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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殘陽] 銀牛角《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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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3:3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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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殘陽] 銀牛角《全文完》
銀牛角 作者:柳殘陽
那大塊頭噓了口氣,
一腳高一腳低地又朝前邁了幾步,
猛一抬頭,已看見眼前站著一個人,
他吃了一驚,尚未說話,
對方已淡淡地道:
大雨天,哥兒們可真夠苦的,
下一程由兄弟我來代勞了吧.....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3:38:11
第一章 神鬼之手
空中的烏雲濃得象是潑上去的墨,那麼一層層一疊疊地堆集著,狂風打著呼哨在旋轉,毫無忌憚地向大地一遍又一遍地捲來,天際偶而亮起一道耀眼的金蛇,強烈的閃電照得山巒河流俱在顫抖著,沉悶的雷鳴聲隱隱響在雲堆之上,似遙遠的皮鼓在作沒有節奏的敲打,現在正是黃昏時分,假如不是這種陰霾天氣,景色該是極為美妙的。
眼前是一片草原,荊棘雜樹糾結叢生,如煙的野草蔓生,草原盡頭似與灰沉的雲天混連在一起,這邊,生長著一株孤零零的白楊樹,一個瘦削的身影便懶洋洋地倚靠在樹幹上,這人穿著一襲緊身的黑色衣裳,襟口上一路沿下來繡著片片白色的竹葉,在他身後,一匹高大的黃驃駿馬正低著頭在吃草,模樣兒和它主人一樣,也是那麼懶洋洋的。
夏天的雷雨來得可真快,剛才一會兒還有太陽光,只這麼一瞬間就烏雲滿布了,要不然,這夕陽晚霞之景也夠得瞧上一陣子呢。
現在,這靠在樹幹上的人抬起頭來了,是好一張又美又帶煞氣的臉盤兒,他一雙眼睛冷清而瑩澈,黑得發亮,眼角微往上挑,這麼一來,就顯得有些兒寒森森的、威凜凜的了。他的鼻樑直,嘴唇大小適度,卻只略嫌薄了些兒,在他抿著嘴唇的時候,就成為一條下垂的半弧線,看起來令人有一種不敢親近的孤傲感覺,更帶著幾分殘酷悍野的味兒。
望望天色,他微眯著眼睛朝草原遠處瞧去,神態裡有些不大耐煩,但這不耐煩之色卻顯然不是為了這場即將到來的雷雨,看情形他還另有所待。
忽然,這人神色一振,他仔細朝前面看了一會,蒼白的面孔上浮起;抹疲倦的笑容,滿是風霜的意態裡,表露出一股無可言喻的歡欣與慰藉,他用舌尖潤了潤嘴唇,喃喃地道:“可來了,希望這場大雷雨不要耽擱他們的行程……”他自語著,但是,老天卻沒有依照他的心願,片刻間,在一霹雷似的雷聲過處,幾道彎曲的電閃象要撕裂天幕般掠草原逝去,傾盆的大雨,就那麼不容情地漫空落下,雨勢大得如黃河決了堤似的!這人搖搖頭,依然姿勢不變地倚在樹幹上,他的馬兒也捱了過來,不住用鼻端觸聞他的面頰。
雨水沿著他的眉毛直淌,遠近都是一層猛水霧,不一會,人馬都溼得透透的,象剛從水裡撈起來。
於是,隱隱地,在嘩啦嘩啦的驟雨聲裡,一陣有節奏的輪軸轉動聲傳了過來,間或夾著人馬的叱喝嘶叫聲。啊來了,不知道是一支什麼樣的隊伍,在這大雨天還頂著挨淋往前趕?這人沒有動靜,雙目睜著,一眨不眨地注視人馬聲傳來的方向,沒有一會,在滂沱的雨水霧氣裡,已有一列隊伍移近,馬上的人都下來了,正低著頭,弓著腰,牽著馬匹頂著雨朝前走,在這些行列中間,瞞,敢情還有—輛囚車的鐵籠子裡,坐著一個模糊的身影,看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接近了,那第一個走在前面的人是個大塊頭,即使弓背曲腰看起來也是那麼一大截,粗壯得活象是座山!用手抹去臉上的雨水,這人古怪地朝那輛囚車看了一眼,於是,他閒閒地迎了上去,形色輕鬆而灑脫,他的兩肩平隱而安定,有一種特異的沉猛與雄渾意味,滿天的雷雨,似被他一人挑住了。
那大塊頭噓了口氣,一腳高一腳低地又朝前邁了幾步,猛一抬頭,已看見眼前站著一個人,他吃了一驚,尚未說話,對方已淡淡地道:“大雨天,哥兒們可真夠苦的,下一程由兄弟我來代勞了吧!”大塊頭抹去眼睫上的雨水,睜大了眼仔細向那人看了看,口中吆喝著道:“好朋友敢情是找碴來的?這是‘百隆派’替大寧府押解的重犯,朋友你眸子放亮點……”這人伸手入懷,他的腰部隱隱隆起了一塊,他一面伸手,一邊笑道:“百隆派替鷹爪兒當狗腿子,一年三百六十天都在與道上兄弟為難,這遭區區實在看不過眼去,所以麼,各位也就命裡註定要栽上一次了!”這時,大塊頭後面又跟上來三個人,其中一個瘦得象竹竿一樣的漢子朝側旁一轉,厲聲道:“幹什麼的?竟敢攔路阻止官府囚車行進,莫不是活得不耐煩了?李二,你去拿下他,魏老七,你到後面去通知萬三爺,就說有……”這位瘦子仁兄的話語還沒有來得及結尾,對方那人已豁然大笑,疾閃而進,雨水飛濺中,那叫李二的大寧府皂役已狂號一聲,橫著飛出去兩丈多遠。
幾乎沒有看見他在動作,而他已到了瘦高條身前,這位瘦高條正是大寧府府衙的二捕頭陳昭生,有個外號人稱“青皮狼”,為人最是刁狡奸滑不過,他經過的大小陣仗也可說不少了,此時剛一照面,這位二捕頭已知道大事不妙,這一下撞上硬板子了,一聲大吼,他往後一撤身,拼命叫道:“來人哪,有匪人攔路劫車……”那人在雨中溜溜地一轉,左右一晃,單掌一平倏斜,剛撲過來的大塊頭驟然鬼叫了一聲,一顆斗大頭顱帶著一臉的血水噴了出去,這一下子,陳昭生算看見了,其實不看見倒還好,一看見他幾乎嚇得屎尿齊流,猛一哆嗦他活象被剝了皮似的怪號起來:“天……天爺……‘鬼手’秋離……”冷冷一笑,那人象幽靈一樣飄進,身軀一矮,躲過了一柄砍山腰刀,左手突斬,另一條人影也號啤一聲,打著轉子仆倒在地上。
陳昭生嚇得連掛在胯間的一柄長劍也忘了拔出來,他只管一個勁地往後倒退,口中帶著哭音叫道:“來人哪!��硎值攪恕��燉慈四摹��蹦僑恕��硎智錮牒吡艘簧��ど潿�穡�珊璋懵酉蠔竺嫻那舫擔��撓沂忠恢輩逶諮�湮炊��講乓渙��廊�耍�際且恢蛔笳頻慕蘢*!眼看著快接近囚車,一條人影疼地刺裡撲來,兜頭就是二十餘掌,雄勁的掌風激得空中雨水掄成一個圓圈,水珠雨花四下飛濺,力道活象二十柄巨錘同時自不同的角度砸了過來!鬼手秋離狂笑一聲,凌空的身形猛墜急轉,就在這一墜一轉之中,他的左掌又來一平倏斜,宛如一柄來自虛無的血刃淬然反斬上去,“嗤”地一聲裂帛之響,一片布塊飄飄落下!連眼梢子也沒有撩一下,秋離神速無匹地撲上了囚車,此刻,囚車四周已有二十多名勁裝大漢在嚴陣以待,刀芒在雨水中泛得雪亮!.他的身形毫未遲滯,依舊原勢掠下,二十多柄大砍刀在一片吆喝聲中會成一片刀海迎來,他的雙腳卻在眨眼間奇妙地長橫斜絞,在一連串的鏘鏘聲中,二十多柄大砍刀倒有一大半被絞上了天。左掌豎立如刀,猛然劈向囚籠上的鐵柵,在整個囚車的震動中,拉車的馬兒驚惶得人立高嘶,秋離剛剛硬劈斷了一根兒臂粗細的鐵柵,又是一片強厲的勁風直襲而來!
蒼白的面容突地一沉,他上身微側,左掌挽起一道圓弧,掌勢自弧心直摔背後,“砰”的一聲震響中,他身形一晃,那位猝襲者卻已歪歪斜斜退出去四五步!
單掌閃電般一掄又回,“咔嚓”一聲,又是一根鐵柵欄被砍斷,他向裡面坐著的一個形容憔悴而孱弱的白髮老人匆匆一瞥,急促地道:“何老前輩,你能出來麼?”那位老人雪白的長髮與雪白的鬚髯被雨水黏溼成一團,他苦笑一聲,長嘆道:“多謝壯士冒死營救,但老夫雙足足筋已被挑斷,與一般廢人無異,還是請壯士儘快退去,免遭累及。”在這老人說話聲中,秋離已頭也不回地與身後來攻迎拒了數十掌,他大笑一聲道:“前輩,在下既來,就是欲與前輩同生死,不能救出前輩,在下亦不做復回之想了!”囚籠內的老人似是一怔,他感動地道:“但……但是,老夫尚有腳鐐手銬在身……”秋離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左掌又閃電般舞成一片叉棘形掃出,在那片似成實質的掌聲尚在空中閃動之間,他那掌沿已鋒利地猛然砍向囚籠之中,於是,一陣清脆的鐵器斷裂聲傳來,他的五指已抓著老人胸口一把提了出來!
老人身軀甫出囚籠,秋離已大吼一聲,肩膀候然迴轉,左掌又是一平突斜,抖手震飛了一名大漢,手腕一振下,幻成千百掌影扣罩向另一個奮身衝來的紫面紅髯老人!
那老人暴喝一聲,單足旋地急退,秋離豁然笑道:“萬三葉,你在百隆派是個人物,在我秋離眼裡卻是個廢物!”另一個年約三旬,生有一大把絡腮鬍子的魁梧大漢自一側撲來,手中一把絞鏈錘一場猛砸,四周十七八把閃亮的砍刀也紛紛削落,來勢又狠又毒!
秋離輕蔑地一笑,肩上扛著一個人卻如此迅捷地募而騰起,在大雨中,他雙腳一個大劈叉又淬然並擾,在他一叉一併之間,七名使刀大漢已慘號著仰身栽倒,而他的身形卻又升高了尋丈!
那叫萬三葉的老者不由氣得額際青筋突暴,他狂吼一聲,連連推了一十七掌,掌風將傾盆大雨劈得四散紛飛,而鬼手秋離卻已遠逸在三丈之外!虯髯大漢雙目怒瞪欲裂,拉著嗓子大叫:“姓秋的王八蛋,你是他媽有種的就留下來戰個三百回合,夾著尾巴跑算是那一門子英雄好漢?”秋離左手挾著老人,身形在空中一翻倏落,足尖準確無比地一勾,已將在下面倉皇閃躲的“青皮狼”陳昭生踢得摔倒地下,他哧哧一笑,瘦削的身軀平貼著地面飛起,那麼美妙地落在他的坐騎鞍上,馬兒長嘶一聲,冒著大雨狂奔而去,快得就象一雙脫弦怒矢,煙雨迷濛中,傳來秋離桀驁的語聲:“馬大鬍子你等著,待秋離用一隻手摘你項上狗頭……”語聲隨著急劇的蹄音搖曳而去,終至渺不可聞,只剩下漫天的大雨落個不停,淋在這些楞怔的人們身上,也淋在他們心裡,內外都是涼森森的,說不出有多麼窩囊,說不出有多麼冷懾。
青皮狼陳昭生拼命從地下爬了起採,臉上是又紅又紫,頭髮上還沾著些兒草絮,他捂著肩胛,哭喪著面孔拐了過來,啞著嗓子嚎道:“萬三爺,這可如何是好?那何老兒是大寧府限令歸監的重犯,也是你們的禍根兒,這下子半途吃那姓秋的劫了去,在下可是萬萬承擔不起這罪名……”被稱做萬三爺的紅髯老人哼了一聲,冷冷地道:“陳頭兒,你就甭嚷嚷了,大不了你回去吃一頓排頭摘掉頂上的孔雀翅兒,老夫等人不但結下了這個強仇,掌門人的家法卻更要人的老命……”青皮狼苦著臉哼卿了兩聲,道:“三爺,咱們都是有家有小的人,誰也得往遠處想想,你老就捉摸著給出個主意吧……”萬三葉皺眉沉吟了一陣,道:“奇怪,那鬼手秋離自來都不與人打交道,行事作案也俱是獨來獨往,兩肩荷著一口啥事不管,這次卻冒了這大風險來劫囚車,晤,不知他與那何老兒有著什麼瓜葛?”陳昭生在雨中淋著,面色青中泛紫,他唉了一聲:“誰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啊?”猛一看見他施出那記招牌的絕活兒“鬼在哭”,心裡就涼透了,“遇著這塊爹,咱們吃公事飯的夥計除了認栽以外還有哪條路可走哩?”萬三葉也噓了口氣,沉重地道:“老夫手下弟子傷亡不少,眼裡看著卻連一個也來不及救,江湖上闖了十幾年,真有點懷疑自己這段漫長日子是怎麼混過來的……”青皮狼陳昭生用舌頭舔舔唇上的雨水,“呸”地吐出來,搓著手道:“三爺,連你的‘流星大錘拳’都沾不著人家,我這幾下子莊稼把式也難怪一上去就跌了個大馬爬,三爺,你老看看該怎麼辦?咱們總得想個法子回去交待,乾耗在這裡淋雨也不是那麼回事……”萬三葉難堪地沉默半晌,恨聲道:“這樣,陳頭兒你帶著你的弟兄快馬趕回大寧府報訊,並請伊大人再寬限幾天,請順便向伊大人票報,就說老夫我首次失著,也請他看在我倆多年交情份上莫予怪罪太甚,且等哥兒們轉回總壇,面稟掌門,一則自請處置,再則由派中多遣高手,緝拿逃犯,太蒼派方面,也得遣人通知……”青皮狼陳昭生打了個哆嗦,擰了把鼻涕,失魂落魄地道:“也只好這樣了,三爺,這次事兒,還請你老多擔待,錢大哥的脾氣你知道,三句話不對就撕下臉來翻桌子,唉,在下說著說著就心裡發毛……”點點頭,萬三葉牽過自己的坐騎來,招呼了一聲與百隆派的一干人翻身上馬,臨走,他轉頭道:“陳頭兒,地下躺著的無論死活你都給我招呼一下,老夫先走一步了。”青皮狼陳昭生裂著嘴答應了一聲,臉上雨水溼淥淥的,分不出那些亮晶晶的水珠兒裡包含了些什麼?不曉得那些水珠兒是老天爺的淚呢還是陳昭生的淚?在他答應的時候,百隆派的十多名鐵騎在萬三葉率領下冒雨而去,蹄聲漸遠,留在這裡的,只有一片濃重的悵苦與淒涼……黃騾馬的四蹄飛揚著,嘴裡噴著一陣陣的霧氣,在一蓬蓬的泥水進濺裡,它已朝著一個十分陡斜的山坡衝了上去,山腰半坡有一片樹林,不怎麼太廣,但枝葉盤絞糾纏,如果不識得此路徑,也夠走的。
馬背上,秋離牽著韁,左手環揹著緊圍在那何姓老人的腰上,兩個人身子都早溼透了,馬兒的毛也全向下刷,一路上滴著水,現在,他們隔著方才打殺的地方,已有五十多里路了。
天色早已黑了下來,灰濛濛的,暗黝黝的,只極西的天邊還有那麼一抹要死不活的慘白,雨已小得多了,從滂沱噴注轉成為細細絲絲的牛毛小雨,這種天氣,實在令人喘不得大氣。
樹林裡垂斜的枝牙滴著水在秋離與那老人的頭頂掠擦而過,半炷香後他們已走了出來,林子外,有一條小路通過山坡直達頂端,那裡益著兩間小石屋,沒有燈火,自這裡看去,那兩間小石屋顯得有些兒孤零。
秋離一甩頭,臉上的雨滴兒被灑掉不少,他低沉地道:“老前輩,快到了,前面就是。”坐在後面的老人喘息了兩聲,沙著嗓子道:“壯士,為了老夫之危,累及壯士擔冒如此風險相救,老夫實是於心木安,老夫老矣,任他們如何逼害欺侮,也不過就是這麼一把快要人士的老骨頭而已……”秋離坐騎往坡頂上爬著,他笑一笑,微翹的眼裡一片膜隴的光彩:“老前輩,在下素來恩怨分明,滴水之恩都應該湧泉以報,何況前輩予在下之惠又是如此深厚?”老人似乎驚愕了一下,他遲疑地道:“壯士並非是聞得老夫遭此冤屈心有不平才來施救?”哈哈一笑,秋離道:“在下行道江湖十餘年,來去都是單人匹馬,只要不犯在下,在下亦很少去惹人,不關己身之事,前輩,在下從不插手。”“那麼……”老人猶豫著道:“壯士是為了什麼才搭救老夫呢?老夫自認與壯士素昧平生,想不出曾在何處何時見過尊顏?更談不上有過恩惠了……”馬兒忽然顛簸了一下,秋離用勁一提韁繩穩住了,他深沉地道:“前輩,可還記得十年前一個暴風雪的晚上,有一個瘦弱飢渴的少年暈倒在你們門前的故事?”老人大大地震動了,他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道:“什麼?壯士,你你你……你是說,你就是……”秋離平靜地朝遠處凝望著,而遠處是一片無際的黑暗:“是的,在下就是當年那個貧病不堪,飢寒交迫的少年。”馬兒吃力地噴了口氣,來到了那兩間石屋之前,秋離一按馬頭,飄身而下,輕輕舉臂,已將老人抱了下來。
老人顯然已為方才突來的意外怔住了,他雙目不眨地注視著秋離,滿布皺紋的面孔上刻畫著無盡的蒼涼與老邁:“十年了……壯士………果然已有十年了……假如你不說,只怕老夫永遠也認不出來你就是那個孩子……”秋離微微嘆了一聲,將馬兒牽到屋側一間簡陋搭就的廄房裡,隨意將韁繩丟下,他過來扶老人,推開石屋之門,屋子裡很暗,而且有了一股黴溼的氣息,看樣子,這個地方並不時常有人居篆……將老人安置在一張吱吱作響的破舊竹椅上,秋離找尋著火石點燃了一張白木桌上的桐油燈,昏黃的燈火沉沉地將兩條人影拖在灰白的石壁上、一股深邃的落寞之感向他們襲來,在這裡,歡欣與喜悅是隔得太遙遠了,太遙遠了。
老人咳嗽了一聲,暗啞地道:“壯士……到現在,老夫尚不知道壯士尊姓大名?”秋離站到老人面前,苦澀地道:“前輩,在十年前,那孩子曾告訴過前輩……”人連忙點頭,道:“是的,那時你曾說過你叫‘恨生’,但老夫知道這是假的,壯士,你那時才只十四五歲,老夫已覺得你在眉宇神韻之間有一股子難以言喻的嫉世妒仇、桀驁不馴的煞氣,壯士,看你如今身手之絕,十年以遠,該已有了非凡成就?”秋離黯淡地一笑,道:“沒有,只染上兩手的鮮血,唯一未變的,就是留在心中那股無法消、不能消、死不了、忘不了的恥辱與冤氣!”老人一震之下,驚愕地道:“恥辱與冤氣,壯士,你是指……”吁了一口氣,秋離目光幽淡地凝注著桌上晃動閃爍的燈火,眸子裡有著濃重的迷濛與抑鬱,在這些悠悠忽忽的神思裡,就象瀰漫的煙霧中有一股強烈的紅光,他的眸子深處,也有一片那麼稠,那麼刻骨,那麼明顯的仇恨光芒,這光芒是發自靈魂深處的,不可磨滅的,血淋淋的!
老人抖動了一下,低啞地道:“壯士,現在,是否可以賜告老夫以真名?”秋離緩緩展出一抹笑容,道:“秋離,秋天的秋,分離的離。”這兩個字就象兩個突然出現的厲鬼,嚇得老人摹地打了個寒顫!他驟駭地瞪視著對方,舌頭宛如打上了結。
“鬼手?你你……你是鬼手秋離?”秋離無奈地聳聳肩,道:“這是他們硬給扣上的混號,假如有時間與閒暇,在下自己取一個將會雅緻得多。”、老人活動了一下脖子,象剛從一雙無形的手掌扼鉗下掙扎出來似地長長吐了一口氣。
“壯士,秋壯士,老夫做夢也想不到名震天下,向以殘毒狠辣聞名的鬼手秋離就會是你,會是十年前暈倒在老夫門前的那個瘦弱少年。”秋離揹著手走了兩步,淡漠地道:“而今,前輩,你已知道了。”老人喘了口氣,急急地道:“告訴老夫,壯士,告訴老夫你為何會在十年前暈倒於老夫家門之前?又為何在老夫替你調養了三天之後就在夜裡不告而別?你又遭受了什麼羞恥與冤屈?又如何知道老夫遇此危難?來,壯士,請告訴老夫……”秋離淡漠地一笑,沉思了片刻後,他道:“前輩,假如你要知道,在下便告訴你,但是,請莫中途插言,請莫予責評……”老人連忙點頭,連忙道:“當然,老夫靜靜聆聽便是……”輕輕依著桌沿,秋離的瞳孔深處又在隱隱閃射著那一股強烈的仇恨之火,這發自內心的怨毒,宛如一條絕毒的青竹蛇,在圍繞著他的靈魂,也在絞絆著聆聽者的心臟;他們的呼吸逐漸相合,脈搏逐漸一致,於是,秋離沉緩的語聲象來自另一個世界,縹渺地響著:“當我來到這個人間,我就嚐到了顛簸流離,貧困無告的苦澀,未滿週歲,我的母親便已去世,五歲時,父親又因替官家鑿石築城而被巨石壓傷成了半身不遂的癱殘,在這種絕境,我父子兩人只有依靠典當與少數親友的接濟度日,父親在愁鬱的煎熬下,沒有熬過我十歲的生日就棄我而去,我只得搬出了那間殘破的小茅屋,用那間埋葬了我整個童年的茅屋換來父親入了土,由那時起,我知道自己是孤單的一個人了,我明白這世界上不會再有人關心我,關懷我了,於是,我離開家,開始流浪的生活……”秋離的神色晦暗,他垂下頭去,沉默了一會,又接著講:“自小,父親便不以生活的艱困而忽略對我的教育,因此我讀很多書,那是在黯淡的油燈下摻著父親的淚來讀的,很苦,’是真心在讀,我的祖父曾中過進士,父親幼時也曾被人稱過小才子,哦;這都是很長遠的事了……我離開家,就心去尋求我自孩童的時候起就仰慕的武林遊俠生涯,我受了很多罪,吃了很多苦,到了高山……”老人目光一閃,道:“那是少林派的發祥地……”秋離沒有理他,接著道:“我上了少林寺,但是在半路上就被他們攔下,我說明我是來求師學藝的,卻被那些年輕和尚諷笑了一頓,但我決不灰心,我跪下求他們,哭著求他們,後來來了箇中年和尚,輕淡地問了我幾句話,又打量了我很久,似乎十分勉強地將我帶到一座殘舊廟宇裡,那裡是一棟改建了的土地廟,已被他們改做了臨時灶房,於是,我就成了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小雜役了,我整日辛苦,幹著我體力幾乎不勝的工作,但我默默忍耐著,希望有一天能得到他們賞識而教我一點我自小就仰慕的少林絕技,過了兩年,有天我因工作太累而暈了過去,不幸的是那時我恰好端著一堆瓷碗,瓷碗是打碎了,我當然捱了一頓戒尺,然後,我被他們趕出來,象兩年前一樣,孑然孤身地下了山。在經過一條山溪時,我在溪中照了照,瘦弱憔悴的模樣連我自己也傷心得哭了起來.,我這兩年中沒有學得一丁點技藝,甚至連他們的廚僧習武也不准我旁觀一眼,兩年前我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兒,兩年後我依然如此。”老人氣得罵了一聲,道:“想不到少林一脈竟是如此持名自大。”秋離擺擺手,道:“此後將近三年中。我一直在東飄西蕩,做過小工、雜役、拾荒者、牧牛童,也飢過肚子,捱過揍,臉上沾過人家大爺的唾沫,睡過曠野、破廟、屋廊和墳地,晚上時常自己哭醒過來,警醒過來而除了望著冷瑟的夜空,就只有向自己的影子訴說心中的痛楚而沒有人理我,沒有人睬我,似我開始流浪時自己想到的,我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兒……”話聲低沉了下去,秋離閉閉眼,再開始述說:“在這三年中,我到過武當派,但他們以來歷不明而拒絕收我,我求過華山派,他們卻要我與一個年紀比我還小一歲的孩子較量一番,我被人家打得鼻青眼腫;在他們圍觀者的鬨笑聲中狼狽而逃,後來,我求到了襄陽一家鏢局的總鏢頭,他是‘和字門’出身的好手,經我幹祈萬求始答允了我留下暫充了一名工役,三個月後,我因夜晚到院中沉思,撞見了總鏢頭與他一名鏢師之妻的姦情,不但事後被他毒打一頓,還幾乎被他暗置在飲食中的毒藥害死。我悄悄跑了,跑得很遠,那時候已是冬天,漫天風雪使得我支持不住,於是,前輩,你在門前發現了我……”.老人急切地道:“是的,但體又為何不告而別?老夫身為‘太蒼派’首輩弟子,便是本身所學不能教你,尚可以推薦到派中更強的高手那裡呀……”秋離鬱重地搖搖頭,道:“幾年來受的侮辱、委曲、迫害已經夠了,我實在擔當不住,因此,在我身體稍有起色的時候便悄然離去,但我感激你,我將你的恩賜深藏心中,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報答你。”秋離笑笑,笑中含蘊著苦澀,他又道:“過了沒有多久,我正在鎮上幫人家扛木材,有兩個衣著華麗的人物站在木材堆集的場地隱秘處低聲談著話,我無意中靠近聽到了一個大概,原來他們竟是‘八角會’與‘青衫幫’的人物,他們是在商議著如何聯絡‘紅心教’陷害一個人,而這個人好似使他們十分畏懼,商量的方法竟然全是些陰毒下流的暗算手法,我當時憑著一股義憤,毅然奔到那個人居住之處,他的住處也是從那兩人的口中探悉,是一家不大的客棧,我找著那人,當場毫無保留地一五一十全告訴了他。這人約有四十多歲,瘦瘦高高的個子,雙眼大而且亮,老是帶著一股淡淡的古怪而冷漠的微笑,他聽了我的話以後,深深凝視我有一段很長久的時間,然後,他告訴我三天後到鎮邊的一座山頂去等他。”嚥了口唾沫,老人關切地道:“後來呢?這人來了不曾?”秋離神色悽側地點了點頭,嗓子沙啞地道:“來了,但卻是拖著一條傷痕累累血跡斑斑的垂死之體來的,他叫我到他面前,提著氣問我的身世,然後,他撕下身上的中衣,要我找一根小木條,逼著我蘸著他身上的血在布片上寫下了許多古怪的武功口訣,又為我一遍又一遍地解說指點,末了,他問願不願意認他為義兄?我說可以認他做義父,但他說兄弟間更來得坦率貼切,於是,當著初升的旭日,我們叩頭起誓結為異姓兄弟,他告訴我他的經歷與一切,因此我知道了他是誰,他教我的那些東西是如何罕見而珍貴,我更明白了那些人暗算了他,最後,他望著我,緊握住我的手死了,他死得很安詳很寧靜,彷彿他了解,也很滿足於這段坎坷旅程的結束,我場哭著向高山起誓,我要為他報仇,為我自己雪恥,我恨那些自以為是,自以為尊的衣冠禽獸,我要用自己的雙手開創我自己的未來……”老人默默地瞧著秋離,好半晌,他道:“你這些年來,名字已夠狠了……”秋離搖搖頭,道:“我找著一個隱秘處住下來,開始專心一致地習練大哥教我的那些技藝,專心得常常幾天不食不睡,每隔兩載,我出去找人試試身手,到今年,所有的功夫已完全練成,在這十餘年的時光中,我自學自習,功夫學成了,也搏得了‘鬼手’之名。”老人沒來由自心裡冒起一股涼氣,他喃喃地道:“這樣說來,你還沒有開始復仇雪恥?天爺,就這樣江湖中已被你鬧得神鬼不安了……”.秋離臉上浮起一抹疲乏的笑容,他安靜地道:“在半個月前,我得到了你們太蒼派分裂內鬨的消息,前輩與貴掌門人是一系,貴派的太師叔與二師弟是一系,經我探詢之下,知道前輩這一邊力量較弱,貴派太師叔更敦請了百隆派為臂助,又買通了大寧府的官家勢力,我得悉之下,本想即往前輩處告警,但適時又逢上了另一件岔子,經過一番周折處置完了,卻耽擱了時間,貴派已演變成正式火併,前輩這一邊慘敗不堪,貴派掌門人失去蹤跡,不知生死,前輩受創被擒,交付大寧府官家,於是,在方才,‘黑草原’上,我就將前輩請了出來……”老人面孔的肌肉哆嗦了一下,他忽道:“秋……秋壯士,你是如何知道老夫名字的?記得當初老夫並未告訴過你。”秋離笑了笑,道:“那時貴府下人皆稱前輩為何老爺子,前輩在武林中名頭極響,太蒼派居於百齊鎮‘野蘆居’中的人物大約也只有前輩一個,‘髯虎’何大器。”一撫銀髯,老人沉重地道:“只可惜如今變成殘獸一頭了,蒼派遭此浩劫,只怕難有抬頭之日……”秋離深沉地望著這隻髯虎,慢慢地道:“前輩,貴派那位師叔與百隆派到底是什麼交情?怎麼會與這幫專門替官府爪牙的鼠輩搭上了線,是否花了些銀子?”老人何大器嘆息一聲,道:“我們這位太師叔乃師祖僅有一個關門弟子,他年紀也並不大,只比老夫多上三歲,但他的輩份卻高,百隆派的掌門人‘千蛇尊者’古常振素來他交情深厚,這次派內因權力之爭而鬧分歧,他即曾以太叔身份強迫掌門人退位,掌門人當然不服,並向他面陳道,豈知他非但毫不睬理,競唆使掌門人師弟叛門,於是,掌人昭示全派弟子,下令將他逐出門牆。唉,誰知他們早有謀,在掌門人渝令下達的當晚,派中總壇就有了鉅變,老率人往援,半途卻吃百隆派的人馬截住,在殺了個昏天黑之後,不但本身遭擄,一雙腳筋也被折斷,太寧府的官役即趕到,不由分說扣了老夫一個賊匪亂黨之名押上囚車而去,若非壯士相救,只怕這條老命也就到此為止了……”秋離沉默了一會,道:“為報前輩深思,前輩,在下便助你重振太蒼派聲威!”何大器頗出意外地瞧著秋離,激奮地道:“秋壯士,你你你,你此言可是當真?”秋離傲然一笑,道:“鬼手秋離自來言出必行。”何大器一拍雙掌,感激地道:“秋壯士!不,老夫還是稱你一聲老弟吧,老弟臺,只要我太蒼派一脈再復興,痛誅賊子,老夫必陳稟掌門立你老弟長生牌位,世代受我太蒼派弟子頂禮膜拜,永憶浩恩……”秋離一笑道:“前輩言重了,在下該盡力才是,這些舉止在下卻是擔當不起。”何大器興奮地嚥了口唾沫,急道:“老弟,你說,那位教你功夫的人士——晤,你的義兄他是何人?”略一猶豫,秋離深沉地道:“在下說了,尚請前輩勿與外人語!”何大器忙道:“當然,這個當然!”秋離面逞虔誠、仰慕之色。他肅穆地道:“在極西之土,有個地方叫做‘長生海’,長生海里有座小小的島嶼,名喚‘落星島’,‘落星島’上住著一個人,他是‘赤膽聖手’屠孤吉屠大哥!”似是晴空裡響了一個焦雷,震得何大器全身一晃,他大瞪著一雙眼,好半晌,才張口結舌地道:“什……什麼?屠孤吉?聖手屠孤吉?”.秋離深深地點頭,道:“正是,曾經獨力蕩平黃土高原三幹馬賊,活斬洪澤湖一雙毒蟒,力敵錦、丐兩幫聯手之眾,擊潰‘八角會’、‘青衫幫’、‘紅心教’三派串聯高手四十一名的赤膽聖手屠孤吉!”說道這裡,秋離傲然地一笑道:“在下以屠大哥為榮,以為其拜弟為榮!”髦虎何大器慢慢地平靜下來,手撫著肚子道:“難怪你這身功夫駭人聽聞,難怪稱為鬼手了,不過,老夫經過這一嚇,卻是……,卻是越發嚇得肚中空虛了……”秋離微微一怔,隨即豁然大笑起來,他迅速進入裡問,片刻後已拿出一個小竹籃來,將籃中的東西一件件擺在桌上,那是一隻鳳雞,大半塊熟火腿,一包五香花生米加上兩塊厚的鍋餅。
何大器一撫銀髯,食指大動地笑道:“江湖風雲堪從細述,五臟之廟卻也不能不祭一番,老弟,老夫被飢火燒得有點失禮儀,尚請莫予見怪。”秋離笑著搖頭,撕了一隻雞腿夾在鍋餅中雙手捧過,自己也自懷中抽出一把鋒利小匕首切下一片火腿來嚼著,石屋內,卻洋溢著溫暖,洋溢著知心連心的友情……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3:38:50
第二章 銀角震天
這是三天後的午時。
陽光炙熱地照著大地,幾天前那陣落瀑似的豪雨如今已尋不著一絲痕跡,只有地面上隱隱飄騰的薄薄霧氣在浮漾,但這縷縷片片的可憐水霧,也那麼快地在開始離地面就被融化散荊這裡,是一條寬敞的黃土驛道,豌蜒通到前面一座城鎮裡去,那城鎮,是這附近數百里的經商孔道,叫做“仰宛”。‘黃驃馬灑著汗水自路的那一邊急奔而來,它的四蹄翻飛著,帶著陣陣飛揚的塵土,蹄聲敲擊著地面傳出老遠,又是清脆,又是急劇,象一個鼓手在擠著老命擊打著鼓面一樣。
馬背上,秋離仍是二天前的那副打份,剽悍地握韁馳馬,他背後的何大器已能用雙手環著他的腰際,只是馬匹的起伏,顛簸得這位老人家不輕。
抹了一把汗水向空中灑去,秋離又用力一夾馬腹,大聲道:“老前輩,咱們快到了,這種大熱天趕路可真叫苦吧?”何大器那張老臉已帶著一片紅潤的光彩,他呵呵笑道:“有什麼說的?你老弟都不在乎,老夫我就更不在話下了,這也全是為了老夫的安全啊!”秋離目梢子向兩邊遼闊的田野裡匆匆掠了一遍,道:“咱們在仰宛縣城裡住了下來,在城郊東南有家農莊,那兒有幾間房子頗為清靜,屋主人是在下僅有的幾個好友之一……”汗水早已溼透了秋離的衣裳,一股強烈的汗酸味自他身上散發出來,何大器迫不及待地呼吸了幾口,忙道:“好極了,到達那裡,老弟你也正可洗個痛快澡……”豁然大笑一聲,秋離一拍馬頭,上身微弓,於是,馬兒奔馳得更快了,汗水流淌分濺,滿天的陽光映著兩人滿腔的赤忱,鐵蹄激起他們豪壯不屈的狂邁之氣,不是麼?一個有著貫日如虹之膽,萬難不懼,一個是抱著重整聲鹹基業的雄心,雖在殘敗之下猶詼諧坦磊,江湖上的日子確實是充滿了陰霾與血腥,但要看得開,看得遠,說不定前面就會是光輝和祥的寬蕩之途呢。
遙遙地,路的盡頭已可看見一片聳起的城廓之後,有著連綿錯落的房舍,這個城鎮卻還不小,捉摸著該有一家象樣的客棧能以歇足。
秋離長吁了口氣,道:“前輩,看見抑宛縣城了?咱們順著這條大路下去,經過一片小丘陵,再轉個小彎過道橋就到了……”何大器大聲道:“越快越好,頭上頂著陽光,嘴裡吃著風砂,鼻子裡聞到老弟身上的異味,這般享受,可才真叫‘無福消受’哩……。。”說著話,一騎二人迅速下了一個大斜坡,前面,喂,果然有;片零散散的小土丘擺佈著,小土丘大小不一,都是堅實的,黃紅色泥土堆積成的,丘頂有尖斜平,遠遠看去!活象一座奇形怪狀的墳墓。’道路,就是這麼偏在這片土丘中間穿了過,何大器吞了口唾沫,側首朝前面瞧去,低著嗓子道:“老弟,這片丘陵子看上去有點不大對味道,象……象是一片亂葬崗嘛,晚上經過這裡,只怕要提著膽子走……”秋離點點頭,道:“可不是,記得在下第一次來的時候,心裡也是這麼想過,當時不但覺得扎眼,連心裡都有些涼嗖嗖的,宛如在那些丘陵子後面藏著些……咦嘿!”他話未說完,叱喝著提韁糾正了馬兒奔跑的方向,快速奔入了夾在丘陵中的道路上去,兩邊的土陵子重重疊疊的,時而可見參差不齊的陵尖兒突了出來。秋離又抹了一把汗,接上他方才沒有說完的話:“這黃騾子怎麼亂跑一通?莫不是太累了?喔,前輩,在下那時老覺得土陵子後面象藏有鬼眼在向人窺視……”何大器舔舔嘴巴,道:“說得有理,這地方帶著點邪!”秋離沒有回答,卻彷彿睡著了一樣垂下上身,馬兒也隨即緩了下來,何大器心頭一驚,低促地道:“有什麼不對?老弟,你聽見了什麼?”秋離的上半截身子差不多已快接近了地面,他用雙腳釦在銷環裡的力量支持自己全身的體重,一面輕輕朝何大器擺擺手!馬兒緩緩地走著,蹄聲清脆而有節奏地一下一下傳了出去,秋離傾聽了一會,悄然坐好身子,何大器用手緊抓著後鞍的皮扣,急促地道:“如何?”秋離眨眨眼,道:“這地方果然有點邪,那些土陵子後面也果然藏著些鬼眼在向咱們窺探,方才,在下已隱隱聽到有馬匹的鼻噴聲與不少人故意壓制住的呼吸聲,現在,咱們可能已經陷入了重圍之內了!”何大器又吞了口唾沫,緊張地道:“是衝著我們來的?”秋離笑笑,道:“要不,是因為什麼呢?他們總不會有興趣趕頂著曬得頭皮發蔫的大太陽在這兒欣賞風景吧?”何大器神色裡有著極度的憤怒,他恨恨地道:“好,想不到太師叔他們竟會如此趕盡殺絕!”秋離靜靜將坐騎往路側馳去,低沉地道:“這卻不一定能照他們的心願,前輩,自來趕盡殺絕的事兒都是我姓秋的一個人包攬的!”何大器一怔之下,忽然呵呵笑了,當他的笑聲剛剛揚起,後面,已突然傳採一片急速而緊密的馬蹄聲!這片馬蹄聲來得奇怪而出人意料,它象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又似是自虛無裡忽而湧現,宛如干百個鼓手在一次手勢下募然擂起了鼓一樣!
何大器的笑聲沉了下去,他急忙回頭注視,吃驚地道:“老弟,土陵子後面半截腰殺出一批馬隊,大約有百多騎!”秋離眼皮也不撩一下,淡淡地道:“他們即將人仰馬翻了!”何大器又道:“吾等是否邊戰邊跑?他們人多……”哧哧一笑,秋離道:“打這種仗,前輩,在下是行家!”他剛說到這裡,丘陵四面,忽然響起了一片嗚鳴的號角聲,號角聲似在咽泣地起伏飄蕩著,自陵堆之後,已有一批批穿著黑色勁裝的大漢閃了出來,他們個個刀出鞘,弓上弦,居高臨下地監視著道路上的一騎二人。大略一估,這些伏擊者約摸有三百多人,個個都是虎背熊腰,好大的個頭。
後面的馬隊,此刻已一字橫開,重疊三排攔住了退路,馬上騎士也是一式黑色緊身衣,連珠強弩平攔馬頭指向這邊,動作熟練而利落,一看就知道是飽經陣仗過的。
秋離勒住了馬,冷冷朝起伏的丘陵及後面的敵人掃視了一遍,淡漠地道:“做生意做到我姓秋的頭上來了?各位可是命裡註定煞星高照,怨不得命薄,現在,誰是領頭的給我滾出來放句狗屁!”一個頂端平坦的陵堆子豁地起了一陣中氣十足的大笑,笑聲中,一個身材魁梧,紅光滿面的中年大漢朝前跨了兩步,他生有一張寬大的嘴巴,絡腮鬍子颳得很乾淨,卻留下青蔥蔥的一片胡茬子,這人瞪著秋離,宏聲道:“下面可是名震江湖的鬼手秋離大哥?”秋離心裡罵了一聲,高聲道:“正是在下這半吊子,高高在上的這位仁兄莫不成是皇帝老兒的小舅子?”土丘上的大漢聞言之下,窘迫地怔了怔,他身旁一個六旬青面老人極為不悅地哼了一哼,大漢連忙朝老人低聲說了句什麼,笑著道:“秋大哥,不才等乃是百隆派的小角色,本來不敢騷擾秋大哥大駕,但是麼,呵呵,秋大哥知道,這趟秋大哥半途截去了官家重犯,上面壓了下來,陪同押解之人乃本派弟子,若不擒回那犯人,本派也實在交待不過去,所以只有在此處候駕相請,還煩秋大哥高抬貴手,交回犯人容不才等帶回,黑草原上的事本派也一筆勾銷,不再追究何大器一口老牙咬得咯崩作響,他切齒地道:“這大個子老夫識得,他是百隆派‘鐵馬堂’的堂主,他身邊的老鬼乃百隆派紅旗掌法‘青面閻王’羅小成……”秋離恩了一聲,笑了笑,提高嗓子道:“朋友,可能你不懂,但在下也要告訴你幾句話,在江湖上闖,是刀舔血的玩意,是殺人越貨的生涯,有什麼能保使你我不致命喪黃泉?不絕子絕孫?那就是‘仁義’二字,假如連仁義都不顧了,隔著挨刀槍的節骨眼也就不遠了,貴派多年來為官府做爪牙,利之所在,江湖規矩一概不論,善善惡惡有錢就逮,武林中的忠孝節義全被你們一股腦地拋到九霄雲外,說你們為虎作倀猶是說輕了,喪心病狂扣在各位頭上才略略扣對了那麼三分,在下不殺得你們屍橫遍地已是體念我佛有好生之德,如今你們竟還仗著人多勢眾想來栽在下的冤枉?錯了錯了,各位錯得全離了譜了……”他的語聲鏗鏘有如金石墜地,又有力,又沉雄,直罵得四邊周遭上下數百人面紅耳赤七竅生煙,卻是個個在那裡啼笑不得!紅面大漢這時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了,他老羞成怒地吼道:“秋離,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憑你一人之力豈能獨撐傾廈?你如今已陷入本派與太蒼派重重包圍之中,不要給你面子你還賣乖,如若你不依照方才本派所言行事,只伯今天你便離不得這亂丘陵!”秋離豁然大笑,道:“好朋友,你可明白你這是在對準說話麼?姓秋的雙手之下,不知濺了幾許狂夫之血,殺了多少醜類之命,朋友,假若你不相信,你就可以試試,不過,姓秋的先忠告你,這一生中,你卻只有試這一次的機會!”站在山丘上的紅臉大漢氣得面色泛了紫,他怒極吼道:“秋離,本堂主再問你一次,你願不願?”“呸”了一聲,秋離輕蔑地道:“你早知道我的回答,這是不可能的事!”紅臉大漢猛一咬牙,尚未說話,他身邊的青面老人已暴喝一聲道:“好個跋扈之徒,老夫就衝著你這狂傲之態也就不能如此善罷!”秋離哧哧一笑,冷厲地道:“那麼,老不死,你就先下來送終,光只站在上面幹叫算不得英雄,算不得是百隆派的紅旗!”青面老人雙目怒睜,大吼一聲就待往丘陵下撲來,他身邊的紅臉大漢急急將他一拖,又低聲說了幾句什麼,青面老人滿懷憤怒,雙目死盯著秋離不放,這時,紅臉大漢已自身後抽出一面血紅的三角旗,大聲說道:“姓秋的,咱們就試試看吧!”語聲未已,秋離已候躍而起,在他躍起的一霎,手中的韁繩猛地往路邊一帶,那匹被稱作“黃驃子”的馬高嘶一聲,體解人意地怒奔向路邊一條呈不規則彎曲狀的淺溝而去!
何大器緊握著皮鞍的扣環,奮聲叫道:“老弟,小心了!”秋離眼看著何大器連人帶馬闖進了淺溝,在一片飛揚的塵土中,丘陵頂上紅臉大漢的三角小旗已連揮三次,於是,一陣陣強勁的弓弦聲串成了一片,無數尖利的箭矢泛著藍汪汪的光點,似一群群的飛蝗銳嘯著蜂擁射來!
在空中已經力竭下墜的身子,又在秋離雙臂猛振之下電射而起,幹百隻怒矢閃著寒光自他腳底掠過,他人在半空一斜,已那麼不可思義地飛掠而到,看著尚隔有尋丈,一個離得最近的丘陵上的三名大漢已狂號著分成三個方向摔出,三股血箭也如此鮮豔地噴射出老遠。
秋離足尖一點陵頂,’又朝另一個土陵子射去,那裡站著的五名勁裝大漢齊齊吼喝一聲,分開兩邊,五柄鋒利的馬刀摟頭便砍,秋離看都不看一眼,在那五柄馬刀剛剛舉起的時候,他一式“鬼在哭”倏而猛斜斬去,兩顆人頭已直彈而起,雙腿微彎突閃,另外三位仁兄也一路慘叫著滾下了陵堆,而秋離卻藉著這彈腿之力暴撲向另一個丘陵!
縱橫的流矢那麼緊密地跟著他,“噗噗”、“嗤嗤”地在他身軀前後左右閃飛著,但氣煞人的卻是老差那麼一點而射不中———假如射得中,也就難稱為鬼手了。
另一個丘陵上的七名勁裝大漢一掄弓沒有射中敵人,先已心慌意亂,還沒來得及躲閃,一隻手掌已有如魔鬼的詛咒,那麼虛無莫測而又如影隨形地飛來,七個人幾乎不分先後地仰翻滾下,滿空的鮮血亂噴怒灑,在這些殷紅的液體尚未在人們的瞳孔中凝形.秋離已有如一頭鷹鷲般直撲上那紅面大漢站立之處!
紅臉大漢幾乎驚愣了,自對方開始出手到現在已直衝而上,總共也只不過是喘兩口氣的時間,而這在尋常人認為短促得微不足道的時間裡,自己方面已有十五個活生生的彪形大漢變成了掌底冤魂,對方出手得這麼快,這份歹毒,真是、驚魂動魄啊!青面老人喉中低吼了一聲,迅速拔出背後的一柄短把月牙鏟,他咬牙切齒地道:“周堂主,人已上來了,你還在發什麼楞?”紅臉大漢急忙翻腕抽出自己的金背砍山刀,邊向一側怒吼道:“立即下令馬隊前往捕捉何大器!”他身側一‘個手執長矛的大漢答應一聲,高舉手中長矛左右揮動。在這邊,秋離已在倏閃之下一掌震飛了兩名攔路的大漢,再猛一旋身,另兩名也狂啤著分朝左右跌去,在他們翻跌的一剎那,可以清晰地看見他們的眼球都已血糊糊地吊出在目眶之外!紅臉大漢怒吼著衝來,邊大叫道:“老子和你拼了,你這雙手血腥的殺胚!”。
秋離出手到現在,仍然只是用一隻左掌攻敵,他的右手安穩地插在腰襟裡,而越是這樣,越發顯得他那狂傲野悍之態不可言喻,此刻,他一躍而起,人在空中一個轉折,大笑道:“大堂主,罵得好,只是咱們誰也稱不上善人!”笑聲中,他已連連躲開了兩柄斬砍的鬼頭刀,突閃之下,又是一記“鬼在哭”瀉向了那紅臉大漢!
紅臉大漢淬覺銳風襲來,心頭一震,手上金背砍山刀抖出片片金芒銀花護體,高大的身子同時向一旁掠出;這邊,那位青面老人羅小成也悶聲不響地掩撲上來,兩柄月牙鏟帶一溜的寒光,直插秋離背後!一聲肉掌與金鐵交掌的刺耳震響聲傳來,紅臉大漢被震出四五丈遠,秋離瘦削的身形倏然騰出,險險讓過了“霍”然戳空的月牙鏟,左手一拆一翻之下,已那麼巧妙不過地抹到了羅小成的頸緣!
只覺一鏟戳空,一片利刃似的冷風已逼上了脖子,羅小成驚呼一聲,拼命後仰,手中短鏟猛帶而回,秋離左足微挑慎點,已“錚”的一聲將那柄迴帶的月牙鏟賦出。同一時間,左掌一晃突升,再劈對方天靈!
那邊,紅臉大漢一口氣尚未喘過來,已經看見自己同伴的危殆之境,他顧不得其他,暴吼一聲,手上沉重的金背砍山刀已脫掌擲出,陽光下一溜金芒曳閃,力道強猛無匹地斬向秋離的背脊!
時間是緊湊得間不容髮的,秋離的掌沿尚差三寸便砍上了羅小成的禿頭,背後的破空銳風已那麼疾勁地來到,他氣得哼了一哼,凌空的雙足猛然一拍,人已直射而出!吹山刀帶著勁風“霍”地從羅小成耳邊飛過,沉重地落向丘陵之下,而刀尚未沾地,秋離又已急轉而回,在他這一轉一旋之間,又有三名勁裝大漢慘叫著骨碌碌地翻到下面!
此刻——
路上響起了有如驟雨般的馬蹄聲,塵土飛揚中,那近百匹鐵騎已併成二排狂奔向前,目標正是匿藏在路旁淺溝中的何大器!秋離狂笑一聲,道:“百隆派的小子們,你們打錯主意了!”在他的吼叫聲裡,路兩側丘陵上的黑衣大漢已紛紛往這邊集結簇擁,在這些撲近的人群中,有十多個更是起落如飛行動如電,一看就知都是對方埋伏的高手無疑!
秋離向紅臉大漢及青面閻王羅小成各攻出四掌,在他們倉皇閃避中,他已長射而起,有如一道流虹白天空亨射而下——衝向撲來的馬隊。
羅小成喘得幾乎躺下,他大大吸了口氣,嘶啞地狂吼道:“馬隊注意,姓秋的撲下來了!”紅臉大漢抹了一把淋漓的汗水奮身追來,邊追邊大叫一聲道:“招呼派中高手往這邊集中,快!快……”在他們的驚慌錯亂中,秋離已電閃而落,他雙目怒睜不眨,一雙又濃又黑的眉毛高高豎起,他瞪著已經奔至眼前的鐵騎,突然尖厲地大叫:“銀牛角——”他這突兀的厲吼高亢而悽怖,有如一隻鬼手驀然撕裂了人們的耳膜,空氣在顫抖,陽光在翻折,前面狂奔著的幾匹馬掠駭地慘嘶著人立而起,馬上的騎士紛紛驚叫著滾落,在這令人永不能忘懷的一剎那,秋離的右手已猛然從懷中抽出——老天,他的右手上,套著一隻前銳後堅,渾圓細緻,作半彎月形的銀光閃閃的銀色牛角!
就在他這銀牛角剛剛出現的瞬息,他人已飛撲向前,在手臂無可言喻的疾速抽抄中,十幾匹鐵騎幾乎在同一剎那狂嘶著翻倒地下,銀牛角閃耀著異彩,在陽光裡彷彿流爍著一條條、一圈圈、一片片的銀虹,那麼凌厲地閃飛著,那麼兇狠地縱橫著,那麼血淋淋地翻舞著,只是人們眨眼一霎的空間裡,三十幾乘鐵騎加上那些孔武有力的騎士,都已一個不剩地屍橫於地!
整個馬隊已混亂成了一團,人在恐怖地號脾吆喝,馬匹在瘋狂地衝撞、跳騰,黃土路上是一片不忍卒睹的血紅,是—片象徵著死亡的血紅,馬隊裡,三個形容悍猛的大漢正在聲嘶力竭地喝叫著鎮壓他們的手下……秋離滿身染血,他雙眼佈滿紅絲,嘴唇殘忍地緊抿著,一匹因驚懼而跳奔到他身邊的健馬摹地人立而起,秋離大笑一聲,右手銀牛角猛砸斜挑,在那匹馬兒的狂嗥聲中,整個馬頭已被擊為扁碎,更吃他一挑之力將這重有數百斤的龐然大物摔出尋丈之外,馬上的騎士也在他一掌之下橫飛著跌出了二十餘步!
馬隊中,一個滿臉橫肉,手執熟銅錘的大漢正勒馬向後,一面氣急敗壞地大叫道:“魏豪,你快去重整陣勢;張保,你馬上叫人鳴角撤退—一—”秋離猛一長身直射而起,他快捷地撲向那手握熟銅錘的大漢,邊狠辣地叫道:“老朋友,不用再排佈陣勢了,咱們現在就可以湊合。”在他撲落前的一妻間,四側有幾乘鐵騎急奔迎上,馬上的騎士雪亮馬刀紛紛斬向他的四肢,秋離“哺”地徵笑一聲,在空中一個倒仰,銀牛角慎閃猛揮,一片急速的金鐵撞擊聲中,緊跟著響起了連串的骨路裂聲,幾名騎士有四名腦袋粉碎,翻倒馬下,另一名的胸骨被完全砸斷,白森森的骨頭插出肌膚之外,他怒突著眼,口裡噴著血沫子,緩緩栽了下去眼皮子都沒有眨—:下,秋離懸空的身子在一個大翻轉下換了一個方位撲向那名大漢,這位仁兄早已嚇得心膽俱裂,他一邊急急抖韁奔逃,一邊大叫道:“魏豪,圍住他,快圍住他。”方才那三名形容兇悍的大漢之一一一一個滿嘴金牙的騎士已厲嘯著策馬衝來,他手上一柄板斧高高舉起,尚隔著七尺之遠,已奮力向秋離擲去!秋離呸了一聲.看也不看地猝揮銀牛角,將這柄力道沉猛的板斧滴溜溜震飛,身形又似脫弦之矢長射追去,那名奔逃中的大漢神色一變,就是回手連轟三錘。
宛如鬼魅般輕輕飄起一尺,就是那麼一尺,熟銅錘已接連三次砸廠個空,秋離冷森森地一笑,道:“該上路了—一—”在這四個字的音韻裡,這名大漢已狂號著被挑了起來,銀牛角透過他的胸腔穿到後背,他面色死白,四肢猶在瘋狂而痛苦地揮舞……。
那名叫魏豪的金牙大漢整個驚得愣住了,眼前的景色是何等淒厲,又是何等尖銳,縱使他見過死亡聞過血腥,但血腥死亡之間。卻也分了很多級,無疑的,此刻所見是最為殘酷的一等!.秋離的身軀迅速地落地,他猛然一旋,插在銀牛角尖上龐大的軀體已翻滾著飛出——正是砸向那名叫魏豪的大漢!
同一時間——
一匹怒馬狂奔而至,馬上人是叫張保的彪形大漢,他雙眼血紅,一條紅櫻槍筆直指向敵人的心口,看得出他滿口牙齒都在緊銼著,顯出一副勢不兩立的神態!
秋離手上的屍體甫始丟出又立即回身,對方的紅櫻槍在一抖一圈之下已插向他的咽喉,他頭微側,驀地矮身,銀牛角竟然帶起了一聲“嗚”的嘯聲,“咔嚓”一聲將那雙剛躍起的馬腳硬生生地砸斷!鞍上的張保暴吆著慎然自馬頭前跳下,他的紅櫻槍朝地面一拄,就勢打了個旋轉蕩回,一斜身,紅櫻槍已怒刺對方小腹!
斷了馬腿後秋離頭未回地移出兩步倒射而上,手中的銀牛角象天際閃過一抹流星淬映淬滅,“砰嚓”一聲脆響,那條戳來的紅櫻槍已隔著三尺被他一擊震斷!
叫張保的漢子乃是百隆派中“飛騎隊”裡的二頭領,一身馬上馬下功夫十分了得,尤其在這根花槍上已浸淫了十五年的時光,更為他贏得了“鐵馬紅槍”的雅號。此時,他做夢也想不到才在交手的第二回合上就折了兵器,他驟覺手上一震一輕,自己這杆心愛的慄木柄紅櫻槍已斷了三分之一,還沒有來得及有第二個念頭,一隻手掌已鬼影一樣猝然斬來!
“鐵馬紅槍”張保驚駭地呼叫一聲,拼命側身竄出,然而,就象是他自己撞上去的一般,銀牛角“嗚”的一聲波閃著層層的芒彩,那麼準確地一砸而下,“噗嗤”一聲悶響起處,將他的腦袋砸了個血肉模糊!
那邊——
那叫魏豪的大漢剛剛接住自己大頭領的屍體擺下,這裡又死了一個,他的目光方才觸及,秋離已彷彿本來就站在這裡似的到了他的眼前!驚得魏豪“譁”地大叫一聲,就地一個翻滾滾出;一個生著一隻獨眼的百隆派弟子策馬衝來,手中的馬刀霍地砍向秋離後腦——秋離哼了一聲,銀牛角一抖倏翻,“當”地震響中,已將那柄鋒利的馬刀震飛出去,銀牛角斜裡挑“噗嗤”插入馬腹直透而上,秋離一咬牙,右臂猛伸,那馬上騎士已鬼號了一聲,挺了挺腰,面上五官全扭曲得變了形地摔躍下來,下體肛門之處,洞穿了一個碗口大的血洞!這時,那魏豪右臂一縮,帶著熱呼呼的鮮血狂撲而上,銀牛角灑濺著殷紅的血滴,淬然翻砸,魏豪只覺得滿眼的紅光銀芒交映,而他對這世界上的感覺也就到此為止了——銀牛角正好重重地砸斷了他的脊樑骨!
從秋離與馬隊交手到現在,頂多也只有喘十口氣的時間,但從這十口氣的時間裡,百隆派有名的“飛騎隊”卻已完全瓦解崩潰!秋離大吼一聲,再度閃掠,往回十餘丈,在這十餘丈距離內的騎士一共有六名,然而,卻在他這閃電般的去還之間,六名騎士加上他們的馬匹,沒有任何一個尚能倖存!
馬隊的殘遺者象瘋狂了一般尖叫哀號著滾滾奔逃,他們策騎衝馳,有的因坐騎失蹄翻倒,有的互相撞跌,有的連人帶馬衝上了丘陵。於是,馬兒踐踏著馬兒,人們推擠著人們,慘叫與悲嘶響成了一片,血淋淋的,不忍卒睹!此際,兩邊丘陵上的黑衣大漢們已差不多奔下了一半多,但是,他們卻全被眼前這短促時間裡所起的驚人變化而震懾住了,無數雙眼睛直愣愣地瞧著這邊,每個人的面色都在泛著青灰,充滿了恐懼,充滿了畏怯!
青面閻王羅小成也呆了一呆,他驀地醒悟了什麼,急怒地大吼道:“快佈陣勢排好弓箭手,都在發你孃的什麼楞?”秋離冷冷一哼,卻忽然發覺那紅臉大漢正拼命朝前面路邊的淺溝奔去,他手中已另拿了一把鋒利的鬼頭刀,恩,現在,他已隔著何大器容身之處不足二四丈了!眼珠子一轉,秋離用腳尖急挑起地下遺留的一柄馬刀,馬刀被挑起的一霎,他已淬而踢射向青面閻王身上——一個聲音驚恐地大喊:“執法快躲——”正在慌亂移動中的百隆派人馬包括青面閻王羅小成在內,聽到這驚恐的喊聲,俱不由心頭一震,紛紛四散逃避。
秋離豁然大笑,身形彷彿是那柄馬刀流芒的一部分,緊跟著淬然射出,在半空中他雙臂用力向後一揮,象是夜空中的一顆流星,那麼快捷地眨眼之間已飛越了馬刀,宛如生著光輝的曳尾一樣長掠而回!
晤,那邊,紅臉大漢已逼近了淺溝中的何大器,現在,秋離隔著他們尚有近十丈之遙!
尚有八丈----紅臉大漢已撲到了何大器身前,他手中的鬼頭刀閃起一抹冷芒直劈而去,淺溝中的何大器驀地大喝;聲就地翻滾,回手六掌拍出,紅臉大漢哧哧獰笑,身形一轉一旋,鬼頭刀帶起片片溜溜的閃爍蛇光再度劈下!
秋離雙臂候振,人又騰空三丈,在空中,他淒厲倏長地嘯叫:“銀牛角——”.這聲音的確是太恐怖,太悲慘了,宛如冤魂夜哭,幽長號,又似惡魔的咆哮,阿修羅地獄裡傳來的受刑厲鬼的慘嗥,有那麼多不平,那麼多憤恨,那麼多無盡的仇,無盡的恨紅臉大漢剛剛一刀戳空,不待第二刀再去,這三個顫抖而充滿了一股無法煞厲的嘯叫字音已鑽入他的耳朵,駭得他猛一哆嗦,不由自主地“噔噔”退出了三步!
對了,秋離就是要這三步,就是要這一丁點在別人看起來微不足道的時間,於是——他瘦削的身形一閃而落,準確無比地落在紅臉大漢與何大器的中間!紅臉大漢又是打了個寒慄,再退後了五步,一張紅臉已嚇成了紫色,手上的鬼頭刀也在不停地哆嗦……秋離殘酷地笑了笑,頭也不回地道:“前輩,你可曾受傷?”後面淺溝中傳來何大器帶著喘息的回答聲:“託福,周尚義這混賬,他還沒有傷著老夫,倒是老弟你這厲嘯,卻幾乎喚了老夫的魂去……”秋離沒有表情地—‘笑,半側身朝紅臉大漢道:“朋友,早曾說過你莫試,你卻非要證明一下,如今大約你已得到答案了,現在,你是自己動手抑或秋某人成全你?”紅臉大漢,哦,他叫周尚義——顫抖了一下,目梢子急速往兩側一斜。那邊,在青面閻王羅小成率領之下,百隆派剩下的人馬正緩緩往這邊移近,他們的強弩全對準了這邊,刀鋒映著日光泛著寒芒,只是,一個個的面色都是青中發白,不大正常……髯虎何大器的語聲忽然又自後面傳來:“小心了,老弟,有三個不伯死的角色正從陵堆子上掩了過來,他們忘記陽光已將他們的影子拖在地下……”秋離目光凝注著套在右手上的銀牛角,銀牛角的根圍部分雕鏤著極為細緻精美的花紋,他淡淡一笑,低沉地道:“周尚義,不要再橫了,他們救不了你。”眼前這位百隆派鐵馬堂的堂主已慌得完全失去了主意,他再猶豫了一下,驀然身形暴縱,刀光一閃,狂風驟雨般朝秋離砍來十九刀!
秋離長笑道:“好!”銀牛角又穩又準又沉又狠地慎而砸去,在一片連串的金鐵震響中,對方的十九刀已經全然吃他硬生生架出,牛角尖一閃突掠,周尚義狂吼一聲,左臂已裂開了一條長有尺許的翻卷血口子,熱血頓時進濺,流了他一臂一襟!
悄聲無息,陵堆之上三條人影猝然僕下,一柄倒鉤劍,一把狼牙棒,一條鋼骨鞭,分成三個不同的方向卻在同一時間猛襲而來!
秋離暴聲宏笑,身軀不閃不動,那麼準確地將手中銀牛角在適當的部位與角度脆落地擊出,人影瞬間晃掠之下,那三名淬擊者已踉蹌不穩地退了出去!
周尚義窺準時機,大吼一聲搶身而進,鬼頭刀上插敵人下領,半途一偏斬向對方右胯,左掌一挽突出,再猛劈敵人的胸腔,一招三式,又急又狠!“呸”了一聲,秋離仍然不移不進,銀牛角一閃,“當”的一聲震開了鬼頭刀,左掌一招“鬼在哭”慎平慎斜恰好撞上了對方劈來的掌勢,於是,這一下子就成了硬碰硬了!
在一聲突起的“咔嚓”聲中,周尚義尖號著暴退躍出,連鬼頭刀也摔在地下,秋離冷冷一笑,如鬼魅般隨形而進!
大吼一聲,那三名被震退的朋友又拼命合攏圍上,三件兵刃帶著破空銳風兇狠地招呼了上來了——秋離身形微側,“噗”的一下俯向地面,三件兵刃呼嘯著自他背上掠過,當他們來不及再做應變,銀牛角已在“嗚”的一響中硬生生砸斷了三雙人腿!三個人悲慘地號嗥著向後跌倒,周尚義已亡命般向後奔逃;秋離口中大聲吆喝,故意不緊不慢地追了上去——周尚義的左掌已齊腕震斷,只剩下一層表皮連著,臂上也帶了傷;血似泉湧,他滿頭大汗,面色泛青,一面奔跑,一面嘶啞地大吼:“救救我……來人哪……快來人救救我……”秋離快步跟上了一段,提高嗓子厲吼道:“姓秋的這就過來與列位一清新恨舊債,姓秋的不怕你們放箭,你們堂主先擋在前面,這就叫做‘投鼠忌器’!”秋離的吼叫聲清晰傳到十丈外的百隆派眾人耳中,他們已成驚弓之鳥,眼看著兩人一前一後已逼到了跟前,而他們深深明白,只要容對方插了進來,則又是一場血染黃沙的悲劇重演無疑。
青面閻王羅小成眼皮跳得厲害,嘴角也抽搐不停,他心臟在一陣強似一陣地痙攣著,拿不定主意如何是好,兩側無數雙目光注視著他,眼睛也會說話呢,那裡面無疑是在祈懇,哀告,要求——快些放箭!
周尚義痛苦而極端疲乏的面孔彷彿逐漸擴大,他張著嘴巴,喘息如牛,一雙眼球里布滿了筋絡紅絲,整個形態的組成代表著一種深沉的頹落與絕望,他踉蹌地向這邊奔跑著,喉頭在不停地發出窒息般的吼聲……青面閻王羅小成猛一咬牙,手臂往下一揮:“放箭!”甚至他這兩個字還在舌上打滾,一片強勁的弓弦機括之聲“噗噗”響起,千萬只尖銳的箭矢閃泛著晶瑩的藍芒,呼嘯著蓬射而去!
秋離的嘴唇抿成一道優美的半孤,銀色牛角“呼”地帶起一片波浪洶湧的光芒,一層層的、一重重的、無形的澎湃氣流在光芒湧起的同時已嘯叫著迴盪湧激,飛來的箭矢象是螢蟲撞著巨瀑,無聲無息地消彌失蹤,或是四散崩曳,這情景是美妙而罕見的.似是一蓮蓬正月的花炮射在空中,卻又被無盡的黑暗吞噬。一丁一點也不剩下!在這些蓬飛混亂的箭雨中,周尚義甚至連臥避的念頭還沒有興起,身上已被射中了七八箭,他號叫著滾跌在地,悽怖地翻側哀叫:“羅………協……成……你……你……好狠啊!……你……好沒良心啊!……”青面閻王羅小成直愣愣地站在那裡發呆,他目注著自己的夥伴在箭傷之下做垂死的哀號,心裡有如刀割,但是,此刻,他又有什麼辦法呢?忽然——一一個瘦削尖臉的小個子奔到他的面前,惶急地道:“執法,箭矢已快用光了,弟子看,還是速召埋伏丘陵另一邊的太蒼派人馬前來助陣才是,否則只憑我們是挺不住了!
青面閻王心裡哆嗦,臉上也沉不住了,他急切地道:“各堂好手還有幾人?”那瘦小漢子左右一看,忙道:“鐵馬堂與上隆堂合起來尚有十一人,加上紅旗之下的‘五條鞭’,共有十六名撐得起場面的……”羅小成一跺腳,吼道:“快召太蒼派來援!”瘦小漢子答應一聲,嘴裡尖銳地打了個唿哨,箭手中的二個巳迅速在弓弧上安搭一隻煙哨火箭,淬溜溜地射上了高空!
一聲狂笑起處,秋離已在一片銀芒的閃耀中帶著四濺分射的滿身瑩光流電般掠進,這情景真是令人目眩神迷,他已能將體外的光輝纏沾於本身的軀體上,這雖是剎那之間的幻象,卻也夠得上匪夷所思了。前排的弓箭手還沒有來得及退後,銀牛角“嗚”地長嗚,一陣連串的骨路碎裂聲夾雜在淒厲的嘶號聲裡傳來,熱血飛濺中,已似狂風掃落葉般栽倒了二十餘名大漢!
青面閻王羅小成大叫一聲,舞著手中短樓直掠而上,慘怖地大吼:“秋離,老夫與你拼了!”秋離候忽落向地下,上身微彎,銀牛角一抖淬掃,七名大漢打著轉子摔了出去。他腳踵突旋,銀牛角上下交舞,翻滾有如長江大浪般浩浩而去。在這陣翻滾之中,一片鬼哭狼嚎的慘叫聲此起彼落,連續不斷地傳來,馬刀、弓箭滿天亂飛,鮮血、人頭凌空跳舞,瞬息之間,地下已躺著四十多具新添的屍體!
一個大翻身,秋離狂笑著追上了青面閻王羅小成,銀牛角晃起千百條白練也似的光帶暴卷而去,照面之間,已將羅。
小成逼得左招右攔,狼狽退後!兩條人影厲吆聲中,自兩側撲來,一條倒須鞭和一條蟒皮鞭,在空氣中打著呼哨分頭纏向秋離上下盤。秋離哼了哼,銀牛角一揚直搗,左掌卻劃過一道飄忽的點線顫抖著劈去,攻擊者“嘿”了一聲,迅速後退——秋離身軀驀地騰空,在空中一個急旋,銀牛角灑出萬千晶點,“嗚嗚”的號叫聲響得宛如冤鬼夜泣,那兩名使鞭者還沒有來得及再退,已象突然吃醉酒似的雙雙搖晃著倒下,他們身上,俱皆佈滿了拳頭大小的血窟窿!
一咬牙,秋離左掌閃電般朝再度撲上的羅小成劈出十七掌,暴翻之間,銀牛角已向一名掩到身後的高大敵人胸腔內插進又拔出,牛角尖映著烈日一晃,斜偏著左右砸飛了兩個手執短戟的壯漢,平肘猛縮之下,銀牛角急嘯著硬硬磕掉了一把三環大砍刀,角身一擦而起,那把大砍刀的主人臉上五官已被擠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了!
秋離發狂了似地一坐身,銀牛角呼嘯著急攻青面閻王羅小成,在一片汪洋般蓋下的銀光裡,羅小成素以擅長的“萬宗樓法”竟已絲毫施展不開,七招之下,他的短柄月形鏟已被脫手震飛!
一個蓄著滿嘴大鬍子的大漢拼死撲來相救,他肌肉虯突的雙臂一圈猛推,勁風旋舞中,雙腿候掃秋離!秋離閃電般側身斜轉,銀牛角飛點敵人雙目,銀光浩蕩中,他的左掌已一平倏斜“鬼在哭”,淬斬那個鬍子踢來的雙腿!“咔嚓”一聲刺耳的折骨之響傳來,大鬍子厲吼一聲,重重摔倒,秋離低沉地道:“馬大鬍子,抱歉了!”“了”字出口,銀牛角的尖銳已插進了大鬍子的小腹,在黑草原上,他曾與秋離對過手,而那時,他就應該明白今番不該再來的……。
羅小成面色全變烏紫,在地下連連翻滾而去。他的雙手虎口全已震裂,鮮血淋漓中,他的目光驚駭地發覺已方之人皆已在這瞬息之間奔逃一空!心驚膽裂之下,他急忙挺身躍起,當他尚未及回頭注視,一陣巨大的痛苦已令他幾乎又仆倒下去,低下頭,一隻尖銳的牛角前端正透出在他的胸腔之外,角尖上,一滴濃稠的鮮血正緩緩淌下……羅小成面色慘白如紙,他僵硬地側轉過頭,嘴角抽搐看:“秋……秋……離……”秋離目光澄澈,但是,卻澄澈得那麼寒森而不帶一抹暖意,他生澀地道:“如何?”羅小成眼皮翻了翻,低啞地道:“我………我……不能……不能活了麼?”抿抿唇,秋離冷森道:“我想是如此。”羅小成喉頭咕嚕了一陣,聲如遊絲:“太……太蒼派……派………的援兵……呢?”秋離哼了一聲,道:“至今末見。”全身驀地痙孿了一下,羅小成瘦削的身子軟軟倒向塵埃,銀牛角自他背心滑出,沾滿了厚厚的血跡!
秋離怔怔地注視著自己手中的銀牛角,好半晌,目光再在這片醜惡的丘陵地上移動,四處都是些形狀慘怖的屍體,都是攤攤點點的鮮血,兵刃弓刀丟置一地,甚至連馬匹的遺屍皆是那麼淒厲古怪。
人生下來的目的乃是活著,但是,卻又往往為了一些形勢上的爭鬥而放棄了生命,這種爭鬥,有的在於必行,有的卻應可避免,難得言的,卻是在於參加爭鬥的人們是否分辯得清楚。
人類是最聰明的動物,但,又何嘗不是最愚蠢的呢?烈陽下,秋離轉過身來,一步一步朝前面走去。前面髯虎何大器已由坐騎依持著爬上了道路,他顯然已為眼前這——片片活生生的地獄景象震懾住了,張著大口,雙眼直愣愣地瞧著,連眨都不會眨了。
秋離慢慢行到他的面前站住,何大器艱澀地嚥了口唾沫,道:“這……這都是老弟你一個人乾的?”秋離沒有表情地點點頭,何大器覺得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沉默了半響,他低沉地道:“有沒有活口?”秋離的神色忽然古怪地一變,沒有回答他的話,只管轉過身去搜索。在通往仰宛縣城的那一道路上,一個高大魁梧、全身黑衣、臉上蒙著黑色面罩的大漢,正孤零零地一個人緩緩向這邊行來,他寬大的黑色披風.微微在他行走時飄起,那模樣,怪異而陰森。散發著一股冷冰冰的肅殺氣息,就象……是一隻吸血的編蛹!何大器也看見了。他吸了口氣,低低地道:“咦,這,這人是誰?”秋離疲倦地露出一絲微笑,道:“我看是,恩,除了你我之外此地唯一的活口!”陽光越發炙烈了,曬得有些令人眼睛發花,從路那邊走過來的黑衣人,卻是顯得如此安詳而冷沉地一步步走近,黃土路上,有一層厚厚的黃塵,但是,在這人舉步落足之間,卻連一點兒灰沙也沒有帶起。
空氣裡彷彿盪漾著一股看不見的寒瑟,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溺悶,很沉重,何大器舔舔嘴巴,啞著嗓子道:“老弟.這傢伙有點邪門………”:秋離雙目毫不稍瞬地注視著來人,冷冷地道:“但願他不要邪到我們頭上,他已令在下有些生厭了。”黑衣人安閒地走著,一步一步,終於,他隔著秋離與何大器兩人已不足五丈的距離了。
秋離懶懶地將銀牛角扛倚在肩上,懶懶地道:“現在,朋友,你可以止步了。”黑衣人果然停止了行進,隱在面罩後的一雙眼睛卻宛如一雙鷹眸般隼利而尖銳地凝注著秋離,那雙炯然而冰冷的目光,象是能穿透人們的肺腑!
秋離用左手擦了一把汗,輕輕彈灑於地下,疲乏地道:“你要什麼?或者,你想要什麼?”黑衣人靜靜地瞧著秋離,好一陣子,他語聲平淡得就象一抹薄薄煙雲:“地下這些人,都是你殺的?”秋離笑了笑,道:“不錯,沒有任何一個幫手。”黑衣人目光閃了閃,冷漠地道:“你不覺得過狠了一些?”秋離望著對方,道:“我不願如此,但是,只要開始,結果便往往成為這樣。”沉默了片刻。黑衣人道:“方才,有太蒼派三十餘騎惶然北遁,我心知有異,加步進來,卻已來不及阻止這場悲劇。
秋離輕蔑地用舌尖勾勾唇角,道:“你想阻止,就該‘決’步奔來,否則,你便來不及,因為我的出手與動作都頗講究時效。”黑衣人冷厲地盯著秋離,愣愣地道:“為了天下蒼生,為了替死者伸冤,決不能要你這等狂人繼續跋扈下去,對付你這等人,除了一個殺字,將不會有更有效的辦法!”秋離懶洋洋地一笑,道:“說得好。朋友.但你須要有兩下子才行。”黑衣人退後一步,冷冷地道:“報名。”秋離用舌尖頂頂嘴唇,淡淡地道:“於蒼生之間,名字該不算是一件有意義的東西,是麼?”聽了這句話,黑衣人似是有些意外地又打量了秋離一陣。
旁邊,何大器已有些憋不住了,他沙著喉嚨叫道:“喂,小老弟,你這叫瘋狗過街亂咬人哪,怎麼青紅皂白也不分就要替人打抱不平?你可知道這樁事情到底是誰對誰錯?”黑衣人極為不悅地冷哼了一聲,道:“看你這副模樣,便也知道不是什麼人物,滿口粗俗之言,活了這一大把年紀,都活到誰的身上去了?”幾句話是又鋒又利,直氣得何大器滿臉通紅,汗如雨下,他大大喘了兩口氣,狂怒地吼道:“咦,咦?你他媽竟敢教訓起老夫來了?你這不開眼的乳臭小子,老夫橫著打江山的時候,只怕連你師父還在你師爺腿肚子邊打轉呢!”黑衣人冷笑一聲,道:“打!”他的右手凌虛一轉,一片淡淡的、無形的、卻又強勁之極的掌風已“刷”地扇向何大器的面頰!秋離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左掌一平候斜,“波”的一聲輕微震響傳來,那片掌風已被震得無形!黑衣人雙目突睜,脫口呼道:“鬼手!”秋離微微欠腰,一笑道:“對老年人,朋友,須要謙和有禮。”黑衣人死盯著秋離,良久,他低沉地道:“難怪如此歹毒,難怪如此兇狠,除了你,秋離,只怕世上難有第二個人有此殘忍!”秋離平靜地一笑,道:“他們要殺我及這位前輩,所以,我在勸說無效之下只好用了一句老詞兒,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黑衣人呸了一聲,憤怒地道:“一殺就是兩三百人?”秋離神色一沉,道:“對兇惡之人何能仁義?你不殺他,他即殺你。朋友,他們不是你的宗親,也非你的故舊,不要餃著有幾手功夫就不知天高地厚,江湖上的恩怨纏綿,你可懂得太少,在我沒有動手對付你之前,加快步子走路最是上策!”黑衣人驀然仰天狂笑一聲,浩烈地道:“好囂張的口氣,別人懼你秋離,我‘黑霧山’‘夜梟’周雲可不在乎!”秋離忽然笑了起來,道:“周雲,在武林中,我也聽過你的名頭,知道你原屬‘天山派’,後來因為與師妹相戀,不容於門規才被逼離山,你這人有些正義感,就因為有這點長處,”中原雙劍’兩個老兒才又收留你,我知道你為人孤僻,嫉惡如仇,但你仍不失是個好人。在前年,你不是還單人只劍解了十八艘太湖水賊船圍攻一隻官船之危嗎?但如今你不要弄錯了對象,否則,你就是自我煩惱了!”黑衣人似乎因為對方曉得自己的事情如此清楚而感到意外他望著秋離,冷冷地道:“秋離,看情形,你對我還相當注意?”秋離一笑道:“不要自己往臉上貼金,我閒著沒事注意你做甚,江湖上的傳言你該明白比信風還快。”說到這裡,秋離又道:“聽說你長得挺俊,為什麼又故作神秘蒙起臉來,而且你的口氣也生冷得緊,怎麼,有了傷心事?”對方,夜桑周雲身軀微微一震,他怒道:“這不關你的事!”秋離用左手揉揉麵孔,安詳地道:“當然,我只是好奇罷了”夜梟周雲象是在沉思著一件什麼事,直直地站著不動,秋離不耐煩地一揮手,道:“周朋友,山高水長,後會有期,我等先行一步了。”說著,秋離轉身行向坐騎,他的背後,夜梟周雲突然叫道:“鬼手!”秋離豁然大笑,淬然暴縱三步,果然,一條銀蛇似的寒光倏閃而進,秋離單足足尖旋地,呼嚕嚕地翻轉而回,手上銀牛角起如五嶽凌頂,呼呼轟轟地在一片嘯叫聲中當頭壓下!夜梟周雲手中握著一柄長有三尺,窄身闊背的鋒利寶劍,整個劍身通體流燦一片著水銀似的絢麗寒光,這片寒光彷彿隨時可以躍出騰飛一般,劍柄為斑斕堅實的龜殼所制,看這劍的式樣,就知道是出自“中原雙劍”的門下,因為,只有這兩個老兒的弟子才使用此種“壽龜劍”!
這時——
周雲身形一晃,有如行雲流水那麼灑逸而美妙地閃出三丈,一退之下,再撲而上,壽龜劍抖起一溜溜的長芒,似夜空流星的曳尾,奇異而又凌厲地連攻而至!秋離叫道:“好劍法!”銀牛角突然一緊淬擺,幻成了一個半張的扇形,在一片密集的叮噹聲裡,他已猛然上步,銀牛角微微往左,又閃電般砸向右邊,角尖一揚,抖成了一片波浪似的銀海暴卷而去。
周雲重重一哼,壽龜劍上下翻飛,縱橫交鋒,一團團、一條條、一片片雲絮似的寒光突斂突放突散突飛,時如瑩珠凝凍,時如瑞雪飄展,時如流虹貫空,時如天瀑倒懸,使得美,使得奇,也使得妙.銀牛角翻翻滾滾地突砸突磕,硬架直擋,一波連著一波,一層連著一層,似戰國時的火牛莽莽,又似暴風雨中的浩浩烏雲,似大海里的彌天巨浪,又似陽光的烈芒萬道,幾乎象永無停息,永無絕止,那麼沉渾有力地緊逼而上!
二人的動作是又快又狠,甫一接手,已互相攻拒了二十餘招,一分再合,又是電光石火般的三十餘招!
秋離口中“恩”了一聲,大笑道:“晤,不錯,中原雙劍果然不愧是中原的頭兩把劍,看他們調教出的弟子就知道了。”周雲厲叱一聲,左三劍,右七劍。劍身“翁”然一抖,彈出滿空星點瑩芒再罩敵人!
秋離“嘿”了一聲,銀牛角驀地厲“嗚”了——聲,競在他揮臂之下帶起。一股強烈的、幾乎已成為實質的牛角形巨大光芒,這股光芒撐天拄地,雄偉無匹,銀色的異彩充斥於天地之間,擠排在任何—寸可以容下的空隙,對方攻來的劍勢,已在這一剎那之間完全消滅無蹤!淡淡的,秋離的身影旋舞如風,銀牛角突進突出,粹閃猝晃,在同一時間,競有七百多條角影分成層層密密的不同方向溜瀉向了周雲!周雲大吼一聲,壽龜劍繞體布成一圈光牆,劍氣絲絲生寒,竭力抵擋著敵人這種突然而凌厲無比的攻擊。
於是—一—
在一連串昂烈的,,幾乎令人們耳膜不及承受的金屬交擊聲響裡只是瞬息,夜梟周雲已經跟艙退後,身上,有九個傷口在津津溢出鮮血!
秋離單足拄地,又“刷刷”地轉了回來,他依然把銀牛角懶洋洋地倚扛在右肩上,露齒一笑道:“周雲,你能接我六十多招,實在很出我意料之外,可見中原雙劍兩個老兒並沒有藏私,你這‘八十一手崩星劍’法也相當詭異玄妙,算得上是劍術中的上乘!”夜梟周雲任憑身上的鮮血流淌,他怔怔地瞧著秋離,好一陣,才低沉地道:“已有很多年沒有人能勝過我了。秋離,你的鬼手之名不是浪得,的確不是浪得!”秋離哧哧一笑,道:“好朋友,你說話的口氣可真叫狂,你知不知道普天之下,能接我秋離六十招以上的角色並不見多,呢?”周雲隱在面罩後的雙目黯淡了一下,他沉沉地道:“我……罷了,我認栽”秋離仰頭一瞧日光,懶懶地道:“你可以離去,但是,要永遠記著幾句話,江湖上的風險極多,在每次打抱不平之前,須要先估一估自己的分量是否夠重”說到後面一句,秋離的語聲已忽然轉為冷峻,他的目光裡有著一股陰沉的肅殺意味,與片刻前的懶散之狀,象突地換了一個人:夜梟周雲轉過身子走了兩步,又緩緩停住,秋離平淡地道:“忘記了什麼”周雲回過身來,低低地道:“方才,你用的是什麼招式,我是說,那隻牛角的招式?”秋離展顏一笑,道:“它有個名字叫‘大悲角法’。”周雲慘淡地笑了一聲,喃喃地道:“大悲角……大悲角他一面念著,一面轉身行去,飄飄的、輕輕的黑色披風拂動著,似一頭吸血的煽蛹般無聲無息地行去。一側——何大器長長嘆了口氣,道:“原來這小子就是夜梟周雲,老夫看他神色有點不大正常,真是的,何苦遠巴巴地跑來硬給自己找一身傷?”:秋離突地一怔,若有所悟地道:“是了,何苦?他在發覺我是誰之後,明明知道不會是我的對手,卻竟又先行向我攻擊挑釁……莫不是,莫不是他遭受到什麼巨大的痛苦而故意為自己找些折磨?恩……。”何大器”唉”了一聲,道:“年輕人總喜歡做些莫名其妙的是,有痛苦找地方哭一場不也就罷了?何必非要弄得這麼血淋淋的不可?唉……”一拍大腿,秋離急促地道:“前輩,在下想管這件事!”何大器一怔之下忙道:“可別叫人家狗咬呂洞賓,老夫看那小子有點不識好歹,而且你方才又給了他那幾下……”老人的話尚未講完,秋離已旋風似地一把將他抬上了馬鞍,自己也一躍而上,抖韁如飛奔去。
秋離探著首,邊哧哧笑道:“前輩,你看他是否心靈上遭受了什麼不可言喻的痛苦?”何大器在鞍後被顛得不輕,他沒好氣地道:“老夫如何知道,老夫自己一肚子委曲還找不著地方傾訴,那還有心思去管這些歪事?”秋離豁然大笑著用力一夾馬腹叫道:“黃驃子,快,快,早點趕上那人,我餵你豆麥摻酒的食料!”哼了一聲,何大器低低喃咕道:“你應先想想喂老夫我點什麼食料才對,肚子早餓昏了……”馬兒急奔著,出了丘陵地。恩,已經看見遠處的周雲了,就這一會工夫,他已帶著傷走出瞭如此遠的路程,可見他一身輕身之術必是不同凡響的。
黃土路上,沿途滴灑著點點殷紅的血跡,但是,前面的.周雲彷彿完全沒有知覺似的只管飄然行走著,連頭都不轉一下。
秋離策馬急趕,一忽兒已追在周雲身後,他乾咳了一聲,叫道:“周朋友—一—”周雲慢慢停住了步伐,遲疑地側過身來凝視著秋離,面罩後的雙目有一股淡淡的抑鬱之色,現在,這股仰鬱之色暫時加掩了一層迷惑。
秋離柔和地一笑,沉穩地道:“方才,我忘了向你問一句話,周雲,你明明知道不會是我的敵手,卻為何要故意挑釁?”周雲目光一冷,生硬地道:“我高興那樣做!”秋離毫不慍怒地一笑道:“只是那麼簡單?”周雲猛一跺腳,高聲叫道:“你以為是為什麼?”秋離沉吟了一下,侵吞吞地道:“不是因為故意要我殺掉你吧?”象是一個焦雷響在周雲耳近,他跟路退後三步,雙目死死盯著秋離,語聲帶著哽咽地大吼:“但你為何不殺?為何?我早就聽過你與敵手不留活口的慣例,我早就知道你那殘狠冷酷的習性,你已殺了好幾百人,為何就不殺我?你害怕再多背上一條人命?”秋離冷靜地瞧著對方,搖搖頭,道:“只知有人求和,末聞有人求死,周朋友,我不殺你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因為他未說完,周雲已仰天大笑道:“只是因為伯我的兩位恩師來向你報復?”這一回,輪到秋離仰天大笑了,他有趣地道:“周朋友,不錯,你的兩位令師號稱中原雙劍,但是,我姓秋的卻未必含糊他們,大家的底子大家心裡有數,誰也未見得吃誰,老實說,我方才沒有殺你的原因很簡單,便是因為我並非象外面傳言的那麼歹毒和沒有人性,除了深仇大恨和十惡不赦,周朋友,我也頗講仁慈呢。”周雲深深垂下頭去。良久,他幽幽地道:“你追來,就是為了這個原因?”猛一抬頭,周雲撕掉了蒙面的面罩,天爺,嚇得何大器幾乎“哇”地叫了出來,那是一張何其恐怖的面孔?整個面頰都是層層卷卷的青黑色條紋,交叉著,縱橫著,額心卻有一個血紅色的骷髏圖案,在兩頰部分的青黑色條紋裡,更隱約現出九條灰色娛蟻的圖形,這張臉,不但醜陋,而且淒厲如鬼,宛如是阿鼻地獄裡受盡熬煉的冤魂兇魄。秋離壓往心中的激動,靜靜地注視著這張嚇人的面孔,他知道,這不是周雲天生如此,這是用一種惡毒的手法繪製或塗印上去的。
周雲淒厲地笑了起來,他帶著哭聲地叫道:“現在你明白為什麼了吧?秋離,假如你是我這種情形,我相信你會求死求得更快……”秋離冷冷地點頭,緩緩地道:“當然,但我們卻有一樣不同。……。”周雲粗暴地叫道:“哪一樣?”秋離咬咬下唇,沉沉地道:“我在求死之前,一定先把將我弄成這樣的那人幹刀萬剮,銼骨揚灰。”周雲慘笑一聲,悲痛地道:“假如那人,你根本無法抵抗哧哧一笑,秋離搖搖頭道:“只要是人,就不會無法抵抗,任他是三頭六臂,他卻只有一條命,任他能呼風喚雨,恩,他卻只有人類的思想。”周雲象是在突然間領悟了什麼似地呆在那裡,整張醜惡的面孔上有一片迷茫與失落的神色,他愣愣地站著,痴痴地站著,兩行熱淚,卻在不知不覺中奪眶而出!
秋離微喟一聲,低沉地道:“如果我答允為你盡點力量,你會覺得意外和冒昧麼?”周雲驚然一凜,他瞪著秋離,良久,才不敢相信地道:“你……你是說?”秋離淡淡一笑,道:“鬼手秋離願意幫助你,無論在那一方面,只要是盡得上力!”一下子有太多的感觸與激奮擁塞入周雲的心裡,他抽搐嘴角,眼眶中滿蓄淚水地凝望著秋離。過了好久,他才緩緩點頭,再點頭。
秋離欣然下馬,靜靜地道:“丈夫有淚不輕彈!現在,咱們該客氣一番了,我說周兄,請將面罩戴上,咱們先進仰宛城裡吃上一頓再說!”周雲雙手有些哆嗦地將面罩戴上,啞著嗓子道:“秋……秋兄,請上馬,在下於後跟隨……”秋離搖頭笑道:“無妨,在下便伴隨周兄慢慢行去!”馬背上的何大器一拂長髯道:“老夫是行不得也,便賴在馬上不動了……”“哦”了一聲,秋離道:“還沒有為周兄引見馬上的老人家,此老乃太蒼派前輩髯虎何大器,亦為在下恩人!”說到這裡,秋離又向何大器欠身道:“請恕在下直呼前輩名諱。”周雲連忙抱拳為禮,何大器呵呵笑道:“罷了,老夫最不喜歡就是繁文褥節,周老弟,你日後只要少用掌風扇乎老夫,老夫已是覺得受用不盡了……”周雲尷尬地搓搓手,低低地道:“方才在下一時無禮,只是因為心緒太過激動不寧,前輩大人大量,尚請莫予責怪才是。”何大器豁達地笑道:“好說,老夫只是笑言兩句罷了。”說著話,一行三人獨騎向前行去,前面,仰宛縣城的城樓已經遙遙在望,方才的一場血戰,卻彷彿隔著這裡是兩個世界呢。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3:39:27
第三章 紅粉蛇蠍
陽光已經偏西了,黃昏的風卻仍是暖烘烘地帶著一股悶熱。這裡,是仰宛縣城的西郊,一庭四周種滿了果樹與農作物的四合院。
中間一棟大瓦房,兩側是排著的土磚房子,這些用土磚砌成的屋舍全充作了倉房,大瓦房很寬敞,屋脊樑高聳得象一把弓,整個莊院裡到處飄浮著一股濃厚稻麥氣息,十足的一個淳樸的農家風味。
農家主人是一位四十來歲的粗壯漢子。一顆奇大的腦袋光禿禿的,下垂的蒜頭鼻子,配著個大嘴巴,笑起來象是天在打旱雷。震得四壁都在作響。他,假如你不知道底細,做夢也想不到這位貌不出眾的仁兄竟會是七月之前名震大江南北的獨行盜梟“回掌奪命”馬標!馬標昔日在金盆洗手之前,即曾為了最後一票生意失算而被對頭追得走投無路,恰好碰到了秋離自半截腰出來託了他一把。這才保了個全身而退,從此他專心誠意地退出江湖.並與秋離結成了兄弟般的忘年之交,近些年來,在這裡他安分守己地買下了田地房屋,規規矩矩地做起莊稼人來了,而且衣暖食足,日子還過得蠻愜意呢。
在大瓦屋後的涼棚下,浴著懶洋洋的晚風,秋離巴洗了’個痛快的冷水澡,渾身的疲勞垢穢被幾大桶的冷水滌除得乾乾淨淨,他換了一身寬鬆的月白長衫,足上也改穿了一雙青面緞子的粉底鞋,他正在悠閒地品著一杯香茗,靜靜聽著馬標在口沫橫飛地說話:“五里外的陵堆子下,果然橫七豎八地躺著不少的屍首,官家正急得人仰馬翻四處緝拿兇手,他們也知道這又是江湖中的爭鬥糾葛,但表面上又不得不擺擺樣子,出來大夥瞧瞧,我說兄弟,這回你做得可有點過火,好些年來,老毛病是一成也沒改……”秋窩笑笑說道:“你也是一樣,仍然羅咳得象個老太婆。”馬標瞪瞪眼,道:“虧得你們只在城裡打個尖就趕來了,要不是包管會引起衙門的鷹爪兒注意,惹上一身麻煩:“秋離呷了口茶,道:“大哥,這一陣子過得還好吧?我看你肥頭大耳的,心一寬,體也就胖了,莊稼收成大約抵得上你早年的無本生意?”摸摸禿頂,馬標哈哈笑道:“過得去就是了,雖然不象以前那樣大把抓銀,小把抓金來得容易。但心安理得,不受驚,不擔險,夜裡睡著了都平穩……”秋離沉思了一下,放低了嗓音道:“方才,我不是把周雲與何大器前輩都為你引見過了麼?你是否奇怪那位周兄老是用面罩子遮著臉?”馬標世故地一笑道:“當然有點納悶,但人家必有隱情,他不說,我怎好問?”秋離隨即將周雲蒙面的原因講了一遍,末尾他淡淡地道:“在來到這裡之後。我在他房裡談了很久,他簡要地將事情經過告訴我了,果然是被人家害的!”皺皺稀稀的眉毛,馬標道:“兄弟,我嗅得出來股又要自找麻煩的氣息了,你哪?”秋離哧哧一笑,道:“大哥,你的見識較廣,可曾聽過一個叫做‘無邊湖’的地方?”馬標神色一震,肅穆地道:“無邊湖?怎麼著,他是被住在無邊湖裡的人損了面容?”秋離頜首道:“你知道?”帶著一股濃厚的憂慮神情瞧著秋離,馬標沉沉地道:“我看,兄弟,你還是不要攬著這檔子閒事算了。……”秋離懶散地又喝了口茶,道:“你先說說那都是些什麼樣的牛鬼蛇神再說,至於我麼,既已答允人家,就是天塌下來也得硬著脖子撐了上去,又怎能隨便丟手不管?”馬標嘆了口氣,目光凝注著落日的餘輝,飄飄渺渺地道:“無邊湖在什麼地方我也不曉得,但是,我卻知道住在那裡的一些人都是些與世隔絕的武林中人,他們與外界素無來往,也從不允許外面的人闖將進去,這些人大約是早年一批江湖上的黑道組織,一定是有什麼不能告人的原因才隱遷到無邊湖去,他們出來的時候都佩帶著一種灰白色的人皮假面,武功也是別成一格,又詭異又歹毒,十三年前我曾遇到過一次,那次我正準備劫一票紅貨,但是,卻被他們先下手幹了,當然我不服氣,三句話不說就交上了手,結果我吃大虧,他們亮出無邊湖的招牌後揚長而去。雖然我以前沒聽過這個地方,自那一交後卻在我的腦海裡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日後偶而也由一些不大可靠的傳言聽過這三個字,卻俱是些捕風捉影,虛虛渺渺的消息……”秋離靜默了片刻,道:“那麼,要找這個地方不知是否容易?”馬標奇異地道:“那周雲吃了他們損了臉,莫不成連人家的窯口也摸不清?”秋離搖搖頭,道:“他們是在一處荒涼山谷裡綴上他,九個人一起動手將他做倒,就在那裡幹了傷天害理的事。原因麼,是為了周雲的一位師妹,這其中並不複雜,男女之間的爭鬥情愛而已。”馬標揉揉蒜頭的鼻子,道:“你能不能講清楚點?”’秋離拂著衣袖,道:“周雲與他一位師妹相愛有年,但天山派卻有一條傳統的規律,就是同門師兄妹不準通婚。男女發生感情是一件自然的事,卻非規律所能約束,於是周雲就被逼下天山,但是兩人之間當然情素不斷,反而越演越烈,正在這個當口,天山派掌門忽然自外面帶回一個青年,這青年曾在一個偶然的機緣中幫助天山派的掌門人力搏‘朝天嶺’的十一頭人熊,併為他取得了人熊守護下的三株‘紫芝’,這樣一來,天山掌門人自是感激中加上賞識,邀他回山小住,卻使壞了,這小子卻對周雲的師妹動上了腦筋,百般追求,處處討好,而天山掌門人又一力促成,儘量撮合。周雲的這個師妹在強逼軟求之下,終於答充了對方婚事……”、、馬標深沉地道:“此人可是來自無邊湖?”秋離點點頭道:“正是。”‘’馬標舔舔嘴唇道:“大約周雲得到消息連夜上山,準備硬劫師妹逃走,半路上卻吃無邊湖朋友伏襲,弄成這個模樣?……”眨眨眼,秋離道:“大哥,你是越來越精靈了,可也油得更厲害啦!”馬標豁然大笑。道:“利嘴小子,憑功夫為兄不敢並提,動動腦筋麼,嘿嘿,你可不見得能強過我!”說到這裡,他又正色道:“兄弟,無邊湖的那些角色不但行動詭密,舉止狠毒,裡面能人異士亦確是不少,而每個都是難惹難纏的魔星,傳說這些人技業之高超,功夫之陰毒皆屬駭人聽聞,他們這‘群脫離常規的魑魅,是一批生活在黑暗面的兇魄!”秋離淡淡眺望著紅透半邊的晚霜,悽婿的餘輝映著他沉靜的面容,有一股脫俗超塵的飄逸氣息,美極了,也俊極了於是。馬標感嘆了一聲,他十分了解他這泣摯友的個性,當他決定一件事。他便去做、而不論這件事要經過多少艱難坎坷!伸手摘下一片紫藤花的葉梗咬在嘴中,馬標深沉地道:“你決心幹了?”秋離笑了笑,道:“大哥,你知道我的答覆。”馬標搖搖頭,沉重地道:“你有一肚子仇,滿腔的恨,兄弟。不知幾時才能消除你心中這些塊壘、人世之間,也有很多溫暖及仁愛,兄弟。只待你去追尋,去發掘”秋離瞧著馬標,意味探長地道:“這不象一個獨腳巨梟的話,大哥太酸了。也太瘟了。”馬標搓搓手,吐出口中的葉梗,道:“你不可忘記,這個獨腳巨梟已經退出江湖,歸隱農田。”秋離笑了笑,道:“是的,你做得對,急流勇退。方是明哲保身的第一要決!”雙小眼睛仰視著灰藍的天際,馬標道:“兄弟,瓦罐終在井上破礙……”秋離站了起來,一笑道:“算了,我們先不談這些,大哥、將你自釀的‘狀元紅’搬出一罈來,咱們哥倆兒個先喝飲一番再說,也好醉醺醺地過他個狀元癮。”馬標一聽到喝酒。毫放地大笑道:“好,就這麼說,別忘了先請出你的兩位尊友.他們一場午覺睡到如今也差不多了。”兩人攜手進入屋內,而此刻,暮靄四合,沉沉的灰藍色氳氤浮沉在四周,在田野,在屋角,但又何嘗不浮沉在秋離的內心呢?十天過去了。
兩乘鐵騎在關洛道上。
日頭仍是那麼火毒毒的,灰塵黃土漫天飛,秋離仍舊騎著他的”黃騾子”。另一位,呢,是黑巾蒙面的夜梟周雲,他胯下是一匹花斑馬,馬兒雄駿高大,昂首闊步,一看就知道也是一匹良駒。
他們沿著這條道路向前走,官道兩邊栽植著一排排的大柏樹,這到底是條主要的道路,還要陰涼好遮,雖然不能完全擋住強烈的日光。卻也聊勝於無,象這樣有樹蔭的道路,可真實在不多見呢。
秋離將坐騎側馳了一點,大聲道:“將何老前輩留在馬大哥的農莊裡可真不容易,他年紀大卻靜不下來,老想出來逛逛……”周雲抑鬱地笑了一聲,悶悶地道:“何老前輩卻是個樂天達觀之人。”秋離抹了一把汗。道:“你卻太消沉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人欠我的我還人,人差我的我索回,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犯不著自己跟自已過不去……”周雲在馬鞍上移動了一下臂部,低沉地道:“但是,秋兄。你往日所遭受的羞辱與磨難你也會遺忘麼?也會毫不牽心掛肚麼?”秋離怔了怔,隨即大笑道:“一定又是何前輩那張嘴保不住秘密告訴你了,不錯,我忘不掉,但我卻不在事情解決之前先折磨自己。”他頓了頓,又道:“周兄,可知道你面孔上被塗抹的花紋是什麼玩意弄上去的?”周雲慘淡地搖頭,道:“不知道,當初被他們用一種骨針刺染上去的時候只覺得火辣辣的疼痛,事後,我用盡了方法也不能洗掉一丁一點……”秋離沉吟了一聲,道:“是刺上去的?”周雲點點頭沒有作聲,秋離稍一猶豫,道:“你的那位師妹,已經嫁人?”彷彿臘月天裡全身被冷水暗淋下,周雲猛地痙攣,他沙著嗓子道:“我趕往天山時,對方已正式下聘,現在大約已經行過禮了,還不知她曉不曉得我已經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秋離哼了一聲,冷冷地道:“這等情感不夠堅定的女人,嫁了也罷!”周雲呻吟了一聲,顫抖地道:“秋兄……”秋離嘆息一聲,有些歉意地道:“對不起,我無意刺傷你。只是.我為你不平!”唏噓了一會,周雲幽幽地道:“不經滄海,不知難為水秋離目光也暗了暗,緩緩地道:“說得好。多少年來,我一直不近女色,大約是我做對了,至少,我用不著揹負情感的債……”周雲沒有接腔,馬蹄聲得得地響著,顯得單調清脆,多少個白天黑夜,晨昏日落,無盡的蒼灰歲月,漫漫時光,便在這一聲聲的蹄音裡打發走了,任憑江湖上的男子漢添上星星華髮,卻不能在那些遙遠的回憶裡找回幾許溫馨,幾許甜蜜……“兩個人都靜默了一會,周雲低啞地道:“秋兄,咱們是直上天山?”秋離古怪地一笑,道:“繞過華山,然後再去。”周雲瞧著秋離:“要到華山雪恥?”秋離舐舐嘴唇,笑笑:“正是。”面罩後的眼睛透出一股憂鬱,周雲沉沉地道:“再象仰宛城外丘陵子下那佯?”秋離神色微微一僵,冷澀地道:“那要看他們如何了,我要找出當年那個與我較鬥又狠揍我一頓的小子,算起來,今他也該二十多歲了。”帶著狠巴巴的眼色,秋離又道:“二十多歲,恩,算得上是個成年的男人了。”周雲嚥了口唾液慢慢地道:“秋兄,不要太過殘忍。”秋離眼皮子半闔,有氣無力地道:“你在華山派山門外等我,我自己去辦這件事,一個時辰內出來與你相會,當然,我會記著你的忠告。”兩匹馬兒並排馳著,不疾不緩,路側的大柏樹一抹株往後倒退,而路,卻還有望不見的那麼一大段。
一陣急劇的蹄音,忽然響起在他們的後面。這蹄聲起得急,漫天的塵土飛揚著。那匹馬兒還沒列灰砂已先撲了過來秋離雙眉微皺,策馬馳向道路的最裡側,周雲也跟在他的後面,他們剛剛避開。一匹棗紅色的雄駿健馬已旋風似地捲了過去,馬上的騎士是個飄著白色披風。扎著白色頭巾的人,那入連頭也不轉一下,騎在馬上潑刺刺地奔出去老遠。
咳了一聲,周雲搖搖頭,秋離望著遠處滾滾塵土,用衣袖抹去粘在驗上的灰砂,低罵了一聲:“真是魯莽透頂,這條官道象是為他一個人開的……”周雲半彎下腰,準備取拿懸在馬首之旁的水囊,目光瞥,卻“咦”了一聲,驚奇地道:“秋足,你看前面十丈之處!”秋離順著道路瞧去,不覺重重地哼了一聲,原來,在十丈之前的右側,道邊的柏樹幹上,正斜斜地深插著一支灰白杆子的長矛,杆子尾端繫著幾根染了血的公雞羽毛。正隨著那顫乎乎的杆子飄呀飄的。
周雲坐直了身子,澀澀地道:“秋兄,這是‘狼牙幫’的‘攔路樁’,表示他們在前面有買賣要做,咱們是否需要繞路。或是暫停前行?”秋離勒住了馬,狠狠吐了口唾沫,道:“就這麼一條大路,四面都是田野,到哪裡繞道去?日頭這麼毒,呆在這裡挨曬卻是冤得緊!”周雲喟了一聲,低低地道:這根攔路樁必是方才奔馳過去的那人插下的,他們已等於提出警告,假如咱們不理會硬闖,只怕要白添麻煩……”吁了口氣,秋離順手扯了圍在頸上的一塊黃色汗巾擦汗、他無奈地道:“也罷。只有在這裡等一等了。”說著,他又哼了哼:“不曉得是尋仇還是劫財?對象是誰?稍停說不定咱們還可以看看熱鬧,弄得巧分一筆紅……”周雲彎腰拿起水囊,掀開面罩喝了兩口水,喘了口氣,道:“強劫豪奪之財,天山有規矩不得沾染。”秋離大笑一聲,道:“別自作多情,又不是分給你,我是自己要,你天山派的門規管不著區區這一段。”周雲忙道:“秋兄與在下借行,假如傳將出去,這……”秋離用汗巾使勁擦擦手,笑道:“這叫黑吃黑,不關你事,狼牙幫不是什麼好來路,江湖傳統,天下錢財見者有份。”周雲苦笑一聲,不再多說了,他明白秋離是一個有血性、有膽識的英雄漢子,但他生長在江湖中,而江湖裡講求的也就是這一套,黑白兩道有他們不同的生活方式,現在,分別也就在這裡了。
此時——
商人背後的道路上又傳來一陣轆轆的車軸聲,聲音笨重而沉滯,似是一頭負荷了太多重量的老牛在吁吁地喘息,秋離回頭瞧去,暇,一輛雙挽健驢拉著的烏篷車正緩緩向這邊行近,,周雲也轉首注視,他低低地說著:“看情形,狼牙幫要對付的目標就是那輛驢拉的篷車了,他們膽子好大,在這光天化日的坦蕩官道上就敢下手……”秋離冷笑一笑,道:“做這種買賣還能挑個好風水地和黃道吉日?當然是哪裡碰著哪裡算,換我也是一樣。”’說著,那輛烏篷車已馳近了,駕車的人是個濃眉大眼形色精悍的四旬漢子,他疑惑地朝秋離與周雲汀量著,篷車的車簾密掩,看不見裡面有些什麼,那兩匹拉車的毛驢卻是混身汗溼,滿嘴白沫流淌,顯然,他們已經趕了一大段路了,這大熱天!
