,甚至願意花錢向因已告罄而頻頻道歉的專櫃小姐預訂。

而那家打著本土第一家設計師組群親自裁版精製的中價位服飾公司更是門庭若市,業績頻創新高。一時間那個模特兒的穿著打扮,成了這個國際化都市最流行的表率,全臺北的時髦男女都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似的紛紛湧進那家服飾公司的各個分店、專櫃。

廣告的魅力無遠弗屆,現在連偏遠的漁村或山邊小鎮,已經沒有人不曾見過那個亮眼的女郎。她總是微偏著頭,兩跟直勾勾地望著你,時而唇角輕揚,像是溫柔地向你耳語,有時嘟起豔紅的唇,像是久候男友不至的小女孩般的憨嗔,或是捧著一碗香噴噴的白米飯,令你幾幾乎乎要相信,只要買了她所說的那牌子的電子鍋,馬上就能變出一鍋美味的佳餚。

她的各種傳言流行在許許多多人的茶餘飯後,但卻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歷。只知道她的名字是梅,這也解釋了她手中的那枚梅花狀的戒指,不管在什麼樣的廣告中,她總是在左手的無名指上套著那個梅花鑽戒。每當出外景或是有人問起她的姓名時,她只是淡淡一笑地揚起手——

“梅,我的名字叫做梅。”說完之後,她就緊閉雙唇,任憑他人再怎麼詢問,她只是安靜地讓杜平替她回答所有的問題。

人的好奇心是很奇怪的玩意兒,如果很快即能得到答案,那恐怕不出三個月,這個神秘的“梅”就會逐漸被淡忘了。但由於她是這麼的低調且惜字如金,反而使人們對她的一切更感興趣。

“裕梅,你在想什麼?”莫愁跟杜平、查理帶著疑惑的眼神,看著翻完雜誌之後,憤怒地咬著下唇的裕梅。

可想而見她是如何地生氣的了,因為她拿著雜誌的手經明顯地發著抖。她用力地咬著唇,臉色灰白的望著在座的每個人,眼神裏是很深沉的哀傷和憤恨。

“裕梅,有什麼事說出來,你不要這樣悶在心裏。”莫愁眼見裕梅的表情不對勁,她走過去想拿開裕梅手中的雜誌,但神情有些恍惚的裕梅卻抓得很緊。

“是啊,裕梅,有什麼心事說出來,我們人多也好想辦法解決啊!”查理見狀也放下手裏的洋芋片罐子。

長長地歎了口氣閉上眼睛,長而濃密的睫毛在她眼下形成了一扇貝形的陰影。她抿抿唇抬起頭、憂傷地面對所有人關切的眼光,像是下定了決心之後,她才開口,“杜平,對不起,我隱瞞了你們很多事情。”

杜平做了個沒什麼的手勢,“無所謂,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小秘密的,如果你不想說,我也不會勉強你。只是裕梅,我希望你記住一件事,我們是你的朋友。”

“是啊,裕梅,你可以信任我們……”莫愁說著輕輕地抽走裕梅手裏的雜誌,“別再看這些八卦雜誌的報導了,他們是為了刺激銷路,所以用一些很聳動的標題去炒芝麻小事,沒有人會當真的。”

裕梅的視線膠著在自己的手指上,“是嗎?沒有人會當真嗎?”她蹙眉地想著那篇注明是訪問她親哥哥的專訪,她真的不敢相信那個她喊了二十幾年的哥哥的人,竟然可以這樣顛倒是非,無中生有地污蔑她和母親。

他是怎麼說的?“梅是個放蕩成性的女孩。出身富裕的私生女,甚至有亂倫的傾向……”報導中還附加了許多裕梅自小到大的照片,在在使得這篇報導更顯真實。

“裕梅,那篇報導我們看過了……”黎瑾將那本雜誌扔進垃圾桶裏,揚起眉毛地面對裕梅,“我們不相信那個男人所說的一切,甚至我很懷疑他是不是你的親哥哥?你不要再難過了。”

“我根本已經不知道該難過還是該生氣了。”裕梅用手揉揉雙頰疲倦地說道:“他是我哥哥。”

裕梅的話令在場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但他們並沒有出聲,只是沉默地看著裕梅而已。

“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比我大十五歲,除了這點之外,其他的都是謊話。我並沒有放蕩成性,我也沒有……沒有亂倫的傾向。”她說完哀傷地望向杜平和黎瑾,“相反的,杜平跟黎瑾救我的那一天,我躲的人就是他。”

“什麼?”查理幾乎要跳了起來的坐正身子。

“是他!”杜平兩隻手互相拗折著手指,發出聲聲響音,“我一直在懷疑你究竟碰上了什麼事,會在那麼大的風雨裏光著腳丫子沖到馬路上,沒想到……”

黎瑾走過去伸手握住裕梅的雙手,“裕梅,你應該反擊,這種事的發生絕對不是你的錯,你不能任由他再這樣在媒體上攻擊你下去,人的判斷能力有時會被強迫洗腦,所謂三人成虎,你必須反駁他!”

“反駁他?我根本不在乎別人對我的看法,因為我的心已經死了。全世界我只在乎一個人,但是……我不認為他會相信我為自己所做的任何辯白了。”裕梅神情哀傷地轉動著手指上那枚梅花狀的鑽戒,低低的聲音中滿是壓抑的委屈和挫折。

“你試過了嗎?裕梅,你曾向那個送你這枚鑽戒的人解釋過嗎?”杜平放下咖啡杯,蹺起二郎腿地問道。

裕梅訝異至極地抬起頭瞪著他,“你怎麼知道的?我從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的啊!”

杜平淡淡地揚了揚眉,傾身向前地望著她。“裕梅,別忘了我是你的經紀人。我就像是你的保母一樣,所有發生在你身上的大大小小的事,沒有半點能瞞得過我。攝影小組不只一次的告訴我,你的鑽戒會造成反光,查理也抱怨過幾次那枚戒指令他的服裝配件很難搞。我只好罩子放亮點,觀察過幾次之後,我發現你根本一秒鐘都不肯脫掉那枚戒指,一個女孩子如果不肯須臾脫掉一枚戒指,那只有一個解釋——那是某個男人送給她的——而且那個男人在她生命裏很重要。我分析得有理嗎?”

裕梅無言地低下頭,沉默以對。

“你住進來到現在快三個月了,每天除了工作還是工作,沒有工作的日子,你甚至連大門都不曾踏出去一步。裕梅,我很好奇,那個男人呢?那個送你那朵梅花戒的男人呢?”杜平指指雜誌,“然後又是這麼一篇垃圾報導,我得承認,我越來越好奇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哥哥會變得這麼不可理喻,如果客戶那邊……”裕梅誠心地道著歉。

“那倒不至於,因為你拍的廣告而使他們產品的銷路大增,對這些小麻煩他們並不在乎。問題在於裕梅,難道你自己不想提出澄清?”杜平揮揮手疑惑地問道:“據我所知我老婆可急死了,她為了這件事已經跟我嘀咕了好些天啦。”

感激地對所有人笑笑,裕梅歎了長長一口氣,“我又有什麼辦法呢?他是我的哥哥,也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只是我一直想不通……”

“想不通什麼?”黎瑾馬上緊接著追問。

“以前他並不是這樣的。只是在最近的一次他要出國之前就有些怪怪的,他突然問我記不記得我媽媽說過他什麼,我媽在我不到八歲時就去世了,所以我根本記不得任何事,然後他把我托給他最好的朋友。向來他都是來來去去的,甚至有時他人都已經在機場了才打電話告訴我他要出國的事。”裕梅偏著頭地想了一下,“等到他這次回來之後,我動了心臟手術出院,他就越來越奇怪……”

裕梅皺起眉心地想著裕松哪些怪異的舉動,其他人也沒有催促她,只是靜靜地等著她說下去。

“他……他問我有沒有交男朋友,有沒有帶男孩子回家來住過……甚至,甚至他問我有沒有吃避孕藥,那天晚上他竟然送我一套很猥褻的貼身衣物。我很害怕,他卻說我是我媽媽對爸爸不貞所生下的私生女!我很害怕,他還說不準我去嫁給別人,這樣裘家的財產就不會落入別人的手中,我……我覺得他變得好陌生,只好逃離開他!”裕梅茫然地說完,卻發現自己的全身正抖得很厲害。

“不要怕,裕梅,我們都站在你這邊的。那麼,那個送你戒指的男人呢?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嗎?”莫愁摟摟裕梅,安慰著她。

“他……”苦澀立即沒來由地湧進裕梅心中,她百感交集地搖搖頭,“我根本不敢去找他,因為我好害怕,如果他全相信了哥哥對我的誹謗誣告時,我……我又該怎麼面對他?”

“如果他愛你愛得夠深的話,他沒有不相信你的理由。”查理懶洋洋地說道。

“是啊,你要不要試試看呢?”杜平也加入說服的行列之中,“天大的誤會都能解釋開的,更何況這只是你哥哥心態不正常所胡亂編排的荒謬故事。”

無精打彩地垂下頭,裕梅盯著茶幾上的咖啡漬痕發呆了好一陣子才開口:“恐怕很困難。他……他叫于梅生,就是我哥哥把我托給他的那個好朋友。他比我哥哥小五歲,因為我哥哥小時侯念書被留級又重考了好幾年,所以跟我哥是同學,他們已經有十幾年的交情了,而我跟他認識不過將近一年的時間。再怎麼說,他總是我親哥哥啊!”

“那你打算就這樣下去嗎?任憑你哥哥說些不實在的言論傷害你,而且也不去找那個叫于梅生的男人解釋?”杜平冷冷地問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請你們不要再問我了,因為我真的不知道!”裕梅說完,低著頭快步地向樓上走去,依例地又將自己鎖在房內,就像她平常所做的一樣。

“杜平,我覺得她哥哥太過分了,哪有人哥哥是這樣對待妹妹的,即使是同父異母的兄妹,這點情分也應該有的吧!”黎瑾偎進杜平懷裏,忿忿不平地批評道。

“老婆,別告訴我,你的正義感又冒出頭啦!”杜平做了個你知我知的表情,臉上沒有任何變化地回答。

黎瑾嫣然一笑地用手掠掠頭髮,“我光有正義感又有什麼用呢?那也得要我那神通廣大的老公才能辦得了事啊,你說是不是呢?老公!”

杜平莫可奈何地擺擺手,“我知道我知道,我會想辦法把這件事弄清楚的,滿意了嗎?”

“嗯,杜平,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明白我的意思的,你真好!”黎瑾說完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

梅生憤怒地掛斷早已嗡嗡作響的電話,像頭困獸似的在房間裏用力地來回踱步。不時地拾起那本被他扔在地板上踐踏了幾千萬遍的雜誌,一字字一行行地重新閱讀著其中的含意。

“該死,裕松到底在幹什麼?他怎麼可以這麼說裕梅呢?他……”他氣急敗壞地再拿起電話,想也不想又重撥了那個號碼,“喂,裕松,你不要再掛我的電話了,你聽到了沒有?喂?裕松?裕……”

望著又被切掉的電話,梅生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然後拎起車鑰匙,像陣風似的跑下來。

“大哥,你要到哪裡去?”正在撿著菜的竹影詫異地望著三步並做兩步沖下樓的梅生,“馬上就要吃晚飯了,你先吃飯再出去嘛!”

“我沒胃口。”梅生無視於正在打電視遊樂器的蘭生和菊生的表情,直直地朝大門走去。

菊生和蘭生對望一眼,搔搔頭,吐出口氣的菊生先站了起來,“大哥,我陪你去。”

“我也去。”蘭生慢條斯理地關掉電視遊樂器,伸著懶腰地說:“好久沒有去活動筋骨兜兜風了。”

“你們這是幹什麼?我又不是去尋仇打架,你們去揍啥熱鬧?”梅生不以然地皺起眉頭,他對攔住自己面前的兩個弟弟嚷道。

蘭生搖搖頭地將拳頭打在另只手掌內,“大哥,我們有說要去打架了嗎?我跟菊生只是陪你去問個清楚而已,我們也挺好奇的,怎麼會有人用那種汙穢的語句來形容自己的妹妹,雖然是同父異母,但畢竟總是一家人,所謂家醜不可外揚,真搞不懂裘裕松到底在想些什麼!”

“是啊,裕梅失蹤的事也是我們千辛萬苦才套出來的,然後突然之後裕梅變成了“神秘的梅”,但卻像不住在這個星球上似的不跟我們聯絡不說,現在她哥哥又在雜誌上這樣的編派她的私事,真是令人納悶。”菊生喋喋不休地說了一大堆。

梅生重重地歎了口氣,“唉,我也搞不懂,但自從裕松回來之後,他就像跟我結下了什麼深仇大恨似的,他不准我去騷擾裕梅,不准我出現在他家附近,這些苛刻的條件我都照辦了,但他仍然視我如寇仇,不見我也不接我的電話,我真不想通他是怎麼回事。”

蘭生聞言嗤之以鼻地冷笑,“笑死人了,他憑什麼不准你去找裕梅,裕梅已經答應你的求婚了,況且她已經成年,要嫁給誰是她的自由,她的這個哥哥也未免管得太多了。”

“是啊,大哥,二哥說得很有道理,你幹嘛答應他這麼無聊的條件?啊,我明白了,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你都只敢在裕梅睡著之後才敢到醫院去看她;連她出院也沒去接她?”菊生恍然大悟的拍著額頭地叫了起來。

看到梅生那懊惱的表情,菊生跟蘭生不約而同地大搖其頭,連竹影都用同情的眼光望著他。

“我非去弄明白不可,否則我每天這樣心神不寧的,遲早有一天會活活煩死。”梅生說著將拎在手上的外套穿了起來,歎著氣地往外走。

看著梅生落寞的背影,竹影無言地拉住蘭生和菊生,在他們疑問的表情裏,於媽媽從廚房中走出來將大哥大遞給蘭生。

“蘭生、菊生,你們要小心一點的看著你們大哥,見到裕梅的話,就帶她回來吧!”於媽媽拿著手絹兒拭著眼角,抽著氣地叮嚀他們。

“我們知道,媽,你別擔心,你的三個兒子可都不是省油的燈哪!”菊生說完跟蘭生交換了個複雜的目光之後,轉頭向外走。

“二哥,亞力如果趕回來了,我會叫他去找你們的。”竹影低聲地避開於媽媽跟在蘭生和菊生背後說道:“你們千萬要小心,如果他們起了衝突的話,趕快把大哥拉開,再怎麼說人家總是手足,看著裕梅的份上,咱們要多擔待些,就像當初的亞力對你們……”

“停,不要翻舊帳了,我們會見機行事的,你進去陪著媽,免得她又要在那裏胡思亂想擔心得沒完沒了。”蘭生舉起手制止竹影說下去,跟菊生匆匆忙忙地跑出去。

“唉,希望你們能好好的跟裕梅的哥哥溝通才好,否則夾在中間的裕梅必然不好受的。”竹影自言自語之後,快步地回到屋裏去安慰感情充沛纖細的母親。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9 00:03:45

第八章

“開門!裕松,你躲我也沒有用的,今天我要跟你把話說個明白。”梅生生氣地捶著鐵門,惹得左鄰右舍都采出頭來看個究竟。

“于梅生,你走吧,我不想見你。”回答他的是從對講機傳來裕松那冷漠的聲音。

被激怒的梅生氣得用力踹著鐵門,附近的住戶有人走了過來。

“先生,你這樣吵鬧,妨礙了我們的安寧,如果人家不想見你,那就算了,你再鬧下去,我們可要報警了。”

“不關你的事,只要裘裕松跟我把話說清楚,我馬上就走!”梅生轉過頭去,惡狠狠地瞪了那個人幾眼。

那個穿著睡袍的男人被梅生的眼神瞪得連連後退。“你……你別衝動,我馬上就走。”

這時警車已由遠而近地停在他們身後,幾個穿制服的警員已伸手扭住梅生和那位鄰人。

“有人通知我們這裏有人鬧事,你們有什麼糾紛到局裏再說。”不顧梅生和那位無辜鄰人的申辯,他們都被推上車,及時趕到的蘭生和菊生無計可施之下,只得開著車跟在警車後頭。

警笛聲遠去之後,緊閉的鐵門呀然一聲地展開。面色陰沉的裕松叼著煙,眼神淩厲地走出大門,狠狠地朝警車遠行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液,點燃根煙,長長地噴出一串煙霧。

在他沒有留意的當口兒,有條人影很快地溜進他那燈光幽暗的巨宅之中。站在晚風中吞雲吐霧一番之後,他才帶著狡獪的笑意返回屋內。

他緩緩地踱向客廳中那張孤立在寬闊空間中的椅子,俯身盯著那個嘴巴被條抹布塞住的老人。

“王律師,只要你好好的跟我合作,我絕不合為難你的,相反的我還會好好地謝謝你。”他拉出那條汙黑的布條,神情猙獰地冷笑道:“你可不要敬酒不喝喝罰酒,到時就不要怪我不懂得敬老尊賢囉。”

頭髮灰白的老人連喘了幾口氣,他的臉色因為憤怒而整個緋紅,額頭上也爆出粒粒豆樣大的汗珠,“裕松,那份遺囑是你父親所立下來的,我沒有立場也不可能去更改它。你父親已經給了你太多了,超出了你所應該得到的。你怎麼可以貪求原本就屬於裕梅的一切呢……”

“住口!誰說那些財產是她的?不,全都是我的,我要全部的財產。”裕松一步步地逼近王律師,伸手掐住他的鼻尖,“都是我的,裘家的一切都是我的!”

王律師很快地搖著頭。“裕松,你明明知道那些財產全都是裕梅的。唉,我真後悔把真相告訴你,當初你父親因為工作太忙碌而忽略你生母,等你媽被那個司機始亂終棄之後,肚子裏已經有了你,你父親心懷愧疚只好放開心胸的接納你,甚至連財產都分給你一半,他是真心的把你當親生骨肉地看待啊!”