捲過一陣塵土,烏篷車轆轆馳過,駛車人又回頭瞧著二人一眼,可惜的是,他卻沒有注意到插在相樹幹上的那支長矛!
望著地下兩道深深的轍痕,秋離舔舔嘴唇道:“車子裡非金即銀,裝載得很踏實,那駕車的朋友卻只顧疑心我們,倒連正主兒也忽略了,周兄,咱們只不過是啄點零碎的黃雀,恩?”周雲尚未答話,前頭路上忽然象一條烏龍似地翻起滾滾塵沙,遠遠地,那匹棗紅色駿馬又怒矢似地奔了回來!
周雲忙道:“來了,他們即將下手——”秋離懶懶地解下鞍邊水囊,倒了一點水在汗巾上。輕輕潤溼著面頰,有氣無力地道:“哪有個‘們’字?那小子是單人匹馬!”周雲目光緊緊凝視著那匹迅速接近的棗紅馬,驚異地呼道:“果然只有他一個!好大膽——那烏篷車開始移行向道路的左側、吾、那人亦已催馬搶向左邊……”秋離放眼瞧去,前面十來丈遠近,烏篷車正馳向路左,顯然是想讓路給來騎,但那匹棗紅色的大馬卻瘋了似地也朝左面狂奔而來”烏篷車驀地顛震了一下,兩匹毛驢被猛然拉住,正在昂首嘶叫,車上的漢子高聲怒吼道:“喂,你這人怎麼亂闖一通,這麼寬的道路一一”他話聲未畢,那匹衝來的棗紅駿馬驟而斜刺裡一煽猛揀,馬上的騎士淬然揮手,一條金閃閃的長鞭怪蛇一樣霍而舒捲,駕車大漢暴吼一聲跳了起來、在空中一翻身已拔出一柄閃亮匕首,照著馬上的人便戳了下去!
馬上騎士不聲不響,雙腿用力一夾馬腹,馬兒往前煥竄,他整個人“刷”地斜向右邊,在一斜之下又猛旋了一個半弧坐好,在這美妙而驚人的旋轉中。那大漢一刺落空撲向地下,他狂叫一聲,飛快轉身企圖再刺,然而,那條金閃閃的長鞭已映著日光一晃之下卷在他的腰上!
周雲一拍手,低叫道:“好妙!”兩個字還在他舌尖上翻跳,那大漢已驀地慘號一聲被長鞭抖出,直摔在尋丈之外連連滾動,每一次翻側之間,地下都印著一攤攤鮮明的血跡!
馬上騎士在飛揚的塵土中扯馬韁、整匹棗紅馬人立而回,轉首‘呼”的一聲嘶叫。馬上人不待馬兒立穩,已飄然落地直奔烏篷車而去:地下塵土中的大漢拼命往這邊爬著,他的雙手十指在滾熱的砂土中一寸寸地插下移動,手指上全沾染著粘稠的鮮血,腰際與兩脅更是衣衫碎裂,血肉模糊,這一瞬間糊沾上不少灰沙,看上去越覺悽慘,他鐵青的臉上淌著豆大汗珠,五官扭曲著一面爬,一面悲切地大喊:“壯士……壯士……裡面的財寶你隨意取拿、但求你莫傷了車裡的人。他們一家骨肉只剩下這母子二人了……”那全身雪白的怪客似乎略一猶豫,又疾速地掠上了篷車,劈手一把扯下了車篷,倒提金鞭,微一探身,已象提著只小雞般拎出一個四五歲的孩子來,那孩子粉團團的一張小臉怪讓人喜愛,但這時卻驚得手舞足蹈號陶大哭,車裡一個穿著青色衣裙的少婦尖泣著撲了出來,一把沒抱著孩子反被那白衣人一腳踢到車下。少婦在地上翻了個滾,哀叫著爬轉來跪倒,滿面淚水地哭著祈求:“壯士,英雄。求你饒了我的孩子!壯士,我宗家一門三十一口僅存我母子工人,我們不會再有復仇的念頭。壯士。你就容我母子二人活下去吧……壯士,車裡的細軟都送給你,只求你饒了我們……”那白衣人手裡高提著孩子,稍微仰了仰頭,晤,敢情他也是蒙著臉孔,一塊雪白的綢巾淹住了口鼻以下的部分,在他仰頭的當兒,老天,那雙眼睛竟是如此澄澈,如此清瑩。水汪汪的兩潭清水!那兩條眉兒,彎彎地勾了上去,似兩抹新月.又象兩片柳條……秋離猛地與那人打了個照面,不覺心裡一怔,他微噫了一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地問了自己一句:“這個傢伙怎的生得如此撫媚?莫不成……是個女的?”在地下爬著的大漢劇烈地嗆咳了兩聲,也哀哀叫道:“壯士,求你,求你饒了宗家這一點香火吧,壯士,我用我的頭顱來頂替少夫人與小少爺的命,壯士,求你礙……”白衣人依舊沒有說話,只見他眉兒一豎,兩隻晶瑩的眸子裡,透出一股十分可怖的煞氣,振臂就待拋摔下手中提著的孩子——秋離懶洋洋地嘆口氣,卻及時地大聲叫道:“住手!”白衣人怔了一下,目光冷峻得象冰碴一般投了過來,那裡面,除了憤怒,還帶著一絲兒無可言喻的嬌媚!秋離笑了笑,又接上一句方才的話尾:“我說娘們。”白衣人的一雙俏眼驀然蒙上一層狠毒之色,他哼了一聲,奮力將手中的小孩摔了出去!
青衣少婦的淒厲慘叫與孩子在半空中發出的尖銳哭喊組成了一闕短促而又絕望的音階,地下的大漢狂號一聲,頹然頭撲向塵埃———秋離驀地雙臂倏震,快得象經歷了千百年而自遠古掠來的流光那麼令人不敢思議地淬射而去,身形一挺一轉之下,巳美妙而輕柔地將在空中揮舞著手足的孩子接住,劃過一道半弧平平落下。
地上的青衣少婦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視覺船地呆了一下,遂即又發出一聲驚喜欲狂的哭喊奔向秋離面前,磕頭如搗蒜般泣不成聲:“壯士……謝謝你救了我的孩子……謝謝你保全了宗家這唯一的骨肉………壯士,宗家未忘人宗於嫻向你老人家叩頭……秋離伸手扶起了少婦,搖搖頭,小心地將手中嚇得呆了的孩子交了過去,少婦雙手緊樓著孩子,彷彿唯恐有人再從她懷裡搶去一般,她一面拍著孩子的背心,一面淚如雨下。
終於,“哇”的一聲,孩子哭出聲來。少婦似大病初癒般用自己淚痕斑斑的面龐貼在孩子的小臉上,母子二人哭在一起,其咽其側,聞來幾能令人傷魂斷腸……秋裡離如釋重負地吁了一口氣。那邊,地下的大漢朝他跪秋離目光才一與他觸及,那大漢已“咚咚”用力在地下三個響頭,大哭道:“壯士,謝謝壯士救了我家小少爺,壯士,小人宗貴向你老謝恩……”秋離往旁一站,忙道:“不敢,朋友尚請免禮——”他話還沒有說完,一條金芒倏閃,蛇似地卷向他的頸項,來得好快,好狠!哼了一聲,秋離猛一提氣,未見他有任何動作,瘦削的彷彿飄浮的一絲輕煙,那麼灑逸而又不可捉摸地淬然飄!懶懶地轉過身來,白衣人正站在車座上冷漠而深沉地注視著他,眉宇間,卻不可掩飾地有一抹驚惑,金色閃亮的長鞭正拖在地下,天爺,那粗如姆指的鞭身上,到處佈滿了尖銳的倒須彎鉤!
秋離釘著白衣人,淡淡地道:“誰都是父母生,爹孃養的孩子,當著人母親的面,你要摔死人家孩子,不覺得有些過分麼?”白衣人毫不畏怯地反盯著秋離,冷冷地一哼,恩,這哼聲聽起來卻是如此柔美與嬌軟,他目光一寒,眉兒一豎:“英雄你裝夠了,好漢也扮完了。我的事也被你搗了個乾乾淨淨,沒看見大柏樹上的攔路樁?你八成有心找狼牙幫的碴來著!”好清脆,好美的聲音,象銀鈴似的,語尾還帶著那麼一下點膩膩的彎兒,這還是在生氣頭上,尋常時說起話來更不知道有多麼個嬌法兒!
秋離把纏在腕上的汗巾解下,擦擦汗,那叫宗貴的大個子已不由呆了呆,脫口大叫:“啊,他是女的:“白衣人又哼了一聲,怒道:“女的如何,便殺你不得麼?”秋離懶懶地一擺手,道:“象你這等刁潑狠辣的娘們,我還真是初見,現在,報上你的名號,咱們也好套個交情!”白衣人手臂一動,又緩緩放下,冷冷地道:“姑娘並不在乎你這等下三流的角兒,‘玉里刀’梅瑤萍就是我,以後,你的好日子正長著!”:秋離笑了笑,道:“你號稱‘玉里刀”?呢,這個芳名卻是耳生得緊,不過.叫得合適,在狼牙幫裡你充任什麼角色:“玉里刀梅瑤萍瞪著對方,生硬地道:“我想,你管不著!”秋離舔舔嘴唇,道:“說得是,好男不同女鬥,我也不留難你,陽關道上,你小心著走吧。不過,記得盜亦有道,劫財不傷人,傷人就不劫財,兩樣都要,就失去江湖上的義氣了,你們狼牙幫蛇鼠一窩,狗屁倒灶,也定不出什麼好規矩來,今天幸而碰著我閣下,換了個人,包管先賞你兩記耳光,再教你上一篇“三從四德”之學,呢,別瞪眼,日頭正大,姑娘你可以上路了。”梅瑤萍氣得混身哆嗦,雙目圓睜,好半晌,她才勉強平靜下來,用金鞭指著秋離,顫抖抖地道:“好鼠輩,報上你的萬兒,天涯海角,我都會叫你為方才的狂言付出代價!”秋離哧哧一笑,閒散地道:“相逢何必曾相識?同是天涯淪落人嘛,姑娘,別找我麻煩,有些時候,我並不似此刻這般和藹可親。”梅瑤萍氣得猛一跺腳,尖聲道:“你聽著,三天之內,我一定要你的項上人頭,我要千刀刮你的骨,萬刀鑽你的心,不論你去哪裡,有多少幫手,我必不惜一切實踐此諾!”秋離伸伸舌頭大笑道:“我說姑娘,你就有那麼狠法兒?”梅萍氣得柳眉倒豎,嚶嚀一聲,轉側飛身上馬,棗紅馬馱著她頭也不回地絕塵而去,留下的,是一股子怨恨與憤怒,恩,香噴噴的怨毒與憤怒。
緩緩地,周雲自那邊策馬行近,他望了遠處瀰漫的塵沙一眼,語聲低沉而憂慮地道:秋兄,咱們與狼牙幫結下仇了……”秋離聳聳肩膀,淡淡地道:“結就結吧,看不過去的事情總不能裝糊塗不管,這些不平的事兒做起來有時也麻煩得很,既管了,就得撐,是麼?”周雲苦笑一聲,低低地道:“老實說,秋兄你若不管,我也要忍不住伸手了……”秋離哧哧笑了起來,那邊,叫宗貴的漢子皺著眉,一拐一拐地行近,秋離擺擺手道:“老兄,別再謝了,你們還足趕路要緊。”宗貴寬大的臉膛上浮起一絲忸怩之色,他囁嚅了半天,訥訥地道:“壯士……我家少奶奶說,說……假如壯士沒有急事待辦,是否可以……呢,是否可以……勞駕……”秋離冷冷地接道:“再送一程?”宗貴不由一機靈,急得額角青筋暴起,他惶恐地道:“壯……士千萬不要誤會小的不識進退……壯士,實在是小的少奶奶已被逼得走投無路……到處都是豺狼虎豹,四面全是陷阱……沒有人敢幫助我們……誰也不肯挺身而出……壯士,他們要斬草除根,趕盡殺絕礙……”說著,這宗貴竟然激動得號陶大哭起來,他抹著眼淚,“撲通”又跪倒在秋離身前,哽著嗓子道:“壯士,求你好人做到底,壯士,小的願來生變牛做馬,也會報答壯士的這一番菩薩心腸……。”秋離皺著眉一轉目光,已不由嘆息一聲,在那烏篷車之旁,那青衣少婦也靜靜地朝他跪著,一張樸實的憔悴的面龐上綴滿了晶瑩的淚珠,孩子已停止哭泣,躺在母親懷裡,也睜著一雙帶淚的大眼睛朝他眨呀眨的。
搖搖頭,秋離走開兩步,頭也不回地道:“我最不喜歡男子漢掉淚,宗朋友,可知道男兒膝下有黃金這句話?不要動不動就矮了半截!”宗貴仍然直挺挺地跪著不動,他抖著嗓子道:“壯士,求求你額外施恩……”秋離重重一哼。道:“我並沒有說不管,是麼?”宗貴楞了半天才會過意來,他“氨了一聲。欣喜欲狂地又用力磕了三個響頭.帶著哭聲道:“如此說來壯士是答允了?”秋離用汗巾拭著脖子,不耐地道:“你起來.還有。這位娘子。:宗貴艱辛地站了起來,吃力地過去向那青衣少婦說了幾句什麼,又謹慎地扶著少婦上了篷車。秋離回頭向周雲苦笑一下,道:“周兄,煩你牽著黃驃子後隨,我只有權充一次車伕了。”周雲點點頭,道:“在路上,記著為那宗姓的朋友敷藥.這人是條血性漢子,大約是那宗姓人家的僕隨,卻是這般忠心耿耿……”秋離淡淡“恩”了一聲,大步過去扶著宗貴上了車,再將車簾拾起掛好,他自己也坐在車座之上,一抖韁繩。口裡唿哨一聲,催動兩匹毛驢向前行去。
宗貴回身小心將車簾掩妥,身軀扭轉前後,卻是扯動了傷口,直痛得呲毗牙咧嘴,冷汗涔涔。望望日頭,秋離呼了一口氣,道:“扯開衣服,先用水將腰上的傷處洗淨。”宗貴忙著答應.伸手自座底摸出一隻水壺,找著一塊淨布,開始咬著牙為自己洗起傷口,車子顛呀顛的,每一觸及傷處,皆不由痛得他哼出了聲,好一陣子,他才勉強將就著洗拭完畢。
解下胯邊一個錦囊袋,秋離自袋中摸出兩個小小羊脂玉瓶遞過,低低地道:“兩個瓶子裡都是極佳的金創藥,紅色藥末的那瓶內服,黃色粉子的那瓶外抹,擦好了藥用乾淨布將傷處包紮好,我這駕著車抱歉不能幫你。”宗貴謝著接過兩隻玉瓶,依秋離之言做了,他一切弄妥,雙手捧過空了的玉瓶,寬大的面孔上湧現著無可言喻的千恩萬謝,眸子裡淚光瑩瑩。不錯,有很多話,有時不一定要講出來,你的神色,目光,往往會表達得更透徹,更真切。
秋離沉默了一會,平靜地問道:“朋友,你們目的在何處?”宗貴忙道:“少奶奶想先到‘臥虎山’下的‘三浪出莊’。紫莊主早年與我們老爺有八拜之交,他老人家大約可以庇護我們……”秋離在腦海中思索了一下記不起這三浪山莊的名字來。他舔舔嘴唇,慢吞吞地道:“你們是與準結了仇叫人家逼得這麼慘生生的?”沒有說話先嘆了口氣,宗貴愁雲慘霧地道:“壯士、都是那些天殺的‘八角會’啊!”“八角會?”秋離奇異地道:“八角會不是早就銷聲匿跡了麼?怎麼又出現了!你不會搞錯了吧?宗貴愁著臉,道:“小的便是化成灰也忘不了這三個字。不錯他們是隱藏了一段時間。聽說早年為了與一個武林中的奇人結下了樑子,被那位奇人殺得幾乎一敗塗地,那一仗八角會的精英損了十之七八,元氣大傷之下只有敗逃收旗,近幾年來、大約又在暗中招兵買馬,擴充了不少力量,才又敢出來興風作浪,唉,他們第一個就找到我們老爺,要求老爺捐獻白銀二十萬兩充做幫費。我家老爺早年曾闖過江湖,掙得這份家產也是頗不容易,偌大的錢財怎能平白獻出?當時就與八角會的來人爭執起來,一言不合之下便動上了手,他們來的兩個人都帶了傷逃出莊外,老爺就知道事情不對,馬上叫少爺少奶奶收拾細軟準備應變。唉,誰知道他們的人來得好快,當夜就抄上莊子,黑影裡大約至少也來了四五百人,那是一群虎狼哪,一卷進來就殺人放火,可憐老爺少爺與一干護院師父完全死得一個不剩,大好的莊院也被一把火燒得寸草不留……”秋離哼了哼,喃喃地道:“典型的江湖仇殺……”宗貴又嘆了口氣,接著道:“小的早得老爺吩咐,黑夜裡一起火就趁亂護著少奶奶帶著小少爺駕車自莊後小道逃走,沿路受盡了驚恐,好不容易來到這裡,卻又險些被那鹼婆娘作踐,若非遇上壯士,唉,只怕少奶奶母子倆與小的早就化作異鄉冤鬼嘍……”秋離沉吟了一會,道:“你們老爺名諱怎稱?”宗貴嚥了口唾沫,崇仰地道:“老爺姓宗,名員‘瑞木’江湖中入皆稱老爺為‘大方朝’,壯士你可曾聽過我家老爺名號?”秋離搖搖頭,道:“未曾聞得,你們少爺呢?”宗貴忙道:“少爺是老爺獨子,叫‘仰上’,唉,少爺才三十歲不到,宗家一脈單傳,已有三代了。”’秋離又道:“你可知道八角會現在由誰領頭?卷襲你家莊院又是哪些人?”宗貴搔搔頭,笑道:“八角會的頭兒好象是一個叫……叫什麼‘魔眼無心’的人……妙卷莊院那晚他沒有來,領頭的是一個身材矮瘦,滿臉長了些疤痕的醜老頭……”二秋離眼珠一轉,心中暗暗叫道:“魔眼無心呀魔眼無心,當年屠大哥就是要挖你那雙碧中泛金的怪招子,可惜你跑得快,捱了三掌還能活到現在,狗命夠長了,千不該萬不該又再出來揚名闖蕩,碰上了我,哼……只怕你難逃此劫………”宗資唉了兩聲,訥訥地道:“壯士,小的……小的真該死……還沒有請教壯士高姓大名?”秋離“哦”,了一聲,淡淡地道:“我叫秋離。”宗貴並不知道坐在他身邊的這位人物竟就是江明中最最有名的殺手霸才,聞言之下,他恭謹地道:“秋壯士。”笑了笑,秋離道:“你們少奶奶,叫宗於嫻?”宗貴點點頭,道:“正是,少奶奶孃家是陝南有名的大戶。”秋離側身向後望去,只見周雲騎著他的花斑馬,手牽著後面緊跟著的黃騾子的韁繩,兩隻面罩後的眼睛朝他笑了笑。
宗貴怔怔地瞧著秋離,有些囁嚅地道:“秋壯士……你,你在武林中一定很有名氣吧?”秋離抿抿唇,無所謂地道:“馬馬虎虎,湊合著混就是了。”嚥了一口唾沫,宗貴又謹慎地道:“先時那婆娘說是什麼狼牙幫的……壯士,看樣子,他們已經暗通聲氣,講好了來對付少奶奶這孤兒寡婦。壯士,狼牙幫很厲害麼?”秋離笑笑,道:“這很難講,他們各有各的地盤,各有各的勢力,不過,江湖黑道上的幫會暗通聲氣,守望相助是常有的事。八角會這次死灰復燃,只怕少不得有幾個後臺為他們撐腰呢。”嘆息一聲,宗貴垂下頭去,滿臉的懊喪加上一肚子的絕望,神色顯得悽惶而倫然。
有些不忍,秋離想說什麼,但是,一想到自己還揹著滿身的麻煩,也就止口不提,他是有滿腔的熱血與毫氣,難的是他只有一個人。不論有多少世間不平之事,他也不能說一·手攬了下來。心是有餘的了,奈何力不逮埃車輪沉重地滾動著,拉著的兩頭健驢在噴著白氣。路是艱難而又遙遠的,漫長地延展在前面,有多少坎坷與荊棘需要去經歷,有多少旋轉和崎嶇在等著人的腳步去走,生命是一種負擔,要揹著很多你不願背的東西向時間的旅途上去跋涉,但你只得如此,因為你已生下來而且活在這個世界上,就似此刻車輪在沉重而單調地轉動,就宛如那兩頭拉車的健驢一樣‘,明知是一種苦楚,卻只得繼續下去了。
黃昏了,恩,伯見黃昏,卻又是黃昏。
灰藍色的暮靄浮沉在周遭,似一層濛濛隴隴的、拂不開理不盡的愁懷,它纏繞著你,籠罩著你,官道從這邊通過一個小鎮的中間,成為一條唯一的大街轉了下去,路的盡頭埋葬在夕陽的殘霞裡,那終點,只怕還遠著哩。
小鎮上的人家屋頂,已飄出了縷縷炊煙,點點昏黃的燈光也亮了起來,犬吠之聲清晰可聞,三數農人自田間荷鋤歸去J,又是一天辛勞熬過,現在,該是家人歡樂融融圍桌相聚的時光了。
秋離一帶韁繩,沙著嗓子道:“老宗,問問你家少奶奶,是要繼續趕路還是在這小鎮上暫歇一宿?”宗貴疲累地點頭,轉身伸入車簾內低聲說了幾句話,又坐回身子道:“壯士,少奶奶說,就在前面歇一宵吧,壯士趕了;天路,也須休息一下養養精神……”笑了笑,秋離馳車入鎮,在問了個路人之後,已尋著了一家雖然殘舊,卻還很乾淨的小客棧住下。
為那母子兩人張羅定了,他們三個男人就在客棧前廳擺上一桌酒菜食用起來。這間客棧一共只有左右兩排十間客房,中間這一塊做前廳,後面是個小院子。前廳經過一個小天井就是正門了,建築簡單,一目瞭然。
秋離他們租下了三間右邊的客房,宗家少奶奶母子二人住在中間,周雲與那宗貴住於左側,秋離是右邊,恰好兩頭將那母子二人夾在中央。
大口乾了杯“二鍋頭”,秋離眯著眼,噴著舌頭讚了一聲道:“好酒,真是一直辣到腸子裡。”宗貴又殷勤地斟一杯,陪著笑道:“假如不是帶傷,小的也陪著壯士幹上兩盅。”秋離豪邁地笑著,挾了筷子白切肉塞進嘴裡,晤晤地點點頭,道:“這荒野村店,弄的幾樣菜看卻還可口,酒也醇得厚,今天夜裡可睡上一場好覺。”周雲靜靜地掀起面罩,小飲了一口酒,低沉地道:“秋兄,別喝得過了量,記得那玉里刀的話?”秋離笑了,壓著嗓門道:我不是蝦子腦筋,他們擺不上我的道兒,我喝兩口,混身有勁,夜裡正可給他們鬆散筋骨!”說著,他又一大口乾了杯。宗貴忙再斟上,笑道:“壯士,你老可是好酒量,小的眼瞅著酒蟲也給引上來了……”秋離笑著再幹了,照照杯底,道:“吃江湖飯就得能喝酒,沒有這點酒量給壯壯膽,成麼?”這時,正門外突然響起幾聲高亢的馬嘶聲,隨即又響起兩聲吆喝,胖敦敦的店掌櫃笑開了眼,哆嗦著一身肥肉,三步並作兩步迎了出去,口裡還一迭聲地吆喝著店小二接馬。
店門外有隱約的說話聲傳了進來,不一刻,胖掌櫃已哈腰作揖地引進屋兩個衣著華麗,神態冷漠的中年漢子來。
那兩個中年人,一個穿著紫底暗團花新長衫,另一個是紡綢儒衣沿襟袖灑著金色壽字圖,一色的頂中斑玉浮黃文士巾,足登緞面軟底鞋,手中各提著一個精緻小皮囊,顧盼之間十分傲據,卻不象是走遠路的打扮,看情形宛如逛廟會來的,神情悠閒得很。
周雲蒙在面罩後的眼睛向秋離眨了眨,秋離笑笑,又挾了一塊紅燒雞咀嚼著,眼皮子也不撩一下。
那兩個人並末朝他們這邊窺探,隨著店掌櫃向左側的客房。宗貴嚥了口唾液,緊張地低語道:“壯士,可是對方來臥底的?”秋離這一次吸了口酒,道:“如果是,他們就太愚蠢,這兩位仁兄穿得象是買賣人,其實一看就知道,做買賣是不錯,只是無本的生意罷了。”周雲“噗嗤”一笑,道:“秋兄,我發覺你有時候十分詼諧……””秋離舔舔嘴唇,道:“一肚子委曲,滿腔的怨恨,光愁還行?有些時,只是自己打趣給自己聽聽罷了。”三個人又吃喝了一陣,直到杯盤狼藉才算酒足飯飽,秋離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閒散地道:“該睡了,明天還有一大段路得趕呢。”周雲也站了起來,道:“願你睡得舒適,只是,小心腦袋。”豁然大笑一聲,秋離拍拍愁眉苦臉的宗貴,湊嘴在他耳邊:“放開心去睡吧,老友,四海的風浪經得多了,這小小的汙溪魚蝦夠得上什麼氣候!”不待宗貴有何表示,秋離已大步轉身行去,一個在旁伺候的店小二趕緊過去給他開了房門,秋離頭也不回地反手就將門關上。
進了屋,秋離方才現露的些醉態已一掃而空了,他灌了兩口涼茶,迅速攤開床上的薄被,卷裹成一個人體的模樣.又半掩下布幔、將油燈捻至最小的光度、然後,將床前的一張靠椅斟倒,再將自己披著的—件黑包外衣隨意扔在桌上。
沉吟了一下,他滿意地拍拍自己隆起的腰側,喃喃地道“銀牛角.立你彎尖於天,坐你的根緣於地,撐起我滿腔滿腹的膽識吧!”慢慢地,時光在分寸地消逝,在悄悄地移動.外面,更鼓已在不知不覺中敲了兩響了,恩,夜深沉。
遠處,有一陳隱隱的狗吠聲傳來。叫得有些兒淒厲,大約是無家可歸的過路狗吧?趕夜道的人們可得提心了。
緩緩地,輕輕地,窗檻上響了那麼一響。
秋離安靜而鎮定地盤膝坐在房中一根橫樑上,他的目光炯然如電,尖銳而敏捷地注視著四周任何一絲動靜,那伯是最微小的也不放過。
窗檻上輕輕響了一下又寂然無聲,過了好一陣子,恩,一陣青白色的煙霧,緩慢自窗縫中冒了進來,先是一股兒細細的,後來開始大量湧入。那煙霧,帶著一種強烈的氣息,象……象帶著悶香的腐壞桃花。
坐在橫樑上一動也不動,秋離早巳閉住了呼吸,更用那塊黃色的汗巾矇住口鼻,室中,暗處的蚊蟲、蟑螂紛紛僵臥、青白色的霧氣似是一層濃重的紗幔。
秋離明白這是一種極為強烈的迷魂蝕神性質的毒霧,當然是由”人”製造出來的。但是,在江湖中來說,除非是旁門左道或是下三流的角色,一般稍有正義感的人物,都不願意使用象這種傷人於暗處的東西。
煙霧在室中浮沉著,良久,才開始慢慢地消散,而當這青白色的毒霧,在開始淡散的時候,細木條糊著白宣紙的窗戶已被緩緩推開。
秋離微眯著眼。自一縫的目光裡凝注窗外,極為輕悄小心的,咽,一條人影無聲無息翻了進來,這人在朝房中略一打量,已注意到半垂著布慢的床上,他遲疑了一下。回頭低聲向外面招呼了一聲。
人影一閃,又是一個瘦高個子掠了進來,先前那人朝瘦高條打了個手勢,向床上一指,二人已霍然分開,就在分開的一剎那,兩柄寒光閃閃的勾刃刀已分別握在他們手中!
窗外,秋離看得出還另伏著一條人影,他估計了一下距離,滿意地笑了笑,自他這匆匆一瞥裡,他看出這房裡外的三個來人中,沒有一個是白天見過的“玉里刀”梅瑤萍。
室中的兩個人,終於小心翼翼地接近了床榻,他們一聲暗號,閃電般撈起布慢,兩柄勾刃刀在昏黃的油燈光輝裡帶過一片寒芒,狠辣而快捷地交叉著斬向床上用薄被捲成人體形的頭頸部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3:40:05
第四章 鐵漢柔情
勾刃刀的銳利刀口那麼快地“噗嗤”切入被絮之中,兩名刺客的手腕同時用力翻絞,那股子狠勁,實在令人看了心裡發毛!
但是,他們的狠也就狠到這裡為止了,兩個人手腕一用勁,便覺得刀下有異。他們也是老江湖了,立刻抽刀後閃,分躍兩側,四隻眼睛骨碌碌地往房子四周搜視,滿臉的緊張迷憫之色!
窗外,傳來一陣低沉卻帶著不耐的聲音:“邵衝,事情辦妥了沒有?要快……”較矮的漢子有若一頭夜貓般左右戒備著、他面對床上的薄被緩緩後退,嗓門有些暗啞地道:“七哥,架上的鴨子展翅竄哦,場面不大對……”外面那人似是頗出意外地窒了一窒,隨即哼了聲,長身越入。晤,那是一個高大而雄壯的赤面漢子!瘦高條一面朝房中提心吊膽地探視,一面揣揣地道:“莫不成小子得著風聲已經先逃了?”紅面大漢悶不作聲、他陰沉沉地看著床上被切開了兩條裂口、棉絮翻出了一大片的被褥,猛然一個箭步搶了上去,雙手倏揚,“噗噗”聲響一十二柄三角尖錐已整齊地排成一線扎瘦長漢子舔舔嘴邊,道:“七哥,別費事啦,人家準是瞧出了什麼,早挪了腿也不一定?”紅面大漢“呸”了一聲,怒道:“梅堂主是什麼身手?連梅堂主都未曾佔便宜,人家會含糊你這塊鱉腳貨?臭美!”那個頭較矮的仁兄忙道:“要不要通知‘一對’他們動手?七哥?光耗在這裡也不是辦法!”紅面大漢一跺腳,警覺地道:“先退再說!”三個人面朝屋裡,迅速倒著移向窗口,但是,他們剛想縱身躍退。屋中橫樑上的秋離已嘻嘻一笑,懶洋洋地道:“不要退了,留下來大家聊聊吧。”三個不速之客慄然大驚,紅面大漢反應卻是極快,他左臂突揮,六點銀光已“猝”地射向橫樑上聲音之處,同時低呼:“退!”瘦長漢子首先躍起,在他躍起的一霎,六枚三角尖錐深透入木的“嗒嗒”聲也傳了過來,而事情卻發生得如此令人不可思議,一條人影就象原本便擋在窗口一樣早巳翹著二郎腿坐在窗檻上,向他露齒而作微笑狀了!
象見了鬼似的怪叫一聲,瘦長漢子舉手一刀擲了過來,那微笑著的入連眼皮也沒有眨一下,左掌一平倏斜,快得不可言響,“吭”的一聲,這瘦長漢子巳橫空暴轉,重重地摔了出去。經過是如此短暫、紅面大漢幾乎剛剛射出暗器轉過身來、郎就在他轉身之時,生與死已經分明瞭:,變化實在太過突冗,紅面大漢與那個矮個子全都愣住了,他們呆呆地瞪著坐在窗檻上晃著雙腿的那人.那人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向他們含笑點頭,那門閃閃發著資光的牙。這兩位仁兄直覺得正象是一頭食人的血嘴!
那人,當然正是秋離,他眼睛瞧著自己的手指甲.又輕輕在衣襟上擦了擦,宛如未曾睡醒一樣有氣無力地道:“你們、呢,來做什麼?”赤面大漢嚥了口唾沫.喉嚨裡卻仍幹得發火,他心臟在急速地跳動,嘴巴張了張,甚至連一個帶著清晰音節的字也吐不出來……秋離笑吟吟地道:“‘行刺’兩個字不大好開口講,是吧?不過,若稱你們兩塊廢料為‘刺客’,實在抬高了你們的身份、狼牙幫叫你們出來幹這種事,未免也太招子欠亮,你們除了會造糞。還會的,大約就是下跪了吧!”赤面大漢額上青筋暴起,他咬牙切齒地道:“朋友,你不要癩蛤蟆打哈欠,吹大氣吹到我們頭上,不管你是什麼人,我們斷斷不會饒過你!”秋離嘻嘻一笑,道:“這句話應該由我說才對,這樣吧‘今夜我一個要你們一條手臂,留著你們的狗命回去告訴那妖婦,說我下次再遇見她,晤,她那張櫻桃小嘴就非被我吮極不可了。”赤面大漢氣得張口結舌,心中卻是又驚又喜,他退後了一大步,慌亂地道:“你你你……你要搞清楚,狼牙幫不是好惹的……”那較矮的漢子也早就面青唇白了,他目光不停地滑溜著死在地下兩目猶自怒瞪著的瘦長同伴,可憐他那同伴七孔中流溢出的鮮血已經凝固,成為烏紫粘稠的一大片了。
打了個哈哈,秋離道:“我已經惹了,現在後悔也來不及啦,既已來不及,就一口氣幹下去。二位,我們開始吧?”赤面大漢驀地大吼一聲,雙手齊出,十二枚三角尖錐一閃之下竟分成四個部位飛射而出、距離是如此接近.勁道又是如此兇猛,幾乎剛一出手就已經到了秋離身前!
窗檻上的秋離全身猝然往下一縮,一縮之下貼著地面斜旋五步,室中銀芒晃掠,人影帶風,赤面大漢才待往後閃躲,一條右臂卻突然被兩隻強有力的怪手扭到身後,快得還不等他呼叫出聲、“咔喳”一下子、臂骨已然硬生生被折斷,一條短瘦的影子這時己撲到窗外,但是,卻在剛剛落地之際。一個踉蹌摔倒地下,殺豬也似的鬼叫起來———秋離懶懶地丟掉原來嵌連在紙窗上的一根兩寸來長的細木條,方才,他就是用另一根細木條飛拋出去切斷那矮瘦漢子手臂的,這種裝飾用的木條異常脆弱,連較大的風雨也經不住,而秋離卻能用它在距離十步之外殘敵肢體,這份功力,這份手勁可說到家了。
赤面大漢滿頭大汗象黃豆似的滾滾而下,一張紅臉在這瞬息已變成青紫之色,他的五官扭曲著,全身在不住地簌簌顫抖,幾乎連站也站不住了。
拍拍手,秋離道:“你們走吧,如今我們大家都不欠什麼了,不過,日後你們須記得一點,就是要行刺人家,多少也得有兩分板眼才行,光用那些下三流的悶香之類是濟不得事的,除了丟人就沒有別的了。”身子搖晃著,赤面大漢哆嗦著道:“好!好!算你狠……我們……我們……總有再見的……一天!”滿不在乎地聳聳肩,秋離笑道:“當然,人生原要是何處不相逢嘛,你可以上道啦,這裡再沒有戲唱了,是麼?”赤面大漢搖擺著走到窗前,咬牙奮身一躍跳了出去,卻又在沾地的時候重重地跌了一大跤,痛得他再也充不住好漢地慘降了一聲。
趕到窗口,秋離看了那個尚在地下爬行的矮瘦漢子一眼矮瘦漢子的一隻有臂只連著幾條血淋淋的筋皮,筋皮吊著齊肩胛寸許之下脫落的斷臂,血糊糊地在地面拖扯著,那段小小的細脆木條,正是嵌切在斷臂的裂口處!
招招手,秋離淡淡地道:“再會了,二位好生走哪。”他沒有進房。說完了話,微微一縱,身形平平掠出窗外雙臂朗後一推猛拾。瘦削的身影“呼”絕倒翻而起,劃過一道美妙的弧線,悄無聲息地落回客棧的小院子裡,輕悄得宛如四兩棉花。
大搖大擺地走進通道,來到前廳,一個店夥計正在櫃檯內點頭晃腦地打磕睡,一條口涎亮晶晶地垂掛在衣襟上,恩!睡態可掬。
剛才屋裡已經天翻地覆了,這位仁兄還在天下太平夢會周公,絲毫沒有受到驚動,秋離不禁羨慕地看了他一眼,心裡直誇好福氣,搖搖頭,他已來到那落難母子的房門外。
朝左右一看,再聽房裡也沒有動靜,秋離正想舉手敲門,左側的房門已輕輕開啟,周雲閃身而出。
秋離擠擠眼,道:“打擾你啦,老友。”周雲仍戴著面罩,面罩後的眼睛裡精芒隱射,他低促地道:“方才我聽到你房裡有聲息,沒有多久又傳來了幾次慘叫聲,我知道你不會有所差池,是而便一直隱在門側暗地守護隔室的母子,秋兄,可是對方摸上門來?”秋離點點頭,道:“來了,一共三個,有一個回不去了,另兩個也幾乎留下了一半在這裡,差一點連爬也爬不動。”嘴裡“嘖”兩聲,秋離嘆了口氣又道:“他們功夫太差,又用的是下三門卑鄙手法,我本想全宰了的,但是,唉,有什麼辦法?上天有好生之德嘛。”周雲心中有數地笑了笑。道:“投宿那兩位也是麼?”秋離笑著道:“不錯。”回頭一瞧,他又接著道‘”好友,你好生守在這裡,我這就去請那兩位仁兄出來,大家攀攀道,套套交情,朋友是走到哪裡也要交的。”周雲眼睛眨了眨,道:“我看,只怕人家不會還守在那裡了。”秋離轉身行去,邊回頭笑道:“若是如此,他們真算運氣。”來到左側的一排客房之前、秋離略一猶豫,大拉拉地直奔靠最後一間的房門,他不敲門也不出聲,飛起一腳,“砰砰”兩聲震響,房門已連著裡面的門閂子一起飛裂塌倒,秋離緊跟著穿進,哈,晚間投宿的那兩個中年人正對坐在一張圓桌之前,都已換了黑色夜行衣不說,桌上,還交叉擺著一雙沉重的鐵鐧!
房門的突然倒塌,對這兩個中年人來說,顯然是一個極端曲意外,因為太意外,以致使他們猛拖愕住,一下子還體會不出是怎麼回事來。
秋離在房中“呼”地打了個轉子,拱手一笑道:“深宵造訪,也太失禮,打攪之處,萬祈二位恕過。”兩個中年人突然驚覺過來,面色在一變之下又巳恢復了他們原有的冷峻,其中那個胖胖的中年人臉孔一沉,陰森地道:“朋友,這種方式你叫它‘造訪’?我們也並不認識你,沒有交你這個人的必要,現在,你自己到櫃上去賠償店家損失,然後等天亮再來謝罪!”另一個眼睛暴睜,狠狠地道:“聽見沒?”秋離擺擺手拉了椅子自行坐下,大腿翹在二腿上,吊兒郎當地道:“別叫,大家初次見面,二位就拿出這等臉色來對待於我,未免也太令人傷心,我是有事來票告二位的。”胖胖的中年人“霍”地站起,冷厲地道:“什麼事?”秋離一笑道:“在說到這件事之前,我要先知道二位怎的又換成了這種打扮?而且桌上還放著兵器,莫不成二位另有什麼企圖?”面色頓時轉為鐵青,胖漢子極快地抓起桌上沉重的鐵鐧,暴烈地道:“大膽小輩,深夜闖入私室行止鬼祟,這已是萬萬不能饒過,你卻竟敢開口盤詢起爺們的事情來,本待明朝再行發落於你,如今說不得只好重重懲你這雞鳴狗盜之徒!”秋離眼睛半閉,慢吞吞地道:“我原本是想明晨前來謝罪的,只是我伯到了明天早晨,你們二位老人家卻已逃之天天下……”胖胖的中年人厲叱一聲,吼道:“利口小子滿嘴胡言,今夜不把你生劈活剝,便算你的八字巧了!”他的同伴斜出三步,冷惡地道:“早知道這小子不是東西,十有八九是來找碴的!…”
秋離忽然“呸”了一聲,神色倏寒:“好,我們彼此不用再演戲了,大家是怎麼回事心中部有數,一對鋼,你們臥底的功夫算不得高明。你們狼牙幫也完全是飯捅一群,回去告訴你們的主子,宗家一家人如今落了個家破人亡,只剩下孤兒寡婦,這已經是夠可憐了。趕人不能趕得太絕,你們這些人高馬大的粗漢竟然尚有臉孔三番四次與八角會串通起來迫害人家弱質母子,連我也替你們臉紅,在江湖上混不是你們這種混法,這樣算不得英雄,這件事我伸手攔了,有什麼說不過去的。你們直接衝著我來。”兩個中年大漢聞言之下不出面面朗覷,作聲不得,臉色是一陣青一陣紅的.他們料不到對方一下子便將事情全抖了出來,這一下要裝也裝不下了,要糊也糊不住了,兩個人進退失據地僵在那裡,四隻眼睛盡在發直。
秋離冷冷地道:“我不傷害你們,但卻只有這一次,並非我特別對你們有什麼好感,僅僅因為你們未曾與我纏鬥而已。”他目光冷酷地朝眼前兩個人掃去,又道:“不要再想打那宗家母子的主意,否則,你們的腦袋便有極大可能要脫離你們的頸項,你們滾蛋的時候記著先到我房中抬走叫邵衝那人的屍體,夠了,話到此為止,再說下去就便沒有好聽的了!”兩個中年大漢一肚子氣,滿心恨惱,但是,他們卻不敢動手,這.主要的是在他們前來之時,他們的堂主已經將秋離的武功描述得過於明白,他們雖然不知道眼前這人的真實身份,但有一點他們是絕對曉得的,那就是連他們的堂主也吃過虧!胖胖的那個嘴唇蠕動了一會,沙啞地道:“朋友……你既然講明瞭,我們也沒有什麼話說,只是冤有頭,債有主,這筆帳你總得丟下一個萬兒讓我們去找!”秋離漠然道:“好,回去告訴你們狼牙幫,連八角會也一起算上,就說是我獨力攔下了,我,鬼子秋離!”這後面四個字有如響起四記旱天霹雷,震得當前兩個人頭暈目眩,神飛膽裂,他們同時往後踉蹌退去,“嘩啦”一聲將椅子也撞倒了兩張!
秋離冷瑟瑟地一笑,道:“沒有什麼值得吃驚的,只要你們願意,我姓秋的便捨命奉陪!”說到這裡,他雙目中煞氣頓現,怒吼道:“馬上給我滾!”不知道是一種什麼的力量,兩個中年大漢禁不住猛一哆嗦,身不由主地急急拔步往外奔出!
靜默了一會,秋離凝視著圓桌上遺留下來的一柄鐵鐧,輕輕喟了一聲、緩步向室外行去,而門側,那個方才還在打著磕睡的店小二、正傻呵呵地呆立一旁……秋離朝那店小二露齒一笑,灑灑逸逸地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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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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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3 13:40:42
第五章 赤騎八龍
這是一條崎嘔的山道,沿著山腳婉蜒向前,道路盡是灰黃色的泥土,只要一陣微風吹來,沙塵便揚得半天高。
仍然是那輛烏篷車,輪軸在“吱呀吱呀”地轉動著,宗貴還是坐在前座的旁邊,一條原是白色的汗巾擦臉已擦成烏黑了。
秋離揚鞭趕著驢,隨著鞭梢揚出去的,還有滴滴晶亮的汗珠,他用手抹著汗,不時望望頂頭曬得頭皮發扎的烈陽,後面,周雲騎著馬,牽著那匹黃驃子,懶懶隨行,汗水已將他一身衣衫溼透了。
宗貴有些畏怯怯地看了秋離一眼,囁嚅地道:“秋壯士……”秋離舔舔嘴唇,有氣無力地道:“說。”堆起一臉笑,宗貴小心地道:“昨天晚上,呢,昨天晚上可是有刺客來了?”.秋離點點頭道:“不錯。”宗貴謹慎地道:“秋壯士一定好好將他們教訓了一頓?”用食指颳了一下汗水,彈了出去,秋離淡淡地道:“要不然,我會被他們教訓了一頓不成!”宗貴慌忙地道:“當然不會,小的本想出去看看,看看有沒有可以為壯土效力的地方,但是,呢,周英雄卻叫小的不要出來……”秋離懶散地道:“這是對的、你出來不太好……”宗貴一個勁地點頭,道:“是,小的功夫不濟,若是出來湊熱鬧,沒的憑白給壯士增加累贅,少奶奶今天早上已吩咐過了,要小的謝謝壯士……”秋離嘆了口氣,道:“謝了,這是我應盡之責。……”宗貴又腸腆地道:“少奶奶,還說……還說……”又舔舔微微乾裂的嘴唇,秋離道:“老宗,你說話最好乾脆一點,別拖泥帶水,你少奶奶又說些什麼?”宗貴鼓足了勇氣,低聲地道:“少奶奶說,若是壯士不嫌棄,少奶奶想要少爺拜壯土做乾爹,呢,就是認壯士為義父這一番,倒是頗出秋離意料之外他腦海裡,立即浮起那白胖小子的嬌憨面龐來,晤,卻是個又乖又聽話的小寶寶‘嚥了口唾沫,宗貴忐忑地道:“少奶奶知道這話太過冒昧,怕壯士不肯答應,要小的多求壯士,便算是宗家高攀了壯士,唉,少奶奶與少爺孤兒寡婦,象是順風漂流的兩片葉子,無根無據的,若是再沒有人伸伸手提一把,宗家的延續怕是難了……天下的豺狼虎豹懲般多,披上一張人皮不做人事,那些兇徒又正睜著眼在瞧著少奶奶母子倆……壯士,你有沒有經過家破人亡的苦楚,不知道這滋味是多麼難嘗……”秋離伸曲了一下握著皮韁微微汗溼的右手,他又抹去眉尖上凝聚的一顆汗珠,沉沉地沒有說話……好半晌……秋離懶懶地道:“那小傢伙叫什麼名字?”宗貴驚喜地道:“小少爺乳名叫‘胖胖’,學名叫‘崇善’……壯士。你……你是答允了?”抖抖韁,秋離苦著臉道:“不答應,你還饒得了我?”宗貴高興得有些發狂地轉回身去。顫抖著掀開布簾,嗓子裡帶著哭音叫:“少奶奶,少奶奶,秋壯士已經答應了,答允將小少爺收做義子啦……”.急忙將他拖了回來,秋離“唉”了一聲:“唉,別吵,莫不成你還要鳴鑼昭告天下?我……”秋離尚未講完話,篷車的布簾已被掀開,宗於嫻屈膝跪在裡面,蒼白憔悴的面龐上浮著一抹興奮的紅霞,她怯怯地道:“宗於嫻拜見親家叔叔……”車身起伏顛跟著,宗於嫻跪著的身軀也不住搖晃,那模樣。好可憐。又好嫻柔,秋離趕往側身拱手,道:“你,呢,嫂子請不要多禮、車上跪著不便,我秋離也就大膽免了,嫂子,你放心,姓秋的一言九鼎。”宗於嫻垂下頭來.有些硬嚥地道:“宗家遭此慘禍,落得家破人亡流涉在外,弧兒弱婦呼應無門.四處又皆虎狼當道,非欲置我母子於死地而後已,宗於嫻死無可懼,唯孤兒尚未成人、若有差錯,不獨宗家香火斷絕、宗於嫻更難見公婆及丈夫於九泉……”秋離想要說什麼,卻又闇然無語,宗於嫻又悽切地道:“叔叔陌路相逢。非但救我母子於死難,更義允護送。如今不嫌棄,又收孤兒為義子。此恩此德,宗家世代皆不敢忘,有生之日,必長奉叔叔不死牌位,百載千年受宗家子孫頂禮膜拜……”、秋離覺得臉上一熱.他忙道:“嫂嫂,千萬莫如此說,呢,我秋離實在擔當不起,我們日後是一家人了,用不著這麼客套,尤其我最不善於客套……”舔舔嘴唇,他又道:“嫂嫂,我那兒子今年多大了?”宗於嫻煙羞澀地道:“今年冬至正滿五歲。”哈哈一笑,秋離伸手入懷,摸出一個黃綢小包來,他一層層地打開了,綢包裡,竟是一串由三十二顆不同色彩的寶石所綴連成的項圈、寶石皆呈橢圓形,外緣嵌鑲以白金,精巧地將這項圈銜結成為一個心形,寶石色彩繽紛絢麗,透明晶瑩,有若滿空奇異的繁星閃眨,尤其映著明亮的陽光,更是鮮豔奪目,芒彩四射!
在手上掂了掂,秋離彎腰將這串寶石練圈遞了過去,低沉地道:“嫂嫂,這串圈子,便算是送我兒子的見面禮吧。”宗於嫻驚異而怔仲地猶豫了一下,終於頤腆地接了過來。輕輕地道:“叔叔,孩子年紀,怎受得起這麼貴重的賜予秋離微微一笑道:“我自小貧困,但卻視錢財如糞土,十多年來,常有大量財帛在我手上流去,這些財帛,有些來自正路,有些來自邪路,卻俱是我以生命為賭注所換得,不論方式如何,全是純粹的血汗錢,這串寶石圈,因為制工精細,極得我愛,它來自一個鉅富之手,那位有財的富家翁是遭遇歹人劫掠之時被我救下,他堅持送我這串玩意為謝,推託不下,我也只有笑納了,如今卻正好送給兒子……”宗於嫻面孔紅紅地道:“叔叔,只是大使你破費了……”露出一抹奇異的疲憊在唇角,秋離噓了一口氣道:“天下全是財,幹金散盡還復來,東西不算什麼,這是有價值的,嫂嫂,無價的是我對孩子的一片心……”宗於嫻感激地道:“叔叔,孩子長大了一定要教他好生孝順叔叔……”豁然大笑,秋離道:“找個地方,教胖胖叩見我這於老子吧!”宗於嫻羞怯地道:“是的,叔叔。”放下了篷車的簾子,宗貴笑逐顏開地道:“秋……呢,如今該稱秋壯士為秋少爺啦,恭喜少爺,賀喜少爺,小的祈願少爺與宗家永成雙好……”秋離笑道:“老宗,就是如此吧。”現在,這條依著山腳的泥土道就快走完了,翻過那個斜坡,秋離曉得,前面便是平坦寬敞的官道啦。
拉起頸子上的汗巾擦擦汗,秋離嘴裡打了聲唿哨,催著挽車的兩匹健驢加勁往前趕,汀算一股勁衝上坡去。
宗貴在座旁也大聲吆喝,兩匹健驢嘴角噴著白沫,喉嚨裡咕嚕嚕嘶嗥,用力往坡上奔去,篷車顛得厲害,車軸的轉動也宛如在呻吟了。
在離開那片斜坡尚有三丈多遠的當兒,秋離卻猛勒韁繩,挽車的兩乘健驢正在發勁狂奔,吃這突然的一帶,不由嘶叫著前蹄立起,撞作一堆!
烏蓬車“轟滷一下停了下來,車篷在不停地搖晃,塵土瀰漫中,宗貴揮手扇開眼前的灰沙,怔怔地望著秋離發呆。
秋離低沉地道:“老宗,你身上的傷勢尚未完全痊癒,等一會就呆在車上保護親家嫂子,不要隨便離開。”臉上的汗水沾著灰汙,宗貴吃驚地道:“秋少爺,又有對頭來了?”秋離翻身下車,冷然地道:“但願不是。”後面,周雲策馬趕來,人已飄至,他雙目炯然環掃,語聲裡有一股難掩的憤怒:秋兄,又有事了?”秋離目注斜坡之上,沉沉地道:“方才我聽見馬匹噴鼻刨躥之聲,而且還是多乘,位置便在斜坡之後,沒有奔馳蹄音、顯然馬兒皆是靜止,在這大熱天,聚眾多馬匹於此荒野何為?”周雲掀開長衫,將腰際的壽龜劍摘下背於背後,冷森處道:“秋兄,江湖風雲,有時卻必須以鮮血沾染。”秋離哈哈笑道:“好極。你已懂得這個道理了。”篷車前座上,宗貴驀地驚叫起來:“秋少爺,你看坡上……”秋離與周雲迅速轉頭瞧去,天爺,那片乾裂的斜坡上,不知何時已出現了八匹赤紅色的大馬,八匹馬一字排開,馬上騎士一式灰衣、灰褲、灰頭巾,甚至連面孔也映得有些灰了,八個人深沉不動地冷然凝視下面,沒有一絲表情,沒有一丁點生氣,就象是突然自幽其中飄來的八個鬼魅。
周雲隱於面罩後的眼睛露出閃閃的寒光,他陰沉地道:“秋兄,你可知道這是什麼人?”秋離哧哧一笑,有氣無力地道:“赤騎八龍,是麼?”響起一聲輕喟,周雲道:“不錯,他們八個人出了名的殺人不眨眼。”看了秋離一眼,周雲又道:“而秋兄你,更是動手便要分生死,你們這一遇上,恐怕又是天愁地慘,血肉橫飛了。”秋離眉梢一揚道:“別把我說得如此毒辣,有些時候我的心腸還是蠻慈善不過的,也得看人家是否能饒我才能行那善舉呀。”汗珠連成一線,自周雲的面罩後淌下,他平靜地道:“秋兄,我周雲反正是與你同進退了。”秋離搓搓手道:“謝謝,不過姓秋的與敵交手,自來便是有進無退的,赤騎八龍最好不要衝著我們來,否則,大家都不好看。”目光注視斜坡,周雲憂鬱地嘆息一聲:“但他們卻衝著我來了。”’那八匹毛色猩紅的異馬,緩緩沿著斜坡下來,馬兒的步想安定而沉穩,“咔咔咔”似一聲一聲踩在人的心上。’秋離搖搖頭,無可奈何地道:“天下就有這麼些渾帳,你不去找他,他偏來尋你、就象是不知道人吃飯專門為了活命一樣,丟廠個腦袋不是便不能吃飯了麼?不能吃飯又該多麼令人傷心—……。”這近似戲諺的幾句話。聽在周雲耳中,卻有一股子特別的感觸,他明白秋離的意思,生存於世,整日庸庸碌碌,奔波勞累固然為了某一種對人生的貢獻,但是,又何嘗不是為了生命的延續?為了生命在旅途上增加光彩?若是輕易平淡地便丟棄了性命,那麼。生之意義也就太過灰澀與渺小的了八匹紅馬在十五丈左右的距離停了下來,這段距離,晤,正是適於放馬猛衝的恰當位置。
秋離大步走到篷車之前站定,他全身黑衣已被汗水溼透了,仰首望望強烈的陽光,他象是在對著天空說:“列位老鄉親,大路條條.各走各道。我姓秋的也沒有偷了各位的老婆,各位擺出這等架勢。卻是存的什麼邪門兒?”八匹紅馬上最右面那個陰沉冷鷙、濃眉大眼的人物毫無表情地注視著秋離,語聲凜烈地道:“鬼手秋離?久違了。”秋離唇角撇了撇,懶散地道:“彼此彼此,赤騎八龍的威風也夠人瞧的。”濃眉大漢寒酷地道:“相信你我都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更相信你我都明白在此地見面所含的意義,秋離,赤騎八龍不願與你為敵,想你也不見得願與赤龍八騎為敵,道上的風險大家全看多了,能好來好去才是善策。”秋離笑笑,道:“說了這一大堆,賈生,你的意思如何?’這濃眉大眼的中年大漢,正是赫赫有名的“赤騎八龍”老大賈生,他聞言之下雙目微斂,陰沉沉地道:“很簡單,留下人來、你與那位朋友上道,日後大家仍是朋友、見了面也好打個招呼。”秋離淡淡地道:“賈生,你知不知道你們以這種姿態出現已等於與秋離為敵了?”頓了頓,他又道:“而你們要我棄下篷車自行退走,賈生。這更象問我可不可以刨我的祖墳,賈生,你回答我,可不可以呢?”賈生濃眉怒掀,他語聲更形冷厲:“這樣說來,秋離,你是不答允了?”秋離微微上挑的眼角突然有如利刃一樣豎起,傲氣畢露地道:“你已代我說出來了。’’空氣中是一片可怕的沉默,有一層血腥的翳悶猛然壓到人們的心上,半晌,賈生緩慢地道:“秋離,赤騎八龍要領教鬼手的絕藝了!”秋離哼了哼,道:“我們早就應該一試!”一條灰影就接在這句話的語尾裡,鷹隼似地淬掠而來,四片掌影煥然有如利刃般分成四個不同的方向飛斬秋離上盤四處!
原地閃電般左右晃動,在晃動之間,秋離雙掌翻絞,流星似的掌勢已合成一串交織溜瀉撞出。另兩條灰影驚如飛鴻一閃而來,人身未到,一道半彎的白光“嗅”地斜削,另一條“長蛇環”也游龍似的當頭罩到!
在半彎的白光刃芒與長蛇環的絞扣裡,秋離仍然半步未動,瘦削的身軀釘在原地,完全不依一般轉動慣性的急速俯扭俯仰側,在閃動下,兩掌劈斬挑砍,勁風有如鐵錐毒刃,快捷得無可言喻地四旋飛舞,活象一個十臂神君揮掌抗天I於是——.三條灰影眨眼間被逼後退,另兩條灰影卻有如水銀瀉地,尋隙而入。一聲狂笑,赤騎八龍剩下未動手的三個,除了賈生仍然穩坐鞍上之外,其餘兩人已倏然拔升入空,直撲篷車而去:秋離的眼光何等尖銳,睹狀之下,他正待奮力截攔,站在後面的周雲已適時迎上。
壽龜劍的冷電精芒宛如極細的蛇電,一閃之下十六道光柱成輪射狀布成一面劍網,恰好將那兩個灰衣人阻在網外。
兩個灰衣人一高一矮,卻是相同的面孔,絡腮滿面,他們微噫一聲。向兩側躍出,高的那個一抖手,一把黑芒散向對方i劍刃劃破空氣,帶起“絲”的呼嘯,寒電頓時擴展成一個巨大的光弧,一片細微的“叮叮”聲響密密傳來,那大把的“烏木透骨針”已然碎為粉糜!矮個子雙目怒張,粗暴地叫道:“壽龜劍!”高個子在空中一個翻滾,兩枚連著赤銅絞練的拳大“南王錘”已有若流星墜瀉,夾著驚人的力道變幻不定地急砸猛擊而到。周雲目光清澈,手中的劍又狠狠地縱橫點截,剎那間已一連將敵人的“南王錘”磕出二十九次I矮個子貼地猝進,一把開著七個漏斗形孔洞的鋒利“閻羅刀”,翻滾似浪濤千里,帶著鬼哭般的尖嘯,卷湧舞進,那份快,那份奇,簡直就甭提了。
壽龜劍的招式倏然轉變,眩目的光芒不規則形地飛快刺射,劍連著劍,招接著招,貿然一見,彷彿是一座刃鋒隼利的劍山。
秋離以一雙肉掌力敵對面五個強敵,那邊周雲的情形他看得仍然十分清晰,大笑一聲,他叫道:“老友,你果然高明!”/馬上的賈生深沉接道:“沒有什麼驚人之處,秋離,中原雙劍的門下唬不住我們!”大斜身,抖手三十掌同時逼退了正面三敵,秋離輕蔑地道:“賈生,不要多久,你在馬上就坐不住了。”賈生陰沉沉地冷笑道:“我們可以等著證實你的話。”長笑一聲,秋離猛然迎向了飛來的長蛇環,使環的灰衣漢子是個瘦削的中年人,他料不到對方竟敢直迎上來,心裡一猶豫,不由猛然帶環轉開!
使著半彎的“弦月氈的灰衣人適時跟進,但是,時間上卻差了一線之微,這一線之微,是別人所不能察覺的,但秋離卻已等待很久,高手相較要的便是這一線之差!黑色的身影自一側旋起,有若一雙激射的怒矢,帶著一聲驚鬼泣神的顫抖號叫沖天而起:“銀牛角——”這聲淒厲的號叫,象一把鋼刀猛地插入人們的心臟,今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翻騰了,而那雙微微彎曲的,閃泛著銀色晶瑩光芒的銀牛角,已宛如惡魔的獰笑,如此碎人魂魄地對著賈生,當面壓下!
銀光一閃,賈生已知不妙,他雙腿微夾馬腹,座下的紅馬,一躍向側,同一時間.他右手一探淬揮,禪杖形的三尺“超靈杖”已抖出一溜藍汪汪的光彩,奮力硬戳下去!
“當”的巨大震響成浪似地往外擴散,賈生但覺熱血上湧,手臂發麻,他微一蹲身,錯步移出,反手又是狂風暴雨般十幾杖翻飛劈去!
銀牛角跳動硬攔急撞,出手之下宛似大海怒濤,掀起漫天風雲滾滾罩合,連空氣中也是彎曲的角影!甫一接合,雙方便是一連串的快攻快打,而只一眨眼,又閃電似地分開,在這一瞬,賈生的面孔已見汗涔!
秋離如影隨進,傲然笑道:“賈生,早就看你坐不住了。”此際——
五條灰影同時圍來,弦月閘長蛇環、刺蝟棍、蠍子鉤,加上第一個動手的那人所展出的一雙分水刺,排布得又密又急,驟雨般攻到。
秋離冷瑟地一笑,突然迴轉,銀牛角一起如大風呼嘯,幻成大輪似的角影狂厲反襲,五名灰衣人又被迫咬牙退後。
賈生的超靈杖挾著呼轟之威再次攻來,沉重的無形勁力好象層雲一樣重重地往下壓,而杖影藍光進濺飛舞,有如千萬杖瀉擊而至的巨星!
雙目倏斂,秋離兩膝突然向兩邊分開,就在這雙膝一分之際,他人已古怪地縮短了半尺:“生死即分——”銀牛角突然幻出一圈圈滿月似的圓弧,而幻弧連縱橫,閃掠瀉移,令人目眩神迷。“嗚嗚”的厲嘯有如萬鬼的哭號,天地宛似一下子漫起昏沉的愁雲慘霧,銀牛角的尖端旋飛著點點淬截四方!弦月閘長蛇環、刺蝟棍、分水刺,甚至連賈生的超靈杖,也都全在此時被銀牛角疾厲的翻舞所硬硬盪開。
五個人的面孔上沒有絲毫表情,長蛇環“呼”地在空中打了一個圈旋,狠急無匹地淬然扣向秋離頭頂,刺蝟棍也在另一個灰衣人的怪異盤砸下直搗秋離胸腹,出手是又猛又辣,時間部位拿捏得準確之極:秋離的銀牛角狂嘯而起,如雷轟電閃,幾乎要將宇宙的空間劃入地的指掌之內,角影驀顫似千波萬濤,長蛇環被“噹噹噹”一連敲出九次,刺蝟棍也“砰”然砸斜於側,佈滿棍身的寸許鋼刺一下子便折斷了十幾根。於是,賈生又上,超靈杖如山嶽重疊,似亂雲翻滾,象自阿修羅捲來的龍捲風那麼浩烈雄渾地圍掃合罩過來!
使分水刺的灰衣人緊跟著插入,長蛇環與刺猖棍也再度中上,五條人影起落如飛,掠閃如電,令人們的瞳孔無法追躡的快殺急斬,根本看不清每個人的形象,只有五條淡淡的影子,彷彿五股狂風中的輕煙,晃移得飄忽無定,不可捉摸!這確是一場罕見的龍虎爭鬥,雙方的招式瞬息萬變,出手詭秘奇幻,沒有任何可以迴轉的餘地,沒有一。丁點思考猶豫的空間,在一連串的攻擊中。彼此俱是做著暴風狂雨般的猛烈砍殺,在眨眼的一瞬裡含有百十次生死之機,在急促的呼吸間,往往已經多少遍自鬼門關還轉了,他們的攻拒方式,身法,步眼,速度,無論是哪一方面,也將足令武林中的一流高手震驚,這幾乎不象是人與人在搏鬥。而似是馭雲駕風的魔神在擠殺了!
三十招——
六十招———
現在,已超過一百五十餘招,雙方的攻勢愈發凌厲,出手更加狠辣,宛如一輪猛力旋動絞纏的輪盤就快到了嘎然中斷停止的時候了:又是一百餘招過去——宛如有一層形成的血露逐漸升起籠罩,空氣中流露著濃重的、尖銳的死亡氣息,大地的溫度酷熱得令人們的血液更加激湧,更加沸騰,除了拼鬥者偶而的喝吆與兵刀短促的撞擊聲外,周圍一片沉寂,不祥的沉寂:映著耀眼的目光,長蛇環精芒閃閃地凌空射扣,然而卻在出式的同時已被銀牛角一彈震開,而弦月測一彎猛削,秋離淬然橫空穿出,象是貼著弦月鍘滑撲上去,銀牛角幻出一抹白慘慘的淡淡光華,形成一度扇形的半弧,一閃之下已到了這個面容冷酷,膚色黝黑的灰衣人頭邊!
賈生暴厲的吼聲急切傳來:“老四快躲——”往往世上有許多事情當事者與旁觀者的看法和感觸是不一樣的,就象一個做著惡夢的人,看他躺臥著十分平靜,實則他早已驚魂欲斷五內如焚了,這種感受,是十分不易和第二者溝通的,目前,這使著弦月鍘的朋友正是如此。
雙方動作快得無以復加,賈生的第一個字出口,形勢已經接觸,到第四個字還在他舌尖上打轉,勝負已然擺明!弦月瞻嗖”的一聲將一片黑色頭巾削落,但卻象一頭失去理智的野虎,又驀然一轉倒翻向後,使鍘的灰衣人全身捲曲著連連發出,每一次滾動,地面上俱皆印上了一攤攤殷紅的粘稠鮮血!
長蛇環“呼”的一聲。象一條真正的毒蛇緊跟著噬來、秋離的銀牛角一顫之下恰好穿入那枚鋒利的鋼環中,左掌古怪地仰張向天,往斜刺裡猛拍而出!
一股突然自虛元裡發生的銳力,宛如一柄利錐“嗤”地反射而出,它來去無蹤影,快速絕倫,“噗”的一下,透入那握環灰衣人的喉咽!
這種朝目標旁邊攻擊的掌勢,其奧妙處在於藉空氣的反震力將掌勁在巧妙的位置折射回來,恰好傷敵於無形之中,練此掌法。最重要的便是在於習藝人對於掌力適當控制與微妙的迴腕勁。更要有無比的耐性和毅力、一直要練到十步之外猛劈一張繃在竹包上的大棉紙、而棉紙不破,卻能將掌力反彈向擺在棉紙七步左右成斜角的一尊石像上,而更將這座硬的石像穿過.這才算練成功。秋離光是練這一手,已耗費了他近四年的時間,這手掌法,是他“苦空八掌”的第五掌,名曰:“鬼指東”。“苦空八掌”便是秋離博得“鬼子”之名的由來。
那灰衣人的喉嚨就象被一柄利刃捅穿了一樣,鮮血狂噴灑濺一地、他撫著咽喉,麵包由黝黑霎時轉為死白,突凸著眼大張著嘴、臉上的肌肉痙攣著跳了兩跳,一跤裁了下去!
賈生的超靈仗呼嘯猛掃急砸,勁力澎湃中。他臉上汗水四灑,脖頸突起了一條條青筋,灰色的頭巾整個向上飄揚,幾乎不想要命地衝了過來!目光冷澈得如一泓水,秋離沒有一絲表情,倏以銀牛角筆直點去,銀牛角影才閃,他已呼呼轉出三步.剛好迎上猛揮而來的刺蝟棍!雙方的動作是發展得如此速捷,只見角光棍影猝閃,“咔嚓”之聲即已連成一片,刺蝟棍上的鋼錐頓時被銀牛角硬硬地刮斷了一大片!
使分水刺的灰衣人一雙細長的眼睛突睜、兩根尖銳而渾圓的銀色分水刺在一振之下幻出溜溜寒芒,快得不帶一點聲息地猛然刺向對方雙脅!
但是——
秋離並沒有回身迎拒,他好似冤鬼纏身一樣,認定了面前那手握刺猖棍的角色,銀牛角翻飛砸打,有如群山齊崩,挾著無匹的雷霆之威壓罩敵人,後面截來的分水刺。卻者是稍差幾分地連連落了空!、賈生高大的影子凌厲地自一側掠進,超靈杖狠擊快打,同時左手一翻,一點紅影直射而來!
秋離哧哧一笑,流水行雲般衝出七尺,分水刺依然拼命追截他,而正面使刺蝟棍的朋友卻已被逼得左支右拙,氣喘如牛。
心中以為已然將賈生髮出的暗器讓過,秋離正待奮力一舉斃敵,背後卻突然有一陣輕微的“嗡嗡”聲緊跟而來!目梢子一斜,竟然還是那枚拳大的紅色物體,秋離唇角微撇,反手十七角電劈而去,那十七枚快似一角出手,尖銳的角端,一連將那紅色物體透穿了十七次,角尖透入處,卻是甚為柔軟。秋離手腕候翻,已將那紅色物體挑了過來,目光微掃之下,這紅色物體競赫然是一隻生著透明薄翅的蜘蛛形怪物!
銀牛角將這怪物挑起拋落,但是、卻也因為角尖的刺戳而濺起了怪物體內點點腥綠色惡臭的粘液,象一蓬細雨似的噴了下來!使刺蝟棍的仁兄象是極力避開那雙被拋落的怪物,微微有些慌亂地向左邊搶出,秋離此時若要斃敵。正是大好良機,不過,他只怕躲不開這往下的毒液噴落,如要躲開這些毒液,則將失去斃敵之機,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意念在他腦海中一閃,秋離已雙腿猛蹬,斷然截阻向敵:去勢是如此隼利而急促,當面的灰衣人憤怒地狂叫一聲,刺蝟棍翻江搗海般傾力攻罩而至,棍與棍間連成一體,沒有絲毫的空隙,彷彿以棍的體形織成了一片龐大的勁網,稍帶著呼嚕嚕的空氣激盪聲,威勢驚人地猛然合下!
秋離已經存心要將擠鬥儘早結束,而這提早結束的唯一方法便是殺敵殘命,他飛撲之勢不變,銀牛角驀然一抖推出,而在他那一抖之下,宛如一層雲霧漫天湧起,在雲霧中,竟一下子有六七百條角影齊齊進出。
在秋離出手的同時.他的背脊上有如突然被兩滴鐵的熔液沾上,火辣辣麻絲絲的感覺一直透到骨縫裡去,咬著牙,他卻連吭也不吭一聲。而角山幻影已於此時接觸,在連串的清脆撞響中,對面的灰衣人已大叫一聲飛上半空,在空中滴溜溜地翻了兩轉,四肢伸張著重重跌落地下,他的刺蝟棍脫手斜斜拋出十丈之外!
霍然轉身。秋離的銀牛角“叮噹”猛挑,一柄來的分水刺已“嗖”地磕飛,那灰衣人虎口鮮血迸流,踉蹌退出五尺!
露著一抹生硬的笑意.秋離直射向前,邊陰沉沉地道:“你們掙來的名聲真不易啊!”斜刺裡超靈杖藍汪汪的光影“呼”地劈來,強勁的杖風颳得秋離面上有如刀割,他一個俯臥貼向地面,左手一斜倏乎,快得不可言喻地飛斬倒削,銀牛角卻依舊怒濤狂浪般繼續攻敵,在令人窒息的快速動作裡,灰衣人被銀牛角一連撞出十步,身上陡然開了十七個血洞,大量鮮血湧如泉。可是,就在這一剎那,他剩下的單隻分水刺也向秋離的大腿刺去,劃了秋離一道三分深淺的血糟!秋離以一招“鬼在哭”反招賈生,盤算至少可以擋他瞬息,而只要這瞬息之機,已足夠等他成事之後再回來對付賈生,於是,當那執著分水刺的灰衣人被重創的一霎,他估計時間便想轉回時—一—那片藍汪汪的光華來得實在太快,快得完全出了秋離的預料之外,當他猛地發覺,超靈杖的鏤空杖頭已到了身側:就連他那麼超絕的身手,因為時間部位稍有差錯,他的銀牛角都來不及揮擊阻架,在這生死存亡的瞬息,秋離雙目似欲睜裂般突然暴瞪,雙手頓時變得雪白似的,超靈仗隔著尚有七寸,秋離已摹地吐氣開聲,這聲音,就象一雙巨手用力擠壓一個盛滿了水的皮囊,他的口中,已有一股猩紅渾圓的血箭噴射出。
於是一—
超靈杖就似碰上了一柄鐵錘,“嗡”然一顫盪開三尺,那股血箭“噗”地四散濺開,在賈生驚魂未定裡,秋離的銀牛角已插進了他的肩胛!
滿臉的汗珠混著泥汙滴落,賈生的超靈杖在他倏然痙攣之下“當”地墜掉,雙眼的眼珠上布著血絲,他痛苦地喘息著怒瞪秋離!
那邊,夜梟周雲與兩個灰衣人之戰亦猛古丁地停下,三個人六道目光諒駭地瞧向這裡,他們也是混身汗溼,疲乏與蒼白顯在兩個灰衣人汙穢的面孔上,而周雲右脅下,有大塊紫黑的痕跡,他的兩名對手,一個肩頭血跡淋漓,另一個頭巾落地。頭頂中間一塊皮毛翻起,熱呼呼的血液正順著耳後向下流淌、看情形,他們方才的拼戰也是極為慘厲了。
嘴唇已因過分的乾燥焦怒而裂開,賈生濃眉倒豎雙目暴突,他瞪著對面的秋離嗆啞地吼道:“秋離。命就是這一條,你看著辦吧,赤騎八龍的血債,早晚也會有入找你索取的,看你能揹負到幾時!”與夜染周雲對陣的兩名灰衣人神色悲憤,身形微動。周雲手中的壽龜劍微斜平舉,冷淡地道:“二位朋友,若有興趣。在下尚等在此處續候賜教。”兩張平板猙獰的面孔煞氣畢露,但是看得出他們又強忍住了。個子較高的灰衣人目光一瞥肩頭深可見骨的劍傷,暴歷地道:“咱們記下了,山不碰頭.人總走著彎路I”周雲冷哼了一聲,默然不語,秋離斜著眼朝這邊看了看。輕輕動了一下尚插在賈生肩胛裡的銀牛角.賈生痛得面色發青,汗如雨下。他卻咬緊了牙根,兩邊的腮幫子高高地鼓了起來。
舔舔嘴唇。秋離道:“本來。你赤騎八龍走你們的陽關大道,我這不成才的角色悄悄過那獨木之橋,大家河水井水互不相犯、誰也惹不著誰。這一次,卻是各位先到我秋離頭上撒野。不錯,各位個個都是人物,但我秋離愈不是省油的燈你們要功粗,我自然也就擺不出高雅了。有句俗語兒,叫‘斬草不除根,春風收又生’,所以……”賈生嗆咳狂笑一聲,道“姓秋的,我們彼此的作風大家全有數。我們是屠夫。你也不是善人,失了手,該怎麼怎麼辦,皺皺眉頭的便不是赤騎八龍的老大!”有些疲乏地一笑,秋離道:“好氣魄,我秋離就欣賞似這等鐵錚錚的漢子,老實說,我並不怕野草重生,更不含糊冤冤相報,因為我本身就是這種角色,你們四位請便,若有雅興,不論何時何地,只要遇上了,我姓秋的定然奉陪……”他露出了一口潔白的牙齒,又道:“水遠流長,老賈,咱們等著後會了。”“呼”地抽出了銀牛角,在銀牛角抽出的瞬息,一溜駐血成為滴滴渾圓的血珠子,散散落落地墜在地下,又迅速被幹燥的塵沙所吸荊賈生跟艙地退了一步,卻強撐著沒有倒下,他艱車地彎下身去,異常吃力地將地下的超靈杖拾了起來,搖晃了一下,他怨毒地對秋離道:“今日你不殺我,將來你定會後悔,秋離.你記著,我赤騎八龍並不感激你的賜予!”秋離古怪地一笑道:“我知道你們並不感激。而且、我並不須要你們感激,將來我若栽在你們手裡,老賈,你儘管放手好了。”喉結急速地顫動著,賈生死死地盯視了秋離好一會。然後,他側過臉左,目光緩緩地逐一向地下四具屍體之上掠過.那四具屍體,混身的鮮血已將他們的灰衣完全染成透紅,他們的死狀悽慘而恐怖.個個雙目圓瞪,面色鐵青。受了過分的痛苦而扭曲著木然的眼珠,就似失去生命的魚眼。雖然.他們的眼孔瞪得那麼大.但是,他門卻永遠也不能再看見什麼了……賈生仰起頭夾,長長嘆了口氣,轉頭移步一直坐在遠處,半邊身體己全被血浸透的另一個灰衣人:驀地跳了起來,他踉蹌著奔跑幾步,又一跤鐵倒,嘶啞地狂叫著:“大哥……大哥,你就這麼罷休了?”:賈生生硬地瞧著他,冷森地道:“老八,你跟我們回去。”那個灰衣人雙手痙攣地抓著地下的砂土,將面孔埋在砂土中,全身哆嗦著號陶大哭:“不、大哥,不,我要和這個狂夫拼了……大哥……我沒有臉回去礙……兄弟們的血還沒有幹。眼還沒閉,大哥,你叫我怎麼安得下心……面色慘白著大吼一聲,賈生憤怒地道:“老八,記著他們也是我的兄弟,也是一個頭磕地下的手足!”那灰衣人不響了,卻趴在地下痛苦地抽噎著,泣聲悲切而淒涼,賈生一拐一拐地行向他的坐騎,頭也不回地道:“戰淨,你與後泰兩個將兄弟們的遺骸馱上馬。”和周雲激鬥過的那兩個灰衣人低聲答應,疾步過來將四具屍體分別負上馬背,又將地下的老八扶起,強架著拖上馬去,那老八卻已泣不成聲了。
賈生最後一騎上,他回過頭來,語聲中包含著難言的悽楚與悲憤:“秋離,讓我們將滿地的血染在心上,還有,你的那位貴友!”秋離微微拱手,大聲道:“自然。“賈生回首,八匹赤紅色的駿馬揚蹄怒奔上坡,只是,卻有四騎鞍上失去那原先雄赳赳的身影了……漫空的塵土平息下來,赤騎八龍的蹤影已渺,這片荒寂的野地上又恢復了死樣的沉寂,烏篷車前座上的宗貴,就宛似惡夢初醒,傻呵呵地瞪著一雙眼在那裡發呆,灰沙落了他一頭一臉他都渾似未覺。
將右手自沉重的銀牛角筒裡抽出,五指活動了一會,秋離又將角尖在鞋底擦拭了片刻,緩緩地,他吐出一口氣。
周雲有些步履蹣跚地走了過來,他面罩後的一雙眼睛正滿溢憂慮地望著秋離,秋離似笑非笑地道:“如何?老友。”周雲低啞地道:“秋兄,你,為什麼放他們離去?”秋離收斂了笑容,肅穆地道:“並不是我心存慈悲,更非我不明利害,老友,我十分了解異日我必將再遇上他們。”周雲迷憫地道:“那麼,你是為何?”凝注著地面已經乾涸了的攤攤血跡,秋離低沉地道:“這原因說出來你也許覺得荒謬,周兄,只是因為他們個個具有一副好身手,你知道,練就這副身手,要耗費不少的時光,而且………其中極可能包含了無限的辛酸血淚……”周雲怔怔地瞧著秋離,他曉得過去秋離的慘痛遭遇,更明白他對那些事情的傷感,於是,周雲默然了,輕輕地歸劍入鞘。
秋離也插回了銀牛角,神色微微悵然地道:“赤騎八龍名震大江南北,聲名顯赫,果然有他們所以成名立萬的條件、這八個人,是我出道以來,極少遇到的幾次勁敵之一。”浮起一抹苦笑,秋離道:“雖然他們是以六敵一,但能與,我纏戰如此長久,已令我頗感意外,我原以為可以不費多大力量取勝的……”周雲垂下了目光,過了片刻,他緩緩地道:“秋兄,你掛彩了。”積離無所謂地一笑,道:“江湖生涯原是如此、是麼?”頓了頓,他又道:“你也傷了吧,老友?”周雲眨眨眼,道:“不錯,江湖生涯原是如此。”豁然大笑起來,秋離指著周雲道:“好小子。充英雄你我都會,但卻不能亂充一氣,現在,你且為我治一治背後之傷。”:說著,秋離轉過背來,周雲一見之下失驚地叫:“秋兄:你被一種極為劇烈的侵蝕性的毒液傷了。”秋離揹著他笑道:“我知道,再不設法醫治,傷處即會馬上糜爛腐潰,那滋味不好受,所以,周雲,你早些動手吧。”撕開了秋離的衣服,周雲猶豫著道:“實不相瞞,秋兄,我只是識得多數毒性及略通粗淺醫術而已,你背上浸染了兩處毒液,如今肌膚已開始浮腫潰爛,並隱隱有烏血溢出,我擔心,……擔心我的道行不行,這非玩笑之事……,,秋離探手入懷,反遞過一隻小巧的檀木樓花盒子來,他懶散地道:“沒有關係,我卻知道醫治之道,你用一柄鋒利匕首將腫爛的肌膚劑掉,然後用淨水把傷處洗淨,再敷上盒中的白色藥粉就行!”周雲尚未回答,秋離又道:“使劍者大多數佩帶匕首,你有麼?”笑了一聲,周雲道:“你既已知道,何必多此一問?”說著,周雲“掙”地一聲自腰間拔出了一柄精光閃耀的匕首來,他用左手抓牢了秋離肩頭,有些緊張地道:“秋兄,我要動手了,你別動!”秋離用手拍拍周雲按在肩上的手,笑道:“你還是把手拿下來吧,這點罪,我受得了,看看我比刮骨療毒的關雲長老先生如何?”周雲放下手咬咬牙,道:“好,我動手了!”匕首的寒光微微一眨,一大塊色呈烏紫的腐肉已被剜出,刀鋒在傷口處一轉一挖,再將零碎的腐肉刮掉,秋離筆直地挺立著,紋絲不動,周雲又如法炮製將另一處腐爛肌肉也剜了出來,他團頭高聲招呼宗貴送水。宗貴幾乎連奔帶跑地迅速將一大瓷罐淨水送了過來,還帶著一卷白布。
為秋離將傷處洗好包妥.周雲由衷欽服地道:“秋兄,鬼手之名,我今天才徹底領教了。”緩緩地,秋離轉過身來。他的麵包蒼白得出奇、周雲一愣之下忙道:“哪裡不適?秋兄,哪裡不適?”疲乏地搖搖頭,秋離沙啞地道:“緊張得很,但不是為了這點浮面的小傷。方才,我用過一次‘震腑力’真是名副其實的震腑力……”周雲駭然大驚地叫道:“什麼?秋兄,你,你會震腑力?噴血為箭傷人於十五步之內的震腑力?”秋離笑笑道:“就是這種玩意吧,要不,我未曾聽過還有創般花樣的震腑力……”暗中吸了口冷氣,周雲有些訥訥地道:“會這等功夫。必領童身之外尚得以一口真氣行通天地之橋,如此才能震腑運血,催功拒敵的,秋兄,為了習武,你下的苦功太深了秋離睏乏地嚥了口睡液,吃力地道:“所以得好好休息補養幾天、現在.老友、且容我把你的創傷與你的浮傷治上一治,哦,你果是浮皮之傷吧?”點點頭。周雲低沉地道:“不錯,那把‘閻羅刀’劃破了我脅下一道口子……”秋離又拿出上次給宗貴治傷時的兩個羊指玉瓶來,他笑著朝在一旁呆立的宗貴面前一揚,道:“很熟悉,是麼?我又將裡面的藥末裝滿了,上一遭你老兄一下子就完全用光,難怪你痊癒得這般快法兒。”宗貴傻呵呵地咧嘴一笑,秋離已用熟練迅速的手法將周雲的創處弄妥當,一拍手,他舒了口氣:“行了,咱們該上車的上車,該騎馬的騎馬,老宗,這回該你來趕驢吧,我得好好睡一睡。”於是,三個人仍然照原先的方式上了車馬,宗貴雙手握韁,口中“得兒”一聲催驢上了斜坡。
秋離往座上一歪,疲乏地道:“老宗,前面是陽關大道,你坐好駕車,待我養息過來好要乾兒子叩頭認父。”宗貴堆著滿臉的笑道:“是,秋少爺。”篷車轆轆地上了寬敞的官道,官道迤邐向前,遠山如黛,晴空碧澄,有微風陣陣吹拂,這時看去,陽光變得撫媚,遠郊的樹木也是那麼青翠順心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3:41:20
第六章 以德報怨
這是一片小小的村落.村落依山傍水,風光明媚秀麗,這條河水的對面是一塊塊的莊稼地,河的這邊沿著通路植有排排的果木樹,有桃、杏、李……粉白婿紅的花兒正迎風搖曳,宛如一張張嬌豔含笑的少女面龐,襯著遠近的竹籬茅舍,襯著空氣中幽淡的芬芳,好一個不沾塵囂的世外之i。
高山,青翠,山頂繞環著迷濛的雲霧.隱隱約約地露出陽光偶而投下的光影。於是那片村落也就更顯得飄逸了。
斜倚著一塊突聳欲飛的山石,藉著一株姿容奇古的老松蔭涼,秋離悠閒地坐在半山腰裡往下眺望。他身旁置有一大錫壺美酒,一包五香花生米,另外,地下還鋪著一條柔軟的毛氈,晤,毛氈上,一個又白又胖的小傢伙正乖乖坐著將粒粒的花生米往小嘴裡塞,一面還咿咿、晤晤地不知說些什麼。
舉起錫壺來對著壺嘴灌了兩口酒,秋離滿足地哈了口氣,舔舔嘴唇,他笑吟吟地伸出於道:“來,乖兒子,為父的抱抱你。”這白白胖胖的小子,正是秋離的義子宗崇善,胖胖。秋了暫避對頭的追襲報復,主要為了宗家母子的安全,好容易找到這處僻靜的地方.先將這陣鋒頭讓過去,另一方他與周雲的創傷也得安靜地養息一段日子。不錯,秋離是個無所畏懼。能以捨命維義的英雄豪士。但是,他的長處便在於能為他人設想,漫天的腥風血雨困不住他,但卻可能傷了他想翼護的人。江湖恩怨素來險詐詭異,任是第一流的霸主雄才,也不敢斷言泰山可以罵定。
胖胖張開兩隻肥嫩如藕的小臂膀,搖搖擺擺地撲到秋離的懷裡,稚態可掏地叫:“爹爹……爹爹,抱胖胖……!”秋離哈哈大笑。猛力地在胖胖白嫩泛紅的臉蛋上吻著,晤,一股奶香味深深透入他的鼻管,好逗人、好惹人的胖娃娃哪。
胖胖嘲著紅豔豔的小嘴唇,嬌憨地道:“爹爹,這裡好好玩,娘叫胖胖要乖,要聽話,不要叫爹爹生氣……”秋離摟著自己的義子,愉快地道:“爹怎麼會生氣?爹愛你這小子還來不及呢?這個窮村僻壤找不著好吃的東西,只有花生米給你吃,爹實在心中歉疚,等過些日子,爹給你們娘倆找好了住處安頓下來,保管買些又好看又好吃的東西給你。一。”胖胖眨著一雙大眼睛,似懂非懂地點著頭,道:“爹爹、你也和我們住在一起,胖胖捉小毛蟲給你玩……”秋離哧哧笑著又吻了吻他的小臉龐,道:“我的寶貝,毛蟲那玩意也是為父這老傢伙所能玩的麼?不過,呢,好吧,我這做老子的便陪你耍……”胖胖伸出小手撫摸著秋離的下頜,天真地歪著頭道:“毛毛,爹爹臉上也明毛毛,還有爺爺也有毛毛,可是娘沒有,孃的臉上好滑吶……”秋離微微有些傷感地摟緊懷中的小兒,你低沉地道:“兒子,你還記得你的親生父嗎?”胖胖睜著晶亮的眸子瞧著秋離,小臉上有著迷惑:“胖胖兩個爹爹都愛,兩個爹爹也愛胖胖嘛!娘說,要胖胖記著那一個爹爹、要孝敬這一個爹爹……”秋離拿起錫壺來又灌了兩口酒,沉默著沒有說話、他有太多的債背在身上,這些債都是無形的,但是,卻較有形的更為沉重,更為深邃,更為煩累……聞著醇厚的酒香,胖胖伸出粉紅的小舌頭舔舔嘴唇,咧嘴道:“好香啊,爹爹,胖胖也要……”秋離被逗笑了,他將愁悶暫拋一旁、高興地道:“小孩子不許喝酒,喝了酒要醉的,而且又傷身體,等你長大了,為父一定教你喝酒,還教你乾杯不醉的方法……”小腦袋搖得似波浪鼓一樣,胖胖不依地膩在秋離懷裡:不嘛,不嘛,爹爹,胖胖現在要嘛……”秋離被纏得沒有法子,只好將酒壺端著送到胖胖嘴邊,這小子微眯著眼睛,湊上小嘴,猛不防地大大吸吮了一口!慌忙將錫壺收回,秋離用指頭點點他的小腦袋道:“好小子,你這一大口老酒灌下去,等下萬一醉了,你娘不找我拼命才怪呢,怎麼樣,頭暈不暈?”用小舌頭沿著嘴唇舔了一圈,胖胖扭股糖似的偎在秋離懷裡,臉蛋兒紅通通地道:“還要嘛,爹爹,胖胖還要……”秋離哈哈笑道:“寶貝,敢情你還真是個天生的酒罈子,父我當年在你這個年齡也沒得這深的道行。好啦,不要再了,就算你能灌,酒量也不是一天就練出來的,慢慢來,以我總會給你嚐嚐就是了。”忽地,秋離正在臉上擴展的笑容競一下子凍結了、他目然而森冷地緩緩朝左方一叢常青矮林子望過去,目光尖銳與明澈,就宛如能一直穿透那叢密密的枝葉。於是,不出他的預料,一個白色的影子,已靜靜地出現在視線之內。
那白色的人影身段兒十分窈窕,纖纖細細的,一身雪白的衣裳,襯著四周的翠綠林木,更顯得淡雅高遠,出塵脫借,帶著一股無比飄逸的韻致。
看清那人的臉蛋,看清那印象熟悉而深刻的兩道新月似的眉兒,那明澈的潭水一樣深邃的眼睛,秋離不禁驚異地笑了,他這抹懶散的笑意浮在唇角,以至看起來使得他的表情促狹而放浪………昭,這穿著一襲素淨白衣,又俏又豔的人兒,不但是個女的。而且,正是那位曾經攔路劫人,又引起軒然大波的“玉里刀”梅瑤萍。雖然那天她是蒙著面孔,但卻不用第二眼,秋離即將她認了出來。
秋離右手摟著胖胖,似笑非笑地道:“兒子,你看那是誰來了?”胖胖迷憫地轉頭看去,他朝梅瑤萍專心地注視良久,月前那樁令他深深難忘的驚悸回憶,突然又活鮮鮮地映浮在他純真的腦海裡,叫了一聲,不由嚇得他拼命往秋離身後鑽,一邊害伯地嚷道:“是那個壞人,……爹爹,我怕,他把胖胖抓得好痛。又把胖胖丟到地下,爹爹,我伯,他好壞好壞秋離湊上嘴唇在孩子耳邊,卻用著不大不小的語聲道:“乖孩子,可憐你已被那婆娘嚇得連男女都分不出來,她是個好好看人的女人呢,賽一朵鮮花:兒子、你別伯、為父的在這裡,保管這娘們不敢動你一根汗毛,她若動了,爹就打她屁股,重重地打!”睜著一雙圓又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眨呀眨的,胖胖道:真的打她屁股?”秋離做了個鬼臉道:“一定。”胖胖咧開小嘴笑了,拍著手道:“胖胖也要打,還要用竹片子打,象娘打胖胖的屁股一樣……”高興地笑著、秋離這才再次正眼去瞧那梅瑤萍,而這位女羅剎的一張俏臉,早已布上一層冰冷冷的青霜啦。本來嘛,自她顯身到如今,秋離爺兒倆個管自在嬉笑諷譏,一副旁若無人之狀,好象根本就沒有看見她出現一樣。這份羞辱不說,光那奚落,也就夠平素心離氣傲,冷苦冰霜的梅瑤萍受了。’、微微眯起眼,秋離道:“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個把月來,梅大姑娘,你越發出落得嬌嫩標緻啦,難為你是怎麼找來的……”梅瑤萍冷冷地道:“原來你就是鬼手秋離,難怪手段如此狠毒,心性如此殘忍,豺狼虎豹四種野獸的兇惡凜賦,你一個人都佔全了!”秋離滿不在乎地一笑道:“我說過,姑奶奶,你越生氣的時候就越美,恩,好看,只可惜一朵鮮花丟在汙塘裡,糟踏啦……”梅瑤萍柳眉倏豎、煞氣畢現地道:“秋離,你不要裝瘋賣傻,胡言亂語,任你的功夫再高,卻也是個不入正流的邪胚子!”用手指揉揉鼻樑,秋離道:“罵得好,不過,你們狼牙幫也沒有什麼清高之處。說穿了,就是一群披著狗皮搶骨頭的畜生罷了,武林中的善惡,天底下的黑白,你們又哪裡分得清楚?一雙雙大睜的眼睛裡,看得的除了利慾,你們還曾存留下一點什麼?我秋離雙手染血。臭名遠播,但我不傷天害理。不殘殺無擎,不迫害好人,更不凌辱孤兒寡婦,這一點,同是在混沌的江湖道上混,我卻比你們列位多少強上那麼兩分!”梅瑤萍的臉龐更見鐵青,她狠狠地道:“秋離,你不要血口汙人,自命超然,武林受你茶毒的千千萬萬人哪個不想食你之肉,寢你之皮?你的惡毒、血腥、冷酷已經拔了尖兒、有一天,你會發覺武林中,正義之士的刀尖圍指向你。眾人的怒吼洶湧向你,在齊天的公憤裡淹沒你,在輪轉的報應裡消滅你………”秋離豁然大笑。豪邁地道:“以一顆赤紅丹心,做順天應理之事.抱著一個‘誠’一個‘義’字。我秋離且狂傲且逍遙。縱使整個武林中人與我為敵,便由他去!”梅瑤萍氣得幾乎要窒息了。她一跺腳、哆嗦地指著秋離:“你……你你,你這狂徒……”秋離吊兒郎當地道:“如何?狂徒做的事不正經麼?”往前踏了一步,海瑤萍痛恨地道:“我今天不能殺你,總有一天要殺你,我今天不能辱你,總有一天要辱你,秋離,你等著吧!”秋離眉稍子一揚、冷冷地道:“少來這一套場面話兒.姑奶奶、記得你曾說過,三天之內你無論如何要取我秋離項上人頭。姑奶奶、你可明白那‘無論如何’四字的含意?嘖嘖,說得多麼斬釘截鐵,只是事隔月餘,我秋離的這顆腦袋卻仍然好生生地長在脖子上。你未曾能動彈絲毫、倒是你那些幫兇卻連屍骨部爛了三十提了!”嘴角的肌肉在急速拙搐著.全身顫抖,胸口急劇起伏著,於是,她咬著牙,一步一步往秋離坐著的地方逼了過來!長長吐了口氣,秋離有些奇異地道:“梅姑奶奶……你想做什麼?”梅瑤萍一言不發,怒睜著眼。緊閉著嘴,面龐在慘白中泛著鐵青,神色中充滿了極端的仇恨與悲悽,她一步步地走:近。那模樣,象是一個屈死的冤魂在向她的仇人索命,象一個從墳墓中爬起的豔屍迫近她另結新歡的情郎,好可飾,好尖銳……緊緊躲在秋離身後的胖胖睹狀之下,不由嚇得直抖地叫:“爹,爹,我怕,胖胖怕……”秋離拍拍他的義子,狂笑道:“梅瑤萍,記著你不是我秋離的對手!”梅瑤萍離著秋離只有七八步了,她忽然悽慘地笑了起來,指著秋離:“你已害得我到了這種地步,秋離,我把這條命與你拼了!”雙目之光陡然寒洌鋒利如刃,秋離狠酷地道:“大約你即是為了拼命尋來的,梅瑤萍,我成全你!”慘然一笑,梅瑤萍悽悽地道:“秋離,我若死變厲鬼,也不會輕饒過你!”秋離仍舊坐著,粗獷地道:“姓秋的等著你來索命!”混身劇烈地痙攣一下,梅瑤萍入魔似的狂衝過來,身形暴旋之間,那條金鞭已怪蛇似的映著日光閃閃卷至!·秋離動也不動,在梅瑤萍金鞭出手的一霎,他的左掌已一平倏斜,宛如一柄突然自九天飛來的血刃,那麼無聲無影地猝然斬去!金鞭呼地滾卷阻迎,“砰”的一聲震響,鞭身已失去準頭倒翻於側,梅瑤萍一個踉蹌著轉了個圈子,但就在她身軀旋轉之際,一溜寒芒已閃電似的射向敵人!