“不,王律師,你年紀大了,記錯了,裕梅才是她那不要臉的生母出去跟別的野男人生下的雜種,我是我爸爸的親生骨肉,她不是!”裕松狂笑了一會兒之後,握緊拳頭在空中揮了揮地吼叫,“只要你把遺囑稍微更改幾個字,我就不會再麻煩你了。”

“我不能愧對我的良心和職業道德,所以……礙難從命!”王律師對裕松在面前揮舞的拳頭視若無睹,斬釘截鐵地拒絕他的要求。

“你……”裕松瞇起眼睛地盯著他看,“難道我就沒有辦法從裕梅那丫頭的手中把財產要回來嗎?我不相信我找不出辦法。”

“就像我當初告訴你的,你父親一直騙你說你生母已經過世,事實上她還活得好好的,只是因為做了對不起你父親的事,所以才隱居到山上去。要是你能說動裕梅跟你結婚,到時再去請你生母到法院申請親權確認,讓你回復到你生母的戶籍跟姓氏,然後再跟裕梅結婚,那裘家的財產一毛也不會跑,誰知道你會那麼毛躁地將裕梅逼走,現在又在雜誌上這樣污辱她,我看你全完了。”王律師緩緩說著,甚至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你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你……”裕松掄起拳頭就要往老人的臉打下去。

“打啊,你乾脆把我打死吧!反正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跟你一起離開我的事務所的,我死了你也脫不了幹係哪。”王律師說著還不停地挺起胸膛迎向裕松。

“可惡!”裕松憤怒地跪在地上,用力地捶打著厚重的地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假若沒有裕梅的存在,這些問題全都不會有啊,如果沒有于梅生的出現,裕梅一定不會拒絕我的,更何況她的心臟那麼差,要不是于梅生多事的讓她動手術,說不定她現在早就死了,那裘家所有的財產就全都是我的了!”

深深地歎了口氣,王律師語重心長地望著裕松,“裕松,我也算是看著你長大,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知足常樂的道理才是,裘家已經待你不薄了,你何苦要這樣對待裕梅呢?好歹總是兄妹一場嘛。”

“不,我不會放過她的,我如果得不到她,別人也休想得到她,裘家的財產我絕不會讓外人有染指的機會。我娶不到裕梅,自然也不能讓她有活著嫁別人的可能……”裕松焦躁地來回踱著步子,不時地停下來喃喃自語。

“裕松,你可要想清楚啊,舉頭三尺有神明。”王律師聽到裕松的話,駭然地勸著他。

“神明?哼,沒有了錢,我就什麼都不是了。”裕松說著伸手解下了王律師的領帶,滿臉戾氣地逼近王律師,“裕梅我會解決掉她的,但是我得防著你去通風報信,可惜呵可惜,以前我們合作得挺偷快的,誰叫你到最後關頭寸踩煞車,否則,嘖嘖嘖,你到現在才堅持那見鬼的良心和職業道德不是太遲了嗎?”

“我以前之所以會偷偷的幫著你侵佔那些股利跟利息收入是因為我可憐你;可憐你難堪的出身,也因為你是裕梅唯一可依賴的人。可是你越來越貪心,食髓知味,最後竟然還想吞掉裕梅所有的財產。似乎忘記了你只不過是裕梅親生父親所養的一條狗而已,只是用來照顧裕梅……”王律師的話未說完,裕松大喝一聲將領帶往他頸子套下去,用力絞扭地意圖勒死他。

這時一直站在窗簾後聆聽他們對話的男人暗暗焦急地在牆上摸索著,啪一聲地連暈暗的燈光都熄滅了。趁著裕松愣住了的一剎那,王律師不顧連綁在身上的椅子,跳起來朝裕松撞去,布簾後的男人也飛身而出,靠著不明朗的月色,對著裕松的下顎揮了記右鉤拳。

在裕松像袋麵粉似的倒了下去之後,那個男人找了把水果刀割斷了縛在王律師身上的繩子,扶他站了起來。

“你……你是誰?剛才我們所說的話,你聽到了多少?”王律師緊張地吞吞口水,拉住那個身手矯健的人。

“我什麼都沒聽到,你快離開這裏吧,兔得他待會兒醒過來……”男子望向昏了過去的裕松,滿臉厭惡表情地說道:“還是你想讓員警跟法院來管這件事?”

“不,不,拜託你,我快要退休了,事務所也要傳給我兒子,現在可不能出任何事,否則一切都完了。”王律師嚇得連連後退,胡亂揮動著手的大叫,“求求你!”

“那你快走吧,我也要離開了。”那個男子站在門前看著王律師拖著沉重不穩的步伐向山坡下的馬路走過去,這才歎了口氣地走向他停在僻暗角落的車子。

一陣急促的輪胎磨地聲,墨色的房車很快地穿入進川流不息的車潮中,他疲倦地拿起大哥大。

“喂,黎瑾,我馬上回來。”立即切掉電話,杜平心不在焉地吹著口哨,朝自己的家疾駛而去。

※※※

灰頭土臉地自警察局走出來,梅生忍不住咒駡連連,瞇起眼睛地看著一左一右並行在自己身旁的蘭主和菊生。

“你們兩個別礙著我!”在蘭生伸出手去阻止他想打開車門的動作之後,他臉色陰晴不定地警告著他們。

“大哥,剛才員警先生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這次只是口頭申誡了事,如果你再跑到裘家去鬧的話,他們可就要請你吃牢飯了。”蘭生輕聲細語地勸著他。

“是啊,大哥,我看裘裕松根本沒有誠意想跟你談嘛,你就是去十次八次也不會有結果的。”菊生也幫腔道。

梅生閉上眼睛考慮了一會兒才睜開眼,“難道說就任由他這樣胡搞下去?”

“嗯,此路不通的話,那我們就從別條路下手。”蘭生沉吟了一會兒,點點頭自言自語。

“二哥,你的意思是?”菊生抓抓頭困惑地追問著。

“裕松這裏也問不出啥結果,那咱們為什麼不乾脆直接找裕梅,那不是更省事?”蘭生一彈手指地說。

“可是裕梅不是離家出走了?”菊生無奈地聳聳肩,“我們上哪兒去找她?”

蘭生露出了志得意滿的笑容,“菊生,動動腦筋:其實要找裕梅是再容易也不過了。”

“是嗎?她總不會又回你們醫院吧?”菊生還是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菊生,裕梅不是好端端地每天在電視上晃來晃去嗎?廣告公司、經紀公司,再不然就直接殺到廠商那裏問嘛!依咱們的魅力,我就不相信不能從那些年輕的女職員口中套出我們大嫂的消息!”蘭生說著還有意無意地瞄著呆若木雞的梅生一眼。

“是啊,大哥,你放心吧,我們一定會查出那個古靈精怪的大嫂到底又躲到哪裡去了。”菊生嬉皮笑臉地說道:“大哥,回家吧,那個裘裕松也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麼藥,不要理他了,咱們回家吧!”

在兩個弟弟的推拉下,梅生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生上蘭生的車,他的車則是由菊生來開。坐在車上他越想越氣卻也莫可奈何的生著悶氣,蘭生也很知趣地閉上嘴巴,僵著氣氛地回家。

※※※

隨著流言越傳越凶,神秘的梅仍是維持她一貫的低調和無所謂。既不提出辯解也沒有任何行動,隨著盛夏的氣溫逐漸升高,她也就越加受歡迎。

因為初次合作空前的成功,服裝、家電、化妝品公司都以破天荒的天價要求梅繼續為他們拍攝下半年度的廣告。電影製片和導演、電視製作人甚至連秀場包檔人,一波又一波地湧向杜平的經紀公司,逼得杜平得多聘用兩位元秘書小姐來過濾電話。

即使是如此的炙手可熱,神秘的梅仍然只拍攝原先合作的千面女郎那件CASE,對別的邀約一律推辭掉。

千呼萬喚之下,秋冬季的新廣告片出來了。在廣告公司的策劃之下,仿效以前可樂公司由麥可傑克遜和瑪丹娜的全球廣告模式,在播出的前幾周即開始頻頻打預告,終於在那天八點檔之前,氣象播出之後,三台同時播映出那段美得令人難以忘懷的廣告——

不同于春夏季的明媚俏皮,新妝新衣的梅像尊女神般地自海中冉冉升起,發梢及身上垂掛滿珍珠所串成的串飾,在她回眸深情凝視之際,那顆豆粒大的淚珠緩緩的溢出哀怨的眼眶,然後攝影機就此停格,配上那句柔和的旁白——我的美麗與哀愁,為的是我互古的等候。

根據收視率公司的調查發現,在那段時間內的電視開機率高達八成,連電影院業者都抱怨票房受影響。街頭的電視牆和家電賣場的電視機前,處處擠滿了好奇的人們。

一分多鐘的廣告結束之後,人們仍三三兩兩地議論紛紛,絲毫沒有想散去的跡象。對於那個神秘的梅的好奇心更是高漲,每個人都明顯地注意她那枚戒指——那枚梅花型的鑽戒——現在幾乎街頭上的女孩女郎女人們,人人手上都找得到一枚梅花戒了。

“好奇怪,她身上都是珍珠飾品,應該載個珍珠戒指比較適宜吧?”有個女學生詫異地說道。

“其實她戴梅花型的鑽戒也可以啊,因為她就叫做梅嘛,我覺得很貼切啊!”在她旁邊的另個女學生如是說。

一夜之間,原先貼著舊海 報和看板的地方都撤換了。梅穿著圍裙烤麵包、打果汁、拖著吸塵器和小狗玩;寬大的工作褲配上拉出褲頭外的襯衫一角,或是合身的鄉村式褲裝,洋溢休閒風味的寬鬆洋裝;清淡的上班妝,豔光照人的晚宴妝,華麗的復古妝。梅果真幻化成千面女郎,出現在世人的面前,博取了所有人的歎賞。

“裕梅,為什麼不開燈呢?”黎瑾看到裕梅靜靜地佇立在陽臺上,她走過去為裕梅加件外套,“有心事?”