秋離眼皮子也不撩一下,順手撈起旁邊的錫壺猛擊上去,”當”的顫音裡,一柄尖銳的細刃匕首已折為三段分墜三處,錫酒壺卻在空中一跳,象有靈性一般,帶著大半壺酒液一起潑砸過去。
梅瑤萍迅速扭身,反手抖出金鞭,鞭尖筆直穿透錫壺,一震之下已被拋出老遠,腳步一旋,金鞭幻起條條金光,彷彿一大蓬驟落的金雨,狂烈地自方圓尋丈的空間裡罩向秋離!
點點頭,秋離左掌一翻而出.渾厚沉雄的掌風反常地往上散開,再度於瞬息間將對方的攻勢化解於無形。這是“苦空八拳”中的第六式“鬼擎天”。梅瑤萍又歪歪斜斜地退出五步,但是,她好似被鬼迷了心竅一樣絕不逃逸,叱叫著,三柄匕首齊出之下,金鞭揮起團團眩目的光球,呼嘯著再次猛襲而上。
右手尚在輕輕地慰拍著義子,秋離的左手“刷刷刷”連縮連劈,呼呼激湧的勁力宛如千百柄巨褪鐵錐交相織舞,滿空流星橫縱般紛紛溜瀉狂卷,三柄匕首早無蹤影,頓時將悔瑤萍驚得神色大變,慌忙閃躲。在掌風的穿擊之中,周圍響起連串的“叱叱”暴響,二十多株碗口粗的樹木已然枝葉紛飛。齊中斷倒!汗水沾粘在梅瑤萍的鼻尖鬃角,她咬著牙,切著齒,在白裳飄拂中再次反撲,金鞭劃裂空氣,帶著刺耳的嘯聲,鞭身滿布的倒須勾波浪似的顫抖著,有如百股水箭在強大壓力下猛然射出,汪悍地激烈攻至。
秋離並未起身換式,他還是如法炮製,單掌蛇信般伸縮,沉渾的無形力道在空氣中攪起“呼嚕哈”的漩渦,一層層地,一波波地四散擠排,沉重的力量幾乎已佔滿了每一分、每一寸的空間,一次又一次地將梅瑤萍的金鞭震盪出去,一次又一次地把她纖細的身軀推搖得晃擺歪斜,金鞭與人身便在洶湧的勁力中浮沉,彷彿大海中的一葉孤舟,隨時都有覆滅的可能:於是——暴叱一聲,秋離如玉的面龐上有著一抹硃紅,他左掌一彈揚起,五指成爪狀,驀然往梅瑤萍右側五尺處劈出,空氣中淬然起了“波”的一聲悶響、一股有如鋒刃般的銳風,朝相反的斜角驟然標射。
梅瑤萍髮絲散亂,臉白如紙,喘息著抖鞭急攔,而金鞭“呼”地被撞到一側,那股凌厲的銳風已一下子透入她的右胸!嬌呼著,梅瑤萍重重地向後仰跌下去,手中金鞭,也懶蛇似的軟軟丟到地下,捲曲著黯然無光。
長長吁了口氣,秋離掄動了一下左臂,喃喃地道:“為什麼呢?她明明知道不會是我的對手,明明知道她此來的結果如何,但她競單人匹馬地來了……”懷中的小傢伙,這時才驚悸地轉動了一下眼珠,仰起頭,怯怯地道:“爹爹……你好凶啊,,那個壞姑奶奶,被你打倒了……爹,壞姑奶奶會死嗎?她不會動了………”秋離親了胖胖一下,苦澀地笑笑,這天真的稚子,在他幼小的心靈裡,又何嘗明白那生死之間僅是一線?那生死之分又太艱難……小傢伙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怔怔地望著仰面躺在地下的梅瑤萍。她寂然不動地躺在那裡,山上的風吹拂著她潔白的衣裳,輕飄飄地掀動著,那雙微微縮曲的腳上,是一雙白段子繡著鳳凰的緊裹花鞋,鞋面還沾著幾根草梗,一切都是這麼靜。這麼安寧,象是梅瑤萍原先便如此倒臥著似的。
有些畏縮地,胖胖道:“爹爹……”秋離“喂”了一聲,胖胖接著他的頸子,撒嬌地道:“去看她嘛,胖胖不要她死……”嚥了口唾液,秋離搖搖頭道:“她卻險些要了你小子這條小命,小孩子不要管大人事,兒子,為父的與你回去吧。”胖胖不依地扭動著身子,咿咿晤晤地將一張小嘴嘟得老高,賴在秋離身上就是不肯起來。秋離不由“噗”地一笑,伸手在小傢伙嘴上一抹,道:“好了好了,”老子我便答允你這一遭,真是要命。”‘說著,他大步行到悔瑤萍身側,望望那張慘白卻仍不失美豔逼人的俏麗面容。不由猶豫一下,秋離自己明白,方才的一招“鬼指東”。他只用了五成功力。而且使的巧妙的渾勁,因而僅將對方撞得閉氣暈倒。還未死去,假如他手下點也不肯留情的話,那麼,先前那片銳風便會象刀子一樣穿透梅瑤萍的胸膛了。
現在、秋離遲疑的是如何為這敵對的女子順氣療傷。這是必須肌膚相接的,秋離素來放蕩不拘。但卻不近女色,尤其不願沾這種尷尬之事。
胖胖蹋珊地也往這邊走來,秋離口頭笑道:“你別來,兒子,都是你為爹找的好差事,回去坐著,不要轉頭看、你現在看這些還嫌太早”聽話地點點頭,小小於又乖乖地走了回去,老老實實的坐在毛氈之上,而且,面朝山下。
秋離皺皺眉,盤膝坐下,朝梅瑤萍的面龐端詳了一陣,那緊閉的眼睛外長長的、濃黑的睫毛,那高挺小巧的鼻子,菱形的小嘴,那吹彈得破的白嫩肌膚,實在都是一個典型的美人胎子。秋離心裡暗付道:“這娘們倒是生得挺美,如果不是那般兇潑,恐伯紫禁城大內宮裡的擯紀也強不過她。女人嘛,就要象個女人,舞刀弄棒已是不雅,何況更是厲害得象頭母老虎?我便治好了她,姑且叫她做一輩子的女光棍去,這樣的女人,誰也招架不篆……”自嘲地笑笑,秋離微微一拱手,道:“我的姑奶奶,並非姓秋的要佔你便宜,乃是為了要行好事,救你的性命,你千萬不要狗咬呂洞賓。”深深地吸了口氣,秋離一把撕開了梅瑤萍的純白色密扣衣裳,於是,露出了裡面亦是白色的絲質縷花中衣來。
雙手一下子將中衣裂破,乖乖,那小衣,可是粉紅的,薄紗的,隱隱約約勾人魂的,假如仔細欣賞,定能發現梅瑤萍的胸部是如何健美迷人。但是,秋離卻沒有這個嗜好,他用力搓熱右掌,伸進梅瑤萍的小衣裡,緊緊貼在她的心臟部分,晤,那肌膚,真是又滑又嫩呢。
“呼”地提起了一口丹田氣,這股澎湃的氣流,暢達而快速地在秋離體內運轉一週,猛然由掌心直貫入梅瑤萍的體內!
秋離這股雄渾的真氣,幾乎立即催動了梅瑤萍的血液流動,將她細若遊絲般的呼息帶了起來,極為自然地在全身經脈穴道里轉動。於是,約莫過了頓飯功夫,梅瑤萍的面色已變為婿紅,氣息也逐漸恢復了正常。
縮回手來,秋離依然盤膝未動,他用手託著下頜,靜靜地注視著梅瑤萍的反應。
緩緩地,緩緩地——
濃黑的睫毛在微微翕動了,鼻翅兒也輕輕張合著。終於、她徐徐吐了一口氣,極度沉重地將眼皮睜開。
怔怔地望著秋離。梅瑤萍又將眼睛閉上,好一陣,她象是忽然記憶起什麼,又驀地睜開眼,掙扎著想要起來,但是、卻又似癱瘓了一樣頹然躺下!
秋離笑了笑,輕鬆地道:“覺得如何?”梅瑤萍此刻目光中的神色是極其複雜的,綜合了迷惑、驚異,羞憤,悲切以及痛苦,她有些急促地喘息著,好一陣,她才以一種仇恨生硬的低啞語聲道:“你……你,是你救我?”秋離舔舔嘴唇,道:“要不,是你自己醒了?”咬咬牙,梅瑤萍憤怒地道:“誰要你救,告訴你,不要以為如此就可以使我對你感恩,只要一息尚存,……我永遠不會放過你……”蠻不在乎地一笑,秋離道:“我沒有要你感恩,以你這幾手三腳貓的本事,我姓秋的可以一次宰你十人。老實說,我自來不願下手打殺女人,並不是對你有什麼特別的好感,你這小臉蛋長得是不壞,但是卻迷不住我。”梅瑤萍不禁粉臉通紅,她無力地叫:“你……你下流!”秋離一撇唇角,朝梅瑤萍的臉前一指,懶懶地道:“上流的在這裡喔。”目光趕忙投向胸脯,梅瑤萍這才驚駭地發現自己的衣裳竟然已被撕開,露出一大片潔白的前胸來,她一時羞憤欲死,熱淚奪眶而出,側過臉去,悲痛至極地輕輕綴泣,淚水順著面頰滴滴墜落。
聳聳肩,秋離淡淡地道:“用不著傷心,我姓秋的問心無槐,嫂溺尚且援之以手,你雖非我嫂,為了救你的命也只好如此,看不看得開,全在你自己了。”梅瑤萍傷心地抽搐著、除了流淚之外沒有任何反應。秋離靜靜地望著她。半響,站起來道:“你的內腑受震甚巨,血氣未平,尚須多加養怠,六十日不能勞動,不能暴食,不能發怒,否則,你就是自己在為自己找麻煩了。”仰起臉來略一沉思,秋離又道:“我住在哪裡大約你已探悉,半個月之中我不會離去,你若還有雅興,可以再來雪恥。不過你需要多邀些幫手來、象‘赤騎八龍’那樣的角色還勉強可鬥,別老找些窩囊廢前來送死。但是我要警告你,不論體何時向我作第三次尋仇,你將不會再有今天的幸運,咱們老祖宗留下一句詞入。事不過三!”摔摔頭,散亂如瀑布似的烏絲全然披拂於肩,海瑤萍艱辛地,但是卻倔強地硬撐著站了起來,她那張美豔的面龐蒼白得可憐、身軀搖搖晃晃的,有如風中楊柳、孱弱得象是隨時可以跌倒下來.幾縷秀髮無力地垂在額前?她用雙手緊緊抓著胸前破裂的衣裳。目光悽然而無奈地凝視著秋離。語音悲涼得含淚:“秋離,入說鬼手心性殘酷狠毒,無與倫比,今天,我算清楚地領悟這幾句話了,你沒有要我死,但是,你對我的羞辱與臭落。部比殺死我更令我痛苦,更令我刻骨難忘,秋離,你不光殺人,你更殺他們的心……”說著,梅瑤萍曲面色更加灰白。她大大地搖擺了一下,幾乎立即就要跌倒,但她終於又咬著牙撐住了。
秋離沉默了一會。緩緩移步走開五步外,他回頭道:“人活著,即是一場競爭。競爭卻是冷漠而尖銳的,有很多時候會不擇手段,你若能看透這一點,跳出這場是非遊渦,你將能獲得平靜,武林中原本沒有仁恕可言,肯為對方指明這個道理的,我認為已經夠得上寬厚了。”說完了話,秋離轉身離去,他一把將怔怔發呆的孩子抱起,拿著毛氈,頭也不回地飛步往山下躍騰。
胖胖摟著他的頸子,面孔朝後,就在秋離的身形剛剛拔空五丈,小傢伙已可憐生生地叫道:“爹……”平穩地划著弧線往下落去,秋離詫異地道:“什麼事,兒子?”胖胖將一張帶著乳香的柔嫩臉蛋偎在秋離的頰上,小手往後直指,嘴巴里又開始咿晤起來,秋離足尖沾地,一個旋子站好,嘆了口氣道:“孩子,人還太協……”小傢伙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裡竟然盈滿了淚水,他輕輕地親了親秋離的鼻尖,訥訥地道:“爹爹,壞姑奶奶好可憐,她一走路又跌倒了,娘以前也跌倒過,壞姑奶奶的臉色也和娘跌倒時一樣好白,好怕人……”立即,一幕烈火煙硝中的地獄圖象幻景一樣浮映在秋離腦海裡,他彷彿聽到了隱隱的殺喊聲,獰厲的狂笑聲,還有悽慘的哭泣,蒼涼的叮吟,一個房弱纖柔的少婦在黑夜中牽著一個稚齡孩童踉蹌奔逃,跌倒爬起,爬起又跌倒,在一片跳閃的火光裡,那個少婦的悲恐面龐,好白,好怕人……一跺腳,秋離揮左臂倒射而回,胖胖驚喜逾恆的神色毫無保留地流露出來,他緊摟著秋離脖勁,大叫道:“爹爹,你真好……”在空中“呼”地一個側轉,那麼恰巧地又落回了原處,目光一掃,秋離已發覺一身白衣的梅瑤萍,竟然又倒臥在離方’才受傷處六步之外的草地上,一灘灘鮮綠的血跡灑印於地,將紅色的草葉染得越加鮮豔了。
默默望著這六步之間地下拖爬掙扎過的痕跡,秋離明白梅瑤萍曾經耗費的力量與屈忍,他搖搖頭,上前去一拂手點了這倔強女子的軟麻穴。然後,將她小心地挾在脅下,翻身‘急速掠走。
、負著兩個人的重量,秋離飛奔的速度卻仍未減低,每一縱躍之間俱在近七丈的距離,沒有多久,他已來到坐落於半山間的一棟古樸茅屋之前。
茅屋外圍著斑爛的竹籬,一排排桃樹植在右面剛好擋住了山下的視線,左面卻古怪地聳立著一塊尖削的巨石,巨石上飛飄著一塊紅布,在方才秋離坐著的地方,正可俯視這間茅屋及峭石上的紅布,這是他與周雲約好的暗號,只要發現。敵蹤,便立即拉下繫著紅布的一根細索,紅布消失,秋離將會馬上趕回。
進了茅屋,這是一間草堂,一榻一桌四幾,俱是青翠的新竹製就,簡單素雅,纖塵不染,兩扇窗戶大開著,光線明亮得令人心中舒坦暢愉,草堂上正坐著閒觀古書的周雲,他始頭一望脅下挾著人的秋離,不由訝然站起,驚異叫道:“秋兄,這是怎麼一回事?”秋離讓胖胖溜下地來,過去將再度暈迷的梅瑤萍放置榻上,拂開穴道後,又順手將肩上搭著的毛氈為她蓋好,回首一笑道:“老友,認識這是誰吧?面罩後的目光一閃,隨8p顯出意外之色,周雲愕然道:玉里刀?”秋離搓搓手,笑道:“好眼力,不錯,正是這位姑奶奶!”周雲移近兩步,迷憫地道:“秋兄,你如何將她擒住了:她怎會找到這裡的?看情形傷得還很不輕:又是你閣下的傑作吧?”秋離簡簡單單地將事情經過述說了一遍,周雲沉默著背手身後,來回蹀跺了幾步,低沉地道:“姑不論這梅瑤萍是如何尋來的,她的企圖卻十分令人迷惑,連‘赤騎八龍’都栽了,她單人匹馬跑來不是更慘嗎?但她為何來了呢?她想做什麼,想獲得什麼呢?莫非她是自己不想活了?”秋離怔了怔,猛地一拍大腿,道:“是了,她可能是想求得解脫?”周雲也怔了怔,道:“為什麼?”過去自己倒了杯涼茶,一口灌下肚去,秋離舔舔嘴巴,一笑道:“這要等她醒了才知道,這位姑娘實在很兇,性子也倔強得很,希望她醒來不要妄動,要不,又是麻煩。”在竹椅上坐下,周雲納悶地道:“秋兄,你不是說已經給她活血推拿過了嗎?怎的如今又會暈沉至此?不要附發別的隱病吧?”秋離搖搖頭道:“關於這個我卻曉得,在我以一口丹田真氣替她通穴順氣之後,她至少也應該躺在原地休息三個時辰以上才行,但是她定要充能,非要站起來不可,如此震動了腑臟,再加上她情緒悲憤激盪,一口冤氣無法吐洩,自然就要支持不住了,不過,這只是暫時的現象,用不了多久她就會甦醒的……”說到這裡,秋離轉眼在室中環視了一遍,道:“我的兒子呢?到裡間去了麼?”嘻嘻一笑,胖胖半張嬌嫩可愛的小胖臉自門扉的竹簾後露了出來。他擺著肥嫩的小手道:“爹爹,胖胖請娘煮湯湯,好甜的湯湯,煮湯湯給壞姑奶奶喝……”秋離一伸大拇指,笑道:“乖兒,你真有眼色,好,好極了。”周雲忍不住道:“秋兄,你這義子端的是聰明伶俐,活潑可愛,而且,看他的精明相,將來接你的衣缽是沒有問題了。”’秋離也拖了張椅子坐下,笑笑道:“論智力與心眼,這小子也是塊材料,不過,我卻並不打算讓他行走江湖,這種日子過得太辛酸,還得要有一副硬心腸,小傢伙的心腸太軟,不適於生活在你狠我毒的血淋淋環境裡……”將書放在桌上,周雲站起來伸伸腰,道:“你回來了就接班吧,我去迎迎宗貴,他到下面襯子裡買雜貨去了,順便我也活活腿。”秋離一笑道:“請便,但最好早點回來,榻上的小姐若醒.了,她那股厲害勁.只怕我一個人吃不消哪……”周雲灑脫地拿起書卷,眼裡含著一抹笑意飄飄逸逸地走了出去,望著他的背影。秋離一卜分欣賞地點點頭。
後面,一聲微微的呻吟,象遊絲一樣悠悠繚繞於空,那麼淡淡的,渺渺的.還帶著一抹無可言喻的悵忙與迷失,這輕輕的抖顫,競奇異地令秋離覺得心葉跳動,他長長吸了口氣,聳聳肩,慢慢地轉了過去。
竹榻上,梅瑤萍正在醒轉。她似乎有些茫然地睜著那雙失神的眸子,在怔愣地看著這對她全然陌生的地方,屋頂是灰白色的茅杆葉編成,這灰白色,似是將她思維與意識也染跋同樣蒼澀的了。
秋離倒了一杯冷荼上去,十分大方地從背後將梅瑤萍扶起,還喂著她將冷茶喝下兩口,然後,體貼地再扶她睡好。
自暈沉的神智中逐漸恢復平靜,梅瑤萍側過臉來,秋離翹著二郎腿坐在椅上,朝她露齒一笑,道:“暈口氣,順了些吧?”梅瑤萍怔怔地注視著秋離,面龐上的表情極為複雜,說不出她在想些什麼,也不能猜測她的感受如何、但是,那必是極度錯綜迷離的,就象幹百種滋味一下子覆蓋心頭,以至猛然間也體會不出到底是那一種感觸了。
秋離深沉地笑笑,道:“你又暈倒了,因此我只得將你負回此處,眼見一個美麗少女傷臥荒山,這總不是一件好受的事,何況,這傷又是我替你弄上的。”舔舔唇,他又道:“雖然我明白你不願接受我的幫助,而我也並不願如此幫助你,甚至我更希望你早一點完蛋,可是,你曉得,你第一次沒有死成,第二次再下手,我就有些不忍心了,很多時候,我實在過分仁慈的,尤其是,呢,對生得夠美的女人!”梅瑤萍的目光中有著無可掩飾的憔悴與灰黯,在這短促的時間裡,她似已經失去了一切的依侍,一切的憑據,一切的維護,落得那麼孤單,那麼頹唐,又那麼潦倒,宛如狂風中的弱枝,隨時都有隨風飄折的可能。
過了很久,梅瑤萍彷彿才經歷了一段難苦漫長的旅途,顯得異常疲乏地閉閉眼睛,語聲低黯:“秋離,你應該任我死去……活著,比死了更痛苦,我原是來殺你,或是被你所殺的秋離微感驚異地道:“為什麼?”唇角的肌肉牽扯了一下,梅瑤萍苦澀地道:“告訴你也無妨,自第一次在荒道上你攔阻了我劫殺宗家母子的事,回幫之後……我就受到幫主很大的責難,在客棧裡,去行刺你的人又落得死傷累累,蒙辱而回,幫主及其他各堂的首座們就更對我不滿了,他們指責我辦事不力,策劃無方,錯估敵人實力,行動欠缺思考,貽誤重舉,愧對本幫,我雖然盡力辯說,卻沒有絲毫效用,等我知道了你是誰以後,便直接要求幫主再給我一次機會來湔雪此恥,我明白本身力量不夠,乃提出請恰在幫裡作客的赤騎八龍協助行事……”秋離放下二郎腿,雙手託頜,低低地道:“你慢慢講,不要急!”梅瑤萍輕輕喘息了一會,又道:“赤騎八龍是狼牙幫最有力的道上盟友之一,也是幫主的多年摯友,暗中亦屬狼牙幫的後臺支柱,幫主伯有失閃,起先不肯答應,但我卻一再陳說,以聲譽為重勸請,幫主無奈之下只有點頭允諾,他在點頭的時候,便曾寒著臉告訴我此事的嚴重性,而且說明了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原則,我咬著牙肩負了這項成敗重責,我十分了解,若是事情力、好,一切都進入順境,否則,在狼牙幫中,我是完了……”秋離伸出舌尖舔舔上唇,沒有說話,梅瑤萍悽苦地一笑,又接著道:“在虎脊坡一戰,赤騎八龍四死四傷,落得全軍覆沒,消息傳來,我驚愕地幾乎暈絕,幫主當時更是面色鐵青,全身發抖,當場就渝令免去了我淨荷堂堂主的職位,又交待刑堂賴堂主議過論罪……我於十七歲進入狼牙幫,到我被撤去堂主職位的那天,恰好是六年又三個月,在狼牙幫中,我流血賣命,力圖進取,料不到到頭來卻落得如此下場,而這下場又全是你賜給我的……”以食指劃劃額頭,秋離尷尬地笑笑道:“狼牙幫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幫會,得失之間,你又何苦這般介懷?”梅瑤萍雙眉候豎,卻又剎時鬆懈,她嘆了口氣,道:“你沒有加入任何一個幫派、你永遠不會知道在一個幫派中一級級地往上爬有多艱難,尤其象我,嚐了多少辛酸和苦楚秋離平靜地道:“既然踏入江湖道.單人匹馬該多逍遙?何必要加入此幫彼派;憑白遭受拘束?行事應對之間又要百般顧忌思考,掣肘扯腿之處正多。況且,你是一個女子,側身武林已是委屈,更犯不著和那些牛鬼蛇神混在一起,還要看人家的臉色受人家的氣,再說句老實話、狠牙幫的所作所為並不正派,有時還邪離了譜,你早日脫離正該慶幸,要不。總有一天會鬧得身敗名裂一無所存!”恨恨地盯著秋離,梅瑤萍怒道:“你完全是一面之詞,秋離,你不要只批評狼牙幫,試問.閣下自己的作為如何?若是比較起來,恐怕狼牙幫的邪法還比不上你的一半!”秋離豁然大笑,道:“丫頭,你錯了。我秋離殺的是無仁天義不忠不孝的惡人兇徒,取的是貪官汙吏土霸劣紳的非份之財,我秋離憑著良心。憑著道義.憑著倫常闖蕩江湖,這些。姑娘你可以睜開那雙明凹之眸.伸長兩張靈巧之耳去隨意探聽。十年以遠,姓秋的夜夜高寐,時時心安,毫無愧對天人之處,姑娘,這一切,狼牙幫何止趕不上我的一半,這一了點也不夠吶。”梅瑤萍一下子被秋離頂得窒住了,她的面色在蒼白中湧現出一抹紅暈,喘息也急了些,好一陣,她忿忿地道:“但你的狠毒陰險卻是事實!”秋離望著她,有趣地一笑道:“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對什麼人就要用什麼手段,對好人,我會用一片赤誠去交結,對惡人,我也會用更歹毒的方法去宰殺、譬如說.對付你們狼牙幫,你們用下九流的悶香來薰我,我就以取他們的性命及折他們的手臂來報償,這是極為公平的,大家兩不吃虧。”小巧的鼻翅兒微微翁動著,梅瑤萍委屈地道:“但你毀了我……”秋離搖搖頭,道:“你錯了,我是救了你。”梅瑤萍又怒道:“救了我?我已被你害到這種地步,基業失去了,前程沒有了。我私自潛出來刺殺你又落得眼前的境遇,我……我現在不僅達不成我的心願,連幫裡的人也不能見了,他們一定以為我畏罪逃逸,叛幫潛行……”秋離一拍手,道:“如此甚好,這一下你算是脫離苦海了,而且,你那心願還是最好不要達成,丫頭,我的腦袋只有一顆,你拿著我這顆珍貴的吃飯家伙去完成你的心願。去恢復’你的基業地位,這,也未免太殘酷了點吧?”梅瑤萍咬著牙沒有做聲,秋離又道:“不過話又說了回來,憑你想對付我這顆腦袋,只怕也不是這麼容易的事,而我又非十分寬大之人,如若你對我仍有惡意,那就說不得我又要照你所講的‘狠毒陰險’來整治你了。”一仰頭,梅瑤萍咬牙切齒地道:“我不會忘記這些的,秋離,記得古時豫讓擊衣的故事嗎?最好你殺了我,就是現在,要不,我總有一天會殺你的!”秋離哧哧一笑,道:“你看著辦吧,到了時候,可別說我姓秋的心狠手辣,翻臉無情!”梅瑤萍氣惱地閉上眼,道:“你殺人殺得已夠多了,又何必在乎多加我一個?”站了起來,秋離淡漠地道:“你還勉強可以救藥,因此我暫時不想超渡你,我說過,我也不願向女人下手,但是,你不要逼我太甚!”側過臉去,梅瑤萍不再說話,她的肩頭卻在微微抽搐著,輕細的啜泣聲裡包含著許多的悲切與無望,好可憐。
悄悄地,宗於嫻端著一方木盤自裡屋掀簾而出,她看見眼前這情形不禁一怔,目光中有著詢問意味地瞧向秋離。
秋離一笑道:“嫂嫂,東西擺在桌上吧,我來請她,真是辛苦你了。”宗於嫻靜雅地笑笑,道:“叔叔不要客氣,聽孩子說這位姑娘還受了傷,叔叔可別欺負人家,她大約也是身不由己。”說著,宗於煙將木盤輕輕擺在桌上,細細地道:“碗裡熬的是蓮子粥,能以怯除心火,叔叔,你招呼這位姑娘喝吧,我進去了。”秋離點點頭,目送宗於煙轉身離去,他往椅子一靠,懶洋洋地道:“丫頭,等你哭過了,氣平了,再嚐嚐這碗蓮子粥,順便也嚐嚐人家這種以德報怨的味道。”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3:42:02
第七章 缺肥山上
日子過得真快,一眨眼,又是十天過去了。
在這棟幽靜而清雅的茅屋外,那一片疏疏齊齊的桃林之中,桃花正開得嬌豔欲滴,粉嫣配紅,象是一張麗人含笑的面靨。
秋離穿著一身黑色銀扣的緊身衣,外面鬆鬆披著一襲黑色襟口灑著雪白碎竹圖案的長衫,他目注著半山下的景緻,目光沉凝,又似在思考著另一件極為重要的問題。
緩緩地,他回過身來.,順手摘下一朵桃花在手中玩弄,輕輕地,他又將花瓣一片一片地取下,那麼淡逸無心地隨手拋出,於是,那片片斜斜飄出的花瓣,竟無聲無息地全然嵌入三丈之外堅實的桃樹中,更布成了一個巧妙悅目的“心”形,好美,好脫俗!
有一陣沙沙的腳步聲傳來,秋離拍拍手,目稍子一轉,低沉地道:“梅姑娘,你醒了?”來的人,果然正是梅瑤萍,她仍是一身白衣,面上脂粉未施,神色在蒼白清淡中,帶著一股特異的素淨幽婉意味,象是一朵白蓮,沒有絲毫汙染。
秋離笑笑道:“起來了?”梅瑤萍冷冷地道:“你更早。”揹負著手,秋離道:“晨間空氣鮮美清新,有益身體,我為了身心兩全,是而每每起個大早,吸取這種純淨之氣。”梅瑤萍目光注意到三丈外的桃樹幹上,那以桃花瓣嵌就的心形,她顯然是吃驚了,有些愕然地側首瞧著秋離。
“那個以花瓣嵌成的心形圖案,是你做的?”秋離眨眨眼,道:“好不好,心心相櫻”梅瑤萍黯然頸項,幽幽地道:“秋離,你的武功實在太高笑了笑。秋離道:“馬馬虎虎,普通人打不了我便是。”頓了頓,他又道:“你也別難過。多下苦心練上幾年,說不定還可以取我老命。”梅瑤萍猛然抬頭,微帶顫抖地道:“你……”擺擺手,秋離道:“不用掩飾,我喜歡直直爽爽的人。你心裡對我的怨恨我十分了解、我並不要你冰釋此想,而且、我答應你到時以光明手段與你比鬥。”梅瑤萍沉默了片刻,低細地邁:“我……我要走了。”秋離點點頭,道:“何時?”梅瑤萍形色悽倫地道:“今天;”鍍了兩步,秋離道:“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問你,梅姑娘.你是如何找到我們的?”悔瑤萍咬咬嘴唇.道:“說起來很巧,我起先判斷你們離開虎脊坡不會太遠,因為你們有一輛篷車,而且,聽說你與周雲都受了輕傷,因此我想你們極可能找個地方先停下來養息。離開總壇後,我專朝僻靜的鄉村尋找探詢,到第二天路過這裡,我正想到村子裡找些吃的東西,剛走到山下的那條樵道上,就遠遠看見宗貴正從半山的山徑走下來,我悄悄順著山徑上去,正好看見你抱著孩子在往山頂的方向走……”秋離頓首道:“你還真是誤打誤撞對了,那天害你受傷我實在有些抱歉。”望著秋離,梅瑤萍認真地道:“希望你這句話出自內心秋離笑道:“當然。”想了想,忙又道:“離此之後,你有何打算?”這一句,不由使梅瑤萍眼圈一紅,泫然欲泣,她轉道身去,低怨地道:“沒有什麼打算,走到哪裡算哪裡了。”秋離搓搓手,道:“狼牙幫會找你麼?”梅瑤萍垂著頭,輕輕地道:“只要遇上總不會善了、他們那一套,我是太明白了。”伸手又摘下一朵桃花,在鼻端聞了聞,秋離道:“梅姑娘、江湖上風雲太險詐,太詭危,對你來說,不太適宜、能退出去,還是早退出去的好……”’搖搖頭,梅瑤萍黯然道:“這象一潭汙水,既已插足進來。想退也不容易了,況且。我心願未了,又如何能輕易言退?”秋離惑然道:“心願未了?”梅瑤萍直視秋離,緩緩地道:“是的,你賜予我的,我尚未報還。”秋離笑道:“恩,還是仇?”走出一步,梅瑤萍道:“全都有。”秋離舔舔嘴巴,道:“恩可免,仇,你來報吧,梅姑娘。你不一定會失手,瓦罐難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姓秋的早就準備著這一天了。”’梅瑤萍的雙眸深處,有一片迷離而複雜的神情流露,她怔仲地注視秋離,看的那麼真,那麼直,又那麼毫不掩飾,倒反而令秋離赧然了。
良久……
梅瑤萍低迴地道:“秋離,我好苦……”聽到後面這三個字,秋離不禁愕然地瞧著她,在此時此景,秋離估不到這三個字會從如此一個倔強而敵對的少女口中吐出!梅瑤萍雙手掩面,轉身向桃林的那一邊奔出,她走得這般匆忙,這般突冗,以至使秋離一時倒無所適從了。
過了好一陣,秋離才長長嘆了口氣,訥訥地道:“走了好,走了也好……”他搖搖頭,大步往林外行出,桃林之外,周雲正在等他。
秋離沒有內涵地一笑,道:“起來了?”周雲答非所問地道:“梅瑤萍走啦?”秋離點點頭,道:“你怎知道?”周雲用手朝山下一指,在那條婉蜒曲折的山道上,晤,正有一個小小的白影在逐漸消逝……朝那淡渺的白影看看,秋離懶懶地道:“那是她,走了。”周雲低沉地道:“這十天來,我發覺她對你,在情感方面似是改變了不少……”秋離拍拍周雲肩膀笑道:“胡扯,她恨不能食我之肉望著秋離,周雲慢慢地道:“有很多時候,情感的演變不能以常理來推斷,隨著環境的遷移,事故的刺激,印象的增進,往往發展得完全出人意外,秋兄,外面傳說你如何殘忍,如何狠辣,但你並不是,相反的,你還十足是一個性情中人。就以我為譬,識你之前與識你之後的感覺便完全不同了。”秋離拱拱手,道:“老友,承你看得起,我秋離多謝啦。”周雲笑了一聲,道:“秋兄,我還沒有問你,你那親家你打算如何安排?是否送去三浪山莊那位姓紫的莊主那裡?”幾乎沒有考慮,秋離一擺手道:“這件事我已思付過了,趙三浪山莊並不安全,那位莊主昔日也是武林中人,號稱“狂莽一槍’,叫紫壽全,他如今等於是半歸隱的性質,根本不與道上之人來往。不錯,他與宗老太爺是八拜之交,但憑他的力量能否擋得住八角會與狼牙幫實在是個疑問,一個弄不好再害得他家破人亡,那就未免太對人家不起了,而八角會和狼牙幫的朋友們皆是瘋狗一窩,仁義道德他們哪還顧得了?所以我再三沉思,還是以不去為妙……”周雲又道:“那麼,送去哪裡才算上策呢?”秋離傲然一笑,道:“老實說,我生平單人匹馬,獨來獨往,沾的是滿身風沙,迎的是朝露夕霞,可以說沒有什麼知友,不過,似我這等角色,交朋友固然不易,但臭味相投哥兒卻不能說連個把個也沒有,周兄,你聽說過江湖上有一位‘翼腕玄影’洗如秀?”“洗如秀?”周雲叫道:“那位面孔團團,慈眉善目,心廣體胖,卻又殺人如麻的仁兄?”秋離哈哈笑道:“你如此批評老洗,他不氣暈了才怪。不錯,正是他,但他卻並非‘殺人如麻’,這也是外面傳言失實,老洗嫉族惡如仇,心直口快,脾氣火爆再加上嘴巴缺德,當然別人便給他扣上這頂帽子,他本人心地善良,重義崇仁,雙手既便染血,也全是些不可救藥的歹人惡徒之血,他從來沒有亂殺過一個無辜,這一點,我姓秋的可以拍著胸膛擔保!”周雲忙道:“好吧,便算我說錯了話,秋兄,你是否打算將你那親家送去洗如秀那裡?”秋離頜首道:“老洗不是單人匹馬的光棍,他——”周雲接道:“我曉得,他是‘飛狐幫’的總瓢把子,對、送去他那裡是比較可靠,飛狐幫人多勢眾,洗如秀的手下個個彪悍勇練,其中高手車載斗量,便是八角會與狼牙幫想怎麼樣,只怕也不是那麼簡單。”吁了口氣,秋離道:“老洗大約有五千多名弟兄,他在滇境一帶的勢力根深蒂固,那裡的黑道買賣幾乎叫他老兄一個人給包了,他競還開設了一間最大的私塾學堂,又加上三家藥材店,六家大布行,四家錢莊,一家米店,老小子一走出來,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哪裡來的大富翁哩。”周雲忍不住笑道:“不錯,記得五年多以前我在滇境第一次看到他,他身穿寶藍富壽團字長袍,外罩黑緞子馬甲,足蹬青絲粉底鞋,腰繫金玉帶,帶上還垂著以一條姆指粗細的金鍊掛著的翡翠大如意,他老先生肥頭大耳,走路一搖三擺,再加上手裡一根鑲著金嘴的青玉旱菸袋,貿然一看,我差點以為他是大理府裡的哪一位大員外出來看買賣了,氣派十足秋離臉上帶著一抹回憶的歡容,他愉快地道:“他就是這副德性,和他在一起,水遠不知什麼叫寂寞,什麼叫憂愁。看對了眼的人,他可以把心掏給你,不順心的人,他十年也不多撩上一眼,老傢伙如今快五十了,有時候脾氣還和五歲的孩子差不多,胖胖去了那裡,他一定會喜歡,兩個寶貝算是都找著朋友啦……”忽然,周雲插了一句道:“秋兄。洗如秀和你的關係怎樣?”秋離正色道:“十二支香,一杯血酒的生死弟兄!”周雲怔了證,道:“生死弟兄?”秋離嚴肅地道:“談到生死,是最不易,但我與老洗卻俱可做到和仰宛縣的馬大哥一樣,他們為了我可以賣命、我為他們,也可以捨生。”有些羨慕地瞧著秋離,周雲緩緩地道:“相識滿天下,知己幾人?秋兄,你總算還有個知己,我,我卻連個可以傾訴心曲的人也沒有……”秋離在他肩上又是一拍,道:“別發愁,讓我們慢慢來,說定咱們也能交到這種地步,若,如今我不是整日聽你放屁?”一句話逗得周雲忍伎不住了,秋離笑道:“好了,我們進屋去吧,今天是個大好日子,進罷朝食,付了房錢,我們也上道了。”於是,兩人攜著手行向籬門,而晨陽的光輝柔麗,不錯。今天確是個大好的日子。
滇境;離幕國府十七里外的一座莽莽大山。
山叫缺肥是個奇怪的名字。從山下望上去,是一片連著的茂密林木,青叢濃郁的枝葉中覆蓋著山的表面,幾乎到一些兒空隙、而山頂卻是平坦的,被四周的樹林包圍著有流溪,有草坪,有團地,有房舍,自成為一個小天地一棟房子都是極為精巧雅緻。聚集在一起,儼然便是一大的市鎮。靠在那條寬約尋丈的流溪之傍,矗立著一片以白雲石砌造的輝宏巨宅,一對重有千斤的大石獅子分宅前的朱漆大門兩側,門搪中間懸有一方氣派驚人的大上以金色篆體寫著“書香世家”四個斗大的字,筆力雄力,蒼勁古拙,襯著樓閣的飛鉤重角,畫棟雕樑,襯著那雪白細緻的高聳石牆,越發顯得豪華瑰麗,聲勢不凡,這裡,便是“飛狐”老巢,“翼腕玄影”的門第!秋離是輕車熟路了,飛狐幫上上下下,幾乎沒有不認識他的,沒有費多大功夫,他與宗家母子及周雲宗貴等人已沿著那條隱密盤迴的山道登上這處世外桃源,甚至連車馬都沒有下。
膚色白細,又肥又胖的洗如秀早已迎在他的這棟“書香居”宅屋之外,他穿著一身金色的織錦長袍,頭扎文土巾,右手斜擎旱菸杆,手指上還戴著一枚碩大的金戒指,十足的一副市儈之相。
眯著眼,下領重疊了好幾層,洗如秀在二十多名形容精悍的藍衣大漢簇擁下慌忙走落臺階。秋離朝護立四周的二十名飛狐手下做了個羅圈揖,偏腿下馬,衝著洗如秀一抱拳。笑道:“老洗,年把不見,你又發福了。”洗如秀三步跨做兩步,幾乎象跑一樣走了上來,一把抱著秋離,語聲裡含有太多的激動與興奮,他帶著微微顫抖的音調道:“兄弟,兄弟,你可害我想苦了,你說過端午的時候趕來,卻又失了信,那天我把一桌的酒菜都掀了,悶了整日的氣,連我手下的孩兒們也憋著聲不敢盡興,你說說,你說,這該怎麼罰?”秋離哈哈大笑道:“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你老小子左擁有抱,有的是列位嫂子一旁侍候,你還記得我這情意雋永的心上人麼?”洗如秀狠狠地捶了秋離一記,高興地道:“進去,進去,今天我得傳令所有兒郎列起隊來每人都敬你三杯老酒,他奶奶,把那一日的冤氣得發洩發洩!”秋離哈哈笑道:“成,我姓秋的接住了,但是你先別急,這做兄弟的還要給你介紹幾位至親好友,喝酒,咱們是細長流,慢慢來。”趕忙鬆了緊挽著秋離的手臂,洗如秀將旱菸杆送給側旁手下,朝著默立秋離身後的周雲一抱拳咧開嘴道:“兄弟洗如秀,洗澡的洗,如來的如,俊秀的秀,呵呵,今日得見閣下,真個幸會啦……”周雲顯得有些拘謹地還禮道:“洗兄抬愛了,在下週雲。”洗如秀笑得眉眼俱開地道:“秋兄弟的朋友即是我洗如秀的朋友、我們是一條命,一顆心,恨只恨不同一個爹孃來,周老弟,請進我的書香居。呵呵,我洗如秀浪跡江湖,卻也是書香世家,我的老祖宗也還中過一任狀元公哪……”秋離嗤嗤笑道:“老洗,人家沒有女兒,你用不著再背那本臭家譜啦,便是挑個女婿,你這把年紀也風流不起來了。”洗如秀肅身讓客,邊笑道:“我不是在背家譜,只是表明我乃文武全才罷了。”說著,他朝旁邊一個獨眼濃眉的彪形大漢道:“魏獨眼,你好生引著那輛篷車走側門往‘小香亭’歇息,叫三奶奶小心侍候著,駕車的老鄉也不可怠慢!”魏獨眼恭敬地答應,率著兩個人下了臺階,直往烏篷車行去,秋離、周雲二人相視一笑,諧洗如秀一道行入朱漆大之內。
腳下是一條以紅色上磚並砌成一路“壽”字的雅緻小道,側是匠心獨運的各式花圃,在方圓各異的圃園裡,百花怒爭豔鬥麗,五色繽紛,美不勝收,空氣中飄散著陣陣沁的花香,而微風輕拂,一株巨大的椿樹枝葉成陰,走在這條小道上,連人們的魂兒都涼爽愜意了。
洗如秀朝著周雲一眯眼。笑道:“稍停我得拜識一下用老弟的寶眷,周老弟也見見我那幹嬌百媚的三姨太,呵呵,苦只苦秋離這小子至今尚未嘗得溫柔滋味呢。”周雲隱在面罩後的眸子浮起一片尷尬之色,他忙道:“洗兄誤會了,車內並非在下內眷,乃是秋兄的孩子及孩子母親象猛然被扇了一記耳光,洗如秀一下子呆住了,他瞪著秋離好半晌,驀然跳起腳來大吼道:“他奶奶的,我不要活了,我把這條老命與你拼掉去毯,你你你,你這混帳什麼時候成的家?你……你,你競還瞞著我,嗚呼,氣煞我也……”秋離忽地仰天大笑,他指著面色氣成通紅的洗如秀道:“你看你這副狗熊樣子,我成家的話,老天爺給我個膽子也不敢不告訴你呀。那車子內不錯是我的孩子,但是我收的義子.我的義子與他的母親,換句話說,也就是……是我的親家!”洗如秀又怔了好一會,然後.他長長吐了口氣,撫摸著起伏不停的胸膛,再用袖子捱了擦汗,如釋重負地道:“此可是當真?”秋離用手沿在脖子上一抹,道:“我賭咒!”肥胖如滿月的圓臉已展開了笑容,洗如秀笑搖著頭道:“奶奶的,剛才差一點氣得我一口氣沒喘過來,你若真是與人聯姻而不告訴我,那.我他奶奶成了什麼玩意兒啦?還有一點光彩與面子麼?還有一點兄弟間的道義情感麼?我乾脆一頭撞下缺肥山算了,也免得令別人笑我……”三個人開始往前行去,走著,洗如秀眯著眼笑道:“兄弟.你那義子多大啦?”秋離道:“今年冬至滿五歲。”點點頭,洗如秀想了想,道:“你的義子就是我的義子,叫你做爹,乾脆就稱我為胖大爹吧,不要叫什麼伯伯,免顯遠了……”秋離眉稻子一場,道:“你倒想得好,白練便宜!”洗如秀得意地笑道:“四個熊老婆與我過了十幾年二十,到如今連他奶奶一個蛋也沒有下、不知是他們祖上缺了德還是我洗家的祖墳風水不夠強、想起來也真今人生氣,收個兒子。正好叫她的四塊東西心中次喜再加慚愧。”哈哈一笑,秋離道:“別老怪各位嫂,說不定是你自己不行,虧了腎……”胖臉—紅,洗如秀道:“胡扯,我他奶奶身健得很,年老心不老……”後面這句話,把周雲也給引笑了,三個人跨上五級寬敞的青石階,進入這棟高大華麗的廳堂裡,地是白雲石的,打磨得油光水滑.鋪設著金光閃閃的錦氈。彎形的廳頂懸掛著十二盞綠紗大宮燈.描花的冰花格子窗,漆得黑亮鑑人的酸枝太師椅桌、鑲著一式的水晶片,壁上掛滿了琳琅滿目的字字畫畫,正中那兩幅大書“忠厚傳家遠”“文章繼世長”的狂草直聯、落款者,赫然寫著“缺肥居士洗如秀”七字。
主客坐定,洗如秀指著他自己的傑作道:“周老弟,你看,我這一筆狂草,還有點道行麼?”周雲仔細瞧著,老實說,那兩行字不見十分高明,只是勉強有那麼個草體罷了,周雲連忙點頭道:“好,好,筆力蒼勁,力透紙背,落筆灑逸,字畫狂放,有如龍飛蛇舞,矯健流暢之至!”摸著肚子得意地呵呵大笑起來,洗如秀斜一眼一邊側坐的秋離,道:“如何?若是說缺肥山,人人來求我的墨寶,你小子會嚷著因為那都是我的手下要討好我的緣故,人家周老弟可用不著討好我了吧?你聽聽,人家可是行家,評斷得那般中肯,實在,透澈,真是恰到好處,妙極了,你小子這一下沒有話說了吧?除了你,人人都對我這一手字欽佩得無以復加,但我並不怪你,這乃是因為你沒有什麼學問的原故。”秋離拿起了方才一名青衣女婢悄然端來的白瓦瓷鑲以金邊的茶杯,啜了一口裡面清香噴鼻的毛尖香片,微笑道:“我不能再說你什麼,老洗,我只是欽佩你的勇氣夠,面皮厚,這等鬼畫桃符,也竟敢高懸廳堂,宣揚自得,咳咳……”哈哈一笑,洗如秀舉杯邀請周雲,他道:“好了,咱們道不同,不相為謀。來,兄弟,說說你這些年來的經過,尤其是如何收下了那個孩子,據我所知,你是最怕累贅的。”又酸了一口茶,秋離緩慢而詳盡地述說起他這些日子的每件事情來,在他安適而平靜的語聲中,當空的日頭,已逐漸朝西斜了。
大廳裡,不知在什麼時候已飄進來帶著灰藍色的暮藹,浮浮沉沉的,迷迷濛濛的,窗外的晚霞,也落得蒼茫一片子。
在大廳中,於十二盞大宮燈柔澄的淡綠色光輝映照下,這時,一桌豐盛的酒宴已然擺開,恰好圍坐著一桌人。
小胖胖早已上了洗如秀的膝頭,坐在洗如秀身邊的一位美麗少婦,也疼得不得了的,一個勁在為這小子夾菜肉,一面還不停地用她香噴噴的小絲絹替小胖胖擦著他的油手油嘴,那情景,真是好一幅令人羨煞的愛犢圖。
靠著秋離坐的宗於嫻,目睹這麼多的溫情摯愛都那麼毫留的投注在她母子身上,而這有形的無形的關注與親切,她心中感激涕零,她原未帶來什麼,但人家卻似早已祈她母子的來臨了。
那位美豔的少婦大約有二十七八歲,已是美人遲暮的年了,但是,那彎彎的眉兒小巧的鼻兒,紅嫩的嘴兒,加上雲的烏絲,頰邊的醉人酒渦,卻更有一番成熟的風韻與嬌柔的容姿,她叫凌娥,是洗如秀最疼愛的第三位妻子。
秋離朝凌娥舉杯,道:“嫂子,來,我敬你。”凌娥喲了一聲,笑吟吟地道:“叔叔,你是成心想把嫂子灌醉哪?今兒個晚上做嫂子的還得照拂宗家姐姐與乾兒子呢……”秋離大笑道:“所以說我一點也不擔心,否則你成了醉美人,那種嬌柔無力的懶慵媚態,只怕又要將老洗迷得暈淘淘的了。”凌娥笑得花枝亂顫,纖纖五指虛空朝秋離一抹,側首道:“我的老爺,你看你這位把兄弟,簡直越來越沒有老少之分了,我這老嫂子也調侃起來啦……”洗如秀摸著下巴,笑眯眯地道:“沒有關係,沒有關係,有人吃你豆腐我心中歡喜,等到沒有人再調侃你的時候,我說老婆,那也就老囚完蛋了。”輕輕在洗如秀額頭上點了一下,凌娥滇道:“滿口胡說,老不正經,”滿席的人都哈哈笑了起來,周雲在秋離的下首,他掀開面罩,淺淺啜了口酒,旁邊,那個蓄著一大把黑鬍子,額上有一塊紫疤的中年大漢已急忙為他再度斟添,邊道:“周兄,多來一點。多來一點。”這黑鬍子大漢.乃是飛狐幫銀狐旗大今旗“九面閻君”嚴熹。在他身側,那個長髮披肩、在發頂束著一大片鹿皮帶、面色蒼白冷漠的青年,則是黑狐旗大令旗“無情手”張丹。張丹的上面卻坐著一個比沈如秀更為肥胖.長的象位彌勒佛般的禿頂老人,他生著一雙小眼睛,大鼻子,半月嘴,一抹和氣生財式的老好人笑容從來不離臉上,以致看起來他是如此的慈祥可親,其實,如若人家在知道了他是何人之後,不嚇得屎滾尿流才怪,他,是飛狐幫的第一位煞手,金狐旗大令旗“人鬼判”薛厲雷!除了洗如秀之外坐第二把交情的人物!另外,與洗如秀對面的那一位形態儒稚,言談溫文,神奇深沉的俊逸文士,則金狐旗的二令旗“一筆鉤天”葛維,飛狐幫的“金、銀、紅、黑、白”五狐旗如今已到了多半了。此時此刻————薛厲雷笑嘻喀地敬了秋離一杯酒,道:“秋老弟,你將宗家少奶奶及胖小子留在這裡,你和周老弟卻也不能走得大急多少也得盤桓一些時候。沒得又叫咱們當家的氣來掀桌子秋離放下酒杯,道:“本來呢、兄弟我也想多留一些日子‘但胸中一口冤氣老是咽他不下,等把這些氣消了,我定然回:出來常篆……”洗如秀“昭”了一聲。有些冒火地道:“又是你那些騷事我早就說過。咱們乾脆快刀斬亂麻,飛狐五旗同時東揚,管他什麼幫什麼派,衝上去殺他個雞飛狗跳牆,逮著那些早年給過你氣受的混帳們,男的斬手女的削腳,一拍手萬事了結、回來過咱們的逍遙日子,你卻老要單人匹馬去找他們,充他奶奶的英雄!”搖搖頭,秋離道:“話不是這樣說,若為了我個人的事而傷這許多的人命,我實承擔不起,再說,我只要雪恥出氣,犯不著這般大興干戈。自己估量,辦此等事還過得去,又何苦非要勞師動眾不可?”九面閻君嚴熹插口道:“秋兄,我們伯你萬一有個失閃,不是玩笑之事,人多一點,總也可以互相照顧著……”秋離笑道:“謝了,若我萬一佔不了便宜、三十六著就選那最上一著便了,我保管不賴在那裡死纏活鬥,老嚴,你該相信我至少還有逃命的本事吧!”嚴熹有些尷尬地一笑,一筆鉤天葛維兩手微搓,低沉地道:“秋兄,可得千萬謹慎、寧可再謀亦不能險勝。”秋離頜首道:“自然。”洗如秀略一沉吟,笑著舉杯邀請各位共飲。凌娥卻找上了宗於朔,她是海量,宗於嫻兩杯酒下肚之後,那原本蒼白的面龐已成為婿紅的了。
這頓酒,吃得異常和熙與愉快,中間沒有拘束,沒有虛偽,沒有做作,大家有什麼談什麼,想如何便如何。沒有人勉強,沒有人猶豫,於是,到了都有六七分醉意了。各人才離席起身。
夜已深了,山上的夜有寒風,有著深沉的涼意,雖然這還是大熱天,感覺起來,卻似平地的初秋了。
大廳中、各人圍桌融洽地交談閒聊,他們都有那麼多的話,那麼多的笑,象是永遠也談不倦.笑不完似的。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3:42:44
第八章 舊債今償
朝著華山,陝境。
仍然是秋離與周雲雙人雙騎,他們的身影是那麼飄逸而孤零,投奔於蒼灰的原野中,就象好久以前一樣,並轡策行在一道。
離開滇境缺肥山已有一個半月多了,氣候逐漸轉涼,偶而,可以嗅著秋的落索氣息……騎在黃驃子背上,秋離揚目四盼,語聲裡帶著一般掩不住的傷感:“已經是過第二十六個秋天了,每等秋至,總象失落了些什麼,心懷裡空蕩蕩的,連斜陽也老帶著那麼一絲兒悽嫣,象這以前與往後的黃昏不大一樣,看看這些,更使人感觸不已……”周雲單手拴著馬緩,緩緩地道:“但,你總比我幸福得多。”秋離淡淡一笑道:“這是浮面的,心裡活得充實才能算數。”馬蹄輕脆地敲擊著地面,“得得”的蹄聲傳出老遠老遠、他們的長衫被風拂起,頭巾飛揚,那股子勁,帥極了,沉默了一會,周雲道:“到了華山,你準備流血?”秋離抿抿嘴唇,懶懶地道:“那要看他們是否準備流血望看道路兩邊的景緻在急速後退,周雲低沉地道:“我認為你在缺肥山的措施很對,秋兄,洗幫主愛你如同愛他自己的生命,他定會為你做出一切的,假如你接受的話,則武林又是干戈四起,一片血雨腥風、荒郊野地,又不知要埋掉多少冤骨了……”秋離點點頭,道:“不錯,這太殘酷。”周雲一笑道:“幸虧你沒有答允,起先、我還認為你對打殺之事甚感興趣。”秋離吁了口氣,似是有些疲乏地道:“慢慢地。你將更會了解我多些。”周雲扯扯蒙面的面罩,低聲道:“飛狐幫上下一心、個個用命,他們所以有今天的聲勢,憑藉的不是缺肥山上堅強詭異的防衛埋伏,不是一干高手們的精湛武功,更不是嚴厲的幫規,靠的是團結一心,靠的是親愛無間,那種互信互助的親熱勁兒,幾乎在空氣裡都可以聞到。”笑了笑,秋離道:“你還忘了一點,他們對老洗的崇敬與愛護。我知道老洗如何對待他的手下,那不僅是象一個幫主,更象是一家之主了……”周雲沉吟了片刻,道:“在缺肥山,秋兄,洗幫主他們可曾問起過我蒙面的原因麼,照說,這是很不禮貌的……”秋離含笑道:“老洗闖蕩江湖三十多年,是個如假包換的老油子了,他的閱歷十分深刻,腦筋反應快捷無比,你沒見從開始見面一直到我們離開,他甚至連朝你身上多瞧一眼都未曾,他當然有些奇怪,但他卻明白你必有苦衷,因為,你並非是個不識禮數、故作神秘的人!”頓了頓,秋離又道:“對初次相識的朋友,者洗從不盤人家的道,他說過,交情深了。對方自然會將什麼話都告訴你。反之,則是交情不夠或有難言之痛,你的事,我已私下告訴了老洗,希望你不會見怪。”周雲一笑道:“如果你不告訴他,我才會見怪呢。”馬兒奔馳了一陣,秋離側首笑道:“你對我那年輕三嫂子有什麼感想?”周雲怔了證,有些遲疑地道:“很好,當然很好……”秋離豁然笑道:“你一定認為她過於妖嬈隨便了些,昭?”周雲窘迫地道:“哪裡,我沒有這樣想……”揉揉麵頰,秋離正色道:“老實說,我那位嫂子的個性非但不象她的外表那樣,而且她的賢淑貞烈更令人吃驚,她不擺架子、不故作拎持,不矯情,尤其是在我面前。你知道她是如何嫁給老洗的?不是老洗求她,而是她求老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周雲驚惜地道:“她求老洗?”秋離肅穆地點點頭,道:“在七年之前,她的父親遭五個仇家圍殺,老洗經過那裡恰好碰上,於是便伸手管了下來、那五個人被者洗獨力擺平,老洗也受了不輕的傷.她的父親揹著老沈回家,將老洗的病養好了。他女兒,便是我這位凌娥嫂子,便非要嫁給老洗不可,老洗不允,且逃之夭夭,嫂子便千辛萬苦追上缺肥山,在一處絕崖邊緣哭了三天三夜,老洗萬分無奈。只好厚著臉皮點頭。嫂子嫁給老洗,她事後坦然直陳。除了為報答老洗救她父親性命之恩外,更重要的,卻是她競愛上老洗!”唇角浮起一抹深邃的笑意,秋離目注周雲,接著道:“正如你往日所說,男女之情並不能用常理來推斷它的進展方式、尤其是,一個人的內涵重於他的外貌,者洗不美,但是性情中人,嫂子表面冶豔、但卻格守本份,他們是一對好夫妻。”周雲訥訥地道:“可是、洗幫主又為何娶了第四房妾?”秋離笑道:“這是嫂子逼他做的,原因很簡單,老洗的妻室連她在內俱是未生子嗣!”噓了口氣,周雲額首道:“她卻探明道理。”秋離道:“當然,自她下嫁老洗,非但家務治理得有條不紊,連飛狐幫的聲威也蒸蒸日上。她安內攘外,協助老洗擴展他的基業,老洗很多事也多半與她商量,家有賢妻,國有良相,便是如此了。”面罩後的目光露著羨慕與了悟的神采,周雲沉緩地道:“女人的確是令人不能揣摸的……洗幫主在情感與基業上,可以說都沒有遺憾了……”秋離一笑道:“只有一點,他至今無後。”周雲道:“老來得子的情形很多,對了,洗嫂子會武功麼?”秋離眨眨眼,道:“相當高明,伯比起那玉里刀來還強上一籌………”此刻,正是黃昏時分,天空是灰藍色的,夕陽向西墜沉,在澄瑩卻蒼茫的天幕上抹過幾條淡淡的婿紅,而蒼穹連著天地、有一股使人帶著微微悒鬱的意味。從這裡,越過小屏嶺,只要三天時間,便可到達華出了。
前面,轉過一個小山彎,便看見一片簇擁於大道兩邊的房舍,有幾叢樹林子點綴在這片小村落的四周,遠山在目力的極限處浮映著隱約的暗影,灰沉沉的煙霧,便飄飄忽忽地自那些暗影處籠罩了上來。
伸手抹了把汗,秋離朝那村子一指,道:“胡村,今夜我們憩在那裡、”周雲凝視著秋離,謹慎地道:“你還記得這地方?”秋離深沉得有如古井無波:“記得,我曾在這村子外暈倒,一箇中年婦人扶我進入她家,灌我紅糖姜水,並替我做全身搓揉,飽食之後,我自己匆匆離去。那是個大雪天,你知道,我除了疲睏飢餓之外,在華山門裡還捱了一頓惡揍!”馬兒的奔速緩了下來,周雲將韁繩弄在手上,道:“離此之後,你曾否再來過?”秋離搖頭道:“沒有。”周雲吁了口氣,道:‘“難得你仍然記憶如此清晰。”唇角微一抽搐,秋離笑笑:“這些事,沒有死,便永不能忘”想說什麼,但周雲又沉默無語,八隻馬蹄輕巧地接近了胡村。隔著尚有十來丈遠,一方青布酒招已映入視線。
秋離舔舔嘴巴,一笑道:“先打個尖來兩杯。然後再找宿處,如何?”周雲道:“悉聽尊便。”於是,雙人雙騎來到了這家村首的小酒店門外,他們下了馬,將韁繩在門前的一抹白楊樹上隨便一繞,大步進入店中。
這家酒店,真是稱得上一個“斜家,總共只有五張木桌,一個小櫃檯,牆上貼著粗糙的剪畫,櫃檯後面一張“財源茂盛”的紅聯也早發了黃,糊窗的宣紙灰澀澀的沾滿塵汙。映得酒店裡頭越發黯淡了。
挑了一張靠窗的桌子坐了下來,櫃檯後那個枯乾瘦癟的小老頭慌忙走近,一面堆起滿面笑容道:“二位客官,是走遠路來的吧?道上辛苦啦:二位要吃點什麼?小店自釀的‘舌香’又醇又厚。先來兩斤吧:要不,斤半也夠了……”秋離疲乏地吐了口氣,道:“來兩斤吧.有什麼好吃的也端上來,是你自己掌廚麼?”小老兒殷勤地笑道:“呢,是小老兒的渾家掌廚,東西做得不怎麼樣,二位湊合著嚐嚐,好歹填飽肚皮包就是了。”說著,他彎腰打拱地退去,周雲輕輕地道:“這老先生可是謙懷得緊。”秋離將長衫脫下,順手把脖子上的黑色汗巾解在手中,用力擦擦面頰,一笑道:“滿則招損。”他望著周雲。又道:“老友,你整天衣冠整齊,面罩子連睡覺也不脫,這種悶氣虧你也受得了。”周雲苦笑一聲,道:“久了,也就習慣了,脫下來駭著人家,自己心中也不是味兒……”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秋離目光閒閒地朝這間簡陋的小酒店打量著。屋子裡顯得十分沉靜,除了後面偶爾傳來的爆油聲及鏟勺聲外,靜得連他們彼此間的呼吸也可聽到。忽然,秋離皺了皺眉,他尚未說什麼,周雲脫口低聲道:“又有人來了。”秋離咬咬手指甲、道:“也是兩個雙騎、正朝著這個店,此時尚隔著五十餘丈。”於是,他們沉默著,.片刻後,一陣清脆的蹄聲那麼瀟灑地傳來,果然。在這家小酒店的門外停祝是兩匹灰白雜斑的花馬。
周雲眨眨眼,剛剛張開嘴,卻又愕然怔住,秋離的神色在剎那問由帶著微笑的平靜驀然變得冷厲生硬,眉宇唇角,隱隱浮露著一股令人顫慄的狠酷與怨毒之氣。
有些迷茫,周雲低沉地道:“有岔眼的事?”秋離的話聲象是一顆顆的冰珠子自唇縫中進出:“華山派的馬匹,看馬額心的紅色纓絡。”周雲移目瞧去,可不是,兩乘雜斑馬的額心中間皆垂搖著一團鮮豔奪目的紅色纓絡!
幾乎就在他們注視馬匹的時候,門口,已出現了一男女兩人。那男的年約二個四五,長得身材碩長,唇紅齒白,雙鳳目襯著濃黑入鬢的雙眉,氣質在文雅中含著一股隱隱的傲氣,他風度翩翩,在顧盼之間,目光裡時而露出令人不取逼視的鋒芒,這年輕人身邊的少女,更是面如芙蓉,美豔嫵媚,那滑如凝脂的肌膚,水汪汪的大眼,貿然一見,幾疑是圖畫中人。
秋離忽然深深吸了口氣,他側首向周雲古怪一笑。沒有任何火爆意味地道:“這真是一對,恩?”周雲尚未回答,秋離又懶洋洋地道:“今天的這頓晚膳,我抱歉,只怕要遲些兒再用了。”周雲看得出來。秋離雖然如此冷靜而平和,但隱在那冷靜與平和中的、卻是如刃的仇恨,帶血的羞辱,火辣的憤怒.一抹自嘲似的蒼涼……於是.用雲悚然驚悟,這是強力壓制下的自我拘束形象.只要這壓力一解,那宛如熔漿般的怒火就會一發而不可收拾:但,令人迷憫的是秋離為何會突然如此:莫非與進來的這雙男女有關麼?
連正眼也不向他們這邊瞧一下.那對俊俏的男女已旁若無人般選了那張靠近櫃檯的桌子坐下,在坐下之前,男的殷勤地為那少女在持上鋪一條雪白的絲帕。
少女向這年輕人含情脈脈地一笑,那微笑漾在她櫻桃般小巧唇角.有如一朵展放的百合花。好清雅.好美。
年輕人一拋衣袖,灑脫地低笑道:“累不?”:少女溫柔地搖搖頭,輕輕地道:“不累、你呢?”眉梢子一揚、年輕人道:“鐵打的筋骨又在狂風暴雨中吹了多少年了。你想想、連你都不累。我會嗎?”深情款款地望著他.少女資美道:“白英,第一跟看見你,我就知道你是如何的超脫拔俗、華山的三輩弟子中,以你最為突出,看到你與他們站在一起,我就自然想起‘鶴立雞群’那句成語來了……”年輕人眨眨眼、低沉而喜悅地道:“謝謝你這麼誇譽我,我只要儘量朝高的地方奮進,我希望有一天在武林中能有一席之地,可以留萬古名於華山山門之內……”少女深深地凝視著他、連連點頭道:“你會成功的,白英你是那一種有毅力的人,”於是、年輕人從桌底下伸過手去,那麼用力地握住了少女的一雙柔荑,四目相投、目光有如長絲千縷,纏繞得再也分不開了。
一側————
周雲移過面孔,悄細地道:“這是一對情侶,秋兄。”秋離毫無表情地一笑,淡漠地道:“老友、看我棒打鴛鴦兩分離!”怔了證,周雲終於小心地道:“我想,那年輕小夥子你認得?”冷冷一哼,秋離道:“便是他挫骨揚灰,我也能在沙土中將他揀出!”吸了口氣,周雲又道:“當年在華山門內,曾經凌辱過你的那人,秋兄,約摸就是眼前這位墜入情網中的後生了?”唇角一撇,秋離冷冷地道:“什麼墜入情網?十足的把肉麻當有趣………”笑了笑,周。雲壓著嗓子道:“看他們親親熱熱,似乎不知大難將臨,這情景,也委實令人心中代著捏一把汗,只是,陷入男女之愛的年輕人,眼裡往往只有他們的世界,別的人和事,早已不存在於他們的天地中了……”看著周雲,秋離顯然儘量壓制著心中一股熊熊的仇恨之火,他雙目光芒冷酷,語氣卻仍然異常平靜。
“我瞭解你,老友,你是過來人,可是,我卻難以顧到這許多,我生平不近女色,我想,這大約便是我少煩惱的原因!”張張口,周雲又默然無語,他明白秋離的那股子仇,那股子恨,是如何的深刻與沉痛,而且,他所說的道理又何嘗沒有根據呢?這時,從裡面,掌櫃的小老頭正滿面堆笑地趕了出來,他來到那張桌子旁邊,哈著腰道:“這位公子與小姐要吃些什麼?請隨意點點,荒村野店,調理不出什麼好東西來,二位得多包涵了。”年輕人頭也不回地道:“老頭子,你少廢話;有什麼最好的東西挑乾淨些的送過來,記著,碗筷要擦洗清潔,有一點髒少爺就拆你的店!”老頭兒似是估不到對方竟然是這種跋扈口氣,他怔了怔,連忙咳了兩聲,強笑道:“公子放心,小店東西少,但一定乾乾淨淨……”’年輕人威凜凜地雙目一瞪,不屑地道:“好了好了,別盡在這裡窮蘑菇,喂,站遠點,你的手沾髒了這位姑娘的衣裳啦,怎麼這般不懂規矩?”少女也微表憎嫌地往裡挪了挪身子,皺著眉道:“老頭子,你快點去弄東西嘛,老在這裡羅嗦算是怎麼回事?”.老頭兒急急退了兩步,有些惶然地應著匆匆走了進去,少女望著他的背影拂動手中的粉紅小絹帕,厭惡地道:“真討人煩,身上好象還有著汗酸臭……”年輕人忙道:“貝貝,等下飯菜來了,若是有一點不乾淨咱們就不吃,看我教訓這窩囊傢伙……”輕輕一笑,少女掩著唇道:“這老頭子還經得起你教訓哪I你只要用小手指一點,我看他這一身老骨頭就得全散了……”年輕人得意洋洋地笑了起來,那股子驕狂自大的味兒,看在人眼裡,著實不大好受用。’口裡“噴噴”響了兩聲,秋離笑吟吟地朝周雲道:“老友,你瞧見了。華山就是這個調調兒,囂張跋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鑽出來的綠毛龜,帶著一身黴氣還以為他那殼子夠硬秋離的聲音提得很高,高得足令這間小小酒肆的任何角落都可以聽見他所吐露的每一個字,於是,就在他的語聲帶著一個嘲弄尾韻停止時,房子裡的空氣已象僵了一樣驀然凍結了。
緩緩地,櫃檯邊坐著的那對男女轉過臉來,四隻眼睛裡閃射著可怕的憤怒與敵意,那麼一動不動地盯視著秋離,兩雙眸子中,似是燃著一把火!
懶散地舒舒腰,秋離半斜著眼還敬過去,左手姆指彈出清脆的一響,慢條斯理地道:“看什麼f你們小倆口在親熱著,莫不成還想要大爺我插進一腿?”年輕人的唇角猛然抽搐了兩下,面孔漲得通紅,他用力一拍桌子,“砰”的二聲大響中他‘‘呼”地站了起來,雙目怒瞪秋離,厲聲道:“你是那裡來的江湖蛇鼠,宵小走卒?竟敢在此處大言不慚,滿嘴胡說地凌辱華山一派?”那少女也豎起那道柳葉眉兒,恨恨地道:“光看這人那下:流齷齪的樣子,就知道一定出身不正,非匪即盜!”秋離不悅不火地舔舔嘴唇,笑笑道:“說得有理,不錯,我‘又是匪又是盜,又是蛇鼠又是宵小,只是,你們兩位算什麼呢?算武林中的俠女豪客,江湖上的名門俊彥,還是關在華山山門裡相對吠哮的兩頭瘋狗?”年輕人氣得連眼珠全紅了,額際的青筋突浮:喉結在不停地顫動,他死死盯著秋離,慢慢地,伸手入懷。
一跺腳,那少女尖聲叫道:“你……你這滿口汙穢的無賴………你好不要臉!”’用汗巾擦擦兩頰,秋離氣定神閒地道:“你們可叫要臉,頂著華山派那塊腐朽老邁的招牌在這荒村小店裡相對吹噓陶醉,關著門往自家面盤上貼金,這當然比起大爺我來要光彩個那麼幾分,哈哈哈……”’年輕人飛起一腳將桌子踢翻,在一片嘩啦啦的暴響中,秋離依然若無其事地擺擺手道:“小朋友,要發威到外面去,別拿著人家辛苦經營的店鋪當耍子,這稱不得英雄!”咬牙切齒,年輕入呼吸急促地道:“好,狂徒,你有種就到外面來。”說著,他一拋衣袖,閃電般掠出屋外,那美麗的少女也狠狠瞪了秋離一眼,寒森地道:“華山派的招牌是否腐朽老邁,你即會知道!”秋離撇撇唇角,頜首一笑:“當然,呢;當然。”少女哼了一聲,也跟著轉身奔出,秋離不慌不忙地扯扯衣襟,拉拉袖子,閒悠悠地道:“周兄,你別動手,我一個人玩玩。”周雲注視著他,憂慮地道:“原無大仇,秋兄,體須手下留情!”哧哧笑著站起,秋離道:“我會記得你的忠告,但是,也要看這對男女娃娃將我的火氣引到什麼程度而定了。”於是,秋離推椅而出,走了兩步,他站定,半側身向瑟縮在簾後的老掌櫃眨眨眼,溫和地道:“老闆,你別擔心,這只是一場小小的遊戲罷了,事情會很快過去,店裡缺了什麼,我負全責賠償。”他行出了店門外,而門外,白楊樹葉枝籠罩下。光線更是幽暗得一片模糊了。在十步之外,年輕人與他的伴侶正分左右而立,年輕人的手上,呢,已經握著一把形狀怪異,長足兩尺的“龍舌錐”。這龍舌錐粗若酒杯,通體雕盤著細緻而奇異的龍紋,在昏暗的光度下,閃耀著燦銀色的絢爛光芒I那少女也不知從什麼地方拿出一條五尺來長,黃光隱泛的魚鱗鞭來,鞭身後粗前細,附嵌在鞭身上的魚鱗銅片,卻是枚枚皆如指甲蓋一樣大小!
兩個人四道目光冷森森地盯注在秋離身上,目光裡,說不出包含了多少仇恨,憤怒與輕蔑!
長長吁了口氣,秋離把纏在手腕上的黑色汗巾解了下來,在鼻尖上擦擦,滿不在乎地道:“你們二位敢情已把架勢都擺好了?乖乖,不簡單,也罷,大爺我便硬著頭皮與二位耍上一耍,不過,二位是一起上呢還是分開來上?點到為止呢還是至死方休?”年輕人不屑地橫視著秋離,緩緩地道:“少爺一個人,就可活宰你這等雞鳴狗盜之徒幹百!”口中“嘖”了兩聲,秋離笑道:“你是癩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氣!”年輕人慢慢踏前一步,生硬地道:“汙衊華山一派,狂徒,你們的代價將是獻出你的生命,而且,你即會明白我方白英此言是否真確!”點點頭,秋離淡淡道:“你叫方白英?”年輕人傲氣凌人地道:“你畏懼了麼?”秋離平靜地道:“方白英,你願意和你身旁的這位姑娘結為夫妻?看情形,你們該是一對情侶,是麼?”方白英怒吼道:“你管不著!”哧哧一笑,秋離道:“但眼看著你們便結不成夫妻了,從現在開始的一剎那,你們即將幽冥兩隔各為異類。”方白英驀然仰天狂笑一聲,道:“狂徒,你死在臨頭猶敢大言不慚,自誇自賣,實在可笑可悲……”舔舔嘴唇,秋離冷冷地道:“既然你認為如此,來吧,小友,大爺教訓教訓你這井底之蛙……”“蛙”字還在他的口唇上打轉。一抹斜飛的掌影已宛如帶血的利刃猝然斬到,來得那麼快速,那麼無影無痕,以至當方白英始才察覺,掌緣已幾乎到了他的咽喉!
心腔猛地蹦跳,方白英厲叱一聲拼命仰轉倒旋而出,龍舌錐翻起刺截,尖銳的舌尖幻成一面扇形的半畫……那一側的少女驚呼一聲,行動卻也夠快,魚鱗鞭帶著刺的銳響飛劈而來,卻在秋離大搖大擺似的躲讓中全數落空J方白英身子尚未站定,已脫口大叫道:“鬼手,原來是你!”秋離搖搖頭,嘆了口氣道:“連你也曉得我,可見我確是多少少出了點名啦,只是,希望你不要因此怯場才好!”怔仲地瞪著對方,方白英面孔有些苦澀的表情,半響,他喃喃地道“鬼手,華山一派與你無怨無仇,你何若如此難我們?”秋離哼了哼,平淡地道:“很簡單,看你們不順眼,想宰玩玩,這種解釋你滿意麼?”一旁的美麗少女也幾乎楞了,她驚悸地道:“他就是鬼手?真令人不敢置信……”.秋離冷漠地道:“天下之大,不敢置信的事正多,你還是慢去經歷吧,老實說,你們華山派,個個都是欺弱畏強,吹拍馬的能手,都是眼高於頂,卻三棒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才,今天大爺要一個一個擺平你們,叫你們這些一千針也不出一滴血的附炎趨勢之徒知道江湖上還有正義,武林中有公理,冥冥裡自有報應!”“報應?”方白英忽然驚叫道:“秋離,你與華山有仇?”秋離冷酷地道:“說深不深,說淺麼,卻也不淺i”頰了頓,他又道:“把你方才那股狂勁拿出來,記得要向人稱能,別隻會依在婦女懷中往臉上貼金。”方白英面孔赤紅,胸口起伏劇烈,他羞怒交集地厲聲道:手,你你你,你不要欺人太甚!”踏上一步,秋離冷硬地道:“如何?你要試,你的小手指否一下子拆散這把老骨頭?”那俏麗的少女有些激動地叫道:“白英,華山派的人都有一口咽不下的傲氣,白英,不管這人是誰。今天我們就是把命犧牲了,也不能替華山派失額!”秋離一伸姆指,眯著眼讚道:“好,有骨氣,有志節,大爺我就喜歡此等不屈不撓的娘們。何況,嘖嘖,還出落得這般標緻!”大吼一聲,方白英尖叫道:“秋離,你嘴巴放乾淨點,你你……你還有一些黑道大豪武林霸主的身分麼?你你……你簡直下流!”笑吟吟地望著那張被怒火燒得變了形的英俊面孔,秋離懶洋洋地道:“華山派上流?包括你閣下,全是一群披著人皮的豬狗,滿肚子男盜女娟的偽君子!”暴叱聲如金石驟裂,龍舌錐閃耀著眩目的光彩分成幾個不同的角度一齊刺下,九錐相連,淡淡的銀芒似已布成了一面光網!
猛向前傾又閃電般側施而去,秋離轉挪得如此快速,就在這一閃之間,成串的掌影已有如魔鬼的詛咒、象四炸的飛石暴烈地溜瀉而出,這威力是浩厲而尖銳的,一剎那間,方白英已呻吟似的驚呼著踉蹌躍退。’金芒倏晃,魚鱗鞭已帶著條條的光影映罩而至,秋離眼皮也不眨一下,灑脫地一個平拋身,雙掌一沉淬翻,兩片似已凝聚成形的掌風已呼嘯飛去,隔著尚有三尺,那揮來的魚鱗鞭已在一抖之下被盪出五步!
身軀在虛空中突然平平橫起,又風車似的一個急促,“鬼在哭”在瞬息裡已被秋離一口氣運展了七次!
漫空的掌影宛如縱橫天際的流星,那麼來去無蹤卻威力暴烈地翻飛著,方向英的龍舌錐極力揮舞抵擋,在他正拼命阻拒之際,’一聲慘痛的呼叫已自左邊傳來。
這呼叫的聲音對方白英說是太熟悉了,象一條索子忽然纏緊了他的心臟,他在陡然間痙搐了一下,恐怖地移目搜尋。
他的心上人,那美麗多姿的少女,現在,正撫著胸口,面色雪也似的慘白,身子在搖搖晃晃地往地下跌倒!不容方白英來得及第二個意念興起‘,就在他目光一閃的空隙裡,一’片掌影已擦著他的肩頭括過,散碎的衣衫與四濺的血雨並飛,就象利刃劃斬,痛得他奮力往一側跳出。秋離寒著面孔跟進,兩隻手掌做著奇幻怪異的顫抖,而每每在他的雙掌激動,掌影便自虛無中湧出,又在虛無中隱沒,來無影,去無蹤,令人不可捉摸,這象夢囈中來自沉沉黑暗裡的招魂呼喚……肩頭火辣辣地疼痛著,汗水自眉睫間流淌,背後的衣衫也全被浸透,就是如此,血滲著汗,仇揉著恨,方白英咬著牙,切著齒,氣息急促地傾力拼搏,那在平素使來得心應手的龍舌錐,在此刻,他卻覺得竟是這般沉重呆滯了。
身形暢流而美妙地翻飛旋展著,掌勢閃掠如電,秋離幾乎只用了他本身力量的十分之二三,已將眼前這位華山派的後起之秀逼得左支右細,招架無方了。秋離明白,這場比斗大勢全操在自己手裡,。自己想造成什麼局勢便可造成什麼局勢,最好的,或是壞的。
酒肆門口,周雲正悠閒地注視著雙方的格鬥,就他對秋離的相知程度來說,這實在引不起他多大的興趣來,周雲知道。眼前的較量,在秋離,只是一場小小的,舒散筋骨的活動罷了,甚至連“較量”兩個字眼也用不上;倏忽十七掌劈出,秋離懶洋洋地道:“小友,你未來的老婆被我傷了,你不心痛麼?”方白英大叫一聲,灑著血與汗奮力衝來,龍舌錐點、戳、刺、挑,動轉得如風起雲湧,盤雕的花紋已彷彿幻成螺旋般圈圈映印空中,他的面孔扭曲著,唇角哆嗦著,兩隻眼睛也全發了紅!暴喝之下,秋離不退競上,雙臂呼嚕嚕地掄起一道大圓,但是,當人們的視覺在察看到他掄起的背影時,十六片掌影卻早已神鬼不覺地融在旋臂的勁風裡礪然斬來,就和十六隻吸血的蝙蝠一樣!’於是——“吭”的悶哼似是擊破了一面皮鼓,龍舌錐飛到一丈之外深插入土中,方白英則面如淡金,抱著胸口一屁股坐倒於地!那邊,使魚鱗鞭的少女顫抖著尖叫,她已半僕在地上,這時,她競圓睜雙目,披頭散髮地一躍而起,握鞭的手腕倏抖,在一陣突起的“錚錚”輕響中,一蓬黃恍恍的星火已似正月的花炮般湧射過來!眉梢子一場,秋離閃電般伸手將坐倒地下的方白英一把拖了過來,手腕急旋J晤,方白英的整個背脊便全迎了上去!
連串的呻吟融合在恐怖絕望的慘叫中,“噗噗”之聲密密響起,只這一剎,上百枚指甲大小的鋒利魚鱗銅片已大都嵌進了這位華山俊彥的背肉裡:象瘋了一樣,那位如今已變得狼狽不堪的少女,拼命嚎叫著撲了過來,揮舞著光溜溜的鞭子,摟頭蓋臉發了狂似的抽打秋離i淬然斜身,秋離左手俊閃忽揚,十四記耳光清脆地甩在這少女的面頰上,打得她滿口噴血,旋著轉子一下摔了出去,地下的灰塵沾滿了她整個面孔!望著倒在地下的這一男一女,這在不久之前當是令人羨慕的一對,秋離搓搓手,平靜得象是個局外人般道:“十分抱歉將二位揍成這種不雅之狀,有名俗話兒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因為你們在當年曾施捨給我,所以我也不便不奉還,或者比之當年重了一點,但加上這些日子的利息也就差不多了。”緩緩地,周雲從後面踱了上來,他帶著悲憐的眼光瞧瞧地下的兩人,語聲沉鬱地道:“秋兄,當你幼時,在華山門內他曾凌辱過你。但那時尚是個無知無識的孩童。今番,我們卻深體世故,似是不該將此二人傷得如此之重……”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秋離悠悠地道:“說的有理,但我卻實在忘不了那一段惡夢似的羞辱與苦澀日子,也許我先天的血液中已把恩仇隔得太強烈。我要做一個毫無遺憾的入,因此,我覺得我必須補償往昔那些遺憾的事,不論那些事是令我感懷的,抑是令我怨恨的,武林中糾紛太多,我想,可能有很多人抱著與我同樣的看法……”輕輕吁了口氣,他又道:“這兩位表面上是傷得很重,但卻不致於喪命或成殘,自然,他們得要好好地養息一段時間。”周雲苦笑了一聲,道:“這斑斑點點的血,秋兄,我怕又會刻下綿綿不絕的仇……”豁然大笑,秋離豪壯地道:“若是如此,老友,就莫怪我鬼手將他華山變為亂家之崗!”秋離的語氣鏗鏘有如金鐵交擊,震盪得周雲心腔急跳。於是。他知道,秋離不是在作狂言,不是在說氣話;如果華山派向他報復,他會這樣做的,而且、憑鬼手之名,華山只怕難佔上風。
面罩後的眸子蒙上一層憂戚的色彩,周雲輕喟一聲,低沉地道:“江湖中爭紛難了,便是在於大家都咽不下這口氣,若是退一步想,即海闊天空,仇憤自平……”正要答話,秋離已閉嘴不言,原來,撲倒地下的方白英這時已經掙扎著爬了起來,他緩緩轉朝秋離,帶著血跡的面孔越發憔悴蒼蒼,髻發散亂地披拂,連那雙眸子,也是如此黯淡無光了。
搶上一步,周雲本能地想去攙扶他,但步子剛剛跨出,隨又警覺地縮了回來,他側首,向秋離微窘地一笑:“這人傷得重………”秋離微微拱手,笑道:“無妨。”方白英定定地睜著那雙失神的眸子凝注秋離,半晌,他微弱地道:“為什麼?你……為的是什麼?”用食指括了一抹汗水向空彈出,秋離安詳地道:“約在十年之前,在一天的黃昏,有一個十來歲的瘦弱孩子喘息來到華山,他衣著檻樓,疲乏而飢餓,更跋涉了一段辛苦的路程,到華山來,他沒有別的企圖,用意只是祈求華山能收留他,給他一口冷飯殘羹,教給一點防身之技。但是,他這一點可憐的要求競被號稱天下七大門派之一的華山派所拒絕,而且,非但極盡冷嘲熱諷之能事,更唆使一個年紀比他還小的孩子出來侮辱他,那時,他毫無技擊根底,又在飢渴交迫之下,於是,他被那孩子狠狠揍了一頓,然後.被驅趕出華山山門,那個時候,正是天寒地凍,飄著鵝掌般的大雪……”忍著刺骨的痛苦,方白英有些動容地道:“華山派……會做出此等不近人情之事?……”哈哈一笑,秋離道:“方白英,你真是夠健忘的,那揍人的孩子,恩,就是閣下。”“是我?”方白英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然後,他垂下頭來,開始苦苦思索,十多年的時光,可是夠長久了,想要串連起來,卻也需要慢慢摸探……半響、猛地退了一步,方白英身體大大地搖晃著,表情有如惡夢初醒,他血跡斑布的面孔在痙攣著,喃喃地自語:“是了……我記起來了……我那時還協……這已是十分長遠的事……”舌尖在嘴唇上轉了一圈,秋離半眯著眼道:“而那捱揍的小角色,便是區區在下。”大張著嘴,方白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震駭著看著秋離,好一陣子,才恐懼地道:“是……是你?”秋離面孔一沉,道:“十年河東轉河西,想不到吧?”潤潤乾裂的嘴唇,方白英艱澀地道:“今日之舉………你就是為了這件事……而來?”點點頭,秋離冷漠地道:“鬼手秋離自來恩怨分明,絲毫不爽。”身體又晃了晃,方白英語聲黯啞地道:“如今……你已用我們的鮮血……補償了你的羞辱………你……秋離……你還想……想做什麼?”懶散地伸腰,秋離道:“我是寬宏大量的人,我想,這樣算了也罷,雖然比起我原定的報復計劃差了很多,但我實在心腸太軟。”說到這裡,他上挑的眼角煞光畢露,惡狠狠地道:“本來,我是想從你們華山‘朝聖門’一路殺上去,用你們的屍體墊我的腳,用你們的熱血洗我的手!”方白英驀地打了個寒慄,他曉得,對方這句話不是在嚇唬他,對方有這個能力可以做到,而且,江湖上素來有傳言,鬼手秋離心狠手辣,有如惡鬼豺狼!但是,武林中講究的卻是一把傲骨與一口不屈之氣,方白英雖然心中寒瑟,明知便是傾全派之力也未見能抵過秋離,他卻不能就此認栽裝熊,硬著頭皮,提著膽子,他咬著牙道:“秋離,狠毒兩個字,今天已自你的身上得到最好的顯露與解……釋。不錯……今天我與貝貝是栽了……但華山派不會放過你的,任是天涯海角……華出派的弟子也必會找著你……一雪今日之恥!”哧哧笑了起來,秋離揉揉下頜,道:“我知道你會交待這幾句場面話,可是我不怪你,我同情你那硬生生充起來的勇氣,沒有關係,回去告訴你們華山派上中下三輩弟子,就說你們是被我姓秋的放倒的,我姓秋的隨時等著你們來索債,只要你們在江湖上傳出風聲,我自會專程趕來,那時,我們以命搏命,以力鬥力,生生死死,一拍兩結。”搓搓手,他又道:“老實說,今天在你身上,我已嗅到了華山絕技沒落的氣息,你和我比,差得太遠,你回去好好再練功夫,否則,仍以你如今的身手,不是我藐視你,我可以以一己之力搏殺你三十餘個。”大叫一聲,方白英頹然坐倒,他用雙手抓著自己的頭髮,將面孔深深垂下,竟然痛哭流涕起來。
周雲輕輕靠近,低沉地道:“秋兄,別再刺激他,你自己可能察覺不出,你的唇舌如刃:“秋離淡淡一笑,道:“兩方交兵,原無餘地可留,相打無好手,相罵,又豈有好口?”有些詞窮地攤攤手,周雲道:“放他們去吧!”秋離道:“當然,我帶著他們去碼頭賣解不成?”移過目光,秋離又道,“方白英,你與你那一位皆是皮肉之傷,說重不重,輕麼,卻也不輕,回去後,好好體養幾個月自會還原,記得將身子養好,等咱們後會之期。今日對你,唯一抱憾之處,便在於我未在你那一位面前替你留臉,但環境相逼,我也無從再挑選個有好風水的地方。”說著,他轉身回去解下兩區馬的馬韁,向店裡招呼一聲,順手把一錠重有十兩的紋銀拋到一張桌上,然後,拍周雲肩頭,二人已偏身上馬。
側過頭來,秋離揚揚手,道:“大丈夫有淚不輕彈,莫輕彈,我加諸於你的,你全應加倍索還,我等著,以一條命,滿腔血!”抖韁而去,在八隻鐵蹄的翻飛裡,在塵土的撲揚中,後面的哭聲已變成哽咽。男子哭泣,尤其是一個平素心高氣傲的男子哭泣,其聲最是令人心痛,象包含了無限的蒼涼,至極的悲切。
暮靄早已轉為沉沉的黑暗,象濃濃的墨汁塗抹在大地。田野中響起了蟲蛙的鳴叫,聽似繁囂。實則孤單寂寞,而夜空無月,只有星光數點,寥寥閃眨,看去,越加覺得幽邃空茫了!
周雲沉默了一陣,低低地道:“秋兄、你實在夠狠……”點點頭,秋離正色道:“我高興你說實話……不過,我也有幾句心裡之言奉告、江湖中風譎雲詭,處處陷阱,尤其是黑道里,更是勾心鬥角,陰毒叵測,其中內幕及黑暗,不是如老友你出身名門大派那種直來直去的心眼可以體會到的。為了生存及活命,就難以離開一個狠字,你不吃人人便吃你。我無意刺傷你,在當初,你可曾預料到無邊湖的那個角色會以這種下流手段對付你?在你心目中,一定還以為他會堂堂正正地與你展開一場決鬥呢,是麼?”周雲長長嘆了口氣,垂首無語,秋離伸手撫摸著坐騎的鬃毛,緩緩地道:“不要難過,更須面對現實,要知道,對好人,要去扶持他,維護他;對惡人,當你明白不能感化他時宰掉是一種最好的方法,一時的姑息,將會惹來無窮後患,遺禍千年5”茫茫凝視遠處的夜色,周雲低啞地道:“此去何處?秋兄雙目微緊,秋離一笑道:“天山。”“天山!”周雲全身一震,脫口叫了出來。
友善地望著他,秋離誠摯地道:“早晚也得去的,不是麼?那是你心上的一個結,一把刀,一場惡夢!”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3:43:26
第九章 莽莽雲山
大漠的氣息摻合著牛羊特有的腥羶味飄散在灰蒼蒼的天之下,而原野的水草便應和著牧者的角鳴聲微微迎風搖晃,有高大的馬匹在地平線上馳騁,鞍背上坐著的全是些頭戴著銅片的小圓帽穿著的邊塞牧民。
綿延的天山山脈高聳入雲,一直向灰茫的極處伸展而去,不見邊緣,探不著盡頭,仰首攀注,連群峰也全隱迷入漫的雲霧裡,隔得那麼遙遠,那麼空渺,那山頂,似是另一世界的另一片仙土。
顯著的是氣候。就這一個多月、兩個月不到的時間,秋與周雲象是奔脫了酷熱而迫向寒冷,就那麼快的,一身單已保不住溫暖,而需要再在外衫內加上一件夾袍才行了。
現在,他們已到了天山廣闊的山麓,這些個日子來,也真謂勞苦奔波,餐風飲露了。
兩張面孔都染滿了風塵,臉上的線條刻劃出疲乏與倦怠烙印,勒住了馬,他們默默地,卻神往地向眼前的景色凝低緩地,秋離道:“邊疆風光,果然不同凡響,老友,你十分熟悉。”苦澀地一笑,周雲道:“這象一場充滿了甜密與悲涼的夢境……往日的生活情趣宛如就在眼前,但是,我知道卻已永遠不能重溫了………”用食指擦了擦黑衣上的雪亮銅釦,秋離深沉地道:“此等生活便是不能重溫亦罷,那些時光沒有什麼可以追戀的,一群無義的同門,一個昏庸的師父,加上那意志不堅的女人,融合起來,只是一段僵混的日子而已,是正應慶幸早些脫離苦海。”面罩後的目光是一片悽黯,周雲悠沉地道:“但是,師恩總如海,伊人難忘情……”哼了一聲,秋離怒道:“狗屁的師恩如海,你那師妹更不是東西.還有什麼難忘之情?老友,你身為昂藏男子漢,記住做起事來更要象個男人,不應婆婆媽媽,拖泥帶水。”垂下頭去,周雲傷感地道:“縱使我今天落得這種下場,我仍無法怨恨他們太深,我明白我只是個倩與法的犧牲者,但是。我儘量解釋做這是我的命運欠佳……”“秋離上挑的眼角倏豎,煞氣畢露地道:“老友,人力可以與天抗衡,豪氣能凌雲入霄,說什麼命運欠佳?如果不是你那混帳師父硬逼你下天山,如果不是你師妹難抗誘惑,如果不是那無邊湖的雜碎暗算於你,今天你會落得這般悽慘麼?”一揚頭,他又憤怒地道:“我秋離自幼孤苦伶仔,受盡欺凌,憑的是一顆頭顱滿腔熱血,持的是忠義於心雙肩承信,以不屈不撓之志,不畏不懼之膽,在刀山劍林中闖得今日的地位,我自來恩怨分明,毫不苟且.人賜我恩我傾力還報,人予我仇我百倍索復,沒有任何含混,你與我結交,我也希望你象一條鐵錚錚的好漢,別做那一千錐子也扎不出一滴血來的綿羊!”雙目含淚,周雲激動叫:‘秋兄……”秋離狂悍地道:“天山近在眼前,你自然百感交集,臨鄉膽怯,但你不可忘記你所受的羞辱,委屈,體被毀的幸福,前程,都是誰賜給你的?是誰謀奪你的?尋出仇恨恩怨的根源,清報償!”周雲哀傷地道:“來到天山腳下,秋兄,我心中惶亂無主,不知道應該如何去辦,這些血淋淋的仇怨……你叫我怎能向門索取?”雙目一寒,秋離冷森森地道:“俗語云:你非只因強出頭,但我既然答允你管了,我便貫徹到底,你不忍下手,我來,所有後果,讓我鬼手一人承當!”周雲焦惶地道:“但是,秋兄……”一擺手,秋離道:“不要再說了,中原雙絕劍是你的第二恩師,連他們也畏首畏尾,不敢出頭管這件事,鳴這件事不平,那麼,我秋離便一個人來,天下的正義需要伸張,冤屈必須洗雪,這惡人,我做了!”急得全身哆嗦,周雲慌忙道:“秋兄,你千萬不要錯怪了我的兩位恩師,他們老人家尚不知道我已落得今日模樣,他們一直還以為我仍是在霧山……”面色微見緩和,秋離道:“此言可真?”周雲連連點頭道、“我怎會欺騙你?”以祈求的目光望著秋離,周雲又低切地道:“秋兄,。登臨天山之後,我只想找那陷害我的人一決生死,別的,我便罷了,我不願多染血腥,也不能,也不忍……”秋離沉默了一下,冷冷地道:“你那負惰的師妹呢:“周雲痛苦地道:“既曾愛她,又怎能傷她?”有一抹嘲弄的冷笑浮在秋離唇角,他又道:“你那情理不分的掌門師父呢?”垂下頭來,周雲低啞地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重重地一哼,秋離怒道:“你那些蛇鼠一窩,縮著狗頭不敢仗義執言的同門師兄弟呢?”咬咬咬牙,周雲微弱地道;“同門皆如手足……手足怎好相殘?”“呸”了一聲,秋離道:“婦人之仁,真是個婦人之仁!”吞著聲,周雲訥訥地道:“秋兄,你要恕我情非得已秋離冷竣地道:“我只是為你一口氣咽不下!”長嘆一聲,周雲道:“只要元兇罪魁能殺之雪恨,我也就心滿意足了……”目光注視著灰黯的天際,秋離沉著面孔,冷冷地道:“眼前,那無邊湖的小子已成為你師妹的夫婿,又是你掌門師父的恩人,他們容你向他報復?”微微一怔,周雲低聲道:“只要我說明原委,剖析根由,我相信他們也會不恥那廝的為人,同意由我與他自行了斷!”秋離淡淡一笑,道:“如果那小子不承認呢?你可有見證?可有根據?在此情此景之下,只怕他們是信他不信你了!”呆了呆,周雲激昂地道:“但我說的全是實情,全是千真萬確的事,他們不能不顧公理,不伸正義,甚至……甚至我可以脫下面罩給他們看……”斜瞅著周雲,秋離冷漠地道:“什麼叫公理?什麼叫正義?在今日的天下,陰詭早已淹沒了公理,邪惡早已吞噬了正義,沒有實際力量的支撐,公理與正義是空談!”頓了頓,他又陰沉沉地道:“周兄,那人如今與天山派的關係,比諸你,要來得密切!”怔怔地愣了一陣,周雲悲涼而失望地道:“這樣說來……以理相爭是無望的了?”以悲憫的眼光望著他,秋離緩緩地道:“我的推測是如此……”喃喃地,周雲道:“不會有錯嗎?”無聲地嘆了口氣,秋離道:“但願有錯?”停了片刻,秋離又緩和地道:“老友,你要明白我,我是個酷愛生命與留戀人間的江湖客,我嘗夠了血腥,歷盡了搏殺,並不喜歡干戈,我看見多少生命的終結,我體會出多少那種無奈的哀涼,我同情他們,相反,我也知道那臨去的目光中懷有的依依。但環境逼我,情勢迫我,要生存,要衛道,要做一個仰俯不愧於天地的男子漢大丈夫,我卻不得不日以繼夜地幹著這種令自己也厭惡了的事情……”伸手握著秋離的手,周雲誠摯而理解地道:“我知道你,秋兄……
舔舔嘴唇,秋離道:“上天山,要來的總免不了,你心裡,應該先有個準備,到了時候不致於失措。反正,咱們走一步算一步吧,如果你一切堅持,我也由你,這總是你的事。但你須記著,該忍的要忍是超人,不該忍的也要忍,就是廢人了!”,沉重地點點頭,周雲低啞地道:“我會記著。”秋離反手拍拍他的肩頭,道:“由哪裡上山?”略一猶豫,周雲道:“我想,從‘雪池道’上去,那裡是登臨天山的正路。”想了想,秋離低聲道:“你是被逐出門牆的天山弟子,又曾另投別師,從天山的大道上去,他們會放行麼?”苦笑一聲,周雲傷感地道:“我好言相講,他們總也該多:少念在同門之誼上,不能太不近情理……”秋離含蓄地一笑,意味深長地道:“若是這些混帳稍懂得:一點情理,他們便不會逐你出天山,更不會一個一個縮著腦:袋裝聾作啞,任你含冤負屈……”周雲仰望天際,而天空堆聚的灰雲似在無聲嘆息,他低低地道:“掌門決定之事,沒有人可以改變,我那些師兄弟在派中分量不夠,他們自然不敢表示什麼……”冷冷一笑,秋離道:“但是,他們至少該發出不平之鳴,沒有身分,卻該有膽量及正義!”搓搓手,周雲詞窮了,他乾澀地笑著道:“他們都不是你,然而,他們拿不出你的豪氣與膽魄來,秋兄,我常想,如果:能早日識你,情形必然大為改觀……”傲然一笑,秋離道:“非我姓秋的驕狂,此言誠屬不虛!”頓了頓,他一拍手,道:“現在,我們上天山!”周雲小心地道:“從正路抑是小徑?”秋離豪邁地道:“自雪池道正門而入!”點點頭,周雲低細地道:“謝謝你替我留下一點面子……”秋離尊重地道:“你方才說的對,我們要堂堂皇皇地登臨:天山,而非鬼鬼祟祟,不論他天山是什麼龍潭虎穴!”說到這裡,秋離揮手道:“馬前引路!”於是,周雲策馬奔出,秋離跨下的黃騾子緊緊跟隨,現在是下午,隔著黃昏,也沒有多久了。
地下的土質含有大量的砂礫,十分乾燥,偶爾一陣風吹來,便拂起了漫天的砂幕,迷迷濛濛的,自這層飛舞的砂幕中望出去,遠近的景色就越顯得滄涼悲黯,令人感到前程茫茫了。
將脖子上著的黑色汗巾拉了起來矇住口鼻,秋離冷漠森,酷的眸子裡有著一片悽濛濛的霧影,他低沉地吁了口氣,微微加速了馬兒的奔速,與周雲並肩而馳,語聲裡帶著些兒傷感地道:“老友,這疆睡景色可是悲涼……”周雲似有所思,秋離講話,他才如夢初覺,嗓子有些暗啞地道:“是的……但卻雄壯豪邁……”秋離頜首道:“古來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因其地處於北方,土地貧脊,氣候嚴寒,且高山峻嶺延綿不絕,流水浩滔奔放,一般老民們自祖宗傳下來便天生有一種淳樸留實,堅毅不拔的耐勞卓越精神,而民風悍強尚俠義,是而每在動盪的年歲裡,就會發生一些可歌可泣的感人事蹟,這些,除了與留延的傳統有關之外,當地的地勢氣候也多少有些影響不知為何會提到這些,周雲怔怔地瞧著秋離,秋離一笑,接著道:“天山地處疆睡,風光悲壯,景色豪放,而天蒼蒼,野茫茫,一眼萬里,遼闊無堰,按說,常神會於此種景色之內,原該陶冶於豪放壯烈之氣韻中才是,但貴派上下,卻似乎沒有幾個夠得上這等材料,所以我十分納罕。”周雲苦澀地笑了一聲,道:“說得有理……但是,講義氣談豪邁,卻也得注意脖子上是否有把鋼刀在架著……”’:深沉地一笑,秋離道:“若是畏懼權勢暴力,也就談不上麼仁義了。”周雲沉默沒有再答腔,雙騎奔行,蹄聲起落不息,那單調而脆實的聲音一下一下傳了出去,又似是一下一下踏在人們的心上,金灰色的砂土翻揚著,而目的地,便一點點地近了。
側過頭,秋離道:“還要多久可達?”’望望天色,周雲低沉地道:“馬行甚速,若不耽擱,天暮是該到山腳下了。”秋離頓首道:“那麼,我們快趕一程!”在原野上馳騁著,而大地逐漸湧起了一片灰蒼蒼的朦朧,這片朦朧便無盡無絕地,綿綿自四面八方落了下來,風起了,打著唿哨子在響,天山山麓也就那麼威嚇嚇地,浩迢迢地近了上來。
周雲稍稍提高了嗓子道:“在登山之前,可要先打個尖?”秋離笑道:“自然,理應飽餐戰飯!”面罩後的眸子浮現一絲憂慮之色,周雲道:“千祈秋兄忍耐。”秋離一笑道:“如果你能忍,當然我也能。但是,你須記著此行乃是復仇雪恥,並非去委曲求全!”輕點頭,周雲道:“我只要手刃那畜生……”眉梢子一場,秋離帶著幾分自嘲地笑道:“再說一遍,你乃是去殺你天山派的嬌客,你師妹的夫婿。”怔了怔,周雲長長嘆息:“我者是忘了這層淵源……”頓了一下,他又道:“如若惹翻了掌門師父!秋兄,只伯我們討不了好……”傲然大笑,秋離道:“你便看能否討好,老實說,闖蕩江湖十年以遠,我秋離自來便是以少搏多,以寡敵眾,刀山劍林上得多了,大風大浪也經得不少,眼中看的,鼻子嗅的,全是一片濃稠稠的血腥。老友;天山派是武林中七大門派之一,但任他銅牆鐵壁,高手如雲,我秋離也將以一條性命,滿腔豪氣與他們搏鬥到底。”周雲尚待再說什麼,秋離已用手一指掩在山腳陰影下的幾點黃暈燈火,平靜而迅速地道:“山下有燈火,可就是你方才說過所要打尖之處?”周雲心中微嘆,道:“正是,那叫‘天蕩村’。”秋離笑道:“走,咱們便去蕩他一蕩吧。”兩匹鐵馬潑風似的奔向燈火之處,約摸盞茶工夫,八隻鐵蹄已飛揚在這片村子裡的道路間了。
周雲熟悉地,卻又傷惑與悵憫地頻朝兩側的屋舍景緻注視著,在暈昏搖動的燈火裡,在暗沉沉的陰影下,他的眼中流露出無限的依戀,無限的猶豫,更加上說不出的迷茫。
秋離仰首望向天山。天山聳立著,有如一尊巨大的石像,但這石像卻是雄偉與深闊的,不規則與不成形的,有一種欲要凌空壓下來的威勢!勒住了馬兒的奔速,周雲低聲道:“秋兄,這裡沒有酒店客舍,我們只能暫時找一處民房打尖歇息……”秋離正要回答什麼,卻敏感地轉回頭去,後面,自他們來的路上,正有漫天的灰砂湧起,而陣陣的馬蹄聲,正象遠天響起的悶雷,貼著地面捲了過來。
有些迷惑地眨眨眼,周雲喃喃地道:“總有數十騎,這是些什麼人呢?”舔舔嘴唇,秋離道:“該不是你們天山派在招親吧?”周雲哭笑不得地道:“秋兄,你真有興致,在這等節骨眼上………”哧哧一笑,秋離道:“若象你老兄整日愁眉苦臉,唉聲嘆氣還成哪?人嘛,活著就得有點樂趣才行,現在……”他一歪嘴道:“我們且到一旁躲過這些大爺。”片刻之後,來路上果然已有約近四十餘騎狂奔而到,雜亂的蹄聲與馬嘶,引得這荒村裡的莊稼人紛紛探頭出來張望。這批騎士全是清一色的鵝黃色長衫,頭扎鵝黃絲巾,胯下的坐騎,亦是同一毛色的純黑駿馬,黃色的巾衫飄揚,黑色的馬匹奔掠,神態之間,有一股說不出的傲辣與悍野之氣!
來騎為首之人,是一個看第一眼便會令人水難忘懷的中年武士,他的眉毛濃惡而黝黑,雙目尖銳如鷹,隆鼻,嘴唇削薄如刃,生著絡腮鬍子,卻颳得乾淨,留下一片青蔥蔥的胡楂子,顧盼之間,形色威猛如鷹!
這中年武士的左右,有七名形態各異的人物緊緊跟隨,一個是位白髯垂胸,相貌清奇的老者;一個是年約三旬,頭戴紅絨小圓帽,身穿猩紅長袍的俊俏人物;另一個是全身的黃巾黃衫之外加上一條虎皮束巾頭帶的粗獷大漢。這粗獷大漢之旁,是一位駝背仁兄,駝背仁兄生著一張風乾橘皮又生滿了疙瘩的醜臉,一雙眸子卻精芒四射;其他二人,是兩個胖大漢子,都是一張圓圓臉,一雙細眯眼,大嘴巴,看去和氣而友善;七人中的最後一個,卻是頂著個大腦袋;禿頂、滿臉紅斑的奇醜怪人,這怪人雙目如線,貿然一見,象是已有三天三夜未曾睡好……
周雲與這些黃衣騎士打了個照面,不禁滿頭霧水,疑惑地放低了聲音道:“秋兄,這些人顯然都是黑道中有幫派的角色,他們突然大批來到天山腳下,會象徵著什麼意義呢?”在江湖裡滾了這多年,秋離是見多識廣了,他毫無內涵地一笑,冷沉沉地道:“這都是‘黃衫會’的朋友,帶頭那一位,便是黃衫會的魁首‘蛇矛斷命’於德壽!”“黃衫會?!”周雲聞言之下,驚愕地低叫了起來。
秋離淡淡地道:“不錯,北六省的綠林第一幫!”近四十餘騎在此刻已緩了下來,他們象是也待在此處停留打尖。現在,那為首的中年武士,晤,蛇矛斷命於德壽已目光炯利地注意到路旁的秋離與周雲二人!
微微有些緊張,周雲壓低了嗓門道:“秋兄,姓於的已注意我們了……”秋離平淡地一笑,道:“怕他啃了咱們?”就接在他的語尾之後,於德壽已策馬向前走了兩步,用手上一條精緻的黑皮縷花又鑲著金柄的馬鞭指了指周雲,聲音鏗鏘有如金鐵交擊……
“你,知道往天山的雪池道可是這條路麼?”於德壽的語聲裡充滿了狂傲與悍野的意味,好似根本便不把那被問的人當個”人”看,尤其是他那雙隼利如刃的眼睛,更是冷峻得沒有一絲情感!周雲窘了窘,不悅地道:“你沒有來過這裡嗎?”。
叱了一聲,那個滿臉紅斑的禿頂怪人形色暴厲地瞄著周雲,陰沉地道:“小子,你知道你是在對誰說話?嘴巴放乾淨點你吃不了虧。”’一側,秋離懶洋洋地接上了口:“別那麼兇,人家又不象你吃的是你頭兒的糧,用不著象孫子一樣當你們的差,有什麼話問我吧,我知道可也不算少。”斑臉怪人瞅著秋離,忽然笑了起來:“好一張水蔥似的臉盤兒,好一股火辣辣的江湖味,o一聽這說話,就知道你也是個大混……”他微微側臉,卻轉得十分恭謹地道:“瓢把子,可否將他擺平於此?盤盤根由?”於德壽搖搖頭,道:“這種小角色豈值一斗?我們還有正事要辦,現在,就問問你這位毛遂自薦的小子吧,方才我的問題由你回答。”秋離舔舔嘴唇,道:“回答什麼?”、濃眉微剔,於德壽語氣已有些生硬:“天山雪池道可是由此過去?”秋離奇異地笑笑,道:“我也是初次來此,而且與各位只是前後腳之分,我又怎麼知道往天山的雪池道是否經過這裡?”。
斑臉怪人尖叫一聲,吼道:“小子,你賣弄什麼花巧?爺們是吃這一套的?”。
嘻嘻一笑,秋離道::不吃這一套何苦來問我?怎麼,是羨慕我這一張水蔥似的美臉盤麼?抑是因為你自己已生得不太雅而吃醋?”。
斑臉怪人氣得一張醜惡可怖的面孔變了形,那一塊塊大、小不同的紅斑也泛著紫亮亮的紅芒,他一拂寬大的黃袖,嚥著一肚子火爆之氣,咬著牙道:“小子,’報名。”秋離安詳地道:“你待如何?”大吼一聲,斑臉怪人厲聲道:“我要分你的屍,挫你的骨。”秋離口中“嘖”了兩聲,笑著道:“你倒狠得緊哩,只怕你沒有那個能耐!”馬上的於德壽神色倏沉,低叱道:“訓他!”斑臉怪人如奉聖旨,身影微晃,六片掌影,已劈頭益臉地扇向秋離面頰,同一時間,在他雙袖中亦有兩溜極細的銀絲暴射而出,攻勢強悍得凌厲無匹,更有著難以言喻的詭異之氣!身體端坐馬上不動,秋離左手一平倏斜,右手食指倏彈候縮,六片掌影在他這招“鬼在哭”中已滅於無形,而綜綜兩聲輕響清晰傳出,兩杖細長如針的暗器已無聲無息地墜落塵埃!
暴然大笑,於德壽探手阻止了正待再斗的斑臉怪人,他目注著秋離,象在端詳一件稀世奇珍似的看了很久,讚揚地道:“普天之下,能如此簡易破解‘斑豹’崔廣這手‘六順雙蟄’把式的還真沒有多少,不過……”於德壽又大笑道:“鬼手秋離自是不在話下。”秋離微微拱手,道:“於瓢把子過譽了。”號稱斑豹的斑臉怪人沉著面孔,重重地哼了一聲,秋離笑笑,有氣無力地一眨眼道:“別生氣,江湖人見了面,不管是敵是友總得有些見面禮,咱們吃哪行說哪行,練把式的互相印證幾招把式不也彼此有益麼?
於德壽尖利的目光一轉,他笑著道:“於某人早就應該看出來是秋兄你,試想,浩浩武林之中,還有誰有這份狂放高傲以及詼諧?秋兄這般子勁是獨家招牌,任誰也沒得這等神氣法兒,尤其是,哈哈,秋兄這份長相,更是俊得令人著迷呢……”秋離古怪地笑了起來,道:“於瓢把子如此誇譽抬愛於我,莫不成瓢把子的掌珠已到及笄之年了?”於德壽嘴唇僵硬地一句,隨即大笑道:“好說,好說。”一抹額上的汗,秋離道:“黃衫會在瓢把子親率之下,不遠萬里而來,必與天山派有著瓜葛,姓秋的便不打擾了,咱們兩便。”:
於德壽又幹笑兩聲,卻並沒有走開,他稍微猶豫地將目光四掃,神色中,流露出一股特別陰鴦深沉的意味來……
秋離也是出了名的難惹難纏,反應之迅捷,神思之詭巧,在武林中任誰來也禁不住心驚膽顫,六神不安,於德壽的老奸巨猾他如何看不出?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他道:“還有什麼指教麼?”於德壽目光落在他右手無名指的那枚碩大六角形似是玉質的指環上,轉動著指環,笑著道:“秋兄,敢問你也是要上天山麼?”秋離詭秘地眨眨眼,道:“還不一定。”打了個哈哈,於德壽又道:“可是天山派有人邀請於你?”秋離搖搖頭道:“沒有,我與他們素無交往,亦不相識!”於德壽長長“哦”了一聲,秋離曉得,在對方這長長的“哦”聲裡,姓於的又準是在迅速轉著腦筋了。秋離笑著,果然,於德壽策騎靠近了一點,壓低了嗓門,有些神秘地道:“秋兄定然知道天山派的‘玉麒麟’出土之事?”秋離心中一愣,表面上卻諱莫如深地道:“這又如何?”,如刃的目光一閃,於德壽無聲地笑道:“於某不得不佩服秋兄消息之靈光,秋兄,可願略微耽擱與於某尋個地方談上一談?”淡淡一笑,秋離道:“談什麼內容?”於德壽嘿嘿一笑,道:“自然是你我互相協助,攜手合作之事,秋兄威名震懾天下,而我於某人也可勉配一角,只要你我聯成一氣,天山派再是刁蠻。也無計可施了!”略一沉吟,秋離轉首望向周雲,周雲卻沒有表示。吁了口氣,秋離右手將韁繩纏在指頭上玩弄著,緩緩地道:“什麼條件?”於德壽忙道:“此處非談話之所,秋兄,可願賞臉由於某人敬杯水酒?也可就此事從長計議一番。”’秋離微微點頭,道:“秋某便叨擾了。”威凌凌的目光中浮起一股喜色,於德壽朗一旁的斑豹崔廣道:“崔老大,你交待‘三十衛’藍頭領帶人去找一處可以歇足打尖之地,記著地方於定要夠寬敞,多給賞銀!”斑豹崔廣答應一聲,又惡狠狠地瞪了秋離一眼,然後策馬轉開,望著他的背影,秋離答道:“這一位,想便是當年曾經在苗蝸‘大流皮’單騎搏殺數千名‘烏紡苗’人,又於兩河道上力破‘梆子匪’五百的貴會高手崔斑豹了?”於德壽得意地一笑,道:“秋兄對敝會上下的經歷倒是十分熟悉,真想不到……”秋離低沉地道:“江湖高手,赫赫雄威,秋離安能暮然不知?”客氣了兩句,於德壽目光投向側旁一直默然無語的周雲,秋離知道他的意思,淡淡地道:“這位是周雲周兄。”於德壽在腦海裡迅速回憶了一遍,卻記不起周雲的名字來,於是,他便不十分熱切地拱拱手,道:“周兄請了!”。
周雲更是淡泊,他也拱拱手,道:“不敢。”。秋離長長伸了個懶腰,有氣無力地道:“瓢把子,怎麼在來時路上未曾遇見各位?”於德壽慢聲道:“我們是抄近道來的,那是一條幹涸的河床,從地面上看過去不易察覺,也免得讓天山派早得了消息去……”’秋離沉默了,他在思忖著於德壽口中所謂的“玉麒麟”出土之事,這玉麒麟不知是啥玩意?更不曉得含有什麼特別的意義?看情形,黃衫會對它異常重視,從於德壽親自出馬的形跡來推斷,這件東西必然有其十分珍罕的價值,但是,於德壽是老狐狸了,他所說的話是否可靠,或者另有隱情,可就不得而知了。還有,若是真如於德壽所說,他既然曉得了這件玉麒麟出土之事,就難保別人不曉得,會不會有其他的武林人物懷有同樣的心理前來插手?而這插手的方法是什麼;硬奪呢抑是力爭?講理呢還是論勢?要有怎樣的條件才能分得到這一杯羹?還是依照江湖黑道上的規距見者有份?這些,都是不能稍稍魯莽與毛躁的。秋窩並非聖賢,不過,他卻也決不去做違背良心,有悖仁義公理之事,江湖黑白兩道都有相沿遺留的傳統,這傳統,便就是道上的規矩了。
這時————
一名赤臉虯髯,隆鼻方嘴的中年黃衣大漢已騎馬奔來,他嚴謹地朝於德壽躬身道:“稟瓢把子,歇足之處已經覓得,地,方勉強寬敞,恭請瓢把子與二位貴客前往休憩。”於德壽“昭”了一聲,向秋離笑道:“秋兄,且請移位?”秋離點頭,與周雲二人隨著於德壽領先而去,那赤臉虯髯大漢在前引路,一行健騎通過這小村的唯一一條土路,片刻之間,已有轉轉到一塊曠地之旁。曠地後面,正有一幢圍以疏籬,周植黃果樹的寬大平屋,斑豹崔廣與兩名黃衣大漢當門侍立,屋子裡面原來的主人,此刻卻連一個也看不見了.下了馬,一行人大步進入門內,一邊走,於德壽邊道“崔老大,都弄舒齊了。”崔廣低聲道:“此屋原主老老少少共有十一人,已經全部遷往後面的一問舍房去了,方才已為他們留下紋銀一百兩。”於德壽點著頭,與秋離等人踏入屋內。這是一間廳堂似的正房,擺設得極為簡單,一張白木大圓桌,十張鋪著獸皮的粗糙椅子,一個半大土坑緊接著屋角,房子全為碩大的方褐石塊所砌造,看上去雖然空蕩卻十分整潔。
長長吁了口氣,於德壽親自拉開兩把椅子請秋離及周雲坐下,然後,他朝他的手下們揮揮手,自己舒適著,如釋重負地也坐下來,他活動了一下雙臂,伸展開兩腿,安逸地道:“柴成,交待他們擺上酒菜來。”一名肅立於側的黃衣大漢答應一聲,匆匆轉身行去。這時,崔廣等七個人已紛紛落坐,但卻沒有一個人開口,每一張面孔也是冷沉沉的,木然毫無表情。
如鷹的眼睛微磕,於德壽開始逐一為秋離與周雲引見,他一指那位白髯老者道:“二位兄臺,黃衫會有個‘慈面辣心’公孫勁竹二位可聽過?”。
秋離心中微微一震,面孔上淺笑依然,周雲掩在面罩後的目光卻明顯地大大跳閃了一下。先時,秋離已猜到這位白髯垂胸,容貌古僕的老人可能便是那久負兇名的慈面辣心,但他卻不敢判定,、如今果然是他,怎不令秋離更加深了幾分警惕?這慈面辣心公孫勁竹,是武林中公認的“五大凶人”之一,聞說他嘗嬰肝,喜人膽;更愛食未嫁閨女的乳頭,而此所擅之採陰補陽之術更為精滋惡毒,傳言他能在一夜之間使十七名強健婦人變為枯稿乾屍!但是,此人在武林中橫行了這多年歲,卻甚少有人能制裁他。其一是他素來行蹤不定,來去無蹤,再者,他本身的一身武功亦早已達超凡入聖之境;他的“九紅飛錘”與一把“寒月劍”再加上一種特異的“綿力”,已使多少江湖好漢殘命喪膽,聞之色變,何況,如今他又側身於威名赫赫的黃衫會中呢?這越發如虎添翼,奈何他不得了!
於德壽察顏觀色,裂嘴笑道:“公孫兄為本會‘黃風’堂堂主,他加盟會中,對於某人幫助甚大,稱得上是勞苦功高哩……”坐在於德壽身邊的公孫勁竹含笑微微領首,那模樣清雅而雍容,活似一位飽讀詩書的高人儒士。’:
於德壽指指那位頭戴紅絨圓帽的俊俏人物道:“‘落星一劍’朗子明……”又一指頭上加束一條虎皮頭帶的粗悍大漢道:“這位是‘旋紅漿’姜彪。”秋離笑著一一見過,於德壽目注那對坐的駝背大漢,笑道:“‘迫魂無影’冉謙。”現在,那兩個胖大漢子在咧唇向秋離古怪地笑著,於德壽抿抿唇,撫著下巴,慢吞吞地道:“這兩位心寬體胖,相貌絕似的老兄弟,是——”;秋離哧哧一笑,接著道:“是‘幻魔雙心’楊咎、楊申二位,他們是孿生兄弟,分別只在喉頭的一顆小毛痣上,楊咎楊老兄便生著這顴褐黑色的小毛病,他是兄長,而二位的風雲事蹟秋某亦早有耳聞,譬如說……”笑了笑,他接著道:“在長安,他二位曾殺得前往‘豔勞樓’逮捕他們歸案的‘六扉門’鷹爪百人屍橫遍地,連長安鼎鼎有名的總捕頭兒‘鐵筆銀刀’也送了老命,于山河道上,他們二位雙雙攔截‘永安鏢局’的暗鏢,永安德局的一流鏢十一人,全數喪命,大鏢頭‘翻雲劍客’焦成富也成了殘廢。那筆暗鏢,嘖嘖,可真是不算少,綴著多角油鑽的翠鳳凰聽說就有二十對,另外,‘血痕玉’也有整整三小箱,是麼?”幻魔雙心的老大楊咎呵呵‘笑道:“對,完全對,不客氣地說,秋兄的確是目能通天,耳能透壁,不客氣地說,有兩套!”他那長得酷肖的老弟楊申也嘻嘻笑道:“鬼手威名,果然不同凡響,人又生得灑脫,不客氣地說,呢,是個大大的人物!”秋離抱拳一笑道:“過譽了,太過譽了,不客氣地說,秋某實在平凡得很。”門外,三名黃衣大漢魚貫而入,將一盤盤的菜餚擺在桌上,菜色鮮美,香味撲鼻,還冒著熱氣,看情形,他們這次出來,還帶著不少玩意哩。’:於德壽狂做地笑道:“好了,崔老大秋兄已經識得,無庸再做引見,來來來,我們先喝一大杯,再縱談未來。菜麼,全是滷味,只是藉著民家的爐灶熱了一熱,灑卻是好酒,是我們自釀的‘英雄血’!”接著他的語尾,一名黃衣大漢雙手擎起一把銀質酒壺傾於秋離面前緣著金邊的白玉杯裡。酒液是婿紅的,厚而醇,酒香凜然,尚未入口,光是目見鼻嗅,已是夠人微醺的了。
各入的酒杯都注滿了,於德壽舉起杯來道:“來,我們一同幹了。”十杯英雄血傾入十張嘴巴,又火辣辣地流入肚中,周雲用袖子遮著口鼻幹盡,目光平靜地垂注於桌面,似有所思。‘於德壽看了周去一眼,又轉朝秋離道:“秋兄,現在,讓我們商談這件玉麒麟出土的大事……”微微一笑,秋離道:“願聞其詳,我相信商討的結果對我們都不會吃虧,是麼?”於德壽哈哈大笑道:“當然,這個當然!”古怪笑笑,秋離拿起面前那隻精緻而名貴的酒杯揚了揚,於是,側立著的那個黃衣大漢急忙再為他杯中注滿了酒。
淺吸了一口,秋離舔著嘴唇,連聲“恩”著道:“不錯,好酒,確是好灑,叫‘英雄血’?”於德壽頓首佯笑道:“是的,秋兄若是覺得適口,在事完之後,於某人即遣專差為秋離送上十大壇這等‘英雄血’至府上……”輕輕轉動著酒杯,秋離懶洋洋地道:“事若不完,瓢把子就不道了,是吧?”。
怔了怔,於德壽微窘地呵呵笑道:“說笑了,秋兄在說笑了,區區十壇水酒。又算得什麼珍罕之物?秋兄真是喜愛,於某人每月可派人專程奉上……”秋離又大口飲下去半杯,他平靜地道:“好吧,現在我們開始商討此事,瓢把子,閣下先說。”於德壽閉上眼睛,似在整理著他的思緒,準備如何出口,半晌,他睜開恨,低沉地道:“那隻玉麒麟,聞說長有二尺,高約半尺,通體全為星澤玉所雕就,麟角是白犀角鑲嵌上去,麟眼乃是一對焰鑽,這只是它表面上的名貴珍罕之處,其中含有更奇妙好處,於某人相信便是不說,秋兄也多少明白一些端倪……”.秋離深沉地笑了,心裡卻在罵:“明白你個大頭鬼……”停了停,於德壽又道:“玉麒麟旗中的一株‘丹參’已經成形,這丹參的功用秋兄一定曉得,這玩意是傾城頓國也買不到手的。人生百年,說不定連看也難看上一道,這次出土,我們抓著了那樁道理,說什麼也不能平白放過!”唇角撇了撇,秋離故意裝得心中有數地道:“只怕瓢把子所說的那樁理由不夠充分,天山派末見得會買帳………”獰悍地一笑,於德壽道:“貪婪之心人皆有之,這卻由不得他買不買帳,一百七十年前,天山第二代祖師‘一覺子’與中原綠林大盟主‘金戈銀狗’席百忍兩人共同冒歷萬險,受盡艱苦,才將這尊玉麒麟得到手中。那時,他們兩個已經察覺這株丹參已在其腹內萌芽,而這種奇珍貴物,非得日受雕成玉麒麟的‘星澤玉’之靈氣滋潤不可,否則便不能長成。這玉麒麟尚不能置於泥土之上,必須深埋土中由地陰寒氣慢櫻浸澈,合‘星澤玉’之涼潤功效,方能使丹參成形,變為神異無匹之人間至寶……”秋離淡淡地道:“我知道這東西稟性奇寒……”於了一大口酒,於德壽點頭道:“不錯,當初一覺於這老傢伙與席百忍兩人總算還有一點良心,他們沒有平分這尊玉麒麟,卻互相約好在出土之日由雙方的後人前來掘取;這兩人的學識豐博,見聞精闢,他們計算這株丹參成形出土的時間,竟是十分準確,前後只差了五天不到……”擺出一副不十分感到興趣的模樣,秋離有氣無力地道:“這些我都知道,目前天山派是當然的得主之一。但是,可惜瓢把子與秋某皆不是老席的後人,是而我以為這理由不太充分·………”狂妄地大笑著,於德壽洪聲道:“長江後浪推前泥’‘傳新人換舊人,昔日南北武林大盟主的體制早已煙消雲散,瓦解潰散,還到哪裡去找席百忍的後人去?如今麼,於某人身為六省綠林魁首,於某自量,也應該可以撐得起席百忍當年的架勢了!”笑吟吟地瞧著對方,秋離道:“瓢把子的意思是說,.瓢把子已經可以承受老席當年的衣缽?可以名正言順地號稱中原綠林盟主了?”於德壽神色變為肅穆,他沉凝地道:“在秋兄面前不敢自誇,在別人面前,我於德壽當之無愧!”秋離雙手搓了搓,笑道:“我鬼手好大的臉盤哪……”於德壽忙道:“秋兄威名,於某人家仰已久……”擺擺手,秋離道:“約莫瓢把子也曉得我姓秋的愛戴高帽於,客氣啦,現在,瓢把子就想以老席的繼承者身分前往分一杯羹?”於德壽正色道:“不錯。”’秋離豁然大笑道;“那麼,當年老席一覺子便沒有立信的證物麼?”濃眉猛掀,於德壽宏烈地道:“力量就是證物,不管這兩塊老東西當年有沒有證物,他們沒有本事便拿不去玉麒麟!”一點頭,秋離道:“好,但瓢把子是以老席的繼承者身分前往取寶,自是有理可言,在下我呢?我又是憑了什麼?”笑了笑,秋離又道:“光靠在下我這一張嘴與一把瘦骨頭只怕是不成的吧?”於德壽狂笑道:“秋兄不憑別的,只憑你鬼手之名即可!”又淺吸了一口灑,舔舔嘴唇,秋離淡淡地道:“那玉麒麟敢情是一分為三?”大大地搖頭,於德壽道:“不,一分為二!”“一分為二?”秋離詫異地道,“便算瓢把子一份吧;加上天山派一份,姓秋的我不成了白忙活啦?”哈哈一笑,於德壽雙目精光暴射,他大聲道:“人言鬼手秋離心黑手辣,做事果斷剛毅,今日卻怎的如此粘纏起來?秋兄,你想想,你我既然聯手,天山派還拿個鳥的一份?”又用指輕拭衣襟上的銅釦,秋離吁了口氣道:“瓢把子,你倒真叫狠!”於德壽粗獷地道:“樑上非君子,無毒;怎能稱大丈夫?”朗桌沿一靠,秋離冷沉地道:“如何分法?”於德壽稍稍壓低了嗓音道:“玉麒麟算一份,玉麒麟腹內的成形丹參又算一份!”略一沉吟,秋離道:“瓢把子要哪一份?”奸猾地一笑,於鎔壽道:“秋兄想要哪一份?”秋離緩緩地道:“丹參。”於鎔壽似是豬到秋離會有這一說,他十分爽脆地道:“好,於某人便要玉麒麟!”秋離目注著他,深深地道:“不得反悔?”用力頓首,於鎔壽道:“當然,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哧哧笑了,秋離道:“但願你我都是君子。”於鎔壽陰沉地咧著嘴巴“嘔”了兩聲,籲著氣道:“於某人自是信得過秋兄。”姆指與中指彈出“啪”的一記脆響,秋離道:“如此,交易成了!”。
於德壽高興地舉起酒杯,呵呵笑道:“於某多謝秋兄相助之情,來,先敬秋兄一杯!”眉梢子揚了揚,秋離舉杯,一仰脖子全乾了,於鎔壽也大笑著將杯中酒一股腦兒傾入嘴裡。望著那些殷紅的液體,秋離有所感觸地道:“瓢把子……”於德壽一舔嘴唇,道:“如何?”略一沉吟,秋離道:“天山派能人眾多,高手輩出,他們.的虛實你可曾探聽清楚?以吾等目前人手能否應付得了?”粗獷地笑了一陣,於德壽道:“老實說,天山派除了掌門‘九手銀瞳’潘一志還算個角色之外,其他的,‘於某尚未放在眼中。”秋離服角斜瞟了側旁的周雲一下,果然,周雲的目光裡已現露出明顯的抗議與不悅。這是難免的,秋離知道,周雲雖然和天山派在如今已處於對立地位,但卻總是他學技出師之處,淵源可謂極為深厚,、有人當著他的面吳落天山派,在他的感觸上來說,自是一件十分不快之事。
含蓄地;笑,秋離侵吞吞地道:“話是說的不錯,但瓢把子,咱們多少也應該防著一點,天山派是天下武林中的七大門派之一,他們得有今天,並非全憑僥倖,除了潘一志,別的人也並非全是些酒囊飯袋,你說是麼?”’幹德壽勉強點了點頭,道:“當然,呢,當然,小心駛得萬年船……”秋離又道:“除了天山派本門的人,是否還會有別處的朋友幫著他們?這一點咱們也不能忽略,就象他們見著飄把子之時;也會猜到瓢把子有在下我插上一手相同。”微微怔了怔,於德壽緩緩地道:“於某心想,不致於會有別處的人物幫著天山口巴?”秋離安祥地道:“不怕一萬,只防萬一。”於鎔壽笑笑,道:“當然……”於是,秋離伸筷挾了一塊燻魚塞向嘴裡,他咀嚼著,邊道:“除了這些之外,咱們同時還得防著其他與咱們懷有同樣企圖的人在裡面搗蛋,假若碰上了,瓢把子打算如何?”雙目中精寒的光芒暴射,於德壽左手豎立,用力往下一比:“殺!”’秋離哧哧一笑,道:“好,夠勁,正合孤意!”此刻,“幻魔雙心”中的老大楊咎笑道:“此次我方大舉登臨天山,更有秋兄鼎力相助,不客氣地說,玉麒麟已似囊中之物,探手便可取得了……”他那長得似一個模子倒出來的老弟楊申也接著道:“哥哥說得不錯,任他天山適逢其會,空獲七大門派之一的虛名,只要咱們與秋兄聯手合力,不客氣地說,他們也只有乾瞪眼的份兒了。”一例;公孫勁竹撫髯一笑,意態灑脫地道:“天山派除了潘一志之外,其他比較有兩手的就只有‘雙道三俗’五位仁兄。那雙道之一的‘銅冠客’白雲子在十九年前曾與老夫試過一次,激鬥了五百六十餘招,呵呵,卻輸了老夫一掌,這白雲子在天山派來說,也是個數一數二的人物,連他也不過爾爾,別的就更不用提了……”於德壽得意洋洋地笑道:“所以說,此番我方大舉登臨天山,任他們三頭六臂,一個筋斗可以翻跳十萬八千里,也蹦不出我如來佛的手掌心……、,一直沒有開過口的“旋紅槳”姜彪粗豪地接口道:“瓢把子說得對,除了這個人之外,剩下的一些雞零狗碎我姜彪約莫一個人就收拾啦……”’“落星一劍”韓於明俊目一寒,冷冷地道:“姜彪;不可輕敵過甚……”頓了頓,他又道:“天山也是藏龍臥虎之處,且天下不如意事十常七八,我們且莫將算盤打得過於順心!”.‘姜彪不悅地哼了哼,道:“老韓就是這麼溫溫吞吞,一點也不乾脆,我就不相信,他天山派有什麼移山倒海之能!”雙目候睜,韓子明陰森地道:“記著一句話,驕兵必敗!”緩緩放下酒杯,於德壽威嚴地道:“都不要再吵了,在貴客面前,你們也不伯失了風範?”秋離忙道:“不妨事,不妨事。”。
韓子明拿起酒杯一飲而盡,沉默著不再作聲,姜彪也一個勁地喝著悶酒,好似在和他們自釀的英雄血較上了勁。
忽然,於德壽若有所思地道:“秋兄……”秋離淡淡地道:“有何指教?”’於德壽用手摸著下額,侵吞吞地道:“這次秋兄來在天山路上和於某人巧會,想秋兄也必有要事待辦,且莫論秋兄這要辦之事與天山是否有著牽連,於某人想問一句,秋兄對天.山派的虛實大概多少也有點底子,不知能否賜告一二,也讓大夥兒心裡有數。”聳聳肩,秋離道:“天山派的實力如何,抱歉,我知道得甚至比各位還少,因此無可奉告。”’神色微沉,於德壽乾笑兩聲道:“然則秋兄便如此冒險麼?”。
秋離冷冷地道:“瓢把子又怎知秋某人一定是要上天山!更怎知道秋某人將與天山為敵?”窒了一窒,於德壽換了一副誠懇的面孔道:“秋兄,請秋兄萬萬不可誤解於某人心意,你我既然聯手合力,自是應該開誠佈公,同舟共濟,有什麼說什麼,如此才能瞭解敵我實力,操取勝券,否則你懷三分私,我藏兩分隱,弄得貌合神離,到頭來便宜了人家,吃虧的還是咱們自己……”秋離沉沉地道:“這我明白,我姓秋的已經答應與瓢把子合作,自然便不會拆你的臺,拖你的腿,這一點,瓢把子尚要明察。”,於德壽忙道:“秋兄放心,於某豈是這等多疑之人?”面孔上浮起一抹僵硬後的古怪笑意,秋離低沉地道:“好了,我想談話該到此為止,明天的事情還多,咱們也需要早些就寢,好好將精神養足。”連連點著頭,於德壽站了起來,打著哈哈,道:“秋兄還請早點休息,明朗上天山,有勞秋兄之處正多!……”秋離灑脫地拱拱手,道:“好說好說,我們是彼此彼此。”又幹笑了一聲,於德壽側著道:“柴成,為周秋二位大哥引路。”叫柴成的黃衫大漢恭應一聲,走在前面,引著秋離與周雲自石邊的一道小門走了出去。
穿過一條小小的過道,來到旁邊的一間廂屋之前,柴成推開了沉重的白木門,門裡還掛著一張厚厚的灰色棉簾,掀開簾子‘,這位生得豹頭環眼的黃衫好漢躬著腰身,低沉地道:“二位大哥,裡頭請。”‘秋離笑著道謝,借周雲進入房中。這間廂屋,除了一炕,一桌,四椅,就只有一隻泛黃的租糙衣櫃依牆而立,此外,任啥擺設也沒有了。‘伸了個懶腰,長長地打著哈欠,秋離一下子歪到床上,疲乏地道:“今天搞得連閉眼的時間都沒有,可真累慘了……”周雲拉開一把椅子坐下,低沉地道:“這些人哪一個也難鬥……”’輕輕以指比唇,秋離大笑道:“來吧,老友你放鬆一下,好好睡上一覺,明早,你的罪就受得大了。”周雲迷惑地道:“此言怎講?”手指輕敲著炕沿,秋離放低了聲音道:“師恩,舊情,同門誼,教裡情,而這些滲揉著仇恨,必須用鮮血去洗雪,你說,那外在的與內裡的痛苦可不很難令人承受麼?”周雲黯然了,他轉身暗啞地道:“是的,你說得對……這時間終將到來,我也期待了很久。但,既到眼前……我卻不知應該如何去承擔……”輕鬆地一笑,秋離懶洋洋地道:“一橫心,。一跺腳,臉皮一翻,萬事都解決了……”苦笑一聲,周雲傷感地道:“你說的簡單,我,我做起來卻是不易……”秋離舔舔嘴唇,道:“那麼,我來教你。”—
輕輕坐到炕沿的這一邊,周雲將他背後的“壽龜劍”摘下置於一側,撫摸著臉鞘,他低低地道:“秋兄,你,呢,是否經常翻臉六親不認?”豁然大笑起來,卻又在笑聲的尾韻裡驀地沉下面孔,秋離肅穆地道:“你錯了,老友,我秋離最重倫常,最尊忠孝,最念舊情,最尚禮義,只是我恩怨分明,妒惡如仇,對那些卑鄙無恥,不仁不義之徒卻毫不留情,與這些人談綱紀,,述疏親,和對牛彈琴沒有兩樣!”頓了頓,他又冷沉地道:“因此待惡人兇徒,我從不保留自己的憎恨,他們待我,和待世人已是不夠仁恕,我又怎能時他們仁恕。”’周雲嘆了口氣,道:“但情感……”哼了一聲,秋離恨恨地道:“就是這東西害人,人不能沒有情感,但情感若豐富到能以埋滅理智,這情感也就太過可:憎!”’。
面罩後的目光有些憂寂也有些悲憫,周雲瞧著秋離,悠。悠地道:“秋兄,你不要嘴硬,你,是個最懂得情感的人,是麼?”身軀微微一震,秋離大笑幾聲,道:“你不要自做聰明,老友!”說到這裡,秋離躺平身子,以雙臂為枕,岔開了話題:“是了,你們天山派,老友,除了姓潘的掌門及那什麼雙道三俗之外,便沒有別的能手了麼?”沉默了片刻,周雲低沉地道:“他們今天說的這幾位,都是我天山的第一流高手,但他們卻漏掉了最重要的……”“最重要的?”秋離連忙側著身子,小聲道:“你說說看,還有些什麼三頭六臂的人麼?”:吁了口氣,周雲俏聲道:“在天山的‘鬼王峰’,住著一位三師叔。這位三師叔非我中原之人,他是奔回的;名叫’可札欽漢’,世居疆睡,如今已年逾六旬,三師叔個性極端怪異,他一個人獨居於鬼王峰上,平素從不下來,除了派中有什麼祭典或拜祖等大事之外,就是年節上他也從未與派裡上下一起度過。我在天山直到被逐,共有十七八年,也僅僅。見過三師叔四五面而已,他老人家長髮似雪,雙眉如銀,兩隻眼睛開磕之間有如寒電,一雙手臂又細又長,身材高瘦,一年四季只穿一襲豹皮齊膝短衣。昔日聞師父說,三師叔功力已達‘以意伏敵’的超絕之境了……”沉吟了一會,秋離道:“比你那掌門師父還強麼?”點點頭,周雲道,“看當時師父的表情與口氣,確是認為如此……曾聽得四師叔,哦,就是白雲子,他說過,三師叔在一次大雪紛飛的時候,獨自拿了把酒壺到峰頂飲酒,一時高興,將滿口的酒液噴上空中十七丈,將正在飛行中的一群銀雀完全擊落地下,跌落的銀雀,更似約好了似的擺成六角形圖案……那種銀雀是天山特產的一種適於酷寒中的生活的怪鳥,大小隻如兒掌相同,飛起來卻是又急又快,幾乎可以追上北吹的風稍於,平時費盡方法都難得搞上一隻,三師叔卻一下子便用口中酒打下了那麼多,這份功力,實在令人驚駭了。”。
秋離輕輕扭動著指節沒有回答,周雲又接著道:“我還聽七師叔說過,三師叔有一次不知為了什麼事心頭煩悶,他一個人跑下山去,半路上竄出一批餓狼向他襲擊,隔著尚有七。八丈遠,三師叔連看也不看地斜繞向一旁奔去,但就在他到的同時,那群餓狼已一下子倒斃了一多半。事後七師叔他們去查看那些狼屍,每一頭狼屍的額心中間都被透穿了一個小洞,小洞是一樣的大小,一樣的整齊,宛似一個巧匠用錐子一下一下小心鑿上去的,三師叔這份功力,手勁真算到了家了……”’秋離淡淡地道:“這玩意叫‘大禪指’,十分厲害,你們天山什麼名堂都有了。”想了想,他又道:“除了這位回回仁兄,還有什麼了不起的角色?”周雲沉思了一下,道:“還有一位瘦小枯乾,生得一臉皺密的小老頭,他不是天山派的人,身分很神秘,我只知道他與師父是多年的至交好友……”。
秋離道:“此人也住在天山?”周雲點頭道:“我記得他一住就是六七年,還沒有離開的模樣。師父對他一直是很尊重,日常時時與他品若奕棋,他的一雙手,終年都用兩隻軟牛皮手套套著。”’秋離迷惑地道:“他既不是天山派的人,事隔多年,大概也早走了……”周雲搖頭道:“這卻不敢斷定。”‘:舒動了一下身體,秋離道:“那麼,他厲害在什麼地方?”閉閉眼,周雲慢慢地道:“我只看見一次,卻是親眼目睹,他在與師父相對談笑的當兒,突然一躍而起,這一躍幾達八丈,幾乎劇看見他躍起,人已到了十五六丈之外,我連眼睛都來不及眨,他已回到原來的地方。在他一去一回的距離中間,整整齊齊地擺著一排拳頭大小的方形石塊,我放眼瞧去,十五丈外原來豎立的一方高有五尺的大青石已經沒有了,就這一剎,他已將那塊青石切為一方方的小石塊,更擺置得平平整整,這份快、急、狠、準,確是令人匪夷所思,不敢想象……”秋離點點頭,道:“的確不得了,但願這老小於早已下山滾蛋……”怔怔地望著秋離,周雲忐忑地道:“秋兄,你的功力自信比得上他?”笑了笑,秋離道:“不敢說,薑是老的辣,人是老的滑,我嘴上無毛,年輕學淺,只怕照顧不了這些祖師爺……”喟了一聲,、周雲沉重地道:“我只祈求派裡的長輩們同情我的遭通,允許我與那魔鬼;決生死,公平較鬥,希望這些功力深博的師叔們不要出頭阻攔,否則,只怕一切皆成泡影了。”
秋離不置可否地一笑,道:“你也不必太過悲觀,咱們也不是省油的燈……”周雲低倫地道:“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何況、派裡能人輩出,高手如雲,我們卻只有兩個……”哈哈一笑,秋離放低了嗓音道:“不一定吧?還有黃衫會的好幾十個寶貝!”。
瞪著秋離,周雲有些駭然道:“秋兄……你,你真要與他們共手合力進犯天山?”“噓”了一聲,秋離道:“別那麼大驚小怪,只是利用他們幫咱們暫時招架一番而已。我們志不在那玉麒麟,他們也根本不會管我們這檔閒事,但我們卻有共同的一點,這一點便是雙方都要利用彼此的武力為支撐。因此我們表面上裝作對他們的企圖有興趣,他們也佯做要我們幫忙奪寶,其實說穿了半文錢不值,大家都是各懷鬼胎,各有所謀!”:
眨眨眼,秋離又道:“套句楊咎與楊申這兩個老小於的口頭語兒,不客氣地說,我們都是刀子的刃錐的尖,大家走著瞧,看誰能佔了誰的便宜呢?”周雲有些著急地道:“但……但秋兄,派裡的人會誤解是我勾引了黃衫會前來奪寶。更會懷疑是我慫恿他們來助我報仇,這樣一來,我就百口莫辯了……”秋離淡淡地道:“但事實上我等不是。”周雲有些焦急地道:“可是天山派不會作如是想,秋兄方才你與於德壽的談話難道不是在敷衍他而確想有所動作?這這這……秋兄,這萬萬使不得……”‘閉閉眼,秋離低沉地道:“兵不厭詐,這只是一種手段而已,假如天山派要如此想,就讓他們如此想好了,我們原本也不是去和他們妥協的。”雙眉微豎,秋離又冷沉地道:“自此之後,你與天山派已一刀兩斷,連根斬絕,毫無絲毫淵源,是恩是仇,也全由他們自己去設想了!”咬著下唇深深沉默著,好一陣,周雲道:“秋兄……會那麼決絕麼?會那麼冷酷麼?……”秋離寒森地道:“武林生涯,本是無情,老友,你心腸須放硬!”。
雙目中湧泛著瑩瑩淚光,周雲低啞地道:“明朝即將登臨天山,在這登山前的夜裡,秋兄,我再請求你一次,。如非勢不得已,千祈莫使熱血橫流……”秋離嘆息一聲,道:“罷了……”側過臉去,他又緩緩地道:“怕的卻是人家會盼我們熱血橫流。除了天山派的上上下下,我想,無邊湖也可能有爪牙伏其上,說不定他們也在窺探這玉麒麟的落處,準備下手掠劫,你卻只會約束自己的行動……”周雲怔怔地仰望著屋頂,而屋頂是斑剝而殘舊的,他叼了口氣,憂心仲仲地道:“唉,要怎麼辦呢?……”冷冷一笑,秋離道;“你睡吧,到時我自會對付!”“你有辦法同時再去阻攔無邊湖的陰謀?”嚥了口唾液,周雲艱澀地又道:“我是說,假如他們真人伏於天山,而且真打算有不軌之圖的話……”秋離閉上眼睛,道:“只是我心中一個腹策而已,到時與不行,現在還不敢斷言。”周雲支撐身體,悄悄地道:“可否見示?”打了個哈欠,秋離懶懶地道:“說來簡單,無他,僅是以毒攻毒而已!”“以毒攻毒?”“不錯,用黃衫會攻無邊湖,或者,用無邊湖對付黃衫會……”“啊……”周雲驚歎著,又連忙閉嘴,迅速掠身下炕至門邊,閃電般啟門往外探視,門外,靜悄悄地沒有一個人。
又回到炕上,周雲滿意地道:“還好,他們並未派人前來竊聽!”秋離早已翻身入寢,聞言之下,不禁笑了一笑,在他露著倦意的唇角上漾起一抹微笑,語聲含糊。
“黃衫會敢麼?這是誰在房中?”於是,周雲笑了;桌上粗大的牛油燭火跳了一跳,光暗了些兒,他望著燭火,那紅豔豔的光耀似映出一個幽遠夢,這夢,卻在寂靜中顯得悽幻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3:44:06
第十章 更近西天
“雪池道”。
這是一條寬闊而整潔的大道,全以一種細緻而堅實的白紋石鋪砌,就那麼婉蜒曲折地選題上山,隱於雲悠霧茫的深處,象是直通上了凌霄,殿一座白紋石的巨形牌坊起在“雪池道”的入口處,牌坊高有三屋六角,正中以篆體書著四個蒼勁無比的金字:“更近西天”。
黃衫飄拂著,黃巾迎風飛舞,黃色襯著濃黑。黃衣黑馬,越見英雄威武,黃衫會的數十餘騎已來在“雪池道”之前!
一側,秋離與周雲並馬相馳,秋離目注著蒼蒼莽莽雲山,那等浩渺深闊的赫赫氣勢,似有一種令人窒息的迫力壓下,會’使每一個在它下面的人都興起一種微小如粟,難以抗衡的自卑感覺,天山是太雄偉了。
周雲也朝四周瞧著,他傷神地道:“很浩渺,是麼?”秋離一笑道:“自然,若此山變人,則難與之搏了!”頓了頓,他又道:“奈何此山非人,只是人居此山而已。”周去低沉地道:“你這譬喻很妙,秋兄。”‘以手微揉下領,秋離侵聲道:“是麼?”那邊,於德壽策騎而來,他用手中馬鞭一點“雪池道”的入口,笑吟吟地道:“秋兄,大場面就要來了,咱們上吧。”秋離點點頭,道:“瓢把子可有點緊張!”於德壽呵呵大笑道:“緊張?這只不過是於某人所經風浪、中的一個小小波濤而已,何來緊張之有?哈哈哈……”秋離夾馬奔去,邊道:“如此,我也沾點英雄氣概啦。”於是,近四十餘騎浩浩蕩蕩直入牌坊之內,順著”雪池道”直朝山上馳去,那呼呼的山風,也似乎在這一霎間變得猛烈了。
馬蹄敲打在潔淨而堅實的白紋石路上,響起一片起落不息的清脆密響,這片驟雨似的密響回應在寂寞空山裡,就更加清晰而落實,宛如一片冰珠子灑在玉盤裡,一聲聲似敲在人們的心坎上!
轉了兩個山彎。
於德壽回首向他後面的崔廣拾起手臂向虛空裡一探,成為長蛇形的騎隊已急速分向兩側。前進的勢子也緩了下來。
同一時間,“落星一劍”韓子明獨騎奔前十丈,雙手一展,一面鮮黃色的太旗已迎風盪開,旗上,繡著一團燃燒著猩紅火焰的烈火明珠,深黃朱赤,越見豔麗奪目!
眨眨眼,秋離向周雲低聲道:“黃衫會亮出招牌了:‘珠,焰旗’!”周雲也壓著嗓門道:“再轉一個山坳,天山派也會派人出來盤道。”於是,他們默默地策騎前行著,又折過一個形如鷹嘴的山彎,果然不出周雲所料,在道路當中已有二十餘全身穿著雪白絲織緊身的青年,分成兩排攔在路上,一個風目方嘴的中年人卓立於前。
開道的韓子明一揚手中的珠焰旗,在呼獵獵的旗風裡,他將旗在頭頂轉了三轉,宏聲道:“江北綠林是一船,雙手承舵乃黃衫!”白衣中年人神色肅穆,他抱拳躬身道:“黃衫會乃北六省綠林盟主,本派索仰已久,不知貴派未經通告,駕臨寒山,有何指教之處?”韓子明端坐馬上,冷冷地道:“閣下為天山派幾代弟子?”中年白衣人沉著地道:“在下乃天山派十代弟子‘方天戟’黃齊,專司守道迎賓之責。”韓子明深沉地道:“煩請黃兄通報貴派掌門一聲,就說黃衫會總瓢把子親臨寶山,拜渴貴派貴門有要事相商。”’叫黃齊的中年人似是早巳胸有成竹,他不慌不忙地道:“本派掌門如今正值焚香頂膜祖師之典期,有七七四十九天不會客,尊駕等實是來得不巧。”唇角浮起一絲冷笑,韓子明道:“這卻真是不巧,但吾等沼迢萬里來自中土,披霜飲露,歷盡艱辛,來至寶山卻不能與貴派掌門見上一面,這,未免也太悖情了吧?黃齊面無表情,沉穩地道:“這隻有抱憾了!”吸了白氣,看得出韓子明是強忍怒氣,他硬生生地道:“能否請兄臺通融傳報一聲?就說我黃衫總瓢把子親至,有十分重大之事拜見貴派掌門……”黃齊冷冷搖頭,道:“天山規矩素來森嚴,黃齊位末輩低,不敢造次,尚請尊駕恕有。”韓子明正想再說什麼,他後面蹄音驟響,“追魂無影”冉謙急奔而至,他那滿生疙瘩的風乾橘皮面孔板得緊緊的,朗著黃齊暴吼道:“朋友,你以為天山派是什麼鳥玩意?居然對我黃衫會擺出這等架勢?媽的,我們只是對你這些灰孫子客氣,以顯得我們的風範,並非是畏懼你們這些狗操的,怎麼?這是皇上大內的金鑾殿?還得經過七十二道傳報叩求、我他奶奶的!”那黃齊做夢也估不到對方會衝出這個猛張飛,而且出口之下如此不遜,葷的素的一齊全上來了,只把這位出如名門大派的仁兄氣得面色泛青,張口結舌,好一陣子他才喘過氣來,憤怒地大叫道:“訪友有門律,拜山有山規,尊駕怎麼出口發此下流?這是天山山門之內,並非於北六省地面之上,尊駕言談之間尚請放明白些!”冉謙狂笑一聲,道:“媽的,你這混小子競然教訓起大爺來了?大爺莫不成還不曉得這是在你們天山派的一畝三分地上麼?大爺們不是猛龍不過江,來了便不是好惹的,怎麼著?就憑你小於還啃得了大爺我的鳥毛一根?”黃齊氣得全身哆嗦,手足冰冷,他雙眼似突出眼眶一樣狠狠盯著對方,半晌,他呼地進身,順手掠過一柄“環月鍘”“來,怒叫著:“與你們這些江湖匪類綠林盜賊豈能奢談禮儀?來吧,天山就是不歡迎你們這等惡客,有本事的你們就、闖闖看!”怪笑如雷,冉謙指著黃齊道:“好一個膽上生毛,不識天高地厚的狗小於,你他媽敢情是活膩味了?談動手,大爺我可以活拆你十個還有餘!”黃齊唇角抽搐,鼻孔大張,他氣得大吼:“空說無益,今日你就看看你黃衫會撒野能否撒到我天山山門來,你是迷糊了!”雙手一搓,冉謙道:“好,大爺不在十個回合內放倒你這灰孫於,就算大爺自己打自己嘴巴!”於是……
黃齊身後的二十餘名天山弟子急忙分散開來,“錚錚”之聲不絕於耳,剎那之間,他們背後的青鋒長劍全已出鞘,閃射著一沼溜的寒芒!空氣頓時緊張起來,宛如凝凍了一般,連人們的呼吸聲也似是清晰可聞了,冉謙狂厲地笑著,雙目中精光暴射——
正在這,觸即發的當兒,後面傳來一陣清雅的語聲,不急不緩地:“老冉,不許動手!”冉謙沒有回頭就知道是誰在說話,他一挺那個大駝背,笑道:“堂主,我只是想逗著這壽頭耍一陣子!”慢吞吞地,“慈面辣心”公孫勁竹騎馬上來,他銀髯飄拂,神采清逸,貿然一見,倒真似個畫中仙人呢。
含蓄地一笑,公孫勁竹朗那黃齊和善地點點頭,道:“小哥,君子動口不動手,煩你通報一聲成麼?我們這大老遠趕來,若吃閉門羹回去,貴派不成待客之道姑不去說,我們黃衫會這顏面實在也丟他不起,如其大家鬧得不太愉快,何不如小哥你此刻暫且委屈一道?”一拂長髯,公孫勁竹又笑眯眯地道:“如何,願去通報麼?”黃齊一聽範越這位“老人家”說話婉轉客謙,入情人理,一張緊繃的面孔不覺也微見緩和,他語聲仍然硬硬地道:“這位老前輩,呢,並非在下不肯通報,掌門師祖確是在焚香拜祖,如今已素齋三天了……”公孫勁竹平靜地道:“那麼,便破例一次如何?”咬咬嘴唇,黃齊極為勉強地迴轉身去,低聲交待後面一個天山弟子幾句,這名弟子欠欠身,立即如飛向山上奔去。
此刻,雙方就這麼僵持著了。當然,黃衫會要衝破這道阻礙直聞而上,實是一件易如反掌之事,但他們早有計劃,是而這口氣便一直忍了下來。而天山派這邊,黃齊雖是個小角色,卻也心思靈巧得緊,他明白自己數度力阻之下,對方仍然不肯退去,顯然有持強登山之意,況且,如今尚不知對方到底懷有什麼鬼胎前來,骨子裡打的主意更不曉得屬於哪一方面,萬一真有嚴重大事要與掌門商談,自己這一攔阻說不定還攔出紕漏來,因此他在無奈之卞,只有派人向他的頂頭大師兄請示了。
就這麼微妙地對峙著,約過了盞茶時分,來路上,已有五六條白色人影自掩映的一排樹林中飛掠而到!
公孫勁竹微微一笑,道:“可是來了?”黃齊側首一瞧,趕忙迎了上去,眨眼間來人已到,為首一個,是個年約四旬,頭大如斗的魁梧漢子,一張赤紅臉油光隱泛,象是吃多了山珍海味似的,他身形未停,目光已滴溜溜地在黃衫會一群人身上打開了轉子。
那黃齊三步搶作兩步地奔了近去,低促地說了些什麼,紅臉人看得出十分不說地哼了一聲,緩緩來在眾夫之前十步站定。
公孫勁竹微微拱手,道:“這位少兄請了!”紅面漢卻不還禮,冷竣而倔傲地瞪著公孫勁竹,大拉拉地道:“老兒休來這一套假仁義,怎麼,你們黃衫會橫行霸道橫到天山派頭上來了?本派掌門還非得見你們不成麼?武林:中還有這等不通情理之人?”公孫勁竹聽他這些辱蔑之言競毫不憤怒,他笑了笑,安詳地道:“少兄休要誤解吾等來意,黃衫會此次拜渴寶山,一是素仰天山威名,專程前來見識,再則麼,乃有一件事關你我兩方絕大利害之事要與貴派掌門商談,實在並無惡意,否則;吾等豈肯選在日晝循貴派大道登山?”紅臉大漢一聽有理,賂見平和地道:“此言可是當真?”,公孫勁竹老奸巨猾地笑道:“自是不假。”沉吟片刻,紅臉大漢又道:“既是如此,你們便稍候一時,容我遣人回去親向當值師叔稟報,能否準你們登山,就要看師叔他老人家點頭不點頭了。”輕咳一聲,公孫勁竹道:“有煩少兄通報照請。”紅臉大漢招過黃齊;道:“師弟,你即去向當值的七師叔稟報,將他們的來意述明,看七師叔他老人家如何定奪。”黃齊略一猶豫,低低地道:“但大師兄……”紅臉大漢搖搖頭,道:“恐伯他們有甚急事,這不是你我可以作主的,快去。”答應一聲,黃齊勉強轉身去了,於是,公孫勁竹呵呵一笑,道:“尚未請教這位少兄尊姓大名!”‘臉大漢極為不耐地道:“咱們還是少攀交情,相識不如不識。”銀色的長髯微動,公孫勁竹不動聲色地打了個哈哈,道:“何妨通個姓名?異日也好記得少兄的恩典!”,紅臉大漢一挺他那有如芭鬥般的頭顱,冷冷一笑道:“莫非我‘風火雙輪’方昭還含糊什麼?笑話!”。
公孫勁竹神色深沉地道:“原來是方少兄,久違了。”方昭雙臂環胸,不理不睬,一側的冉謙眉毛倏豎,目射兇光,公孫勁竹卻一搖手,笑道:“天山弟子,果然氣度雍容,令人不敢仰視。”冉謙重重一哼,低聲喃咕:“雍容個鳥!”一直在後面馬上未動的秋離悄然一笑,將頸上黑色汗巾扯下,慢條斯理地擦拭著襟前的銅釦,形態悠閒而懶散。
周雲嚥了口唾沫,低沉地道:“秋兄,只怕天山派不會輕易讓他們通行……”秋離忙道:“不,我們。”周雲嘆了口氣,道:“你真瀟灑。”哧哧一笑,秋離道:“這叫鎮定。”換了一顆銅釦繼續擦拭著;他又道:“你那半調子掌門一定會讓我們上去,他懷著鬼胎,還不知道我等來意為何,說不定以為咱們是替他送小老婆來的,這等天外飛來的豔福,他豈能不想,只怕高接遠迎還來不及呢。”苦笑一聲,周雲澀澀地道:“秋兄又在說笑了。”秋離淡淡地道:“一肚子惱火,不說說笑笑怎生過得?若是依著我的性子,早就殺他個人仰馬翻,一路幹了上去,管他媽什麼幾代狗屁弟子!”還是第一次聽見秋離口裡“帶把子”,周雲不禁怔窒地道:“秋兄,呢……’秋離笑道:“很粗俗,是麼?雅在這種地方,和這些二大爺在一起,老友,你又如何叫高雅得起來?”周雲正想回答,於德壽已騎馬過來、他笑吟吟地道:“秋兄,你很愉快嘛,怎麼,有什麼妙策麼?”舔舔嘴唇,秋離道:“沒有。”於德壽望望前面天山派布成兩排攔在路中的二十來位仁:兄,皺皺眉,低聲道:“天山派也不是紫禁門,這架勢卻是不小,要非看在那“玉麒麟”的份上,哼哼,今番只怕他們沒有這等好消受法。”秋離頓首道:“說得有理,而且我們也不會從這‘雪池道’上來了,兜個圈子,多走幾步路,只怕到了他們的‘頂穹堂’他們還都在做夢呢。”‘於德壽哈哈笑道:“秋兄也曉得天山派那有名的聚議事之所‘頂竄堂’?”辱角含著一抹奇特的笑意,秋離懶洋洋地道:“我也同樣生著兩隻耳朵,而且都沒毛病。”‘怔了怔,於德壽連忙乾笑著:“呵呵,呵呵,秋兄倒是詼諧……”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秋離那模樣令人氣煞地道:“好說,湊合著博人一漿罷了。”他們正在談著話,山道的上面,已驀然響起一聲悠長而虛渺的鐘聲,那鐘聲飄飄忽忽的,沉沉蕩蕩的,象來自九天,來自群山的回應,那麼空洞,那麼不可捉摸,又那麼懾人心魄。·聽到鐘聲,方昭肅然啟口:“各位,本派掌門已擊鐘迎客。”公孫勁竹滿面和氣地道:“謝了,真是多謝了。”於是,天山弟子立即讓到道路兩邊,韓於明又一騎當先奔上,黃齊紅圖的焰珠旗拂得嘩嘩作響。
秋離,周雲,攜黃衫會這一干惡客們開始向山上繼續進發,瞧了卓立路旁面無表情的方昭一眼,於德壽側首向一邊的崔廣道:“記著這小子!”崔廣神色不動,連眼皮子也不眨一下:“當然。”漸漸出去遠了,於德壽才怒形於色地道:“黃衫會之珠焰旗,非僅是代表黃衫會的獨自標誌,更是北六省綠林盟下的招牌,有如箭令,更似乎於某親至,普天之下,誰敢對它不恭不敬?可恨這些膽上生毛的天山小於竟然膽敢如此輕蔑漠視,這口氣,我於某若是不出,必不甘休!”他這話象是在對旁邊的崔廣講,實則乃說給秋離聽的。秋離笑了笑,接上道:“瓢把了說得對,珠焰旗迎風展揚,任是黑白兩道正邪雙派的人物,哪一個遇上了也得繞道而走,不敢攫其鋒頭,可謂是雄威飄揚三千里,天山派的這些邊睡野人、荒山革寇卻這般等閒視之,委實令人心中氣忿,就連秋某人看了也覺得老大不是滋味,憑空添上三分氣!”於德壽額際青筋隱暴,他怒火越發中燒地道:“秋兄你也看見了,這簡直是欺人太甚,我姓於的豈是伯事之徒?什麼大風大浪刀山劍林的場面我沒經過?什麼高大雅士能手煞才我沒見過?今天他們卻來這一套給我吃,好,咱們就試試,看看到底誰比誰橫!”崔廣在一邊插上來道:“稟瓢把子,只要他們口風不對,咱們就於!”。
於德壽右手握拳,恨恨地道:“也罷,你天山派能吃住我黃衫會,我就不信!”秋離沒有再吭聲,他默默搜視著四周的地形環境,在通路兩邊,盡是起伏的叢林與藤葛糾纏的荒地,再偶有一片亂石堆、偶而有一處千仞崖,而出頭一個連一個,蜂巒一座連著一度,山與峰都隱藏在迷濛的雲霧裡,浮浮沉沉的,虛虛綴絛的,山色抹著一片蒼灰,再上去卻幻為銀白,重疊著,延綿著,無邊無際,象是自此登臨,真是;步近似一步地要上西天了。‘前路上,驀地有兩片山峰相峙。下面是一條狹窄得只有五尺寬的小道,這是一處險谷。馬行其中,抬頭上望,只可看見一線之天!
“落星一劍”韓子明的紅色小園帽閃動著一點猩赤,他已毫不猶豫地奔入谷中。瞧著那兩扇突然聳起斜立的巨蜂,瞧著那蜂腰上深密的枯草奔林,於德籌不禁遲疑了,他緩下了馬,低罵道;“子明是怎麼回事?也不探探道就冒冒失失地闖了進去?這地方實在太險,人家兩頭一卡,我們朝哪裡跑去?”斑豹崔廣忙道,“瓢把子,容我前往一探!”於德壽尚未回答,秋離已淡淡地道:“不用探了。”面露迷惑之色,於德壽道:“只怕有問題,秋兄……”搖搖頭,秋離道:“不會出漏子的,譬如說,天山派若想突襲我們。方才在那鷹嘴似的拐道旁就可以動手,不知道你們看見沒有?那拐道邊的枯草亂石之中隱伏著上百的天山人馬,他們那裡不動、到這裡就不捨動!”吁了口氣,秋離又道:“再說,天山掌門潘一志此刻心頭忐忑,還不明白我們來意如何,怎好貿然動手?他仍又頂著個名門正派的招牌,不管真假,面子不能不顧,非到萬不得已,他們也不會做那丟人現眼之事!”考慮了一下,於德壽頜首道:“有理,有理,咱們進!”四十來騎立即加快了速度,蹄聲激響在山谷之間,那麼急驟地飛快奔進了山谷之內!揚著砂石泥土,提著心,注視著那一線之天,這約有千多步的狹窄山谷卻似乎有千多里長,但是,他仍終於在緊張裡全數通過,沒有出絲毫意外3秋離在臨出山谷之前,伸手拍了拍那褐黑色的潮溼的石壁,他回首張望了一下,哧哧笑道:“瓢把子,不錯吧?”於德壽讚道:“秋兄果然神機妙算!”秋離笑道:“其實,他們是有人埋伏在穀道兩端及頂崖之上,而且,昭,那人數還真個不少!”於德壽聞言之下大吃一驚,他忙道:“秋兄有所發現?”秋離道:“正是,瓢把子你只是太緊張了,否則,你亦早已發現!”怔了怔,於德壽喃喃地道:“於某自認已經異常留意了,但似乎未曾察覺什麼不對……”哈哈一笑,秋離道:“看那天空!”於德壽急忙仰首望去,晤,果然給他發覺了異處,在灰茫茫的雲天裡,此刻,還來得及看見有十多隻毛色褐黑泛青的飛鴿正向前面振翅疾飛!
有一股涼氣冒自心底,於德壽暗暗彈了一把冷汗:“好險………”“嗤”了一聲;秋離道:“何險之有?”他接著又道:“天山派之所以如此,只是預防我們有不規之舉罷了,那些信鴿在我們通過山谷之後即行飛起,約有十五六隻,且自不同的地方衝升於空,因此可以判定他們伏守之人為數不少,但是,在我們未與天山正式翻臉成仇之前,他們卻決不至輕舉妄動,他們當然也明白瓢把子不是省油的燈……”笑了笑,秋離調侃著道;“這就是正派武林道與咱們走黑路的所不同的地方啦!”於德壽表面上呵呵陪笑,心裡卻在暗中為對方這等精確而迅捷的反應而驚異,他詛咒著,但在詛咒中,連他自己也不能否認尚有那麼一絲的欽服。
又轉了一度較大的山彎。
現在,前面有一塊上撐天下拄地的白色巨巖那麼孤零零地、卻又浩威威地挺立在一片常青松林之前,道路由下而上,直穿松林而入。
隔著老遠,已可發現那塊巨大得如一尊石像般的白石,白石上面,雕刻著四個黑色的斗大的,龍飛鳳舞的大字:“雲裡仙山”。
秋離身旁的周雲來到此處似是十分激動,他全身在不可察覺地哆嗦著,雙目浮起i層迷濛的波光,雙手十指在不停地捲曲‘連呼吸也是那麼粗濁了。
無限關懷地,秋寓低沉地道:“將精神鬆懈下來,不要緊張,老友,我知道你,我知道你那一份悲痛的沉默,以及……萬般的酸楚……”周雲的語聲帶著一絲不可抑止的悽咽透自面罩之後:“過了‘指天巖’進入‘常春林’,就可望見天山派的‘彤雲山莊’了,在那裡,埋葬了我太多的歡笑……和羞辱……”輕喟一聲,秋離卻狠辣地道:“歡笑讓他逝去,羞辱,即將索回!”垂下頭,周雲默然不語。
前行開道的“落星一劍”韓子明,這時已奔過那“指天巖”,直向“常春林”,弛雙手擎舞的珠焰旗迎風飛揚著,黃衫群霸們,正朝這天下七大門派之一所在的發號施令之處逼進!
黃巾飄拂著,於德壽神采奕奕,形色獷悍,他一馬當先,領前急奔,象是天出派的“玉麒麟”早已放在那裡等著他了。
秋商“嘖”了兩聲,目注前行騎隊,撇撇唇,道:“這些小子們一個個都暈了腦袋啦!”現在,秋離與周雲跟在騎隊之後進入松林。這是一片刻意經營的林子,一株株形態古拙清奇的老松,整齊有致地縱橫排列著,伸展的枝葉布成了青蔥翠綠的穹幕,望去令人興起一股超然物外,飄逸脫俗的感覺,而這條開闊的白紋石道路,便如此灑落而舒暢地婉蜒而去。
沉默的周雲戚然瞧著這片林子,低悠悠地開口道:“秋兄,看出這片松林的奧妙麼?”秋離冷靜地道:“只有一個大略的意念……這片林子似是含蘊了一種可以令人迷惑與錯亂的陣勢,譬如說,伏兵於內,能以任何一種角度轉變攻守之勢,進出自如,行動隨意,藉著樹林相同的組成形態而困擾敵人,進而搏殺之………”眉梢子微揚,他又道:“當然,這不見得有什麼深湛的奇門之術在內,只是運用的純熟與演練的時間長短有分罷了……”。
微帶驚愕地瞧著秋離,周雲幾乎不敢相信地道:“秋兄……頤,你以前可是經歷過這種‘青木陣’?”哧哧一笑,秋離搖頭道:“沒有,但只要你在江湖上闖蕩久了,就會遇到或聽聞到許多稀奇古怪的事,這些玩意,都是以生命及鮮血換來的經驗……再者,曾歷過不少險惡環境,艱困的場面,搞得久了,自然熟能生巧,融會貫通啦……”讚歎著,周雲低沉地道:“我是從心底佩服你,秋兄,鬼手之名,得來確屬不易。”。
秋離笑逐顏開地道:“好極了,我家來喜歡人家給我裁高帽子,往我臉上貼金。”馬蹄聲迴盪在林子裡,敲擊著整潔的白紋石地面,而松:嘯如濤水起伏不息,、帶著一種蕭索的寂逸味兒,近四十餘騎也出了林子。
目光定定地凝視前面。前面,在一片平起的山坡上,有一列列的亭臺樓閣錯落分佈,那麼靈巧安適,靜雅高遠,從這裡看去,飛聳拔萃的棺沿重角,畫棟雕樑,隱約出現於飄渺的迷霧中,那泛著燦亮光輝的翠綠琉璃瓦,那幽渺的朱欄深戶,那點綴得宛如仙境的庭園假石,那小巧的曲橋,花橄,樣樣都帶著一股奇異的美與清逸的雅,是個好地方!“彤雲山莊!”吁了一口氣,秋離讚道:“好,美極了。”周雲苦澀地一笑道:“好麼?”點點頭,秋離道:“可惜卻住著一群不好的人。”手搭涼棚,秋離迢迢一指彤雲莊後一座隱隱聳拔的山峰.道:“老友,那個峰頭叫什麼名字?”‘周雲望了一眼,道:“攀虹峰。”撇撇唇角,秋離淡蔑地道:“卻盡取了些好聽的名字,怎的不幹些好聽的事。”嘆了口氣,周雲道:“秋離,於德壽牽馬過來了。”前面,於德壽果然正迎了上來,秋離也加快了奔速,兩下一湊近,那位黃衫會的大瓢把子已氣吁吁地道:“距天山派的者窩只有裡把路不到了,卻連個迎賓的人都沒有,這算是、什麼玩意?”有氣無力地笑笑,秋離吊兒郎當地道:“無他,只是表示不歡迎而已。”犀利的目光一寒,於德壽咆哮著:“好一群跋扈張狂的小子!”秋離安詳地道:“不用生氣,本來他們就不會歡迎我們這些不速之客,吾等此來,他們也曉得只有增加麻煩,不會替他們送個聚寶盆來……”恨恨地哼了一聲,於德壽怒道:“但他們如此藐視黃衫會,實在有失江湖體統,難道說我北六省的第一幫就如此不堪一顧麼?可惡!”秋離心中一笑,馬上給燒了一把火:“說得是,天山派自、以為是天下有數的名門正派,根本不將一干黑道的綠林幫會擺在眼裡……”低吼著,於德壽咬牙切齒地道:“好,我就叫他們試試,看看他們這些一棒子打不出三個狗屁來的名門大派有些什麼花招能耐!”。
一拍手,秋離道:“在下不才,當然是站在瓢把子這一邊!”強笑一聲,於德壽陰沉面孔道:“謝啦。”於是,隔著“彤雲山莊”那巧雅的象徵式的美麗“虎皮彩石”莊門百步前,一行來騎全停了下來。
那道“虎皮彩石”莊門是一垛牌樓似的建築,並不雄闊,區卻清雅,以這種天山特產的,泛著褐白灰銀色的瑩滑大石所砌造,越發覺得整潔光潤,華貴大方。莊門的橫楣,寫著四個巧巧柔柔的金字“彤雲山莊”……,莊門兩邊,矮矮的青石花瓦簷的莊牆向左右開去,遙遙地,延綿地,一直將這片偌大的莊院圍了起來。
牆,只有成人齊腰那麼高,莊門,則僅是那一座牌樓似的建築,連扇門都沒有,顯然是一年到頭都是如此大開大敞著的。
開道的“落星一劍”韓子明臉色變青,怒目瞪視著彤雲山莊的莊門裡面。莊門裡是一條足可並馳人馬的寬大白紋石道路,這條道路,便筆直通到一座恢宏高大的巨樓前,但是,巨樓此刻卻是靜悄悄的,象一個傲岸而沉默的巨人,那麼冷森森地注視著門外這批不速之客。
大道兩旁,有幾座精緻的屋舍錯落分佈著,其間具有小徑相通,兩個小小的花圃點綴於屋舍左有,花圃中植滿絢燦繽紛的各色秋菊,看去寧靜極了,安詳極了,不帶絲毫人間煙火之氣。·但是,整個彤雲山莊卻是靜悄悄的,沒有一丁點聲息,一丁點動靜,象是全莊的人都在睡覺,或者,突然間全數遷移,空氣中凝結著僵硬,以及窒悶,更隱隱散發著無可名狀的緊張。
場面就這麼異常不調和地僵持下來,近四十騎默默地挺之在莊門之外,沒有任何一個人出聲,只有馬匹的噴氣聲和那刨蹄聲偶而響起,越如是,卻越更顯得冷寂與苦窒。
約過了盞茶時分。。
於德壽終於忍不住了,他滿口鋼牙咬得咯咯作響,。額際青筋暴突,目光如火,大吼道:“韓子明,你不會傳萬麼?”’前面的韓子明暴叱一聲,厲烈地大叫道:“江北綠林是一船雙手承舵乃黃衫!”強悍的語韻,在空氣中裘裘傳散,終至寂不可聞,但是,杉雲山莊裡卻仍是一片沉靜,沒有絲毫反應。
於德壽腦袋兩邊的太陽穴不住地“突突”輕跳著,他寒著臉,左手緊握,惡狠狠地道;“秋兄,這等蔑視羞辱,於某人實已難以忍受!……”秋離淡淡一笑,道:“等會加息算上便了。”眨眨眼,他又道:“我就不信他們會拖到明年。”’於德壽低聲咆哮著:“明年?只要再過頓飯的時間,他們若尚無動靜,就算怪我姓於的不顧江湖禮義,硬闖進去了!”略一沉吟,秋離道:“瓢把且息雷霆之怒,咱們且多忍耐片刻,靜觀其變。”說著話,秋離又斜膘了側旁默不作聲的周雲一眼,現在,周雲是如此深沉,如此寧寂,宛如一泓潭水,幽邃不波,難見其底。
秋離知道周雲在目前有一種什麼樣的感受,他可貼切地體會出來,那是不可言喻的,只可意會不能言傳的,多少惆悵,又多少悲慼。
於是,緩緩地時間過去。
於是,慢慢地,黃衫群霸們的怒火在沉默中趨向沸騰。
猛一仰頭,於德壽狂怒的目光似是兩股炙熱的火焰,他“咯咯”咬著牙,神色顯得出奇的猙獰與狠厲———
就在此時……
大道對面的高樓那兩扇金亮亮的沉重大門漸漸啟開,從裡面,悠閒安詳地行出四個白袍人來,這四個人方始出現,大門兩側已疾奔出兩行行動矯健的天山弟子,他們甫一出門,立即雁翅般向大道左右沿列排定,個個形色沉練,表情鎮定,一副飽經陣仗的架勢!”於德壽睹狀之下不由重重一哼,低忿地道:“這些王八蛋還有一口氣?我還以為都死絕了!”
秋離笑笑,道:“別生氣,等一下咱們照樣有給他們受的!”旁邊,周雲下意識地策騎追了一步,但是,卻更靠近了秋離一點,,這時,那四白袍人已來在莊門十步之前。
四白袍人,為首的一位身材生得十分瘦小,頭頂微尖,一雙大眼在開磕之間精芒電射,膚色瑩白細膩,散發著白晃晃的柔光,看不出他的確實年紀,只是氣度深沉得緊,這人後面的一個卻蓄著一大把黑鬍子,臉肉橫生,豹頭環眼,形色十分威猛,另一個年約六旬,慈眉善目,面孔紅潤潤的,看‘起來予人一種十分和諧的感覺,走在最左邊的一位,他雖然穿著寬大的白袍,卻仍然顯露出似是成形的精悍剽野之氣,以致使人不用細看也明白那白袍之內所裹著的軀體,也一定是強健與結實的,這人面色黝黑,隆鼻削唇,兩眼半閉,那張臉孔上,卻沒有一絲一毫可以揣摸得出的表情,假如真要去細細探察,那麼,只怕除了在他眉梢嘴角可以偶而發現的冷酷情韻之外,再沒有別的了。
秋離忽然感到身側的周雲在不停地顫抖著,他知道,這顫抖不是畏懼,而是激動,那親情與仇恨揉合的激動!
現在——
四個白袍人在十步之外站定,為首那個膚色奇特的人物輕輕一拂衣袖,目注韓子明,半晌,他語聲清雅地道:“黃衫會?”韓子明一腔怒氣,冷厲地回答:“正是!”白袍人“恩”了一聲,淡淡地道:“聽門下弟子傳報,說你們的頭子也來了?”韓子明不是白痴,對方語氣中隱含輕蔑,他如何聽不出來?雙目倏睜,他暴烈地道:“正是,我們的頭子來探探你們那位頂著天山派大旗的!”不屑地一笑,‘白袍人道:“有什麼事?”韓於明怒道:“此時此地,不便與閣下言明。”’白袍人微微仰頭,道:“本派掌門今有事待理,只怕難得抽暇接見各位……”重重一哼,韓子明道:“黃衫會在總瓢把子親率之下,萬里迢迢自中土來此,一來欲瞻仰貴派掌門人之風采,二則有十分重大之事待與貴派掌門協商,貴派卻一再刁難,蓄意輕辱,這隻怕不是武林中各門大派對人待事之道吧?”淡淡一笑,白袍人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古人早有明訓。黃衫會與我天山正邪兩途,作為各異,而且素無交往,若非必要,自以較少接近為佳!”一咬牙,韓子明大聲道:“閣下此言,未免自視過高,天山派不過只是武林萬流中之一支,也承繼武林中廣大香火之延繼,與所有道上同源,殊無二致,閣下如此囂張自大,除了徒增笑柄,實是毫無意義!”‘眉梢子倏豎,白袍子蕭索地道:“小子利口!”韓子明決不示弱,反唇相譏:“閣下卻是胡柴!”白袍人那一雙精芒閃射的眸子有如兩把利剪般定定地盯視著韓子明,似欲洞穿他的五臟六腑,神情是那麼冷森,那麼厲酷。
韓子明夷然不懼,也冷漠地回視著對方,於是,有一段僵硬與窒悶的沉寂充斥在兩人及雙方人馬之間。緩緩地,白袍人面色變為陰沉,他道:“小輩,你是來尋釁的了?”“落得一劍”韓於明乃黃衫會第一流的高手,也是個心高氣傲、混身是膽的人物,他豈會被眼前的場面所嚇住?唇角一撇,淡淡地道:“這要看你不識好歹到什麼程度來決定!”一側,那個生著一大把黑鬍子,長相鹹猛的老人怒哼一聲,厲喝道:“小子住口;你以為你黃衫會是何等樣的人物,竟敢在我天山門內如此張狂跋扈?我天山派豈是吃這一套的麼?哼!”韓子明寒著臉,狂傲地道:“這是閣下你說的話,我們彼此之間,哪一個張狂,哪一個跋扈,大家心裡有數!”大鬍子雙目一瞪,火辣地道:“好的,小於你若不服,可以劃下道來,看我‘雲野獨鷲’班上品是否含糊你這區區末流3”。。
韓子明一聽對方報出名號,心頭不由大大地一跳:班上品的名字,在邊錘一帶是轟轟烈烈的,響噹噹的,可以說是位家喻戶曉的人物,他的武功,力量,以及傳奇的故事,幾乎使每一個知道他的人都將他看成是個法力無邊的神秘人物,好象是一個介於半仙半人的超人而存在,韓子明卻料不到就是眼前這位仁兄!
武林中人,講究的是臨死不屈的骨氣,寧折毋彎的節操,無論是在任何險惡情境之下,也不能失了這點操守。韓子明身為黃衫會的硬把子,更是中原武林道上有名有姓的角色,當,然他懂得這個道理,眉梢子突往上豎,咬著牙,他冷冰冰地道:“原來閣下就是疆睡有名的異夫‘雲裡獨鷲’,姓韓的卻差點走了眼,好極,既是班老前輩有些雅興,我姓韓的膽敢不捨命奉陪?班老前輩,你老人家便劃下道來吧!”班上品黑胡拂動,他大笑道:“好狂的小於,你的眼界也太小了,我班上品與你交手,老實說只是等於教訓你為人處世的方法,予你一個小小薄懲,還有劃下什麼道來!你不要自視太高,以為還是個人物,哈哈哈……”雙目倏睜如鈴,韓子明暴怒地道:“老朋友,你不過是在自捧自誇,往臉上抹金,看你偌大的年紀,這點謙懷的修養都沒有,你這一輩子真算白活了,姓韓的並不覺得好笑,只是可憐你的粗魯不文,有如丑角!”班上品驀然止笑,他變了顏色,生硬地道:“小於,你在說汁麼,你在可憐誰?”。
韓於明注目懸於馬首左側、那柄自己使用了二十餘年的“落星一劍”銀色劍柄,嘴唇蠕動,但是,不容他說話,後面一個沉厲的聲音已接了上去:“班朋友,此際不是動手之時,你若看不開,挑個時候我於某親自奉陪便是,一上來你們便如此咄咄逼人,未免也太說不過去了吧?”目光一斜,班上品注意到說話之人,晤,那是黃衫會的總瓢把子“蛇予斷命”於鎔壽!
於德壽的臉色極為難看,他瞪視著班上品,嘴巴緊閉,但那一雙眼中,卻似火焰般噴身著怒火!
班上品黑胡一掀,冷然道:“你是於德壽?”於德壽大拉拉地、憤怒地道:“正是,我也知道你是班上品!”另一個白袍人適於此刻行來,他,即是那位面色黝黑,形態酷厲的人物,一雙眼仍是半睜半閉著,似看似不理地朝於德壽:“於頭兒,我們四個,是天山派不成器的四個小角色,承掌門師兄看得起,給了我們座下四院大護法的職位,天下各大門派,知道我們的人,都稱我們為‘天山四異’,斑兄是‘雲裡獨鷲’,不才叫‘白鷹’左陵。”雙眉一挑,他指了指從未開口、形容慈祥和靄的白袍人道:“這是我們二師兄‘馭風一鵬’尚克農……”望著那膚色白晰,腦袋微尖的白袍人,他又道:“第一個和各位打交道的,便是我們四院護法之首‘遠天孤鶴’馬照堂。”似笑非笑地,他又向於德壽道:“以我們這四塊料,雖然不如掌門人親自恭迎來得隆重,但至少也不會辱沒了各位,於頭兒,你說是麼?”。
一口鳥氣憋在肚子裡,但,一時又發作不得,於德壽沉著臉,語聲異常生硬地道:“當然,約摸我於德壽的分量不夠,只能呈天山派的四位大護法相稱,能受如此禮遇優待,於某人是受寵若驚了!”那“白鷹”左陵毫不在意地道:“好說,好說。”於德壽火暴地道:“那麼:於某人慾與天山派洽商之事,四位便可以代替貴掌門人作主了?”左陵目注他的師兄馬照堂,這位形色冷沉、頭顱聳尖的天山首席護院冷寞地點點頭,道:“你說說看吧,能作主的,本護院便可擔待!”於德壽重重地一哼,道:“若是你作不得主時,又待如何?”冷然瞥了於德壽一眼,左陵不耐地道:“這卻不用於頭兒’操心,你尚未說,又怎知本護法作不得主?”微微沉吟了一下,於德壽回頭看了看後面那些怒形於色的手下們,於是,他搖搖頭,道:“我想,最好還是請你們掌門人親自與於某人見面較妥。”馬照堂身邊的左陵笑了笑,臉上浮起一抹嘲弄的表情,他道:“如此說來,於頭兒還看我們四個不是材料了?”於德壽微微一窒,隨即怒道:“朋友,你這是什麼意思?”左陵冷冷地道:“你看著辦,你說什麼意思便當我們是什麼意思好了。”。後面————’“追魂無影”冉謙那一張醜臉漲成紫紅,他大吼一聲,暴叱道:“姓左的,我操你祖奶奶!你是他媽什麼混帳東西?在我們瓢把子面前充他媽太歲?我看你是活膩了!”這一罵不打緊,非但使全場轟動,更點燃了雙方這原本一觸即發的火藥線,左陵在意外的一怔之下,隨即淡淡微笑,他朗四周緩緩地環視了一遍,又望望側旁的馬照堂,於是,開始一步步地行向坐在馬上的冉謙。
冉謙根本不含糊這一套,水裡火裡他闖多了,刀山劍林又哪一天不上下個十趟八趟?刀頭上舔血,風險裡過關的日子正是組成他生活的本質,適應的,也就正是這種打打殺殺的玩意,毗著牙,他大拉拉地十了馬,手摸在寬大的黃衫裡面,不慌不忙地道:“姓左的,你擺出這種陰陽怪氣的架勢嚇得了誰?呸!我怕奶奶你這兩下子?真是笑話!”在說這幾句話的工夫,左陵走得更近了,他那一張稜角突出、線條分明的臉上,仍然漾浮著微微的笑意,但是,只要你稍能看出點眼色,你便明白隱在那層薄薄笑容後面的是種何等深沉的滇怒與煞氣!
於是,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下——
靜靜看戲看了這麼久的秋離知道應該輪著自己出場了,他拍拍憂心仲仲的周雲,懶洋洋地策騎橫了過來。
所有的人都沒有動,都緊張地注視著情況的發展,都在準備著一場即臨的廝殺,空氣是如此滯沉,周圍是如此冷寂,而秋離的坐騎開始移動,馬蹄敲擊在地面上,發現一聲聲清脆而有節奏的響音來,這聲音,似一下子全敲到了每個人的心上!
左陵驀然止步,他冷森森地斜視著秋離,秋離含笑向他點頭,左手姆指一邊揉弄著鼻樑。
半側過身,左陵冷厲地道:“怎麼?朋友你在這時插了出來,是要代這粗漢接下,還是欲意以二對一?”半閉的眼睛一張又合,他淡漠地道:“不管是那一樁,我左陵全接下了!”停馬於五步之外,秋離笑吟吟地道:“好朋友,你別想岔了,這兩樣那一樁都不是,我麼,扼,是來為二位做魯仲連的。”左陵鼻孔哼了哼,道:“小子,你在白費心機!”秋離一伸姆指,大讚道:“有骨氣,有種,硬是條鐵打的漢子,響噹噹的人物,展翼騰霄的白鷹,哈,我折服了,折服了!”天山派那邊,“雲裡獨鷲”班上品邁了出來,他大聲道:“小於,一看就曉得你也不是個好東西,來來來,別在那裡顛三倒四,本護法陪你耍耍也是一樣有趣!”十分感到可笑地瞧瞧那班上品,秋離拱拱手道:“班老人家,班前輩,班大人王,我服了你行不?何苦非要叫我這些江湖邪道,武林末流丟人現眼?我是;片好心出來排解糾紛的,並沒有別的意圖,你老人家想想,在你眼皮子底下,我這個半吊子還敢搞出什麼花樣?”怔了怔,但顯然卻十分受用,班上品瞪著他那雙牛蛋似的環眼,大模大樣地道:“看你乳臭未脫,胎毛未乾,料也沒有這等勇氣5”秋離忙道:“說的是哪,你老。”他又忽然轉過頭來,朝滿臉嚴霜的左陵道:“左朋友,就是你想打呢,也不是在這等所在,況且,大事尚沒有辦,就先殺得個雞飛狗跳牆,我們便是不算客人,至少不能把我們當做仇家哪,又誤了事,又結了冤,在你我兩方來說,都是挺不上算的,左朋友,你說是麼?”陰沉沉地瞧著秋離,左陵冷峻地道:“好一副舌上生蓮花的嘴!”’秋離神色不變。依舊笑嘻嘻地道:“朋友你謬譽了,謬譽了。”於是,雙方緊張的氣氛已略見緩和,後面,“遠天孤鶴”馬照堂也覺得就這麼幹起來未免有些不明不白,他低沉地道:“大師弟,你且住手,有什麼帳,稍停再一起結算!”早已蓄勢以待的“迫魂無影”冉謙濃眉;豎,方待開口,“慈面辣心”公孫勁竹連忙向他使了個眼色,當然,公孫勁竹十分明白他這位夥計的脾氣,這一出口,保管又不會是什麼好話,如果再鬧翻了,事情就不好辦啦,他是何等奸狡之入,這本帳,他心中算得清清楚楚。
左陵怒視冉謙一眼,冉謙立即奉還,但二人已被勸住,彼此只好忍下一口氣,俱是滿心不願意地停止了這場火暴的行動。
舔舔嘴唇,秋離依然坐在馬上,他堆滿笑容道:“馬大護法,照我們遠來是客,又有重要大事面凜貴派掌門,但我等先則飽嘗閉門之羹,繼則痛遭冷落,方才還險些捱了頓好揍,這未免有些令人感到尷尬。不錯,貴派掌門有要務待理,但.是,閣下要知我們所欲稟報商談之事,就比不上貴派掌門在理的要務來得更加重要?”頓了頓,他又道:“再說,武林有武林的規矩,你我既非宿怨深仇,我們好歹來了,就這麼不上不下地把我們擺在這裡,也實在,呢,實在不成敬客之道……”“白鷹”左陵冷冷地接上道:“朋友,你不要得寸進尺,如此待你,已算相當、客氣,否則,早已將你趕出山門之外!”秋離心中怒罵了一句,表現卻和和氣氣地道:“當然,當然,這個我們全都曉得,能抵‘彤雲山莊’,我等已是無上榮幸了,只是,哈哈,只是不知道能否偏勞一下各位的尊腿,進去請貴派掌門出來給我們瞻仰一番,順便也將那件大事解決馬照堂沉著臉,斬釘截鐵地道:“不可以。”秋離忙道:“大護法,難道說,黃衫會連這一點面子也沒有?”’生硬地,馬照堂道:“本護法早已說過,正邪不兩立,道不相同不相為謀,就憑你們這些江湖雜幫,黑道蟊賊,能在我彤雲山莊停留如此之久,已是前所未有的寬容了,你們不‘要再存奢望,有話快說,無話便請!”怪叫一聲,於德壽也忍不住了,他滿臉通紅,額上青筋暴跳,怒火已燒至他的腦門,豎著一雙如刀的濃眉,他大吼道:“馬照堂,你是什麼東西?豈敢如此侮辱我黃衫會?天下武林正宗並非僅只你天山一派,天下武林的氣焰卻讓你這未開眼界的混帳一個人佔盡了,可惡之極,可恨之極!”馬照堂袍袖一揮,冷冰冰地道:“與你這草莽陋夫豈有禮儀可言?來人哪!給我送客!”雁翅般卓立兩側的天山弟子,立即在一陣清脆的“鉦錚”啞簧聲中拔出了腰配的青鋒長劍,泛著瑩瑩寒光的劍尖,全部指向黃衫會諸人!
當這些天山弟子甫始展開行動,在圍著“彤雲山莊”的青石花瓦牆兩邊的轉角處,亦已靜悄悄,卻快速矯健地各自奔出來一隊天山人馬,這兩隊人馬,卻是個個手中執著“連珠強弩”,弩面正對著這邊!
於德壽憤怒地叫道:“姓馬的你這是幹什麼?”馬照堂不屑地道:“請體們滾蛋!”一聲暴喊,冉謙策騎奔來,邊狂叫道:“媽的,老子先活宰了你們這些狗操的!”於德壽如鷹的眸子裡精芒夾著煞氣畢射,但是,他卻一揮手,叱道:“老冉退下!”黑色的健馬在冉謙猛力扯帶之下“稀聿聿”地人立而起,馬背上的冉謙大吼大叫道:“瓢把子,這算他媽什麼玩意?我們是吃這等鳥氣的,你不幹,他們還以為咱們含糊了!”於德壽怒道:、“住口,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冉謙停了下來,一雙眼睛卻似欲突出眼眶般怒盯著馬照堂,唇角也於停地抽搐,看情形,他已憤怒到了極點了。
慢吞吞地,斑豹崔廣湊了上去;低沉地在於德壽耳邊道:“瓢把子,看這情形,不以武,只怕是不成了,不知瓢把子意下如何?咱們咽不下這口鳥氣!”於德壽粗暴地道:“不要講了,我曉得!”於是,他轉過身靠向這邊,壓著嗓門道:“秋兄,你,你都看見了,天下竟還有這種不通情理、不明事故、不識好歹的混帳玩意,你說,咱們是硬幹還是如何?”沉吟著,秋離道:“若硬幹,那‘玉麒麟’就分不到了……”於德壽急道:“但,但他媽這些王八蛋又不講道理……”暗暗一笑;秋離心中想道:“你老小子就講道理?還不是想佔他人便宜來的I”他咬著唇,慢慢地道:“依我推斷,便是不硬幹,也一樣分不到那東西……”楞了楞,於德壽焦急地道:“那怎麼成?萬里迢迢就是為這件事來的,東西拿不到,又鬧了個灰頭土臉,這,我們回·去還能混麼?不如自己把招牌摘下來!”秋離側臉看著周雲,低沉地道:“老友,我想開戒了,如何?”。
身軀一震,周雲競有些悽惶地道:“不可,秋兄,萬萬不可……”皺皺眉,秋離計上心來,他掉過頭問於德壽:“當家的,我有一策未知是否可行?”’於德壽忙道:“快說,快說……”笑了笑,秋離道:“俗語說得好,忍辱才能負重,你當家的,能否忍下一場莫大的侮辱?”楞了片刻,於德壽猶豫地道:“忍辱?這……這……”秋離壓著聲音道:“當然,我們忍受的羞辱,都將一一加息索回!”瞧著對方,他又加上一句:“況且,如今敵人實力不明,打起來勝敗難斷,那玩意就更甭提了。”一咬牙,於德壽下了決心,他道:“好,你說吧。”秋離搓搓手,笑吟吟地道:“很簡單,大家下馬盤坐,揀好聽的話說,非見著他們掌門不肯罷休,時問一拖延,就有計可施,就不相信他們會一個一個把我們扔下山去!”大大地吃了一驚,於德壽又氣又怒地道:“這,這不成了耍賴了?”點點頭,秋離道:“正是,所以忍辱便在於此了。”猛力搖頭,於德壽火暴地道:“不行,我還要臉,這口氣怎咽得下?”悄悄地,秋離湊上去道:“要臉,就要不得寶啦,當家的,’那‘玉麒麟’呢!”怔怔地呆想著,良久,於德壽長長吁了口氣,他苦著面孔,咬著牙,朝他的手下大吼起來:“通通給老子下馬坐在地下,今天咱們總算德上了,不見著潘一志便不下山,老子就不信天山派以堂堂名門正派之威會加害我們這些不加抵抗的江湖雜幫。”於德壽此言一出,幾乎把所有黃衫會他的手下們都驚呆了,他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些話由他們的總瓢把子、江北綠林大盟主、黑白兩道上一等的人物於德壽口中說出!
看到他的手下們全傻著,於德壽不禁羞怒交集,火氣上;衝,他怪叫道:“都他媽變痴了?下馬,下馬哇,你們都成聾子了?一群混帳!”“慈面辣心”公孫勁竹到底是又奸又猾,反應快速,他方才看見自己的大瓢把子與秋離咬了一會耳朵,回過身來便發出這樣一道命令,這其中,一定是有妙用的,雖然有些難堪,在目前,卻也只有認了。
於是,他首先下馬盤坐地下,邊高聲Dc道:“你們聽見瓢:把子渝令了?還在發什麼呆?通通下來!”“幻魔雙心”楊氏兄弟首先下馬,後面的“三十衛”也立即照做了,接著,“旋紅漿”姜彪,“斑豹”崔廣,“落星一劍”韓子明也極不情願地坐了下來,只有“追魂無影”冉謙還倔傲不服地居於馬背之上,混身在不停地顫抖!.於德壽一口鋼牙咬得咯咯作響,他狂吼道:“冉謙,你,你這王八蛋給老子滾下來,老子要生映了你!”冉謙那張風乾橘皮的醜臉扭曲著,雙目怒瞪欲裂,牙齒;已經深深陷入下唇之內!
。猛挾馬腹,於德壽衝了過去,劈頭一巴掌將冉謙打下馬來,這一巴掌又重又響,冉謙那張面孔上立即現出五條淤血的指印,唇角也隱帶血絲,他半躺半臥地坐在地下,卻是咬緊牙關不出一聲!
秋離點點頭,回首向周雲低聲道:“老友,姓冉的是個硬漢,是個死士!”周雲俱有同感地道:“你看那雙仇恨的眼睛……”微微一笑,秋離道:“不要看人家了,現在,你我哥倆也得下馬裝回狗熊。”於是,二人翻身落鞍,盤膝坐在地下。那邊,於德壽於爺也自己下了地,大踏步走了過來。
這一著,顯然也大出天山派的預料之外,他們做夢也想不到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江北第一幫竟然會使出這一手來,這簡直是匪夷所思,不敢置信的事……
天山四異與他們的手下弟子們,一時這間有些失措,想不出一條適當的對付之計來,眼看著黃衫會的眾人個個安穩盤膝寫坐,大有如此終老於斯,你奈我何的架勢!於是,白鷹左陵第一個忍耐不住了,他勃然色變,厲聲道:“於德壽,你這是算什麼手段?江北武林第一幫原來就是如此使賴耍刁的角色麼?你們也不怕丟了黑道上各幫派的臉?”於德壽早就坐了下來,他兩邊的太陽穴不住地“突突”跳動著,顯然內心異常激動憤怒。秋離看在眼裡,趕忙低聲勸慰道:“大當家的,受得辱,方是真英雄。當年韓信鑽過那屠夫的胯襠,不比你我眼前的氣更難嚥?但人家還終於拜了帥於德壽重重地哼了一聲,道:“假如我是韓信,我早成了元帥,還在這裡使這等下三流的手法出醜?”暗中一笑,秋離正要回話,天山派方面的人馬已布成一面廣大的扇形陣勢圍了上來,個個神色沉凝,行動謹慎,看得出他們隨時隨地準備衝上來與眼前的敵人火併。
秋離搖了搖頭,道:“走遍江湖,沒有看見比天山派這幫混帳更不通情理的了,真叫郎心如鐵哪!”鼻孔一掀,於德壽氣呼呼地道:“都是你出的歪主意,現在人家已經圍上來了,該怎麼辦,你捉摸著吧!”天山四異之首“遠天孤鶴’馬照堂朝前逼進了數步,他臉上流露出一股無可掩飾的鄙夷與惱恨之色,瞪著黃衫會諸人,他冷酷地道:“於德壽,武林中不論黑白兩道,正邪雙流,講究的全是一個氣節,你身為黑道上有數人物,更乃江北第一幫的總瓢把子,使出這等卑鄙無恥的下流手法,也不伯武林中人恥笑你這江北首幫之尊無顏麼?”硬生生吞下一口唾液,於德壽等於將那一口鳥氣含在裡面一道嚥了,他板著臉一言不發,粗大的喉結卻在不停地上下抖動著……
微微一笑,秋離抬起頭來,十分平和地道:“馬大護法,貴派先則冷待,後則力逼,我們鬥天山不過,又不能如此束手就回,所以麼,只有坐在這裡恭候貴派掌門人出來解決問題,我們打不過天山派,坐在此地以赤誠示赤心大約還可以吧!”馬照堂怒“呸”一聲,大吼道:“滿口胡說,一派市井無賴的可惡嘴臉!”:
秋離聳聳肩,抗聲道:“我們只是抱一顆赤心而來,哪裡會耍賴呢?”。
往前踏了一步,班上品一拂黑胡,暴烈地道:“小子,你擺出這等軟骨頭的勢子,就以為我天山收拾仍等不得麼?本護院老實告訴你,你打錯了算盤!”說著,他側首大聲道:“師兄,愚弟之意,對這些蟊賊雜盜之流,根本不能奢談武林禮義,即請下令將他們全然趕出,以淨天山聖地!”微微沉吟著,馬照堂忽然向他的師弟們使了個眼色,右手在頭頂上突然揮了一個圓圈成扇形圍抄上來的天山弟子們個個看得真切,只見他們一齊發作,身形俱是朝右半斜,剎那之間,無數柄寒光閃閃的雙刃短刀已如飛蝗驟雨般蓬射而來,。刀刃泛著青森森的冷光,劃破空氣,銳嘯如泣,就貼著黃衫諸人們的頭頂交織著穿射拋過,好不令人驚煞!