“沒有。黎瑾,愛一個人為什麼會是這麼件痛苦的事?我好想念他,一閉上眼睛我就可以感覺到他,我懷疑自己已經要瘋了,否則為什麼滿腦子都只有他?”裕梅閉上眼睛用雙手緊緊地環抱住自己,她低垂著頭任風吹著長髮。

黎瑾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很苦,對不對?這種苦我們這屋子裏的其他人都嘗過了,所以我們很能體會你的心情。杜平也說過他在你家聽到你哥,噢,不,他根本不配當你哥哥的那個男人跟律師之間的對話了,真相大白,他才是那個私生子,你應該可以放心的過你的日子,因為他根本不敢對你怎麼樣的。”

“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我一直把他當成我親哥哥般的尊敬他,沒想到他只是貪圖那些財產而已。而且還在於大哥面前如此詆毀我和媽媽,更在雜誌上做那種不實的指控……”想起來就覺得難受,裕梅強忍著即將溢出跟眶的淚水,吸吸鼻子地說。

“那些都已經過去了,現在你可以不去理會那些莫名其妙的傳言,你的那位於大哥……他才是你該在意的人。你打算什麼時候才跟他聯絡呢?”

“我……”裕梅忍不住瑟縮了一下,“我還沒有準備好面對他,我想我是個懦夫,因為我害怕。”

“害怕?你在害怕些什麼呢?”黎瑾詫異地提高聲音。“那個裘裕松已經不對你構成威脅了,我不明白你在害怕些什麼”

裕梅迷惘地搖搖頭,“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明我的感覺,雖然杜平已經找人去跟我哥哥把事情做了個了斷,但是我不認為他會就此罷手。我太瞭解他了,他是那種寧可我負天下人,也不讓天下人負我的人,小時候因為我吵著要他養的白文鳥,爸爸逼他送給我當生日禮物,在我生日的前一天,他告訴我,我生日的當天他會連鳥籠一起送給我,但是當我打開蓋著烏籠的黑布時,裏面的白文鳥是死的,而且是被一條我媽媽的珍珠項鏈吊在鳥籠裏。”

黎瑾倒抽了一口氣。“我的天,他……這麼殘忍!”

“嗯,所以我才不敢跟于大哥聯絡,因為我哥哥他不敢動我,可是,如果他對於大哥做了什麼可怕的事的話,那會比殺了我更令我痛苦的啊!”裕梅說完咬著下唇沉思。

“為了這個原因,所以你寧願自己在這裏苦,也不讓杜平答應他來見你?難道你不覺得他也會過得很苦嗎?”

裕梅抬起頭凝視遠方的那顆星,“我知道,但是這總比害他遭到什麼危險的事好吧?”

“你別老是鑽牛角尖,凡事往好的一面想……”

“凡事往好處想,做最壞的打算,這是我向來的想法。我負擔不起失去于大哥的風險,所以我寧願從來不曾認識他,那麼我就永遠也不會失去他了。”晚風越來越急,揚起的發絲像張細密的網罩住了她,也遮去她腮畔的淚痕。

※※※

杜平冷靜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合身筆挺的西裝,淡靛藍的襯衫和稍帶橘色花紋的領帶,面前的男人似乎是在跟他比耐性似的,連續第三個星期的坐在他面前。

“于先生,我還是那句老話:很抱歉,梅不願意透露出她的行蹤。”他舉起手阻止于梅生想說出口的話,“連電話也不能透露。”

“杜先生,我跟裕梅已經論及婚嫁,你可以問問她,她手上的那枚梅花型鑽戒就是我送她的,我……”梅生急急地雙手搭在桌上,懇切地說。

“很抱歉,千先生,我答應梅的。”杜平看到于梅生突然一垮的肩線,忍不住地想起自己在失去黎瑾那段時間的心情,他眼珠子一轉地盯著送了咖啡進來又出去的秘書的背影,突然心生一計。

“唉,我身為梅的經紀人,既然答應她可不能不做到,所以于先生你從我這裏是得不到任何線索的,倒不如另起爐灶。據我所知,那些辦公室的小姐下班後都不直接回家,聽說她們都會到街角的那家PUB去坐,那家叫“意外人生”的PUB的氣氛似乎不錯……”杜平說著有意無意地讓話尾懸半空中地瞅著梅生。

梅生坐直了身子的揚起眉,“你的意思是……”

杜平誇張地看看牆上的鐘,“差十分五點,我看那些女孩子們八成都在梳理打扮準備出去狂歡了。如果想約她們的話,我會趕在她們敲打卡鐘之前出去!”

頓悟了的梅生露出感激的笑容,“謝謝你,非常感激你!”他說著朝杜平伸出手去。

“咦,我說了或做了什麼嗎?我可是個很正派的經紀人,答應了我旗下的藝人們的事,我是絕不會說出去的。”杜平意有所指地和梅生握了握手。

“是,是,謝謝你。”在梅生走了出去之後,杜平按下內線,“李秘書,若有人要請客的話,你們可以“不小心”地說出我家的位址和電話。嗯,要非常的“不小心”,好好去玩吧!”

望著空白的牆面,杜平發現上的自己的心情突然變得輕鬆起來,他望著外頭華燈初上的街景,突然想跟親愛的老婆共用美好的夜晚。

※※※

聽著CD中傳洩出來的音樂,裕梅仍像尊雕像似的坐在陽臺上,打通出去的陽臺被季韋改建成玻璃花房式的小起居室。她並沒有見到季韋和他那個能幹的嬌妻琬琪,因為季韋決定出國充電度長假而到歐洲去旅行,他溫柔的妻子當然隨行。

音樂由聖桑的動物狂歡節的水族和天鵝組曲到拉赫曼尼諾夫的帕格尼尼狂想曲,她仍深深地浸溺在自己的思緒裏。在她面前擺著的是那只漂亮而略有缺憾的水晶海豚JOY,這是她未出院前竹影帶到醫院給她的——

“裕梅,我大哥一直很忙,所以沒法子來看你。他怕你會無聊,所以要我把這只海豚帶來給你作伴,他說你一直很喜歡這只叫JOY的海豚。”竹影將海豚放進她手裏之後,隨即忙碌地倒雞湯和削水果,根本就避著裕梅疑惑的目光。

那是不是就是他的意思?他要分手……裕梅歎口氣地將JOY放在手掌裏,另只手溫柔地撫觸著水晶玻璃特有的溫潤沁涼。

她覺得自己真是個懦夫,其實她並沒有跟黎瑾說實話。她最害怕的並不是哥哥對梅生的任何不軌行動,她怕的是自己的心啊!她要如何去確定在病中歲月所感受到的真的就是她所冀盼的呢?

想了又想,在那麼依賴他的時候,他對她的感情是否純為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情深;或者只是夾雜著兄長的關愛和老友的囑託。如果如她所料,那麼在她完全擺脫掉那些附加條件,只剩下赤裸裸的裘裕梅之際,從他跟中所見到的她,還是一如往昔他送這枚戒指時的摯愛嗎?

忘了是聽誰說過的:得不到的玫瑰有最迷人的芬芳;得不到的情人是永生的追尋。假如撤離了一切阻礙之後,我們未必能天長地久,那何不就如此保持適度的距離,讓自己能一輩子地愛著他,直到生命的終了……

只是,她受不了讓他痛苦,他的絲毫苦痛都像是有具無形的放大鏡般地投射到她心坎裏,令她感同身受地遭受那如爆裂般的疼痛。

唉,我該怎麼辦?甚至她的心都因為每想到他就痛一次的令她如跌入萬丈深淵。應該放開胸懷去愛嗎?把自己毫無防備的心戰戰兢兢地奉獻在他面前,等待著不可知的結果,或是將自私的心情宣洩而出,強求他允諾一生一世的相守?