楊氏兄弟、韓子明、崔廣、冉謙,以及公孫勁竹等人,俱是神態冷漠木訥,安坐不動,但後面的“三十衛”卻有幾個立即伏倒,口中也忍不住高聲驚呼起來!。四周爆起一片諷笑,那幾位伏倒的仁兄這才覺得不是滋味,個個面紅脖子粗地坐了起來,一雙手連個放處也沒有了。
於德壽咬牙切齒地低罵道:“蠢才!”哧哧一笑,秋離低聲道:“別生氣,看看他們還有什麼花巧要使!”四面的笑聲好不容易歇下去了,天山四異之首馬照堂又冷冷地道:“於德壽,你不要臉倒底不要到什麼程度才肯罷休?”。
秋離高聲道:“大護法,你這句話可就講差了”話還沒有講完,馬照堂怒叱一聲,暴喝道:“住口,我問的是於德壽,你是何物,竟敢越組代胞?不知分量的東西!”笑容不改,秋離忙道:“回稟大護法,我,我知錯了說著,他低沉地道:“大當家的,這下我被刷得多慘?現在,你老人家快開開金口吧,別讓人家以為你已經氣糊塗啦。”怒視了秋離一眼,於德壽大聲道:“馬照堂,如何?”馬照堂陰森森地道:“我在問你,你們黃衫會要無恥到何時才能算休?”長長吸了口’氣,於德壽慢慢地道:“姓於的要見你們掌門入潘一志,並且將那件大事商談妥善才可下山!”哼了哼,馬照堂道‘“如若我們大掌門根本不屑於接見你們這些蟊賊雜盜呢?”身軀震了震,於德壽整個心險些氣炸,他連忙憋住一口氣,竭力使自己鎮定下來。
而那邊,一直甚少開口的公孫勁竹忽然啟聲道:“大護法,那就得求求貴派掌門人額外施恩,亮鑑我們這些小角色一點苦心了。”馬照堂怒視著公孫勁竹,公孫勁竹卻和祥地一笑,慈眉善目地瞧著馬照堂直點頭。’。
秋離心中一跳,現在,他已覺得公孫勁竹確是厲害,那,”慈面辣心”之名並非浪得,光憑他那股子穎悟力及忍耐力,已是到家又上炕。’白鷹左陵驀然瞪眼,精光閃射中,有如一雙刺利的絢爛。寶珠,那片華閃的光芒,竟尚帶一股青森森的異彩。他冷厲地道:“如果我們掌門一輩子不見爾等,你們便終老於此?”頓了頓,他又道:“或是全數餓死此地?”於德壽目毗欲裂,筋絡暴突,秋離趕忙朝他連使眼色,那邊,公孫勁竹清朗地一笑,道:“老夫想,貴派為天下七大名門之一,應該不會如此絕情無義吧?”一張白晰的面孔氣得通紅,馬照堂大喝道:“無恥老朽!”公孫勁竹哈哈一笑,連道:“罪過,罪過……”這時,”馭風一鵬”尚克農緩步行到馬照堂身邊,低促地說了些什麼,馬照堂似是十分不願,但尚克農又接著講了幾句,馬照堂始勉強點頭,他轉過身去;提高嗓門道:“天山弟子們,圍守!”於是,扇形立即成了圓形,圓形之外,那邊的兩隊強弩手又布成一道圓陣,馬照堂大袖一拂,輕蔑之極地道:“本護院看你們這一於流乞賴丐能拖到幾時!”坐著的冉謙猛然起身,但被公孫勁竹用力一把拉住,同時陰沉地叱道:“老冉休得誤了大事!”白鷹左陵望著冉謙滿臉的獰厲冷笑一聲:“虛張聲勢。”在這一片冷潮熱諷裡,天山四異除了班上品之外,全大拉拉地轉行而回,連正眼也未再向於德壽多瞧一下!差點吐出一口血來,於德壽撫著如鼓的胸腹,呻吟似地低叫:“氣殺我也!”秋離望望天色,慢條斯理地道:“忍一忍,想想那‘玉麒磷’。”於是,在面罩之後,周雲悄然蕪爾。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3:44:58
第十一章 拖刀之計
天色開始漸漸的沉黯下來,黑濛濛的雲幕,自蒼穹往下罩蓋,而寒風起了,冰冷徹骨,就將入夜,好一個悽生生的夜啊。
圍立四圍內外兩層的天山人馬早巳換過了三次班,他們加穿上厚而暖的白色狐皮裘,戴著皮手套,幾堆小小的野火升起,烤炙著獸肉山雞,多豐盛的佐料,一般股引人饞涎欲滴的異香,隨著寒風陣陣的送過來。
有低沉的歡笑及喧譁之聲,聽:“春餅沾甜麵醬,夾大蔥,再加上兩大片烤肉,我一口吃了十副,三碗熱粥跟著下肚,可真暖哄哄的舒泰到三萬六千個毛孔裡……”
“我吃的是燴餅,豬肉白菜蛋花燴的,濃呼呼的浮著一層油膩,一下子我就幹了五大碗……”
“想那熱被窩,暖炕,剝著花生喝香茶,哈,外面颳著北風,裡頭春意漾漾,這才叫享受……”
“我出來的時候又加了件嵌肩,如今才覺得不伯冷,咱們這兒的晚上,尤其是冬天,可真叫冷……”聽著,於鎔壽嚥下一口唾液,挪了挪身子,混身不是滋味,那股子又冷又俄的感覺,也就來得更厲害了,將心比心,他的手下們伯更不會好受……
輕轉地,秋離道:“大當家的,遠行在外,你們也沒準備點乾糧飲水什麼的?”於德壽白了秋離一眼,沒好氣地道;“誰知道你會鬧成這種局面?於某人估量,至遲在午時前便可下山,而且,照武林規矩來說,天山派還能下宴請我們一頓?哪裡曉得他們如此可惡?”
搖搖頭,秋離道:“你老是想些一廂情願的事……”吁了口氣,於德壽朝燈火掩隱的“彤雲山莊”內瞧了瞧,恨恨地道:“如果這口冤氣爭不回來,我於德壽乾脆一頭撞死去球,否則,這一輩子連睡覺也睡不安穩!”笑笑,秋離道:“放心,一定可以爭回來,而且,加倍的。”望了秋離一眼,於德壽陰側側地道:“但願你說對,秋兄。”搓搓手,秋離道:“當然。”又朝四周看了一回,於德壽開始不奈地道:“秋兄,你的計策到底如何?老是這麼拖下去也不是事,搞不好打了起來,到時只怕我們連拉腿的勁也沒了……”含蓄地一笑,秋離道:“事情果然未出我姓秋的所料,天山派自負為天下名門,必不致對束手的敵人,橫加毒手,況且黃衫會與天山派亦無宿怨,他天山派便想如何,也拿不出理由來,他們更擔心出了事後會道天下武林同道所指難。因此,至多也只能罵街,發發鹹也就罷了。如今,我們更給了他們一個印象,在他們心中,我們俱是一群空有其表,色厲內茬的懦夫……”
於德壽狠毒地道:“如果他們真這麼想,他們也就離著死路不遠了?”一拍手,秋離道:“正是,不過在如今,他們仍不會絲毫放鬆對我們的監視與防範,我的意思是由我及周兄二人潛入山莊之內,探出那‘玉麒麟’的確實下落,然後,如是能下手便由我下手奪出,我兩人的力量不夠,便召集當家的各位合力奪出,當家的以為如何?”舔舔嘴唇,秋離又道:“事不宜遲,要幹,就在此刻。”大大地搖頭,於德壽道:“計是不錯,但我於某人非是不信任秋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卻不可無,若是秋兄萬一得著那‘玉麒麟’之後抽腿走了,我黃衫會不但徒勞往返,受盡鳥氣,天山派還必將這筆帳算在黃衫會的頭上,若再發生一場火併,鬥個血流成河,那我姓於的未免就呆得離了譜啦。”秋離勃然變色,他狠辣地道:“連這一點小事當家的不信任秋某,那我們還談什麼其他!罷了,乾脆拆夥,一拍兩散!”
這一著於德壽欲估不到,他連忙握住秋離雙手,堆滿笑顏道:“秋兄,呢,你千萬不要生氣,並非於某人別有用心,實在是,呢,實在是弟兄們的眸子都雪亮的看著,我也不好太過專斷。況且,呢,只你兩個人去犯險也太說不過去,你我禍福相共,我於德壽又怎能坐享其成?所以麼,派兩個人跟著秋兄前去一趟,不管成與不成,好歹也可以做個照應。”觀顏察色,秋離知道要與周雲單獨行動是不太適宜了,其實,他根本意不在那“玉麒麟”,主要還在幫著周雲探探風聲,覓機報仇雪恨。這樁事,卻不好明著告訴黃衫會,黃衫會眼前跟著人去是件麻煩事,但於德壽想到了歪路上,若不依著他,反而令他起疑,想到這裡,秋離只好懶洋洋地道:“好吧,當家的顧慮得如此周到,我秋離若再加推託,沒得倒叫當家的以為姓秋的還存著二念。”於德壽忙道:“不敢,呢,於某不敢。”秋離淡淡地道:“不知當家的派哪兩位與在下等同去?”者奸巨猾地一笑,於德壽道:“韓子明與公孫勁竹,秋兄的意下如何?”聳聳肩,秋離道:“我隨便。”於德壽大喜道:“那麼,就如此決定了!”於是,二人又約下了緊急時互相聯繫的暗號,於德壽招過了公孫勁竹與韓子明二人,一面囑咐道:“公孫堂主,你與子明二人潛入後,一切須聽從秋兄之令行事,不可擅作主張,以免誤事,若有違背,莫怪我於某人翻臉無情!”公孫勁竹沉聲一笑,道:“瓢把子放心,秋老弟少年老成,智勇無雙,我與子明白當附諸驥尾,聽候調遣,又怎敢獨斷獨行?”韓子明深沉地一笑,沒有說話,秋離吊兒郎當地道:“公孫堂主客氣了!”他又壓著嗓門道:“這裡請當家的多費心,我們去了。”一拱手,於德壽道:“小心。”於是,以秋離為首,四個人向沉沉的黑暗中摸去,離包圍的天山人馬尚有三丈左右,秋離已看清了對方每個人與每個人之間的距離約有七、八尺遠,而超出兩個人之後,就因夜色太濃而辨認不易了。
笑了笑,秋離低聲道:“我們有瞬息之機可以不被他們察覺而潛過去,現在,我們開始移轉他們中間兩人的注意,當那兩人甫始轉頭,我們四個便須要在他們回頭之間完全出圍,各位,有問題麼?”公孫勁竹微微一笑,這一笑裡,已等於他表了答覆,而那答覆是肯定的,當然,秋離也明白那是肯定的。
於是……
秋離用了最典型、古老,而又令大多數人上當的方法,他攥碎了兩粒石子,分向左右拋出,幾乎小石子方才出手,已聽到輕微的,象是人走在地面上不小心踩著一下什麼似的聲音“噗!”兩名守在那個方向的天山弟子極為迅速而自然的轉頭瞧去,就這眨眼的工夫,秋離已閃電般穿越而過,同時,他的聽覺告訴他,後面的三個人也跟著來了。
用同樣的方法越過了第二道包圍,顯然的,第二道包圍遠比第一道包圍更來得容易通過。
翻進了彤雲山莊之內,秋離等人伏在暗處,他笑了笑,道:
“看見那班上品了?他老人家左手酒壺,右手雞腿,啃起來卻是十分自在……”公孫勁竹點點頭,沉聲道:“他們根本不以為黃衫會另有所圖,換句話說,天山派因為白晝之事小窺了我們,他們認為我們全是一堆廢料,空有其表的廢料!”秋離沉吟道:“但他們說不定在推敲我們此來的真正目的,當然,他們不會以為我們在必要時大興干戈,天山派狂傲慣了。”公孫勁竹含蓄地道:“不過,亦不能低估了這般混帳!”搓搓手,秋離道:“或者等他們真正找出我們此來的原因時,他們已慢了一步,我一直想,夫山派之所以如此,是否只為一個圈套?”“圈套?”公孫勁竹微惑地問。
秋離深幽地道:“或者,他們掌門人不在?”頓了頓,他又道:“或者,他們正忙著處理那件寶物?”公孫勁竹心口一跳,他忙道:“有此可能,我們得趕快了!”扯鬆了脖子上的汗巾;秋離道:“咱們往那有光的地方闖!”四條人影象四溜輕煙,虛渺而快捷地撲到一幢小巧的精舍之前。秋離自窗縫掩遮下向裡一瞧,晤,兩個年約三旬的白淨人物正在相對奔棋,屋子裡生著一盆炭火,看他們手握茶盅,悠遐遊閒之狀,室中的空氣,必是溫暖而愜意的,好舒泰。
退了回來,秋離低沉地問周雲:“周兄,這地方你以前來過,哪裡比較容易探到消息?”秋離說話間用字十分斟酌,當著公孫勁竹與韓子明的面,他不提周雲以前“住”過,僅用一個“來”字,這一點劃,周雲自是明白他的用意,於是,周雲想了想,道:“往‘小乘精舍’去吧,那是七師……呢,陸小樵住的地方,陸小樵是天山‘雙道三俗’之一,他也是天山派裡的智多星,有什麼事,他大多參籌的。”公孫勁竹沉沉一笑,道:“這位周兄似是對天山派內情十分熟悉。”秋離知道,周雲所以選擇了那個地方,乃因為他這位七師叔待他最好,周雲曾經說過,他們師叔侄間的感情,幾如父子,到那裡摸索,便是出了漏子也不打要緊,於是,他趕忙打了個哈哈,道:“若不熟悉,怎能來過?走吧,在這裡沒什麼戲唱了。”
以周云為首,四個人跳過了小圃、花庭、幽徑,越過了一幢幢小巧精緻的屋舍,直撲向南面一座完全以古松木枝幹造就的高雅屋宇。
這幢屋子佔地約有二十方圓,四周圍著;圈龍柏,一條碎石小道直通門前,造屋的松木枝幹還連著斑剝的松皮,看去越發顯得樸實清幽,淡雅可喜,現在,靠門邊的一扇小窗正有瑩瑩一燈亮著。
秋離停下步來,小聲道:“‘小乘精舍’?”周雲領首無聲,秋離知道他此刻感觸必多,離此長久,再返之際,卻完全是不同的立場與回迥的情趣了,而此地景物依舊,人面雖未全非,人心怕早已變了。
他安慰地拍拍周雲的肩頭,向公孫勁竹打了個手勢,二人以極為輕妙的身法上了屋頂,小心得宛如踩在一枚雞蛋之上。
倒垂了下來,秋離悄然自宙隙中朗內望去;恩,這是一間書房,佈置十分簡單,一張黑漆油亮的書桌,一張黑漆油亮的太師椅,壁上懸著一具古琴,一個獸腿雕几上燃著一爐檀香,那香爐,是青玉鼎形的。
這時,一個面容清奇古拙的黑鬚儒士正坐在椅上看書,他神色悠閒,氣度雍容,一見之下,便予人一種飄然如仙,不食人間煙火的脫俗超凡印象。
桌上亮著一盞純銀刻花的玻璃罩子燈,光線柔和而清澈。
象水一樣曳滿全屋,散發著極其安詳而寧靜的氳氤,這氳氤,象連人們的腑臟也滌洗得清爽而淨潔了。
略一思考,秋離比了個手勢,意思是他要直闖進去,公孫勁竹吃了一驚,連忙搖頭,秋離又費了好大工夫向他表示這個舉動的成功可能性極高,兩人打了半天啞謎,公孫勁竹才勉強同意,指指他自己,再點點目前隱身之處,表示他將在屋頂掩護。
點點頭,秋離心想:“你這者小子掩護也好,監視也罷,看我姓秋的能否被你因住?”宛如一抹流光,秋離掀窗閃入,當那黑鬚儒士聽到宙響,秋離早已負著雙手,氣定神閒地在房中踱了兩步了。
這位黑鬚儒士,正是天山派“雙道三俗”之一,“鐵拂、塵”陸小樵,天山派的一流高手!到底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物了,陸小樵目注著這位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鎮定而優雅地緩緩站起,放下手中書,毫不慌忙地道:“深宵來客,有失遠迎,未知少兄有何見教?”秋離微微躬身,溫和地道:’“陸夫子客謙了,在下寅夜打擾,殊覺不安,但勢非得已,尚祈恕過才是。”陸小樵淡雅地一笑道:“少兄言重,老夫想,少兄已知老夫陸小樵?”秋離領首道:“早仰夫子大名,天山派‘雙道三俗’之一;
天山第八代弟子十二位排行第七的‘鐵拂塵’!”陸小樵爾雅地笑了,他道:“敢問少兄高姓大名?”用舌尖一舔上唇,秋離道:“回答你呢?太早,不回答呢?’又是好生不識禮數,這叫我為難。”陸小樵忙笑道:“少兄既有隱衷,便是免了亦罷!”揹著手在房裡轉了轉,秋離低沉地道:“陸夫子。”陸小樵和靄地道:“有何賜告?”秋離道:“不敢,在下有句話欲待請領教益。”怔了怔,陸小樵輕輕地道:“尚請明示,以便與少兄互相磋研。”
現在,就這幾句話的工夫,秋離發覺自己對眼前之人已產生好感了,他笑了笑,道:“有句話說:‘相如無罪,懷璧其罪’,陸夫子大約可以知道在下來意了?”長長吁了一口氣,陸小樵目中隱含憂鬱,他緩緩地道:
“少兄是指那‘五麒麟’之事?”秋離點頭道:“不錯。”陸小樵嘆息一聲,沉重地道:“為了這件寶物,本派正處在一種微妙而動盪的局勢之中,這象一道暗流,表面上看去平靜無波,底下卻是洶湧激盪,衝突不已……
看了秋離一眼,他又道:“這還是派中的情形,外面,更不知有多少武林強梁、黑白同道曉得了這件消息正待窺視下手,少兄,你說得不錯,天山本無憂煩,如此一來,則是伯難得太平了。”秋離沉默片刻,道:“情形競如此惡劣?”陸小樵苦笑道:“老夫推測,今日莊門外來了一幫綠林人物,他們可能志亦在此,雖然,到如今他們並未言明,但總差不了多遠。”緩緩地,他又道:“這幫綠林人物極為難纏,是江北黑道首幫黃衫會,碰上了馬師弟他們幾個心高氣傲的人物,又險些弄得不可收拾,黃衫會今天一直忍氣吞聲,沒有發作,這很奇徑,想他們不是畏懼天山之威,平時更張狂慣了,為何竟會這般服馴?老夫明白,他們必是擔心一打起來便難得取到‘玉麒麟’了!
秋離笑了笑道:“這些,在下全知道。”沉吟了一會兒,陸小攜又道:“少兄此來,只是想探那寶物的情形,抑是意欲理取?”說著,他歉然地道:“請恕老夫用言失當。”一擺手,秋離道:“無妨,老實說,在下欲要攫取……”乾澀地一笑,陸小樵道:“難了。”秋離平靜地道:“難在何處?”打量著秋離,陸小樵低沉地道:“觀少兄身手不凡,氣宇軒昂,無須問名,亦可斷知少兄必是武林成名之輩。但此寶雖然天山派曾據主權,如今卻不能全然處置了。”安詳地,秋離道:“又有人自中插手?”陸小樵黯然道:“且莫論外憂重重,便是內思,也難以排解……”秋離耐著性子道:“敢請明言。”搖搖頭,陸小據沉沉地道:“少兄,你自哪裡來,還是回到哪裡去吧,者夫奉勸你不要參與這場爭鬥,你正是年輕有為之時,人在英年,往往氣勢如虹,豪膽似鐵,但卻不宜應付江湖這般詭譎陰詐之境,人生百年,終須一死,便是有再多珍寶異物,又有何用?少兄,你我初見,甚覺投緣,以此數言相諫,尚請莫以老夫倚老為忤……”秋離深幽地道;“夫子賜語,俱為金玉,在下心中感激,又怎能不聽,但是………”
他咬咬唇,道:“但是,在下如今卻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長嘆一聲,陸小樵道:“少兄,在武林中或者有些名聲,但是,你自認可以力敵天山派、無邊湖,以及如黃衫會這般強豪的重重阻礙?”秋離一嘆道:“在下只是傾力而為罷了。”說到這裡,他放低了聲音道:“可否請夫子賜告此物今藏何處?”陸小樵怔怔看著他,良久,搖頭道:“少兄,此點,請恕老夫不能明告。”點點頭,秋離諒解地道:“在下省得,也難怪夫子。”他沉吟了一下,忽然雙手互擊兩次。
陸小憔方覺有異,楓聲風響,屋頂的公孫勁竹已飄然而入。
瞧著對方,公孫勁竹微微拱手道:“老朽公孫勁竹,見過陸兄。”霍然退了一步,陸小樵面上變色道:“慈面辣心公孫勁竹?”公孫勁竹似是善意地一笑,道:“昔年與令四師兄之怨,只是一場誤會,俗話有道,英雄不打不相識,老朽早已將這場過往之事淡忘,量大如陸兄,想亦不會斤斤介懷吧?”沉著臉,陸小樵冷冷地道:“不知公孫兄何時駕臨?”公孫勁竹大大方方地道:“已一整日矣,便在山莊莊門之外!”神色又是一變,陸小樵驚道:“公孫勁竹,你是黃衫會所屬?”狡猾地笑著,公孫勁竹道:“慚愧,掌管黃風堂而已。”陸小樵耳聞極廣,他焉能不知黃風堂乃黃衫會的第一堂?
權力之大,除了瓢把子就是黃風堂的堂主了,十有九年,陸小樵想不到這位名列天下“五大凶人”之一的“慈面辣心”竟已廁身於江北首幫之內。
臉上如罩寒霜,他冷漠地道:“公孫勁竹,十九年已過,天山派未去尋你雪那一掌之仇,已是莫大的恩典了,今日你卻膽敢直聞天山派山門,實在夠得上愚蠢!”呵呵一笑,公孫勁竹道:“陸兄切息雷霆之怒,當年彼此俱是心高氣盛,並無仇怨可言,武林中人,過招試手,有個失閃也是常事,天山一派素來寬宏大量,老朽這無心之罪,又何苦這般看他不開?”大袖一拂,陸小樵道:“閣下與黃衫會此來何事?”公孫勁竹看著一側含笑負手的秋離,秋離點點頭,於是,他低沉地道:“來分得那‘玉麒麟’。”冷笑一聲,陸小憔道:“憑什麼?”公孫勁竹神色自若,他理直氣壯地道:“憑當年武林大盟主百忍的繼承人身份!”清朗地,卻帶有嘲弄意味地笑了起來,陸小樵道:“那麼,當年本派祖師與席大盟主所立的證物,閣下可曾執來?”者老實實地一搖頭,公孫勁竹道:“這不需要證物。”陸小憔帶怒意道:“如若人人俱想憑無據垂手取得,別說只有一尊‘玉麒麟’,便是多上個十尊八尊,只怕也分配不來!”晃晃腦袋,公孫勁竹韻味十足地道:“陸兄之言差矣。”陸小憔冷笑道:“差之於何?”大拉拉地,公孫勁竹道:“席百忍為一百七十年前的南北綠林魁首,當年他與貴派二代祖師‘一覺子’共同得到這件寶物之後,因為寶物腹內那株‘丹參’正在成形之際,便埋藏地下等待其長成,當時未曾將之瓜分,陸兄‘玉麒麟’淵源可是如此?”陸小憔淡淡地道:“閣下倒是知之甚詳。”公孫勁竹打了個哈哈,又道:“時至今日,天山派一脈相傳,越傳越盛,那一覺子自是慶幸後繼有人,但當年的南北綠林結盟呢?卻早已蕩然無存,在席百忍死後不到十年便散了,現下已隔著一百多年,又到哪裡去尋找席家的後人?換句話說,慢言席家有無後人待磋商,便是有,今在何處?席家的後人可自是廁身武林之中,到了目前,證實仍無席家後人前來取寶,那麼,這豈不成了一件懸案了?”陸小樵靜靜地傾聽著,公孫勁竹續道:“放眼天下,尚有何幫派能接替席百忍當年之赫赫威霸?沒有,除了黃衫會可視為席大盟主在一百七十年後唯一的繼承者之外,可說再不能按列第二個幫派了。為了日後綠林道的振興奮起,團結一致,這‘玉麒麟’由黃衫會代表席家後人取回一份,可說是天經地義,順理成章之事。”
寒著面孔,陸小樵道:“這只是閣下一廂情願的想法,天山派的觀點並非如此。”公孫勁竹笑吟吟地道:“願聞其詳。”陸小樵生硬地道:“當年取得此寶,乃本派祖師與席大盟主二人之事,與他人概無牽連,約定取寶出土之日,也只有本派與席家後人方有權平分,屆時雙方便有一方未到未取,則自然隸屬已按時到達取寶的一方。”公孫勁竹陰側側地笑道:“這麼說來,天山派卻將此寶獨吞啦?”陸小樵冷冷地道:“此謂取回,閣下等才叫‘侵佔’。”頓了頓,他又道:“黃衫會自己明白,這等垂涎他人之物的舉止是如何卑鄙,自始至終,此事除天山與席家之外,和其他任何人皆無關係!”搓搓手,公孫勁竹沉沉地道:“那麼,陸兄之言是否可以代表貴派掌門,以及整個天山派?”陸小憔夷然不懼地道:“當然,此乃本派掌門所頒渝示。”說到這裡,他又嚴峻地道:“黃衫會侵犯天山聖地,已屬膽大妄為,欺人太甚,但一念爾等未曾過分撒野,再念爾等與天山並無舊怨,三念爾等並末表現不規之圖,因此僅將爾等圈住,未展行動,如今閣下既已言明,我天山已不能再坐視。為今之計,閣下還是立即票明貴當家,火速率領所屬離山轉回方是上策,否則等到血染天山,‘命斷魂落,仍是;無所得,那才令人可嘆!”公孫勁竹沉著氣,緩緩地道:“沒有迴轉餘地?或是,由我們當家的與貴派掌門人親自一談?”陸小憔斷然道:“方才所言,乃是十日之前我天山派各掌權弟子一十二人於頂穹堂共同議決,由大掌門裁定執行的,無可通融。”他一拂黑鬚,又道:“至於閣下與我四兄之宿怨,那是個人之事,不在今日所談範圍,老夫便暫且不提,日後有緣,當能結算。”呵呵;笑,公孫勁竹側身道:“老弟,你意下如何?”氣定神閒的秋離微微一笑,道:“陸夫子已說得明白,看情形,沒有什麼戲唱了。”
陸小棧看著秋離,惋惜地輕喟道:“少兄頭角崢嶸,氣度深沉,分明是一位前途無量的後起之秀,估不到,估不到卻會與黃衫會沆瀣一氣。”秋離雙手一攤,懶洋洋地笑道:“誤入歧途,悔之已晚,奈何?”說到這裡,他退了幾步,拉著公孫勁竹,低促地道:“公孫堂主,在下看,此中情形,似應立稟當家?”公孫勁竹點點頭,道:“由老朽回稟便了,但老弟你?”湊上嘴去,’秋離悄然道:“我得設法套住這老小於,免他張揚,約莫柱香之後即返,閣下尚請瓢把子立即防範以免失措……”神秘地一笑,他又道:“或者,在下還能多探聽點什麼回來也未可定。”呵呵笑著,公孫勁竹道:“那麼,老朽留子明在此供老弟調遣。”秋離口中答謝,心裡卻冷笑著。於是,公孫勁竹向陸小樵拱手,露齒一笑中飄然推宙而去。
緩緩回過身來,秋離正想說什麼,卻驀然發覺陸小樵目光炯炯,神色沉厲,雙掌交錯胸前,而且,一柄以鋼練絞合人發製成的玉柄大號拂塵早已斜插腰際,那神態,已一掃方才的詢詢儒雅之狀,變得猛辣無比!冷冷一笑,秋離道:“夫子,這是何苦?”陸小憔冷冷一哼,硬生生地道:“少兄,憑你想滅我之口,未免也小瞧我陸小樵了!”搖搖頭,秋離道:“夫子誤解了,在下豈敢有此惡念?呢,在下想為夫子引見一位故人,不知夫子願不願意?”依然戒備著,陸小憔冷然道:“是誰?”笑了笑,秋離道:“此人說起來尚是夫子的晚輩,而且,昔日也最得夫子寵愛。”怔了一下,陸小樵道:“說出名姓!”秋離雙手連擊三下,稍耽一會,窗口又被推開,戴著面罩的周雲已悄然掠入。
一見陸小憔,周雲似是十分激動,他全身輕輕顫抖,雙手不住糾絞,連聲音也是那麼沙啞了:“七……師……叔……”陸小憔退了半步,冷厲地道:“你是誰?”周雲聲音裡含著哽咽,他室著嗓子,黯然而淒滄地叫“七師叔………你連‘小棒槌’也不認……得了?”“小棒槌?”陸小樵驚喜過望地低呼著,一個箭步搶了下來,雙手分於周雲兩肩,興奮得幾乎不敢置信地叫:“小棒槌?你是小棒槌?”周雲悲切地點點頭,顫抖得更加厲害了,陸小樵搖晃著他,感慨不已地道:“是你,雲兒,是你,但你的聲音蒼者了,沙啞了,這些年飄泊在外,可受了許多折磨?師叔好思念你……雲兒,你仍是原來的老樣子,那神態,舉止,無不和以前相似……你仍是小棒槌,象永遠都長不大……”“七師叔……”周雲悲哀地低呼著,淚水,已浸透了他的面罩……
眼眶裡也漾著瑩瑩淚光,陸小憔在傷感中帶著微微的驚愕道:“為什麼戴著面罩?雲兒,把它拿下來,讓七師叔好好看看你……”陸小樵的話尚未說完,周雲彷彿突然被烙鐵燙著似地踉蹌著往外退出兩步,他恐懼地叫:“不,七師叔不!”伸著的兩隻手僵停在半空,陸小樵有些怔怔,有些迷忙,他搖搖頭,悵閶地道:“怎麼了?雲兒……”再也忍耐不住了,周雲雙手掩面,強制著聲息痛哭起來,英雄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這刻骨的凌辱,錐心的創痛,於此刻,在親人的撫慰之下,在長輩的關懷裡,平素所築成的情感防線已整個崩潰,現在,周雲需要大大地哭一場,以滌除他多日來心中積鬱的委屈與塊壘……。
有些失措地連連搓手,陸小樵微見慌亂地道:“雲兒,不哭,你我師侄相見,正應歡欣才是,怎地又如此傷感?雲兒,聽七叔的話,有什麼委屈七叔自會為你作主……”冷冷一笑,旁邊的秋離道:“這句話,在周雲當年被逐出門牆之時,夫子你為何不說?”宛似觸電般全身猛然地機伶了一下,陸小憔轉過身來,震驚地望著秋離,疑惑而怔怔地道:“你,少兄,你到底是誰?”、不待秋離回答,他又突然轉身,低促地道:“雲兒,讓師叔看你的手肘……”周雲半垂著頭,左手緩緩將右臂衣袖拉起,呢,在右肘的彎節處,有一塊銅錢大小的圓形疤痕!陸小樵過去擁著周雲,語聲沙啞:“雲兒,並非七師叔不相信是你,但……但把師叔弄糊塗了……你與這位少兄似是好友,這位少兄又與黃衫會同流合汙,黃衫會正想對付我們,而這位少兄又宛如知道派中許多事,這些事,黃衫會卻象是不甚瞭解……”抑止住悲傷與激動,周雲暗啞地道:“七……師叔,這位是師侄平生……所遇到的……最識仁義,最重情感……的摯友。”
秋離雙手一擺,舔了舔嘴唇道:“過譽了。過譽了……”陸小憔回首向秋離投來深刻的一瞥,這一瞥中,已包含了太多的瞭解、領悟、以及感懷!秋離正抬頭望天。
回過頭來。他又焦切而忐忑地道:“師叔相信,師叔知道………雲兒,告訴師叔,為什麼蒙著臉?為什麼?”搖搖頭,周雲淒涼地嘆息著沒有作聲,陸小樵正想再加逼問,秋離已淡談地道:“夫子,便由在下代言了吧。”
陸小憔忙道:“少兄,這是?……”秋離平靜地道:“周兄被毀了容貌,變得有如厲鬼。”“噔”“噔”“噔”退了三步,陸小憔駭然道:“此言當真?”用力點頭,秋離道:“人尚未死,屍還未滅,人證物證俱在,胡說八道,成麼?”長長吸了口氣,陸小樵顫抖著道:“雲兒,把面罩脫下來,給師叔看!”周雲震了震,慌忙道:“不……”秋離冷酷地道:“周兄,脫下來,給他看看天山所造的惡果,給他們看看他們所間接賜與你的恩典!”陸小憔慢慢走了上去,猛然抬手揭下了周雲頭上的面罩,當他的目光甫始接觸到周雲那張花紋斑斕,猙獰醜惡的青黑色面孔,宛如驟道雷擊,狂吼一聲跌了出來,全身急抖,涕淚滂沱!
而周雲;周雲呻吟似地哭泣著,他雙手掩面,四肢在不住地痙攣,心象一片片全被撕裂了。
秋離走了過來,默默拿過面罩,默默地再為周雲戴好,陸小憔無聲地痛哭著,鬚眉盡溼,神色悽黯,似是陡然間衰老了十年!
良久……
陸小樵流著淚,微帶哆嗦地道:“雲兒,師叔對不起你……”搖著頭,周雲悽惶地道:““不,七師叔,那不能怪你老人家……”喃喃地,彷彿囈語般,陸小憔倫然道:“對了……這是天山賜給你的……若不逐你下山,便不會使你受害至此……天,這是誰作的孽啊……”半晌,他頹然垂下雙手,衰疲地道:“雲兒,當年天山逐你出去,師叔竭力反對,為你奔走脫解,但俱未成功,師叔想你至多受點折磨便會歸山拜求重依門牆,多年來,卻未見你踏上雪池道,今又喜逢,未料你已遭到此等慘禍,告訴你師叔,這是誰幹的?”周雲喀然無語,卻仍是哆嗦不息,最傷心,便在不言中了。
陸小憔痛苦地道:“告訴師叔,是哪個狼心狗肺的人乾的?
師叔拼了這條老命也會為你雪此深仇奇恨……”硬嚥著嘆息,周雲低啞地道:“七師叔……師侄……師侄自會尋他……”一咬牙,陸小憔悲憤地道:“此人是誰?今在何處?不論他有何等名聲權勢,師叔舍此皮囊,也要將他碎屍萬段,挫之成灰!”笑了一聲,秋離閒散地道:“夫子此言可是當真?”神色驟變,鐵青如霜,陸小憔切齒低吼:“少兄,你休要小看了陸小樵!”
又用手指擦著襟前銅釦,秋離冷冷地道:“好,在下就告訴你。”陸小樵急切地道:“是誰?”慢條斯理地,秋離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人麼,說起來可是大大地有名,他就是貴派大掌門的東床快婿,天山派慧眼挑揀的得意嬌客!”腦袋上轟然一響,眼前天旋地轉,陸小樵目眥欲裂地低叱:“他?這畜生!”雙目微眯著,秋離冷眼注視神色驟變的陸小楞。陸小憔全身在抑止不住地簌簌輕頤,好一陣子,他才勉強平靜下來,語聲卻仍然帶著不穩的波狀:“少兄,你,你方才所言,能保證定然無訛?”秋離怪異地—笑,道:“當然可以!”陸小樵轉過身來,逼視著周雲,沉痛地道:“雲兒,這位少兄,他可是說對了?”徐緩地點頭,周雲低幽地道:“是他……”滿臉都刻劃著悲憤與激怒的線條,那些張條便布成了一片陰影,血辣辣的陰影中陸小樵切齒道:“丁驥,我遲早不會饒過你的,你作的孽已經太多了………”旁邊,秋離入鬢的雙眉微微一皺,他低沉地問周雲:“丁驥,可是這小於?”周雲重重地點頭,生硬地道:“這是他的姓名,這兩個字原本無辜,但沾著他,也似失去光彩了……”哧哧一笑,秋離道:“百家姓上有多少名姓,其中有好人也有壞人,你可別心眼太窄,同一個姓的有人當上皇帝,有’的人卻淪落為乞……”搓搓手,他又問陸小樵迫:“我說夫子,看情形,姓丁的混帳還不止幹下這一樁傷天害理之事,莫不成,他的傑作還多著麼?”長長嘆息一聲,陸小憔徵仲地仰首無語,秋離笑了笑道:
“夫子若是不太見棄,可否說出來給在下聽聽?咱們把這些新帳舊債積疊起來,也可做一次總結算。”‘忽然望著秋離,陸小樵憂心仲仲地道:“少兄,你可知道這丁驥是何等出身?”秋離看著對方那愁緒滿懷,又恨又慮的樣子,不禁嘴裡“嘖”了兩聲,便不在乎地道:“何等出身,皇上的小舅子?太君的大表親?還是閻王爺的獨養兒!至多也只生著兩條手臂吧?”陸小樵有些哭笑不得地“唉”了兩聲,急促地道:“此人乃來自無邊湖!”又加重了語氣,再說一遍:“無邊湖,少兄可曾聞及?”秋離淡談一笑,道:“聽說過,也都是些人,是麼?”
’陸小樵眼看這位年輕人對自己引為忌諱禍患的“無邊湖”不但毫未在意,言詞之間更帶著幾分輕蔑嘲弄之狀,這,不是明著點劃自己大驚小怪,太過緊張麼?於是,他有些不悅地道:“看少兄如此輕描淡寫,不將這無邊湖來人當作一回事,少兄一定在武林中有著覆鼎之威,煌赫之勢了?”秋離伸出舌尖潤了潤唇,打了個哈哈:“於夫子之前,在下豈敢如此囂張狂妄?十數年浪跡江湖,仍是毫無所成,只是,恩,尚能保住這條老命也就是了。”陸小樵悸然之色已明著表露了出來,他霍然轉身問周雲,:“雲兒,你這位貴友的名諱,還請你告訴師叔!”周雲有些尷尬地瞧向秋離,訥結著不知是說出來好還是不說出來好,秋離連忙陪笑道:“夫子萬莫見怪,在下放蕩成習,一時失言,尚請夫子恕過才是,至於在下那賤名麼,周兄但說無妨……”
嚥了口唾液,周雲低沉地道:“七師叔,師侄的這位摯友,你老人家大約也聽說過,他姓秋名離……”秋離一旁補充道:“秋天的秋,分離的離,很有些悲涼的味兒,是麼?”於是,就在這一霎,陸小樵已全怔了,他楞楞地望著秋離,嘴巴微微張著,活象一下子看到天開了一樣!
秋離也怔怔地看著他,低低地道:“夫子,夫子,你,沒有什麼不對吧?”猛向後退了一步,陸小樵面上變色地脫口道:“你是鬼手!”秋離點點頭道:“他們一直這樣叫我,但,這有什麼可奇怪的呢?在很多年前,我已是鬼手哪……”上前一步,周雲扶著陸小樵,關切地道:“師叔,秋兄待師侄有如手足骨肉,照拂關顧,可謂無微不至,他並不象外面傳言那般殘忍無道……”又盯著秋離注視了好一會,陸小樵才如釋重負地長長吁了口氣,他搖搖頭,一迭聲道:“錯了,錯了,全錯了……”周雲納罕地道:“師叔,什麼錯了?”又細細看了秋離一會,陸小樵走到椅邊頹然坐下,他用手揉摩著兩側額頭,語聲有些暗啞地道:“十餘年以來,江湖上即盛傳一個魔道殺星,這人,便是鬼手秋離!依相法上說,大凡一個心性狠毒,行為殘暴之人,他的面貌神韻必是獰惡粗醜或者陰寡詭側的,其目許成三角,成倒斜,而其光澤必狡詐,必閃爍,或冷澀,或烈凌,其鼻準有如勾,有若錘,或鼻孔向天,或鼻翅外張,而唇削薄,唇下吊,眉濃黑,眉接之處宛似山叉,在都有蛛絲馬跡可以尋見,且靈驗十分,百不失一,但是,如今親眼目睹鬼手,唉……”周雲急道:“七師叔為何磋嘆起來!見到秋兄又是如何呢?”陸小樵道:“師叔親眼目睹,才知道那相法上所論及的名端,用在秋少兄身上,卻是全差了,全錯了……”’秋離也頗有興趣地道:“夫子,此言怎說?”看著秋離,陸小憔沉緩地道:“江湖傳言歷歷如繪,謂鬼手秋離心性狠毒,為事殘毒專橫,兩手血腥,身背幹百冤魂,殺人如麻,擄掠姦淫無所不盡其極,更有甚者,秋離與敵交手,素來不留活口,且性格怪異,違反常態,總之,聞及鬼手之名,談及鬼手之事,便使人無法不在心目中勾劃出一個掀唇暴齒,眼如獅豹,狂笑似梟的兇漢印象來,在今日之前,老夫尚以為秋少兄你也必是此等形態,就是不全然,相差亦在所不遠,定能在一瞥之下就可分辨……”停了停,他又道:“但是此番卻大大謬矣,適才見過秋少兄,閣下丰神俊朗,氣韻高雅,非但唇若渥丹,望顧問雍容有威,而言談進退更是中規中矩,令人頗生好感,設非雲兒引見道破,老夫還以為少兄至多也只是個武林中的後起之秀罷了,若是錯身而過,恐怕就是少兄自行介紹,老夫也不會相信鼎鼎大名的鬼手秋離,便是閣下!”秋離哈哈笑道:“夫子如此誇譽,在下心中受用十分,面上卻不得不赦然生愧……”陸小樵卻沒有笑,他正色地道:“少兄今年貴庚?”想了想,秋離道:“二十有五六了……”驚讚地:啊”了一聲,陸小樵道:“年輕有為,功業彪炳,真是人中龍鳳,天下奇材!”微微拱手,秋離莞爾道:“見笑了,見笑了,除了混得一片罵名,滿身怨債之外,實在是一無所成,一無所獲!”沉吟著,陸小憔又低沉地道:“少兄毋庸介懷,此番少兄來前,不知為何與黃衫會雜於一處,莫不少兄也對那‘玉麒麟’發生興趣嗎?”’淡然一笑,秋離道:“老實說,。這玩意要不要都無所謂。”陸小樵凝重地道:“那麼,少兄是專程為了雲兒之事而來了?”用力點頭,秋離道:“正是!”
陸小樵接著道:“不知少兄對雲兒所懷之冤可有了為其洗雪的腹計?”·懶懶散散地,秋離笑道:“有了。”陸小樵忙道:“可否見示?”秋離道:“不敢,這腹計簡單之極,說起來也無非是些老生常談罷了。”有些納罕,陸小憔道:“老生常談,少兄之意是……”右手用力往下一探,秋離自齒縫中進出一個字來:“殺!”這個字是很尋常的,很普遍的,名聲如陸小樵者,更不知聽過、見過,甚至自己做過多少次了‘但是,此刻從秋離的嘴中吐出,卻有如一個鐵錘猛然敲擊在陸小樵的心絃上,震得他神顫目眩,兩耳雷鳴!連面色也在不覺中變換了好幾次!
秋離不覺一怔,他迷惑地道:“夫子,你,怎麼了?有些不舒適麼?”搖搖頭,陸小樵強笑道:“老夫想……丁驥與天山一派的淵源,少兄大約知道?”點點頭,秋離道:“當然。”斟酌了一下,陸小樵又低徐地道:“他如今乃是二師兄最寵愛的女弟子,艾小玫的夫婿,也是掌門師兄十分信任的人,換句話說,丁驥如今不但在天山門牆,更與本派的血緣親密……”
斜著眼瞄了瞄旁邊的周雲,秋離淡淡地道:“周兄,這艾小玫是?”周雲沙啞聲道:“是我那師妹。”“哦”了一聲,秋離沒有再說什麼,陸小憔又接著道:
“方才老夫已將丁驥與天山的關係簡述了一番,秋少兄,你想想,若是欲向丁驥尋仇,姑不論他無邊湖的入會否坐視,光是天山派,只怕也不會允准閣下如此行動……況且……老夫認為,這丁驥雖不可恕,但欲懲他,卻須從長計議,不能莽撞……”秋離何嘗不知道陸小樵話中之意,是在轉著圈子告訴他丁驥非是等閒,更在暗示他這其中牽連甚大,同時,也等於點明瞭若是秋離欲圖有所不利於丁驥,天山派定會出面干涉,換言之,秋離那一個“殺”字,只怕天山派的人也得沾上邊了。
·右手食指又在輕輕地拭擦鈕釦,秋離緩緩地道:“如此說來,貴派之人是必定要插上一腿了!”陸小樵沉重地頓首道:“只怕勢在難免!”冷靜地,秋離又道:“假如他們明白了周兄這件慘事之後呢?仍會如此麼?”搓著手沉吟著,半晌,陸小樵艱辛地道:“若是他堅不承認……啊,是了!”急忙側首,陸小樵問周雲:“雲兒,可有人證物證?”周雲黯然搖頭,面罩後的目光十分慘淡,陸小樵失望地嘆息一聲,難受地道:“既無實證,他若不肯承認,老夫想,他是一定不肯承認的,這件事就難辦了,老夫推斷,掌門人以下的各位師兄弟會相信他,不會相信雲兒,何況,這其中更挾著雲兒與小玫往年的一段私情在內,那丁驥極可能一口咬定雲兒在誣陷他,到了那時,事情就更不好解決了………”秋離仍然凝笑著,他安詳地道:“這樣一來,惡人依舊逍遙法外,受害者照樣冤沉海底,有勢力的兇手狂笑著擁抱原該是別人的老婆入懷,一干自命清高,道貌岸然的老混帳們可以拂鬚舉杯,笑著為派中剷除了一個反賴好人的敗類—,這,就是天山正派的傳統道義?是天山一派的尚俠作風?呸!”“呸”字出口,秋離的神色驟沉,有如一層青霜布在臉上,雙目中,凜酷的煞光暴射!
就憑陸小憔這等久經陣仗的武林高手,突然見到了秋離現在的形狀,也禁不住心頭“撲通”一跳,背脊上冷氣沿升,他忙道:“秋少兄……”一探手,秋離語氣變得森寒無比,方才的和祥之態已一掃而光,他冷冰冰地道:“夫子,不管是無邊湖也好,天山派亦罷,甚至再多加上一些牛鬼蛇神也無所謂,周雲的這檔於事,我秋離已應允效力,便用這條老命搭上,只要是站在丁驥那一邊的,任他是誰我全接下了,反正彼此皆是以命抵命,以血換血……”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秋離又緩緩地道:“到了時候,誰是狼,誰是狗,就會分得清清楚楚!”怔怔地看著秋離那一口微閃著瑩潔瓷光的牙齒,陸小樵宛如覺得那已不是一個人的牙齒,象……象一隻吃人獸的利齒!
於是,在往日,那些間接的,直接的,零星的,大宗的,所聽到一些有關鬼手的傳聞,又閃電般一件一件地映過陸小樵的腦子,那些傳聞,沒有一樁不是血淋淋的,不是陰森森的,不是火辣辣的,不是令說的人與聽的人俱皆面上變色的輕輕地,帶著些微的哆嗦,周雲捱了上來,他低啞地道:
“秋兄,你曾答允過我,除了那罪魁禍首,你不開殺戒……”冷冷地注視著周雲,秋離道:“不錯;我答允過你,但是,我是說若然他們不阻止你湔雪此恨的話。現在,你已親耳聽見了,那些天殺的雜種要藉著他們雄厚的勢力偏袒那惡人,周兄,不擊碎金絲籠怎能取得籠中的鳥?”雖然,秋離罵的是天山派其他的人,但陸小憔自己再怎麼說也身為天山一員,聽在耳中總不會覺得太過好受,不過,他又不能發作,只好憋了一肚子委屈在肚子裡,同時,他相信秋離做得出這些事來,這些狠酷的事,在別人說來,是一件毛髮驚然的舉止,在秋離來說,可是太稀鬆平常,陸小樵明白,秋離並不是在嚇唬他!
這時,周雲沉重地垂首無言。秋離又對陸小憔道:“夫子,姓秋的也明白,夫子,你在此事上的困難處境,因而此事無須夫子你出面,全由我秋某一個人承擔!”說到這裡他又生硬地道:“今夕因夫子與周兄關係不同,是而特來晉遏相告,錯開今夕,是敵是友也全憑夫子自擇了!”萬萬估不到秋離會說出這句話來,陸小樵不由怔住了,秋離仍然爾雅之極地長揖一禮,回首道:“周兄,我們走!”周雲雙目中淚光盈盈,他看著秋離,又望望自己師叔,有滿目的淒滄,難以盡言的悲涼……
陸小憔也心中翻騰,百感交集,他明白自己眼前的猶豫、遲疑、懦弱是如何地令對方覺得失望,如何與方才的激昂悲憤之狀前後不符,但是,他更同樣明白若是自己協助了對方,將可能落的下場,這下場他是不敢設想的,除了派規的苛刑,還有無邊湖不可預防的慘殺同謀者,固然他也恨透了那丁驥,但是,他卻不能,也不敢苟同秋離這種直截了當的報復方式。
沉緩地,周雲跪倒在陸小樵身前,哽咽著道:“七師叔愛護提攜之思,師侄銘感終身,水不敢忘,此別後,不論身在何方,俱皆為七師叔祈福祈壽。”這一番話,不啻已表達了周雲心中的向背與感觸,等於是說,從今而後,他與天山派再無關係,更進一步說,復仇雪恨的行動即將展開了!
陸小樵忍不住雙目垂淚顫巍巍地低叫:“雲兒……你且忍耐一時,我……”秋離拉了周雲起來,冷然道:“水遠流長,夫子,我們即將再見!”於是,不待陸小樵再有表示,秋離已握著周雲的手,二人雙雙啟宙逸出,只留下悵然若失,愧疚莫名的陸小樵一個人站在那裡發呆。
象來時一樣,秋離與周雲,後面尚緊跟著韓子明,三個人小心翼翼,卻奔行如電地朝來路掠回,現在,他們已迅速到達了那堵半高的圍牆之下。
喘了口氣,韓子明不禁有些埋怨道:“秋兄,你與周兄在裡面也不知搞些什麼,把我一個人擺在外頭,光喝冷風也就喝了半個多時辰……”秋離哧哧一笑道:“老韓,你不用叫苦,冷風喝夠了,馬上就來了火辣辣,熱乎乎的了!”“什麼?”韓子明低叫道:“準備硬幹了?”點點頭,秋離道:“是了,若不硬幹,這些烏龜孫豈肯獻出寶來!都他媽是些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東西!”立刻殺氣騰騰,摩拳擦掌,韓子明昂烈地道:“好,早就應該如此,我一向主張能忍且忍,不可亂了大謀,但天山派這等欺人法還是我多年以來所僅見,如果不給他們見個真章,這些混帳還以為我們黃衫會全是些壽頭!”拍拍他的肩膀,秋離笑道:“看你的了,老韓!”暗裡,周雲悄然扯了扯秋離的衣角,沙著嗓子叫:“秋兄……”秋離面色候沉,怒道:“周雲,你再這麼遲疑不決我姓秋的拍拍屁股就走,從今以後永不交你這個朋友!”周雲痛苦地呻吟著,悲切地道:“秋兄,請你手下留情,他們與我……”礙著韓子明在旁邊,秋離不好言明內情,他憤恨地低吼道:“與你個屁,他們還把你當人麼?個個藏頭縮尾,瞻前顧後,生伯沾了一點麻煩在身上,張著雙眼看著漫天冤屈罩在你身上也沒有人敢出來用肩扛一扛,明看著你活生生的痛苦與血債,卻宛似都發生在一頭豬身上般不值,歌頌著俠義,讚美著光明,標榜著嚴正,其實全是一批無恥齷齪的奮生,武林圈裡的殘渣!”喘息著,哽咽著,周雲哀求道:“秋兄,容我們再去遏見掌……”冷冷一哼,秋離道:“我奇怪於你的天真幼稚:潘一志驅你下天山,又促成那艾小玫與丁驥的婚事,丁驥更且助他得過‘紫芝’,你自己也會明白,現在去找姓潘的會得到什麼結果?他不把你擒起來送進死牢,你就來挖我姓秋的眼!”猛地雙手掩面,周雲不禁捶胸頓足,痛哭失聲,一側的韓子明滿頭霧水,不知所措地他驚罕地道:“周兄,你平靜一下,平靜一下,有什麼話慢慢說……”秋離不再掩飾身形,他“霍”地站起,冷然道:“老韓,讓他發洩一下,他也夠傷心的了。”韓子明迷憫地跟著站起,納悶地道:“秋兄,這,是怎麼回事?”淡淡地,秋離道:“一件血債幾乎不能用血償的事。”舔舔嘴唇,韓子明道:“與天山派有關?”,‘看了韓於明一眼,秋離懶洋洋地,答非所問地道:“那邊,有肥肉送上口了。”韓子明迅速回顧,果然,黑暗中正有三個白衣人如飛奔來,他獰惡地一笑,狠毒地道:“幹麼?”點點頭,秋離道:“你來,還是我來?”韓子明笑了,道:“殺雞焉能用牛刀?我來便了。”他兩個人幾句話之間,那三條白色身影已然臨近,同時傳過來一聲暴叱!
“是誰!”秋離一拍韓子明的肩頭,大笑著應道:“你家老祖宗來了!”於是———
韓子明暴閃而出,有如一陣狂風猛撲,隨著“錚”地一聲啞簧脆響,寒芒淬閃,凌空旋轉,幾聲慘號驀地響起,有如三根緊繃的鋼絲,撥了一個尖音,刺入耳膜的音波傳盪出去!
反應是迅速的,這三聲慘叫甫起,那邊已傳來一陣喧囂與喧嚷,同一時間,秋離也引頸長嘯,嘯聲如龍吟,似虎嘶,尖銳而高亢,象一柄鋒利的血刃,一下子刺入彤雲黑幕的萬丈夜空之中!
韓子明狂笑一聲,回手叫道:“秋兄,開戒了!”秋離豪烈地道:“當然,還等什麼?”方才,秋離的長嘯之聲,乃是他與於德壽早就約好的了暗號,這嘯聲,表示著和平取寶無望,開始大殺戈的意思!
韓子明電掠而出,起落之間,五名天山弟子已是哀號著翻滾出去,他有如猛獅出谷,手中的“落星劍”寒光暴閃,翻轉如風,這一口憋了多久的鳥氣,似是全要在這一陣砍殺裡發洩出去!
那邊——
一聲會合了強烈的憤恨、仇怨、氣怒的喊殺聲也霹雷似地響起,宛如連淒冷的寒天也在震抖了,從這裡可以隱約看見數十名黃衫人物正分往每個不同的方向衝殺而來,他們全未騎馬,但卻是個個悍勇無匹,狂野異常,天山派弟子在淬不及防之下,幾乎甫一接觸便被殺了個丟盔曳甲,潰退紊亂,連外圍圍立著的一股天山人馬也沒有來及放箭相拒,跟著朝四周散了下來!
一把提起了周雲,秋離道:“老友,已經開始了,讓我們用血去索債吧!”忽然,秋離停住了嘴,他凝視著周雲那雙淒涼而淚痕未乾的眸子,那雙眸子裡有著深刻的感人力量,這力量,融合了祈求、懇告,以及無比的容忍與仁恕!
長嘆二聲,秋離沉地道:“好,走吧,我們先去找那姓丁的,這裡,只有麻煩黃衫會的哥們代為擋陣了!”周雲知道秋離已為了他而放棄了眼前參與協助黃衫會的這場殺戮,周雲明白,以秋離對天山派的惡劣印象來說,他心中是迫切希望此刻上前大開殺戒,但是,他畢竟又忍住了,為了自己!
啞沙著嗓子,周雲感激地道:“謝謝你,秋兄。”拉著他急奔而去,秋離淡淡地道:“不用客氣,老友。”雖是多年未登天山彤雲山莊,但周雲到底是天山派出來的人,如今他對彤雲山莊內的一切環境及建築仍然十分熟悉,帶著秋離,兩人有若星曳光流,連閃連騰,飛快地奔向了目的地。
在奔掠中,可以直到莊前的幾幢房屋裡,有條人影往莊門奔去,宛若未見般。
秋離低沉地道:“很失望吧?對你那位七師叔?”周雲點點頭,道:“我想不到……”冷冷一笑,秋離道:“古人說過的話,有些真是又靈又準,象是他們早巳看見了幹百年後這大幹世界所必定會發生的這些事一樣:‘疾風知草勁,患難現親朋’,‘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幾句話可真是對極了!”
轉了口氣,秋離道:“而且,恐怕還有些事你更想不到……”周雲也喘了口氣,側首望著秋離,疑惑地道:“秋兄,你是說?……”二人雙雙騰空躍起,在三次連續長掠中,秋離快速地道:
“我是說,可能你那位七師叔已經到你們那位大掌門那裡去告密了,或許在即將來臨的接觸中,他老人家翻了臉與我們幹上幾場也說不定!”落下地來,二人依舊閃奔著,這裡象已是彤雲莊的後面,十分靜寂冷僻,沉著聲,周雲低啞地道:“不會吧?他老人家再絕情也不會絕到這等地步!”笑了笑,秋離道:“能捨生取義,豁命行仁的人不是沒有,但那到底為數極少,我雖不如令七師叔會相人,但是,我卻看得出他不是那等角色!你沒有看出來,有些話,他好象連講都不敢講,吞吞吐吐的?”周雲沉默著不再講話,二人已穿過一片人工植就的小小硫林,沿著一條花石砌成的乾涸小溪溝,直朗一座掩映在幾十株古雅梅樹中間的精巧屋宇中撲去!
就在望見前面那座精舍的時候,秋離已察覺出周雲神色之間有些不對,那種不對,秋離曉得,是惶恐,期待,憤怒,仇恨,還加上那麼一些兒嫉妒所共同組成的玩意。
周雲戴著面罩,看不見他的表情,而且,他似還在儘量強制著自己內心的感觸不讓流露出來,但秋離卻已心中有數,當然,鬼手之為鬼手,也就在此了。
輕輕地,秋離問道:“前面的房子就是了?”吸了口氣,周雲裝得十分平靜地道:“那叫‘雙心閣’,本是稱為‘小梅軒’的,艾師妹為了我與她……才改了如今的名字,她一直便住在那裡。”秋離哼了一聲,道:“好一個雙心閣!”周雲身軀抽搐了一下沒有答話,於是,。二人已來到那片古趣盎然的梅林之處。
朝那梅林中的屋舍打量著,秋離唇角浮起了一抹冷嘲的笑意。咽,一條小巧的青石板道路自這裡直接通到那棟精舍之前,連著七級白雲石的小石階,有一條紅漆綴雕壽字圖的巧致朱欄所隔成的敞廊,廊地也是白雲石的,左右四扇碎花格子窗全放下了,連那道斑竹鑲嵌著亮銅邊框的小門也閉得緊緊地,上面黑色單菱泥瓷瓦成斜蓋覆披下來,又向上勾成兩邊兩個美好悅目的簷角,有幾株細小的瓦松生長在簷隙裡,瘦伶伶地隨著夜風搖曳,越發增添了幾分裘娜清幽之氣,再襯著梅林、山影、小徑、細流,晤,卻好生識得享受這風月情懷。
語聲竟是如此暗啞,周雲道:“秋兄,我們進去麼?”秋商道:“不進去,怎知這小於隱於何處?”周雲忙道:“可以從後面去探探,後面還有兩扇宙……”微微一笑,秋離道:“老友,這不是講禮數的時候了,哪還有這麼多麻煩?你跟我來!”不待周雲再說什麼,秋離已猛然飛身向前,他雙掌齊翻,勁風起處有如巨杵淬搗,“嘩啦啦”的暴響聲中,右邊兩扇精巧的紗窗已粉碎如糜,木屑四濺,秋離暴叱如雷!
“姓丁的,你滾出來!”叱喝聲中,同時閃電般斜橫五步,身軀乎射直洩,“轟”
然一聲巨震,那扇美雅悅目的斑竹門兒已被他雙足猛蹴倒塌!
這扇支離破碎的竹門尚未倒地,秋離的身形已流星般穿越入屋,他連看也不看房中的佈置陳設,雙掌橫插直臂,呼嚕嚕地狂風迴旋呼嘯,排山倒海的勁力往來擊撞,頓時這房間裡象來了二十個大力天丁,而這二十個大力天丁又都握鐵錘在猛敲狠打,只一眨眼間,一個陳設得幽雅豪華的小廳已被搗得七零八落,滿目瘡夷!小廳右邊的兩扇雕花核木門匆匆啟開,兩個神態慌張,蓬髮亂裳的丫鬃打扮的女人奔了出來,一邊驚叫著,一邊還在尖聲叱問,看情形,這兩個使女也會兩下子!
秋離狂笑一聲,大喝道:“姓丁的在也不在?他莫非還瘟在老婆的懷裡裝熊嗎?”兩個使女一見小廳已被砸成這般模樣、,又見秋離這位凶神惡煞,俱不由驚怒交集,齊聲叫罵:“你是誰?你活得不耐煩了?竟敢到雙心閣來撤野?大爺在小閣上休息,他只要一下來你這條狗命就算完了!”秋離霍然大笑道:“我先活劈了你們這對小浪蹄子!”
兩個使女尖叫連聲,卻分向左右閃開,一個搶了一把太師椅,一個拿著一張雕花小兒,同時又朝秋離撲了過來!
站著動也不動,秋離左手單掌一沉驀彈,只聞冷風恢掠,兩個使女已慘叫著橫摔出去,椅幾落地之時,二人已皆是滿口鮮血,兩頰腫紅了老高!
這時——
在小廳那邊一條精巧的旋梯上,有一個沉靜的語聲傳了過來!
“朋友,你是來找我丁驥的麼?既有種來尋我,就不該拿著一干下人發威,這並不見得光彩,是麼?”秋離哈哈一笑,眯著眼往左面的旋梯上望去,他甫始看到一條高大魁梧的身影立在旋梯的上端,一片隱隱的巨鍾回鳴聲已飄進了耳鼓。
嘴裡“嘖”了兩聲,秋離右手姆指往外一指,道:“他們在向你傳遞警訊了,遺憾的是,似乎稍為慢了一點。”緩緩地,那高大的身影自旋梯上走了下來,咽,他後面敢情還跟著一個身段兒十分窈窕婀娜的女子!
秋離凝聚目光朝那人看去,雖然在一片勤黑的沉黯中,他依然可以看出這個丁驥的神態相貌來。他高大,魁梧而結實,雙眉寬闊,虎背熊腰,面孔英俊而沉毅,有一雙炯然的眼睛;
’挺拔的鼻樑,以及稍嫌大了一點的嘴唇,他兩邊太陽穴高高鼓起,雖是在遭到眼前的驟變之下,卻仍舊舉止穩健鎮定,毫不慌張。於是,只這片刻問的印象,秋離已斷定此人不易相與,是個難纏的人物!
丁驥身後是一個穿著白緞子長袍,面目姣好秀麗的美婦人,最多也只是二十來歲的年紀,她一頭烏溜溜的秀髮瀑布般披瀉於雙肩之上,娟秀的面龐浮顯著一片迷濛的驚愕與忐忑的憂慮,還有,懷有那麼一絲憤怒,那麼一些兒不屑與蔑視,冷然憎恨地也盯視著秋離。
下了旋梯,站在五尺之處,丁驥深沉地道:“朋友,尋仇啟霧,也得報個字號,你是黃衫會的?”
秋離冷哼一聲,道:“隨你想吧,黃衫會的也好,天山派的亦罷,反正,大爺今晚上來不是和閣下你攀根由,套交情的!”丁驥後面的少婦環顧著小廳中七零八落的景象,不禁又氣又怒地道:“你這人怎麼這般下流無賴?不管你與我們夫婦有什麼過不去,儘可以光明正大地向我們挑戰,用這種蠻橫的方法損毀人家居屋器皿算是什麼武林人物的行徑?”秋離神色猛沉,暴叱道:“閉上你的嘴,這裡沒有你說話的地方!”少婦嚇得心頭猛一跳,花容慘白地怔在那裡,微張著口,方才的氣焰一下子被挫的精光!
丁驥強忍住心中的怒火,他陰森森地道;“朋友,請你尊重點,我的妻子不是你可以叱喝得的!”霍然大笑,秋離道:“怎麼著,看得不順眼,覺得肉痛?
好,現在就是閣下你表演英雄救美的時候了!”面上變色,丁驥厲聲道:“朋友,你等著,不論是誰,不論你的靠山有多大,今夜我丁驥必叫你為這一切的行徑負責!”一拍手,秋離道:“行,咱們外邊擺上,別叫你那熊老婆於以為老於是要藉此拆散你們這座狗窩!”丁驥城府如何深沉,這時也不禁氣得雙目噴火,胸膈陣痛,他咬著牙,狠辣地道:“出去!”秋離狂笑著大踏步行出屋外,屋外的青石小徑上,蒙著面罩的周雲正緊張而充滿怨仇地雙手握著等在那裡。
走過去拍拍周雲的肩膀,秋離低聲道:“用不著講究江湖規矩,也不要奢望公平的審判,我們自己執法,今夜便將這小於幹在這裡!”嚥了口唾液,周雲啞聲道:“都在?”點點頭,秋離道:“全在,一對狗男女!”望著秋離,周雲的眼光裡有著不可言喻的痛楚及悲倫,顯然地,他此刻心頭激盪不寧,百感交集………
丁驥那魁梧的身影走到門外,他的雙手中,右手握著一柄精芒四射的犀利短劍,右手執著一條姆指粗細上面佈滿了倒鉤小刺的黑色皮鞭,一步一步地,有如一座小山在移動,緩緩來到了二人跟前。
房門口,那少婦也站了出來,她立在陰影中,冷冷朝這邊注視著,手上的三尺青鋒,亦在吞吐著一抹隱隱閃閃的寒光。
周雲一看見丁驥;面罩後的兩隻眼睛一下子變得赤紅,喉頭髮出一陣陣強制住的、野獸般的咆哮與吼嗥聲來,整個身軀也在不停地簌簌顫抖……
悄然捏了周雲一把,秋離哈哈大笑道:“姓丁的,索債的正主兒在這裡,你們慢慢結算舊帳吧!”丁驥在九尺之外站定,他疑惑地盯視著周雲那雙帶血的眼睛,於是,他也為那雙眸子中的仇恨光芒所驚攝住了。這是兩隻多麼狠毒,憎惡,又嫉妒的眼睛啊,那言不盡的怨,如海深的仇,淋漓血腥的恨,全在這短促的一瞥中顯露無遺,宛似樓在骨上,刻在心版!
於是——
象夜梟泣血一樣淒厲地大笑起來,那笑聲宛似角聲;悠長刺耳的嚎陶,象一隻只尖銳的利箭,那般震撼著穿戳人們的心絃,周雲手指丁驥,沙啞地慘呼著:“丁驥,丁驥,你還記得我嗎?還記得那在一處荒谷中被你們毀去了終身幸福的周雲麼?丁驥,丁驥啊,你不要驚奇,不用畏懼,我來了,我要看看你血腥的雙手還能再毀去我的什麼?……”驀地——
一聲尖銳的呼聲來自那門邊少婦的嘴裡,她驚恐地呼喊:
“周師兄……”秋離大吼一聲:“你給我閉嘴!”前面,丁驥神色驟變,但他隨即冷靜下來,鎮定地大喝道:“天山叛徒,妖醜鼠,你屢犯門規,又厚顏無恥地勾引我妻,我丁驥念在你身為大掌門親傳弟子,不去尋你施懲,這已是莫大的情分,哪知你競膽大包天,非但唆使外間歹人潛入天山彤雲山莊行暴毀屋,更且誣賴我丁驥聲譽,周雲,你的好運道完了!”哈哈一笑,秋離嘲弄地道:“看看他那張甜生生的小嘴兒,顛倒是非,混淆黑白,可真叫一等一的鐵口,只是你今番卻長朵蓮花在舌頭上也不濟事了!”說到這裡,秋離又暴烈地叱道:“丁驥,你是滿嘴的狗屁!”周雲全身猛地一陣抽搐,他尖叫道:“姓丁的,你還債吧叫聲中,“壽龜劍”‘錚”地一下閃出;抹冷芒,隔著九尺之遠,已有如流電般突然射向丁驥的胸膛!
冷冷一笑,丁驥“霍”地身形半矮,右劍左鞭,狂風暴雨般反迎而上,周雲淬而斜偏抖手就是一十七劍,在呼嘯的鋒刃破空聲裡,丁驥半矮的身軀有如滾地皮球般飛旋轉舞,劍鞭交相攻拒,霎時兩人已殺得天昏地暗,難分難解!屋門邊,少婦已奔了出來,她f目流滿面,悽慘地哀哀呼叫:“不要打了,你們……求求你們……周,師兄……丁郎,不要再打了,你們聽我說,聽我說啊……”秋離舔了舔嘴唇,吊兒郎當地道:“叫什麼,都是你這狐狸精惹出的麻煩,丁郎,哼,叫得卻是親熱,只怕你早忘記當初叫‘周郎’的時光了!”秋離口中在冷嘲熱諷著,目光卻竟不鬆懈對鬥場中的監視。這時,激戰中的兩個但已到了更加火辣的局面,他們自甫一交手開始,便毫不容情地狠砍猛殺,沒有一點餘地,全是朝對方致命的要害之處下手,完全是一種以死相拼的狠幹法,現在,雙方激戰得更加劇烈,驚險處更是一波連著一波,劍飛旋著,長短交穿,鞭卷舞著,影掠風嘯,鋒利的刃口全朝著要命的地方砍刺,綴著倒勾的皮鞭也一次又一次地擦卷著肌膚掠過,雙方俱是出手如電,又急又猛,又狠又毒,變招換式之間幻化莫測,挪移騰躍之中,捷似流光,就這瞬息裡,已過去了三十餘招!
目注著雙方的火拼,秋離察覺出雙方的功夫全是精湛無比,難分上下,那丁驥長在詭異,重在猛辣,而周雲健在雄渾,奇在隼利,兩個人全在是拼命狠鬥,照這樣不顧一切地幹下去,不用多,再來個三五十招就可以分出勝負了,只是,恐伯這勝負會分得血淋淋的呢。
站在圈外的少婦身子在哆嗦著,她束手無策地連連慘喚:
“丁郎……請你先停手……你們聽我說,周師兄,這其中一定有誤會,……周師兄,丁郎,你們快停手,快停手啊……”緩緩地,秋離靠近了一點,他笑吟吟地道:“這位夫人,你叫艾小玫吧?”那少婦淚痕未乾,披散長髮,有如一朵帶雨的梨花,她楚楚憐人,情韻清減地怔怔瞪著秋離,懷著惑心地道:“我是艾小攻,你……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右手插進腰裡,秋離懶洋洋地道:“如今你在艾字上應該加上一個丁字,你們成婚太快,我和周雲都來不及奉上件薄禮,實在遺憾得很……”艾小玫聽出秋離話中有弦外之音,她駭然退了一步,青鋒長劍微微提起,驚悸地道:“你……你是什麼意思?你是誰?”秋離淡淡一笑,道:“那時來不及送禮,現在補送也是一樣,伯的是你嫌太家倫了!”娟校的面龐變得雪白,艾小玫忐忑地道:“你……你待如何?”秋離“咽”了一聲,右手一閃猛探,快得不能用任何言語形容,當他一探之下又重回原處,人們的瞳仁根本無法攝視,好象那隻手從未移動,一直便垂放在那裡一樣,而艾小玫已痛苦地尖叫一聲,踉蹌著摔出三步之外,連握著的青鋒劍也脫飛五尺,墜落塵埃!面上毫無表情,秋離道:“我自來不願與女人為難;但你這賤人確實令我心中氣憤,給你一記耳光算是一點小小的懲罰,懲你意志薄弱,情愛不專,害人害己,延禍善良,若非看在周雲的面上,我早就活活分你的屍了!”‘散亂著頭髮,滿口的鮮血,艾小玫橫臥地上,手撫腫漲烏紫的左頰,淚如泉湧,和著嘴裡的血往下滴,但是,她這時卻連哼也沒哼一聲!怒鬥中的兩個死仇已霍然分開,他們看見了眼前的一幕之後不由大驚失色,丁驥猛撲了過來,一邊大吼:“鼠輩,你太卑鄙!”周雲自斜刺裡急掃而來,“壽龜劍”一閃倏揮怒刺了驥,一面焦惶地大叫:“秋兄,你傷了她?”目注著憤怒無已的丁驥又與周雲拼成一團,秋離淡淡地道:“沒有,只是賞了她一記耳光而已,這婆娘我是越看越有氣。”周雲沉默著沒有作聲,專心一意地力搏著對頭,而丁驥卻暴怒憤激,他一邊與周雲拼戰,一面狂叫道:“鼠輩,你逃不掉的,我要分你的屍,挫你的骨,吃你的肉!”秋離哈哈一笑,道:“你是在做你媽的春秋大夢!”“夢”字在秋離舌尖上跳躍,他已猝然掠射穿入,雙掌倏翻猛劈,閃電般三十二掌幻成一掌洩向丁驥,去勢隼利兇悍,有如三十二柄同時由三十二個不同方向飛來的血刃!
丁驥做夢也估不到他口中的“鼠輩”竟然還具有這等超絕的身手,突然間,只覺得滿目的掌影炫閃飛舞,從四面八方罩下,他驚呼一聲,奮力朝一側躍掠,於是,就這一霎,他的左肩已”嗤”地一聲被周雲快若旋風的一劍割破了三寸長一條血口子!
秋離袖手轉出,暴吼道:“幹掉他!”
咬牙切齒,雙目圓瞪,周雲的“壽龜劍”一偏候刺,又穩又準地指向正在踉蹌的丁驥背心!
一聲尖厲悲切的驚叫出自地下的艾小玫口中,她淚流滿面,雙手掩臉,不敢再看下去,周雲手中的利劍閃泛著寒森森的光芒,正筆直戳刺——
此時,左邊的梅林中驀然響起一聲冷厲嚴峻的叱哼,一股宛似有形的強渾勁氣,“噗”地一聲卷襲過來,正絲毫不差地撞擊在周雲即將濺血的“壽龜劍”上,力量之大,競將周雲震出三步之外!
這一個猝起的變化,除了秋離外,其他場中的三個人全被驚攝住了,周雲顧不得已經破裂流血的虎口,急忙躍進五尺應變,丁驥則就一溜滾挺立起來,右劍左鞭,驚魂甫定地喘息著再立架勢。地下,艾小玫則悲喜交集地哭叫著撲到丁驥身旁,與丁驥緊偎在一起。
伸出舌尖來舔舔嘴唇,秋離慢慢走上前幾步,壓著嗓子道:“老友,大約是你們天山派的高手來了;方才那一記‘白莽氣’可真叫不簡單,與‘大禪指’有異曲同工之妙,如果我猜得不錯,大概是你們那位三師叔!”一聽到“三師叔”幾個字,周雲不由機靈靈地一顫,惶恐道:“會是他?秋兄,如真是他,只怕事情就不妙了,我曉得他老人家的脾氣!”哼了哼,秋離面不改色,異常鎮定地道:“天塌下來我秋離會用腦袋頂著,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老友,你知道我的脾氣!”於是,他們都不再講話,右邊梅林之中,這時已緩步走出一個膚色黝黑泛亮,瘦長枯乾披髮如雪的老人來,這位老人也穿著一身齊肩無袖的白袍,大概是他的身架子太瘦的關係,那襲長袍罩在他身上就活象套在一根竹竿上無異,飄飄晃晃的,但越是如此,越更顯得他有一股飄逸而悠遠的氣韻,彷彿隨時都會馭著一陣風飛出去似的……
老人的眉毛呈現著奇異的銀亮色,濃密而細長,左右各往下垂吊下來那麼一截,鼻小嘴小,卻生出一雙大得出奇的閃亮眼睛,兩隻超越常人的枯瘦手臂上,還各戴著一副寸許寬金晃晃的臂環,看上去十分沉重,象是純金鑄造……
一見到這老人,丁驥與艾小玫已不由喜形於色,如見救星,二人同時躬身行禮,艾小攻振奮地大叫道:“三師叔……”丁驥也是滿臉恭謹之色,低沉地道:“拜見義父!”說著話,他一彎腰,恰好將肩上血淋淋的創口現在老人眼中,於是,老人深嘆的面色微微一震!丁驥的一聲“義父”,叫得周雲心中一沉,他怔怔地呆立著,腦子裡也同時想到七師叔陸小樵為什麼不敢明著相助,怯難拖延的原因了冷森地看了看丁驥肩上傷口,又望了望艾小攻面頰上的腫痕,老人的神色已更加酷厲,他冷漠地道:“驥兒,是誰傷了你?”丁驥嘆了口氣,訥訥不能出言,老人厲聲道:“我在問你!”似是還要為周雲掩飾似的,丁驥吞吞吐吐地道:“回稟義父……也是孩兒自己不好……”老人怒哼一聲,暴烈地道:“不要廢話,只告訴我是誰傷了你!”又擺出一副迫不得已的樣子,丁驥沉沉痛痛地道:“是本門叛徒周雲。”頭也不回,老人道:“戴著面罩的那個?”丁驥點頭,又似哀懇的語聲道:“但求義父不要難為了他,他也只是受惡人唆使。不明就裡,才糊塗幹出這件傻事……”一揮手,老人又轉向艾小攻道:“小玫,你的傷又是誰打傷的?”艾小玫雙淚齊墜;一指秋離道:“是那穿黑衣的人,他最壞了,今夜犯莊,毀屋,傷人與唆騙周師兄,都是他出的主意……”黝黑的面龐上沒有絲毫表情,老人緩緩轉回身來,又緩緩向前走了兩步。
周雲咬咬牙,有些顫抖地躬身行禮道:“弟子周雲拜見三師叔,恭請三師叔老人家福體金安……”老人往旁邊走開一步,避不受禮,他銀髮隨風飄舞,冷峻地道:“周雲,你已非天山弟子,我亦沒有你這種師侄,今夜你來,是以江湖上摸底尋仇者的身分出現,我,也要用對付這種人的手段來對付你,我們彼此之間俱不用留情!”全身一震,周雲惶急地道:“不,不,弟子怎敢如此放肆?
三師叔,老人家請聽弟子解釋……”老人雙自暴睜,一片出奇的眩目冷電閃炫,他決斷地道:
“不用再說了,驥兒方才還一直在維護你,容恕你,小玫也不忍指責你,但是你對他倆如何?傷了驥兒,掌擱小攻,你還教他們當作自己同門的師兄妹看麼?為了小玫當年不肯依託你終身的這件怨隙,你競卑鄙地勾引外人前來陷害你的同門?太下流,太無恥了!”他下垂的雪亮長眉突然橫豎,冷酷地道:“若非我早來一步,驥兒如今已慘死在你劍下,大膽狂徒,不肖畜生,好一副狼心狗肺,好,我便用封禁多年的‘魔血爪’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麼顏色!”後面,丁驥打鐵趁熱,假惺惺地大叫道:“義父,使不得,他只是一時糊塗……”艾小玫也驚懼地哀求道:“三師叔,你老人家就恕過他這一次吧,他也是受人誘騙……”周雲恐慌地往後退,邊哽咽著道:“三師叔,請暫息雷霆之怒,容弟子奉稟……”
老人寒著臉孔,一言不發,開始緩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行來,他那張黝黑枯乾的面孔上佈滿了殘酷的憎恨,決斷的血腥,以及,憤怒的狠毒……
於是……
秋離伸出手去,一把將周雲拖到自己身後,現在,他已正好對著功力無匹的的冷酷老人了。
微微仰著頭,半眯著眼,秋離皮笑肉不動地打了個哈哈,道:“各位,你們這些雞毛亂喊亂叫一通,好象都在嚷喪一樣,聽在人耳裡實在不是好麼個滋味,怎麼著?你們以為這場架,周老兄是輸定了,死定了?對面這頭老狗是吃穩了可以甕中捉鱉,手到擒來?”、哈哈一笑,他又吊兒郎當地道:“錯哎,不有我老子站在這裡呢。你這頭老狗大約就是天山派八代的弟子中的第一個‘銀髮霜心’可札欽漢了?這是疆睡人氏的名姓嘛?剛才你說什麼?用‘魔血爪’挖周雲的心,來來來,我這顆活崩亂跳的心正在這兒,比周雲的更有趣,顏色更鮮豔,你有法子就來取去。我年紀雖然還輕,卻老早就活膩味了,這世上就是有了象你這種是非不明,昏庸老邁的東西,才會弄得如今的混沌不寧,冤屈難伸,疆陲老民盡有些知言識理、通精明辨的好人,卻怎生多出來你這種怪物?”幾十年來,可說這一生之中,從來沒有,也不敢有人在可札欽漢面前說過一句難聽點的話,更何況似此等輕藐與誣衊?可札欽漢不禁氣得五內欲裂,雙目火紅。他鼻孔急速嗡嗡張著,嘴角在不停地抽搐,一張黑生生的面孔變成了青白,滿頭的銀髮,也在剎那間根根蓬豎而起,那神態,好不令人驚煞!
在秋離身後的周雲,簡直被驚傷了,多少年,鬱積心中的伏威令他不敢稍對這位三師叔有所失禮,甚至連反抗的意識都不曾有,如今,秋離非但在指著他的三師叔鼻子罵,更極盡嘲諷羞辱之能事,這,怎不令他心驚膽額,手足失措?哆嗦著,周雲恐懼地叫,“秋兄……”那邊,丁驥目睹此情,知道他的“義父”已動了真怒,他立即火上加油,緊接著來上了幾句:“義父,一切的壞點子都是眼前的這小子出的,不是他,今夜也不會有這些事情發生,可恨這畜生竟敢還如此誣衊你老人家……”
忽然,可札欽漢竟奇異地在臉上浮起一層笑容,:這片笑顏異常古怪,它完全沒有包含一點笑的意味在內,是如此陰沉,寒瑟,冷怖,象是用什麼東西塑造上去的,帶著濃重的血腥味,濃重的殺氣……
周雲是十分清楚他這位三師叔素來的習慣的,而一個人的習慣大多不易改變。
他惶恐地發覺了這抹笑容出現在他三師叔的臉孔上,於是,他驚恐了,由長輩們多少年來的傳說聚成了一個印象在他心田,他這位三師叔終年不見歡額,若是在此情此景之下,竟有笑容浮現,那麼,這笑容便代表著死亡,天山派的上下曾替他三師叔的這種笑容取了個名字:“閻王告示”!
粗濁地喘息著,周雲啞聲低呼:“秋兄,小心……”秋離淡淡地道:“他啃不了我!”可札欽漢站住了,他的語聲突然柔和得出奇:“小輩,告訴我你的名姓?”用手揉揉下領,秋離安詳地道:“我不。”可札欽漢面孔上肌肉驟緊又松,他仍是和緩地道:“你不怕做我掌下冤死之鬼麼?”哧哧一笑,秋離道:“怎麼不伯,只是如今怕也沒有辦法了,你不會饒我,是麼?而且方才你已昏庸得聽信了你那寶貝義子的獨白,欣賞了他的演戲天才,我告訴了你我是誰結果還不是一樣?你是不會為了我是誰而改變初衷的,呢?”頓了頓,他又滿不在乎地道:“不過,假如萬一我有了個什麼長短,也是我不識天高地厚,咎由自取,怪不得老人家你替天行道,伯我等會無法啟齒了,是而趁著現在還有一口氣的時候,趕緊告訴你幾句腑腑之方,日後凡遇上事,萬不可單憑情感意氣斷事,要多用用腦筋,你那義於是個天下最壞的人,比我還壞,你那師侄女也是個用情不專,難盼重託的等閒女人,這一對全不是玩意,你若狠得下心,趁早全宰了包不會有錯………”可札欽漢冷漠地道:“你說完了?”秋離搓搓手道:“怎麼?你準備收拾我了?”緩緩地,可札欽漢微微提起了他那兩條又細又黑又長的手臂,十指箕張如爪,裸露的兩臂肌肉驀地緊繃,隨即有如鱗波一樣顫動起來。
知道對方已在運氣貫力了,秋離低叱道:“老友,讓開。”周雲趕忙退後,緊張異常地盯視場中的兩人,連呼吸也都在不覺中屏住了。
於是——
可札欽漢徐緩地往一例行去,目光定定地凝視著自己的雙手,連看也不向敵人看上一眼。
秋離閒散地站在原處,美俏而俊逸的面龐依舊平靜而淡漠,毫無緊張不安之色,但是,他卻早已在暗中蓄聚真力,縮並肌肉,準備力搏這必定不可輕視的一擊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3:45:34
第十二章 魔川鬼手
夜空是沉臀而黑暗的雲塊堆集著,隨著寒例的北風在滾蕩浮沉,除了遠處傳來極為低微的隱隱喊殺喧囂的聲音之外,就只有風捎子拂刮過林枝的聲音,尖銳地打著盤旋在晦哨著,四周全是一片死寂,連人們的喘息聲也變得那般粗濁與清晰了……
可札欽漢繼續往一側緩緩走動著,而秋離也自然站在那裡不動,好象他們都在等待什麼一樣,設若一個不識武功的尋常人見到這種場面,他必定看不出這竟是一場要命的拼殺前的先奏!一團烏雲正被風吹過,翻滾著自黑沉沉的夜空中往天的那一邊移動,而其他的雲塊也在不安地擠挪推擁著……
尖叱聲有如一記易雷突響又沉,可札欽漢的身形快得難以言喻地猛然反撲過來,他掠過這段空間的時間如此短暫,幾乎使人看不清他曾有過移挪的過程,象是甫始看他在動,而他已到了秋離頭頂!
在這一剎那間,可札欽漢的兩條長臂全已湧現著一種怪異的,近乎透明的硃紅顏色,兩隻如爪的手掌也彎曲似勾,每一根手指的指節都突鼓了出來,閃泛著紅豔的淡淡光華,在他這恍似飛鴻狂瀑的一撲之下,這團三丈之內旋風驟起,砂石飛舞,氣流呼嚕嚕的迴旋遊湧,宛如天與地都在這瞬息之間被他這兩條長臂所籠罩了!
秋離驀然亢厲地暴嘯出口,瘦削的身軀猝閃三步,同一對間,他的右掌當胸推出,推出一手又倏沉猛翻,左掌卻划起一道碩大的圓弧,在這圈無形的弧度裡,幹百掌影飄閃蓬射,有如千星萬月交相溜瀉,而這奇幻的景象全在眨眼裡一現即滅,沒有人看出他出手的方式及路數,也沒有人看清他讓開幾步,僅僅是一片片彷彿‘血刃般的掌勢激射四飛,猛然地迎上那罩下來的漫天紅流!
一連串細密的爆震之聲綴合著一連串的清脆撞擊之響,空氣驀地朝四周排擠,無形的壓力驟增,宛似一下子要榨出人們的心肝肺臟,而一股如火的熱潮,便在此時,呼呼轟轟地滾蕩湧激而出……
喘息著,緊呼著,艾小玫拉著丁驥迅速朝後奔退,那邊,周雲也面上變色地慌忙往更遠處避,鬥場上,這時正是一片煙霧瀰漫,塵沙飛揚……
好一陣……
霧氣與灰塵全消失了,前面,秋離與可札欽漢正對立著,他們站立的位置在方圓五丈之內,整個成了一圈陷落盈寸的橢圓形凹地,在這五丈範圍中的青石板小徑也全都碎為粉糜,蕩然無存,而秋離方才站過的地方,此刻赫然多了兩個人手形的坑印,這坑印深入地下半尺,連底下的潮溼黃土也全被翻了起來!先前的撲擊,可札欽漢卻並末將雙掌接到地面!
現在——
秋離的一身黑衣,在左膀上破裂了三處,在被撕裂的黑色碎絮飄揚中,正有隱隱的血水溢出,除了這些傷痕,他只有頭上的黑巾略現凌亂了點,此外便沒有其他的不妥了。
十步之外,立著可札欽漢,可札欽漢全身毫無損傷,甚至連衣袍全是整整齊齊的,但是這位老人卻是面色悲涼,雙目失神,更止不住地微微哆嗦著,他定定地瞪著秋離,象是一下子變成了木雕泥塑似的……
起先,周雲還心驚膽裂,以為秋離吃了大虧。但等他細細一瞧之後,才不禁恍然大悟,幾乎佩服得五體投地,原來,在可札欽漢立身之處稍後兩步,左右全有著十幾株枝幹粗虯的梅樹,而如今,這些掌印更深刻得連樹皮帶樹心全壓陷了進去,形成了一個奇異的景象,換句話說,若是方才秋離要取對方的性命,這些掌印便可以大部印在可札欽漢的身上,可札欽漢再是歹毒,。也只能傷到這種程度,兩方面相互一比,可札欽漢還到哪裡佔便宜去?一搖滿頭的絲髮,可札欽漢長嘆一聲,黯澀地啟口道;
“小子,我錯估了你……”秋離皮笑肉不動地笑了,道:“老可札,你也不算太差,以一個人的力量能傷了我,十幾年來你還是頭一個!好個魔血爪!”驚異地看著秋離,可札欽漢道:“小子好狂!你是在哪裡學到這;手早巳失傳九十年的‘巫焰教’唯一絕技‘攀月摘星手’的?”秋離哈哈一笑,道:“好眼力,好見識,想不到你競還認得我這一式,其實,這些小玩意也算不上什麼,只是我使出來的時候誠心誠意,不把狂妄放進去罷了。
轉著圈子,秋離又把可札欽漢連損帶訓地諷了一頓,到頭來還是給他一個諱莫如深,空自氣得可札欽漢幾乎咬碎了滿口老牙。
後面,丁驥與艾小玫匆匆奔了上來,急促地道:“義父,你老人家無事吧?”可札欽漢沉重地搖搖頭,默默無語。丁驥又道:“這小子,義父,不可放過他!”神色驟寒,可札欽漢冷厲地道:“你知道我已敗了?”
猛地一呆,丁驥與艾小玫全傻了,他們迅速查視左右,才直著眼望向可札欽漢,兩張面孔上,寫滿了驚駭與不相信後的張失……
驀然仰天狂笑一聲,可札欽漢形色慘厲地撕下了身上所穿的白袍,晤,他裡面竟套著一襲齊膝的豹皮衣,抖手將白袍丟出,他已霍然面對著秋離,一側的丁驥見狀之下惶然叫道:“義父,你老人家千萬不要灰心失望,你老人家還有許多獨門絕技沒有施展,你考入家只是一時的疏忽,義父,他不會敵過你的,不會勝得了我們的……”可札欽漢毫不理會,一伸手,向秋離陰沉地道:“小於,還我的眉毛來!”此言一出,全場俱震,三雙目光皆不由自禁地移到了可札欽漢的面孔上,老天,這可是真的?此位武功蓋世的“銀髮霜心”臉上,那兩截下垂的白眉毛果然不見了!
秋離攤開了右手,掌心中間,赫然擺著兩條小小銀蛇似的雪亮眉毛,他輕輕一拋,那兩條眉毛竟凝聚不散地冉冉飄過,可札欽漢伸手一接,卻猛覺手掌一震,險些兒脫手墜落!暴凌地瞪著秋離,可札欽漢強將一口湧到喉部的逆血嚥了下去,他咬著牙,沉緩地道:“你也太刁狂,小子!”看得出對方有多少深刻的憤恨與不甘,秋離淡淡地道,“一向來說;老可札你在天山派都是一把名聲響噹噹的硬手,但是,你卻也用不著為了今天的挫折如此頹唐傷感,勝敗本是兵家常事,沒有什麼不得了,況且,你敗在我手上也不算一件丟人的事!”可札欽漢額上青筋暴起,他火烈地道:“住口,狂妄小於,你以為你是什麼人?”秋離做道:“我麼,鬼手秋離!”四個字宛如響起了四個旱天金雷,有一種令人覺得“霹靂”的震撼與驚駭,艾小玫的一聲尖叫同時搖晃著人們的心簇,連丁驥這位家來深沉的陰毒角色也不由驟然變色!
秋離一雙眼角微微上挑的眸子突然間射出一段寒厲得帶血的光芒,有如兩柄利劍宜透過來,他狠殘地道:“可札欽漢,:你成名不易,我已兩度手下容情,念在你一把年紀的分上,現在你可以離去,記著一件事,我鬼手出道至今,沒有任何一個流過我血的人尚能保有性命,你是第一個,但,也是最後一個了!”可札欽漢震動地望著眼前這做骨嶙峋卻又狠毒無比的俊雅年輕人,他不知不覺退了一步,驟然間,有一片洶湧的浪潮衝激在他的心田之中,這片流潮包含有驚憂疑慮憤怒,以及不甘!多少年來,他沒有栽過這種可恥的跟頭,多少年來,他沒有受過此等的凌辱,現在,他卻全嚐遍了,全試過了。如果他此時離去,跟著來的,必是尊嚴的破滅,自信的毀散,以及聲譽的頹塌。但是,他如不退,或者可以殘缺地保全那些,木過,他卻極可能須以生命來做交換,來做賭注!
這是向死神挑戰,一邊扦著鮮血,一邊押著腦袋,無可置疑的,不論押準了哪一邊,其結果也都是殘酷的,淒厲的!
可札欽漢正在艱澀地思付著,秋離又冷森地道:“丁驥,你這天打雷劈的賤種,可惜你生了一副堂堂皇皇的相貌了,今夜你難逃一死,而且,你將死得非常痛苦,昔日你給予周雲的種種迫害,如今都要加息報還!這是天理人情!”眉毛一聳,秋離目注神態焦惶不安的丁驥,再道:“姓丁的,沒有人能助你,這是天意,是復仇神的怒吼,你除了死,其他無路可走,秋離再說一遍,沒有人能助你,天山派不行,無邊湖也不行,任何與你站在一線的人必將滅絕,屍骨難存!”忽然,一聲怒吼,可札欽漢神色猙獰地怒叫道:“誰敢傷我義子?”狂笑一聲,秋離道:“老可札,你要再試?”可札欽漢的面容是可怖的,他暴突著一雙精芒閃射的巨眼,咧著嘴,臉上的肌肉扭曲著,激烈地道::秋離小子,我、就舍了這副臭皮囊來一搏你的鬼手!”秋離白玉也似的上齒咬著下唇,徐緩地,陰沉地,他道:
“可札欽漢,你還不到歸去的時候,你還可以再享受一段美好的時光,活著,比死了強,你想到了?”寒風呼嘯著,將秋離的語聲捲揚在冷別的空氣中,激盪’在沉寂的周遭,空洞洞地迴盪著,宛如這些語聲真象來自深沉的夜空,來自復仇之神於冥冥中的呢喃……
不可抑止地感到一股涼氣自心底升起,但可札欽漢卻強制住心頭的顫慄,他倔強地道:“秋離小於,你不會再有剛才那種運氣!”點點頭,秋離平靜中挾著殘忍的一抹微笑:“如果是別人,他們必定會後悔方才兩度饒了你的老命,但我不後悔,因為:
我知道我可以再次重演方才的經過,我仍然將恕過了的性命:
再抓回來,老可札,可憐你了!”可札欽漢筆直挺立不動,面孔上木訥著毫無表情,風,吹拂著他披肩的銀髮,扯動著他斑斕的豹皮短衣,於是,血腥氣息又開始在空中慢慢凝結,慢慢形成……
斜走一步,秋離的雙掌也微提到了腰際,眼看著,雙方的再一次生死決鬥又要展開。
正在此時————
方才還滿面驚慌的丁驥忽然一反常態,竟縱聲大笑起來,他胸膛挺起,氣焰萬丈地大吼道:“義父,你老人家放心,他們兩個畜生今已成網中之魚,便是插翅也難以飛脫了!”丁驥身邊的艾小玫詫異地轉目四顧,於是,她美麗的面龐上浮起一片複雜而微妙的表情,這表情,又是欣喜,又是驚虛,又是振奮,又是憂慮,她絞著手,直著眼,一副失措而又茫然的神態……
後面,周雲也立即向周道察視,這一看,他頓時熱血沸騰,雙目噴火,連呼吸也猛地急促起來。
這時,自四周的黑暗裡,正有如幽靈般飄出來十二條人影,這十二個人,穿著同樣的灰色長衫,戴著一式的灰白色人皮面具,面具的口鼻雙耳等部分也全一片慘淡的灰白,除了那兩隻眼睛還在轉動之外,簡直就和蒙著屍布的死人沒有兩樣了!
搶上一步,周雲低促地叫:“秋兄,無邊湖的人!”秋離斜著眼朝這些人打量著,冷冷道:“這還能叫做人嗎?
和那些鬼魅又有什麼分別?”對面,可札欽漢似是並未因這些無邊湖來人的突然出現而呈現喜色,他仍然卓立不動,一雙冷芒閃射的大眼毫不眨移地直直盯著秋離。
丁驥早已勇氣百倍,狂態畢露,他活神活現地叫道:“姓秋的,我們試試看吧,看我們誰沾誰的血,誰能要誰的命,你已狂得過了頭了!”說到這裡,丁驥用力向左右點頭,於是,那十二個灰白的身影開始逐步向中間圍攏,現在,十二個雙手上俱是空空蕩蕩的未曾執有兵刃。
走前兩步,丁驥又激昂異常地向可札欽漢道:“義父,在天山的山門裡,在你老人家的眼皮下,我們憑什麼受到這種凌辱,這種欺侮?我們全是些善良的,與世無爭的人,我們從來不壓榨別人,為什麼今天我們卻須受到這種壓榨?我們不作孽,不虧心,我們沒有說不過去的地方!如今他們要騎到我們頭上,要殺害休老人家的義子義媳,大人,不論你老人家如何想,如何做,今天為了天山一派,為了大人你的威嚴,為了一口氣,孩兒便豁出一切也必要與來人周旋到底!”可札欽漢神色逐漸變為憤怒,變為激動,他雙目寒電更熾,冷硬的,他一個字一個字地道:“驥兒,你,說得對!”秋離嘆了口氣,緩綏地道:“好吧,老可札,你不信真理,不分黑白,卻愛看你那寶貝義子演戲說書……”頓了頓,他又道:“就是如此了,你們一起上!”一側,周雲也將手中的“壽龜劍”斜斜舉起,目注那十二個無邊湖的幽靈,他一口鋼牙全咬得生了根!
秋離寒著臉,冷酷地道:“這一次不會再有幸運及容情,你們都記住了,這一次,除了生,便是死;沒有其他!”十二個灰澀澀、白慘慘的人影沉緩地往當中圍了上來,這十二個無邊湖的人就宛如十二具才自棺材裡爬出來的殭屍,是這般陰森,這般冷瑟,又這般酷厲,帶著一股悽慘慘的味道,沒有出聲,卻象已經祭紅了一片鬼泣魂號了……
切著齒,周雲低促地道:“秋兄”這些人手怪異,心地狠毒,你千萬留神!……”微閉著眼,秋離淡漠地道、“放心,我也不是善人。”站在對面,丁驥望好了適於出手攻撲的有利位置。艾小玫站得較遠,她象是極猶豫,極為惶恐,看得出這位美麗少婦已陷入無比的矛盾與焦急中,但是,事到如今,她除了急惶,也沒有別的法子。
·“銀髮霜心”可札欽漢的面容僵凝著,就彷彿一塊生鐵,沒有一絲兒表情,滿頭的整發也紋絲不動,整個人就象是生根在地下,只是一雙凌厲的大眼中卻閃射著煞光,有如利刃般尖銳的煞光!緩緩地——
秋離斜著走出兩步,他輕鬆地道:“記得當年,你們也是以眾凌寡,在一處荒谷中暗算了周雲,今夜各位又想重施故技?但你們只怕不會有那一次的幸運了,我可不太好對付呢……”兇惡地,丁驥聲如裁鐵:“秋離,你死在臨頭,還敢如此囂張,真令人覺得又堪憐,又堪笑!”
仍然半閉著眼皮子,秋窩懶綿綿地道:“那麼,丁老大,你何不笑一笑給我暖暖心?”“心”字吐自秋離的唇間,語尾的音韻尚留在舌尖上,他瘦削的身軀已橫空暴飛,“呼”地轉出,‘決如電閃雷劈!連周雲都沒有料到秋離的發難會是這麼個快法,‘他方才揮劍相助,“吭”“吭”兩聲悶響帶著滿空的血雨飛濺,兩個無邊湖的角色已分朝兩個不同的方向摔了出去!
丁驥怪叫一聲,鞭尖狂嘯猛抽秋離後背,而周雲怒吼著側身旋步,已在一連串的劍雨吞吐中替秋離擋了回去!
“刷”地自五名無邊湖來人的圍襲下擦過,秋離飛起十九掌四面攻擊,口中邊哈哈大案道:“有你的,老友!”一個灰白身影猛撲而來,雙掌奇異地倒翻猛砍,秋離大旋身躍開,那人已側滾向地兩腳又狂風般猛速地橫掃而來!
“乖乖!”大叫著,秋離騰空九尺,又兩條人影交叉著自兩邊合衝而下,隔著尚有幾尺的距離,一蓬黑霧已罩頭彌散!
雙臂猛張,秋離快如極西的流光直射三丈。他剛剛躲開了敵人的暗襲,宛如對方卻早已料好他移身的位置一樣,又有三條灰白身影帶著狂勁的掌力聯攻猛截!
雙目候睜,秋離在空中微微一彈,人已極為巧妙地朝回硬生生縮移了四尺。他本是衝射的勢子,卻豈能完全違反力道的慣性與一般的運動順沿方式,這乃是那三個無邊湖的角色萬萬料想不到的,六隻手掌挾著深沉的勁力霎時劈空,秋離閃電般的反襲,只聽得一陣突起的慘號,三位仁兄全然手撫胸腹倒栽出去。在他們倒地一霎間,可以勉強來得及看見秋離的左掌正自其中一個的小肚子裡拔回,還帶著紛灑的濃血!
五條人影依舊毫無聲息地再次撲上,他們的來勢極其古怪,三個人凌空衝來,兩個人躬腰在下,而只這瞬息之間,對方已全拿出了兵刃;那是些一式一樣的兵刃:銀鈸!秋離唇角帶著一絲難以解釋的笑容,他挺立不動,就在對方五個人接近攻擊位置的一霎,右掌當胸推出,方才推出一半又候沉突翻,左掌舞飛成二度深圓的月弧,在這虛幻的月弧中,成串的掌影有如千百柄兵刃流射旋激,彷彿星月交輝,穿織瀉舞!狂號著,五面銀銨互相打擊得粉碎,五個執鈸的人也橫跌了出去,血水象泉湧,卻又在他們翻滾之間灑成了一圈圈的紅弧,煞是好看,但是,也淒厲了點!從開始到現在,至多隻是人們呼吸幾次的時間,而在這短促的時間裡,無邊湖方面能手卻已有了十人橫死,剩下的,僅有面對面那兩位心膽俱裂的僅存者了!兩個人臉上的兩張人皮面具依舊是那般木訥生硬,不帶一絲表情,灰慘慘的象兩片死皮,但是,面具後的那雙眼睛都在顫慄了,驚駭了,看得出那兩眸子裡含有多少惶恐,多少畏縮,又多少焦躁與不安!搓搓手,秋離微微彎腰,道:“二位老朋友,聞說無邊湖中高手雲聚,異士眾多,而且行事詭異陰毒,少有武林中人願意招惹;但在下區區卻偏偏不服這一口氣,非要見識一番不可,呢,方才已見識過了,失望得很,老實說,’你們全是一批飯桶,除了唬人就只能造大糞了!”對面的兩個無邊湖角色一時羞怒交集,氣得混身哆嗦,但是,他們就是不敢主動採取攻擊,一下子全僵在那裡,空自五內如焚,卻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自古以來,凡是人便皆如此,沒有不畏懼死亡的,所差異之處,只是畏懼程度的深淺罷了,狠毒的人很多,不過那是加諸於別人的身體,若然將這殘酷施諸於自己身上,只怕就少有人能夠坦然承受了。
而現在,無邊湖這二位仁兄就明白,那狠毒,那殘酷,極可能便將由眼前這位煞神加諸到自己的頭上……
斜著眼,秋離瞄了那邊擠鬥正熱的周雲與丁驥二人,他們兩個可真叫拼命,一個劍光如練,層層卷卷,出手換招全是奮不顧身偽險式子,另一個鞭走龍飛,短刃賽雷,進退攻拒也俱朝要命的地方招呼,他們仍是一個半斤,一個八兩,功夫在伯仲之間,看情形,若任憑讓兩個人單打獨鬥下去,什麼時候分出了勝負實在尚還不可期,鹿死誰手就更難斷測了艾小玫象得了失心症一樣木木地站在一邊,手中的青鋒劍柱在地下,雙目發直,嘴唇半張,眼前的悽怖戰況宛似全然未見,就那麼怔怔地呆立著,連蓬亂的秀髮也顧不得整了。
那邊的“銀髮霜心”可札欽漢,這位天山派的頂尖能手,他的神情與艾小玫幾乎差不了多少,唯一不同的,是他那雙精芒四射的眼睛還在閃爍如電般朝四周環視,顯露出一股冷森的,不屈的,仇恨的光輝!
整個鬥場就是這樣了,現在,秋離開朗地笑著,他已覺得勝券在握,目注那兩個無邊湖的敵人,他竟以聊天的口吻說道:“適才你們一定奇怪我是用什麼方法以空手一下放倒了你們那十位夥計,是麼?”
舔舔嘴唇,秋離又鬆散地道:“那一招。叫‘攀月摘星手’,是早年‘巫焰教’的最高秘技,已經失傳近百年了,這一招的奇處便是掌如流星,四射交織,可以在同一個勢於及時間下攻拒多人量敵人的侵犯,當然,應付一個人就更簡單了,方才老可札便在我這一招下栽了筋斗,他的功力夠揮夠精,也夠深,但卻不夠嚴肅與快速,因此在與我鬥之下便吃了虧!”兩個無邊湖的仁兄有些發傷了,他們做夢也想不到在眼前這種生死相擠的環境下,這位武功深不可測的強敵竟然會·和他們談起這事來,而且態度是如此輕鬆,口吻是如此柔和,就好象,呢,就好象在與他的朋友談天說地一樣,是那樣的安詳恬適。
和藹地笑了笑,秋離接著道:“天下的武術招式和它的用法,看起來簡明,但練起來就不易了,換句話說,我推出一掌,你們也學著我的樣子推出一掌,但用在什麼部位、角度、方向適當,以及力道的輕重緩急如何支配,你們就沒有我這樣在行,更沒有我這樣精湛了,更重要的,武功裡含有真力,出式需要快速,這又不是表面的花拳繡腿可以比擬的,你們二位功夫還不借,就是差了點火候,嘮,我再使一招‘攀月摘星手’給你們看,你們招子放亮,好生學著!……”傻在那裡的兩個無邊湖角色正在滿頭霧水,摘不清對方葫蘆裡賣的什麼奇藥,秋離已雙掌猛展,又是一記“攀月摘星手”,但是,他出招之下,勢子非但不慢,反而更快得有如電光石火在月弧的迷幻中,掌影飛激沼瀉,縱橫穿射,挾著排山倒海、撼天動地之鹹猛,將那兩個無邊湖的人物罩於掌下!
於是——
兩個肉做的軀體有如兩根細弱的蘆杆掉進了急湍的宣漩渦裡,那麼不可抑止地翻騰摔撞著,一對銀鈸拋上了半空,只是眨眼之間,兩個人已血肉模糊死於地,甚至連一聲喊叫都未及發出!
又搓搓手,秋離轉過身來,遙遙向站在那邊冷眼盯視著自己的可扎欽漢一抱拳,笑吟吟地道:“老可札,這也是那一招‘攀月摘星手’,只是我這一次沒有將掌力印到梅樹上,完全奉送到他們身體上了,很不錯,是麼?老實說,他們比不得你,犯不著留情,況且,我也沒有那麼大的寬宏度量了。”陰沉沉地,可札欽漢道:“秋離,今夜如不誅你於此,以後天下蒼生將受你磨難,多少無辜也會血染休手;秋離,上天不會容你!”哧哧一笑,秋離輕描淡寫地道:“老可札,我一顆赤心上仰著天,下俯后土,沒有什麼可說的,如若玉皇大帝認為我做得不對,他要姓秋的歸位,那我也沒有話說……”冷厲而仇恨地瞪視著秋離,可札鐵漢沉沉地道:“你就將知道你還能狂妄到幾時!”一揮衣袖,秋離淡然道:“當然,我十分明白!”在他們的針鋒相對裡,那邊的周雲與丁驥又已激鬥了數十招,現在,似是周雲已稍微佔了點上風,但是,這並非是說丁驥的藝業不如周雲,而是他在精神與心裡上受了威脅,他原以為憑他無邊湖的十二個同伴再加上可札欽漢聯手之力必可打倒秋離,哪裡知道可札欽漢仍然固執地墨守江湖成規,不願以眾凌寡,堅持著他武林前輩的身份,這樣一來,情勢就完全改觀了。現在,丁驥明白了他不該太過迷信無邊湖的力量,更失悔低估了秋離,在當年,他以九個人陷害了周雲,但秋離的修為與周雲截然迥異,如今,只伯數倍九人之眾也敵不過秋離了!……
那十二個同伴之死,丁驥早已看見,他本身是無邊湖出身的人,所以他十分清楚那十二個人在無邊湖所屬裡的技藝如何,這全是他們“紅線”中的能手,但這些能手都在瞬息間便完全死絕了,這幾乎是不敢置信的,看在眼裡,如何不使丁驥驚怒慌亂,六神無主!微微一笑,秋離點頭“呢”了兩聲,他緩緩負手向“銀髮霜心”走近了幾步,柔和地道:“老可札,我看咱們是冤家宜解不宜結,這姓丁的是外人,你老小子何苦非要頂著老命出來為他抗?乾脆,我們之間的事一筆勾銷,姓丁的這段樑子由我與周兄自行處置,日後,彼此見了面也是朋友,老可札,你看成麼?”可札欽漢冷森地看著秋離,一張枯黑的面容漲成了紫紅,彷彿連每一道稻紋都在抖動,他雙目中似是噴著熊熊的怒火,語聲卻一個字一個字冰珠子似地進自他乾癟的唇縫,可札欽漢道:“秋離,現在,你出手吧,又到了我們再分生死的時候了,你無庸容情,就象我對你也不會容情!”聳聳肩,秋離緩慢地道:“老可札,你不多考慮一下?”可札欽漢冷板地道:“我已決定了。”神色驟寒,秋離道:“老可札,你活了這大把年紀都很順當,便不想安享餘生,留得一個善終麼?”沉深深地,可禮欽漢道:“不要再講這些,秋離,為你自己擔憂吧。”冷漠地,秋離又道:“你真要再試?”可札欽漢憤怒得牙根擦響,他暴烈地道:“小輩,你話也太多了!”一揚頭,秋離傲然道:“好,老可札,是你堅持要比試,怪不得我姓秋的不尊老敬賢!”,大步走出三步,秋離又道:“開始了,老可札。”可札欽漢雙目精芒如電,死死地盯視秋離,枯瘦黝黑的肌膚忽然陰陰地泛閃起一波波的白色暗流,他的一頭銀髮又刺蝟般根根倒豎,連呼吸也剎那間變得粗濁了;那模樣,活象一頭受激暴怒的老獅子!
秋離斜斜站著,雙手閒閒地下垂,睹狀之下,他哧哧一笑:“乖乖,可真嚇人。”這時——
一旁呆立著的艾小玫突然機靈靈地一顫,她宛似惡夢初醒般尖叫一聲,伸開雙臂,哀泣慘呼:“三師叔……不要這樣……三師叔!……”猛地大吼一聲,可札欽漢雙掌當胸推出,兩股鬥粗的白濛濛的凝形勁氣便有如兩條巨蟒“呼”地自他掌心斜卷而出,挾著雷霆萬鈞之勢直撞秋離!
“好,‘白蟒氣’!”秋離斷叱如雷,兩掌掌心向下,微提淬翻,同一時間,一大片嘩啦啦的無形罡氣也迎兜而上,在漫天的砂石飛舞裡,空氣似是一下子沸騰起來,打著唿哨往四周湧蕩排擠,於是,宛如響起了一陣悶雷,在一片狂飈的肆掃中,秋離與可札欽漢同時踉蹌後退——
秋離退了五步,可札欽漢退出六步半!
喘息著,可札欽漢斷續地叫:“‘彌陀真力’……這是第九重的‘彌陀真力’……”潤潤嘴唇,秋離也呼吸急促地道:“老可扎……我若練到了第十重……你就不止多退一步半了,勢必把你的白蟒氣逼回你的肚子裡,活活脹死你這老小子!”抖抖雙手,秋離迅速移動了幾步,他又道:“這麼以真力硬拼硬打,最是不上算,這全是死功夫,沒有巧勁在裡面,來,者可札,我們玩玩別的如何?”可札欽漢怒吼道:“莫不成還伯了你?”大笑一聲,秋離衣衫飛舞,猛然撲到:“這就來了!”黑色的身影有如一片帶著邪惡無味的黑雲,又象一頭黑鷹的黑翼,就那麼一閃之下白到了可札欽漢的頭頂!可札欽漢雙足急速卻幅度極小地移動著,全身做著幾乎不可察覺的精奇擺挪,他雙目聚集於撲來黑影的一點,兩掌驀然探出片片、條條、溜溜、股股的勁力,掌連著掌,指接著指,肘合著肘,閃電般奇幻而緊急地布成了一面尖銳的攻擊網反罩而去!不分先後,他雙臂上的兩枚金色臂環也“錚”然分向左右飛出,只見金芒倏閃,亦巳撞向了敵身!這種高深的武術顯露是繁複的,細緻的,殘酷而又狠毒的,不予敵人一絲一毫迴轉的餘地,不容對方有一丁點兒思維喘息之機!
搶先攻來的秋離驀然狂笑起來,一抹微微彎曲的,銀白瑩燦的影於宛如鬼魂的詛咒般淒厲的現在夜色中。怪異的是當這抹角影甫一出現,整個目力所及的空間便完全閃炫著它的影子,跳動的、飛旋的、縱橫的、起落的,’那麼精怪似的充斥在人們的瞳仁內,象一座一座山,一波一波浪,象滾動的雲,呼嘯的風,象千百張獰笑的鬼臉,象屈死者伸展的尖,利十指,一下子使天地全迷濛了,使見著的人心神全惑蕩了沒有尖號,沒有摻嗥,在一切幻影光芒的閃動中,兩條人影電似的分開,只是,秋離是飛躍過去的,可札欽漢是橫摔出來的!悲哀地哭叫著,艾小玫撲向了可札欽漢,她在一霎間看見了她這位功夫絕世的三師叔混身血跡,也看見了那襲豹皮衣上清清楚楚的十九個血洞!而秋離,秋離正疲乏地,長長地籲出一口氣,他用銀牛角輕輕敲擊著嵌含在有大腿根部的一枚金色臂環,角身敲擊著金環,發出一聲聲清脆的“叮”“叮”輕響來,他的頭巾凌亂,衣衫縐揉,更有幾處破裂開來,但是,這位武林中聲威煊赫的煞手卻是那般灑脫,那般自在,好象方才發生的一幕與他絲毫沒有關係一樣!
沾著斑斑的鮮血,佈滿兩頰的淚水,艾小玫猛然轉頭瞪著秋離,她悲憤而怨恨地叫著:“秋離,我三師叔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就下這種毒手?你不怕天打雷劈麼?不怕世人的譴責麼?你這狼心狗肺的兇手!”口中“嘖”了一聲,秋離懶洋洋地道:“最好你嘴巴放乾淨一點,我並不是好脾氣的人,惹翻了我,全天山派的人圍在你身邊也擋不住我姓秋的取你賤命!”悲痛地咽泣著,艾小玫突然站起,她一摔頭,尖厲地叫道:“好,我就把這條賤命交給你吧!”哭叫中,她瘋狂似地揮舞著手中的青鋒劍衝向了秋離,那散著發,沾著淚,扭曲著臉的形象,晤,可不是和一母大蟲相似?秋離皺了皺眉,還未及開口說出什麼,那邊在拼鬥中的周雲見狀之下,已不禁大驚失色;他異常明白秋離的個性,更明白艾小玫是在做什麼,她,等於正投向死神的懷抱!
惶急之中,周雲一邊力搏丁驥,一面焦切地大呼:“手下留人,秋兄,手下留人!”嘆了口氣,秋離身形飛也似地倏然旋開,銀牛角一沉猛翻,“當”地一聲,已將艾小玫緊握的青鋒劍硬硬震脫,幾乎在一個時間,他左手淬揚,“拍”地一記大耳光又把這位掀起漫天風雲的少女摑倒在地!
周雲側首吐出一口長氣,秋離無奈地一笑道:“怎麼樣,可以了吧!”周雲的“壽龜劍”翻飛如雪,繽繽紛紛,他大叫道:“謝了,秋兄!”舔舔嘴唇,秋離揮了揮手,走過去一把將被摑得頭暈眼花的艾小玫提了起來,艾小玫用力搖著頭,好一陣子才緩過來一口氣,她懦弱地睜眼望去,恩,秋離正含笑站在面前,那情狀,又象是方才摑她面頰之事與他毫無牽連一樣,悠閒得足能令人氣煞!
一見秋離,艾小玫忍不住淚珠滾滾垂落,她抽噎著低下頭去,雙手掩著臉,身子亦在不停地顫動……
低沉地,秋離道:“可札欽漢沒有死。”驚愕與意外使艾小玫迅速抬起頭來,她不敢置信地帶著淚道:“你……你說什麼?”笑了笑,秋離道:“我說,老可札,你的三師叔,並沒有死。”痴痴迷迷地看著秋離,艾小玫疑惑地道:“真……的?”冷冷一笑,秋離道:“鬼手從不訛言!”沒有再多說一個字,艾小玫急奔向躺在地下的可札欽漢身邊,她俯在一旁,為可札欽漢把脈,聞息聽心跳,半晌,她回過頭來,雙目中含蘊著感恩的淚!
“謝謝你……秋離,你沒有騙我!”聳聳肩,秋離走了上去,伸手自懷內摸出一包黑油紙包著的藥粉,他交在艾小攻手中,淡淡地道:“把紙包裡的白色粉末敷在老可札的創傷上,即可止血收口;他死不了,這全是未損及內腑的外傷,只是他這把年紀,在這裡恐怕得要好生養息一段日子了。”接過紙包拆開,艾小玫匆匆為可札欽漢抹起來,秋離望著她忙動中的白晰細長的雙手,望著可札欽漢黑中透青枯老面孔,不由低喟一聲,轉過身來。那邊,周雲與丁驥的惡鬥已更形愕然了。
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兩個人竟全帶了傷,周雲是在前胸,衣服被扯裂了一大片,血淋淋,糊團團的皮肉翻卷了過來,看上去好不觸目驚心,而丁驥則披頭散髮,左頰上染滿了血,白白紅紅的嫩肉朝外張著,似嬰兒貪婪的小嘴,他們全是狠擠猛殺,鞭影霍霍,短刃伸縮,在壽龜劍的銀芒冷電中穿飛不息……”雙方的喘息都變得粗濁了,攻拒之間也顯得有些遲滯乏力,但是哪一個也毫不放鬆,依舊在豁出死命拼著,照這樣下去,只怕脫不了兩敗俱傷的結局!
略一沉吟,秋離走了近去,他在二人六步之外站定,冷峻地道:“姓丁的,你自刎如何?免得多受活罪。”丁驥傾力搏戰著,一邊喘息著大叫:“你!……是在痴人說夢話,放狗屁……”秋離沉沉一點,道:“還想看見明朝的旭陽嗎?不,你永遠看不到了!”連出九刃七鞭,丁驥又斜出五尺,他狂吼道:“秋離………
無邊湖與天山派不會饒過你的……”有趣地露齒一笑,秋離道:“當然,但你也曉得我並不含糊他們,而且已經證實過了,地下躺著的這一大片,不都是無邊湖及天山派的朋友!”丁驥氣得幾乎一口氣喘不過來,而就在他疏忽的一剎那,周雲的“八十一手崩星劍”中的精華絕式:“一劍指星”“群星朝西”“星流願償”已同時攻來;不分先後,他的左掌急顫加浪,也走著奇幻的路子飄飄忽忽地罩到,這一掌,卻是天山派的嫡傳武學:“小云三手”!
狂吼著,丁驥右手的鋒利短刃飛旋如風,左邊的倒鉤黑皮鞭揮舞得宛似千蛇盤轉,在劍光鞭影的纏繞中,二人驟合又分,甫分再合,刃稜劃過空氣的尖銳聲音攙揉著鞭梢子的“劈啪”暴響,在噴著人的血眸中,在急促的呼吸裡,在汗水的灑濺下,雙方都不想要命了,那一種誓不兩立的仇恨是深刻的,鏤骨的,令人嘆息。
忽然——
周雲大側身橫翻上去,雙手握劍,在幻起的一片冷芒中猛刺敵人胸膛。丁驥則扭曲著面孔,右手短刃在急快的跳動中由下而上倒挑周雲的小腹,同一時間,他的倒鉤黑皮鞭已暴擊戳來的長劍!這是一個兩敗俱傷的打法……
象哭泣著一樣,一聲尖長的駭叫悚人毛髮地響起,艾小玫雙手掩著臉,在不停地劇烈抽搐!
黑色的倒鉤黑皮鞭活蛇似地捲上了周雲的壽龜劍,那力道極大,足可將周雲刺出的準頭拉偏,’但忽然,丁驥絕望地悶嗥一聲,纏上週雲劍身的倒鉤黑皮鞭競立即軟軟地垂落,一丁點力量也沒有了,這只是剎那之間的事,鋒利的壽龜劍“噗嗤”一聲透入了丁驥的胸膛,因為力量用得太猛,以至劍尖已穿過了丁驥的身體直冒出後背,而丁驥的短刃,卻似被什麼無形的力量猛撞了一下似地猝然偏斜,只劃破了周雲腹間的衣衫便“噹啷”一聲無力地掉落地下!
全部的經過都只是眨眼間開始又在眨眼間結束,當人們看見兩條人影互撲的瞬息,便又看見勝負的答案了。
嘴巴里吐出帶著氣泡的血沫子,丁驥面孔上的五官已然痛苦得變了形,他的身體在一下一下痙攣,雙手軟軟垂在兩邊,站著,瞪著一雙迷茫而空洞的眼睛定定地注視在周雲臉上的每一點,現在,他們彼此間只離著不到三尺的遠近,周雲的壽龜劍還深深插在丁驥的胸膛內!
丁驥原本朗闊的面龐,迅速地變為枯黃慘白,高大身體也象是在逐漸萎縮,在這一霎,他已失去了生前的雄偉與沉著,再沒有一丁點狂妄,沒有一丁點自持,如今,他是如此的頹廢,如此的孱弱,似是一頭垂死前的老邁的牛!
而周雲,周雲也在全身哆嗦著,雙目的光芒冷漠又木油,他緊握著手上的壽龜劍,僵木了一樣呆立在仇人的對面,他象忘記了下一個步驟該如何,握劍的五指關節都凸突得發青了……
秋離搓搓手,滿意地吁了一口長氣,對這種場面他看得極其平淡,極其無奇,多少年的鐵與血,生與死的場合,已將他磨練得有一副鋼似的硬心腸,可以絲毫不沾人間煙火之氣,他看得太多,經得太多了,江湖上的日子原本如此,思仇牽連,纏纏繞繞,到末了,便往往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有的時候,便這樣就了結,有的時候,卻播下了一段思怨的種子,於是週而復始,循環不息……插腿進了這個大圈子,要想抽身出去,都是難上加難了!……
那邊,艾小玫恍如驟遭雷擊一樣整個人麻木地半跪在地下,她的兩臂微伸,象要防止什麼,攫取什麼,嘴唇半張著,卻發不出點聲音來,滿頭秀髮,披在頭與肩上,顯得無比地凌亂、蓬散,你該知她此時的心境吧?她的面容,宛似紙般的白,那是一種失去血色的,失望的,悽慘的蒼白,她僵窒著,象失去了感覺,目光呆滯;襯著頰上未乾的淚痕,好悲涼!
丁驥的瞳孔開始擴散,翕合的嘴巴里血如泉湧,終於,他喉頭“咯”“咯”地起了顫動,全身猛烈地一震,仰頭沉重地俐摔了下去!
“譁”地一聲壽龜劍脫出了丁驥的身體,劍身上染滿了稠厚的鮮血,周雲仍然定定地站立著,嘴角在不住地跳動,不住地抽搐……
忽然,“嗤”地一聲,艾小玫痛哭出聲,她伏倒地下,天愁地慘地抽泣著,雙肩在不停地聳動,那情景,也夠得上傷感了。
大步走了過去,用力拍了拍周雲的肩頭,秋離微笑道:
“老友,恭賀你血仇得報,怨恨一掃而光!”如夢初覺,周雲機靈靈地一個哆嗦,他激動地握住了秋離的手,語聲裡帶著低咽:“多謝你……秋兄,報還此仇不但全仗著你的幫助,方才也都虧了你救命,要不,此刻伯我也躺在地下了……”秋離哧哧一笑,伸出左手來曲了曲手指,他低聲道:“你太也性急,哪有這種不要命的打法?幸虧我還學了幾手‘混元指’法,要不,可就難辦了哩……”有著強制的喘息,周雲訥訥地道:“方才,秋兄,若不是你用‘混元指’彈偏了那姓丁的刃鞭,到如今,至多也只能落個兩敗俱傷的局面。”眉梢子一揚,秋離道:“罷了,。現在,那娘們你打算如何處置?”多少年來,日日夜夜只想報此血仇,而一旦得報,周雲倒有些茫然無所適從起來,他攤開手,苦笑道:“我害了她……
秋兄,到如今,我心裡亂極,也不知如何是好了!……”秋離瞥視了伏到地上悲泣的艾小玫一眼,他雙目一寒,平緩地道:“我先問你一句話。”
周雲迷憫地道:“不知秋兄欲問哪一句?”微微一笑,秋離道:“你那師妹已是殘花敗柳,蒙羞之身,你,你還愛她麼?”怔了怔,周雲傷感地道:“我不否認……我仍然愛她,秋兄;真正的情感,是不能用這些浮面的世俗觀點去下定論的……”一拍手,秋離道:“好,那麼,帶她走。”大大地一震,周雲驚愕地道:“什……什麼?帶……帶她走?”用力頜首,秋離道:“是的,帶她走,如若你仍然愛她,這正是機會,用瞭解消除你們之間的怨隙,用時光撫平你們之間的創傷,老友,帶她走!她原來便屬於你!”艱辛地,猶豫地,周雲悲哀地道:“但……但是,我這個樣子……”冷冷一笑,秋離道:“你方才已經說過,真正的情感,是不能用世俗的觀點去下定論的,如若她嫌棄你的容貌,那麼,她也不值得愛了。”、痴痴地看著秋離,周雲仍舊遲疑著道:“這似乎不大好,秋兄,她一定會恨我,她不會忘記我殺死她的夫婿,又使彤雲山莊掀起漫天風暴,秋兄,她會恨我……”哧哧一笑,秋離淡然道:“到了她真恨的時候,再說吧,罪魁禍首不是你,是姓丁的,這一切責任,全該由姓丁的去負,不要再拖延,老友,記住人活著一輩子,往往只有一次機會,抓得巧,幸福無窮,放棄了,則可能永生不會再來!”
’思付著,考慮著,好一陣子,周雲還沒有能下決定;秋離平靜地一笑,徐緩地道:“如何?時間不太多了,者友。”猛一咬牙;周雲橫了橫心道:“好,我……我帶她走!”說完了,他又窘迫地道:“但是……秋兄,如果她不願意!”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秋離道:“呢,這卻由不得她了。”慌忙朝前走了一步,周雲祈求地道:“不要難為她,秋兄,這一夜,那所有的打擊與沉痛,已夠她承受的,只怕她難以負荷……”古怪地看著周雲,秋離徐徐道:“老友,你真是多情種子!”面也赧然,周雲訥訥地道:“秋兄,你不知道。當你……
真心愛上一個人,這一生,便永難遺忘,不管她是多麼令你’憎恨與失望……”“噗嗤”一笑,秋離攤攤手,邊向艾小玫那邊走去,一面回頭道:“罷了,這篇大道理,你還是留著對你的那一位講吧,我不理這一套,只管想法於夾磨她下山,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老友,看你的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3:46:12
第十三章 獨阻狂瀾
夜風,挾著刺骨瑟涼,蕭蕭地吹颳著,地下橫七豎八地躺著那些形狀慘怖的屍體,遠處的燈火帶黃而黯淡,更陰陰傳來不停的喊叫之聲,這情景,便越發顯得悲愴與慘然了。
秋離大搖大擺地走到艾小玫身前,微俯下身,他道:“別哭了,娘子。”艾小玫猛地仰起頭來逼視著秋離,美麗的面容上沾著晶瑩的淚珠,沾著絲絲細發,雙眸中含蘊著悲痛,含蘊著悽楚,她嚥著無比的哀涼,生硬地道:“秋離,你還想做什麼?”伸出舌頭來舔舔上唇,秋離一笑道:“很簡單,跟我們走。”愁慘地一笑,艾小玫緩緩地反問:“跟你們走?”秋離點點頭,道:“不錯。”直生生地看著秋離,艾小玫低啞地道:“這算什麼?囚俘嗎?”搓搓手,秋離道:“那就看你怎麼打算了,你可能知道,鬼手秋離並非善人!”一咬牙,艾小玫搖搖頭,強硬地道:“假如我不呢?”哧哧一笑,秋離道:“現在,這個‘不’字,對你似乎不’太適宜吧!”瞪著眼,淚痕末幹,艾小玫倔強地道:“至少,生死之間,還由我自決!”有趣地笑了,秋離淡淡地道:“艾小玫,人世中很多痛苦,江湖上詭計無窮,你還經歷的太少,你不會知道,有許多時,人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我們只是告訴你要帶你走,只是告訴你而已,至於願與不願,卻非你可以決定,艾小玫,我又要得罪了,你恕過這一遭吧。”一仰頭;艾小玫冷木地道:“你要做什麼你就做吧,你看我艾小攻怕是不怕……”她的話還沒有說完,秋離的手指已自她身上的“啞穴”及“軟麻穴”之上點去,軟軟地,她往一側倒下,秋離一把提著她的後頸,回頭笑道:“好個三貞九烈,老友,你來接著吧!”周雲尷尬地走了上來,全身竟有些簌簌發抖,他遲疑著,顫著嗓子道:“秋兄,這!……”一瞪眼,秋離道:“這什麼?還不接過去抱好?”於是,周雲小心翼男地,象是抱著一塊易碎的奇罕寶貝般將艾小玫接過,秋離微微點頭,道:“你先走,老友,在雪池道的牌坊邊等我,記著找個隱秘點的地方,這彤雲山莊,可另有秘道下去麼?”周雲一面點頭,一面急切地道:“你呢?秋兄,你要幹什麼?”笑笑,秋離道:“不可忘了那‘玉麒麟’;而且,黃衫會正在血戰天山派,我就這麼一定了之也不太合理;利用他們牽制住對方的大批人馬,到頭來,也該幫他們解解圍,江湖黑道綠林,紅花綠葉,本是一家,危難之時,出手相助是天經地義之事,何況我們還有約定呢?老友,你便先定一步。”
十分明白秋離言出必行的個性,但更擔必他手下無情的歹毒,周雲懷裡抱著軟綿綿的艾小玫,卻焦惶地道:“秋兄,你不要大開殺戒……”點點頭,秋離一曬道:“行,你放心去吧!”走出兩步,周雲又回首懇切地叮嚀道:“秋兄,你自已也多加小心……”一拱手,秋離笑道:“當然,我還沒有活夠哪。”於是,周雲抱著絲毫不能動彈的艾小玫匆匆奔向黑暗之中,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了,秋離才如釋重負般長長吁了口氣,伸了個懶腰,緩步往彤雲山莊前面行去。
雖說秋離走得不如尋常人之快,但也相當不慢了,僅僅片刻之後,他已穿越過一座座錯落的房合,一片片精雅的坪圃,旁若無人地來到了彤雲山莊的前面——那已變成刀光劍影的鬥場!
在廣闊的前莊上,人影往來奔掠,飛騰撲逐著,寒刃的冷芒閃耀著,暴叱厲吼雜著慘呼哀號,黃色的,白色的身影穿插攻殺,往來追趕,血雨篷濺,肢體飛甩,好象一場狠鬥惡拼!
秋離雙目尖銳,他在一瞥之下,已大致看清了雙方的情勢,咽,黃衫會卻是寡不敵眾,不大樂觀吧。
天山派方面約有五百餘人,除了有近兩百多弟子圍成一個大圓圈,虎視耽耽地圍立於四周之外,其他三百多人完全投入了鬥場,這與黃衫會不到四十人的數目比較起來,幾乎是十與一之比。晤,天下的名門大派,在情急之時,卻也有不講武林規矩的呢。
黃衫會中的頂尖高手“慈面辣心:公孫勁竹,正在力敵那”雲裡獨鷲”班上品與“白鷹”左陵,“遠天馭鶴”馬照堂卻獨鬥“旋虹槳”姜彪,“馭風一鵬”尚克農,“追魂無影”冉謙打得難分難解,“幻魔雙心”楊咎、楊申志倆與兩個儒衣文士激鬥正酣,那兩個文士打扮之人,皆約四旬年紀,青衫黃,髯的一個在戰著楊咎,藍衫白麵的一個則拼著楊申志,看情形,一時還難分勝負。
離開眾人約有三丈之遙,黃衫會的總瓢把子“蛇矛斷命”於鎔壽一個人在火併著兩位道裝老者。那兩個道裝老人,一個戴著一頂閃亮的黃銅道冠,身穿八封長袍,生得環眼方嘴,雙耳垂肩,拂動著三維柳須,好一副岸然之貌;另一個,披著水火道袍,面容灼黃,峨冠高聳下半掩著一雙寒電般的眼睛,他緊閉著那張過於削薄的嘴唇,正一心一意地與面前的強敵拼戰……
秋離撫摸著套插在右手上的銀牛角,再緩緩移目搜視,哈,在一棟精舍的陰影下,“落星一劍”韓子明也在奮力攻擊著他的敵人——“鐵拂塵”陸小憔!他們兩人可謂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材,二人的功力俱在伯仲之間,他們都已用上了全力在格鬥著,芒閃光掠,好不劇烈!
拍拍手,秋離自言自語地道:“好啦,他好三請四求都拜不出來,這一打全把天山派的老小子們打出來了,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天生的賤命哪……”說著,他大播大擺地過了黃衫會“三十衛”與一干天山弟子們的斯殺間隙,直胡於德壽那邊走了過去。
黃衫會的總瓢把子“蛇矛斷命”’於德壽功力深湛,技藝精純老辣,他雖然以一敵二,但他面前的兩位老道爺卻絲毫佔不上便宜,攻拒之間,非但制不住先機,進退挪移,更是受盡了拘緊,於德壽那一柄三尺長短,銀光閃爍的鋒利蛇矛,簡直就和一道閻羅王的催命告示相似了!
秋離悠悠閒閒地一定近,於德壽那一雙碧眼已看見了他,大喜過望之下,這位江北綠林大盟主已急叫道:“秋兄,我的老爹,你跑到哪裡去了?這裡正熱鬧著啦!”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這一笑,象頭豹子!秋離懶洋洋地道:“我去活動筋骨去了,哈,這裡可不真是熱鬧著麼?”他緩緩地,輕藐地打量了與於德壽交手的那兩個道人一眼,嘴裡“咽”了兩聲,淡淡地道:“這兩位,可是天山派大名鼎鼎的‘雙道三俗’中的雙道?”於德壽蛇矛如電閃舞,聞言笑道:“不錯,天山派的前輩,第四位‘銅冠客’白雲子與第五位‘手臂龍’青杏子,兩位無量壽佛!”點點頭,秋離笑著道:“當家的,可要我接下一陣?”大旋身,蛇矛“當”“當”震開了白雲子。“三刃雙劍”又“呼”地逼近了握著“華陀杆”的青杏子,於德壽狂笑道:
“多謝了,這兩個雜毛老道我還可以收拾!”秋離唇角抿著一抹深邃笑意,他微微頜首,站在一旁道:
“‘九手銀瞳’潘一志這老匹夫呢?”於鎔壽正灑脫地轉身,他邊道:“一直未見。”搓搓手,秋離道:“火都燒到屁股上了,他老人家莫不成還在修煉他那不死仙丹?還是抱著‘玉麒麟’在掉落幾滴難出的老淚?”霍然大笑著,於德壽速出十矛十腿,答道:“罵得好,秋兄!”退開八步,秋離又道:“白雲,‘青杏二子,我這嘴巴隨便慣了,二位道爺萬望恕過,不要氣沖牛斗才好。”戴著銅冠的白雲於雙目如炬,招出似風,他冷冷地道:
“小輩,武林妖醜鼠,原便如此!”哧哧一笑,秋離舔舔嘴唇道:“於當家的,這位道爺罵得也好呢。”說著,他一揮手,大踏步行到韓子明與陸小樵較鬥之處,微微拱手,他斜睨著陸小梢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夫子,我們又再見面了。”陸小樵以一隻鐵拂塵力擠韓子明,他雖然功力沉厚精深,但韓子明的一把“落星劍”卻是閃掠如電,猛辣鋒利,絲毫不肯相讓,二人一個夠辣,一個夠狠,打在一起,誰強誰弱,一時倒也難以分判。
在激戰中,陸小樵的神色看得出極為憂慮沉重,他低促地道:“方才未曾見到少兄,你與雲兒到哪裡去了?”這時,韓子明飛快斜刺十一劍,陸小憔拂塵翻舞中,一一架攔,冷冷地,韓子明叱道:“朋友,你還是先顧顧自己吧!”一旁,秋離笑道:“去幫著周雲報仇雪恨去了,你不敢出頭,呢,卻有人敢出頭,天下之大,也還有些不畏惡勢強權之人呢。”全身一震,陸小樵被韓子明逼退了三步,他顫呼道:“你已殺了丁……”聳聳肩,秋離道:“當然,還能夠留他再去荼毒別人麼?”黑鬚哆咳著,陸小樵變了嗓音道:‘完了……少兄,天山派必將與你誓死相拼………”眨眨眼,秋離淡淡地道:“無所謂,我們原本便不算友善,是麼?”韓子明的紅絨小帽跳動著,他劍出如電,揮揮泛泛,忽東忽西,倏上倏下,以一陣急攻快打猛襲敵人。而陸小樵也只有加急汀點精神小心應付著,沒有時間與心情再和秋離答話了。
正在此時——
彤雲山莊裡面忽然傳來一片悲吼厲號、六盞大紅燈籠高挑起,迅速往這邊移來,隨著響起了一片片急劇的鑼聲,在“哐!”“哐!”“哐!”的撼人心絃的敲擊聲裡,在那慘紅如血的燈光模糊影印下,可以看出有數十個白袍人正奔馬般飛快掠來!
“蛇予斷命”於德壽狂笑著,身形閃躍得快捷無匹,蛇矛暴出暴縮中,他霹靂般大吼道:“都來吧,看看黃衫會的老子們含不含糊你們這狗屁的天山派!”追魂無影冉謙使的一把其薄如紙,寬約三寸的鋒利緬刀,這把緬刀在他手裡,簡直變成活的了,那份快、狠、準、穩,再加上緬刀刀身所泛閃的藍汪汪的寒芒,一時飛卷,一時橫掠,一時直起,一時猛俯,功力之深湛奇妙是可稱上匪夷所思四字。與他對搏的“駁風一鵬”尚克農競感到吃力異常,手上的一柄大頭鋼鍾幾乎已有些旋展不開了,一邊狠拼,冉謙一邊叫道:“瓢把子,你放心,我們倒一個也必拉著他們一雙來墊底!黃衫會不會丟在天山!”於德壽大笑道:“好,咱們豁出去了!”這邊,秋離有如行雲流水般灑脫地飄掠過去,在他飄移的時候,凡是擋著他進路的天山弟子們無不悶吭連連,象似浪般紛紛仆倒,只是瞬息,出過五丈的距離,已有三十多名天山弟子橫臥於地!
蛇矛翻飛中,於德壽喝彩道:“夠勁,秋兄、你有兩下子!”秋離單人匹馬阻在那群人的來路上,他回首一笑道:“過獎了,看不才擋住這些豬頭三!”就這幾句話的工夫,六盞火紅燈籠光影下的一群白袍人物已來到了近前,為首一人,體格高大魁梧,滿頭濃密的黑髮高高地結成一個朝天髻,紅潤的臉膛上嵌著一雙奇異的,彷彿可洞穿人們肺腑的眼睛,他鼻直口方,雙眉斜聳入鬢,容貌威嚴而竣猛,甫始一見,便給入一種深沉的,雍容的,山一樣的穩固感覺,當然,夫山派只有一個這等面孔的人物——天山派掌門“九手銀瞳”潘一志!
在潘一志的身後不足三步,緊跟著一個禿頂大耳;細眉鳳目的七旬老人,老人之旁,則是一個瘦小枯乾,麵皮幹爍而皺紋重疊的矮小老者,這老者留著一把黃疏疏的頭髮半閉著眼,臉上絲毫沒有表情,’他的一雙手,晤,是用兩隻泛黃色的牛皮套套著的!
另有二十多個白袍人物簇擁四周,大紅燈籠高高地挑著,各式兵刃寒光陰吐,在一陣急促履聲裡,他們已來到了秋離面前!
似是沒有估到會有一個人單槍匹馬地攔在那裡,在潘一志微帶意外的斷叱下,所有奔來的人齊齊停步,二十多個天山弟子都已極快地分散開來,剎那間布成了一個半弧形的包圍陣勢!
搓搓手,秋離嘴裡“噴”了兩聲,笑眯眯地道:“別緊張,別緊張,擺出這等架勢來做什?我只有一個人站在這裡,你們不要慌呀。”寒著臉,九手銀瞳潘一志一雙銀眸煞光暴射,他旱雷般大喝道:“小於何人?攔住去路便不怕送死麼?”吁了口氣,秋離吊兒朗當地道:“看這氣派,你這位紅臉大爺莫非就是天山派的第一人潘一志老大麼?”九手銀瞳潘一志怒火上衝,他厲烈地道:“小子住口!你休得引用你綠林黑道之稱呼來誣衊本掌門之名聲!”哈哈一笑,秋離道:“果然不錯,是潘老大!”一聲狂吼,一個黑大漢橫裡撲出,白袍黑膚,就越發襯出這位仁兄的閃閃烏顏來了,他一探手上的“虎頭鉤”,怒叫道:“混帳東西,你再如此口穢言汙,就莫怪我‘震山虎’徐超要教訓你了!”看了這位“震山虎”一眼,秋離侵吞吞地道:“徐朋友,你如此態度和我講話,輩份火候上還差了一點,現在,你且滾你媽到一邊去!”料不到秋離這回如此出口不遜,震山虎徐超一愕之下頓時暴跳如雷,他雙鉤猛斜,一面前衝一面怒吼:“好狂夫,看老子活颳了你!”徐超剛剛衝出兩步,九手銀瞳潘一志已冷叱道:“回來!”這兩個字力量似能縛住徐超的魂兒,他猛然止步,抑住去勢;卻咬牙切齒地瞪視著秋離,一副恨不能生啃其肉的模樣!
揮揮手,秋離道:“噯,對了,這才叫聽話,看樣子潘老大在天山派裡還確是有那麼個幾分威風!”冷森地,潘一志道:“小於,大概,你與黃衫匪徒也是同路之人了?”搖搖頭,秋離一本正經地道:“我說潘老大,你這就不對了,人家堂堂江北第一幫的黃衫會,在武林中指出來也是威名煊赫,鏗鏘有聲,比起這天山一派並不遜色,人家黃衫會沒有駕過你們天山派賊鳥,你身為天山老大,卻辱罵人家為黃衫匪徒,這,說起來似乎有些不大夠厚道。”雙目怒睜,潘一志大喝道:“小於利口,本掌門沒有這許多時間與你在此閒磨牙根,你速速報名,也免得做個屈死冤魂!”嘻嘻一笑,秋離道:“潘老大,你不要吹鬍子瞪眼,你們名門大派講究的是風度,祟尚的是仁義,可也不能光憑空言白說呀,我與你往日無怨,今日無仇,你就捨得這麼一不清二不白地幹掉我麼?”一番話直把這位天山派的大掌門氣得全身哆嗦,手足冰冷,他神色突變,狠酷地大吼:“大膽畜生,你滿口胡說,定是活膩味了……”就在這時,潘一志身後那位身著寬大青衫;瘦小枯乾的小老頭已經緩緩走了出來,他仍然半合著眼,似醒非醒地看著秋離,平靜而淡漠地道:“小輩,你好口才,但好口才卻必須有好本領撐著才行,看樣子,你的本領也不會太差,否則,你是不敢如此囂張的。”看著秋離,這小老頭又道:“在‘雙心閣’那邊,天山一門的八代前輩可札欽漢兄被人暗算身受重傷,可札欽漢兄的義子,天山八代的第二位馮鍔兄嫡傳女子之夫丁驥及其友人十二位亦全被人殺死,這些血淋淋的殘酷惡行都是誰幹的?小輩,你定然知道,這與黃衫會,與你,只怕都脫不了關係!”秋離笑笑,道:“假如我不知道呢?”小老頭陰沉地道:“老實說,不管你知不知道,今夜,黃衫會與他的同路人,沒有任何一個可以活著離開彤雲山莊!”冷峻地,他又道:“也就是說,你說出也罷,不說出來也罷,你這條命,可憐你爹孃白養你一場了。”哧哧一笑,秋離道:“可是真夠悲慘,是麼?”嘆了口氣,他續道:“好吧,我說出來就是,免得你們一個個的想吃那兇手的肉又找不著對象。”‘小老頭冷厲地道:“說!”退了一步,秋離低沉地道:“在‘雙心閣’附近,那些被殺的人,全是我去宰的,假如有時間,我還想把他們碎骨揚灰,可惜來不及了;那位‘銀髮霜心’可札欽漢老兄,也是由我擺平的,他一大把年紀了,本來可以不要再受這些活罪,但任我怎麼勸說,老人家也不肯罷休,強要出頭,迫不得已,我只好含著淚,狠著心,小小地將他收拾了一頓!”秋離的話還沒有講完,九手銀瞳潘一志已勃然變色,氣沖牛斗,他手指秋離;顫抖著,咬牙切齒地道:“你你你……
你這十惡不赦的奸徒,天打雷劈的畜生……本掌門要剝你的皮!”一搖手,那小老頭冷悽悽地道:“憑你?小子,你只怕道行還不夠吧?”驀然他暴叱一聲,狠厲地道:“小子,你休要代人頂過,不管是誰幹下這件滔天罪孽,老夫俱要將他抽筋銼骨,生生殺死!”‘秋離唇角一撇,唇皮子微揚,他笑嘻嘻地道:“你,是誰?”小老頭仰天狂笑,大聲道:“好,好,近二十年來,老夫未曾揚名,今夜便告訴了你,也好讓你死得瞑目,小於,老夫‘萬屠嘯天’孟漁!”“萬屠嘯天”孟漁,這六個字象是突起的一片狂風狂雨,那麼鹹恂恂,浩蕩蕩地刮進人們的耳際,吹進人們的心田,四周,凡是曾經聞過這個名號的天山弟子,都不禁大大的驚駭與眩迷,他們做夢也想不到,在天山近於咫尺,居住若干年的這位枯瘦者兒,竟然就是二十年前載譽武林的“天下三雄”之一“萬屠嘯天”孟漁!盂漁,這兩個字不僅象徵著力量,威勢,更代表著無比的祟高與神聖,他已銷聲匿跡二十餘年了,在二十年前,“天下三雄”即等於是一切武林的綽稱,他們是煊赫的,獨霸的,高高在上的,縱使三雄中已有二雄早已逝去,縱使三雄已不在江湖上出現,在二十年後的今天,甫一聽到這幾個字,卻仍然有一種令人心膽俱裂,魂飛魄散的驚怖與震窒感覺!
但是——
這一陣風,一陣雨,卻沒有吹刮進秋離心中,他自然也知道“天下三雄”的名聲,自然更明白眼前這位“萬屠嘯天:孟漁的來歷,但秋離仍然夷然不懼,自他有生以來,他的肌膚骨肉便彷彿是鋼打鐵鑄的,他的膽力便宛似用五嶽之石豎矗的;他的氣節只覆披在“義”上,他的思維便牢系在“不屈”上;沒有什麼可值得他畏懼,沒有什麼可迫他退縮——哪怕是在離開的死亡之前!就是如此,這十餘年來,他才用血肉肝膽積累起他今日的成就,用豪邁磊石堆砌起今日的威望,鬼手秋離,這個旱天金雷似的名聲!
於是,唇角上浮漾著那麼一抹淺淺的,滿不在乎的笑容,秋離斜瞅著面前神色冷厲的孟漁,輕逸地,他道:“哈,原來竟是你這熊老頭,難怪競有偌大的口氣,‘天下三雄’,喂,可是鼎鼎大名的三個角色呀!……”眉梢子一揚,他又道:“多少年來,我就一直悔恨著,悔恨我晚生了二十來年,如若我能早出世二十年——”秋離微笑的面容驀然冷如寒鐵,他暴烈地道:“必不會讓你們三個老小子扣上這個名號,你們三個也永遠別想如此獨霸武林,妄自稱尊!”九龍銀瞳潘一志面色大變,怒吼道:“小子,你死定了!”孟漁陰側側地笑了起來,他慢慢走上一步,領首道:“小輩,看樣子你是知道老夫的,唯其你知道老夫,卻仍能這般強硬,足可證明你有過人的膽識!”這位當年“天下三雄”之一的老人,面孔上每一條深刻的皺紋裡都含蘊著殺機,每一條髮根的榴皮肉都似暗藏著力量,他形色絲毫不變,緩緩地,又接下去說道:“如果你身上沒有揹負著這筆血債——便姑算全是你乾的吧,老夫非但不想害你,更有意提你一把,好生夾磨一番;但你竟捲進了這趟混水,染上了血腥,老夫想恕你亦恕不得了,小輩,這太可惜!”有趣的露齒一笑,秋離道:“孟漁,不要再沉迷於你往昔的老邁名聲裡,不要再頂著那塊失去光彩的金字招牌張揚,那已過時了,已陳舊而斑剝了;古人很早便告訴我們一句話:長江後浪推前浪,這是一句名言,只有把握住現在,保持高峰的力量才不會被摔下去,僅用已成過去的腐朽萬兒闖天下的時代,早就不時興了!……”仍然沉冷如故,孟漁冷悽地笑道:“這麼說來,體,小輩,就是那推老夫這前浪的人了?”微一躬身,秋離笑道:“有此榮幸,怎敢推託?”淡漠地,孟漁道:“可札欽漢兄與丁驥這孩子確是由你所害?”秋離意識到對方口氣中隱隱的殺機了,那是尖銳的,冷厲的,狠酷的,不露形色的,他輕喟一聲,道:“不止他們兩個,還有無邊湖的十二位仁兄,再加上丁驥的那個熊老婆艾小玫!”
一旁,潘一志臉色青中泛紫,他窒息般切著齒道:“那艾小玫的屍體呢?小子!”哧哧一笑,秋離慢條斯理地道:“餵狗了。”潘一志雙目中宛如有一片火焰噴了出來,他額上青筋暴一突,唇角抽搐著,一個字一個字進自唇縫:“真正全是你一個人乾的?”,’秋離用左手摸摸下巴的胡楂子,道:“要不然,會找你幫忙不成?”一口牙齒銼得咯嘣咯嘣響,全身骨節震動,九手銀瞳潘一志的神態,活象一頭欲待噬人的猛獸,那麼暴凌地,沉重地,一步一步地逼了上來!
但是——
就在這一觸即發的緊張關頭,“萬屠嘯天”孟漁卻一下子攔住了潘一志,他半閉的眼睛森酷地注視著秋離,冷厲地道:
“果然是你?”秋離道:“當然!”孟漁緊接著道:“為什麼?”笑了笑,秋離道:“宰著玩玩。”點點頭,孟漁毫無表情地道:“再問一遍,你是誰?”大笑一聲,秋離一推右手上套著的銀牛角,傲然道:“姓孟的,你家老祖宗秋離你也認不得麼?”象倏忽在黑暗的蒼穹裡,閃起一抹眩目的電光;一剎那沉寂之後,驀地響起了一片恐懼的,駭震的,見了惡虎似的驚叫:“鬼手!”“老天,他是鬼手秋離!”“我的天呀,這活閻王!……”秋離目注著潘一志與孟漁在一驚之後迅速恢復鎮定的神色,他緩緩地用銀牛角,尖銳的角尖搔著面頰,平靜地道:
“現在,我們都已彼此認識了,呢?”冷冷地,孟漁道:“不出老夫所料,果然是個人物!”九手銀瞳潘一志憤怒地道:“秋離,原來是你!我天山一派與你有何仇?你競用這麼殘忍狠毒的手段來對付我們?”陰沉沉地,孟漁低聲道:“潘兄,雙心閣的事情不會錯了,是他乾的,普天之下,能有這等功力之人,除了鬼手秋離以外,只怕再難尋出幾個人來!”悲憤滲著驚怒,仇恨揉著迷惘,潘一志大吼道:“為什麼如此下毒手!秋離你為什麼?”秋離的表情在這一瞬間已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再也找不著嘲弄的微笑,玩世的放蕩,不恭的諷容;他變得如此冷漠如此殘酷,又如此肅穆;銀牛角斜倚肩上,緩緩地,他道:
“多年以前,你有一個徒弟被逐出門牆,有這回事麼?”潘一志叫道:“是周雲這孽畜,他與此事有什麼牽連?”冷森森地,秋離道:“你這昏庸老聵的瞎眼奴才,體當年逐周雲下山,與他斷絕師徒情誼,為的只是不准他和你二師弟馮鍔的女弟子艾小玫來往!……”潘一志氣得面孔血紅,他大聲道:“天山門規,同派師兄妹,不得有逾份之情,更不準聯姻……”’嗤笑一聲,秋離道:“是哪一門子的門規?都是狗屁!同門習藝,晨昏相處,日久自然生情,即為師兄妹,更屑夫妻,這只是親上加親,血脈越加連密,有什麼不好?能發乎情,止乎理,用正當的方法明媒正娶,又有什麼說不過去的?可恨你這個老庸才虧為一派之主,竟用強橫壓力逼走了周雲,活生生拆散這一對鴛侶,更硬將那人面獸心的丁驥奉若祖宗,迫使艾小玫與他成婚;非但引狼入室,自取其禍,又叫那周雲空懷滿腹怨,一腔恨無處消磨……”孟漁冷冷一哼,道:“這是人家門派中的私事,與你勝秋的什麼相干?”
狂笑一聲,被離道:“無關?但丁驥這狗才暗招他無邊湖的一般爪牙聚九人之眾,於一處荒谷上陷害周雲,毀其容貌,這就與我有關了,先奪人妻,再殘人體,這種事,只怕你這年高志昂武技深湛的天下三雄之一的孟老前輩也看不過去吧?又何況我區區秋離這等毛頭小於?”
一怔之下,孟漁迷惑地側首向潘一志看了一眼:“姓秋的此言可真?”潘一志也是心頭一跳,但他強橫地道:“一派胡言,全是一派胡言!秋離,你休要信口開河,血口噴人,你拿證據來!”冷漠地,秋離道:去問你的七師弟陸小憔!”孟漁疑惑地道:“陸兄看見了?”秋離沉沉地道“不錯,周雲被殘毀後的容顏他曾經親眼目睹!”斷叱一聲,潘一志道:“好個利口利舌,花言巧語的秋離!
周雲這孽畜便算真個被人毀去容顏,又豈能賴定是丁驥所為?
你一定是與這孽畜串通為奸,周雲懷恨丁驥娶了他的意中人,便收買了你前來行兇,用這條苦肉計,先行殺死丁驥,再來個死無對證,任你誣陷,好狠毒的心呀,你們這兩個惡徒!”微微一笑,秋離道:“但我為何不誣賴別人?”大叫著,潘一志吼道:“別人沒有要娶艾小玫!”點點頭,秋離又道:“我早知你不會相信此事,當時月黑風高,空谷無人,除了丁驥與那八個無邊湖來的幫兇之外,沒有其他人看見,逢到這等事情,是非黑白之間便只憑一個良心了,沒有人會愚蠢得自毀容貌後再去誣陷他人,周雲可以來找丁驥報仇,犯個著弄成那個樣子再來藏贓,他很明白,便是他被丁驥分了屍,你這老小於也必不會相信丁驥是兇手的!”
九手銀瞳潘一聲暴跳如雷,厲吼道:“秋離,這全是你與周雲那孽畜所玩的奸計,你們殺人殘命,還要給死者背上一個臭名,你們用心太狠毒了!”秋離唇角一撇,道:“我話講至此,信與不信,全在休一念之間,你須明白,天下沒有任何人能收買我秋離,為人行事之間,皆在我秋離心甘情願,我想做的,便灑血瀝肝也在所不惜,我不想做的,就是將天下財寶盡置眼前我也會當作糞土,潘一志,你睜開那雙老眼,休要看錯了人!”一番話把九手銀瞳潘一志氣得幾乎暈死過去,他手撫胸,指著秋離,哆嗦地道:“姓秋的小子……今天本掌門要你生出彤雲山莊……本掌門便從此歸隱……永不問世……”緊接著,秋離道:“此言當真!”
潘一志一雙銀眸中隱透血光,他狠狠地道:“自是如此!”
—沉默了許久的孟漁不禁在暗裡嘆了口氣,多少年來過著的江湖生活,使他閱盡了形形色色的各種樣人,也使他碰著了,、聽著了些光怪陸離,千奇百怪的事,他經歷過數不清的詭異場合,更遇上些悲歡與離合;在人生的旅程上,他用近七十年的光陰行走了這多年的生命路途,對活著的一干遭遇及感受他已十分熟悉,他大致可以看出來什麼是真實的,什麼是虛偽的,什麼是善良的,什麼是邪惡的,這象一面銅鏡,不敢說一定明鑑毫髮,也能明察大端。現在,孟漁看得出眼前之事,其中必有蹊蹺,同樣的,他也看得出秋離不似誣陷;
可是,他身處的地位,在此時卻苦於無法說什麼話,或者表示一點什麼心意,而眼前,一場勢必慘烈的火併只怕難以避免了,這其中,這火併問題的真諦是什麼?目的是什麼?假如天山派方面立場是對的當然沒話說,但如若秋離是對的呢?
那灑血豁命不就太過魯莽愚蠢了麼?這時——
潘一志氣休休地轉頭面對孟漁,低促地道:“孟兄,兄弟我要為同門報仇雪恨了!”略一遲疑,孟漁道:“且請稍候!”意外地一怔,潘一志不悅道:“孟兄莫非還有高見?”孟漁沒有理他,徑自踏前一步,向秋離道:“秋離,你方才所言之事,那丁驥已被你殺死,無可對證,方才你說當時陷害周雲之人共有九個之數,除了丁驥外,那另外人絕不會全部死絕,可能將那參與此事的九個人招出來麼?只要招出其中一人也就夠了!”秋離緩緩地道:“孟漁,大約你忘了無邊湖的人全戴著人皮面具!至今,不要我說,只伯就連你這般見多識廣的前輩人物也不知道無邊湖的所在地吧?我希望那八個人都在此處,希望他們尚未死絕……”這時,九手銀瞳潘一志又找了空隙和把柄,他吼道:“既是那般人全戴著人皮面具,又怎知道其中會有丁驥?周雲這孽畜是如何發覺的?”冷冷一笑,秋離道:“其一,丁驥出身無邊湖,其二,丁驥身材魁梧,體形高大,語聲特殊,在低啞中帶陰尖韻,極易辨認,其三,他曾在損毀周雲面容之時掀開皮罩拭汗;周雲雖未與他正式見面;卻在暗處注意過他,你知道對橫刀奪愛之人,看了三眼便水難忘懷!”頓了頓,他又道:“因此,相似的,丁驥也十分留心周雲的行蹤,他清楚周雲時常偷上天山與他師妹相會,便探察妥了周雲的必經之路,加以謀害,那一夜,他便是躬親參與,當然,辦這種事,換了你我,也定親自前往的,是麼?”潘一志怒道:“全是胡言,你無憑無證,只在空口瞎扯,誣陷善良!。”
雙目一閃,秋離冷然道:“潘一志,你以為我是吃飽飯沒事幹了,千里迢迢跑來向你這汙穢之地誣陷象丁驥這種‘善良’?”“呸”了一聲,秋離又厲烈地道:“老實說,無邊湖另外那八個人我姓秋的亦必不放過,我定將尋著那個地方去找他們結算此帳,在登臨天山之前,我們便有此打算,打算萬一姓丁的不在天山之上時,我將立即走遍天涯海角尋訪無邊湖,替周雲出此怨氣,但姓丁的該死,他娶人之女,定居女方之處,這正省了我們的工夫,首先斬此兇人以伸天道!”看了氣得不成人樣的潘一志一眼,秋離再道:“周雲沒有料錯,你這老小子盲目地寵愛丁驥,昏庸地信任於他,縱使他與艾小玫成了親,你也必不要他離開天山,果然對了,潘一志,你正是如此做的!丁驥下聘於天山,娶艾小玫於天山,定居於天山,如今,再葬身於天山!”九手銀瞳潘一志狂吼一聲,暴怒地叫道:“孟兄請退,天山派與秋離勢難兩全!”孟漁猶豫了下,終於嘆了口氣讓開一邊,他明白,眼前的混水,只伯是不能不趟了!
銀牛角斜斜舉起,角尖指天,秋離冷然地道:“天山派的上下各人通通聽著:你們當年逐出周雲,任他形單影隻,冤情難伸,任他飄泊天涯,受苦受辱,任他毀害傷身,悲痛欲絕,你們天山,派,老的一輩昏庸無能,獨斷專行,是非莫辨,黑白不分;中的一輩畏首畏尾,怯懦拘私,罔念情誼,寡毒涼薄;小的一輩盲從糊塗,囂張狂傲,妄自稱大,不明真理,你們全是武林中的敗類,江湖上的蟊賊,天下有血性,有氣節,識仁義,明大體的人,皆可擒而誅之!”一仰頭,他又洪亮地道:“今夜,我鬼手秋離有幸至此,便自做自承,做這替天行道之人,果報神之子了!”從未發一言的天山派八代弟子中的第二位——僅次於攀門人的馮鍔,此刻再也忍不住了,他雙目圓睜,角眥欲裂地大呼:“秋離,你這狂徒、惡鬼、畜生!天山派今夜便將斬你的血手,滅你的兇性!”大笑如雷,秋離凌猛地叫道:“來吧,你們一起上,每一個人,不管是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有號稱“金拐羅漢”的馮鍔鳳目驟睜,額頭上的太陽穴突然暴起,他微一偏身,右手已自袍襟裡抽出一柄金光燦閃的沉重單拐來;這位尊主天山派二掌門的前輩人物,尋常是難得一動肝火的,但他自己十分疼愛難一女徒兒與徒兒的夫婿,一個不知所終,一個橫屍慘死,再加上他的師弟身受重創,眼前的行兇者競又這般狂傲跋息,這口氣,就連他積了七十餘年的修為也是忍不下了,在暴怒痛恨之中,就想立即與對方上手搏命!冷酷而陰森的秋離卓立如山:“怎麼,就是你老小於一個人上麼?”馮鍔雙眸紅中泛紫,他切著齒道:“畜生,看你還能狂到幾時!”秋離的目光斜視著舉指向天的銀牛角,淡漠地道:“能狂到你瞑目之後是無庸置疑的,老朋友,你不夠看!”緩慢地逼了過來,九手銀瞳潘一志厲烈地道:“秋離,本掌門來慈悲你了!”哧哧一笑,秋離眼珠子一轉,道”還有哪位,用不著客氣,有興趣的請一起上來,這樣也顯得熱鬧些,對了;孟老前輩,你不湊上一角耍耍麼?”“萬屠嘯天”孟漁任是當年雄霸天下,經過了多少大風大浪,暗中對秋離這種豪壯做倔的神態也不由不加了三分欽服,他閱人多了,見得更多,但是,似這等狂放不拘的人物卻還真是僅遇的呢;因此,這位響噹噹的老前輩表面上冷沉如冰,骨子裡卻並沒有什麼氣,他站在一旁,嚴峻地道:“不要太過分,秋離,你能勝過天山掌門人潘兄就算出了奇蹟了!”秋離笑笑,道:“老實說,如今我是趕鴨子上架,硬挺;
不是麼?要不挺也不成了,還空叫人家罵一聲窩囊——”
,於是,就在那個“囊”字還跳躍在舌尖上,秋離斜指向天的銀牛角已閃電也似地猛然飛向潘一志!
他這突冗而急厲的發難,是全場的任何人所預料不到的,誰也沒有想到他竟然說打就打,而且毫不容情,毫無徵兆,一上手便是這般的歹毒狠辣!“九手銀瞪”潘一志淬然一驚之下“呼嚕嚕”地斜旋而去,在旋身的同時,他已倏然反了五掌,這五掌也是又急又快,更自五個不同的角度暴閃翻掠,這等迅速的應變,亦是匪夷所思,不愧“九手銀瞳”之名了!
秋離大笑一聲,微轉驀勝,銀牛角晃閃之下又幾乎在第一次出手的同一時間反劈往正待挾擊側攻的“金拐羅漢”馮鍔!
於是,金拐突起,猛迎而上,秋離的銀牛角抖顫如千層浪湧,在一波波白瑩瑩的光芒飛快起伏中,那麼威勢凌人地罩合下來!
一種直覺侵襲著馮鍔,使他不敢放開手腳與對方那翻洶浩蕩的角影硬抗,他大吼一聲,金拐拄地一點,“刷”地掠出五步!牛角倏彈淬揚,又剛好準確無比地攔住了反撲而來的潘一志,潘一志的雙目燦然如電,在憤怒中,他的掌勢已有如狂風劇雨般帶著雄渾無匹的勁力衝到。
秋離瘦削的身軀有如一抹閃炫在黑暗蒼穹中的冷電,來去無蹤,快捷之極,倏上倏下,忽左忽右地縱橫掠勝著,一隻銀牛角便彷彿是一抹冷電的尾芒,吞吐不定,千幻萬迷,在剎那間已如此悍野地與天山派這兩位頂尖兒的大人物拼殺在一起!“九手銀瞳”潘一志的技業是精湛、淵博的,又是奇玄、浩烈的,他一會用天山正宗的‘逆風九掌”,一會使天山嫡傳的“小云手”。一會展“金鋼指”法,一會旋“丹鶴大王套”
拳式,變化莫測,氣勢雄渾。而“金拐羅漢”馮鍔的拐上功夫亦已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了,一柄金拐揮舞起來,只見漫天的耀眼金光交織穿刺。時如霹雷蛇火,時如烈陽豪輝,時如火焰噴灑,時如群星流曳;在一片銳利的破空呼嘯之聲裡力擠著敵人的銀牛角!
兩位天山派的首要人物,異常謹慎而小心地和秋離激戰著,但是,他們卻驚駭地察覺己方傾兩人之力仍無法佔到絲毫上風,秋離的猛、狠、野、悍,簡直似一頭邪惡化身的魔豹,一隻附有阿修羅咒言的黑鷹,那般狂厲,又那麼快得令人目眩神迷!
一側——
集中全力仔細觀戰的孟漁,也不禁深深為秋離所具有的超絕身手而驚異了,他注意著秋離的每一個招式,每一個動作,但孟漁也不禁為自己嘆息起來;高手觀摩高手較鬥,都有一個本能的自然習慣,便是眼看著人家拚戰出手,自己也在心裡模擬對方的招式,譬如說那邊一掌攻來,這邊差不多就會斜身踢腿,那邊迴轉移步;這邊跟著便進身揮掌;一個對武術有深湛造詣的人,大都能憑著本身對技擊上的修為及認識預知敵人將要採取的動作與招式,也就是如此,往往便搶先一著,制敵先機;當然,以造詣的程度才能分斷對手將要採取的動作多寡,換句話說,武功高的,能預見敵人多招以上的動向,武功淺的,便只能預見一招或非待敵人出手便猜不透了。以孟漁的藝業來說,看人打鬥,勝負強弱之間他一眼便能分明,有如洞中觀火,瞭如指掌,套句俗詞兒:“尾巴一翹,便知往哪裡跑”,可是,眼下他卻大大地驚奇了,秋離的出手,是那般的怪異與詭詐,幾乎大多出了他的預料之外,非僅如此,甚至有些式子快得連看也看不清楚,這等情形,又怎不令這位武林中的老前輩感到可悲與可嘆呢?現在,他們的劇戰已超過百招了……
圍立周道的天山弟子們也不禁個個動容,屏息如寂,他們有生以來,哪裡會看見過如此驚絕奇幻的打鬥?又哪裡相信傾他們掌門與二師叔的聯手之力還有對付不了之人?這當然是開了眼界,但是,更不啻受了一場教訓,一場火辣而殘酷的教訓!
黑暗中,那原先欲向秋離挑戰的天山九代弟子“震山虎”徐超,早已遍身透涼,寒氣宜冒,他張著大口,傻著眼,他知道,自己從鬼門關打過一轉回來了……
於是——
在激鬥中,秋離忽然狂笑地道:“二位,你們準備打到;
個什麼程度才罷手?”’金拐縱舞揮掠著,馮鍔微微喘息叫道:“待取你狗命之後……”銀牛角翻飛如電,攻拒自如,秋離冷冷笑道:“只怕二位要大失所望!”照目前的情形來看,固然潘一志與馮鍔兩人不易戰勝秋離,但秋離若想擺平他們兩個人,卻也頗不容易,當然,以性命冒險,用狠招硬擠除外。
這種情勢,拚鬥中的三人自是明白,一旁掠陣的孟漁也是心中有數,他微皺著眉,戴著黃皮手套的雙手在不停地搓揉著……
掌影突然暴飛如刃,潘一志已不耐煩地大叫道:“孟兄,請協同斬此妖魅!”潘一志這一叫,卻使孟漁感到不是那回事了,本來,鬼手秋離的名聲再響,功夫再高,憑年紀、恁資歷,也是個晚輩,如今以天山派的兩位首要人物聯手合攻,說起來已是大大的沒有光彩,若再加上一個盛名煊赫的孟漁,則就成了三對一,更失去武林中的道義與風範了,異日一旦宣揚出去,天爺,這幾張老臉還朝哪裡擺上去?
不過,雖則如此,潘;志叫也叫出口了,如果不上前相助一臂,多年好友必生誤會,甚至落個“袖手旁觀”,“不信不義”的罪名,這,卻又是孟漁所不願意承擔的……
沉吟了下,孟漁緩緩地道:“二位兄臺可否且請稍退?容兄弟我獨力惦惦姓秋的分量?”潘一志和馮鍔尚未答話,秋離在身形穿掠中已大笑道:
“孟前輩你何必客氣?這樣一來就違背了他二位的一番美意了,你沒看見他們那種急惶法兒?”大吼著,潘一志舞起滿空的掌影,呼呼轟轟地狂捲上去,在強猛的勁力迴旋中,他暴烈地道:“對付你這等奸徒小人,豈能奢談仁義?”“刷”地從十三次金拐的連環掃劈下逸出,秋離反手十一角還敬過去,左掌急封潘一志,他邊道:“老潘,你也並非是個正人君子,呢?”潘一志眼眸如電,他急叫道:“孟兄,時間迫促,拖延不得,那邊還有黃衫會的一干巨孽未除……”暗裡嘆了口氣,孟漁只有徐緩地朝前走來,再近一步,他的神色便沉重一分,臉孔上的皺紋也宛如更加深刻了……”在銀牛角的縱橫翻飛裡,秋離笑吟吟地叫道:“孟漁,正道上的俠義人物,也不過就是如此了,對麼?”幾句話宛如鋼針一樣刺得孟漁心中好不難受,他怔怔地停下腳步,隨即又一咬牙,厲聲道:“秋離,今夜之舉,全是你心狠手辣的報應,怨不得老夫等要以牙還牙,替天除害!”哈哈笑著,笑聲裡含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譏諷與嘲弄之意;
在光旋影掠裡,秋離的語聲竟是出奇地柔和:“好一個替天除害……但老夫的招於卻是雪亮的!來吧,孟大前輩,我們便看看在蒼天的眼裡誰為罪惡,誰為善良!”金拐潑風似的砍到,馮鍔暴叱道:“利口小子,任你舌上生蓮,也挽不回你即將來到的悲慘命運!”在金拐緊密與快速的閃動中,秋離的身形便彷彿幻成了一縷有形無質的煙霧,隨著敵人拐身的飛舞而急快飄掠,同一時間,他更毫不鬆懈地以閃電般的角光掌勢攻拒圍襲的“九手銀瞳”潘一志,沒有一丁點兒含糊,也沒有一絲絲兒畏懼,好雄邁,好驃悍!
於是——
斷比一聲,二條瘦小的黑影猝然彈到,一沾即走,就在這突來突去的瞬息裡,排成一個八角形的九十二片掌影已宛如實質的鐵板一樣呼轟壓下!
真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這整齊而驚目的由九十二片掌影排列而成的八角形圖案象是一個名雕匠的精心傑作。,但是,縱然是一個名雕匠的精心傑作,只怕他也雕不了這麼快,這麼好,這麼玄奇啊。九十二片掌形是凌空而來的,又是在一剎間便形成了卜秋離心頭大大地一震,銀牛角在一沉之下驟而“呼嚕嚕”翻旋飛舞,四周的空氣隨著角身的翻舞而猛然排回激盪,於是,一幕令人驚駭的奇景便出現了——
銀白色的角身,閃耀著奪目的奇異光彩,以秋離執角的右手為中心,一溜溜銀角的光芒便有如一朵龐大的,正在盛開的白蓮花瓣一樣,一層層的,一圈圈的往外翻展。然而。這翻展的速度是奇快無匹的,令人的視力發生一種錯覺,便象是這朵由角光銀彩所幻成的白蓮形花瓣永遠不會停止它的翻展一般,快速生長,晃動;再翻展,生長;執角的手臂便宛似花心之蕊,或者,象數花底之梗……
九十二片掌影彷彿一塊驀然被震成粉碎的雕花冰塊,在一陣低促的“噗嗤”聲中消失於無形,而白蓮花花瓣也似的銀牛角角影也在一片急烈的晃擺中隱斂,只剩下秋離喘息著的哧哧笑聲。
“九手銀瞳”潘一志與“金拐羅漢”馮鍔早已閃出七步之外,方才雙方的互擊,老實說,他兩人並未插手,也無從插手,等於只是孟漁與秋離的單打獨挑!
現在,“萬屠嘯天”孟漁正孤伶伶地站在秋離對面五步左近,他那張蒼老而滿布皺紋的臉容上,浮現著一絲掩隱不住的迷憫,一絲無可言喻的驚異,以及一絲“寶刀老去”的惆悵……
秋離的胸口起伏著,他展出雪白的牙齒,笑道:“孟漁,方才那一下子確是不錯,硬裡於,不帶唬的,更得謝謝你出手前先打了招呼!”沉緩地,秋離喝彩道:“好眼力,好見識,不錯,是叫‘佛蓮無窮’,我‘大悲角’法裡最高明的三式之一!”笑了笑,他又道:“怎麼樣?還差強人意吧?”寒著臉,孟漁側首道:“潘兄,馮兄,務請二位暫莫動手,於一旁替老夫掠陣,老夫今夕先得掏掏鬼手的根底,看他還有多少絕活兒未用!”
潘一志略猶豫,忙道:“對付這廝犯不著講求武林規矩,孟兄,我們一起收拾他……”“萬屠嘯天”孟漁面色驀沉,他陰森森地道:“不用,待老夫死於他手下之後,二位兄臺再為老夫索命報仇不遲!”孟漁這一說,潘一志才知道他這位老友已動了真火,而他對孟漁的習勝是深深瞭解的,他知道,若再堅持下去,孟漁怕就要翻臉了。強顏一笑,潘一志汕汕地道:“那麼:孟兄小心才是。”孟漁沒有再說什麼,他緩緩將手上戴著的那兩隻黃色軟皮手套脫下。這一脫下秋離便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他的一雙手掌,天爺,那竟會是一雙“人”的手掌麼?孟漁這兩隻手幾乎已經沒有肌肉,手上的表皮呈現出一種幹黃焦紫的顏色,緊生生地貼在手骨上,而那十支手指又粗又長,不象平常人的手指般有皮肉包裹著,那十支指頭宛如是曝曬在日光下的獸骨,泛映著凝膠般的古銅色,還有斑斑青絲,連指甲都沒有,指端渾圓而粗厚,一眼看上去,除了令人感到一股特異的“力”與“猛”的震撼外,便是那種極端作嘔的暴厲感覺……
當然,秋離明白這是一雙什麼樣的手掌,他曉得,除了精練“黑霹雷”掌的人以外,是不會將兩隻手稿成這種情形的,顯然的,孟漁的“黑霹靂”掌已經練到登峰造極的境界了,光看看他雙手的顏色,原先生著指甲的部位圓潤而租厚—的程度,便知道對方在這種掌力上的修為已到了家啦。
淡淡一笑,秋離口中“噴”了兩聲,道“好傢伙,孟漁,你老練那‘黑霹靂’掌可真是不惜功本哪,連一雙手都豁出去了!”
冷漠地看著秋離,孟漁沉沉地道:“老夫在這‘黑霹震’上下過六十年餘的工夫,秋離,你號稱鬼手,對掌上竅門想必熟練,我們便以內掌對肉掌,分一個強弱勝負吧!”秋離將套在右手上的銀牛角插在腰際,笑嘻嘻地道:“好得很,但怕只怕我這短短的幾年時光練不成前輩你那等火候,交上了手,前輩體可得包涵著點哪。”微一仰頭,孟漁道:“來吧,你先出手!”秋離搓搓手,道:“那麼,在下便有所不敬了——”“了”字還在他的舌尖上打著轉子,一片掌影已有如魔鬼的獰笑般飛到了孟漁的喉間,孟漁的鼻孔中冷哼一聲,在哼聲裡,他瘦小的身形微偏,十六掌已突然奇異地自斜刺裡左右激射敵人!
這十六掌來得古怪而玄妙,在掌勢閃動之間,竟有一種隱隱的風雷之聲,這聲音“呼啦啦”地象是猛獸在悶吼著,又以似雲層後沉沉的雷鳴,驚人極了,雄渾極了!
雷也似的旋掠六尺,又以比掠出更快的速度飛回,秋離這一來一去,快得好象根本沒有移動過;樣,在移挪的短促空間裡,他已三十三掌併合成一次猛然反罩孟漁!
迅捷得只有人們眨眼的百分之一時間,孟漁身軀暴閃淬斜,連連騰展,在他這快得無可喻言的展動中,“黑霹靂”掌已漫天鋪地地呼轟涵起,只見掌影連著掌影,狂飈滾著狂飈,飛沙走石,氣流洶湧,而那隱隱的風雷之聲頓時已變成尖厲的霹靂呼號”嘣——哧哧”“譁——啦啦”,掌影和焦點是如此準確,估計的部位是那般精密,一圈圈,一溜溜的勁力似已成為有形,縱橫交織著,上下穿刺著,宛如一面寬闊而嚴緊的羅網,在網中,則充斥著死亡,充斥著狠毒!
秋離的面容冷漠而深沉,他內心的平靜如古並不波,眼前的敵人任是這般強大,這般兇猛,但他卻毫不慌亂,多少年來經歷的艱險危困,千百次的血雨腥風,已將他的心肝鑄成了鐵鋼,膽識磨成了堅鑽,他能在死亡面前冷靜想到如何擺脫死,在危殆的情勢下考慮如何扭轉危殆,現在,他用他“苦空八掌”的前四式變幻施展著,或者是狂如暴風般連施第一招“鬼在哭”,或是急似劇雨環使第二招“鬼開眼”,或是猛如怒濤般飛出第三招”鬼曰善”,或是捷如鷹隼般閃展出第四招“鬼索命”,他有時連續使出單招,有時四式並出,有時循環使用,有時雙招聯舞,雖只一共四招,看上去卻是千變萬化,難防難測,尤其是那種快法,根本就使觀戰之人看不出他的掌式步眼!
雙方激鬥狠擠的角色,全是兩道武林上最高超的人物,一個是昔年的武術宗師,一個是現今的霸主奇才,彼此間全是走的快攻猛打的路子,誰也不肯相讓,誰也不能留情,只見掌影翻飛,串串溜洩,象流星,象飄絮,象浪舞,象山崩,這等威勢,別說天山派的九、十代弟子,便是功夫深厚如潘一志、馮鍔二位也不禁目眩神迷,歎為觀止了。
於是——
百招過去了。
秋離自出道以來,可以說還是第一次遇上眼前這麼厲害的對手,對方修為之精湛,功力之雄渾,反應之快捷,藝業之超絕,全是他前所末見的,因此,他知道恐怕不易善了了,當然,他自信也不會失敗,但那勝負之間,往往不是單憑自信便可以解決的啊。
這時,孟漁在掠閃中又是一百掌同時齊出,雙腿也不分先後地掃截秋離可以躲避的任何一個位置。秋離冷笑著,雙掌暴起,同樣一百掌翻飛硬迎,身子卻穩立不動,在連串的肉掌互擊聲裡;他快速得幾乎看不出地特有掌虛虛拍向天空“萬屠嘯天”孟漁目光尖銳無匹,他一眼看見秋離的這個動作,正覺有些奇異難解,而不可置信的,一股有利錐般的勁力已自左後方無聲無息,卻又其快之極地飛刺背心!
這股勁力實在來得太快太奇,以至連孟漁這等頂尖的高手也不由大大地出了意外,他怪叫半聲,七十七掌猛然掃劈,身形倏縮猝閃,那溜銳風已擦著他的面頰“刷”地掠過,雖未擊中,卻火辣辣地有如捱了一記耳光!
在七十七掌中閃電般挪讓著,秋離哧哧一笑道:“得罪,得罪。”呢,那是秋離“苦空八掌”中的第五招“鬼指東!”這一下了,孟漁可真是掛不住了,他狂叱一聲,不再以纏戰遊斗的方式分出勝負,出手之下,便是他立威武林,功垂數十年的壓箱底絕技:“三手伏龍”!
“黑霹雷”掌的威力現在才真正顯示出來,象旱天的金雷“叱啦啦”地暴震著,而雷聲翻飛在閃動交織的掌山裡,孟漁象是陡然間多生出了八臂八腿,急厲而狂猛的勁力排湧迴盪,漫天的掌影式成弧狀,式形一線,式如半圓,式似並排,在一團團黑色霧影中穿射飛撞,它們無隙不容,無間不含地衝罩而去;豎砍的,斜劈的,反兜的,倒掃的,各個攻擊的角度與位置全然迥異,但卻包括了敵人任何一個可躲閃的空間,這種力量,這種威勢,幾乎已不敢令人相信會是單單一個人在同一時間裡所表示出的功力造詣了!
秋離驀然尖嘯如泣,他“苦空八掌”的“鬼在哭”,“鬼開眼”,“鬼曰善”,“鬼索命”、“鬼指東”剎時並使,不分先後,‘在雙臂的急速抖振中,餘下的三招“鬼濺血”,“鬼合十”,“鬼出棺”也合力推出,八掌合在一起施展,彷彿是八個秋離同時出手一樣,呼嘯的狂飈有如龍捲風似地繞體而起,片片如刃的掌影朝四面八方飛旋展舞,一串連著一串,一溜接著一沼,一陣壓著一陣,一波推著一波,象浪花蓬灑,碎水濺散,那麼密,那麼急,而這瞬息,天與地都變色了,只見掌影翩翩,上下齊舞,好狠厲,好歹毒!在掌影的穿刺飛旋里,兩條人影淬然分別向兩個相異的角度搶出,於是,一剎那間,聲寂形斂,:方才所發生的一切,又頓時消散無蹤,兩個對手,相距一丈左右,全靜靜地卓立著互相凝視……
側旁一一“九手銀瞳”潘一志與“金拐羅漢”馮鍔驚恐地奔向了孟漁,潘一志邊低呼著:“孟兄,孟兄,你不要緊吧?”孟漁枯乾皺癟的面容上沒有;絲表情,他搖搖頭,目光竟是如此平靜而深湛。沉緩地,他道:“秋離,你說對了,長江的後浪推前浪,而你,不愧是推那前浪之人,你勝了……”一丈之外,秋離的面色蒼白得出奇,他笑了笑,猛然張口噴出了一股鮮血,連嘴邊的腥紅血跡也不抹,仍然吊兒郎當地,卻沙啞地道:“好說,還虧你老人家成全。
“九手銀瞳”潘一志震駭地叫道:“你,你輸了,孟兄?你也輸了!”“金拐羅漢”馮鍔不服地跟著吼道:“但明明是姓秋的小於輸啊,孟兄,你已震傷了他!”帶著淒涼意味地一笑,孟漁緩緩地道:“不,是老夫栽了……二位,他已用分脈手閉了老夫的下身經脈!”一句話有如響起了一個焦雷在潘一志與馮鍔的頭頂,二位仁兄齊齊驚得退後一步,瞪眼張嘴,一時競連話都說不出了!
低愴地,孟漁又道:“其實,他方才可以不用分脈手的,在他施展分脈手的時間裡—,他是可以在老夫身上力劈四掌還有餘,若他真個如此,只怕老夫如今已站不住了,而且,你們看——”說著,孟漁向自己的肩胛處一指,隨著他指的位置,潘一志與馮鍔的目光移了過去,這一看,卻更是心絃猛震,幾乎驚呼出聲,老天,一枚金閃閃的臂鐲競完全拍進了孟漁肩胛肌肉處,只露出了半圈圓脊在外,而這枚金鈞,不正是他們的三師弟可札欽漢的玩意麼?怎的卻會到了孟漁肩肉裡面了呢?衰老地一笑,孟漁道:“這枚金鐲,原本嵌在秋離腿根之內。想是他與可札兄較手時吃可札兄所傷的……但是,他卻能在眨眼間運氣逼飛出來對付老夫,這枚金鐲原來可以直襲老夫咽喉,但秋離卻是手下留情,偏擊到老夫肩上,前後兩。
次,他若全下毒手,二位,老夫怕已休矣……”潘一志和馮鍔二人呆了半響,馮鍔又急促地道:“但是……孟兄,姓秋的小子亦未得到便宜……”孟漁嗆咳了一聲,低沉地道:“他中了老夫三掌一腿,傷是傷了,但卻不重……二位兄臺,此人已練就了‘彌陀真力’,而看情形,只怕已在第七八重以上了……”二位仁兄又是一震,心頭的那股子窩囊,可說到了家啦;
孟漁痙攣了一下,暗啞地道:“潘兄,馮兄,老夫已無顏在此,且容告退……今夕之戰,請二位多加斟酌,能以停止干戈,是為上上之策……”強忍住心中的憤怒、羞辱與不悅,潘一志沉重地道:“若是孟兄與潘某易地而處,孟兄,你也會就此罷手求和麼?”孟漁慘然一笑,徐徐地道:“潘兄,你我相交數十年,情感深篤,是而老夫才不惴冒昧,不顧兄臺氣怒,坦誠直言,目前暫忍一口不甘之氣,總比橫屍殘命,潰散瓦解來得便宜上算………”
滿口牙齒銼得“嘎嘎”暴響,潘一志雙目光芒銀亮帶赤,他額際的青筋浮突著,仇恨之極地道:“但三師弟的血債呢?
徒兒徒婿的性命呢?天山弟子的傷亡呢?還有孟兄你的敗辱,這一切,難道就全罷休了麼?”’“長長嘆息一聲,孟漁頹喪地道:“照眼前情勢來說,只好罷休了……”猛一跺腳,潘一志吼道:“不,這萬萬不行!”悲憫地看著這位天山派的掌門人,”萬屠嘯天”孟漁沉沉地道:“潘兄,你須明白,再打下去,只有更使血債加重,更使人命增多,對事情不會稍有補益;老實說,如今我們這邊沒有一個在單打獨鬥上是秋離的對手,他的功夫太高……若是混戰,也只有使我們人員再增傷亡……潘兄,不要只為了一口氣而使血流成河,使天山弟子骨埋荒郊,退一萬步說,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又何苦非爭在一時?況且這一時又毫無希望,代價太巨……”
潘二志雙手緊拉,痛苦莫名地呻吟道:“可是……那些仇怨……那些仇怨……”搖搖頭,孟漁低緩地道:“你要想遠一些,想開一步,潘兄,便是硬拚一下,除了再損些性命,那仇,報得了麼?”深深地垂下了頭,良久,潘一志暗啞地道:“也罷………便如你所言……”又嘆了口氣,孟漁沉重地道:“不要難過,潘兄,大丈夫要能屈能伸……”一側,神色晦澀的馮鍔忽道:“孟兄,如今激戰正烈,便是我們有意委曲求全,對方願不願意尚未可知,況且,黃衫會聽不聽姓秋的勸阻也還是疑問,姓秋的又正好佔了便宜,這小子只怕要拿拿堂……”孟漁唇角的皺紋深深地陷了進去,他平靜地道:“老夫看,秋離不是那種得勢賣乖的人……”他正說到這裡,對面的秋離已調息得緩過一口氣來了,聳聳肩,他微略挪進一步,語聲有些於澀地道:“孟老先生,我與你的這場架是打到現在為止呢,還是要繼續下去?”孟漁凝視著秋離,緩緩地道:“老夫想;該可以罷手了……”頓了頓,他又道:“非僅如此,秋離,黃衫會的那批人,你是否也可以暫作調停?”秋離微微感到了意外,表面卻不動聲色地道:“你是說,天山派方面願意罷手?”點點頭,孟漁道:“不錯。”
笑了笑,秋離深沉地道:“我可以要他們哲息干戈,但是,他們若有什麼條件要提出,則請天山派的掌門者大與他們打商量了……”“九手銀瞳”潘一志怒火頓熾,他暴烈地道:“什麼?停手還有條件?我天山一派折兵傷人,威名蒙垢,看在孟兄勸說分上甘願忍氣吞聲,解仇息怒,這已是莫大的恥辱了,他們竟然還欲籍此要挾?秋離,你道我天山派真是畏懼了你們麼?”眉梢子一揚,秋離懶洋洋地道:“潘老大,兩國交兵,勝榮敗辱,這原是天經地義之事,你們打了敗仗,當然便須表示出點兒意思,光空口白說,幾句話就算了結啦。俗語道得好,化干戈為玉帛,這干戈停息後跟著就是玉帛,玉帛也者,也不過就是金玉財帛之意而已,換句話說,沒有點賠償,那隻怕干戈也化不成了……”
潘一志幾乎氣炸了肺,他雙目寒光閃射,兩邊太陽穴不住地“突”“突”跳動,咬著牙,他咆哮道:“這算什麼武林規矩?你們先至我彤雲山莊啟事挑釁,誣衊我天山聲名,繼而殘我弟子,殺我同門,我等為了抑止殺戮,減少流血,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意,竭力避免發生爭鬥,委曲求全,更不顧威信之掃地,提出息戰之要求,這只是為了一個仁字。但是,你你你,你競以為我天山派是階下囚,牢中俘,認為我天山派已一敗塗地,無可收拾,得以乘機勒索。秋離,你打錯了這種下三流的主意了!”“金拐羅漢”馮鍔也憤怒地吼道:“秋離,今夕便是拚了一死,我等也必與他們這些魅魑周旋到底!”一側,孟漁沉緩地道:“二位兄臺,且請息怒——”潘一志打斷了孟漁的話,叫道:“孟兄,你也聽見了,這簡直欺人太甚……”對面,秋離淡淡地道:“潘一志,黑白兩道作為不同的地方也就在於此了,你不要用你武林名門大派的看法與風範去衡度江湖黑道上的行為;和與不和,要知道,黃衫會並沒有認輸求饒,他們正想硬幹下去;得失之間,姓潘的,你自己琢磨著辦吧……”一斜眼,他又冷森地道:“當然,若再繼續下去,我仍是站在他們那一邊,我並末忘記天山派與我正處於敵對之位!”潘一志混身關節咯咯作響,他瞪著眼,握著拳,胸膛起伏急劇,氣得連嗓音都變了:“好,好,姓秋的,我們這就開始了,天山派寧願死絕了,也不能忍受這等侮辱欺凌?”冷漠地,秋離毫無表情地道:“悉隨尊意!”“金拐羅漢”馮鍔猛一滑步,鬚眉皆張地吼道:“秋離,我這條老命就先賣給你吧!”於是,正在這劍拔弩張的緊要關頭,“萬屠嘯天”孟漁已石破天驚地大蠍一聲,怒吼道:“住手!”這一聲霹雷似的吼喝中,帶有無可掩隱的焦急與惶鬱,方想出手攻敵的馮鍔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勢子,迷憫而怔愕地回頭望向孟漁,訥訥地道:“孟兄……這……”孟漁枯乾的面龐上在此刻競湧起一片奇異的紅光,他兩眼暴睜如銅鈴,唇角也在不住地抽搐,他厲烈地道:“二位兄臺,我“萬屠嘯天”孟漁多少年來經刀山,赴劍林,水裡火裡橫闖直蕩,歷經生死關,嘗足血腥味,卻也從來沒有向誰低過頭,求過饒;二位也必然明白姓孟的並非無骨節之下三濫……”說到這裡,這位當年的天下三雄之一劇烈地嗆咳了幾聲,緩過一口氣後,他又粗濁地道:“今天老夫如此委曲,如此忍耐,不是為了老夫這副臭皮囊,老夫老矣,死活已不足惜,老夫為的全是你天山一派的根源,你天山一派的根業,二位兄臺,你們這般激動,這般魯莽,便不怕天山派血緣斷絕,彤雲山莊化為瓦礫麼?二位兄臺與老夫全登耳順天年,死不為夭,但是,二位就不替那幹年輕的弟子們想想?不為這些年輕的弟子打算?他們也皆是父生母養的好孩子,好兒郎……”這一番話,說得沉痛悲昂,鏗鏘有聲,不由將潘一志與馮鍔的滿腔憤怒全部化為灰飛,兩上人證呵呵地呆立著,象僵了一樣,好半晌作聲不得。
秋離搓搓手,笑道:“孟老前輩,閣下確可謂是明是非識大體的真英雄,所言所語,不僅句句中肯,一針見血,其中那股大仁大義的韻味,亦叫足了,這才是不折不扣,打江山闖天下的好角色!”
孟漁沒有表情地看著他喘息了一陣,冷冷地道:“秋離,你還要等待什麼?”一拱手,秋離道:“這就去,孟老前輩,我這就去!”說著,他大步走向激斗的人群那邊。現在,那邊的擠戰似乎已更白熱化了,兵刃的撞擊聲永遠是那麼個刺耳的聲音震響著,而暴叱厲吼也和任何一場殺戮中的味道無異,淒厲與殘酷;間或夾雜著短促或悠長的慘號悲叫,這慘號與悲叫,總也透著千百年來人類在生命隕滅前的一剎,那種絕望及恐怖。這一切,秋離實在已熟悉得膩味了;他直向“蛇矛斷命”於德壽側身走去,如今,於鎔壽正勇如悍虎,攻勢滔滔似長江大河,他的兩位對手卻窘態畢露,捉襟見肘,被逼得左支右絀,那“千臂龍”青杏子甚至還掛了彩,右眉角上鮮血流著!
一把抓著一個天山弟子的後領摔了出去,秋離拍拍手,向越打越狠的於德壽咧嘴笑道:“如何?”於德壽手中銀亮焙燦的三尺蛇矛飛舞如閃閃寒電,他狂聲笑道:“好極了,秋兄,你那邊呢?”淡淡地,秋離道:“也不差。”頓了頓,他又道:“瓤把子。”於德壽左右急晃,三十一矛流刺如飛,“銅寇客”白雲子旋轉挪走,“三刃雙劍”翻舞截架,劍光如雲,飄飄散散,而”千臂龍”青杏子的“華陀杵”卻橫劈直砸,猛打硬接,一副幹到底的派勢子!
“呼嚕嚕”的閃動著,於德壽邊應道:“秋兄可有見示之處?”秋離沉緩地道:“天山派已要求停手息戰。”倏出七招十九矛,於德壽驚異地叫:“真的?”秋離懶懶地道:“我還當你是三歲小孩子耍呀?”同時,“銅寇客”白雲子與“幹臂龍”青杏子也聽到了,白雲子的環眼,閃射出一片稜稜煞光,憤怒而輕蔑地道:“小輩,你這謊言太不夠高明——”就在他那個高明的“明”字還繚繞在空氣之中,一聲短促的,清亮的,激昂而沉重的鐘聲已“堂”地敲響,這一聲鐘響,雖僅是這麼短促的一下子,卻幾乎在一霎間將所有天山派的人們魂魄懾住,心脈震斷,他們在一片驚呼悲喊中紛紛停止了拼鬥,全部不甘服地站在那裡惶恐地向四處張望著,有如一群無主的雁,難以適從了!
秋離立即道:“瓢把子,你還不快招呼你的手下也停戰!”微微一怔之下於鎔壽趕忙大叫道:“黃衫會的兒郎全聽著,咱們也收傢伙歇手,都給我站在那裡待令行事!”其實,“蛇矛斷命”於德壽這道諭令下不下一時之間也無所謂了,因為剛才鐘聲一響,天山派方面所有的人全停戰收手,猛古丁裡黃衫會的一干朋友們競都愣住了,他們失去了對象,不知不覺中也全自動地收勢停手,滿頭霧水地瞪目互視,不明所以……
,七八步外,“追魂無影”冉謙驀然怪叫道:“瓢把子,這是怎麼回子事?”怎麼回子事?於德壽也正在納悶著,他一瞪眼,叱道:
“等一下你自會曉得!”說罷,他低促地詢問一側的秋離:“呢,秋兄,我說,這可真是怎麼回於事?開山派莫不成吃錯藥啦?一下子全停了手?”‘秋離吊兒郎當地道:“很簡單,他們玩不開了,筋斗一栽,當然便得收手,情勢對他們不利哪,陷了夫人,若再折兵還成?”
秋離的幾句話,對面的白雲子與青杏子也都聽得清清楚楚,一清二白;青杏子雙眸帶血,薄唇如刀,他冷森地道:
“小子,你胡吹誹謗可知也須有個底兒?誰玩不開了?誰栽了筋斗?你若沒有瞎眼也該看清眼前的形態,哼哼,只伯鹿死誰手,如今還未可定呢!”白雲子也陰沉沉地道:“晚輩,‘你且等著瞧!”哧哧一笑,秋離道:“以孟漁和可札欽漢的功夫還罩不住大勢之去,我想,只怕二位道爺要更差上一把火吧?”從心頭樂起,於德壽大笑道:“秋兄,你是說——”他面色突變,在—剎那間有些口吃地駭然道:“孟……孟漁?秋兄……哪,呢,哪個孟漁?”秋離靜靜地道:“萬屠嘯天孟漁。”猛地一機伶,於德壽驚震地道:“天下三雄之一的那個孟漁?”點點頭,秋離道:“正是。”冷汗竟來得這麼快,一下子浸溼了於鎔壽的內衫,他呆了呆,有些張口結舌地道:“你,呢,秋兄,沒有搞錯吧?”秋離淡然道:“沒有。”連呼吸也粗濁了,於德壽忐忑地道:“那麼,你是說,秋兄,他輸給你了?”笑了笑,秋離道:“至少沒有勝過我。”一塊磨盤巨石頓時自於德壽心上卸落,他手摸胸口,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猶有餘悸地道:“我的乖乖,可真嚇了我一大跳……”說到這裡,他又一伸大姆指,由衷地讚道:“行,行,不愧是天下一代英傑,天下豪雄,秋兄,我於某人服了,真他媽服透了……”一斜眼,目注白雲子與青杏子,於德壽不屑輕蔑地道:
“我說你們這兩個不開眼的老牛鼻子,你們可知道這位英偉的仁兄是誰?卻敢在這裡一搭一擋,放你孃的狗臭屁!”白雲子雙目一瞪,暴吼道:“於德壽,他總不會是十殿閻君!”哈哈一笑,於德壽道:“縱然不是,也差不遠矣,便告訴你們這兩個有眼無珠的老東西吧!”秋離徐徐笑著,微微躬身接道:“鬼手秋離。”真是人的名兒,樹的影兒,一聽到這幾個字,白雲子和青杏子同時駭退一步,兩張老臉,也同時變得慘白,四道月光全定定地盯著秋離,象一瞬間全傻了……
於德壽嘿嘿笑著,大拉拉地道:“別看你們藏著個孟漁,我們也拾著個秋離,媽的,這叫鐵掃帚碰不著地堂,大家硬對硬,誰也不用含糊!”他正說到這裡,人群中,六盞大紅燈籠緩緩朝這邊移近,在那片朦朧的暈紅燈光掩映下,“九手銀瞳”潘一志,“金拐羅漢”馮鋨鍔,已被數十名天山弟子簇擁過來,另外,旁邊尚’有一乘軟兜由四名天山弟子抬著,軟兜上,正坐著“萬屠嘯天”孟漁。’低沉地,秋離道:“來了,瓢把子,有什麼條件,你提吧。”得意洋洋地一笑,於德壽道:“放心,我早預備著了。”隨即,這位黃衫會的大龍頭舉起手上的蛇矛,迅速向左右一擺,於是,很快地,散佈在四周的黃衫群霸們馬上朝這邊聚攏,異常敏捷而利落地排成了一個反的半弧形陣勢。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3:46:48
第十四章 成者為王
現在,在六盞大紅燈籠下,潘一志他們來近了。
天山派的八代高手們馬上圍了上來,低促而急切地向潘一志詢問著什麼,由他們那種悽惶、不甘、與憤怒的形象上,可以斷出他們定是在詢問著突然停手求和的理由。當然這停手求和的意義乃是象徵著失敗、屈辱、及無顏啊……
潘一志在低沉而徐緩地回答著,軟兜上的孟漁也間或插上幾句幫著解釋。但是,顯然天山的弟子們仍有著不服;一張張的面孔上全浮現了無可言喻的哀傷以及沉痛,每一雙眼睛裡,都有強烈的火焰閃射,那是一種仇恨與悲憤揉合起來的火焰……
良久。
於德壽有些不耐地低聲道:“秋兄,天山派的混帳們還在打什麼商量?媽的,不服氣就再幹,看看是誰吃不住勁……”忽然,他眼珠子一轉,又悄聲道:“對了,秋兄,那孟漁,是否就是半躺在軟兜上的老小子!”微微頷首,秋離道:“不錯。”露齒一笑,秋離又道:“怎麼?你對他好象特別關心似的?
莫非早年你們兩位還有過一段交情?”“嗤”了一聲,於德壽低聲道:“有個卵的交情,不瞞你說,秋兄,這老小子……呢,名氣的確是太大了,當年是他們‘天下三雄’三個老匹夫,就把整個武林擺得四乎八穩,紋絲不動,誰也不敢多吭一聲;老實說,提起他們三個人來,也確是叫人心裡發毛,若非親眼看見,呢,我還真不敢相信你能打勝了他,乖乖,真不簡單,真不簡單一……”冷冷一笑,秋離傲然道:“我想,瓢把子,你大約忘記站在你身邊的人是誰了吧?”趕忙一笑,於德壽帶著三分阿諛地道:“別在意,別在意,鬼手秋離嘛,除了你老兄,又有誰具有這份道行?這份功夫?”秋離一挺胸,道:“正是!”’嚥了一口唾沫,於德壽有著吞了顆棗核般硬塞的感覺,相當不舒服,但是,他除了繼續陷笑,卻不敢有別的表示了。
他這種不好服的感覺沒有延續了多久,那邊,天山派的掌門人潘一志已發了話:“於德壽。”於德壽一聽那連名帶姓的稱呼法,滿族火便已提了起來,他重重一哼,怒道:“說吧,姓潘的。”天山派的所有弟子個個目光冷凜凜的,象無數道箭矢般投注往這邊,空氣悶沉沉而生澀,異常不調和,於是,播一志緩緩地道:“今夕之戰,本掌門不欲繼續下去的理由想你明白。”頓了頓,他又道:“本掌門為了減少流血,痛惜生者,自願冒同門上下之責難,蒙屈辱之垢以吞聲求全,本掌門不妄談仁義,唯念上天有好生之德,竭力促使息鼓侶兵,本掌門不奢望同門及天下武林道所諒有,唯求心安理得,一片祥和,則於方寸之間,自可告慰……”
於德壽舔了舔嘴唇,重重地道:“你說完了?”肅穆地,潘一志道:“如今,於德壽,你我恩怨已了,你可以帶領你的屬下,在檢點傷亡之後自行離去……”猛然怪笑一聲,於德壽狼啤般叫道:“離去?潘一志,你說得倒是怪中‘聽,怪悅耳的,我倒要問問你,是怎麼個離去法?我黃衫會萬里迢迢來到天山,豁了命,流了血,擠了一整夜,就這麼輕輕鬆鬆簡簡單單拍拍屁股便打發走了?姓潘的,你也未免說得太容易、太輕巧了些,江湖傳統,只怕沒有這樁子事吧?”潘一志尚未回答,肩上帶了傷的:白鷹”左陵已火辣地道:“姓於的,照你說,你這樁事還麻煩得多?”嘿嘿冷笑,於德壽道:“當然。”就這兩個字,天山派那邊又已群情憤激,一片譁然。潘一志那雙狠光閃閃的怪眼稜稜有威地朝四周環掃,嚴厲地道:
“靜下來!”他在周遭又歸於沉寂之後,才再注目於德壽,徐緩地道:
“於德壽,你果然還有條件?”於德壽一挺胸,道:“正是!”他將方才秋離與他講話時的動作與口吻照學了一遍,恩,卻正把潘一志也氣了個一佛出世,二佛昇天,同樣有硬吞下一顆棗核的感覺,硬生生,漲悶悶的……
憋住了一口氣,潘一志重重地道:“好,你說!”於德壽目光冷厲,先朝四周掃視了一遍,才鎮定地道:
“很簡單,我們要那尊‘玉麒麟’。”一言出口,潘一志以下所有天山弟子全在霎時變了臉色,潘一志氣得連四肢都在輕微顫抖了,他長長吸了口氣,竭力使自己平靜了下來,好半晌,才艱澀而緩重地道:“於德壽,你不覺得太過分了麼?”沉著臉,於德壽冷峻地道:“一點也不。”旁邊,“遠天孤鶴”馬照堂陰沉地道:“繞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子,費了這麼多的手腳,姓於的,’大約你們原本便是衝著這件寶物而來的吧?”於德壽毫不畏懼地道:“正是!”驀然暴喝一聲,“雲裡獨鷲”班上品大吼道:“於德壽,你這是痴人說夢,異想天開,虧你還有臉提出這等要求來,‘玉麒麟’乃天下至寶,豈是似你這樣的綠林蟊賊能覬覦得的?
哼!”在於德壽身後,“落星一劍”韓子明尖刻地接嘴道:“姓班的,你們也算不上什麼高雅人物,全是一群抗著俠義大旗盡做些狗屁倒灶醜事的窩囊廢,你說說,你們憑哪一點便可獨佔此寶?”班上品怒叫道:“你想尋死了?”韓子明硬生生地道:“只怕你擺佈不了我韓大爺!”“白鷹”左陵跟著厲色道:“朋友,不要光說不練,有興趣,我左陵現在就可以奉陪!”狂笑一聲,韓子明道:“可以,韓大爺也想早惦惦你這狗才的分量!”’雙方針鋒相對,各不相讓,眼看著又是一場混戰將要展開,沉默了許久的秋離淡淡一笑,有氣無力地道:“幹什麼?