黑暗中反而有股熟悉的安全感包圍著她,裕梅將自己深深地理進那張舒適的大籐椅裏,閉上眼睛地一再回想和梅生所共處的片片段段記億。JOY就像是老朋友般地陪伴著她,在天際月色的投射下散發出奇異的光芒。

“JOY,我是不是很傻?每天都只會胡思亂想,月亮好美,他不知道會不會也正巧跟我一樣地望著月亮……唉,我該跟查理、杜平他們去參加那些無聊的酒會才對,起碼那可以讓我在這麼美的夜色中麻痺自己,不再想他想到心痛。”啞然失笑的她像只貓似一躍而起,奔到酒櫃前猶豫不決地流覽著裏面各形各狀的酒類。

“明天沒有通告,也不用出門,那麼,今天就醉個痛快吧!”她打開酒櫃,自言自語地拿出一瓶酒,倒了一大杯又拎著酒瓶子回到陽臺的籐椅上。

“呵,薩拉沙提的流浪者之歌!我真幸福——有美酒,有音樂,還有我最好的朋友JOY……”她說著舉起杯子遙向遠方的月亮一出,“祝福我——全世界最幸福的裘裕梅吧!乾杯!”

她因為喝太大口而嗆到,撫著胸口徐徐地再為自己倒一杯,已經無法分辨繽紛落下的淚水是為了什麼原因而如此的氾濫不絕了。

※※※

梅生懷著興奮的心情,握著方向盤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發顫。聖母瑪莉亞,感謝你的大慈悲,在我日日夜夜的祈禱中,您終於應驗了我的祈求,讓我得知我的裕梅的方向。現在我將不顧一切地向她所在的地方而去,感謝你,感謝這天上人間所有的神靈吧!

剛才杜平的暗示給了他極大的希望,他跟著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職員們到“意外人生”那家亞力的死黨阿諾所開的PUB去。

那些女孩都十分健談,她們熱烈且熟悉地談論著杜平、查理和那個超級巨星季韋所住的豪華大別墅。在捺不住心焦地詢問之後,她們才懶洋洋地說出那棟別墅所在的方位,在著急的梅生為這些女人之間的茶餘飯後感到不耐煩之際,那個送咖啡進辦公室的秘書突然壓低了嗓門地湊向其他人。

“告訴你們一個大秘密,我上回幫杜平送服裝契約書回他家給陳查理的時候碰到一個人,你們絕對猜不到是誰!”她閃爍的眼神中裝滿了笑意地盯著梅生看。

“季韋?”有人趕緊猜了起來。

“我知道了!是那個野心家工作室的人?噢,那就是楚兒公司的樓楚楚?她可是今年年度最佳鑽石女郎耶!”

就在梅生感到極度失望而想離開時,那個女郎說出了那個令他魂縈夢系的名字——

“才不是咧!他們哪有什麼稀奇,我們在公司就經常見得到。我說的是“梅”,那個神秘的梅。”她揚揚得意地看著譁然的眾人欣羨的表情。

梅生陡然一驚地強迫自己已經站起來的身子又重新坐回椅子上,不等他提出問題,其他人早已迫不及待的問了一大串的問題,他只是不動聲色地坐在那裏聽。

“她不化妝的時候也好漂亮,你們就不知道她的皮膚有多棒,唉,人家就是有本錢吃這行飯。”

“呃,我看她可能住在那裏。因為她見到我之後,向我點點頭笑笑就說要回她的房間了,黎瑾也說待會兒會到她房間找她……”

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梅生朝阿諾做了個手勢之後,以最快的速度沖到車旁,心裏因為太激動而使手劇烈抖動得幾乎要打不開車門。

裕梅,裕梅,這個頑皮的精靈就忍心讓人這麼苦苦地追尋,等呀等,盼呀盼的?

無論她是病奄奄的裕梅,還是那個散射出萬丈光芒的神秘的梅。在梅生心裏,她永遠是他親愛的小精靈。

全心都懸在找到裕梅的喜悅之中,他根本不曉得自己這一路上是怎麼駛過來而沒有闖出任何禍事的,但,一切都無所謂了不是嗎?只有裕梅,只有裕梅是重於一切!

將車停在那棟暗黯的屋子前,他躊躇地站在鐵門外。她會在嗎?她會在這漆黑的屋子內嗎?他該離去嗎?

就在他猶豫不決時,仰頭望向天上明媚的月光,他恍如觸了電般地僵了一僵,是她,是裕梅,那個高舉酒杯的人影不就是他拚了命趕到這裏的原因嗎?

毫不考慮地伸手去推開鐵門,輕輕扣上的鐵門應聲而響,他將門關好,一邊在心裏預備著該用什麼話語去將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勸說回去,一邊懷著忐忑而興奮的腳步向那扇虛掩的大門伸出手去——

※※※

“我真的醉了嗎?JOY,為什麼我只要一閉上眼睛就可以感覺到他?他的臉、他的身體、他的話、還有他身上古龍水的味道……這些味道日日夜夜的折磨著我,糾纏著我,讓我無處可逃。”裕梅將酒杯中的酒再次飲盡,皺起了眉頭,“奇怪,呃,這麼辣的玩意兒,怎麼總是有人說好喝……喔噢,房子地震了,該不會是日本的地震傳染到臺灣來了吧!槽了!”

將杯子往小茶幾上一扔,她飛也似的沖進浴室裏,在一番折騰之後,她慘白著臉地扶著牆壁出現在浴室門口,疲倦地將頭貼在冰冷的牆上,用力地喘著氣。

長長的走廊盡頭只有盞昏黃的燈泡發出微弱的光芒,她緩緩地轉過頭去,幾乎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想要跨向前去,但突如其來的恐催令她不由自主地又縮回腳,只敢怔怔地瞧著那個背著光,向這頭張望的男人。

幽暗的光線將那個人的亂髮和胡散敞開的領口烘托出難以言喻的滄桑感,她感到自己全身正不聽指揮地抖動著。發出一長串破碎的申吟聲之後,她將自己的頰完全地貼在質地精美的瓷磚上。

“不,我不要再有任何幻覺出現了。難道像杜平說的,有了幻覺是酒精中毒的第一步……不,不要再出現來糾纏我!我知道于大哥他不會真實地出現在這裏的……走開,我不要看到你……”她哭喊著任自己像失去附著物的玩偶吊飾般的沿著牆壁滑落地面,坐在牆角像個無助的小孩般地抽抽噎噎了起來。

梅生心就像被根無形的弦所抽緊的顫動,聽到裕梅如此傷感的獨白,他一時之間被那股充斥在心頭的感情所震撼,只得苦苦壓抑住自己的情緒,蹲下來望著她。

裕梅從指縫覷著那個正無語地凝望著自己的影子,太清晰了,就如同自己以往所常仰望的于大哥一樣地清楚。如果這不是自己的幻覺,若這只是那一遍又一遍重複的夢境呢?她沿著牆角緩緩地向他爬過去,因為她酸軟的雙腿已經使不出勁兒來了。

“如果這是個夢就不要讓我醒過來吧!只要能讓這個夢境延續下去,我願意付出任何的代價……不要醒……”她喃喃的語絮在她的手觸碰到溫軟的臉部皮膚時,嘎然而止地睜著迷惘雙眼望著面前的人。

“怎麼可能?我一定是喝醉了,我……”裕梅甩甩頭試圖甩掉那種越來越高漲的奇異喜悅,但一方面又忍不住地伸出手去撫摸梅生臉部剛毅的線條。

“為什麼沒有可能?裕梅,真的是我,我來到了你的面前了。”梅生再也忍受不了裕梅那麼疑惑又痛苦地否定著自己的感覺,他一把將裕梅摟進自己懷中,緊緊地抱住她,就好似一鬆手裕梅就會消失無蹤般的用力。

發出了一聲嚶嚀,裕梅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氣,“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的味道!抱緊我,不要讓我離開你,用力抱緊我!是作夢也罷,幻覺也好,只要能多一分一秒在你懷裏,這樣就足夠了。”

梅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抱住她,在她頭頂心上印下一個吻。一時之間這冷清的巨宅內似乎不再空洞,他輕輕地撫摸著她柔順的長髮,在這靜謐的一刻,突然感到生命中空虛的那個角落已倏地被濃濃的愛意所充滿。而這種苦盡甘來的充實感也令他沒來由約感到眼眶微微濕潤起來。

一陣啜泣聲之後,他才聽出是裕梅仍緊閉著眼睛地娓娓細訴著心事——

“我好想你,但是我不能確定自己在你心裏的重量,你是不是仍如以前一樣的愛我,還是你已經完成了我哥哥的托咐,就不再跟我有瓜葛了……我不明白哥哥為什麼只為了財產就可以這樣的對我?但那些對我都不重要,他要錢就全給他吧!我一點都不在乎……”她緊閉著眼,但淚珠仍順著她蒼白的臉頰不住地滑落,“我天天等著你出現在我面前,但是你好殘忍,一直到我出院了,你都沒有來看我,你真的忍心嗎……”

“裕梅……”面對她如此感傷的表白,梅生閉上眼,沿著她的發、眉、鼻,沿著她圓而小巧的鼻尖,那一朵朵細細緻致的吻有如一簇簇的火花般燃燒在彼此之間,在這一刻,言語似乎成了最累贅的溝通方式了。

略微鬆開勾掛在梅生頸子上的手,裕梅猛然地睜開眼,癡癡呆呆地盯著面前熟悉得一閉上眼睛就入夢的人兒。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她欣喜若狂地投進梅生懷抱,“不要離開我了。如果有什麼危險對你而來,我會用我的身體,我的生命去阻止它。于大哥,愛我吧,救我脫離這可怕的空虛吧!不要再讓我一個人無依無靠了。”