還想再拼一場不成?潘老大,你也不勸阻一下你那邊的幾個喪門星?”潘一志一揮手,目光盯住秋離,恨聲道:“秋離,你不要出言太狂……”聳聳肩,秋離道:“我不過只是息事寧人,充個和事佬罷了,大掌門,犯不著生這麼大的火氣。”於是,在場的天山弟子們在這一霎間全都明白了秋離的身份,一片低促惶惑的私語聲嗡嗡響起,無數道目光全聚集向了秋離的身上……”微微躬身,秋離一指於德壽道:“大家久仰了,且請先莫看我,正主兒在這裡。”於德壽不耐煩地道:“潘一志,你到底是答應不答應?”顯然,這位天山派的首要人物已陷入了一個進退維谷的難題裡,他明白,若是不允,則一場血戰必將更加慘烈地爆發,那結果,無庸置疑是可悲與殘忍的,但是,若是答允,這座煞費苦心維護多年的至寶眼看著便要拱手讓人,非但分不到一半,甚至連邊都沾不上了,且不說這“玉麒麟”珍貴無價,曠世難求,便是那一口冤氣,卻又怎生咽得?左思右想,俱不妥帖,潘一志的面容陰沉得象是陰霾密佈的天空……
疲弱地,軟兜上的孟漁啟了口:“於德壽,你可知道這尊‘玉麒麟’的來歷?紅口白牙就這般狠心地想獨吞?不覺得太貪婪了些?”到底天卞三雄昔日的餘威猶存,孟漁如今雖然受傷在身,活動不便,但他的名望與聲勢卻不容忽視,便算他是一頭病虎,情急之下卻仍然噬人!於德壽一見他開了腔,不由自主地就挫了三分氣焰,陪著笑,他語氣立即緩和了不少:“呢,孟前輩,並非是於某人想獨佔,只是天下珍寶,唯有德者居之,於某人雖說無德,但卻為了這件東西流了血汗,一干弟兄們多少總得分點代價;起初我們好言好語,以江湖規矩求見,不想卻橫道天山派凌辱冷落,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如今既已動過了手,分明瞭勝負,自然……呃,行情便另須談過了,於某人不貪圖他天山派的金銀財寶,只要潘一志他拿出‘玉麒麟’,我黃衫會的人立即轉身上路……”
冷悽悽地,孟漁道:“便算你以禮拜山求見,也不過是為了那‘玉麒麟’而來吧?”猶豫了、一下,於德壽硬著頭皮道:“不錯……”生硬地,孟漁又道:“於德壽,你憑藉了什麼道理來求取這‘玉麒麟’?只是暴力麼?”一下子怔窒住了,於德壽訥訥地道:“當然……呃……有理由……”神色嚴峻而森酷,孟漁道:“什麼道理?”側旁,秋離一笑道:“我便插上一嘴吧,孟老先生,這理由很簡單,在當年,找到這座‘玉麒麟’的主人共有兩人,一位是天山派的第二代祖師爺一覺子,另一位,則是武林南北大盟主‘金戈銀駒’席百忍,對不對?”孟漁頷首道:“不錯。”眉梢子一揚,秋離又道:“當初因為這座‘玉麒麟’腹中有一株‘丹參’正待成形,為了這株‘丹參’的長成,便將‘玉麒麟’埋入土內,相約在這株‘丹參’長好之後,由天山派一覺子的晚輩及席百忍的後人共同前來掘起,是麼?”緩緩地,孟漁道:“正是。”笑了笑,秋離道:“天山派人丁茂盛,繁衍呂大,一覺於的晚輩門人可謂多而又多,有如過江之鯽,他當然有人來繼承這件寶物,但是,江湖上的幫會組織卻沒有這麼嚴密而持久的傳統了。世事多變,滄海桑田,一百七十年以前的南北武林盟會早已冰消瓦解,蕩然無存,如今,天山派固然有傳人來承受此寶,只是當年的席百忍卻沒有後代來分享了。”孟漁靜靜地道:“說下去。”秋離一笑之後道:“既然席百忍無後人來繼承此寶,而這件寶物讓天山派獨吞又說不過去,因此,便需要找出一個可以比擬席百忍當年在武林中身份地位的幫會來接替這樁差事與利益,而現在,黃衫會乃北六省的綠林第一幫,於德壽當家又為黃衫會之魁首,所以,他便奮起承擔,冒險而來,換句話說,‘玉麒麟’的主兒他自然也就要算上一份啦!”一挫手,潘一志叫道:“於德壽只不過是黑道上的一個草莽,便算他有點勢力,又怎能比擬當年的席大盟主?”傲笑一笑,秋離道:“或者他比不上,但是,有我姓秋的在,這說法就要大大的不同了,潘老大,你認為如何?”潘一志痛恨地道:“秋離,你是助封為虐!”一撇唇角,秋離淡淡地道:“隨你說吧,黃衫會固然是黑道上的草莽,但你們天山派,卻也算不得什麼高人雅士!”驀然,“馭風一鵬”尚克農叫道:“當年師祖一覺子與席百忍約定取這‘玉麒麟’之時,曾有一件折斷的‘玉鳳凰’作為信物,兩半‘玉鳳凰’併為一,才能取寶分享,如今黃衫會可有那另一半‘玉鳳凰’麼?”此言一出,於德壽不禁面上變色,他側首望著秋離,自光中在徵詢著秋離的意見,這意思很簡單,只是在問要不要翻臉動手罷了。秋離一搖頭,慢條斯理地道:“尚克農,冤枉你活這麼一大把年紀了。”尚克農怒道:“秋離,你這是何意?”
哧哧一笑,秋離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你還搞不清楚麼?
你天山派求黃衫會還是他黃衫會求你天山派?你們乃敗軍之將,’辱國之臣,尚奢談什麼道理條件!老實說,沒有什麼可商量的。黃衫會不能代表席百忍,黃衫會更沒有取寶的信物,但他們戰勝了天山派,流了血,流了汗,就憑了這點,他們就可得到‘玉麒麟’,不但得到,而且是全部,沒有你們的份!”“馭風一鵬”尚克農禁不住氣得強身亂抖,鋼牙緊銼,在天山派的上下諸人面色齊變中,秋離又冷冷地加上一句:“你們記住了,成敗,才論英雄!”暴凌地,天山掌門潘一志吼道:“秋離,你也太欺人了!”秋離安詳地道:“這總比你們屍集如山,血流成河來得輕便,是麼?”沉默良久的孟漁輕輕用手揉著額頭,半晌,他低啞地道:
“秋離,設若這條件辦不到呢?”笑了笑,秋離道:“那就得看於大當家的準各怎麼辦了……”瀟瀟灑灑,責任已推到了於德壽的頭上。於德壽來不及多思,一仰頭,緩緩地道:“於某人苦衷,尚請孟老前輩諒宥……”姆指與食指一彈,發出“啪”的一聲輕響,秋離,含著他那一抹獨特味道的笑聲又道:“說真的,寶物雖是寶物,卻乃是一件沒有生命的東西,他的價值也是由人們自行去衡量斟酌而擬定的,天下之大,沒有比活著享受生命更為珍貴,只有感覺到的七情六慾才是真正的喜悅,否則,世上的一切也就全失去其意義了!人是所有事物的主宰,而並非由事物主宰著人,恩?”低沉地,孟漁深刻地道:“既是明白這道理,秋離,你們更不該如此貪婪……”唇角一撇,秋離道:“當然,生命是寶貴的,在生命有了保障以後才可以去求取可使生命更為美化的東西,如今,我們生命俱獲保障,下一步,自可去求取美化生命之物,譬如說,這‘玉麒麟’;天山派方面無法可使生命獲得保障,他們只好放棄了身外之物,首先要求得本身的安全了。”潘一志重重一哼,道:“好一條如劍之舌!”哧哧一笑,秋離道:“鋒利無匹,是麼?”潘一志憤怒地道:“秋離,你就可以看準再打下去一定會是我天山派失敗麼?”用力點頭,秋離道:“正是,我可以保證!而且,還勢必敗得異常悽慘。”悠悠地,微微地,孟漁在潘一志耳邊道:“潘兄,他說的是真話……這是一個惡魔的化身……”忍不住機靈靈地一額,潘一志覺得混身冰冷,空有滿腔恨,無盡仇,卻不能發洩,不敢發洩。秋離說得對,生命是可貴的;假如天山派瓦解了,門人死絕了,便是得到那尊“玉麒麟”又有什麼用處呢?倫啞地,孟漁又道:“為了這件東西,已經損傷許多人命了,潘兄,世間珍物,大多帶有兇殺之氣,能得之未免有幸,失之亦無須煩惱;給了他們吧,想想你們的門人,想想夜來流濺的鮮血,夠了,讓他們拿去那件東西,日後的兇吉也由他們自己去承擔……”
猛一咬牙,潘一志的語聲自齒縫中進出:“好,你們可以拿去——”於是,黃衫會的群霸們個個喜形於色,他們想掩飾自己心中的得意,但卻掩飾不住,就差一點便欲雀躍起來了。
於德壽哈哈一笑,雙手抱拳道:“多謝潘掌門人厚賜,於某立即傳諭所屬退出天山!”黯然而愧疚地,潘一志的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張天山門人那鐵青而木訥的面孔,良久,他長嘆一聲,傷感地道:“二師弟……”馮鍔唏噓著答應:“在。”潘一志沉重地道:“去將那‘玉麒麟’取來……”呆呆地站立著,馮鍔嗓子暗啞地道:“大師兄,這……”潘一志神色冷漠,厲聲道:“你聽見了?”馮鍔偌大一把年紀,這時競連眼圈都發了紅,他垂下頭,拉動著那兩條宛似重逾千斤的老腿,一步一頓,緩慢朗彤雲山莊後面行去。
雙方全沉默著,但是,沉默中的韻味卻全然迥異了,一邊是歡欣的、滿足的,得意而又振奮的;另一邊,便只有懊喪、羞辱與痛恨了……
忽然,潘一志開口道:“秋離!”秋離正半閉著眼在養神,聞聲之下睜開雙眼,一笑道:
“有何指教?”潘一志慢慢地道:“老夫那師侄女艾小攻,你,秋離,你真的已將她殺了?”‘心中冷笑著,秋離淡淡地道:“記得我已告訴過你。”紅潤的臉龐泛著一抹白灰,潘一志失神地道:“但,屍體呢?”秋離一仰頭,道:“我已說過,餵狗了。”一直沒有說話的“鐵拂塵”陸小樵再也忍不住,朝前踏進兩步,望著秋離,他憤恨地道:“秋離,你用不著使這種手段來欺騙我們,艾小玫一定被你囚禁起來,或者帶到哪一個地方去了,秋離,你可知道你這樣做完全是悖違武林正義與江湖傳統麼?在你們黑道上只怕也沒有這種強劫人妻的方式吧?”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秋離頷首道:“沒有,但是,卻有一種懲奸除惡的方式,那方式,我已用過,而且成功,各位亦已看到了!”雙目驟睜,秋離尖銳地道:“強劫人妻?那艾小玫本來該是誰的老婆?為什麼周雲與艾小玫兩情相悅卻未能結成夫婦?
這全是因為你天山派上一代的掌權人物橫加阻擋,硬逗軟迫;
全是丁驥勾結外賊陷害周雲,損他容貌而造成的後果,你們自己說說看,到底是誰搶了誰的老婆?哼!”旁邊,於德壽有些迷惘地道:“怎麼回事?秋兄。”秋離沒有理他,續道:“潘一志,你身為天山派的大掌門,武林中名門大派的宗主,但你喜歡的不是人才,而是奴才;女人的煙花媚行與男人的阿諛奉承是一樣的卑鄙,一樣的下三濫,你懂麼?丁驥正是這種男人。”陸小樵深沉地道:“但你為了什麼肯如此賣力地協助周雲?甚至替黃衫會做幫兇?”黃衫會方面的人馬一聽之下不禁譁然,秋離迅速揮手阻止,冷冷地道:“我助周雲,因為沒有人能象我一樣來助他,我幫黃衫會,更簡單,乃有利可圖!”秋離言談之中,非但尖利鋒凌,更隱含諷刺,陸小樵何嘗不明白他所指何事,所譏何人,他面色不禁飛熱,赧然無話,沉重地退了回去。黃衫會的頭兒於德壽也覺得有些不是味道,幹打了幾聲哈哈。
潘一志寒著臉;嚴竣地道:“秋離,老夫不妨告訴你,天山派與你之間的仇怨不共戴天,悠長如水,我們將會與你逐步結算。”’毫不在乎地一笑,秋離道:“我等著!”潘一志又跟著道:“還有無邊湖……他們也不會和你善罷甘休……”冷冷一哼,秋離輕蔑地道:“那還得看他們有這個膽量沒有。潘一志,這用不著你擔憂,我隨時隨地都可以奉陪任何想找我算帳的人!”於是,空氣又靜默了卞來,在靜默中,時間一點點過去,每一張面孔都隨著時間的消失而更形冷漠、更形緊張,終於,在天山派那邊響起的一片低沉唏噓裡,“金拐羅漢”馮鍔蹣跚地出現。
馮鍔手上捧著一具兩尺多的紫檀木餾金方盒,他小心翼翼,沉沉重重地用雙手捧著,那形狀,有如捧著千百斤重物一般地艱辛而吃力,當然,大家明白,真正沉重的不是那具木盒,而是馮鍔的心。
沉重地,馮鍔將紫檀木盒交到潘一志手上,潘一志木然接過,眼睛直愣地投注盒子上,看得出他有多少不甘、多少難捨、又多少悲哀,好半晌,他才強行壓住心頭的激動,微顫著地道:“交給誰?你們?”秋離向於德壽一啦嘴,笑笑道:“大當家,你還在等什麼?”於德壽急得早就想一個箭步衝上去搶了,但他卻仍得顧著他瓢把子的身分,不能顯得太過貪婪,猶假惶惶地客氣道:
“我看,呃,還是秋兄你過去接吧?”哧哧一笑,秋離道:“不敢。於當家,你請。”於德壽眉開眼笑地道:“如此,於某人就冒失了。”說著,他大步過去自潘一志手中接過紫檀木盆,走回來後又將木盒輕啟一縫,仔細檢視,好一陣子,他才滿意地吁了口氣,朝秋離點了點頭,連眼睛都宛如笑了起來。
低沉地,秋離道:“不錯麼?”於德壽道:“不錯,於某鑑定珍奇之物家有經驗,而且這玩意的形狀早經丹青好手畫了下來,絲毫不差!”淡淡地,秋離道:“總算趁了你們的心願,大當家。”得意地一笑,於德壽歡悅地道:“彼此彼此。”向天山諸人一抱拳,秋離乾脆地道:“自此告辭,山高水長,我們後會有期了!”他目注著潘一志那張叫仇恨掩遮的臉孔,又道:“潘掌門,不管你有多恨我,但我仍然奉勸你一句忠言:無邊湖的蟊賊蛇鼠,切切不可交往信任,以免引狼入室,惹火燒身。”天山派的人沒有一個人吭氣,潘一志也霍然轉身而去,但是,半坐在軟兜上的孟漁卻胡著秋離微笑著連連點頭。
眨眨眼,秋離躬了躬身。那邊,於德壽的黃衫會所屬們早已迅速牽過坐騎,默然將死傷的同伴抬扶上馬,在公孫勁竹的低沉號令下,全都翻身登上鞍背,於是,於德壽向秋離道:“我們走吧,秋兄。”
秋離點點頭,左手一帶身旁“黃驃子”馬的緩繩,人已穩坐鞍上,他一揮手,道:“走。”數十乘鐵騎,在一片突起的悶雷也似的蹄聲中紛紛離開了彤雲山莊的大門,有如一陣狂風般向山下捲去,剎那間已消失無蹤。
遠處,有隱約的奔騰聲傳來,漸去漸遠而空山寂寂,寒風蕭蕭,彤雲山莊之內;無數的天山門人垂首哽咽,噓唏不語,那些蹄聲,帶走的不僅是天山珍寶“玉麒麟”,還有天山的尊嚴,以及數百年流傳下來的光輝統……
此刻,東方天際,已開始有一抹曙光隱現,但是,那抹魚肚白色卻是灰濛濛的,悲沉沉的,天亮了,卻似乎也感染、了夜來的凌厲與沉痛。
秋離和黃衫會的鐵騎們急忙奔行在“雪池道”上,而天山腳下的大牌坊亦已隱隱在望了。
飛馳中,於德壽靠近了秋離,迎著撲面的冷風,大聲道:
“秋兄,幹得好,若非有你,只怕這玩意就別想到手,行,我服你!”於德壽志得意滿地拍了拍他藏在長衫內的紫檀木盒,顯得高興極了,這一路下來,他的一張大嘴就沒有合過。
微微一笑,秋離的目光正仔細搜尋入出口處的牌坊四周,他在找周雲的蹤跡,邊懶懶地答應著道:“彼此彼此……”隨著口裡的回答,秋離已放綏了胯下坐騎的奔速。他這一慢下來,於掐壽以下的黃衫群霸們也跟著煞住了急奔之勢,有些奇怪地看著秋離,於德壽謹慎地問道:“秋兄,還有事情?”點點頭,秋離道:“我在找我的朋友周雲。”連忙回頭一瞧,於德壽驚道:‘不好,那位周兄沒有跟著出來——”秋離冷然道:“他比我們早走了一步,照時間上算,如今他已該到達這裡了……”吁了口氣,於德壽卻仍帶著三分怔仲:“他還比我們早走?
怎麼我卻沒有察覺?”露齒一笑,秋離淡淡地道:“事不關己,你如何會去注意?
再說,瓢把子的心思已經完全放到這尊‘玉麒麟’上面去了急忙咳了幾聲,於德壽尷尬地道:“說笑了,呢,秋兄說笑了………”忽然,秋離目光一亮,大喝道:“周兄!”可不是,在大牌坊右邊十多丈遠的一片長滿枯草的斜坡下,一條黑影衝破晨霧電掠而來,這人,正是周雲!“唏聿聿”一聲馬嘶,秋離勒住了”黃驃子”,他注視著喘吁吁地奔到面前的周雲,笑眯眯地道:“一切無恙?”
大大喘了幾聲,周雲又是興奮,又是激動,又是感懷地微微顫抖著道:“好,好得很……可是秋兄你卻叫我擔足了心,我怕你萬一有所失閃,怕你萬;吃了虧,萬一擔了險,我急壞了……”懶散地一笑,秋離侵吞吞地道:“你是庸人自擾了,老友,成天打雁,還能叫雁琢了眼睛?”面罩之後,周雲的眸子裡閃耀著奇異的光彩,而這光彩,是友愛的,關注的,感激而又欣慰的,他吞了口唾液,低聲道:“天山派的好手太多,秋兄,我知道你功夫硬,但是,猛虎也架不住一群狼,何況,他們還有那位瘦老頭在撐腰,雖然我不知道。那老頭子的來歷,卻也看得出他決非泛泛之輩呢!”
揉揉臉,秋離淡淡地道:“不錯,那老頭子是昔年‘天下三雄’之一,‘萬屠嘯天’孟漁!”有如一串旱天突起的金雷響在周雲頭頂,震得他身子大大地搖晃了幾下,看不見他的面容,而他的面容一定也在驟然問全變了,因為;他那一雙眸子正驚恐又寒慄地大睜著,好一陣,他才訥訥地道:“什麼?孟漁?秋兄………你可是在說‘萬屠嘯天’孟漁?當年‘天下三雄’之一的那一個孟漁?”將手握的皮緩在指頭上繞了幾繞,秋離輕輕地道:“就是他!”幾乎有些不相信地瞪著秋離,周雲的語聲顯得異常乾澀地道:“那麼……你們交手了?”微微頷首,秋離道:“交了。”喉嚨裡咕嚕了幾聲,周雲驚駭得直楞楞看著秋離,那模樣,活似在看一頭怪物,他有些口吃地道:“如此……說來,呢,秋,秋兄,你還……贏了?“哧哧一笑,秋離轉動了一下脖子,疲憊地道:“假如我輸了,現在,我還能坐在馬上和你談話?後面黃衫會的各位老爹們還能在臉上帶著笑容?只怕他們連哭也哭不出聲了……”又拍拍周雲肩臂,秋離俏聲道:“在以後的長久歲月中,你得記住一件事,老友,’這件事便是:永遠不要低估了鬼手秋離!”驀地激靈一顫,周雲做夢方醒般打了個寒噤,他驚慄地道:“好險,者天,太險了……”’舌頭伸出來在燥烈的嘴唇上舔了一圈,秋離做凌凌地道:
“看來,我就有一個‘屜險如夷’的特長……”這時,在後面,於鎔壽輕咳兩聲,陪著笑臉策馬靠近了幾步,他小心地道:“秋兄,呃,我看,我們是不是找個地方先歇著比較好?這一夜的折騰,你也夠累了,找個避風的所在大家住下來,一則養養精神,二則麼,談話也舒服得多……”眉梢子一揚,秋離皮笑肉不動地道:“當然,呢,遵命。”打著哈哈,於鵝壽乾笑道:“言重言重,於某人天服也承當不起哪……”秋離低下身,向周雲道:“者友,你的那一口子呢?”眼睛裡不期然地透著窘迫,透著惴惴,但是,卻更有包含不住的喜悅,周雲壓著嗓子道:“她在……那邊草坡下……”“嘖”了一聲,秋離吊兒郎當地道:“尚未解開穴道吧?”搖搖頭,周雲低促地道:“還沒有……”右手食指與姆指;彈;“啪”地一聲脆響,秋離回頭道:
“瓢把子,勻出一匹馬來給我的朋友,成不?”哈哈一笑,於德壽道:“這有何難?”於是在於德壽招呼調撥坐騎的空隙裡,秋離已迅速地轉過來對周雲道:“快去把你那口子不管背也好抱也好的給弄過來!”羞得周雲一低頭急匆匆地棄了出去,就在他抱著艾小改回來的時候,一名黃衫會“三十衛”中的大漢巳恭謹地牽過一匹馬給周雲。
很快地,一行騎隊又立刻啟程馳去。鞍上秋離看著周雲珍若拱玉般抱著用他長衫掩蓋著的艾小玫,不由有趣地笑了,男女之間的愛,晤,可真是這麼神妙麼?於德壽趕了一鞭,奔上來與秋離並肩而行,他鷹似的目光也不停地投注向周雲那邊,面孔上的表情十分納罕……
用手指拭著農上的雪亮銅釦,秋離道:“丈二和尚,是麼?”驚然一凜,於德壽急忙收回視線,窘生生地笑著道:“呃,秋兄,什麼?”秋離談然道:“我是說瓢把子你是否有如丈二和尚,摸不著你的尊後腦勺?”已經習慣了秋離的嬉笑怒罵、玩世不恭了,於德壽聳聳肩,一本正經地道:“老實說,秋兄,是的;不過我曉得我不該問,你若不說,我也絕不會有絲毫猜疑或是不快……”心裡暗罵;聲,秋離似笑非笑地道,“用不著激我,瓢把子,我可以告訴你的只有兩句話,第一句,這只是男女間談情說愛的古老故事中的一個小故事……”眨眨眼,他又道:“第二句,這個故事,眼前看來象是已由喜劇收場了,僅是如此簡單而已。”’連連點頭,於德壽乾笑道:“是的,是的,十分簡單,十分簡單……”騎隊以驚人的速度急奔著,瞬息裡,;大段一大段的路途便被拋離在後了,秋廄的風可是夠冷的了,象是分成了一根根冰針,那麼狠蕭蕭地宜往人們肌膚裡扎,骨縫子裡鑽……
半晌。
秋離開口道:“要多久以後才歇著?”朗前面張望了一下,於德壽低聲道:“秋兄,你的意思是?”秋離毫不考慮地道:“用不著離天山太遠,他們無力,也不敢再追上來了;換句話說,‘玉麒麟’如今已穩當地成為囊‘中之物,你的囊中之物’,以及我的。”嚥了口唾液,於德壽呵呵笑道:“自然,這個自然………至於歇足之處,我看,是不是最少也要離開我們來時打尖的‘天蕩村’近,一點比較妥善?”籲口氣,秋離道:“好吧。”無數只鐵蹄揚起的砂塵漫空飛舞,而蹄聲便如驟雷,狂猛又急烈地敲打著,一陣快,一陣緊,一陣遠,一陣遠一連串而逝,緊得綴成一條傳擴在寒冷空氣中的線,遠得倏而近,於是,又近得迅速消失了……
此時,一輪金燦燦的太陽,已自東方升起,陽光並不炙熱,這溫和的,安煦的,曬映在人們身上十分舒適、就象是一隻柔嫩的小手在輕輕撫摸著,愜意到心底,混身三萬六千個毛孔也熨貼貼的,假如不是騎在馬上仍頂著風,那滋味,只怕更會來得好受……
是的,看樣子,今天會是個大晴天,連太陽老公公都喜開了它那張紅撲撲的火臉啦……
舔舔嘴唇,於德壽半撫著嘴道:“十五里遠有座小村,只有幾十戶人家,秋兄,就在那裡打尖歇腿如何?”
秋離點點頭道:“行,最好仍能找到戶農家借宿一下,我那朋友可能還有點事情需要解決,但借住農家我們得要他主人甘願,要英雄,不要無賴!”怔了怔,於備壽會意地連聲道;“一定,一定。對!要英雄不要無賴……”於是,十五里的路程幾乎在不覺中便過去了,前面,已可看到掩映在一片琉林中的屋角瓦簷,這座村子果然很小,沒有任何特異之處,就和尋常的北方僻野地區的農村一樣,顯得純樸而又安寧。
數十乘鐵騎帶起的沙塵有如一陣煙霧般隨著震耳的蹄聲捲進這片小村落,在那些正在莊稼地做事的農人們還驚異地沒有弄清是怎麼回事之前,於德壽一馬當先,已在村頭最大的一家屋舍之前翻身下馬。
這座所謂全村最大的屋舍,說起來也夠可憐的,前後只有兩排,中間一個小天井,風火磚砌造成的房子,外圍再加上一圈竹籬而已。
一個十來歲的半大孩子正在竹籬旁獨個兒戲耍,他大約從生下來也沒看見過這麼多的騎隊,以及這麼多橫眉豎眼的凶神,以致於德壽他們剛剛在一片馬嘶人叱聲中落了地,這半大孩子已驚得愣住了。
落星一劍韓子明大拉拉踏步而進,他儘量裝得和額悅色地道:“小哥,煩你進去告訴你家大人一聲,就說外面有遠客來了!”那孩子傻了好半天才轉過彎子來,他的驚疑消除了,變得十分好奇地道:“這位大叔,你們是從哪兒來的啊?可認識我爹爹?”韓子明笑了笑,卻有些不耐煩地道:“決進去講一聲,你爹爹一出來,不就認識了麼?”孩子愣呵呵地點點頭,剛才回身往屋內跑,黑漆門扉中,一個四十多歲,容貌老成忠厚的莊稼人已啟門而出,他一眼看見院子外簇擁著的人群馬匹,再看見一個陌生人在和自己兒子談話,亦不由徵了一徵,有些提心吊膽地走了過來,一手攬過兒子滿面堆笑地道:“這位大爺,可是要找小的我麼?”韓子明打量他一眼,道:“你是這屋子的主人?”莊稼漢忙道:“屋子是小的祖產,小的一家世代住在這裡一百多年了……”微微一笑,韓子明道:“你全家有幾個人?”不覺帶上主分猜疑,五分畏懼,莊稼漢心裡七上八下地忐忑著道:“共有五口,小的與小的家裡,兩個兒子,以及,呃,一個老爹……”韓子明正要開口,竹籬外,於德壽已皺著眉道:“子明,哪來這麼多羅嗦?快點把事辦好,成不成一句話,別耽擱了我們的時間!”趕忙答應,韓於明道:“朋友,你全家五個人馬上另找個地方湊合一下,我們要暫時借住你的尊宅,少則一天多則二日,借住的代價是紋銀五十兩,願不願意?”莊稼漢子睜大了眼,還沒有全會意過來,韓子明又踏上了一步,低促地道:“五十兩白花花的紋銀,最好你是願意!”現在,莊稼漢子已經算出一兩紋銀可以買上幾擔穀子了,而他也馬上明白那五十兩銀子的代價,只怕他全家掙上一年也掙不出這麼個數目來,而這些陌生客卻只要以這麼多銀於借住他的房宅一兩天,哈,這生意划得來啦,以致他連韓於明後一句帶有威脅意味的話都沒聽到了,已一個勁地點頭道:
“行,行,小的馬上就搬,馬上就搬——”說著,他回身就往屋裡跑,但是剛到門邊,卻又遲疑地停了下來,轉過頭,這莊稼漢子搓著手,顯得有些結巴地道:
“不過,呃,大爺……”韓子明跟了上去,五錠十兩重的銀元寶早就塞到那人手裡,白花花的銀子映著朝陽的光芒閃耀著刺目的燦亮,莊稼漢子忙不迭地拿在嘴裡用力咬了咬,呢,真的,真的銀子。
冷冷一笑,韓子明道:“快點,東西用不著多帶,我們不會隨便亂動!”莊稼漢子連連答應道:“好,好,好……”於是,他進去不到盞茶時光後,這漢子已揹著包,提著籠,牽著他的老婆孩子加上身後跟著一位滿臉皺紋,者掉牙的長翁,打躬作揖,歡天喜地地走了。
竹籬外黃衫會的人馬立即開始了忙碌,或者駝著死者前往覓地掩埋,或是抬著負傷的同伴進屋上藥包紮,在混亂中,秋離偕於德壽,“幻魔雙心”楊咎、楊申兩兄弟,“慈面辣心”公孫勁竹以及抱著艾小玫的周雲等人魚貫來到後面的一問房屋裡。
秋離向周雲眨眨眼,推開了一間單房的門,讓周雲抱著艾小玫進去了,然後,他自己與於德壽等人來到了旁邊,一間較大的看上去象是臥室的房子裡,幾個人隨便找著地方坐下。’於德壽一直懷藏著那隻盛有“玉麒麟”的紫檀木盒,就活脫捧著他自己的心肝那般小心冀翼,兢兢業業。現在,他坐在屋角邊寬大卻粗糙的土炕上,持紫檀木盒拿了出來,輕輕置於身邊。
仰身坐在一張大木椅上,秋離翹起了二郎腿,連看也不看炕頭的檀木盒一眼,合上服皮,接著便優哉悠哉地養起神來。
乾咳一聲,於德壽笑嘻嘻地道:“秋兄,如今是不是可以,扼,可以平分我們的戰利品了?”半張著眼,秋窩笑笑,道:“當然,悉隨尊意。”於德壽微側過身,謹慎地用手指甲剔揭起檀木盒的盒蓋,然後,自盒中的厚軟白緞墊上拿起了那尊價值連城的寶物“玉麒麟”!
房中原是略嫌陰暗的,那尊“玉麒麟”甫始出盒,便使房裡的光線突然明亮了不少,除了秋離以外,每一個人的目光全是那麼急切而貪婪地盯視在於鎔壽的手上。他手上小心拿著的那尊”玉麒麟”。不錯,長約二尺,高有尺半,顏色是淡灰的,但卻灰得晶瑩,灰得潔致,灰得透明光潤,比玉更細,比翠更滑,在那一片眩目白灰瑩裡,更時有星形的光點隱隱流燦閃眨,而那雕工之精巧細膩,更是鬼斧神工,栩栩如生,連那尊麒麟的鬢角紋理神態情韻也全清晰仔細地雕著刻畫了出來,麒麟的一雙角卻是純白色的,白得透剔發亮,毫無理疵,而那雙麒麟的眼睛竟是一對多角晶體狀的火鑽,略一移動間,所有的顏色全揉合了進去,然後,又在那對火鑽裡分析美化之後再閃射出來一樣,晶瑩滾動著,美極了,奇極了……
不由自主地,公孫勁竹與楊氏兄弟全象被懾去了魂似地直勾勾地死盯著“玉麒麟”,他們那種瞪著眼,張著嘴,不停地大口大口吞嚥唾液的形狀,看上去實在可笑,宛如這一剎那,連他們的心神也全鑽進“玉麒麟”肚皮中了……
拿著“玉麒麟”的於德壽,那模樣也不比他的手下們高明多少,一雙眼球幾乎差點突了出來,臉上的肌肉在微微跳動著,因為跳動,而組成了一些貪婪的皺紋,他露著一口牙齒,用舌尖抵住門齒,眼裡象有一團火,呼吸也粗濁得帶點“呼呼”之聲,假如能吃,只怕他老人家早已在“玉麒麟”身上咬了一口!
好一陣子……
秋離淡淡地笑了笑,道:“怎麼樣?夠了吧?”’幾個人驚然一凜之下跟著齊齊面上發熱,他們連忙收回視線,又立即閉上嘴巴,互窺一眼之後全尷尬地呵呵乾笑起來。
於德壽將“玉麒麟”放在炕上,搓著手,滿懷興奮地讚歎道:“果然名不虛傳,寶物,是寶物,為了它,就是再多費些勁,再多搭上幾條人命也值得!”秋離搖搖腿,一笑道:“只要不搭上你自己的命,瓢把子。”急忙打了個哈哈、於德壽笑道:“哪裡話,哪裡話……”
‘那邊,公孫竹勁撫掌道:“這‘玉麒麟’乃為‘星澤玉’所雕就,老夫雖久聞那‘星澤玉’之名,卻素來未曾親見,今天可真算開了眼界,太好了,此等‘星澤玉’玉質之佳,不要說是這麼大一塊,又精工雕成了物形,便是指頭大小的一丁點伯也所值驚人,珍罕無比呢……”楊氏兄弟中的老大楊咎也羨慕地道:“天下之大,卻也真有些匪夷所思的名珍奇寶,這尊‘玉麒麟’落在我們黃衫會手中,不客氣地說,只伯要妒羨一些江湖蛇鼠了……”
他弟弟楊申也呵呵笑道:“所謂天下至寶,唯有德者居之,我們雖然不算有德,當家的卻可承之無愧,不客氣的說,這玩意也就笑納不敏了……”於德壽異常受用地道:“也是各位弟兄同心合力的結果,這‘玉麒麟’今後足可為本會鎮門之寶,更是我‘承舵黃衫’的威信表徵!”楊氏兄弟齊齊拍手道好,‘楊咎又道:“當家的,那兩枚麒眼,不客氣的說,可就是世上所傳的‘餡鑽’所鑲嵌?”點點頭,於德壽道:“不錯,是兩粒‘焰鑽’!”哧哧一笑,秋窩道:“‘星澤玉’靈潤之氣,可以孕殖養育天下奇丹異草,而‘焰鑽’之功有如古傳‘夜明珠’,置暗室中暉暉生光,宛似百盞銀燈齊燃,明亮光燦,景象萬千,更能避邪除穢,潔氣澄塵,好處可多著呢!”怔了怔,於德壽陪笑道:“秋兄所知淵博,可是全都曉得……”秋離微唏道:“馬馬虎虎,反正想騙我也不太容易就是了!”搓搓手,於德壽又道:“那麼,秋兄,那株‘丹參’,可是現在就取?”點點頭,秋離道:”也好,我自己來。”’說著,他立身而起,大步走到炕前,略一審視炕上擺著的‘玉麒麟’,已伸手到麟角之上,他兩指捏著角端,輕輕一搖,呢,那兩隻兩寸多高的白色麟角已經拔了下來。
拈著麟角,秋離古怪地笑著道:“這玩意是如假包換的‘白犀角’,原裝貨。你們大概知道,拿著這‘白犀角’沾水,在碗裡輕輕一磨,水就變成了碧綠之色,衝上半碗之後服下,不僅可治任何內傷沉症;疑難雜疾,就連刀劍掌創,也一樣能以藥到春回,凡可生死人而肉白骨了。在苗疆一帶,當地的土人們對這玩意珍惜若命,得到一截就視若拱壁,歷代相傳許為家寶,因為他對腐氣沼潭蠱毒亦有奇效;換句話說,各位有了這麼一整隻‘白犀角’,非但可以掛起招牌來改行行醫,更能藉此財源滾滾,或興隆通四海,或茂盛達三江了……”室中的四位黃衫霸才全跟著笑了起來,但是,精靈者辣的秋離卻聽得出他們隱在笑聲後的緊張,看得出他們每一張友善面孔背後的猜疑與不安。呢,雖然大家早就談定了,可是,這些人仍在擔心著秋離會突然改諾翻臉,來個黑吃黑,獨吞大吉呢……
唇角露著一絲諷嘲的笑意,秋離自麟角拔起後顯露出來的圓洞裡伸進兩指,他稍一撥弄,已緩緩捏著一株上有小波菜般形狀大小的硃紅物體來!當這株生有六張光閃閃的晶紅葉片,梗幹也殷赤如珊瑚奇異的“丹參”甫出“玉麒麟”角洞時,一股無可言喻的清香已頓時彌溢了全室。這股清香,象蘭花,又似桂花,如紫檀,又如角麝,芬芳極了,美雅極了,是那麼濃而不烈,淳而不膩,雅而不澀,緩幽幽的,虛迷迷的,聞在鼻子裡,滲入腦中,是那麼令人神清氣災,心境舒暢,好象就可以隨著這縷縷的芳香飄向那無憂之境去了,好奇妙,好神秘……
“丹參”的根尾部分,尚裹著一小團談金色的粘土,這一小團粘土,放置在“玉麒麟”腹中也有一百多年了,但是非但毫無乾裂之狀,更顯得溼潤潤的,軟團團的,令人好不納罕。
自懷中摸著一隻小巧的瓶子,秋離拔開瓶蓋,輕悄悄地將這株“丹參”放了進去,他微微一拍,又將瓶蓋塞好,穩穩當當地放入懷內,然後,他把“白犀角”重新插回“玉麒麟”的頭上,拍拍手,一笑道:“大功告成,分贓完畢。”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3:47:25
第十五章 郎情妄心
於鎔壽老奸巨猾地笑著道:“秋兄好熟練的手法,我還在一直擔心你別把這株‘丹參’折傷了,呵呵,真是杞人憂天……”轉身回到大木椅上坐下,秋離道:“當家的大約不是怕我弄傷了那株‘丹參’,而是耽心姓秋的損了‘玉麒麟’獨吃吧?”於德壽笑呵呵地道:“秋兄說笑了,呃,說笑了……”一側,楊咎也敲著邊鼓道:“鬼手秋離的本事,提起來可說是誰人不知那個不曉?他又怎會對……呢,對自己人起歪心呢?哪個有這種想法,不客氣地說,就是混球,是的,就是混球!”秋離暗笑一聲,心中付道:“媽的,罵得好,你們就正是一批混蛋,不折不扣的混蛋……”肚裡笑罵,他口中卻道:“其實,各位也全明白,我秋離若存歪心,還等到如今幹啥?動點子的機會多得很,犯不著到了這裡再費力氣……”於德壽用力點頭道:“自然,這個自然………”他正說到這裡,門外,已響起了輕輕的叩門聲,於德壽側臉道:“誰?”‘外面,一個粗厲的嗓子應道:“是我,瓢把子,崔廣。”吁了口氣,於德壽道:“進來吧!”於是,在天山、彤雲山莊一直混打遊戲的“斑豹”崔廣推門而進,他幾乎方才一腳踏入,所有的神智已全被土炕上那尊光華閃耀的“玉麒麟”所懾住了,楞呵呵地盯住在那裡重重一哼,於德壽道:“崔廣!””哦”了二聲,這位“斑豹”如夢覺般紅了紅那張醜臉,他趕忙掩上門,窘迫地道:“瓢把子。”於德壽把“玉麒麟”收進盒中,不耐煩地道:“講話。”咳了兩聲,崔廣這才似想起了進來的目的,趕忙道:“我來稟報瓢把子‘三十衛’的傷亡情形……””如何?”於德壽不關痛癢地問。
潤潤唇,崔廣道:“‘三十衛’死了七個,傷了十一個,連‘三十衛’的藍領頭也帶重彩,傷得不輕……”點點頭,於德壽老生常談地道:“好生養歇,勤上藥,回去我重重有賞就是了!”猶豫了一下,崔廣道:“那麼,我出去了。”於德壽道:“崔廣,你也多歇會。”咧嘴一笑,崔廣大步過去啟門而出;秋離雙手託著下領,望著重新閉上的門,忽道:“離此之後,瓢把子意欲何往?”於德壽小心地道:“自是返回老窯。”笑了笑,秋離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想,午時左右我便與我那老友先行告辭上路了。”於德壽假惺惺地道:“怎生這般快法?”眨眨眼,秋離道:“莫不成當家的你還有些依依不捨於我這個惡客麼?”哈哈一笑,於德壽道:“能與秋兄論交,更蒙垂注關愛,允與合作,這正是尋常江湖同道們求也求不到之事;攀上這層淵源,我黃衫會上下巴結還恐不及,又哪裡會有絲毫嫌棄之心呢?”有趣地笑了起來,秋離道:“你可別言不由衷啊!當家的!”於德壽裝出一副懇切的模樣道:“於某人豈會如此,又豈敢如此?實在說,黃衫會上下甚盼秋兄與貴友皆能蒞臨敝會老窯一遊,盤旋些日,一來多作親善,二來麼,也得以在日夕相處中更領教益……”秋離豁然笑道:“行,有你的,瓢把子,我記住體這番話了,異日有暇,不管千山萬水,我秋離必往貴會專程拜謁!”於德壽一迭聲道:“不敢當,不敢當,歡迎之至,歡迎之”氏兄弟中的楊申也笑著道:“非僅如此,今後敝會若有什麼急難之處,也還煩請秋兄多賜助力,哈哈,不客氣地說,黃衫會也就越發如虎添翼,如龍行空,令人不敢正眼相視了!”一拍手,秋離站起來道:“放心,我能效力的地方包不推辭!”他舔了舔嘴唇,又道:“各位先坐坐,隔壁,我老友還有點事,如今不如到他處理得怎樣了……”走到門口,秋離又回頭做了個鬼臉道:“或許,他有需要我幫忙之處也未可定……”說著,不待室中各人回答他已啟門而出,三步兩步,已經來到了周雲的那間小房外面。
在那扇顯然剛漆過不久的油亮黑色門扉外,秋離駐下腳步,側耳聆聽了一陣,昭,象是有隱隱約約的哭泣之聲,以及低促而焦惶的勸慰語聲,他們都象是怕人聽到一般儘量壓制著……於是,秋離笑了,女人還不就是這麼回事,你軟她硬,你硬她軟。一邊進,另一邊就退,一邊退,另一邊就進。不管他怎麼個兒大呼小叫,哀怨悲切法,哄上一陣也就罷了。
稍稍猶豫了一下,秋離終於在門上輕叩了幾聲,他那叩門的篤篤聲方才傳入房裡,哈,就馬上靜將了下來!
於是——
周雲的聲音在問:
“哪一位?”秋離笑應道:“老友,是我!”門立即開了,出現的周雲,呢,竟是滿眼的悽哀與惶悵……”秋離側身而入,邊笑問:“如何?”沒說話先嘆了口氣,周雲搖頭道:“她一心要尋死……”一撤嘴,秋離有些火了:“媽的,竟還有這等場面!”周雲回身將門關好,秋離早已到了那張小木床邊,蓬頭散發,面容憔悴的艾小玫紅腫著雙眼,悲切切地在那裡抽噎著,身上仍是那身皺亂破碎、血跡斑斑的白綢長袍,模祥兒透著三分悽楚,七分的纖弱!
看著她,秋離道:“艾小玫,你有什麼可哭?”猛然抬頭盯著秋離,艾小玫沼盈盈的雙目裡就象孕育著兩道火焰,她痛恨地道:“秋離,體把我當成了什麼人?你拆散了我們夫妻,殺傷了我的師叔,如今,你競還狠毒得要毀壞我的名節,糟蹋我的清白?”眉毛一挑,秋離順手拉了一張椅子側著坐下,他看看艾小玫,沉默了片刻,才道“艾小玫,你原本和誰要好?”怔了怔,艾小玫垂下頭去不吭聲。秋離低沉地道:“說呀,你原來和誰要好?”’一咬牙,艾小玫冷冷地道:“體明明知道,又何必來問我?”點點頭,秋離又道:“那麼,當時你與周雲一定有過山盟海誓及以身相許的諾言了?”艾小玫眼圈一紅,泫然欲涕,她哽咽著沒有說話,秋離乎靜地道:“這裡沒有外人,艾小玫,你用不著怕羞害臊,而且;現在我不是以敵人對待囚俘的地位來審問你,求你,我只是以朋友的身分來與你及周雲共同探求一條真理,共同去追索那久已淹沒的善良而美好的過去;或者,我可以告訴你一些什麼,指明你應該怎麼去做,甚至澄清你的思想,平靜你的混淆和迷亂。”頓了頓,他又道:“所以,讓我們開誠佈公,坦坦誠誠地來解決眼前這個問題,我們不用強迫,不用橫蠻,不用哀求,更不用哭泣,我們只是用理智……假如樂意,也不妨多少加點感情進去……假如你對,艾小改,我們悉隨尊意,如果你錯了,便請你聽聽我們對的拙見。”沉默良久,艾小玫突然一揚頭,把波浪似的秀髮朝背後一甩,她抹去淚水,低低地道:“好,你說!”微微一笑,秋離安詳地道:“現在,我們接上方才打斷了的話尾,當你與周雲兩情相悅之時,有沒有過山盟海誓及以身相許的諾言呢?”艾小玫的目光掠過僵立在一例的周雲,她有些悽迷地道:“有……”搓搓手,秋離道:“那時,你一定已全心全意,準備做周雲的老婆,哦,妻子了吧?”艾小玫坦然道:“是的。”秋離又道:“你與周雲兩人換句話說,雖無夫妻之名,但你們卻早就兩心相許,暗訂終身,被此都已認為屬於對方了,是麼?”苦澀地,艾小玫道:“是的。”爾雅地一笑,秋離道:“但是,你知道為什麼你們不能結為夫婦,且更鬧得勞燕分飛,又弄出今天這等恩怨來?”揮手阻止了艾小玫欲啟之言,秋離低沉卻有力地道:“很簡單,因為丁驥對你生出邪念,在他單戀於你之時,他同時也知這個周雲與你之間的情感。艾小玫,假若是一個光明正大之人,在你知道你心已有屬的時候,便會採取上中下三焉的做法;上焉者,他會幫助你,成全你,推己所愛予人愛,會想到至高的情感是奉獻而非佔有;中焉者,他應該明白事實之不可為而自認相逢恨晚打消此念;下焉者,也需要以坦蕩磊落之行為循正途追求於你。但是,丁驥卻全不這麼做,他在探悉你與周雲的交往情形之後,一邊加緊了對你的糾纏,一面蠱惑你的師伯,更甚者,他竟約齊了他無邊湖的九名爪牙在一處荒舍中暗算周雲!”艾小玫驚悸又迷茫地注視了一例的周雲片刻,喃喃地道:“他會嗎?”冷冷地,秋離再道:“那是個夜晚,周雲已被驅出天山門牆,他正在前往天山與你暗中相會,很不幸,竟被一直守株待兔的丁驥察覺了,他們九人一齊下手,將周雲捉到。然後,他老人家便在周雲臉孔上留下了一些什麼?艾小玫,你是女人,應該更明白一個人的面容上除了五官七竅之外是不該再加添上別的東西的;丁驥卻為周雲加上了,換句話說,他等於徹底破壞了周雲的容貌。一個人的面孔是何等重要?姓丁的這麼做,可以說比殺了周雲更來得陰狠!”說到這裡,秋離沉沉地道:“老友,請你包涵一次,脫下面罩!”、周雲全身驀地哆嗦了一下,他退後兩步,悲愴地道:“不,秋兄,不!”搖搖頭,秋離耐著性子道:“我怕非得如此不可,老友,這是為了你好!”面罩後的雙眸浮現著瑩瑩波光,周雲激動地低叫:“秋兄………你放過我吧,為什麼你又要我在自己的心上用刀挖?為什麼你非逼我撕掀那血淋淋的創痕?秋兄,不要再使小玫難過,不要再令我更生卑賤不安;秋兄,求求你,我寧願永遠得不到小玫,我也不能再一次藉著這殘酷事實來索求什麼……”秋離雙目冒火狠狠地道:“把面罩拿下來,老友,不要逼得我來動手!”深深地注視著周雲,艾小改低柔地道:“師兄,你拿下來……”“不,不……小玫……不要看了,你就當那是假的吧……”秋離‘虎’地站了起來,咬牙切齒地道:“媽的,周雲,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就象你這樣畏畏縮縮扭扭捏捏?為了這份情感,你受盡了苦,嘗夠了難,多少悲楚加上多少辛酸?臨到這等關頭你卻敲起退堂鼓來了?你脫是不脫?周雲,你休要惹翻了我,我交朋友交龍交虎,可不交你這樣的綿羊!”猛然一哆嗦,周雲悲痛地哀叫:“秋兄……”一跺腳,秋離咆哮道:“你的面罩是脫不脫?”艾小玫也站了起來,她深深注視著周雲,痛楚地道:“我要看……師哥,我也要證明……求你,師哥……”一銼牙,周雲窒著氣道:“好……吧!”於是,他猛然將頭上的面罩再一次撕落下來,他那張恐仿的;醜惡的、青黑條紋與怪異圖案相交的嚇人面孔巳宛似魔鬼的臉容般那麼令人驚絕地出現在艾小玫眼前!
艾小玫的雙限驀地瞪得老大,然後,她象見了鬼一樣尖聲哀叫起來,臉色一下於變得慘白如紙,全身猛地抽搐一次之後仰身暈倒在床上!
在室中藏了幾步,秋離沉緩地道:“老友,我為方才的那些話道歉。”拐搖頭,周雲道:“不,秋兄,我一點也沒有怪你,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我……”吁了口氣,秋離平靜地道:“你能想得開,我也就放心了。”現在,正暈倒床上的艾小玫已忽然發出了微弱的呻吟,限皮也在輕輕閃動,秋離輕輕地道:“她要醒了……”說話間。艾小玫已緩緩地睜開眼睛,她好象不認識周雲一樣徵徵而迷惘地注視著他,一動也不動,好象連瞳仁的光芒都凝結在一條筆直的線上了,那麼悠遠,那麼深邃………周雲有些自卑與畏縮地縮回了手,他訥訥地道:“都是我不好……小玫。”突然,那麼突然——
艾小玫“哇”地一聲痛哭失聲,她猛地用力撲到周雲懷中,伸開兩臂緊緊抱著周雲,淚如泉捅,聲如杜鵑啼血:“雲哥……雲哥……礙……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礙……”周雲有些手足失措,但是,卻更有著無比的興奮激動,他的身體競不可抑止地哆嗦著,哽聲道:“小玫……小玫……小玫……”側過身,秋離長長吐口氣,心裡象頓時放下一塊千斤巨石:“我的媽,可成了……”於是——在抽噎、綴泣與呼哈聲裡,過了很長的時間。
好不容易,這一對苦難中的戀人總算分開了,周雲正輕柔而憐愛地在為艾小攻試抹面頰上的淚水,他自己蒙面的布罩也早就溼透了一大塊了。
哽咽著,艾小玫幽幽地道:“苦了你了,雲哥……”搖搖頭,周雲道:“沒什麼……小玫……我殺了丁驥,實在對不起你………。”
低下頭、周雲慘然道:“我自己……也太疏忽……大意……”這時,秋離走到一邊,笑吟吟地道:“二位,本來,在剛才那種情形之下,我本應該立即拿碼子走路才叫識相,不大適合留在這裡,但是,我心中還有個疑團需要澄清一下,這個疑團是;艾小玫,你怎麼才一看見周雲的面容,就這麼肯定地相信了我們的話?”抽噎一聲,艾小玫又淚水如珠,她哀切地道:“我先問你,他傷在刺雲哥臉上的花紋,可是用一種三寸多長,灰黃顏色的骨針所為?”秋離點點頭:“是一種骨針刺的,周雲,式樣顏色你應該十分清楚,那玩意在你臉上花的工夫時間都很長……”微微頷首,周雲道:“是的……”艾小玫悲憤地道:“在他們無邊湖的每個人胸口及背部都有花紋刺著,紋身的圖案隨著他們身分地位而不同,丁驥的胸上就刺著一雙虎頭,顏色正和雲哥臉上的一樣,青黑交問著……有一次,我曾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里看見了丁驥親為一個新加入無邊湖的人在林中紋身,刺一隻狼頭……丁驥是無邊湖‘紅線’中的頭兒,無邊湖共分’金’‘紅’‘黃’‘藍’‘白’五線,也就是依著顏色的不同代表地位的高低;凡是新加入無邊湖的人,分到哪一線就由哪一線的頭兒親自替他紋身加記……那一次,我看到了丁驥用的刺身工具是一支灰黃色的三寸長骨針,當時,他運針的手法非常熟練而快速,刺出的圖形又十分逼真,他能刺狼刺虎……我想……他也必會刺出雲哥臉上的這些東西……”猛一拍手,秋離喝彩道:“好,好證據,艾小玫,這一下子你相信了吧?”幽幽地,艾小玫點點頭道:“我早就相信了……我瞭解雲哥……他不是那種狠毒狹窄的人……除非有了不共戴天的他怨,他也決不會恨一個人恨得如此之深……昨晚……簡直把我嚇壞了……”苦澀地,周雲低緩地道:“對不起……小玫……我是太恨了……”愛憐地伸手撫著周雲的面罩,艾小玫俏柔地道:“我沒有怪你……雲哥,換了任何一人都會比你更來得激烈……雲哥,都是我對不起你……”周雲用自己的手握住了艾小玫的手,兩人四目相投,無限真情柔意如絲如縷,全那麼緊緊地纏繞在一起,象是再也分不開,解不完了,無盡無絕地,源源湧湧地……良久……艾小玫溫柔地道:“雲哥……為什麼……你一直沒有早到山上來揭發這件事呢?”嘆了口氣,周雲道:“派裡的尊長以及同門的師兄弟會相信我麼?而且,丁驥又有無邊湖的魑魅幫兇……我只有孤零零的一個人,如果貿然前來,恐怕非但報不了仇,還正好如了丁驥斬草徐根的心願……。”
點點頭,艾小玫傷感地道:“也對……那麼,是秋……秋大哥幫你了?”周雲轉頭找秋離,恩,秋離正在桌邊喝茶頷首微笑;周雲感激地望著秋離,道:“是的,全靠了秋兄,否則,只怕我仍一輩子也不可能在一起,我的冤,也永世不能伸了……”艾小玫怔仲了一會,哀怨地道;“一定是在丁驥暗算了你之後,有好長好長一段日子沒有再看到你來……那段時光,真苦極了……我幾乎急得要發瘋……丁驥一天到晚纏在我身邊,加上掌門師伯又一再軟逼硬迫……後來,我實在沒有法子了,只有偷偷下山去找你……”周雲驚道:“你下山來了?”搖搖頭,艾小玫悲愴地道:“沒有,我還沒有到達雪池道,剛進了‘鷹嘴巖’就被師父帶著人截了回去。從此,我就被看管了起來,師父天天來駕,丁驥日日來纏……後來,掌門師伯竟召了我去,正式以天山掌門的渝令將我許給了丁驥……雲哥……我的心早給了你,我們早已相互許諾……但我沒有法子,我不敢、也不能違抗大師伯的渝令………我幾次尋了死,也都被他們及早發覺了過來……幾乎每天都有人監視著我……那種死活不能的日子我實在受不了……你知道那種情形,我受不了……”捂住了周雲的嘴,艾小玫續道:“因此……我便嫁給了丁驥……雲哥……我不求你原諒,不求你再愛我……我只要你知道……我心裡一直沒有忘記過你……一直沒有………”輕輕地,那邊,秋離插口道:“一個人最重要的就是守信承諾,艾小玫,你既已答應過周雲要嫁他為妻,你就仍該嫁他為妻,現在正是時候,雖然晚了一點,但卻仍不太遲;只要你們真心相愛,永遠都沒有來不及的時候。”抖了抖,艾小玫含著滿眼淚水道:“真的?雲哥……仍不太遲?……你會愛我這殘花敗柳的身子?”雙手握著艾小玫的一雙柔荑,周雲注視著她,深深地注視她,深沉而有力地道:“真的!小玫,不論你多老、多醜,不論你遭遇什麼,我愛你的心永不會變,我永遠在任何時地都準備娶你……”忽然哽窒了一聲,周雲又傷感地道:“只要你……不嫌我如今這副……醜怪模樣……”淚水奪眶而出,艾小玫撲入周雲懷中。她激動地咽泣著低叫:“不……雲哥,我一點也不會嫌你……雲哥,看見你的臉,就更會使我想起你對我的愛,對我的好……這全都是為了我才會這樣的……雲哥……哦……雲哥……”顫慄加上期盼,有火熱的情含蘊在周雲猛然跳躍的心房中,他哆哆嗦嗦地道:“小玫……你願意……嫁我?”艾小玫淚如泉湧,她用力點著頭,吸泣中露著喜悅!
“願意……願意……我願意……”兩個人緊緊地抱在一起,他們彷彿已經忘記了房中還有另外一個人,彷彿已忘了除開他們兩人之外還有廣大的天地存在,一切全沉寂了,全停頓了,歸向永恆,歸向兩顆併成一顆的心……舉起手中的粗茶杯,秋離朝那雙似乎永久也分不開的情侶敬了敬,然後;仰脖子飲於,放下茶杯,他輕悄悄地移步往外走去,現在,他知道真到了應該“迴避”的時候了。
於是——
他手指剛剛觸上門沿,周雲的話聲已沙啞又興奮地自後面傳來:“秋兄……”秋離哈哈一笑,轉過身,這一轉身,卻將他驚得一楞,老天爺,怎麼這小兩口子全朝著他跪倒了。
艾小玫蒼白的面容上浮著一抹羞澀與激奮相柔的紅軍,而這抹紅暈染在她淚痕未乾的臉龐上,也就顯得越加妖豔撫媚了。周雲與她緊緊靠跪在一起,在秋離微楞之間,他們已恭恭敬敬,誠心誠意地朝秋離磕下了頭!一閃一旋之下,秋離已急忙將他兩人扶起,邊埋怨道:“這是幹什麼?這是幹什麼?我的天,你們兩位不等於在折我的壽麼?”輕攬著艾小玫,周雲深沉而感激地道:“秋兄,謝謝你,我們將來的歲月,全是你賜與……我不知該怎麼說好……但你要我的心,我也會立即挖給你……”豁然大笑,秋離將周雲的手交在艾小玫手裡,他高興地道:“算了,你的心早給了艾小玫啦,還到哪裡找一顆交給我?到時候我痛飲你們兩杯喜酒撈撈本倒是真的……”於是,艾小玫含著淚笑了,周雲也笑了,雖然他戴著面罩,但一定也在笑的,笑在眼中,笑在心裡,一定的……過午了,陽光溫暖地灑向大地,金晃晃的,襯著碧空萬里,白雲數朵,昭,確是好生一個秋高氣爽的天氣。
秋離與周雲,艾小玫三個人,現在正辭別了黃衫群霸門,紛紛騎上他們的馬匹。
黃衫會自於德壽以下,全站在這戶農家的竹籬外盛大相送,每張面孔上都浮現著依依之色,而不管他們的內心是否如此,這些橫慣了的草莽果雄們總也極難得地表視了一次少見的情感。
騎在黃驃背上,秋離笑吟吟地道:“套句俗話吧,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也有期!”於德壽雙手抱拳,宏聲道:“秋兄鼎助之賜,永生不忘,何時有暇,黃衫會上下一體恭候你的光臨。”抿抿唇,秋離笑道:“總有那麼一天就是了,各位,再會!”於是,黃衫群霸們齊齊施禮,秋離轉身相答,側首道:“走吧!”他的“黃驃子”一馬當先,領頭衝出,周雲與艾小玫緊緊相隨,瞬息問蹄音去遠,只留下漫漫的塵土飛揚,還有,於鎔壽等人如釋重負的嘆息。
三匹馬在經過一陣發力的狂奔後,逐漸將速度稻緩了下來,鞍上秋離笑對周雲道:“今天的天氣和你的心境一樣吧?爽朗而明亮。”面罩裡的雙眸浮漾著喜悅與微微的羞容,周雲低笑道:“老實說,正是……”哈哈笑了起來,秋離道:“媽的,愛的力量可真是偉大礙……”靠在周雲一邊並轡相奔的艾小玫,一手拉著馬韁,另一隻手卻不停地撫整她身上那襲男用的黃衫——從黃衫會的人那裡借來的,她那張甜膩端秀的臉龐,有著蘋果似的紅暈,小巧的鼻尖上微微泌著細碎的汗珠,方才那一陣子狂奔,可使她受了不少累……看著秋離,她忽道:“秋大哥,在天山……你好象也受了傷,怎麼……我看你宛似一點事也沒有一樣,照常談談笑笑精力無窮?”身子在馬背上有節律地輕輕起伏著,秋離平和地道:“可札欽漢給我掛的彩我已經自己包紮過了,無甚大礙,孟漁老兒賞了我那幾掌實是不輕,但一則未曾擊中要害,二則麼,我的‘彌陀真力’也幫不少忙,抵消了他大部分的力道,是以現在尚能談笑如常,沒有躺倒床上……當然,影響還是有影響的,不過沒有什麼大不了就是了……”停了一下,他又笑道:“象我這樣成天靠在刃口上舔血的雄漢,先天就生就一副能捱揍的身子,再加上後天的磨勵鍛鍊,天長日久了,自然比一般人的挨刀也就強上一點,挨起打來也比較能挺得住,否則,早就完蛋了!”愛憐地瞧著艾小玫。周雲在一旁解釋道:“小玫,那彌陀真力’又叫‘彌陀氣’是一種至強至韌、明陽並濟的內在夫之一種,這種內家功夫極為難練,除了時間恆心及毅力外,尚須具有靈慧的夙根與適當的體質,其學成的經過是艱辛而又痛苦的,可是,一但成功則威力無匹,摧堅如粉,使此技的人受惠無窮……這種功夫是無形的,看不出任何徵兆及異處,它與人的呼吸一樣使氣勁分佈於全身的四肢百骸,平時一點也瞧不透,一旦有意,則進可隨意念間攻敵,退可自然抵禦突至而來加於身體上的傷害,非常的奇異與巧妙;所以,孟漁在秋兄身上的掌擊,換了別人可能早就重傷倒地,但秋兄卻可抵擋不懼,其妙用便在於他懷有的絕技了……”點著頭,艾小玫好奇地道:“這種內家功力,我雖然沒有練過,但也很清楚它的一般特性,為什麼以前就幾乎沒有聽說過呢?”笑了一聲,周雲道:“你只是個女孩子,練的全是尋常的外門武功。離這種高深的內家修為還差得太遠,當然一般師叔伯們就沒有必要在你面前提起了……”艾小玫天真地道:“那秋大哥的‘彌陀真力’比諸三師叔的。‘白蟒氣’如何?”沉吟了片刻,周雲道:“‘彌陀真力’在內家功夫裡來說,是幾種最為高深的修為之一,但是,功夫的本身厲不厲害猶在其次,重要的是看練這功夫的人所下的苦功深淺,至於秋兄的‘彌陀真力’與三師叔的‘白蟒氣’孰弱,我想不用我再贅述,那結果你也看到了……”微蹙著眉兒,艾小玫輕輕地道:“是的……我也看到了……秋大哥的武功實在高強得嚇人……就和他的名聲一樣,聽到和見著都會令人興起一種全身發冷的感覺……”眸子裡的目光閃亮而柔和,隔著兩馬之間狹小的空間,周雲伸過手來握住了艾小玫,他低沉地道:“這是外傳失實,在我初次見他的時候,心裡的想法也和你一樣。但是,小玫,我錯了,在我遭遇過的那麼多人裡,我是首次發現象秋兄這麼重仁重義豪邁磊落的奇士。小玫,秋兄是一個最重感情,最崇禮教的人,他表面放浪形骸,不拘小節,可是,骨子裡他卻比什麼人都來得尊重,比什麼人都來得坦誠……”衷心地點著頭,艾小玫悄細地道:“我知道,我也相信,我們認識的時間雖短,可是,多少我也看出一點來了……”領前的秋離回過頭來笑道:“你們一對寶貝當著我的面前捧我,可算怎麼回子事?你們就吃定了姓秋的好戴高帽子麼?”周雲與艾小玫策騎奔近了一點,艾小玫放大了聲音道:“秋大哥,我和雲哥正在讚揚你的本事好呢?……你不知道,在天山我與你對敵的時候,我猛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好象面對著的不是一個人的身體,而是一座雄偉的高山,一片浩蕩的海洋,那麼渾厚壯美,那麼深不可測,以至,我使出的招式也全象朝著高山大海擊去了;你想想,以一個人的力量去撼動山去攻擊海,那又是一種什麼樣的渺小結果呢?”豁然大笑著,秋離道:“好傢伙,艾小玫,你幾句話捧得我象在騰雲駕霧了,哈哈哈……”在蹄聲的奔揚裡,周雲又啟口道:“秋兄,我們到哪裡去?”秋離道:“先說你們二位吧;你們的婚事將去請誰主持?”
略一沉吟,周雲道;“我想,自然是請我二位恩師了……”側過臉,秋離道:“中原雙絕劍?”周雲低沉地道:“是的,是他們兩位老人家……”“然後呢?”秋離又道:“婚後住在‘黑豪山’吧?”點點頭,周雲道:“我想如此……那裡我自己有房子,有莊院,還有些下人,而且黑豪山名字雖不好聽,地方卻甚佳,風光也相當不錯……”哧哧一笑,秋離道:“很好,以後也用不著老在晚上蒙著臉出來了,你這‘夜梟’的稱號應該改一改,如今已不太適宜啦……”尷尬地笑了一聲,周雲又道:“我們到達恩師住處之後,便馬上進行婚事的籌措,還要去請何大器何老前輩到來搖搖頭,秋離道:“不是我們,是你們。”“什麼?”周雲驚叫道:“你不去?秋兄?”笑了笑,秋離道:“出了這邊疆地界,老友,很抱歉就要分道揚鑣了,你知道的,我一直有些雞毛蒜皮的事……”周雲著急地道:“但……但我與小玫婚禮的那一天你不在怎麼成?這,這不就完全失去意義了麼?”咬咬下唇,秋離道:“這樣吧,你們打算什麼時候成婚?”想了一陣,周雲道:“實在的日子我也不能決定,所以,你得一起去呀!”聳聳肩,秋離道:“我有些事一定要先去辦,我們約定一個日期好了,假如屆時我萬一不及時趕到,你們也不用等了……”斬釘截鐵,周雲搖頭道:“不行,你不來我們就不成親,我們一直等著,非等你來不可!”艾小玫也幫著道:“是的,秋大哥,你一定得來……”伸出舌尖潤了潤嘴,秋離無奈地道:“好吧,一月之內,如何?”周雲毫不考慮地道:“一言為定?”嘆了口氣,秋離頷首道,“也只有一言為定了,我根本沒有轉圈的餘地,假如為了我你們光瞪著眼過乾癮結不成親,我這罪過不就大了?”輕啐一聲,艾小玫粉臉羞紅地低下頭去,周雲也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連連搖著頭頂撞不得……馬兒奔著,馳著,在徐緩有致的蹄聲裡,周雲又低咳一聲,謹慎地問道:“秋兄,我……我可不可以知道你要去辦的是什麼事?”他又連忙補充道,“當然,如果你不願告訴我也就罷了……”秋離靜默了片刻,低聲道,“在‘金化縣城’有些人等著我去接洽一筆生意……。”
周雲輕輕地問:“黑道上的生意?”笑了笑,秋離道:“不錯,離那城約有十幾里路,有一座看上去十分不起限的禿山,那座禿山本來誰也沒有在意。但是,直到有一天在那裡發現了翠苗,情形就在一夜之間陡然變了,大家都想要,而且還不準人家要,於是紛爭便開始了。
金化縣裡有兩幫極有勢力的武林人物,在他們一一設法消除了其他阻礙之後,便發現只剩下他們兩邊,而這兩邊是誰也不含糊的,同時。他們也曉得一鬧起來就非弄個兩敗俱傷不,無奈之下只有四出求請能人前來助威,其中有一幫便在半年前找到了我;那來請我的仁兄確是好口才,又善表情,求得雙膝跪地雙淚俱下,我心腸軟,便點頭答應下來,不過說明也要在我切身之事處理完竣之後才能幫忙;那小子只要我應允便行了,哪還敢纏求限定時日?如今大半年都過去了,我也該順道前去看看,幫不幫得上忙是另一回事,信諾要守!”手指纏弄著皮韁,周雲小聲道:“有代價吧?”秋離笑道:“要不,我白忙活?”頓了頓,秋離又道:“他們答應我事成之後敬奉黃金七千兩,不過,我得先看看行情,若是那座礦出真值錢,當然水漲船也就高了。”沉吟了一會,周雲憂戚地道:“這種黑道上的生活,秋兄你過得慣麼?”聳聳肩,秋離懶散地道:“老友,你錯了。所謂黑白兩道,只是那些楞頭青自己沒事找事去劃分出來的,什麼叫黑道?什麼叫白道?只是因為他們的表面行為與生存方式而做釐定的準繩麼?不,這要從他們內心的白黑去分判的,綠林中人,多的是赤膽忠肝、重仁尚義的漢子,而俠義圈裡,也照樣有些狗屁倒灶滿肚子壞水虛偽狡詐之徒,譬如說,我及天山派。”怔仲了良久,周雲緩緩地道:“或者,秋兄,你是對的……”笑笑,秋離道:“我極少錯。”似是又在想一件什麼事,周雲輕輕地問:“除了金化縣城的那件事;秋兄,你是否還有自己的……以前的;些恩怨要去處理?”’毫不猶豫地點頭,秋離道:“也想順便辦一辦。”周雲低聲道:“秋兄……你有太多的恨在心裡……”面孔上浮著一層淡淡的悵惘,秋離緩緩地道:“我忘不了在那些各門大派手中所受的羞恥及凌辱……雖然那時我僅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每一次想起這些往事,就好象尖針刺心,痛楚不已……這是難以消除的怨,不可抹煞的恨……只要我活著一天,我就必將洗雪,或者索取當年相同的代價,或許,要連本帶利一道算算了……”不自覺地從心底冒起一股寒氣,周雲在這一段相處的日子裡,已多少了解了一些秋離的個性脾氣,他明白,他言出必行,他知道他鐵膽骸骨,而尤其是秋離的恩怨分明,妒惡如他;是非分明得可怕,報復得狠毒,沒有容情,沒有環回,只要他做了,則必定是驚天動地,鬼哭狼嚎……訥訥地,周雲問道:“分手之後,秋兄,你要到哪裡去?”緩緩地,秋離道:“先到金化縣城,順路東去兩百里至襄陽,那裡有一家鏢局和我有點過不大去……當然,也是在很久以前了……”周雲思索了一下,道:“記得何老前輩何大器曾經給我講過,說襄陽那家鏢局的總鏢頭是‘和字門’出身的。秋兄幼時曾在那裡呆過……吃了很多苦頭,有一晚,你到院中散步,無意間撞破了一名鏢師之妻和那總鏢頭的姦情,事後,除了被他毒打一頓之後又險些吃那總鏢頭暗置入飲食中的毒藥害死,你跑了,在冰天雪地裡,便凍暈在何老前輩的門前……”眉梢子一揚,秋離自嘲地笑道:“我們的何老前輩可真述說得清楚,不錯,情形就是這樣……那一次不是我跑得快。早就壽終正寢了……”低低地,周雲道:“你打算怎麼對付那總鏢頭呢?”左手撫著跨下“黃驃子”的鬃毛,秋離的目光投注在身邊往後倒退著的景物上半晌,他沉聲道:“到了那裡再說,當然想到那位總鏢頭一定不會覺得舒服……”三匹馬順著大道奔馳,而蹄聲得得,就宛似一下下一下下全敲在周雲的心上,他目光望著遠處出現的一片隱隱屋舍城廓,沙啞地道:“秋兄……”一擺手,秋離道:“不要又婆婆媽媽地勸我,我知道怎麼做才算適當;老友,體放心,我會有分寸的……”頓了頓,他一指前面的那片城鎮道:“廣若一鎮就在前面,我們在那裡打尖過夜,明晨啟程,再行百里,我就要和你們分手了,一月之後,老友,我們在你們兩位師父那裡見面,他們是住在‘小青山’下吧?”周雲頷首道:“是的。”這時,一直沉默了許久的艾小玫也開了口,她柔和地道:“秋大哥,到時你可一定要來,別失信啊,你在天山曾打了我幾下,我還沒有向你要賠償呢……”豁然大笑起來,秋離連聲道:“行,行,我一定重重賠償,而且在這裡先對你正式抱歉,以後,永遠也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了……”一伸舌頭,艾小玫做出一副驚懼的表情道:“還能再有呀?
就那一次已經夠受了……”於是在他們欣悅的笑聲裡,三騎很快馳向了遠處的“廣若鎮”,有微風吹拂著,雖是深秋了,今天,卻是多麼溫暖,多麼和熙礙……這是一幢看上去十分樸實但卻異常堅固的房舍,用風火磚牆圍繞著,牆高有兩丈還多,黑漆的大門,大麻石的階堤,還有那生長在簷邊的疏落瓦松,一切的外貌都顯得那麼淳厚,又那麼寧靜,這幢房舍,便坐落在“金化”縣城的城東“老大街”上……假如,以這幢房子的外形來預測住在房子裡的人的身分,那可就要錯到十萬八千里之外了,這幢房宇的主人,決非象。他的宅居一樣這般忠厚而老成,他不是營商,更非務農,又不是做官,若說是個儒士那就更談不到了,這幢房了的主人乃是江湖黑道上極負盛名的一位梟雄,名震四海的”鐵臂”方元。方元雖然名頭混得大,但卻曉得“急流勇退”、”韜光養晦”的道理。因此,就在他於道上闖得最紅的時候便收了山,半隱居似的住到“金化”這個小地方來,自他住在這裡之後,武林中的紛爭他就不願再多插手了,日常的大小事情,也多半由他的徒子徒孫們去辦理,他亦極少過問,除非,除非碰上了比較麻煩,而利潤也相當高的事兒,他才親自出馬,現在,他算是碰上了。
‘在這幢房宇的後面一間類似密室的小廳裡,秋離正大拉拉地翹著二郎腿坐在一張鋪著錦墊的太師椅上,他微眯著眼,吊兒郎當地聆聽著面前那個禿頂、大鼻、厚唇、下巴颳得虛青的魁梧老人談話,這位容貌奇特令人一見便難以忘懷的老人,昭!正是不惜奴顏卑膝,遣人以厚禮恭聘秋離來此的主兒——“鐵臂”方元!
“……秋離兄,如今兄弟我雖則派了不少門下好手把持在那座寶山的翠苗發現之處,但焦老兒也早遣了他的一些蝦兵蟹將照樣駐守在那裡,現下等於是大家僵在一道,誰也不能先動,誰也不敢先動,’因為只要有一邊下手槍寶,場面就馬上要亂起來,勢必流血不可,固然兄弟我自付吃不住焦老兒,但焦老兒卻也壓不住兄弟我,大家都有顧忌,深伯翻下臉來弄個兩敗俱傷,但雙方卻誰也不甘就此罷休,將這座山拱手讓出,因而兄弟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請到了秋少兄,焦老兒那邊,風聞也正派人四出邀約高手,換句話說,只要我們與焦老兒那邊,有一邊認為力量已足,可以吃定對方,那麼,一場火併就即將爆發了……”側旁另一個面目清癯,神態精悍沉穩的中年人也接著道:“幸虧秋兄慨允賜助,否則,干將起來只伯我們這邊有些吃不住勁呢,姓焦的那邊已準備破釜沉舟,硬拼到底了……”似笑非笑地撇了撇唇角,秋離道:“除了我,你們還請了些什麼人?”方元忙陪笑道:“本來還另外請了五六位道上頗有名氣的朋友,但兄弟我一得到少兄答允相助的消息後,那幾位朋友也就沒有再繼續接頭了。這真的,只要少兄肯來,光是伸伸指頭,也足以抵得上千軍萬馬的威勢,少兄一己之力,又何啻武林中百名高手聯抉的霸悍?所以說,如今兄弟我及門下一干孩子們的強弱存沒,能不能再混口飯吃,也全賴在少兄的援手上啦……”哈哈一笑,秋離道:“用不著太客氣,方老哥,如此一來,你也可節省不少花費哪,請一個到底比請六七個人的代價來得便宜……”搓搓手,方元有些尷尬地笑道:“呢,少兄,兄弟我倒不是全把算盤敲在花費上面,主要的,也得看我們請的人夠不夠分量……”秋離淡淡地道:“那麼,我夠不夠得上分量?”方元咧著大嘴,一個勁地笑道:“夠,夠,太夠了,秋離兄,你這一來,就象來了我們的救命活菩薩,呵呵,喜得兄弟我就差跪迎十里了……”放下翹起的二郎腿,秋離又道:“好,我們先小人,後君子,方老哥,那座發現翠苗的禿山,蘊藏量是不是極其豐富?”怔了怔,方元謹慎地道:“當然,要不兄弟我又何若費這大的功夫來爭取?”秋離平靜地道:“若是折算黃金,以你得來的消息,可以折算多少?”嚥了口唾沫,方元小心翼翼地道:“大約,呢,這個……大約有十五萬兩之譜,不過這只是初步估計,將來掘出來的翠塊是不是值這麼多,實在還不敢預料……”一揚眉,秋離笑道:“也就是說;將來掘出來的翠塊超過十五萬兩黃金的價值亦末可定,是麼?”方元十分明白他現在對誰說話,因而他一丁點滑頭也不敢耍,乾笑兩聲,他低促地道:“少兄,你是曉得的,我們搞這玩意多少也得擔點風險,說不準大大地撈他一兩下,但不一定,得不償失就砸了鍋!”點點頭,秋離道:“我明白,我這個人喜歡乾脆,這一點小小的毛病方老哥你是知道的,而且也能以諒解的!”方元忙道:“這個自然,呢,這個自然。”秋離冷冷地道:“這一次,承方老哥看得起我,託人千山萬水把我找了來,目的是對付那個和你分庭抗禮卻懷著同一企圖的‘黃虎’焦堅,姑不論姓焦的那邊是如何硬朗,如何強橫,我也得接下來了,酬勞是黃金七幹兩,是麼?”心裡有如十五個吊桶般七上八下,表面上卻又不得不堆滿笑容,方元忐忑地道:“不錯,少兄,正是這樣……”摸著下領,秋離道:“但是,這隻算我對付姓焦的一夥人的代價。那座寶山,方老哥你難道就不想分點油水肥一肥我麼?”乾笑道,方元低聲下氣地道:“應該的,應該的……”秋離安詳地道:“這才象話,老哥體吃麵,湯我總得沾一口呀,假如說值十五萬兩黃金的買賣我姓秋的只能分得七幹兩,分得太薄且不去說,叫外人論起來,呢!我姓秋的不和跑龍套的小角色一樣了麼?”抹了把冷汗,方元嗓子似帶著疙瘩,他訥訥地道:“不知……呃……不知少兄想分多少?還請,呢,示下一個數目……”臉一沉,秋離道:“那座寶山之內所含蘊的翠苗,的確值得十五萬兩麼?”點點頭,方元道:“實實在在,實實在在,兄弟我在少兄面前豈敢有所虛言?”一拍手,秋離道:“好,我要分三萬兩黃金,將來挖出來的翠寶多賣少賣全算你的,我決不沾邊!”咬著牙,方元肉痛地道:“成,就此一言為定,秋兄,三萬兩黃金!”秋離改正道:“三萬七千兩,方老哥,不可忘記先前你允諾的還有七千兩!”苦著面孔,方元沙著嗓子道:“是的,三萬七千兩……”秋離斬釘截鐵地道:“今晚先付七千兩,事成之後再付三萬兩,這是指事情我替你完全辦妥來說,如果辦不成,我一分一毫也不要!”誠惶誠恐地拱著手,方元急切地道:“少兄言重了,言重了,憑著‘鬼手’秋離還有辦不成的事?設若少兄你都弄不妥,換別人就更連毛也摸不上一根啦,你放心,少兄,咱們包管指日可飲慶功酒,而少兄你的三萬七千兩黃金也可穩穩當當地進入口袋……”哧哧一笑,秋離道:“希望是如此了……”說著,他一斜眼,目注那形容清癯精悍的中年人道:“朱兄,現在請告訴我焦堅那邊有些什麼好手?他們請到了些什麼樣的牛鬼蛇神?”這位看上去十分老練世故的朋友先乾咳一聲,然後低沉地道:“老焦那邊,除了他本身的功夫智謀俱屬超絕之外,他手下最厲害的角色是‘一龍雙鷲’及‘斷尾佛’、‘三眼鳳凰’等幾個人,這幾個人都是相當難惹難纏的冤神,此外聽說這一次,他更請到了‘赤騎八龍’中的兩個辣手人物及名揚黑水白山的‘金鬍子’古丹,以’耍斧頭積威大江南北的“霸斧’常庵,‘還有天下武林聞名頭痛的‘生死一笑’章琛父女……這些人物,再加上老焦原有的班底;力量之大,就相當令人含糊了……”秋離笑笑道:“看樣子,古人說‘冤家路窄’的那句話可還真叫靈驗。”“冤家路窄?”方元反應極快地道:“莫不成焦堅所請的那些高手中有與少兄你結過樑子的?”秋離道:“不錯,方老哥你好聰明。”方元忙道:“不敢,只不知是誰?”一撇唇,秋離道:“赤騎八龍!”有些吃驚,方元道:“是他們?”微微頷首,秋離道:“所以說,這一次替你辦事只伯是非要流血不可了!”方元略一猶豫道:“少兄;呢,赤騎八龍可是兇橫陰險啊,少兄與他們結下樑子之際不曉得吃了虧沒有?”豁然大笑,秋離道:“你這算是掂我的分量麼?便告訴你吧,方老哥,你看我秋離象是個憤於吃虧之人麼?”老臉一紅,方元窘迫地道:“不,不,少兄過疑了,兄弟我對少兄你可以說佩服得五體投地,無以復加,對少兄你的、本事豈會有憂慮之理?哈哈,過疑了,少兄過疑了……”揮揮手,秋離道:“我們不談些事,老焦那邊可知道你請了我來?”方元搖頭道:“不可能知道,請少兄來此,我們一直保持著最高秘密,守口如瓶,絕未洩出一點消息。”秋離滿意地道:“很好,這樣才可以攻其不備,教他們高深莫測。對了,朱兄,老焦所請的幫手可已到齊了?”那中年人道:“一部分已經來了,‘赤騎八龍’中的兩個和‘生死一笑’章琛父女聽說要在明日午間始能趕到,設若他們一到,老焦那邊就會馬上開始佔寶山,現在他們所以還按兵不動,一則人手尚未齊集,再則也想利用這火併前的間隙探清對方虛實,老焦精明得很,他也知道我們不會這麼老老實實拱手退讓的。”點點頭;秋離道:“但願他們還沒有探明什麼。”方元道:“他們一定得不到什麼秘密,託請少兄來此相助,只有兄弟我及朱賢知道,另外,就算那個派去請少兄的桑毅曉得了,桑毅是兄弟我的義子,絕對是可靠的,共總只有我們三個人知道此事,姓焦的那邊一定還為我方這般鎮靜而納罕呢,殊不知我們早給他們請來了閻王爺啦,呵呵……”懶洋洋地,秋離道:“先不要這麼興奮,鹿死誰手如今當不敢逆料,我們固然不是省油之燈,人家那邊卻也俱非泛泛,干將起來大夥兒全是把老命擺上去玩,誰玩得過誰,還真要費點斟酌呢。”—邊,那叫朱賢的清癯中年人低聲道:“不過,秋兄在此,不能說吃穩了他們,至少也沒有便宜給他們佔……”哧哧一笑,秋離道:“老兄,你大概看準了我姓秋的好戴高帽子吧,硬生生地就取他一頂朝我頭上蓋?”朱賢陪笑道:“豈敢豈敢,我全說的真心話。”右手拇指與中指一彈,發出“拍”的一聲脆響來,秋離舒服地朝太師椅背上一靠,慢條斯理地道:“不用緊張,如今江湖上人心日險,詭謀百出,路子是越來越窄了,事情也逐漸難辦,而三萬七千兩黃金不是小數目,你們付了出來,我收進了荷包,休說對得起各位,便是看在這三萬兩黃澄澄的玩意兒上,我也多少要略盡綿力,至少不愧於這一批黃金才行。俗語道:呢,不看人面看金面,二位,是也不是?”方元與朱賢俱不由感到啼笑皆非,但兩位仁兄哪敢絲毫表露於面上?他們齊齊點頭一迭聲地道:’”對,對,完全對。”伸出舌頭來潤了潤唇,秋離道:“好吧,告訴我,方老哥;你手下象樣子的角色有幾個?記著,那些雞零狗碎的小子不要算進來。”方元略一沉思道:“兄弟我有三位把弟,五個弟子,另加我那乾兒子,功夫都過得去,遇上事也還可以撐上一撐!”秋離道:“比諸老焦手下的什麼龍什麼沒有翅膀的者雕們如何?”朱賢插嘴道:“不敢說包準贏他們,至少也不會差到哪裡,大家是半斤八兩,誰也不要想騎到誰的頭上!”笑了笑,秋離道:“很好,難怪你們雙方誰也不敢先動手,這確真是有點兩敗俱傷的架勢,我生平就最討厭這種場面,要死不活的。這一次,昭,此等秋色平分的局面就要改觀了,或方老哥你這邊完全垮臺;或是,老焦那一面整個潰散,結果絕不會出此二者!”方元沙著嗓子道:“秋兄在此,看情形老焦完蛋的機會比大。”似笑非笑地,秋離道:“難說,難說呢。”湊近了一點,朱賢道:“不知秋兄將如何對付老焦那邊,可有了腹案?”秋離道:“有了。”方元顯得有點緊張地道:“尚請少兄賜告。”一聳肩,秋離道:“很簡單,明天凌晨開始行動,由方老哥你帶領手下的人馬強佔礦穴,假如老焦那邊有人出來攔阻,我就下去斬殺!”朱賢低沉地道:“秋兄,他們是一定會出來阻止的。”“嗤”了一聲,秋離道:“所以,我也就一定會上去斬殺,如若毫無事端發生,你們也不會耗此重禮前來聘我,是麼?”方元忙道:“是的,少兄說得是。”想了想,秋離又道:“告訴你的手下準備好,明天一早就開始行動,特別交代他們,這不是去逛廟會,大夥兒都拿點精神上去。”方元頓首道:“放心,兄弟我會告訴他們。”說到這裡,事情總算有了決定,告了段落,方元長長吁了口氣,笑吟吟地道:“秋少兄,明早大戰即臨,你有沒有點緊張?”“嘖”了一聲,秋離道:“方老哥你每天吃三頓飯的時候有沒有點緊張?”呵呵一笑,方元道:“沒有,當然沒有,吃飯怎麼會緊張?”點點頭,秋離笑道:“這就是了,我在黑道上奔闖了這許多年,辦這些狗屁倒灶的邪事就好象你們吃大米乾飯一樣,早就隨便得不帶一丁點兒感觸了;又何來緊張之有?老實說,簡直煩透了。”“煩透了?”方元訥訥地道。
秋離一笑道:“不錯,但看在金銀財寶的份上,就是煩,又有什麼法子呢?”方元苦笑一聲道:“少兄的心情,兄弟我多少也可以揣摸一二,—這種日子確實叫人膩味,所以兄弟我早就金盆洗手,退隱於此。但,但生來就是這種命,若大一批弟兄仍然需要生活,碰上了好財路,又不能眼巴巴地放過,不得已之下卻還非親自出馬不可,這種滋味,唉,就是莫奈何埃”又摸摸下頷,秋離道:“不過,只要這一票你能夠得手,以後的日子,就不須要喊莫奈何了,方老哥,是麼?”大嘴一咧,方元打著哈哈道:“是的,呢,當然是的。”伸了個懶腰,”秋離道:“誰去拿金子?七千兩,我全要扁形的金葉子,給我裝在一條可以圍在腰上的皮鞘內。”方元立即揮手叫朱賢到前面去取黃金,他一邊關切地道:“這麼重的黃金,少兄,你用自己的力量去承負不嫌太累贅麼?”哈哈一笑,秋離道:“這是我的事了,咽?”尷尬地直搓手,方元又一迭聲地道:“是的,呢,當然。”翌日,拂曉,一座看上去呈現著灰褐色的禿山。
大地仍是一片迷濛,沉沉的薄霧飄浮在四周,飄浮在天地問,飄浮在極目所至的混濁裡,當然,也飄浮在這座完全是灰、褐兩種枯澀色彩的山石所組成的溜溜禿山上……晨問的空氣是清新的,也是冷凜的,偶而有幾隻不知名的小鳥在吱喳著,而這清脆的鳥鳴聲卻也隱沒於周道紗縵似的氤氳中,聽起來,也宛如隔得十分遙遠而虛渺了……這座禿山,方圓不大,也不算高,曾經有個名字,叫“和尚山”顧名思義,是取它寸草不生的外貌來命名的。本來,它是如此默默無聞,如此令人們不屑一顧,但是,如今卻不同了,自從在一個偶然的機緣裡驚人地發現了山上某一處所蘊藏的翠寶之後,它的身價立即提高了幹百倍。如今,在人們的眼中,它決不再似它外表那樣不受人歡迎,更不似它組成的山石本質一般卑賤,陡然問它成了室,成了一座人們心目中的金山,於是,它竟顯得那樣珍罕,那樣奇妙了,又那樣神秘及煞氣騰空了。
現在—
於迷濛的霧氳之中,有幢幢人影往山前移近,他們沒有騎馬,全是步行,但卻個個腳步輕快,身影矯健,咽,大約有百人之眾,逐漸地,他們走近了,可以看出俱是一些穿著青色勁裝的魁梧大漢,除了其中一個,他單獨罩著黑衣,扎著黑布——秋離!
和秋離走在一起的,便是“鐵臂”方元,方元之後,緊跟著朱賢,在朱賢身邊,則是另一個面如紫血,滿臉絡腮鬍子的中年大漢,他們兩人身後,隨著三個相貌英挺,氣宇軒昂的年輕人,那面如紫血的中年大漢,乃是方元的三位把弟之‘的“赤面金剛”嚴偉,三個年輕人,全是方元的得意門徒。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3:48:05
第十六章 鬼泣神驚
中間一個特別俊美的人稱“玉狼”單耀宗,右邊那個雙眼炯亮,唇角下彎的是“袖中絕”金榆,左邊這位個子較矮的是“迫雲駛風”田衝,三個人都生得儀表堂堂,有如玉樹臨風,走在一起,相當地襯得巧妙,能予入一種和諧的感覺。
—於是,他們來在山腳下了。
秋離仰首朝著這座早先的禿山如今的寶山細細打量了一番,方元在旁邊又為他確實指點了好半晌,秋離完全將地形地貌記住了,他朝著四周再看了看,神采奕奕地道:“我們就開始行動吧。方者哥,你說在山上守住翠寶,正與對方互持著的人馬有五十餘眾,由你另一位把弟“指日戟”徐恩率著你門下另兩個弟子及你的義子共同守著?”點點頭,方元道:“不錯。”秋離又道:“老焦那邊也有入守在左近?”壓著嗓門,方元低促地道:“是的。”秋離平靜地道:“守在那裡的人是老焦屬下的‘雙鷲’及‘斷尾佛’?沒有錯吧?”方元笑道:“少兄好記性。”擺擺手,秋離道:“現在不是你給我戴高帽子的時候了,我們馬上就開始行動,由朱兄與老哥你門下這三位十分英偉的弟子合同強佔礦苗,假如對方阻攔,便與他們硬於,我想老焦那邊只有三名好手在此,你們這一面總計有五名能手,大約不會收拾不下來吧?”方元道:“沒有問題!”秋離又道:“設若萬一還成不了事,山上你的那位把弟徐思也可領著他的人立即援助,如此一來對方再怎麼硬也只有被趕將下去了。”搓搓手,方元擔心地道:“但是………趕他們下山容易,他們會馬上到城裡把所有他們那邊的硬把子請來對付我們,那時……”哧哧一笑,秋離道:“那時,方老哥,你以三萬七千兩黃金重聘而來的人就要發生作用了,他就要向這些可愛的黃金付出代價了。”乾笑二聲,方元道:“少兄之意,就在山上幹?”秋離道:“莫不成還要挑個好風水的地方?”打了個哈哈,方元忙道:“當然不用,呵!當然不用。”忽然,方元又似是想起了什麼,他道:“少兄,兄弟我的把弟朱賢,甚至徐恩,如同我的五名門徒,一名義子合力對付老焦駐守在山上的人馬,但嚴偉呢?他留著作什麼?”秋離一笑道:“問得好,嚴兄率著這百餘名哥們,便隱藏在半山為奇兵,以備隨時策動應變,勝可攔截於敵,一網打盡;敗麼,也能以忽然殺出,擾敵陣腳,予我等反撲之機。方老哥,記著用兵要活,不可拘泥於一點,否則,就成了自規方圓之內的呆鳥了!”大嘴一咧,方元頷首道:“便是如此。朱老二——”後面的朱賢立即上來,低聲道:“大哥,開始麼?”方元簡潔迅速地把先前秋離所定的計劃進述了一遍,然後,催促著朱賢帶領他的三個弟子如飛去了,方元又交待了嚴偉一陣,嚴偉也匆匆率著後面的近百名手下急忙攀向半山隱蔽。
很快地,這裡,只剩下了秋離與方元兩個人了。
揉揉臉,秋離道:“咱們也上去吧,方老哥。”方元忐忑地道:“少兄,我們要不要趕到一旁掠陣?”秋離毫不客氣地道:“我想不一定有這個必要,方老哥,設若你的這批把弟與門徒連這點小事都承擔不下來,未免也就太窩囊了。”老臉微熱,方元窘迫地道:“兄弟只是不放心罷了,這點小事,他們是定準可以辦得妥當的,朱賢與兄弟的三名嫡傳“錠弟,再加上山上的徐恩與兩名徒兒及兄弟我那義子,共計有八人之多,又全是兄弟我這邊的硬把子,設若再對付不了他們那邊帶頭的三個角色,那……那也就真個不象話了……”抿抿唇,秋離道:“說的是,方老哥,現在,讓我們抱著悠閒的心情逛上山去,放輕鬆點,只當是散散步,練練筋骨罷了……”哈哈笑著,方元果真攜手與秋離向山上閒閒行去。但是,他表面上裝成悠哉悠哉的模樣,骨子裡卻蠻不是這麼回子事,心頭就象燃著一把熊熊火,連一雙眼也幾乎被焦急灼紅了。
大搖大擺地踱著方步,秋離邊道:“現在,他們該已到達山頭了。”方元苦笑道;“馬上就會衝進那礦穴之內了,老焦的手下便駐守在距離礦穴不足百步之處,他們必定會立即上前相阻。”點點頭,秋離飛起一腳踢拋了一塊石頭,淡淡地道:“當然如今可能已干將起來了。”喃喃地,方元道:“八對三……我們八個人,他們三個人……另外,我們尚有五十名小角色,他們也有五十名左右的小角色……”秋離安詳地道:“我們這邊穩佔優勢了,那什麼‘雙鷲’什麼‘斷尾佛’不會應戰的,他們一看場面不對,就將馬上奔回城去報警。”頓了頓,他又道:“於是,老焦就會急毛竄火地領著他的徒子徒孫加上他邀請來的一千能人異士們匆匆趕來。”方元嚥了口唾沫道:“那時,樂子就大了。”秋離領首道:“場面也就更熱鬧了。”吁了口氣,方元正待說什麼,目光微拾之下卻不由一怔,他用手朝右側方的遠處一指,急促地道:“少兄,快看!”秋離隨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這一看,恩,一抹古怪而奇妙的笑意卻不禁浮上了唇角,可不是麼,薄霧正在散向遠處的半山間,果有點點人影亡命般往山下飛奔,於這點點人影之後,山岩層石之中,右有一撥撥的青色身影在起落如風似地追趕著,一眼即可以看出,前面的是在逃,後面的是在攆。
哧哧一笑,他道:“果不出山人預料,老焦的那些人一看場面不對就會馬上回去討救兵了,他們不會呆在那裡戀戰的。”緊張地注視著那邊的情景,方元急迫地道,“少兄,我們可要上去截殺?”搖搖頭,秋離道:“截殺這些二三流貨色?不,他們無足輕重,便是殺光了這些人也沒有什麼大益處,反招來他們以眾凌寡,以強欺弱的口實。我們等著,等他們的首腦人物到齊了才一次解決,這樣,事情會簡單得多,明快得多!”有些不由自主地擔心,方元道:“少兄,你,呢,有把握吧?”秋離吊兒郎當地道:“如果沒有把握,我獨自逃命總還不成問題。”曉得觸怒了這位名震天下的“鬼手”了,方元尷尬不安地懦弱著道:“對不住,少兄,兄弟我一時說溜了嘴,你大人大量,千祈恕過,便當兄弟我是在放屁,放狗臭屁。”微微一笑,秋離道:“俗語說得好,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方老哥,如若我只是空頂著一張嘴,任什麼本事全沒有,我也敢跑到這裡丟人現眼麼?當場出了彩是小事,把自己一條老命擺在刀尖上耍才真叫不上算。方老哥,或許你年紀大了,活得已有些不耐煩,但我不同,我還想多享受幾年哩。”漲紅著老臉,方老油構地道:“呢,秋少兄,說得有理……
有理。”沒有再答話,秋離大笑一聲,邁開步於,往山頂行去,方元噤若寒蟬,連大氣也不敢多喘一口,掘蹶著屁股悶著聲緊取在後面,汗水已自他的腦門上滲將出來了。
片刻之後,他們已來到山頂,這個“和尚山”真是名副其實的“和尚山”,山頂光禿禿的,連株雜樹也難得尋到,假如定要找些什麼來點綴,就只有生長在石空裡的幾叢野草了,整個山頂,全是嶙峋突凹的灰、褐兩色的山石佈滿,看上去是那般單調,那般枯澀,又那般不順人眼,就宛似在人心裡打了幾個結一樣,有一種彆彆扭扭的感覺。
就在山頂靠左邊一點的地方,有一個顯然是用人工挖掘成的洞穴,這洞穴方圓約有尋丈,傾斜著向地底延伸。穴口,有一圈就著山上石塊堆砌起來的不規則石牆,這圈石牆當然是臨時圍起來的,以至特別地雜亂不雅,留著一個兩尺寬窄的進出口。由進出口,直望進去,可以看到伸向地下的黝黑穴洞,當時挖出的泥沙石塊都堆集在洞口兩側,高度幾乎和穴口外面草草砌成的石牆連平了,現在,穴口處滿地棄置著鐵鏟、鍬、鎬等挖掘工具,圍牆外則到處散拋著筐、磨砂輪子等輸運及鑑起翠塊的用器,……隔著礦穴左右各百步,皆搭著大大小小各式不同的帳篷十多座;令人一眼望去,就可以體會出都想截奪這座礦穴的兩邊人馬當時是如何壁壘分明,虎視眈眈,又是如何地對峙著互不相讓了。現在,左邊的帳篷內外早已空無一人,除了有幾柄遺棄在地下的兵刃還在閃閃泛著寒光,就只剩幾攤尚未乾涸的殷紅血跡了。帳篷旁邊,有三處用石塊堆成的火灶,灶上還擺著鍋盆,底下,昭,仍有青煙煤……。由這些情形看來,便能想見方才朱賢與徐恩等人突然發動攻勢皮下焦堅那邊的朋友是如何驚慌狼狽,措手不及了,他們一定做夢也沒有想到在他們認為吃定了的敵人竟會驀地搶先發難。而且,一上來就是這般兇猛暴烈……
此刻,整個山頂上除了礦穴前面還有十來個青衣大漢之外,焦堅那邊的人馬是連鬼影也看不到一個了,這些青衣漢子們一見方元與秋離走了上來,立即個個喜形於色奔到這邊,為首一個面容冷沉,神色精練的年輕人一面匆忙行禮一邊道:
“義父,我們已把老焦那邊的嘍羅們趕下山去了。”這個年輕人,秋離也認得,他就是前些日子專程來求自已,能說善道、表情豐富的桑毅,號稱“青鴻劍”,是方元義於。
桑毅又轉朝秋離,形態更為恭謹地道:“有勞秋大俠了。”露齒一笑,秋離道,“桑毅,沒想到你手上功夫,也不差於嘴皮子上的造詣。咽,不錯,有兩把刷子。”面孔微熱,桑毅道:“魯班門前弄大斧,倒教秋大俠見笑了!”搖搖頭,秋離道:“豈敢,我對你是真的有點欣賞!”這時,方元插上話來道:“毅兒,方才你兩位師叔帶著八人強佔礦穴與追殺老焦的人馬時,可有什麼失閩沒有?”桑毅有些興奮地道,“沒有,朱師叔帶著三位師兄上來便直朝老焦那邊的人衝殺過去,我們發覺之下連問也來不及多問亦跟著撲上,朱師叔一面與老焦手下的“斷尾佛”拼鬥,一邊吆喝我們佔領礦穴,徐師叔當即便諭令孩兒率領十名弟兄把住礦穴入口,孩兒以為這一下有得熱鬧了,非要幹個天翻地覆不可,哪裡知道老焦那邊的一些狗熊漢子競連幾個回合也沒纏上就在一聲咆哨聲中全部落荒逃遁。義父,他們跑得可真叫快,象一群喪家之犬,簡直連追都追不上。你老看看,他們連正在灶上煮的稀飯也顧不得要了。”’哧哧一笑,秋離道:“保命要緊,到了這等節骨眼上,哪還顧得吃稀飯?老弟,他們十分明白稀飯頓頓可吃,日日可吃,老命,卻只有一條,今天舍了,明朝可就別想再弄一條回來啦!”自內心笑了出來,桑毅道:“秋大俠說得真風趣。”聳聳肩,秋離道:“實話罷了。”左右張望了一陣,方元急切地道:“秋少兄,只怕不用多久老焦的人馬就要傾巢而來了,我們現在是不是還得預做準備?”淡淡地,秋離道:“準備什麼?”方元愕然道:“準備對付他們啊……”豁然大笑,秋離揀了一塊平整的石頭坐了下來,他慢條斯理地道。“等一下姓焦的帶著人來,至多也不過就是展開一場搏殺而已,我們老命活著放在這裡等他們來也就是了,還有什麼好準備的?方老哥,你不要太過緊張,大不了二十年後又是好漢一條,看淡一點,也就是這麼回子事。”強顏一笑,方元嗓子發沙:“那麼,我們就乾坐在這裡等他們來?”一仰頭,秋離半閉著眼道:“隨便,你要站著等也沒有人干涉。”從頭到現在,秋離一直都是這種吊兒郎當蠻不在乎的模樣,絲毫也不著急,緊張就更談不上了;一言一行不是談諧戲謔就是冷嘲暗諷,好象根本就不把這件事作一件什麼大不了的麻煩一樣,神態之中是如此鬆散,外表是這麼悠閒。他宛如不是在面對一場殺戮,而是,呢,而象是在等候著多年未曾晤面的老友們似的,恬談極了,輕快極了!