梅生扶著她站起來,順著她的指引而來到那個洋溢女性陰柔擺設的房間。然後不待她的言語,他突如其來地抱起裕梅,大步跨了進去,並用腳順勢地踢關上門。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9 00:04:06

第九章

清晨的陽光總是不請自來,像個放肆的小孩,喧鬧而賴皮地佔據了它們所中意的地方。裕梅先伸手在床頭櫃上撈了許久才找到那個令她乍然醒來的原凶,她歎口氣地將仍不停響著的鬧鐘按掉,用手撐住自己坐了起來。

不該喝酒的,現在宿醉就是最好的懲罰了。她用雙手圍住膝蓋,帶著笑意地回想昨夜的夢境,說是夢似乎有些牽強,因為它是那麼的逼真,真實得使她幾乎要認為昨晚梅生真的存在過。

申吟著試圖起床,她突然的停住所有的動作。這……她打量著自己光滑且赤裸地露出被子外的大腿,等等,赤裸?她飛快地掀開被子,然後滿臉通紅地又緊緊地裏住自己,關於那充滿情欲與珍愛的片段再次地在她腦海之中翻騰。“不好了,連沒喝酒都出現幻覺啦。”她用被單包住自己,跑進浴室裏,凝視著鏡中的自己自言自語說道。

“為什麼我會光著身子?難道我喝到酒後亂了性而不自知?”她仍未從這莫名其妙的震懾中清醒過來,苦惱地踱出浴室,“可是,沒有道理啊,我……”

她的眼光在接觸到梳粧檯上的東西時陡然發光,抱著那一大團被單,她訝異的坐在梳粧檯的椅子上。

“JOY,那麼這只……怎麼會有兩隻一模一樣的JOY?”她拿起兩隻相同的海豚仔細視察。“不,不太一樣,我的JOY的尾鰭上有傷痕,那這只海豚又是哪來的?”

壓在梳子下的紙條告訴了她答案;她又哭又笑地拿起那張紙條在室內不停地轉著圈。

我不願再讓你寂寞空虛,但有許多要事待辦,先讓JOY的同伴和JOY一起

陪伴你,辦完事即來接你回家。 乖乖等我,愛!

梅生

回家!多麼美妙的名詞!這麼說來昨夜他是真的出現了?那並非我的幻覺或是夢境!當她躺在浴缸中時,陶醉地吹著泡泡地告訴自己。該死,在這麼重要的時刻,我竟然喝得醉醺醺的……

將頭整個浸入水中以冷卻忽然如燒紅的炭般灼熱的臉,像突然找到歌曲的雲雀,愉快地哼著歌,裕梅心滿意足地綻放出亮眼的微笑。

※※※

劍拔弩張的氣氛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有股沉重的壓力,像被無形的罩子所圍住,猛猛地壓在每個人的心坎上。

壓力是平面的向四方散射,來源則是那兩個僵坐地對峙著的男人。今天是化妝品公司秋冬新妝的發表會,為了跟其他法國或歐美名牌的產品別曲頭,此家化妝品公司特別情商,請了那個神秘的“梅”來壯聲勢。

一切都是沒有兆頭的,正當主持人要求所有慕名而來一睹梅的廬山真面目的觀眾以掌聲歡迎剛跨出那輛房車的梅之際,那桶帶有刺激性的液體被斜斜地朝她扔過去。

在群眾的驚叫和互相推擠中,沒有人注意到那個驀然斜沖出來,以手撥開了那桶硫酸的男人。

“捉住他,別讓他跑了!”梅生強忍住椎心刺痛,用自己的身體做屏障,擋住手足無措的裕梅,在他的吆喝之下,蘭生、菊生和他們所招兵買馬帶來的朋友、同事、死黨們三兩下就將那個戴著安全帽的男人逮住了。

“梅生,你要不要緊?天,你的手……你的皮膚!”裕梅見到那恐布的腐蝕情形和沖鼻的刺激味,她幾乎要昏了過去,“老天爺,誰趕快叫輛救護車來啊,快啊!”

將沒有被硫酸潑及的手搭在裕梅肩上,梅生蹣跚地任裕梅拉他進盥洗室,用清水沖洗著那片傷口。那種疼痛就好象是被幾十萬根針密集地叮刺著一樣,隨著水流時大時小的衝擊,令他忍不住地申吟出聲。

“梅生,對不起,都是為了我讓你受傷了。如果不是你伸手擋開那桶硫酸,現在受傷的一定是我的臉……”裕梅抱住梅生哭著說道。

幾個醫生和護士沖了進來,主辦單位和百貨公司的人員焦急地圍在一旁,但梅生並沒有理會別人的殷殷詢問,他托起裕梅的下頷,深深地望進她眼裏。

“不要說對不起,我寧可這桶硫酸潑到我身上,也不能忍受它沾到你一根毛發。臉蛋是你最重要的本錢,可千萬不能受到損害,為了讓你走得更順暢,受這麼點小傷又算得了什麼呢?”他伸手揉揉裕梅的頭,皺起眉頭讓醫生和護士清潔著他的傷口、上菜、打針。

“大哥,我們要怎麼處置那傢夥?”菊生排開人群走進來,吊兒郎當地看著梅生手背上那片醜陋的傷口。

“他人呢?”梅主將裕梅攬腰一送,送到主辦單位那已失去鎮定的區經理面前。“裕梅就先交給你們照顧,你們要小心的保護她,別再出什麼差錯了。”

區經理唯唯諾諾地答應著,但裕梅卻跟上前去拉住正要出去的梅生,“你要到哪裡去?”

梅生跟菊生對看了一眼,交換了個複雜的眼神,“我出去看看那個人究竟為什麼要下這種毒手,你留在這裏比較安全……”他言詞閃爍,眼光避著裕梅。

“不,我跟你一起去。”裕梅心裏有數地伸出手挽住梅生的手臂,“我要跟你在一起,我也想知道那個人到底為什麼不肯放過我!”

“你……”梅生訝異地看著她,表情是如謎樣的高深莫測,“裕梅,你不是決定要避開他的嗎?現在……”

裕梅低下頭眨掉眼中那顆懸浮已久的淚珠,抬起頭露出慘澹的笑容,“我一直以為只要我避開你,將所有的財產都讓給他,他就會滿足地離我遠一點。但似乎我做錯了,他還是那種殘酷的個性,永遠不會有停止攻擊的一天。他不肯放過我一秒,你就不能安穩地過一分,我想透了,也該跟他把這事兒了結。”

梅生心情沉重地拍拍她微微僵直了的背,對裕梅的話他根本找不出什麼言詞可以反對。在裕梅透過律師表明放棄裘家所有資產的繼承權時,她的用意是希望能因此換取裕松停止那似乎永無寧日的騷擾。

未料此舉卻更加地刺激裕松,他將律師所準備好的檔和裕梅所簽署的聲明書撕得粉碎。

“你叫裘裕梅少在那裏假惺惺的,我不需要她的同情、憐憫和施捨。我說過了,我不承認她是裘家的繼承人,只有我,只有我才是裘家唯一的繼承人,我是長子又是唯一的獨生子!”裕松咆哮地指著代表裕梅前去談判的梅生鼻尖,眼神渙散而狂亂。

“是嗎?”梅生淩厲地睨了他一眼,“無論如何,我今天代表裕梅來的目的就是把財產全部移轉給你,請你放過她。你要錢、房子、股票、珠寶,我們全都給你;我們別無所求,只想有清靜的日子而已。”

“我們?哼,于梅生,枉費我跟你兄弟一場,沒想到你卻趁我將裕梅托給你的時候,打她的主意!”滿臉暴戾之氣的裕松氣衝衝地想要撲上前去,梅生身旁的蘭生跟菊生立即向梅生靠近地護衛著梅生。

梅生長長地歎了口氣,用手捏捏眉心,“裕松,我不想再浪費彼此的時間,最後一次告訴你,我跟裕梅是兩情相悅,如果你還珍惜我們之間的友誼,還珍惜裕梅跟你之間的手足之情的話,我……”

不待梅生說完,裕松發出一長串怪異地笑聲,充滿了嘲諷和惡毒,“友誼?手足之情?哼,我說過我得不到她的話,別人也別想得到她。”

梅生只覺得像桶冷水直直地自腦門沖了下來,他來不及阻止地看著裕松像發了瘋似的跑進裕梅原先的房間,將那一櫃子的水晶玻璃動物砸得稀爛。

“沒有人可以背叛我的,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他用力地踐踏著那些破碎成片的水晶玻璃和被他一幅幅拉扯下來,刺繡精美的窗簾和布縵。

“我們走吧。于先生,我看他已經瘋了。”律師扯扯梅生他們,很快地退出一片狼藉的裘家大宅。“唉,或許我不該將這個秘密告訴他的,但當時他……”

蘭生穩穩地開著車,但他和坐在前座的菊生都很專心地聆聽著律師的話。

“我所認識的裕松並不是這麼偏執的人。”梅生有著無限感慨地說道:“他幾乎變了一個人!”

“唉,裕松不是裘象的孩子早就是公開的秘密,只是這些年來知情的人都看在他死去的父親份上隱瞞不說,要不是他在到東歐之前提出那麼荒謬的要求,我也不會把真相告訴他。”律師似乎沉湎於往事好一會兒才說下去。

“他提出了什麼要求?”梅生用手指在膝蓋上不住地敲擊著,透露出他的不耐煩。

“他想到東歐去找些骨董回來,當時有個掮客告訴他,有辦法弄到一間私人博物館的沙皇時代珍品。只是時間要快,因為當時東歐剛變天,一切都很混亂,即使整座博物館不翼而飛也沒有人會發現的。所以他來找我提高他可動支的額度,這點我要說明一下,裕松跟裕梅均分所有的財產,這些年來裕松幾乎已經完全將他名下的財產花盡,全都用在那些骨董的收藏上,他又不肯出賣,等於是坐在寶山上的乞丐。也因為這樣,我才會被他說動,將裕梅名下的一些現金轉到他的戶頭,當作是裕梅的投資。”

“那天他來找我,想將裕梅名下的房地產都賣掉去把那座博物館裏的東西買回來。我前思後想,裕梅的心臟不好,也沒有謀生能力,如果連那棟房子都賣了,那她以後可怎麼得了,所以我拒絕裕松的要求。”律師連連地搖著他灰白的頭,“誰知道裕松急起來,竟然威脅要把我幫他“偷”裕梅的錢的事宣傳出去。我也太急躁了一點,因為我才剛決定要把事務所交給兒子,現在可不能出任何差錯。情急之下就脫口而出地說出那個秘密。”。

隨著律師的胸口急促地伏動,和他大口大口地吸氣呼氣聲,于家兄弟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頭。

“他聽了之後失魂落魄的跑出去,後來一些知道內情的朋友們都說裕松跑去找他們一一求證過了。我們根本沒料到他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呃,後來他告訴我,即使他不是裘家的骨肉,但他總會得到裘家的財產的。不過,他還是要去東歐,等回來之後,再好好地進行他的計畫,沒想到……”

“後來我才知道他打的主意:他打算利用裕梅有心臟病的事,讓裕梅因為疏於照顧而心臟衰竭致死,沒想到于先生會說服裕梅動手術,然後又表明了要娶裕梅。”律師說著深深地看梅生一眼。

梅生黯然地點點頭。“不錯,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我跟裕梅會發生感情,這大概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吧!”

“人終究是人,虧于天理的事還是不做的好。”律師喃喃地說完之後,在熱鬧的街角下車,將這句話留給了于家三兄弟去咀嚼。

而裕松的行為也因那次的談判破裂更加地變本加厲,在裕梅對他在媒體上大放厥詞毫無反應之後,他改變了方式。他冒用裕梅的名義訂購一大堆貨品,或者到聲色場所尋歡作樂,簽下一堆爛帳,讓裕梅為他收拾善後。

裕梅幾乎都是默默地為他償清債務,面對所有人的不以為然,她只是強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委婉地說明她這麼做的理由——

“他是我哥哥,好歹他也照顧了我十幾年。”

然後是人身攻擊。上個月裕梅為電器公司新開設的北區供貨中心剪綵,附近一長列的機車無緣無故地起火燃燒,差點波及嶄新的大樓,事後警方找到幾個充滿濃重汽油味的寶特瓶,研判是有人故意縱火。

接下來各式各樣的花招都使出來了。有放在門口勞動警方防爆小組去拆除的土制炸彈;也有一封又一封報紙拼湊或電腦打字的恐嚇信,信中還夾雜有生了鏽的刀片。

某一次的慈善晚會上,當裕梅欣然地接受小女孩獻花之際,一顆BB彈射中了裕梅的額角,血流如注的照片立刻引起軒然大波。又另一回,裕梅從街角下計程車要到梅生的公司找他,一輛已經登報遺失的計程車,橫街直撞的幾乎將裕梅撞倒到另一個車道上。當時那個車道上疾駛而來的砂石車如果再快一些些……每想到這種種,梅生就感到全身的血流幾乎要凍結了。

面對外界的質疑,裕梅只是一貫地保持沉默。但梅生並沒有忽略她眼中的痛楚,也因此他成了裕梅全天候的保鏢,這令裕梅更是不安。

※※※

而剛才,就在剛才,裕梅決定面對現實了,梅生想到這點,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因為他的神經已經繃了太久,這種無形的壓力逼得他要喘不過氣來了。而現在,他注視著眼前那有著仇恨眼光的男人,忍不住地歎口氣。

在被警方帶回警局之後,裕松仍是滿不在乎地抽著煙,得意地一一承認杜平問及的“意外事件”都是他幹的。

“我真是搞不懂,現在的裕梅跟你已經是井水不犯河水,你為什麼還不放過她,大家好好的各走陽關道和獨木橋?”杜平陰沉地揍近裕松,用讓在場所有的人都聽得到的音量問道。

用力彈了彈煙灰,裕松現出狡詐的笑容,“請問這又關你啥屁事了?”

“他是我的經紀人。”一直沒有開口的裕梅淡淡地說:“我也想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哼,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嗎?就像從最高的山頂上被摔下來一樣!我裘裕松是何許人?我一直都是高人一等的,沒想到,這一切都是假的,我沒錢沒地位沒有爸爸,甚至連姓氏都是別人施捨給我的。”裕松捺熄了煙蒂,立刻又點燃了一根,連連吸了好幾口,“而你呢?病奄奄的隨時都會斷氣似的,我一直可憐著你,可憐著你沒有媽,可憐你隨時都可能蒙主寵召,哈哈……”

他狂笑了一會兒之後,揩了揩眼尾,“沒想到我自己才是那個可憐的人!跟你一比之下,我算得了什麼呢?你爸爸可真會選方法,他選了這個方法來報復我,報復我媽:因為我的存在就是對我媽最大的懲罰;我的存在提醒她所犯過的錯。而他留下我,更是高招,他讓所有我從小認識的人都在背後恥笑我。當他們叫我一聲“裘少爺”的時候,其實是在說“你這個不知羞恥的雜種”,可憐我還真以為自己是堂堂正正的裘家大少爺!”

“不,我不相信爸爸會有這種想法,你不要太多心了。他……”裕梅臉色蒼白地搖著頭,竭力為父親辯白。

“他怎麼樣?他讓我走投無路,如果他真那麼寬宏大量又何必留下我?隨便把我扔到街角去,我都比項著這個可悲的身世強啊!”說到激動處,裕松柏著桌子大罵。

梅生抿著唇地垂下眼瞼,也難怪裕松的反應會這麼激烈了,因為他那狂狷而自尊的性格,怎麼能容許自己有如此難堪的出身。所謂因自卑而自尊,又因自尊而自卑吧!

“然後是你,我明知道你心臟不好,隨時都可能死掉。但是我並不想你太早結束了生命:因為你一直都是我的小妹妹。我甚至想過一輩子不結婚來守著你、照顧你。沒想到你卻跟了我那沒有原則、背叛我、出賣我的朋友……”他說著伸出食指,眼神兇狠地瞪著梅生。

“不關他的事,是我纏著他的。而且是你自己將我托給他的,不是嗎?”裕梅跳了起來,張開手臂地護著梅生,神情冰冷地說道。

“總之,他不該背叛我。還有你,我原打算等我從東歐回來就把姓氏換回我媽的姓,再跟你結婚。沒想到……我連這最後的希望都落空了!”裕松忿忿然地將煙用力揉捺成一團,眼神中露出異樣的光芒。

“我還能怎麼辦?只剩下一條路,讓你害怕,就像你小時候一樣,碰到打雷時,哪次不是哭著找我……只是我沒料到,你……已經不是以前的你了。”裕松說完露出怪異的笑容向裕梅走過去,“既然我都招認了,你……你就讓我再以哥哥的身分抱抱你吧,反正是最後一次了。想想以前我們的感情有多融洽,唉,還是你對我已經恨之入骨,不願意理我了?”

回想到幼年時光幾幾乎乎全都是在哥哥的照顧下長大成人,裕梅紅著眼眶地走過去。

就像是電影情節一般的鏡頭在分解成許多的慢動作,所有的人都對這猝不及防的轉變驚呼了起來……

不等裕梅走近他跟前,裕松突然一個箭步地欺身向前,只是他並非如其所言地想抱抱裕梅。他那兩條粗長的手臂直直地伸向裕梅的脖子,手掌和手指正逐漸地將裕梅的項子圍住且使勁用力地掐緊。

“你……哥……哥……”裕梅掙紮地想要擺脫他,但此時的裕松卻像沒有知覺似的充耳不聞。

“放開她!放開裕梅,你們快幫忙拉開他啊!”梅生大步地踏上桌子跳下去,他撲到裕松身上,但裕松仍是死命地勒住裕梅,不肯鬆手。

其他人也都團團轉地想拉開裕松,但他眼神中帶著某種狂熱,快速地吼叫著:“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即使要下地獄,我也要拖著你去作伴。”

眼見裕梅的臉色越來越恐布,掙紮的力道也減弱了,梅生再也顧不得彼此的友誼情感,他用力地朝裕松的眼窩揮拳,這令得裕松為了護住眼睛而鬆開箝制裕梅的雙手。

“咳,咳咳……咳,哥……想不到你竟然會這麼對我……”裕梅在梅生的懷中,對雖被眾人架住但仍奮力踢吼著的裕松輕聲地說。

“不要叫我哥哥,我不要當你的哥哥,我根本不是你的哥哥!”裕松像條蠻牛般地掙脫眾人的制伏,狂叫地沖向裕梅和梅生,但他的動作卻在裕梅的話中停住了。

“我要叫你哥哥,因為我同情你,不,因為我可憐你。”裕梅努力地調勻仍急促的呼吸,很快地喊道。

裕松的表情就像被什麼重物擊到似的,他怔怔地盯著裕梅看了一會兒,疲倦地用手抹抹臉,然後抬起頭茫茫然地望著自己的手指。

“你同情我?可憐我?”他像是極度懷疑似的猛烈甩甩頭,“可憐我……你可憐我……”

“不錯,我可憐你,因為你已經成了你那可笑自尊的犧牲品了。我相信爸爸並沒有輕視你的意思,他只是希望給你一個安穩的家而已。是你自己愛鑽牛角尖,你自個兒要走火入魔的,無論如何,我都把你當成我的親哥哥;是我裘裕梅的親哥哥。”裕梅平靜地站在他面前。

“你……即使我要殺了你,你也不恨我?”裕松臉上掛著古怪的表情,一個字一個字問道。

“嗯,我原諒你。”裕梅也一個字一個字地回答他。

室內突然籠罩在極度的沉悶之中,裕松肩膀垮向一邊,他的眼珠越轉越快,然後爆出了陣狂笑地雙手朝空中亂揮,“原諒我!你原諒我,你可憐我不夠,還要原諒我!你……我算什麼,我算什麼?我到底算什麼?”

有如失去理智一般,裕松踉蹌的腳步像喝醉酒似的淩亂,他時而高聲大嘯,間或喃喃自語地對著自己的指尖說話。他的眼神失去焦距般地凝視遠處,整個人就如同閉塞在別的空間似的僵硬。

他不再咄咄逼人的對裕梅吼叫,相對地只是木然而失魂落魄的杵立在那裏,臉上掛著呆滯的笑容。

“哥?哥?你怎麼了?”裕梅在梅生的護衛下,小心翼翼地走到裕松面前,遲疑的伸出手去碰觸他的手。

“哥?什麼是哥?”裕松用莫名其妙的眼神望著他面前的所有人,神情裝滿疑惑。“哥?你是誰?哥?”

裕梅尖叫地暈倒在梅生懷裏,員警則一湧而上地團團圍住裕松,預防他跑掉。但事後證明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因為經由醫生的診斷,裕松已經將自己鎖進一個沒有人接觸得到的世界中。

在經過幾位名醫的判定之後,被宣佈得了精神分裂症的裕松被安排住進療養院裏,接受治療。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9 00:04:39

第十章

“真的好可怕,我沒想到他會落到這個下常”走在療養院那條水泥鋪設的步道上,剛從裕松病房出來的裕梅感慨地對梅生說道。

“他一直是個完美主義者,對自我的要求很高,並且很以出身自你父親這麼有名的骨董鑒賞家之後而自豪。一旦知道了真相,難免會受不了這個刺激。”梅生挽著她,緩緩地朝青蔥的草地走過去。

裕梅無言地坐在草地上凝視著遠方的落日餘暉。“嗯,幸好醫生說他並非沒有複元的可能。但是,我又很矛盾,如果他複元了以後又跟以前一樣……”

“我們也只好賭上一睹了,不過有一點倒是很值得慶倖的。”梅生揚起眉含笑地說。

“哦,什麼事?”天色越來越暗,彩霞也逐漸被無邊的夜色所吞沒,她轉身看著梅生。

“我們的孩子應該不會遭受到這種折磨的。”

“我們的孩子?”裕梅提高聲音追問。

“唔,我記得某個人曾拉著我去看什麼不孕症的權威名醫,那個人似乎挺急著想要個孩子,如果我記得沒有錯的話……”梅生讓未完的話掛在那裏,挪揄地瞅著她。

裕梅眨了眨眼睛,“噢,那個礙…”

“是啊,那個啊!”梅生也模仿她的語氣地說道。

“可是,我記得某人說過他不幹的!”

“更正,我只是說不肯用那種方式生下自己的孩子,我又不是牧場裏用來配種的種豬或種馬。不過,我倒不反對依我的方式來製造孩子。”梅生髮出爽朗的笑聲,引來附近草坪上人們的側目。

“嗯哼,那你是不是忘了某些細節?”裕梅用手肘輕輕地撞撞他寬厚的胸肌,不以為然地問道。

“有嗎?”梅生執起她的手,讓裕梅手指上的戒指在路燈的照射下閃閃發光,“你不是已經套上了我的戒指?我連你最好的朋友JoY都想到了,我還幫它找到個伴。我還有什麼沒辦到的呢?”

故意流露出失望的表情,裕梅將視線定在梅生的臉上,“有啊,譬如說結婚蛋糕啦,白紗禮服,紅地毯……”

“那個啊!”梅生做出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啊,那個啊!”裕梅含嗔地瞪他一眼,轉身朝停車場走去。

“那個好解決!我聽說查理正在做一件特別訂制的結婚禮服,有沒有興趣跟我去瞧瞧?”梅主從後頭環住她的腰,在她耳畔幾近耳語地說著話。

裕梅的反應是飛快地在他唇上印下一個吻,拉著他快步地向梅生那部大房車跑去。

※※※

非凡的婚禮,英俊的新郎,嬌柔的新娘,還有滿店喧嘩的賓客。攝影機跟照相機此起彼落地發出熱鬧的噪音。神秘的梅要結婚了,除了好奇心得到滿足之外,人們又從這場豪華隆重的婚禮裏,找到更多可談論的資料。

別的不說,光是新娘子裘裕梅身上那襲價值不凡的白紗就令人大開眼界。漂亮的白緞剪裁成合身的公主線條,下半身是短短的迷你裙向後逐漸加長而延伸成長長的拖擺,露出新娘那修長的美腿。

她的頭紗也是別出心裁的只有一個漂亮的白緞蝴蝶結,鬆鬆垮垮地別在腦後下垂而油亮的長髮上。盛開而潔淨的香水百合,優雅的海芋,滿天星和尤加利葉,組成那束線條簡潔的捧花。

“大哥,快,快,趁現在沒有人看到!”菊生朝梅主和裕梅招著手,蘭生也緊張兮兮地跟在後頭。

“大哥,大嫂,我現在回去絆住亞力姊夫跟查理杜平他們那一票人,你們跟二哥快走吧!”菊生揮揮手地將車鑰匙扔給蘭生,一副準備從容就義的神態,“你們可要講義氣,以後我結婚的時……”

梅生跟蘭生很快地點著頭地溜出邊門,“你放心,咱們兄弟之間何時不講義氣來啦?”梅生說著幫裕梅拉起那些累贅的拖擺保證著。

“是啊,菊生,等我避過爸媽要我去相親的風頭之後,下回我一定掩護你的!”蘭生發動引擎,在瞥見有人探出頭來之時,他趕緊用力踩下油門。

“他們想偷溜!那怎麼成,我們都還沒鬧洞房哩!”有人吆喝之下,一大堆人頭馬上冒了出來,但為時已晚,只能看著拖著許多汽水鋁罐的車絕塵而去。

“各位,我大哥大嫂要去度蜜月了,大夥兒如果喝不痛快的話,我一定奉陪!”看到杜平跟查理還有亞力那不便好意的笑容,他忍不住大聲地申吟起來。

稍晚當菊生躺在沙發上大聲求饒時,心中只盼等自己結婚時,大哥二哥也能有這種義氣了。

※※※

將擺在車後的那一大串罐子拔掉,蘭生失笑地將那塊寫著“JUSTMARRIED”的牌子遞給梅生和裕梅,“恭喜你們啦,我班機起飛時間快到了。”他說完從行李廂中拖出個大旅行箱。

“蘭生,其實我覺得結婚也不是件多恐布的事嘛,你……”梅生還想說什麼,但蘭生將車鑰匙丟給他,自顧自地朝航空公司的報到櫃檯走去。

“梅生,他早晚會碰上的,就像你自己以前還不是打算一輩子打光棍!”裕梅拉拉梅生,促狹地說:“要不是我喔!你這輩子啊,哼,看誰要你!”

“是嗎?這應該是我的詞兒吧?我一聽到你叫裕梅就知道,你這輩子賴定我囉!”梅生打趣地說著拉起她的手指,撫摸著那朵梅,“唉,害我想逃都逃不了!”

“是嗎?誰賴誰還不知道呢!走吧,我們的飛機也要起飛了。”裕梅睨了他一眼,拖著行李箱朝另一頭走去。

望著裕梅上下甩動的馬尾,梅生決定還是做個安分的老公,乖乖地閉上嘴巴。

“誰教我上了她的癮呢!”他自言自語地說完,快步地迎上嬌妻的腳步。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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