方元心中的感受和秋離卻是大大的不同,眼前即將到來的紛爭,不但關係一筆偌大財寶的得失,不但影響自己等人今昔的名聲,更等於是一場生死存亡的搏鬥!贏了,固然自此一帆風順,萬事亨通,若是輸了,失財丟人事小,只怕連性命也揀不回去呢……但是,他心裡任是焦灼如煎,卻再也不敢催促秋離。關於這位煞星的種種傳聞,他是聽得太多太多了,他不願,也不敢惹起秋離的不快,甭說惹不起,就是惹得起,在此時此景,他也找不得這等麻煩啊……
苦著臉,皺著眉,方元把手背在背後,不安而煩躁地一個勁來回踱跺著,更不時轉頭伸頭往山下張望,形態之中,顯露出過度的焦惶與憂急,好似整個魂兒全飛上半天去了。
桑毅也開始有些忐忑不寧起來,他怔怔地站在一邊,目光瞧瞧他的義父,又看看山下;再望望秋離,老天……
秋離早就以手臂為枕,舒舒服服地躺了下來,他閉著眼睛,竟開始了假寐,看他那種悠然自得的模樣,乖乖,這象是準備迎接一場血戰麼?這簡直似枕在情人的柔嫩大腿上尋夢了……
十餘名青衣大漢也全屏息如寂地默立於側,他們當然沒有說話的身分、,可是從他們的眉宇之間,亦可看出對秋離如此詳的形狀感到驚異與欽服,因為在這等風暴欲來之前的緊張關頭,還有人這般無動於衷,這種人只有兩類,其一,是白痴,其二,則是勇士了;他們相信他們當家的必不會請個白痴來此助拳,那麼,就定是位勇士無疑,而勇士,往往又都是受人敬佩的哪……
閉著眼,秋離微笑了,他道;“方老哥,別再走來走去了,你這一急,害得我也有些瞎緊張起來,急什麼呢?要來的總歸要來,還不如在來之前好好養養精神。”用衣袖拭了拭額頭上的汗漬,方元澀澀地道:“少兄,你請自便,不用理會兄弟我,也不知怎麼搞的,兄弟我者覺得惶惶不寧,心亂如麻……”半睜開眼,秋離道:“這樣吧,我們聊聊!”苦笑一聲,方元皺著眉道:“聊聊?在如今?”點點頭,秋離道:“當然,也好叫你把心胸放寬一點。”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方元道:“聊什麼呢?”慢吞吞地,秋離道:“譬如說棄置在礦穴內外的那些挖掘工具都是誰的?看情形象是才一動工就被阻止了一樣……”
方元回頭看了一看,道:“那些工具有我們的,也有老焦他們的,當時我們雙方全派了人來挖,大家一窩蜂,又搶又爭,亂子馬上就鬧起來,接著就是誰也不讓誰挖,準備在力量足可壓倒對方的時候來個硬吃……”
秋離點點頭,道:“當初的一陣亂挖,可挖出了多少寶貝?”吞了口唾液,方元低低地道:“只得了十斤翠塊,再經過一番琢磨,賣不上千兩銀子……”
“嘖”了一聲,秋離道:“真可惜,當然,你做得對,這種橫財就得狂吃,誰壓得住誰就該誰佔有,我也——一向是這個主意——”“他的話剛講到這裡,旁邊的桑毅忽然振奮地大叫:
“師叔他們回來了!”方元立即轉頭望去,恩,可不是,山下,正有幢幢人影往上面奔來,全是穿著青色勁裝的漢子們!頓時樂開了嘴,方元叫道:“是他們!”秋離又閉上眼,懶洋洋地道:“本來就應該是他們,這有什麼值得高興的?”方元窒了一窒,沒有答上話來,秋離說得對,原本就應該是他們方才追敵的人馬返回來嘛,這又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呢?秋離躺在石上又開了口:
“方老哥,你似乎有一種孤寂感與依持心,是麼?其實根本用不著擔心,為了那筆巨金,我是一定會和你同在的。”期期艾艾地,方元道:“兄弟我,呃,只是,只是記掛著門下的人安危罷了……”人數上佔了這麼大優勢,假如吃了虧的話,那他們根本也用不著回來了,乾脆全一頭撞死去球!”又是一窒,方元臉紅脖子粗地道:“這……這……這個,秋少兄。……”揮揮手,秋離目光注視來人之意,道:“不要這個那個了,你四人俱皆面帶歡笑,顯然並沒有吃虧。”就在他們說話間,一群人已氣呼呼地奔了近來。為首的朱賢,朱賢旁邊是一個身材瘦長,面色黝黑而五官端正的中年人物,他們兩個身後,緊隨著方元的三個嫡傳弟子“玉狼”單耀宗,“袖中絕”金榆,“追雲駛風”田衝,三個人右側,還並行著另兩個氣度軒昂,舉止沉穩的青年,一看即知也是方元的親授徒弟,他們後面,便是那四十多名屬下了。
方元急急迎了上去,大聲道:“朱二弟情形如何……”大大喘了口氣,朱資喜形於色地道:“將他們一個不留地逐出此山三里之外,一路上並斬殺了對方七人,我們這邊絲毫無損!”拍拍朱賢肩頭,方元讚道:“好,幹得好!”那面色黝黑的中年人卻低沉地道:“大哥,這其中恐怕另有文章,從我們突然發難開始,一直到趕他們逃竄回去為止,對方可以說根本沒有正面抵抗,他們只在槍刃之下便立時退卻,毫不戀戰,據弟推斷,他們恐怕是回去搬救兵前來與我們決一勝負了!”方元頓首道:“正是如此,所以我們就在這裡等他們來,以逸待勞,迎頭痛擊!”略一猶豫,這中年人道:“但是,以我們目前的力量,大哥,這未免有點太過冒險了……”湊前兩步,方元壓著嗓門,充滿信心地道:“不用急,我們已請到了能人相助,這位朋友,說起來可是大大的有名,可以抵過千軍萬馬——”神色中仍然隱含憂戚,面色黝黑的朋友道:“我曉得,朱二哥已告訴過我,鬼手來了……但是,大哥,你可曾想到姓焦的那邊也請到不少高明人物?如此一來,消長互抵,只怕……我們還是沒有多大便宜佔?”搖搖頭,方元不以為然地道:“你不要相人憂天,老三,鬼手秋離豈能等閒論之?他已拍過胸脯承擔下去,老焦就是再請到多少能人異士,也不會壓得下秋離去,放心,姓秋的道行之高,已經超凡入聖了……”這位身形瘦長,面孔黝黑的人物,正是方元的把弟之一“指日戟”徐恩。徐恩這個人素來老成持重,做事小心,因此在方元的這一批人裡算是智囊首腦、也就因為他任什麼事全謹慎得過了分,這一次重金聘請秋離之事方元才瞞著他,生怕他知道了又提出什麼反對意見來;而方元明白,情勢之險惡已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地步了,他如再廣徵意見,反覆斟酌,只怕事情就來不及了,是而他才在極度機密的情形下派出自己義子前往求助秋離,雖然秋離隔了許久才來,總也算及時趕上,在這段日子裡,焦堅那邊也同樣費盡了功夫找齊了幫手,秋離來得正對關口,天幸尚為時未晚,如果他再延遲三兩天,則局面之惡劣就要不堪設想了,望穿了眼才盼到秋離來,又耗瞭如許的財力精神,他當然不允許自己的人對秋離的能耐存有懷疑,更不允許他們對秋離沒有信心,因為這無論是在實際的問題上來說,抑或待人的禮貌上來說,都是相當不合適的……
徐恩雖然也久仰秋離盛名,但對方的聲勢實在太過浩大,尤其請來的幫手又個個了得,因而他的拜兄便是一再打氣,他也有些擔憂掛懷,生怕秋離應付木下來,徐恩知道,照眼前的情態來說,秋離等於是他們唯一的指望,如若秋離一個失算,則整齣戲也就不要唱了,大家完蛋……敵人實在非是易與,便算秋離有著三頭六臂,在接刃之前來說也無法令他產生必勝信心……
嘆了口氣,徐恩道:“大哥,但願如此了……”方元不悅地道:你放心,老三,我什麼時候走過眼?”苦笑一聲,徐恩道:“這不是走不走眼的問題,而是實際的硬碰硬問題;大哥,不管你對秋離有多依恃,也要到了時候才能知道他是不是有這麼大的本事。”方元雙眼一瞪,正要說話,秋離已笑吟吟地道:“雖然二位把聲音壓低,又隔著我好幾步遠,但可恨我這耳朵卻非要聽到不可,儘管我實在不喜歡聽。”估不到秋離距著十幾步遠競連他們這近似耳語般細微的談話聲也能聽到,方元與徐恩俱不由大驚失色,而不待他們有所表示,秋離已閒閒散散地道:“甭急,方老哥,徐三爺說得對,這的確是個實際問題,不是光靠嘴皮子糊的;有句買賣話,叫‘不怕不識貨,就怕貸比貨’,如今我自個在你們面前吹得震天價響也沒有個鳥用,大家都別爭,到了時候再論斤兩,現在窮擔心也是白饒,二位認為可對?”
驚得滿頭大汗,方元快步奔了過去,打躬作揖地道:“秋少兄,你可千萬不要生氣,我們這位三爺就有這麼思得失顧前後的老毛病,少兄,你別和他一般見識!”徐思也十分窘迫地道:“秋兄,我只是憂慮對方力量太大而已,絕對沒有對秋兄你一點蔑視之處,尚請秋兄諒解……”哧哧一笑,秋離道:“好說好說,我這半輩子還少碰到有人膽敢蔑視於我,不過,我說的也是真話,我並不怪你,你們也有權明白一件事;這件事就是要看看我秋離值不值三萬七千兩黃金的代價,當然,我會叫你們看到,就快了,在焦堅的人馬到來之時。”兩張臉孔同樣漲得又紅又粗,方元訥訥地道:“秋少兄……你萬萬不可將老三的話放在心裡,他是胡說八道……”一揮手,秋離道:“不用客氣,我豈是度量如此狹窄之人?”怒瞪了徐思一眼,方元擺出大阿哥的威風。
“你給我滾到一邊去,不要在這裡惹得秋少兄生氣!”徐思低下了頭,唯唯喏喏地退下,秋離不覺聳了聳肩,懶洋洋地道:“算了,小事一件,方老哥這樣一來,到反使我汗顏了呢。”重重抱拳,方元低聲下氣地道:“這混帳口沒遮攔,頂撞了少兄,少兄大人大量,就當他是放屁……”露齒一笑,秋離木然道:“原本,我也沒放在心上。”說著,秋離又躺了下去,再度把眼睛閉上,他的黑色頭巾半垂在臉頰的一邊,剛好遮住了他的嘴唇和下頜,但是,卻襯得他的鼻樑更為峻峭,而他的眼睛雖是閉著的,斜挑的眼角卻隱隱透泛著寒森的酷厲氣息,甚至他面容上可以看出來的每一條細榴,每一根血脈,也全都在趨向僵凜,一種帶著無比血腥味的僵凜!
空氣的實質雖是清新,但在此刻卻宛似蒙上一層無可言喻的沉悶與翳重,沒有人吭聲,沒有人移動,寂靜得連那參差的心跳聲也變得如此清晰了。
時間就是這麼迅速又緩慢地流淌過去,而日頭老早就升了起來,沒有人注意它是什麼時候爬得這般快,似乎當大夥兒發覺這秋天的陽光仍舊帶著火毒毒的炙人威力之時,它便已經升得老高了。
於是,就在這種沉悶的情景裡,默立一側的桑毅又突然緊張地低呼:“來了!”
聞聲之下,方元、朱賢、徐恩以及他們的弟子們人全部轉身往山下望去,在這瞬息之間,每個人的臉上都有掩隱不住的震動與忐忑之色。現在,他們已看到山腳下邊不遠處正有一片密密麻麻的騎影如飛奔近,人數之多,就彷彿一道海浪席捲而來!
於是,此刻,已經可以聽到陰陰地,悶雷似的撼地蹄聲!
吞了口唾沫,方元緊張得雙手握拳,嘴角抽搐,他焦切而期待地搶到秋離身邊,急惶地道:“秋少兄,他們來了,有四五百人之眾!”閉著眼,秋離侵吞吞地道:“不慌,等他們再近了一點。”搓著手,方元又轉過頭去注視山下的騎隊;於是,他發覺就這幾句話的工夫,人家又接近了一大段路,如今甚至已連那些人穿著的衣衫顏色也可以辨出來了;他們穿的大多數是黑色的緊衣褲,少數是別種色彩,他們的坐騎奔速異常快捷,看得出馬上的敵人們心裡懷有的憤怒及仇恨,而這些憤怒與仇恨可以從他們策馬鞭騎的狂奔來勢上體察盡致;方元明白,對方一定早就在咬牙切齒了,早就渴望一拼了,他們人人心中都象燃著一把熊熊火,而這火,卻需要以自己這邊的兒郎們以鮮血去澆熄;他們就象一批飢餓了多日的猛獸,只要一衝上來,就必定是既風狂又殘酷的噬肉吸血的……
方元的手下們個個木然默立,每一雙眼睛俱皆毫不稍瞬地凝注著已逐漸朝山頂接近的敵方騎隊,這些魁梧的漢子們面無表情,嘴已緊閉,但是,由他們額上的筋脈暴突中,由他們唇角不可抑止的跳動中,由他們胸口急劇的起伏裡,可以明顯看出這些江湖朋友們隱藏在內心的不安與焦惶,他們全明白生與死是怎麼回事,當然,他們更知道立即就要在那個字上做掙扎及搏鬥了!
於是,敵人的騎隊奔行更近,已快到達山頭,現在,連他們馬匹的鐵蹄翻飛下所揚起的塵沙也能清楚瞧見!
再也沉不住氣了,方元回過來,啞著嗓子低叫:“他們已經來了,秋少兄……”半撐開眼皮,秋離淡淡地道:“是麼?”,黃豆大的汗珠滾滾,自腦門淌下,方元惶恐地道:“是的,我們應該先衝殺上去麼?”秋離斜著眼朝敵人奔來的狹窄山道上一瞄,不慌不忙地道:“叫你的人散開成半圓!”如奉聖旨般方元馬上大叫:“孩兒們聽著,趕快布成半圓之陣!”
隨著他的叱喝,五六十名青衣漢子立即朝兩邊奔去,中間的人又徐徐追下,眨眼間,一個半圓之陣已然布成。朱賢、徐思及方元的五名弟子、桑毅算為首者便在這半圓之前。
慢條斯理地笑了起來,秋離一腿乎伸,一腿半盤,望了望已在他身後的半圓陣勢,點點頭道:“恩,不錯,動作還算快。”用手背拭了把汗,方元低促地道:“下一步,秋少兄又該如何?”笑了笑,秋離道:“下一步就輪到我來上場了,從現在起,你們就跑個龍套,或是替我小掠一陣。”方元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在一片如雷似的嘈雜蹄聲中,數百乘鐵騎已排山倒海般衝了上來,由於山頂上全佈滿了嶙峋石巖,並不適於馬匹的衝刺,而這些騎士們立即圈住了坐騎,被刺刺地分向四周散開,又都在馬匹未停步的瞬息間紛紛拋鐙落地!
沒有下馬的,只有八個人,秋離淡淡地打量過去,昭用不著指明,他一眼之下即能看出那八個人的身分。最前面那一位瘦小乾枯,面色蒼黃,以一雙眼睛陰沉而冷厲地瞧向這邊的仁兄一定就是正主兒“黃虎”焦堅,焦堅旁邊那臉如古月,又白又雅的儒生打扮人物必為“十龍”無疑;“一龍”左側,並排兒的兩個大漢,全是相同的深眼勾鼻薄唇,濃眉,其貌如鷲,不錯,定是“雙鷲”了,這兩位老哥兒之旁,是一位又黑又胖的怪人,他不但禿頂麻面,塌鼻翻唇,其醜無比,在身上穿著的黑衣臂部更綴連著一塊圓鼓鼓的坐地補釘,這位形相外表俱極驚人的朋友,不用說,除了那“斷層佛”恐怕不會有第二個人如此榮幸了;在他旁邊,哈,竟是一位美豔絕倫,年約二十七八歲的花容少婦,這位美娘子可真是又嬌又媚,唯一美中不足的只是太冷了點兒,尤其是他那一雙勾魂奪魄的眼睛,射出的光芒簡直寒列得不帶絲毫趣味,就象是兩股冰流,能凍僵人們的心;而她的面龐肌肉又是這般沉板木訥,沒有一丁點表情,再加上她額心那一塊淡紅色的菱形痣印——這益發增加了缺陷美的菱形痣印,不必介紹,也會知道她就是那“三眼鳳凰”了。
隔著這八位有兩三步的距離,昭,馬上坐著另一位奇特’人物,他生著一張國字臉孔,濃眉大眼,高鼻海口,短髮又粗又亂,刺蝟似地蓬立著,而下領卻是一大把令人不可異議的金色虯髯,真是金色的,映著日光,燦亮絢麗,就有如是用一大把金絲栽押上去一樣,這個人的形容威猛之極,他的身材又魁梧修偉,坐在馬上,便宛似半截小山,予人一種深沉獷悍,不可動搖的穩固感覺!當然,秋離知道,此人定是那位關外大豪“金鬍子”古丹了!
古丹後面一點,是另外一個矮小、壯實異常的朋友,他臉色泛著古銅般的強健色,眉細目長,卻配著一隻刀削斧斬般的尖挺鼻子,唇如刃似的薄而平,一柄垂銀色鋼煉的鋒利短斧便斜斜掛在他肌肉突虯的胸前;這等於是塊招牌,告訴人象說他就是“霸斧”常庵!
現在,秋離終於為自己將對方全都引見完了,他這才伸了個懶腰站將起來,臉上,堆著一片和熙又善意的微笑。
方元湊前一步,低沉而緊張地道:“少兄,最前面的那個就是焦堅老鬼,他旁邊的是——”揮揮手,秋離道:“我認得了,這些狗熊們全象在腦瓜子上刻著字—,告訴別人他們是誰,認出他們並不困難。”於是,在這極端僵窒而充滿血腥氣息的對峙中,“黃虎”
焦堅首先打破了沉寂:“很好,方元,你終於先行動手了!”看了秋離一眼,方元不甘示弱地道:“姓焦的,莫不成什麼事都要讓你佔前?”陰側側地一笑,焦堅道:“好貪心、好狠毒的東西,你競用這等卑鄙無恥的方法來遂你心中的貪念,來殘害老夫和手下的兒郎!方元,你也太可惡了!”重重一哼,方元變色道:“你少來這一套假仁假義,焦堅,你骨子裡也不是什麼清高水,我不動手,你照樣會來這一套,你當你的一肚皮陰謀詭奸謀我看不出?哼哼,你想差了!”兩隻小眼一瞪,焦堅煞氣畢露地叱道:“方元,你即將用你的愚蠢、貪婪、不自量力來得到報應,者夫以鮮血來洗淨你的妄想,以宰割來索取你雙手所為的罪孽!”暴吼一聲,方元怪叫道:“別看你請到了幫手,老子不含糊,看看這座山將屬於何人!”嘿嘿冷笑,焦堅道:“不錯,姓方的,你馬上就會看到這座山將屬於誰,老小子,你等著下輩子再來做夢吧!”怒叱一聲,側旁的金鬍子古丹大吼道:“媽的巴子,老焦你還和這王八蛋羅嗦什麼?乾脆一刀砍了拉倒!”焦堅陰沉地道:“馬上,古兄,馬上”暴吼如雷,方元立還顏色:“姓古的,你也不是他孃的什麼三頭六臂人物,犯不著在這裡稱能道狠,老子不吃你這一套!”“金鬍子”古丹驀然翻身下馬,他手指方元,形狀兇惡之極地厲吼:“方元,你是吃了熊心豹膽了,對著你家古大爺雞毛喊叫?你當古大爺還把你放在眼裡麼?媽的巴子,古大爺搗你這老王八還不比搗頭豬順手得多,看古大爺生生活剝了你!”狂笑一聲,方元“刷”地脫去青色長衫,露出裡面穿著的同色緊身衣來,在他那兩條粗壯的手臂上,嘿,竟然齊肘肩分成兩截四段各嵌連著一塊藍汪汪的,窄窄的鋼骨,這正是他成名的武器,也是他揚萬的根由:“鐵臂!”長衫一脫,方元即邁前三步,怒吼道:“來,古丹,老子掂掂你是否真有分量!”一拂金黃,古丹又狂又傲地大步迎上,邊不屑地道:“老小子,你還差得遠!。”幾句狠話加上每人的一股怨氣,場面立即就急轉直下,變為緊張無比,好似繃得過分的緊張,只要再用一點勁,馬上就得折斷了,當然,早晚都會走到這一步的,只是這等關頭真個到來,卻又令人突然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尖銳不安感覺於是——
伸了個懶腰,秋離要死不活地站了起來,他先用頭巾的下截拭了拭唇上的汗漬,懶散地道:“大家先歇口氣不成麼?
怎麼一上來就吹鬍子瞪眼嚇煞人?方老哥你且退下舒散舒散,容我來向我們古大爺求個情!”秋離直楞楞地冒了出來,而且一出來就先擺上這段令人驚訝而又哭笑不得的開場白,方元這邊固是心裡有數,焦堅那一面可就有些納悶了。但是,納悶儘管納悶,他們卻頓時更加提高了戒心。老實說,焦堅與他這批人也全是水裡去,火裡出的老江湖了,看人識人自然有他們的一套,況且,在這’等劍撥弩張的要命關頭下,竟然會有人插上來說俏皮話;如若這個人沒有兩下子,成麼?有道是“英雄自有英雄膽”,秋離一挺出了身,他表面上雖是這種嬉笑怒罵、吊兒郎當的神態,但焦堅和他的人馬們卻全未小看了秋離,不說別的,先看秋離此等蠻不在乎,旁若無人的德性,便是再馬虎的人,也會體驗得出他隱藏在骨子裡的倔傲與狂烈!
冷冷地打量著秋離,古丹暴辣地道:“你是誰?”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秋離道:“古大爺,你可是真有興趣知道?”雙目怒瞪,古丹吼道:“小輩,你道你生了張油嘴滑舌就能唬住大爺我麼?媽的巴子,你是瞎了眼了!”口裡“嘖”了兩聲,秋離”暖”了一聲道:“俗話說得好,古大爺,君子絕交,不出惡言;你我在此時此景地相見,固然不能算要交朋友,但是,便為仇人也不妨大家客氣三分哪,彼此留個好印象,說不準到了時候誰還能饒誰老命也未可定,你這麼臉紅脖子粗地滿口放屁,豈不太也透著混帳下流,並且,沒有教養了?”輕描淡寫之中,卻是又損又諷,又辱又罵,秋離表面上毫無火氣,講起話來卻句句有如毒箭,一支一支全射進了對方的心坎,叫聽著的人連肺都氣炸了!滿口鋼牙緊銼,古丹怨毒地道:“小輩,看樣子你也是方元老鬼請來的幫手了?很好,大爺我就稱稱你的骨頭是不是如你的狂言一樣硬朗!”秋離淡淡一笑,毫不氣怒地道:“你真想和我試?”厲吼半聲,古丹的一把金髯幾乎根根倒豎,他的形狀象煞一頭髮怒的雄獅,有一股令人顫慄的威凜之氣,彷彿能將他的對頭連骨頭也吃了,一步步沉重地逼向秋離,他生硬地道:“小輩,可憐你爹孃白養你這麼大了!”故意退後兩步,秋離雙手亂搖,急切地道:“慢著慢著……”粗獷的面容上浮現著獰惡的笑意,古丹殘酷地笑道:“你哀求吧,小子,你哭叫吧,看看有誰能來救你,真要有種,把你剛才的刁鑽潑辣拿出來啊,哈哈哈……”秋離站住了,他目光含著一抹古怪的悲憫注視正向自己逼近的古丹,輕淡而低徐地,他道:“古丹,你就這麼傻?”狂笑一聲,古丹吼道:“不用再充能了,小子,你只是外強中於!”
但是,在這時焦堅卻已驚驚地發覺了秋離目瞳深處的意韻,那意韻是如此冷酷,如此狠毒,又如此嘲弄,就宛似一頭虎享用一隻羔羊之前的神色,就好象一個劊子手在瞧著刃下的待刑囚犯,竟是那般地強霸,那般地不屑,於是剎那間,焦堅急忙大叫:“古兄請住手。”迷惑加上不悅,古丹轉首瞧向焦堅,他冷硬地道:“老焦,你還對這小子有什麼留戀?”焦堅拋鐙下馬,一個箭步搶到古丹身側,他先不回答古丹的話,目光定定地注視對面卓立的秋離沉緩地道:“朋友,高姓大名?”哧哧一笑,秋離道:“姓焦的,還是你眼皮子較寬!”寒著臉,焦堅又耐著性子道:“高姓大名?”重重一哼,古丹憤然道:“老焦,非得有這個必要麼?和此等下三流的雞鳴狗盜之徒哪能講求這些規矩?”眼角斜了古丹一下,秋離慢條斯理地道:“古丹,不用多久,你就會為你方才所說的話後悔了。”突然——
又是一陣驀起的高亢長笑傳來,一直坐在馬上不言不動的”霸斧”常庵竟也下了地,他筆直走向這邊,凌厲地道:
“朋友,你跪下領死吧,看你從頭到尾都在賣弄嘴皮於也委實令人憎厭了,老子沒有廢話和你說,只知道先摘你的狗頭!”秋離哈哈大笑起來,他安詳地道:“是這樣麼?”常庵突地斜出半步,雙臂半張,冷酷地道:“你先動手,朋友!”臉上表情的轉變竟是如此快法,秋離原先的笑容猛一下子完全消失得無影無蹤,換之而起的是一片冷凜得不帶一點點人味的鐵青,他兩手一負,面孔微揚,一個字一個字地進自唇縫:“好了,戲也不必再繼續唱下去,從現在開始,半蛀香時分之內你們通通給我滾下山去,永遠放棄對這裡礦苗的覬覦,永遠不得再和方元與他的手下們作對,如此,你們個個至少還能保命!”頓了頓,他雙目中殺氣如刃,接著道:“否則,你們將無一倖存!”一片憤怒與激動的騷動譁叫聲出自焦堅那邊每個人的口中,古丹也狂吼如雷。而常庵,他卻斜著眼睨視秋離,輕蔑而不屑地道:“你是吃錯了藥還是在做白日大夢?小子,我看你瘋了,下輩子,等你下輩子,再發此狂言吧,現在我要先零碎剮了你!”根本沒有理會常庵的諷言,秋離目注神色驚疑不定的焦堅,緊迫地道:“姓焦的,你願意麼?”緩緩地,艱辛地,也是憂慮地,焦堅道:“你——是——誰?”伸出舌尖在嘴唇上潤了一圈,秋離漠漠地道:“鬼手秋離!”四個出自秋離口中的字音雖然是輕冷的、平靜的、淡柔的,可是,聽在焦堅等人的耳朵裡卻彷彿驀而震擊的四個旱天驚雷,在這一剎那間,他們幾乎覺得天在變,地在動,連:
眼睛看出去的色彩也陡然幻為猩紅的了;鬼手秋離,這四個字,何啻閻王爺的追魂令,城隍大帝的生死牌?它象飄著黑紗厲魅冤鬼,象惡魔的無情詛咒,是如此冷怖陰酷,又如此難以抵禦,老天啊,竟會是這個武林中的殺手到了?每個人的心腔都在不可抑止地狂跳著,每張面孔也在無法壓制地連連禿曲。冷汗,出自他們的毛孔中,連四肢百骸也是一下子變得軟弱無力了……焦堅近乎絕望地側身看了看身邊的古丹,而古丹方才的氣焰不曉得一下於全飛到哪裡去了,這時竟象傻子一樣痴痴地楞在那裡不動;常庵也是猛地被人敲了一棒般地定在當地,古銅色的面孔卻泛出灰白,堅閉著的唇角也在急劇地抽搐;這瞬息裡,他們都宛如突然看到真正的死亡象是已經逐漸罩將過來,秋離啊,那是秋離?,山頂上,是一片沉寂,一片令人自心底冒著寒氣的沉寂,但是,山頂上人們的感覺卻是迥異的,在相同的沉寂裡,方元及他的屬下們有一種共同的歡欣及安慰,而焦堅那邊的人們,除了驚悸,餘下的就只是惶恐了……
好陣子……
焦堅艱澀地嚥了口唾液,沉重地道:“秋離,你我往日無仇,近日無冤,又何苦鏜這混水斷人財路?請你高抬貴手,放過這一馬去,隆情盛意,我焦堅必有補報……”秋離冷冷地道:“沒有商量餘地!”喘了口氣,焦堅又低聲道:“秋離,大家都是道上闖的,你也得多少為我們留條退路,事情不能做得太絕,只要你開個價,我們總有個斟酌……”寒著臉,秋離寡絕的道:“不!”一側“霸斧”常用再也忍不住了,他咬著牙道:“姓秋的,便算你名滿天下威展四海,也不能這般橫不講理,你吃麵,湯總得留一點給人喝,休要將人全看扁了。”看看常庵,秋離暴厲地道,“常庵,你以為你在我眼中是個角色?你以為你長得真象個人?呸,你識相點夾著尾巴趕快逃命,等到我火氣上來的時候,只怕你要跪著領死也沒有那等的好死法了!”在武林中講究的便是一個“氣節,通俗一點說,是“硬骨頭”,是“面子問題”,寧可捨命也不能折名;常庵在江湖道上亦是提起來頂呱呱的厲害人物,固然他震懾於秋離的名望與聲威不願和秋離結仇,但是這也需要在能給他下臺的情形之下,如今秋離當著眾友人面前就給了他這一頓羞辱,便是泥人只怕忍受不了,何況是平素亦自視頗高的常庵?假如他嚥下這口氣,休說會貽笑天下,自己將來根本就不用混下去了,這種恥辱,簡直比殺了他還更要來得難忍啊!
額上的青筋暴起,雙目赤紅如血,常庵因過分的激怒以至連嗓音都變得沙啞了,他狂厲地大叫:“秋離,你以為你們是什麼東西,你以為憑你這種跋扈就可以獨霸武林了麼?告訴你,你沒有什麼驚人之處,我常庵第一個就要拈拈你的分量!”
有一抹殘忍的微笑浮在秋窩盾角,他冷漠地道:“很好,我會成全你的;現在,還有哪一位有此雅興?有此豪氣?我秋離一概奉陪!”焦堅的鼻孔翕合著,他側首看了看古丹,呻吟地道:“秋離,你實在欺人大甚了!”唇角一撇,秋離凜烈地道:“我是一個好朋友,但卻也是一個最壞的敵人,而朋友與敵人之間,我已任由你們選擇過’了,可惜的是,你們拋舍了和我做朋友的機會,如今我們是、‘敵人了,而既成敵人,我便要你試試我這個敵人的滋味!”一擰頭,古丹憋著氣,咬牙切齒地道:“秋離,你不要自視過高,犯了眾怒!”狂笑著,秋離道:“多少年來,我姓秋的一向是慣犯眾怒的,但也沒有人能啃了我一根汗毛,我依然好生生地活過來,而且,活得極其愉快!”說到這裡,他微微側身,暴厲地道:“不要多說了,你們哪一個先上?或者一齊來?”“霸斧”常庵那張古銅色的面孔不可察覺地痙攣了一下,他們的腳步也稍稍移向左邊——正可以夠上出擊有利的角度!
幾乎沒有一丁點徵兆,秋離淬然閃動,他的右掌候翻,虛空劈向半空,左掌卻鷹爪般猛烈折向眼前的焦堅,左右同時出手,同時攻擊,勢子快狠無匹,有如自虛無中撲來的魔豹!
驚吼半聲,焦堅拼命躍退,而秋離劈向空中的掌力,競驀然自叩一個方向折返過來,不可思議地從兩個根本毫無可能的位置撞向常庵與古丹,這兩股勁力來得是如此狠辣悍厲,尖銳兇猛,又來得如此神鬼難覺,以至常庵與古丹兩人雖然傾力躲閃了,卻仍舊被力道的邊緣掃帶了一下,各自踉蹌出好幾步去!
是的,這是秋離“苦空八掌”中的第五招“鬼指東”!
一眯眼,秋離道:“恩,你們還真是不行!”“行”字在他舌尖上打轉,“霍”的寒光暴閃,一柄短斧宜飛他的腦門,而不分先後,。另一溜金燦燦的刀芒也怪蛇似的聚掠腳下!瘦削的身形象;支怒矢激飄半空,快得就宛如秋離原本就在半空中一樣,於是常庵的短斧與古丹的“金龍刀”便突然斬了個空!
斜刺裡,焦堅飛衝而上,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手中已握著一條“蛇尾鞭”在連串的急促的“啪啪”震響中,千流萬道地纏捲起來,勢子之快之急,簡直就象幹百個使鞭高手同時展開了攻勢一樣!
於是——
就在不及人們眨眼的十分之一時間裡,在那陣密集的鞭影中,秋離身軀倏閃碎橫,就象滾桶般凌空翻出,焦堅的“蛇尾鞭”竟連個毛也沒有沾上!
厲叱一聲,“霸斧”常庵和“金鬍子”古丹又分左右閃電般挾擊上來,兩件兵刃的光芒燦亮眩目,帶著刺耳的破空銳風猛攻秋離!
站在這邊的“鐵臂”方元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大叫道:
“好一群以眾凌寡的下三濫,兒郎們,我們上……”
驚鴻般又自斧刃刀稜間穿出,一個空心筋斗穩立於地,秋離表情閒散地冷冷叱道:“用不著,看我一個人擺平他們!”短斧有如瀑布散射進濺,幻成流光銀電伸縮飛舞,那麼悍厲地再次罩到,常庵還激昂地叫道:“無恥的狂妄!”秋離驀然全身撲向地面,貼著時面上有寸許的高度猝而掠進,鋒利的斧刃就在這一剎那間幾十次擦過了他的背脊,那幾十次飛斧的時間只是瞬息,而秋離撲掠的時間也只是瞬息,他是來得那麼快,那麼奇,那麼出人意料,以至當常寇發覺自己再次落空之時,秋離已差不多到了他前面三尺之處!
金髯飛揚,古丹沉重而巨大的“金龍刀”兜空暴斬出手,便是一十七刀,刀身上精工雕樓的龍形圖案映著日光反射出一片抖動炫燦的光芒,以至那條雕刻的龍圖越發栩栩若生,須爪如真了——
秋離的身子是貼著地面的,而古丹的刀勢又在此刻由上面斜著砍到,在任何人的意念中,他必然會拔高或者橫竄,當然,古丹與常庵也有著這樣的想法,但是,他們卻想錯了,每個人全想錯了——
一聲尖厲的嘯聲宛如鬼泣般出自秋離口中,就在這間不容髮的危殆的情勢裡,他的雙臂競環身揮閃抖振,動作之快,簡直已看不清他每一個揮展的過程了,只一眨眼,一陣狂猛而盤旋的勁風淬然繞著他的身軀捲起,如同一片突起的聾捲風,這般呼嘯的勁氣來得是如此急速,如此奇異,又如此剛烈,以至古丹砍來的十七刀全在一下子裡被反震到了一旁,常庵正駭然躍避,一溜溜,一朵朵,一波波的掌影已有如惡魔嘲笑般驀地進飛四散,方才,秋離以連續“鬼濺血”、“鬼合十”和“鬼出棺”的招術造成了他護體的無形是氣,現在,他這三式已併成一招,向時推出了!
“吭”的一聲慘嚎,常庵結實的身子連翻帶滾地摔了出去,手上套著的短斧也滴溜溜地拋飛山下,一溜劃過空際的寒光討映著他一口接著一口的鮮血,那情景好淒厲!
廝鬥的來臨是快捷而突兀的,而廝鬥的結果亦然,這結果是如此令人感到不及承受,以致當奔救不及的“黃虎”
堅正驚得一窒之際,秋離已猛地大翻身撲向了古丹!
這時分,古丹的手膀還仍在發麻,他腦袋裡的念頭尚未及轉過彎子來,秋離已帶著一片雄渾暴烈的掌山壓到頭頂了!
怪叫一聲,古丹斜竄三尺,“金龍刀”反手倒旋,秋離卻一下子佔到他的刀身上,身形隨著他的刀脊起浮擺動,彷彿秋離已陡然失去了重量,失去了形質,完全和空氣融為一體了!心膽俱裂的焦堅拼命衝了上來,一邊狂叫:“拋刀,古兄,拋刀!”古丹的臉孔全扭曲了,他那一把金閃閃的怪髯根根倒豎,雙目中光輝帶赤厲吼著,他的左掌血刃似地淬而劈去,右手的“金龍刀”也立即轉翻刀面,傾力向上倒劃!
“呼”的一聲,秋離身軀上起一尺,他閃電般略一斜旋,右手已立拍前面的空間,但是,就在他的掌勢拍向虛無的空氣時,一股強如鐵錘般的沉重的勁力已即時猛撞過來!
刀掌全然失算,古丹正待滾地抽身,一片窒人的勁風卻宛似一面黑網驟然陣下,“通”的悶響傳出,古丹好象被人在身後猛捶了一捶似地撲跌向前,他撲跌的勢子十分強烈,剛好又把衝上來的焦堅逼得狼狽閃開,而古丹的下半身還沒有完全貼實的時候,秋離已飛起十一腳又將他似個大繡球般踢得在空中連連滾動,紅漓漓的熱血狂噴自這位關外大豪的口中,秋離在他第十一次往下墜落的當兒,猝然地伸手扯住了他的金髯,奮力倏抖,於是,“嗤”的一下刺耳裂膚之聲響起,古丹偌大的身軀被重重模摔出三丈之外,秋離的手中,有一把連著皮肉,血糊糊的金鬍子,正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絢麗而又令人作嘔的光彩來,那光彩是金燦而赤紅的,沾著肉,沾著血,似乎還在秋離的手上抖顫!
現在,山頂上每一個人全傻了,全傻了,全楞了!他們驚恐地看著秋離血淋淋的右手,震駭地注視著秋離臉孔上那一抹平淡的微笑,而秋離慢慢鬆開手指,任他手上的那把金鬍子隨風飄起,又一根一根地落向四周!
目光似利刃一樣,望著因過度的恐怖而愣在前面的焦堅,秋離侵吞吞地道:“方才,宰掉古大鬍子的那一招,叫“鬼指東”,老焦,你該知道,鬼,從來是不願說真話的,—當它說指東,不一定就會指西或指北了,恩?”
焦堅的面容越發黃得象塊老薑了,他的心中似燃著一團火,嘴裡又幹又澀又苦,喉結在不停地上下顫動著,混身裡外宛如才從水裡撈出來,溼得透透的,連手上握著的那條軟鋼“蛇尾鞭”,也真和條死蛇般癱瘓在地下了……
冷冷地環掃了焦堅身後的那批手下一溫,秋離又吁了口氣道:“我早說過,我是個最壞的敵人,你們似是不大相信,或者你們現在信了,可是,我又要很抱歉地說,遲了,太遲了……”猛一哆嗦,焦堅“蹬蹬蹬”退後幾步,他驚懼地道:“你……秋離,你還想如何?”臉上如罩青霜,秋離狠毒地道:“如果你的一雙耳朵沒有聾,焦堅,你也該聽過凡是與我秋離動上手的人那下場如何!”焦堅顫慄地看了看早已僵臥在地下不動的兩具屍體常庵及古丹,他明白這兩個一霎前還是活蹦亂跳的人物在武林中的身分地位如何,他們至少不比自己來得卑微,而他們卻全在這難以置信的短時間裡變成了兩團死肉,換句話說,如若再拼鬥下去,焦堅自己,與他的一干手下們也必不會幸運到哪裡去,必不會的!”
搓搓手,秋離冷冷地道:“接下來,我已厭煩用空手宰殺你們,我將使用我的銀牛角,這玩意兒辦起事來更加乾脆利落,你們一定想見識見識?好的,我馬上就會如你們的願,你們將能看到,那是一件精緻而巧雅的美麗物體,若非要說它有什麼缺點,或者只是多少帶了些煞氣罷了!”在這種時刻,這種情景之下,秋離猶似乎很清閒地以說家常的口吻來講述他殺人的方式與解釋他那利器的形態,此等離奇而又怪異的作風,只怕普天之下除了這位“鬼手”也再找不出第二個人了J越是如此,卻越令焦堅那邊的人們心驚膽戰,魂飛魄散,不但焦堅那邊,甚至連方元這一面的哥們也駭瘋了心了……
緩緩地,秋離伸手入長衫之內,他低沉地道:“你們的眼睛要快,要尖,我的傢伙,一出來,晤,就要見血,所以,你們要把握機會,萬萬不可錯過一睹這催命符的榮幸;假如你們其中一個慢了一點,我就要很遺憾地說,可能你這一生也無法再看清楚了!”秋離的語聲是冰冷而寒凜的,聽在人們耳中就象大雪天裡將一把一把凍透了的冰碴子往心裡掖,直涼到人的骨縫中了!他所說的每一個字,聲音俱是低沉的,並不尖利,可是,對他的敵人們來說,卻覺得懲般陰森,懲般幽邃,又懲般殘酷?宛如,他們已經看見了死亡的黑紗自空中飄落,看見了索魂使者的樞車自冥渺中無聲馳來,看見黝暗的墓穴在自動地緩緩開啟……象有一雙看不見的手抓在他們的心中,捏著他們咽喉,於靜寂裡,焦堅與他的手下們幾乎已感到快要窒息,快要癱瘓了……
這裡一種心理上的威脅,它的效果往往是出奇的可怕與嚴重,當然,秋離懂得這些,他太懂得了!不由自主地痙攣著,焦堅蒼啞而驚悸地叫:“且慢……秋離,且慢……”抿抿唇,笑了,秋離道:“不要沒種,焦堅,須要記住你們方才的跋扈,你們先前施之於我的暴力——以眾凌寡的暴力,還有,更不能忘你是一位有頭有臉的人物,既然你是了,就不可太窩……”
這時,十分突然的——
淡紫色的裙帶飄拂,一條婀娜窈窕的身影已掠至焦堅右側,於是,一股幽雅如萼的芳香漾起。恩,竟是那位“三眼鳳凰”來了。
不顧頭上的冷汗滴滴流淌,焦堅駭然道:“梅影,你你你過來作甚?”這位焦堅門下唯一的女弟子,也是他最為疼愛的徒兒“三眼鳳凰”舒梅影,校美的面龐緊繃著,眉兒斜豎,額心的淡紅色痣印更顯出了一片可愛的英紅,她睜著那雙美得嚇人的眸於死死盯著對面的秋離,生冷地道:“得放手時且放手,該留情處便留情!秋離,你只持著一個‘狠’字便如此趕盡殺絕,也不怕天打雷劈嗎?”
竟不迴避地環視著這位美麗女郎,秋離淡淡地道:“妮子,不要來向我說教,我這麼做,也有很多個年頭了,老天爺從來沒有拔掉我一根頭髮,顯然,他老人家一定認為我斬除似你們這些奸匪惡徒等人的做法是對的,是代他行道的,而且……”神色一寒,他接著道:“你是吃了狼心豹膽了?跑到這裡來賣弄招搖?你以為我對女人就下不了手麼?”三眼鳳凰舒梅影的形態絲毫不變,她漠然道:“秋離,你是一肚子汙穢!”聳聳肩,秋離吊兒郎當地道:“隨你罵吧,再不罵兩句,就沒機會了!”面如霜布,舒梅影轉過身來,向她師父道:“師父,自小你老人家就教徒兒一個‘節’字,女人固須謹守節操;而男人,也同樣應該維護‘氣節’;師父,不論今天我們將會落得什麼下場,我們仍不能為了苟生而忍辱,師父!即使我們全死絕了,我們能保持住我們的自尊與威嚴也是值得的!”舒梅影的神態凜烈而沉痛,她的話,每一個音,每一個字,都好象有著萬鉤之力,一下一下重重地打在焦堅心坎上。
焦堅震撼了,激昂了,悲憤了!他顫巍巍地,注視著立在旁邊的這位美麗女徒,就好象在看著一尊倔傲祟偉的石像,就好象在讀著“不屈”與“壯烈”四個字……
猛一跺腳,焦堅狂吼道:“你說得對,梅影,我們寧可死絕了,也不能失掉骨氣!”
清澈的大眼睛裡浮起一層晶瑩的淚波,舒梅影悽愴地微笑道:“我知道你老人家是條好漢,師父我知道的!”這邊——
秋離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輕輕鬆鬆地道:“你們訣別完了?好,很好,我不得不表示對這位美嬌娘的敬佩與祟仰,難得她在這種生死關頭競還能以‘節操’兩字和各位相共勉,替各位打足了氣;提高了膽,不容易,的確不容易!”雙目中有一股異樣的仇恨光芒,舒梅影凝視著秋離,她冰冷地道:“秋離,天理循環,報應不災,你用什麼手段來荼毒別人,將來,別人,也會用同樣的方法來收拾你,不管今天我們的結果如何,不論在幽冥兩界的哪一方,我們要與冤死在你血腥雙手下的鬼魂齊聲哭號,令天地變色,雷電齊鳴,在你清醒中或睡夢裡來找你討命!”嘆了口氣,秋離道:“假如你們真到了那裡,別忘記向那些先你們而去的朋友問好,然後,我會歡迎你們來找我索命,無論在我清醒或入夢時。”一甩頭,舒梅影斜開兩步,她悽清地問焦堅:“師父,我們還等什麼?”全身一震,焦堅的大臂緩緩舉起,重逾千斤地舉起。
於是,神態儒雅的“一龍”急飛秋離背後,“雙鷲”也同時搶到敵人的右側,而“斷尾佛”則迅速騰掠向左邊。
點點頭,秋離道:“你們架勢擺好了?”吸了口氣,焦堅沙著嗓子道:“你出手吧,秋離!”回過頭,秋離對著後面急得直搓手的方元一笑,方元抓著這個機會,迫促地叫:“秋兄,我們一齊上!”搖搖頭,秋離道:“一個也不準上來,否則老子火氣發了六親不認,敵友俱戮!”方元聽得一哆嗦,他訥訥地道:“但……但是姓焦的他們冷冷一笑,秋離輕蔑地道:“放心,他們只是一群飯桶!”倏然地一仰,老天,一把“鐵佛爪”已掠著他的下頷擦過!
這偷襲者,呢,是那位“斷尾佛”仁兄!
看了他一眼,秋離道:“老友記著,你是第一個中彩!””斷尾佛”榻齒怒掀,銼著牙道:“我冒飛就等著!”秋離哧哧笑了,說不出他這笑聲裡含有多少酷厲,多少狠毒,多少絕情,在這陣古怪的笑聲裡,他的雙眉突然豎起,眼睛暴瞪如刃,在那:一片似已成形的殺氣中,一陣尖銳亢得幾乎能撕裂人們耳膜的嘯叫聲已那麼入雲穿石地響“銀牛角——”,半彎月形的瑩燦光芒粹然暴揚,焦堅的蛇尾鞭與舒梅影儘快出手的“雙心劍”全只提到了一半,他好截擊不及之下只好拚命分開奔閃,而半彎月形的銀芒在一翻倏揚中又“叮噹”磕開了後面“一龍”的“骷髏棒”,在“骷髏棒”的震仰裡,緊跟著已逼退了正待衝上來的“雙鷲”!
“斷尾佛”冒飛狂吼著揮舞他的“鐵佛爪”撲來,振臂間便是風急雨暴的十九爪,而秋離長笑著,銀牛角跳閃裁打快如鴻射,眨眼裡,又準又狠地全把冒飛的攻擊在一剎那間,連串揮出,“斷尾佛”冒飛左掌翻劈,雙腿齊揚,抖腕之下又是十二爪猛罩而去!
秋離身形晃掠如電,銀牛角就象一隻魔鬼的眸子在閃眨,如此地先可摸捉,無可猜。冒飛的攻勢竟似全攻向了一縷煙霧,非但次次落空,又象老是慢了一步!
“一龍”、“雙鷲”、“三眼鳳凰”、焦堅等人在此刻都已經緩過氣來,他們又自由面急速合攏!
這時,“斷尾佛”冒飛的打擊勢子剛剛用完,他奮力抽身,準備換一口氣再繼續攻撲但是,就在他兵刃與拳腿落空之後,身形往側旋出的一剎那!
沒有任何一個人看清銀牛角是如何掠過冒飛胸膛的,快得就彷彿事實本來就是如此——在銀光淬閃翻揚中,冒飛剛剛轉出一半的身子猛然橫著彈出,“嗤”的一聲,血箭濺起了三尺高!
秋離格殺“斷尾佛”冒飛的原因十分簡單,那就是一個“快”字,譬如說冒飛只能在同一時間裡做三次攻擊,秋離卻可做十次,這樣一來,勝負強弱自然分見,方才,就在冒飛攻撲的勢子甫歇之際,秋離卻仍有能力再做反搏,於是,冒飛的老命當然就不屬於他的了……
悲厲地,“一龍”慘呼:“冒飛啊……”秋離絕不稍遲,”呼呼呼”在空中連連做著旋風似的快速筋斗,而在這連串的筋斗中,焦堅的“蛇尾鞭”,“雙鷲”的一對“尖稜棍”,“三眼鳳凰”的兩把“雙心劍”便都落了空!
突然,秋離淬而直射悲憤莫名的“一龍”,“一龍”的“骷髏棒”抖起猛用,秋離在銀牛角的凌厲反擋裡驟然沉下,“一龍”狂吼著出掌劈來,幾乎不分先後,秋離的“鬼在哭”
已一場驀閃!
於是,兩人的兵刃相格於外,兩人的掌勢同出,但是“一龍”卻和冒飛是一個毛病,慢了……
令人毛髮悚然的一聲尖嗥,“一龍”丟掉手中的“骷髏棒”,撫著咽喉倒在地下狂翻亂滾,他的面容扭曲得很難認出原樣,鮮血,骨突突地從他撫著喉嚨的指縫中流出來,顯然,秋離的一掌已斬裂了他的頸項了!’焦堅等幾個人卻待救援已是不及,他們在一片呼號厲吼聲中倉皇衝來。而秋離,他卻雙腳猛撐地面,閃電一樣倒仰回去。“雙鷲”兩位仁兄急瘋了心,正待撲襲敵人,卻不料敵人自己送上門來,只是來得太快,太出他們意料了,似一團旋風!
“雙鷲”齊齊驚叫一聲,“刷”地分向左右散開,二人手中的“尖稜棍”划起大圈子往下猛揮,可是,就在他們的武器尚未擊下之前,秋離的銀牛角已有足夠的時間插進他們兩人的小腹三次再拔出來了!
“啊……晴!”“雙鷲”的慘號聲令人毛髮悚然地傳出,他們在踉蹌倒退中又同時摔坐於地,兩個人的小腹上,各有三個兒拳大的窟窿,在急湧的鮮血裡,粘粘蠕蠕的腸臟也一起往外淌,兩人一邊痛苦地嚎嗥著,一面瘋狂又笨拙地撫擋小腹上的傷口,但是,他們只有兩隻手,傷洞卻有三個,撫了這個洞口那個照流;撫了那個洞口這個直淌!秋離連看也沒有多看一眼,當然,他根本就用不著看。每在他出手之下,傷人的部位,程度,甚至傷口的大小,他都早有預料,永不失誤,現在,他已象極細的一抹電閃掠向了焦堅!
“劈啪”的“蛇尾鞭”尖銳地連串抽卷著,而秋離的銀牛角翻飛更快,幾乎已快得無法用人們瞳仁去追躡了!“三眼鳳凰”的“雙心劍”也一次又一次地在他身邊穿舞劈刺,閃閃發光,瞬息間,五個回合候忽過去,秋離的銀牛角連續揮彈七十九次狂攻焦堅,在焦堅的駭然退避裡,當前七十九次揮擊的光影尚未消逝,後七十九次攻擊,在同一時間一口氣中分成七十九個迥異的角度反襲“三眼鳳凰”!
於是,在風嘯光閃裡,在氣流旋蕩下,滿天的角影飛掠交織尖呼,橫射,“當!咔嚓!當!咔嚓!”的金鐵折斷聲與利器入肉的“噗嗤”聲便混成一片,難分難解了……
象長虹射日,秋離的身軀騰空標起,在空中一個盤旋,又冉冉飄落!他飄落在一塊突起的小石上,黑色的頭巾飛揚著,襯得他平靜冷漠的神態更加森嚴殘酷,他沒有一丁點喘息或疲累的模樣,沒有一丁點僥倖及惶疚的神色,他是那樣深沉,就宛如古井幽潭,那樣木然,就彷彿石墨鐵鑄。現在,他正用左手衣袖緩緩地拭去濺在頰上的一滴血跡,他的動作十分:
輕徐,就好象,他只是在擦拭一點無意間沾在臉孔上的露水一般……
而在另一邊——
焦堅全身成大字形橫擺在前面,五官擠成了一團,小小的眼睛又不甘、又恐懼、又駭怖地大張著,眼珠子突出了目眶,似一對毫無生氣的死魚眸子,那麼茫然迷憫地默默瞪視著天空,天空上有些什麼呢?不過是虛渺罷了,淒涼罷了……
隔著焦堅的屍體五步遠近,“三眼鳳凰”舒梅影半跪在地下。她的一對“雙心劍”全斷成一寸一寸的皮鐵散落於四周,折斷的劍片在向著她混身斑斑滴滴的殷紅鮮血直眨冷眼!這位美麗的女郎秀髮披散,而發上也沾著血跡,她身上有七處傷痕,從側面看過去,可以清楚的見到那些創傷的皮肉翻卷,血漿淋淋,但是,她卻並沒有死去,她仍在喘息,仍在抖顫,仍在哭泣!
“和尚山”山頂的空氣全凝凍了,全僵窒了。象落在冰窯中,深埋入地底,每個人,不論是那一邊的,都自內心開始哆嗦,開始悚慄……
驀然旱雷般大吼一聲,秋離用染滿濃稠血跡的銀牛角遙指焦堅手下那些發楞的角色們:“當我‘殺’字出口。你們仍末逃走,你們就一輩子也不用逃了!現在,我開始喊!”“轟”的一聲譁亂,焦堅手下那四五百人馬立即似遭雷打般蜂擁奔逃,作鳥獸散,沒有一個人敢稍作停留,沒有一個人敢略微觀望,他們有的騎馬,有的腳奔,喊叫著,驚呼著,悲號著,紛紛奪路潰退,兵敗如山倒啊,那情景,只恨爹孃少生兩條腿了。
冷冷地看著方才還敵騎滿布,如今卻空蕩無人的亂石禿巖,良久,秋離才霍然轉過身子面對著呆若木雞般的方元:
“方者哥,值不值得三萬七千兩黃金?”猛一哆嗦,方元歪歪斜斜地搶前幾步,雙手抱拳一拱再拱,誠惶誠恐地道:“值,值,太值了……多虧少兄,全是多虧少兄!”一仰頭,秋離目光凜烈地轉到顫慄不安的徐恩臉上,他寒森地問:“徐恩。你認為呢?”整個心腔子往下一沉,徐恩慌忙肅手躬身:“秋兄神威蓋世,天下無雙,方才我們已是親眼目睹……先前兄弟所言,實是樞人憂天,愚蠢之極;秋兄大人大量,萬乞海涵,萬乞海涵!”徐徐地,秋離笑了,他道:“至少,徐兄,你能得到一個教訓,不明就裡的事,永遠不要妄加預測,喂?”冷汗瑟瑟,徐恩面青唇白,訥訥地道:“當然,秋兄,當然!”拍拍手,秋離將他的銀牛角藏入懷中,大步走下山岩,方元趕忙迎了上來,餡笑著道:“呃,少兄,辛苦了,可要歇會?”搖搖頭,秋離道:“事情並末全了,方老哥,你忘記對方的幫手還有幾個沒有到齊?他們原定是午時趕到的!”望了望天色,秋離又接著道:“而現在,是午時了!”
怔了怔,方元忙道:“是的,‘赤騎八龍’中的兩人以及‘生死一笑’章琛父女……但……但少兄也太辛苦了,這幾個人,就交由兄弟我率領兒郎們來對付吧!”冷冷一哼,秋離道:“你自認對付得了麼?”一室之下,方元汕汕地道:“呢,呃,兄弟我……也只有盡力而為了……”微拂頭巾,秋離道:“廢話!”正在方元窘迫無已之時,半山腰那邊,一個滿頭大汗的青衣角色已拼命跑了上去,隔著尚有老遠,他便上氣不接下氣地放開喉嚨嚷嚷:“當家的……啊……姓焦的那邊人馬……
忽然……然……往山下亂逃一通……嚴師叔問……可要追殺?”憋了一肚子鳥氣正沒處發洩,方元雙眼一瞪,衝著那近來的手下破口大罵:“我操你老孃,等你來問,人家早已跑光了,還追殺個鳥!這等事你們尚不能自行斟酌?還非要老子一丁一點地夾磨你們這批愣頭青!滾回去,叫嚴老四好好地待在那裡,用不著再費心了!”那名大漢沒頭沒腦地捱了一頓臭罵,又不敢多問,腳步未停,又大口喘著氣朝來的方向奔了回去。秋離哧哧笑了,他道:“你這名手下叫你罵得摸不著頭腦了呢!”陪著笑,方元道:“他們就是一群酒囊飯袋,一天不捱罵就全糊塗了!”有趣地搓搓手,秋離又在他原先那塊石頭上舒適地坐了下來,他抬頭看了方元一眼,道:“第一,收屍,第二把那女的給我拖過來!”方元一個勁地點頭,立即大喝道:“快把那些屍骸收了,—淨擺著好看麼?毅兒,你去把那賤人拉過來,秋大俠要拷審!”於是,方元的人馬迅速開始了行動,桑毅帶了兩個人過去,連拖帶拉的把負傷甚重的舒梅影給帶了過來。
厲叱一聲,方元吼道:“給秋大俠跪下!”
“三眼鳳凰”舒梅影如今是半躺半跪在地下,她混身上下血跡斑斑,皮開肉綻休說跪不下,就連動也難動一下了。當然,就算她能動,她也是必不肯向秋離下跪的。這時,她只管半躺半坐在那裡,任血流,淚淌,卻兩眼怒睜,紋絲不移,一副欲待從容就義的神態!
厚唇一掀,方元暴喝道;“好賤人,死到臨頭,還敢他媽裝好漢?來人哪,先給我打!”桑毅一步衝上,抖手就待往舒梅影血淚滿布的粉頰上猛擱,秋離撇撇唇角,淡然道:“罷了!”桑毅那敢違抗,他急忙收手,躬身退下。方元又大吼道:
“便宜你這浪貨,給秋大俠跪好!”擺擺手,秋離古怪地笑道:“算了,女人就是躺著的時候最好看,方老哥,你認為對不?”呆了一呆,方元啼笑皆非地附和著道:“正是……當然……正是……”秋離用手擦著他襟上的黃銅釦子,瞄著腳下的舒梅影,半響,他才慢條斯理地道:“轉眼之間,生死界上去了又回,大姑娘,味道如何?”狠狠地瞪著秋離,舒梅影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進自唇縫:“好——毒——的——心——啊……”秋離不慍不怒地點點頭和顏悅色地道:“不錯,否則怎稱‘鬼手’?”頓了頓,他又道:“可能你知道,或許你不曉得——我非常不願和女人動手,更不願殺害女人,因此,他們全死了,就只留下你!這並不表示你有什麼特殊之處,也不是說你的命比別人大,、當然,在我眼中,你亦不會受到另眼相待,僅是如此而已!我十分明白留著你是個禍害,但我只不願打破我的慣例與習慣……不過,你須記得一點,你如來尋我報仇,切記功夫要練好,應一擊而中,不然,你就沒有今天的運氣了,大姑娘,我饒人只饒一次,不會有第二次的。”雙目中閃射著百步蛇般怨毒的光芒,這光芒卻又含蘊著如許深沉的悲痛。舒梅影堅決地道:“我會回來找你的……秋離,那時誰是座上客,誰是階下囚,就可一見分曉,你,等著吧!”
“很好,我會期待重逢的!大姑娘,你是如此美麗,風姿又是這般綽約,不管你懷著何種企圖而來,與你這麼姣俏的娘子相晤,總也是一件愉快的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呢?”秋離道。
牙齒深深陷入下唇,在鮮血橫溢中又拔出,舒梅影充滿仇恨地道:“秋離!我要刻你的影子在心田,於腦海!我會日日祈禱報仇的日子來臨……你要遭到巨大而痛苦的報復……
我會來的,一定會的……”笑了笑,秋離道:“當然,我已說過,我等著了。”
一側,方元急切地道:“少兄,這賤婢放她不得,她是焦老鬼手下最狡滑刁鑽的角色,一放了她,可就麻煩了!”很久未曾開口的朱賢也踏上一步,低沉地道:“秋兄,縱虎易,伏虎難,這是一頭利牙利爪的雄虎……”有些倦乏地揮揮手,秋離道,”沒有關係,我就喜歡伏虎,尤其是,象她這樣利牙利爪的美麗雌虎,這才夠勁!”為難地搓著手,方元訥訥地道:“但是少兄………”冷冷地,秋離道:“找一匹馬,放她去!”不敢再多說什麼,方元匆匆吩咐了一邊的桑毅幾句,桑毅又著人牽過一匹馬兒來,租手粗腳地將舒梅影幾近癱瘓的身於扶上馬背,然後,秋離望著她苦澀悽愴的面龐一笑:“山高水長,後會有期了!”一巴掌拍在馬背上,馬兒長嘶一聲,馱著舒梅影潑刺刺地奔向山下,一直到跑沒影了,秋離才拭了拭方才拍過馬背的右手,懶洋洋地道:“女人,是最難對付的東西,但是,世上卻少不了她們,否則就會枯燥無味了,各位,對是不對!”又哪能說不對?方元與他周圍的手下們只剩一個勁點頭的份,而就在他們雞啄米似的點頭裡,半山那邊,又有一條青色人影急毛竄火地如飛奔來,這人奔得又快又慌,好象,昭,又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火吵吵地瞪著那奔來的漢子,方元又毛了:“媽的,看著他們這種沉不住氣的樣子我就煩了,好象天就要塌下來一樣,氣急敗壞……”抿唇微曬,秋離沒有作聲,心中卻在暗笑:“別說人家,你老兄的毛病也差不多遠……”這時,那名亦自半山腰奔來的漢子已然到了面前。他慌忙垂手躬身,喘咻咻地道:“當家的……方才……方才有兩個騎著紅馬的人朝下奔了過來……馬上人的面貌因為隔得太遠,是以沒看得真切……”心頭一跳,方元急吼道:“如今那兩人已到何處?”抹了把汗,這位仁兄怔呵呵地道:“又折回去了……”
“折回去了!”方元也跟著一愣,他又迷惘而疑惑地道:
“你沒有看錯吧?”一個勁地搖頭,這漢子道:“沒有,那兩個騎著紅馬的人物看上去十分威武,他們急切切地往這邊趕,卻剛好碰上了自山下潰逃下去的焦老鬼那般手下,這兩人在老遠停下了馬,似是在詢問那些逃命的哥仍什麼話,問完了,我們遠遠看見他兩個又湊在一起好象商量了一陣‘然後就又掉轉馬頭朝路跑了……”喘了口氣,他又接著道:“看那兩人的模樣,八成是來幫著焦老鬼和我們作對的,但卻摘不清楚他們為何又半途折返,嚴師叔懷疑是‘赤騎八龍’中的角色,是而要弟子先來稟報當家……”有些迷糊地轉望著秋離,方元納悶地道:“怪了,這是怎麼回子事?”,淡淡一笑,秋離道:“我想,一定是‘赤騎八龍’中來做;
焦堅幫手的兩個人,但是他們卻來晚了一步,他們沒有想到我們會發動得如此之快!”仍是摸不著頭腦,方元道:“但是,他們既然來了,為何不衝上山來與我們一見真章,拼個死活?怎的就這麼轉了回去!”豁然大笑,秋離道:“這道理很簡單,因為‘赤騎八龍’吃過我的苦頭,知道只憑他們兩個人定然對付不了我,他們還不想死,都想多活幾年,所以他們一聽到老焦那些敗兵的陳訴就曉得大勢已去,立即拿碼子走路了。秋離在此,‘赤騎八龍’任是威名赫赫,哼,只伯也不敢輕試!”
一邊,朱賢奉承地道:“這是自然,他‘赤騎八龍’再叫兇橫,也照樣曾在秋兄手下栽過筋斗,吃過大虧……”悠悠地,閒閒地,秋離傲倔地道:“聽過‘一朝遭蛇咬,十載怕井繩’這話麼?‘赤騎八龍’只怕忘不了那次蛇咬的回憶……”朱賢笑道:“秋兄定然給他們狠厲地打擊過了……”眉梢於一挑,秋離道:“也不算什麼!”頓了頓,他目注朱賢,緩緩地道:“只是將‘赤騎八龍’八個滅成了四個而已。”一語出口,方元、朱賢,與周道任何一個聽見他這句話人全都驚傻了,他們恐怕而畏怯地看著秋離,在他們的眼秋離竟是如此高大,如此深浩,如此陰森,似一位活生生的魔神,一個索命的鬼使,他站在那裡,四周的人們全渺小了,畏縮了,微不足道了……
談淡地聳聳肩,秋離道:“所以說,你們全要搞清楚,姓秋的收下你們這點金子實在夠委曲,普天之下,願意和我秋離為敵作對的人並不很多,喂?”
一迭聲地,方元急巴巴道:“不錯,這個兄弟們全知道,!全知道……”
伸了個懶腰,秋離道:“赤騎八龍的那兩位仁兄已經走了,現在就只剩下‘生死一笑’章琛父女,我也久聞他們父女的古怪歹毒,世上少見,我們再等一陣。晤,我十分想看看他們父女那種笑法,不知道又是怎麼將生死牽連上去了……”謹謹慎慎地,方元道:“兄弟我看,章琛父女雖然也都是有頭有臉名聲極響的人物,但他們未必真敢和少兄正面一較長短,連‘赤騎八龍’這麼厲害的人物都拿碼子向後轉了,他們也不見得就比人家更有種!”笑了笑,秋離道:“你真的這樣以為麼?方老哥……”方元陪笑道:“事實上是如此,少兄。”用手搓揉著面頰,秋離低沉地道:“據你探得的消息,他們是午時前後趕到‘金化’老焦這裡?”
點點頭,方元道,“是的!”秋離想了想道:“方老哥,你看他們父女會不會和赤騎八龍的那兩位朋友一道前來?”方元未加思索地道:“不會,章琛父女與赤騎八龍並不相識,而老焦當初邀請他們之時,也是派人分頭到兩個地方請的。‘赤騎八龍’個個生性怪異,舉止驕傲。而章琛父女是出了名的冷僻邪惡,他們必不會相偕前來……”哦了一聲,秋離道:“這些消息來源可靠?”方元得意地道:“毫無問題,焦老鬼那邊潛伏著兄弟我邊的人!”張開眼看了看日頭,秋離喃喃地道,“既是如此,這一對寶貝也該來了,正午都稍過啦……”裂嘴笑著,朱賢插口道:“依我看他們不敢前來的成分居多……”斜過頭,秋離間:“什麼原因?為了他們知道姓秋的在此?”淡淡的眉宇間含蘊著二絲油滑世故的笑意,朱賢緩緩地道:“這是第一原因,還有,請他們父女前來的是焦老頭,句話說,焦老鬼是正主兒,章琛父女久走黑道,靠著這一門發橫財,他們自來是一伸手投腳都得要錢的,如今老焦一死——哦,他們必會聽到老焦死訊——他們就算來了又去找拿報酬?況且,這裡還擺著你這麼一位活閻王早在磨掌恭候了,他們父女一個銅板也拿不到,又叫他們前來拼命,秋兄你想想看,成麼?眾以說,他們約模是不會來啦……”“嘖”了一聲,秋離道:“言之有理,可是,說不定老焦已付了定錢,或者,已經全部預付了呢?”哈哈一笑,朱賢道:“那就更好辦了,焦老鬼這一挺屍,琛父女定然知道,再也不會有人去向他們討債啦,來與不來,根本就沒有干係了……”皺皺眉,秋離道:“那個‘信’字,他們也不守麼?”低喟著,朱賢道:“秋兄,‘信’這個字,在今天的江湖上,已經淪沒得太久了,有幾人肯去堅守不渝?”一拍胸甫,秋離傲然道:“至少我!”者臉一熱,朱賢阿談地道:“秋兄豪氣干雲,重義承諾,這乃是天下人共知之事,俠士風範,英雄肝膽,哪一個提起來不欽仰敬慕?只要秋兄的名字一拋出去,天不變色,地也搖動,任誰都得伸出大姆指,誇一聲‘行’!”哧哧一笑,秋離道:“朱兄,我喜歡這些話,但是,我又不得不給你兩句贈鉻:巧言令色,老奸巨猾!”朱賢不禁窘迫萬分,臉紅脖子粗,他直搓著手,訥訥地道:“呃……說笑了,秋兄說笑了……”方元趕忙打著圓場道:“你看你這沉不住氣的熊樣子,朱老二,秋少兄也不過只是和你玩笑兩句,還用得著這樣害臊法?”拱拱手,秋離笑道:“得罪了,朱兄!”一肚子惱火,卻又哪敢發作,朱賢尷尬異常地道:“哪裡話,呃,哪裡話……”於是,秋離環視了四周散散落落的一些青衣大漢們半晌,換了個話題道:“我們再等章琛父女一個時辰,一個時辰之後他們若是尚未到來,便表示不來了;我辛苦了這一趟,責任即此告一段落。”
他凝視著方元,問道:“同意麼?方老哥?”
方元連連頓首道:“同意,完全同意!”不再多說,秋離一翻身躺了下去,兩條腿互架著,輕鬆地悠來悠去,同時他閉上眼,安安心心地養起精神來。
旁邊,方元與朱賢、徐恩,以及他的弟子們也全各自找著地方坐下歇息。空中的陽光仍然烤得人唇乾舌燥,頭皮發炸,雖說已到了秋末冬韌的天氣,但在這光禿禿的石山頂上毫無遮蔽的直楞楞挨曬,也有些吃不住勁哪……”時間,就這麼一點一點地流過去了,在大家的等待裡,焦灼裡,期盼裡,一點一點地流過去了……
空中的日頭,幾乎在人們不時的注視下催促得它加快了速度偏斜向西,現在,一個時辰已經過去。
秋離一躍而起,拍拍手道:“方老哥,看這情形章琛父女是不會再來了,我與你之間的交易也到此結束,我很抱歉地說;我就得上路了。”方元似乎有些依依不捨地道;“少兄,交易完了友誼卻永遠完不了哪,你何必這麼急匆匆地趕著離開?至少也在‘金化’城裡盤桓兩天,痛飲幾次,讓兄弟我好陪著你舒散舒散。
如今,呵呵,兄弟我在‘金化’城裡算是一塊天啦……”搖搖頭,秋離道:“盛情心領,我另外還有些瑣碎事急著辦,實在抽不出空來叨擾,日後有暇定當專程拜謁!”臉上佈滿了遺憾之色,方元誠摯地道:“但,至少也得吃杯水酒再走,少兄,日頭已朝西偏了,到現在連中飯也未進,茶水還沒沾,你就這麼一走,叫兄弟我怎麼安得下心?”朱賢也笑著道:“秋兄,這等於是慶功宴啊,你是首功,怎能拒而不受呢?這豈非太令大夥失望了?”笑了笑,秋離道:“我真的有事,決非故意推諉,這一點尚請各位明察,並請恕過不識抬舉之罪!”方元忙道:“言重了,言重了,少兄,你非要馬上離開?”秋離肯定地道:“不錯。”湊近了一點,方元壓著嗓門道:“金子全部為你裝妥了,卻是按照少兄你吩咐辦的,四匹健馬的大篷車,你的愛騎栓在車後,篷車簾密封,停在離這裡三里多的一條隱僻窄道上,而且,兄弟我更加了三十名兒郎埋伏四周保護……”點點頭,秋離道:“數目是?”委屈地嘆了口氣,方元道:“老天爺,對別人兄弟我或者打個折扣,短個斤兩什麼的,對少兄你;我連一點粉末子也不敢多沾,成色足,數目夠,包管分釐不差!”“昭”了一聲,秋離道:“好,謝了!”哈哈一笑,方元道:“說謝的應該是兄弟我呢。”秋離雙手抱拳,作了個羅圈揖,大聲道:“各位兄臺,姓秋的就此告辭啦,有句俗詞兒,姓秋的在這裡再套一套,山高水長,後會有期!”徐恩,朱賢及他們的一干弟子們齊齊躬身拱手,紛道珍重,方元回過身來交待道:“我暫送秋少兄一程,這裡的事由各位弟臺處置了!”朱賢趕忙答應,於是,秋離和方元雙雙騰身而起,捷如飛鳥般迅速往下急掠而去。
兩個人比肩並行,奔勢是一樣的快慢,當然,秋離犯不著在方元面前賣弄,他儘量抑著速度和方元保持均衡。
在起落騰躍裡,方元放開聲音道:“秋少兄……”秋離側首:道“有何見教?”猶豫了一下,方元訥訥地道:“離開此地之後……呢,少兄,假如你碰上了‘赤騎八龍’他們,你,呢,會不會對付他們?”一下子就明白了方元的心意,呢,他還擔心這些人來尋他晦氣,秋離淡淡地一笑,道:“如若我與‘赤騎八龍’他們狹路相逢,我想,便是我不尋他們,他們也會來找我算帳的。”“哦”了一聲,方元又小心翼翼地道:“碰上了章琛父女呢?”看了身邊的方元一眼,秋離道:“他們不找我,我便不找他們!”頓了頓,秋離又道:“我與章琛父女只在一個地方遇上了才是對頭,方老哥,那地方就是和尚山山頂,除開該處,昭,我們即成陌路!”似乎鼓起了勇氣,方元提心吊膽地道:“老實說,少兄,兄弟我擔憂他們這些人會捲土重來,少兄,兄弟我不敢奢求你再專程去找他們,兄弟我只想……”打斷了他的話,秋離奇怪地笑道:“專程去找他們也無所謂,只要你老哥出得起價錢!”窘迫地乾笑兩聲,方元囁嚅著道:“說真話,少兄,那三萬七幹兩黃金,已是兄弟我目前的全部家當,兄弟我可謂蒐羅殆盡,無分鉅細,全換成了金子放在裡面了,昨晚上兄弟我連著十幾個手下奔波了一夜才好不容易湊齊此數,‘甚至連兄弟我渾家的手鐲子;戒指、金管子,兄弟我自己的金鎮紙、金菸嘴也全放進去啦……在那山上礦穴裡的翠塊挖出脫售之前,兄弟我,呢,可說已經家無恆產精光鳥盡……”不置可否地一笑,秋離道:“看情形,在山上的翠塊挖出賣售之前的這段日子,你老哥得拮据兩天了,是麼?”方元心頭沒來由地一跳,他忙道:“呢,小數目的銀錢自然還有,自然還有,拮据談不上,只是用度要削減很多而已……”說到這裡,他偷偷窺探了一下秋離臉色,謹慎地道:“少兄,兄弟我想,設若你遇上了他們,是否可以……”秋離靜靜地道:“斬草除根?”
沉默了一下,秋離搖頭道:“不可以!除非他們主動找我!”方元的嘴巴抿了一抿,他低啞地道:’“但是,少兄,兄弟我實在擔心這些人會再尋到頭上來,那時你又不在,事情可就麻煩了……”冷冷地,秋離放慢了腳步道:“方老哥,我做事不喜歡拖泥帶水,快刀斬亂麻,一下子就是一下子,老是這麼拉拉扯扯,纏粘不清,我這一輩子光替你賣命跑腿只怕還不夠!”方元暗裡一機靈,噤若寒蟬,不敢再說什麼,他們沉默著直往前飛掠著,沒有多久,‘已到達了目的——一條荒蕪小道旁邊的雜樹林外。
兩人才現出身跡,一聲斷喝已猛然響起,小道兩邊的窪地及疏林中霎時湧出來數十名青衣大漢,將他們團團圍住!
方元一瞪眼,叱道:“退下去!”這些青衣好漢們看清楚是他們當家的親至,立即躬身紛紛退下,其中一名眉目清秀的年輕人已快步迎上,恭謹地道:
“當家的來了?”
重重一哼,方元道:“車子沒出紕漏吧?”年輕人快道:“沒有,紋絲未動!”方元一指秋離,換了副笑臉:“見過秋大俠!”年輕人收回手中兵刃,躬身抱拳,道:“弟子陳進益拜見秋大俠。”一擺手,秋離和善地道:“免了!”方元低聲道:“進益,去把篷車馳出來!”陳進益答應一聲,匆匆返身奔入林中,片刻後,呢,已親自駕著一輛四匹健馬拉著的大房篷車行了出來,篷車四周,還緊跟著八名青衣大漢刀出鞘,弓上弦,如臨大敵般嚴密戒備著車,後繫著秋離愛馬黃騾子的韁繩,“黃驃子”一看見主人不由自主地歡聲高嘶起來……
先向自己的寶貝坐騎看了一眼,然後,秋離注視著車輪壓過地面的轍痕,他仔細地看了一會,滿意地點頭道:“很好!”篷車停在小道上,他們走到車尾,方元“譁”地一聲將後面的黑油布車簾掀開,恩,裡面是一箱箱堆得結結實實的紅枯木箱子,一直堆到了車篷頂,方元一躍上車,雙手連掀,擺在車後的一排木箱箱蓋全被打了開來,者天,在一片黃燦燦的金光閃泛下,箱子裡面全是整齊排列著的金磚,金塊,金元寶,金條子,每一箱都裝得滿滿的。方元目注秋離,秋離微微點頭,於是,他合攏箱蓋,又伸手在每一隻箱子外面連連敲擊,秋離聆聽著方元手指敲在木箱上的迴音,等方元全敲完了,他才潤潤嘴唇道:“不錯,方老哥。”
方元跳下車來,又親手將油布車簾掩扣好,低聲道:“少兄放心,包管全足成色。”凝視著方元,秋離道:“我方才說,除非‘赤騎八龍’與:
章琛父女先找到我頭上,否則我不去尋他們麻煩,是麼?”;方元驚喜地道;“你改變主意了?少兄。”搖搖頭,秋離道:“不,原則上我仍是如此,但你準會金子的這件事做得乾淨利落,我不妨也再修改一下,方才你所說的這些人若來尋仇啟釁,找你麻煩,你可以派入通知我,我就免費再為你效勞一次。”方元喜出望外地道:“此言當真?”
“嗤”了一聲,秋離道,“我吃多了,耍著你玩麼?”’連連三拱,方元笑呵呵地道:“謝謝少兄,謝謝少兄!”嘆了口氣,秋離道:“其實你根本不用緊張,‘赤騎八龍’與章琛父女和你本無宿怨,樑子全由老焦結成,如今老焦完蛋大吉了,他們又怎會多管閒事惹此麻煩上身,再說,‘赤騎八龍’與章琛父女和老焦之間全是利害,毫無情感可言,他們更犯不著替他出這口氣……”搓著手,方元道:“兄弟我只是提防這些人會眼紅那座翠礦,跑來勒索,黑吃黑敲上一筆……”哧哧一笑,秋離道:“假如有此等事情發生,你就通知我好了,不過,據我看,可能性也並不很大。”方元感慨地道:“但原如此了!”他忽然又道:“如果有這些事情,兄弟我,呢,到哪裡去稟告你求助呢?”一挑眉,秋離道:“天下雖大,我秋離之名仍不易隱埋,老哥,你費心一打聽就得,總不會叫你失望的!”方元連忙點點頭:“兄弟我記下了。”向前走了一步,秋離用力拍了拍烏篷車,笑道:“方老哥,希望你那座禿山裡的翠塊能賣上好價錢,自今以後財源滾滾,金五滿坑,比這一車玩意更多上千百成,用十馬大車也能拖上半個月!。”
欣喜地笑了,方元道:“便討少兄這好口彩啦……”秋離又嚴肅地道:“但是,須防邪門宵小覬覦!”方元忙道:“兄弟我曉得,曉得!”於是,秋離過去輕輕撫摩了一下車槓旁邊栓繫著的“黃驃子”鬃毛,“黃驃子”卻一個勁地將那顆大腦袋往它主人懷裡鑽揉,邊不停地低嘶著,形狀親呢極了,憨嬌極了,就宛似一位少女在羞怯地惶惶作態……
方元笑道:“少兄,你這坐騎可十分靈異呢……”憐愛地拍著“黃騾子”腦袋,秋離道:“寂寥長途的伴侶,漫漫山水的代步,血海力槍裡的夥計,方老哥,你說我怎能不愛他?”轉過身,秋離登上前車車座,抽起插在座旁的馬鞭,側首目注下面的方元。方元抱拳道:“還是兄臺那句老話:山高:
水長,後會有期!”豁然大笑,秋離揚鞭馳車,在方元與他的一干手下們恭送下,於塵土飛揚中轔轔奔向前程。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3:48:43
第十七章 略施薄懲
漫天的風沙呼嘯著,毫無忌憚地橫掃大地,有如天之神在怒吼,在咆哮,而大地是一片陰沉迷晦,不時有尖銳的唿哨盤旋飛舞,枯萎的枝葉也在這暴虐的狂風中飄零浮沉,天黑了,好惡劣的天氣!
頂著風,秋離趕著他四轡烏篷車艱辛地往前挺,風颳著車上的油布,發出“譁嗤譁嗤”的聲音,震撼著整個車身,連輪軸也象是承擔不住這狂大的壓力而發出了“咯吱咯吱”的呻吟,四匹健馬全埋著頭,流著汗,噴氣如霧,不堪負荷地硬硬將這輛沉重的篷車拉動著,十六隻粗壯的馬腿一次次地弓曲挺直,挺直再弓曲,車後,連一向沉重的黃騾子也不安池低嘯起來……
黑色的頭巾將秋離的一張面孔全矇住了,只露出他兩隻眯著的眼睛來,他又把黑色衣衫緊緊掖裹了一翻,雙手握著韁繩,低聲詛咒道:“媽的,這天色變起來就活象女人的心,說翻臉就翻臉,昨天還是好好的,就只一夜就全他媽不是這回事了,可苦了我……”
嘀咕著,他又大聲叫喝著馬匹使勁,一邊用力抖動韁繩,但迎面招來狂風卻似有意和他為難,那麼大力氣地向後反推著車,兩邊等於在較勁,因此,拖車的馬兒苦了,趕車的秋離也就更不是滋味……
艱辛地,緩慢地,象是一寸寸地磨,一尺尺地熬,直到兩個時辰之後,秋離才好不容易將篷車趕進了一座小鎮,這座小鎮三街六市俱全,茶樓酒肆齊備,在平常的日子一定是相當熱鬧的,但今天這種鬼天氣卻全把這些繁囂一掃而光,幾乎家家門窗緊閉,戶戶聲息皆寂,四周黑漆漆的,連街道上也找不出一兩個人影來,好靜僻,好冷清,除了呼嘯而過的狂風,它宛似十分得意地掠過屋頂瓦面,穿越大街小巷,那麼不可一世地暴笑著週而復始,將這座顫慄的小鎮玩弄在它強而有力的指尖上……
這座小鎮,在秋離來說並不陌生,幼時他曾來過兩三次,長久的歲月並末給予它多少改變,它仍是這樣樸實中帶著浮滑,土氣裡泛著繁鬧,就象一個進城不久的鄉下姑娘,正在朝虛華上脫變,有一些姿態了,卻沒有全將那忸怩氣質褪盡,這小鎮,叫”老松集”,隔著襄陽,還有六十餘里。
冒著大風颳起的沙土,黝暗中,秋離拍開了一家鎮上最好的客棧,在店小二驚奇的迎迓下,他交待了幾句話,不待店小二表示什麼,便匆匆聞進門裡了。
抖去滿身的灰土,又用力撲打了衣衫一陣,秋離才長長吁了口氣,如釋重負地張目四掃。這是間大廳,相當大,而且罷著一張張的方桌圓凳,還用宮燈與小巧的朱欄點綴著,看情形,也還兼做膳堂酒館哩。
用頭巾的下截擦了把臉,這時,秋離才待轉過身來與早已哈著腰候在身旁的掌櫃說話,眼梢子餘光裡,卻突然發覺坐在大廳另一頭的兩個陌生人正在向他注視,為了怕引起對方的警覺,秋離也沒有再仔細觀察,他裝著未曾注意地笑對胖敦敦的掌櫃道:“老闆,方才我已對你那位夥計說過了,一間正對馬廄的房子,房子好不好無所謂,主要的是我一推窗就能看到我那輛破車,換句話說,我那輛篷車必得停在我房間的窗前!”
店掌櫃是幹什麼吃的?眼皮子多夠寬,他開了這座五方雜處、貴賤一堂的客棧,什麼三教九流、稀奇古怪的事兒全見多了,當下根本沒有多問,笑吟吟地道:“成,成,小店正有三間房面對馬廄,廄裡的伕役打掃得勤,包管在房裡聞不著臭味,乾淨得很……”點點頭,秋離道:“吩咐他們多加料喂那幾匹馬,這一路折騰,可也苦了那幾頭畜生了,天可變得真叫邪哪!”店掌櫃搭汕著道:“客官說得是,這天氣可邪得緊,幸而一年裡也少碰上,要不,我們開店做買賣的可慘啦……”找了個座頭坐下,秋離道:“房間給我留著,等下再看,眼前有什麼吃的喝的先來一點,可憐我早就餓得前心貼後背了!”一迭聲地答應著,店掌櫃趕忙向一邊吩咐,交待完了,他又親自端了杯熱茶湊了上去陪笑道:“客官不先用熱水擦把臉?暖和暖和……”啜了口熱茶,呵了口氣,秋離笑道:“不用了,祭祭五臟廟才是大事。”說著,他有意無意地朝那一邊瞥了兩眼,這一看,呢,他心頭不禁一跳,有了個大發現,坐在廳裡角隅那頭的兩個人,全是書生打扮,一老一少,老的雙目如風,鼻挺嘴方,領下蓄著三紹黑髯,少的那位卻美眸橫波,唇紅齒白,肌膚又細又嫩,宛似凍玉,姑莫論這位年青的容貌美豔有如圖畫中人,甚至在舉手之問,呢,也帶著那麼三兩分脂粉氣息,老少兩人儘管全部相貌出眾,氣韻高雅,但是,在眉宇唇角之間,卻皆冷漠深沉,有一股子寒酷凜到之意,一看到他們就會令人興起一種凜氣盈心的感覺……
秋離在江湖上混的便是“機智”,比的便是“聰慧”,識人認人的眼光自然更為超拔獨特,尖銳隼厲!他在一看之下,即已認出那位少年書生並非真個昂藏鬚眉,而是女扮男裝,純純粹粹是個女子改易成的,至於那個老人,昭,卻不折不扣是個雄類了,這兩位朋友形跡相當可疑,更可疑的,呢,他們兩人面容竟然十分相似,就宛如……宛如……
秋離微微一笑,他想著,就宛如一對父女!
這時,食物端來了,一盤白斬雞,一碗紅燒肉,另外,一碟滷花生,大壺酒配著一小鍋白米飯,簡單豐富,堪稱實惠。
在酒杯裡斟滿了酒,秋離仰起脖子一飲而盡,他滿足地噓了口氣,咂咂嘴巴,朝含笑望著自己的店掌櫃照了照杯,大聲道:“好酒,老闆,可是自己釀的?”店掌櫃頗感榮幸地道:“正是小店祖傳秘法釀製,叫‘小桃酒’,客官嘗著還貼味吧?”又是滿滿一杯仰首而盡,秋離道:“好極了,昭,‘小桃酒’名字還帶著點香酥酥軟綿綿的味道哩……”店掌櫃陪笑道:“客官喜飲此酒,還請放量飽喝,小店存貨有大半地窖之多,包管客官喝個夠上加夠。”豁然大笑,秋離夾了塊白斬雞放在口裡咀嚼,邊指:“伯只怕我的口袋不爭氣哪……”拱拱手,店掌櫃光棍地道:“客官說笑了,便是真個如此,全算店裡做東就是!”一豎大姆指,秋離道:“好,衝著你這句話,我就得喝它個夠!”於是,秋離開始放量地吃喝起來,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直將桌上的酒菜掃了個風捲殘葉,他又撐下去半小鍋白飯,然後才用衣袖抹了抹油嘴,打了個飽嗝,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拍拍肚皮粗著嗓門道:“這頓飯吃下去,我可以三天不用再吃了……夥計,給我帶路,大爺要進房安歇!”推開椅子,秋離踉蹌了一下,而就在他微一踉蹌中,目光已不露形跡地掃瞥了那邊一眼、昭,那一者一少亦已吃完了,正在低聲交談著什麼,都沒有向這邊看……
一個店小二急快上來扶住秋離,邊低聲道:“客官約莫過量了?小店這一錫壺酒足有斤半還多,這酒初入口十分溫順,後勁可是特大哩……”嘿嘿一笑,秋離又打了兩個酒嗝,他軟搭搭地推了小二一下,卷著舌頭道:“胡說……胡說,哪一個敢講大爺醉了?
大爺清醒得很……別說這區區一兩斤什麼……什麼桃灑,就是‘燒刀子’……大爺一個人也能……呃……也能獨灌它五斤!”店小二扶掖著秋離歪歪斜斜往裡走去,奉承著道:“是,是,客官好酒量,確是好酒量,如今天也晚了,客官還是早歇著,明天,再喝它個五斤吧……”眯著兩眼,而目光是朦朦朧朧的,秋離臉孔一片紅光,他亂揮雙臂,粗濁含混地嚷嚷著:“再來兩斤……再來兩斤……
什麼桃酒……大爺喝給體們看……哼……這一點馬尿……也能喝醉大爺?哼哼……笑話,真他媽的笑話……”店掌櫃一連向那小二哥使著眼色,店小二也就加了把勁,連扶帶拉地將秋離送進了他預定的房裡。這是一間乾淨又簡樸的房子,一張床,四把太師椅,一張檀木鎔白雲石的方桌,另外,小兒上一盆黃菊,如此而已,秋離進房之後便歪倒床上,衣鞋都沒有脫便呼呼大睡起來。
替秋離把棉被蓋好,桌面的油燈捻小,店夥計躡足退出,臨走,還把房門掩上了,在房裡黯淡的燈光下,秋離的呼吸聲也就越發均勻了。
於是,時間慢慢過去,慢慢過去……
夜深沉,更鼓二響,外面,狂刮的風勢也逐漸衰微了,氣溫降了下來,有點初冬的寒意悄然籠罩,昭,冷碸碸的……
一絲極不易察覺的輕響從宙外傳了進來,跟著又是一聲,秋離緩緩睜開眼睛,卻仍然發出沉重的呼吸聲。這時,他的目光裡哪還有一點朦朧?一點模糊?一點醉意?甚至連面上的紅暈也煥然變為蒼白了,眸子的神色裡是那麼澄澈,又那麼冷靜而森酷,現在的秋離,看上去,就宛如一頭隱在黑暗處伺機攫取獵物的黑豹!
又過去片刻。
窗外的聲息開始連串地悉嗦起來,不再那麼謹慎而戒備地間歇與隱匿了。於是,秋離知道,時機已告成熟!輕悄地不帶一絲聲息,就象一抹雲彩飄浮著,秋離掠向屋樑,他小心地掀開了兩扇泥瓦,矯健如狸貓般躥躍而出,甫一躍出,他立即便伏身在屋頂簷邊,炯然凝視下面,下面——
一長列的茅棚馬廄之旁,靜靜地停著他那輛烏篷車,拉車的馬匹早已解了轅,而烏篷車停放的位置,果然對著他房間的窗,只要一打開窗便可看見車子,雖然秋離到現在還一直沒有打開過。
此刻,一條黑影正隱伏在秋離房間的宙口之下,他是那麼謹慎而專注地隱伏著,似是準備隨時予窗口出來的人以重擊!秋離不禁感謝仍未全然停息的夜風,它仍在呼啦呼啦地吹著,這可將房中的呼吸聲掩遮過去,要不,只怕那伏在窗外的人已經發覺了情況有變也末可定……
’現在,秋離也看到了那個在篷車車尾浮動的黑影,他正以輕細的手法解開掩扣著的篷布,企圖進入車裡。
有趣地一笑,秋離並未採取行動,一直等那人將車尾篷布解開,向周圍急快探查一遍又竄入車內之後,秋離才翩如飛鴻般在一閃中掠到馬廄頂上。
他靜靜地伏在又臭又髒又扎人的茅草廄頂,帶著欣賞意味地注視著繼續的演變,這時,車內又有輕細的聲音傳來。呢,秋離知道,那是有箱子被啟開了。
幾乎他剛想到這裡,車尾已伸出那人的腦袋來,朝著窗口那邊發出輕輕的一噓。噓聲之後,窗口下的黑影已飛快地長掠而到,身手相當利落快捷!
那黑影方才掠到,已“呼”地一轉借著車身隱蔽起來,晤,老經驗,此刻,只聽這掠來的黑影悄聲道:“爹,車裡面裝的什麼?”好嬌脆如銀鈴般的聲音,是個女的!而且,必然年紀很輕哩。車上,一個冷靜而沉著的嗓門道:“全是黃金!”低呼一聲,那女子驚道:“一車都是?”車上的人點頭:“一車都是,滿滿的,我早就懷疑是這種玩意了,要不,車輛的痕印怎會如此深陷?那架車的渾小子不知是何來歷,敏兒,房裡可有動靜麼?”黑暗中少女輕輕地道:“沒有動靜,爹,他一定醉得暈天黑地了………”車上的人哼了哼道:“還是小心點好……”於是,在此刻,秋離飄然自廄頂飄下,無聲無息,他懶。
洋洋地接著道:“二位老爺小姐,這等深夜,你們摸上不才的這輛破車,可有什麼心意?莫不成也想撈兩文發發橫財,來個黑吃黑麼?”秋離的突然出現,簡直完全出了對方兩人的意料之外,那少女淬不及防之下,驚得驀而一震,用手捂住了險些出口的尖叫,幾乎有些踉蹌地急忙躍出五尺!
“嘖”了一聲,秋離微笑道:“不要緊張,小娘子,我不會吃你哪。”車內的那人似也神色倏變,但他卻立即鎮定下來,目光冷厲而陰沉地盯著秋離,緩緩地道:“朋友,你果然有一手!”聳聳肩,秋離道:“有一手那還管用?比不上閣下有三隻、手呢!”車上的人楓然飄落地下。昭,不錯,正是在客棧大廳裡的那位老書生,另一位少女也就是跟著老書生同桌的那位易釵而弁的少儒士了。未出秋離所料,他們果然是一對父女哩。
現在,老人面色鐵青,他雙目中煞氣盈溢地注視著秋離,暴烈地道:“朋友,我不管你是誰,在你明白我是何人之前,最好把嘴巴放乾淨點,你要清楚,章琛父女不是軟心腸的角色!”心裡暗笑一聲,秋離忖道:“媽的,真叫不是冤家不聚頭啊,我早就懷疑是這對寶貨,那知卻全猜對了……”心裡想著,他表面上卻裝糊塗,低聲地道:“我不管你是姓章姓馬,你就算皇帝老子也不能私自摸上人家裝著黃金的馬車吧?我倒要問問,你們是存的什麼歪心?深更半夜,做出這等行徑來,脫不了奸盜二字,我不發兇已經是客氣到家了,你競還耍刁使賴擺出這等臉色來?你當我是省油的燈麼?”臉色越發陰森了,章琛道:“小輩,在我‘生死一笑’面前假痴作呆,你算瞎了狗眼,說,你是誰?車上這麼多黃金是從哪裡得來的?”“咦”了一聲,秋離壓著嗓子叫道:“這真他媽成了本末倒置,善惡不分了,你半夜三更偷上我的篷車,打開了我裝著金子的箱蓋,我還沒有拷問你叫你招供,你你,你竟盤詢起我來了?這算成了個什麼天下啦?”
踏上一步,他又氣吼吼地道:“我的金子是我的,從哪裡來你管不著,我也沒有這個心思告訴你,怎麼著:你看了眼紅?”冷冷一哼,章琛凜例地道:“混帳小子,你是不要命了!”一叉腰,秋離怒道:“幹什麼!還想謀財害命,殺人滅口啊?老匹夫,你休要做這春秋大夢,這些金子是我的命根,我擠著一死也不會讓你沾上一丁點,連一撮金粉末子你也別想揩油,天下豈有這等便宜好佔?哼!”悄悄地,章琛的女兒從後側掩了上來,她一聲不響地靜靜站在秋離身後,一身純黑的夜行衣襯著她包紮住滿頭秀髮的黑絲巾,模樣兒就更俏更媚了,只是,臉蛋上的神色卻是異常冷峻淡漠……
回過頭,秋離叫喝道:“小娘子,你不要學你這沒有出息的老爹,放著什麼事不好做偏偏出來作賤,翻屋瓦鑽狗洞的,說多丟人就有多丟人,你看你生得這般標緻法,就是嫁個老公也強似如此摸黑偷暗,見不得光……”章琛的女兒——章敏,面罩寒霜,冷冷地道:“小子,你滿口汙言穢語下流卑鄙,也不瞧瞧你自己象個什麼東西?卻還敢在這裡胡說八道,血口噴入……”一銼牙,秋離佯怒道:“咦,咦?我他媽好心好意勸勸你是勸錯了?這才真叫‘狗咬呂洞濱,不識好人心’呢,也罷,你們父女兩個如此強橫霸道,混淆是非,我也不願多費唇舌,大家到衙門去論個分明吧!”嚴厲地看著秋離,章琛道:“小於,你好一套裝瘋賣傻的功夫,但是你或者蒙得過別人,卻騙不了我章某,今天你若不說出你的姓名淵源,不供出這車黃金來自何處,小子,你就永遠也不要想活著見明朝的天光了!退了一步,秋離表現出色厲內茬的樣子道:“我……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雙眼倏瞪,章琛道:“小子,不要以為你有點小聰明,不要以為方才你能潛到我們後面察覺了我們而我們就會高估了你,可能你的腦筋轉得快,也可能你輕身功夫不弱,但是,這並不表示你其他方面也很強,也能勝過我們,似你這等自命‘不凡,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於我姓章的見多了。現在,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若你仍然支吾胡扯,小於,你就是在拿你自已的腦袋玩了!”沉默了一下,秋離故意啞著嗓子道:“如果我說了出來,你們保險不對我的金子安生染指之心?”“呸”了一聲,章琛道:“可惡東西,你說了再論其他!”秋離連忙擺出一副戒備姿態,裝成十分勉強的神態道:
“我,我叫‘夏聚’,我爹叫‘夏百萬’上個月,我爹撒手歸了,留下了我們兄弟兩個,我大兄叫‘夏車’,早娶了老婆,那老婆卻又兇又惡,頂著張孝子臉,一天到晚吵著分家,我大兄怕老婆,沒有法子只有與我商量著把家分了,我分得的田產買賣宅屋全拋手出售,換得黃金兩三萬兩,頭五天我便把這些金子裝一滿車,獨自奔北方的一位遠房姨父去,我不願在家裡看到大兄那狗熊老婆的長臉,更怕她謀財害命,奪去我的金子……哪裡曉得躲過了狼遇上了虎,今晚上卻碰著你這位人王……”冷悽悽地一哼,章琛道:“你說的可是真話?”秋離道:“句句屬實!”厲叱一聲,章琛變色道:“小子,你既是富豪子弟,卻為何識得武功?而且應對之間油滑刁狡,充滿了江湖習氣?”嘆了口氣,秋離道:“就是因為我一天到晚在外面和些江人物打交道,我那大兄的老婆才容不得我,她成天哺咕大兄:夏車呀,你這糊塗蟲,死鬼哪,你也不想想,你那混球弟弟成天淨和些橫眉豎眼不三不四的痞子無萊賴廝纏在一起還學得了好哪?他除了會喝酒賭錢扣著鳥籠子泡茶館就只曉得嫖姑娘聽說書,這樣的不學無術好吃懶做,將來這份家產不被他敗光了才怪,就是金山銀礦我們也養不起他啊,死鬼,你和不和他分家?你再磨蹭下去,老孃就一根繩子吊死給你看……我那大兄一聽慌了,心疼老婆上吊就顧不得我這做弟弟的啦,三言兩語,家全分了,你想想,我和那些道上朋友混了七八年,又怎麼會不學上三招兩式?又怎能不帶點江湖習氣呢?其實,我壓根還沒在江湖上聞過……”章琛聽道,半信半疑地道:“小子,你不要想騙我……”這時,他猶豫著,固然秋離信口胡謅編造出來的這一番話也算得上入情入理,不露破綻,但是,秋離那股子帶點嬉笑怒罵,玩世不恭的吊兒郎當樣子,卻總使者奸巨猾的章琛覺得有點不大對勁,他又說不出這不大對勁的話來,一時之下,卻真有些為難了。
秋離吞了口唾沫,訥訥地道:“現在你叫我說的我全說了,二位可以放心走了吧?我可不敢再離開車子,我要睡在車上守著,明天一太早就往前趕……”沉吟著,章琛道:“我怎麼知道你說的話是不是真的?老實說,我有一個在朝為官的好友,前天在這條路上被一幫劫匪搶去了他的全部家當,晤,也是好幾萬兩金子,因此他託我來查一查,小於,你這形跡可透著不安,所以麼……我要押著你這輛車到他那裡認一認,看看是不是他被劫的東西肚中暗自好笑,秋離在心裡罵著:“扯你媽的卵蛋,明明見錢眼紅,還編出這番冠冕堂皇的謊話來唬人,這到好,大家全胡扯在一起了……”秋離扮成一副熊樣子道:“你又怎知我不是真話?”章琛怒道:“住口,重要的不在你說真話說假話,在於我好友的財寶找不找得到,我必須押著這輛車前去叫他辨認搓著手,秋離道:“如果他認出不是他的失物呢?”濃眉一豎,章琛道:“那自然原物歸還,叫你走路。但是,若為他的失物,哼哼,只怕就有你小子好受的了!”一拍胸脯,秋離道:“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金子是我的,我怕什麼?好,我就跟你們去!”雙目中極快地掠過一絲喜色,章琛卻仍然陰沉地道:“但願你是如此了!”搓搓手,秋離道:“不過,我們什麼時候啟程?要多久才能到達你那位朋友的地方?這件窩囊事是越快解決越好!”冷冷地,章琛道:“馬上就走!”秋離道:“現在?”章琛毫不考慮地道:“不錯,現在。”想了想,秋離點頭道:“好吧,我這就去套馬。”說著話,他剛剛移動腳步,章敏已往側一攔,冷森地道:
“且慢。”停了下來,秋離臉上湧起一股迷惘的神色,怔怔地道:
“小娘子,你把我這麼一攔,算是什麼意思?”章琛也有些意外地道:“敏兒,你幹什麼?讓他去套馬!”轉望著父親,章敏的一雙俏眼裡閃耀著穎悟而機智的光芒,她極快地道:“爹,不要相信這個人,他沒有一句真話,你別被他矇住了,他一定有詭謀……”不悅地哼了哼,章琛道:“為父在江湖上混了幾十年,什麼刁鑽古怪,花樣百出的事情沒有見過?憑這渾小子就能矇住我?笑話!”不以為然地搖搖頭,章敏道:“爹,你想想這人原先現身出來的時候舉止是如何老練穩沉?神色又是如何鎮定自然?他忽而在半途上變得這般含糊畏縮,其中定然有著文章,爹,他不是善類!”一揚眉,章琛道:“你也太多疑了,敏兒,不錯,方才他是有股子蠻不在乎的味道,這只是由於他的愚昧及無知,他自以為可以吃住我們,及至明白我們不是善輩後,他除了俯首聽命外還有第二條路走麼?”焦灼地,章敏又著急道:“但是,他又為什麼故意裝醉?
而我們明明看見他進入房中安歇了,卻又在我們前來查探的時候神鬼不覺地摸到了我們身邊?爹,你再仔細斟酌斟酌,一個象他所說的那種只在江湖上瞎混的富家子弟會有這種應變的頭腦與身手?如果他真的學得了幾下子皮毛功夫,何以摸到我們近前競卻不被我們發覺?他一定早就看出我們的身分與意圖來了,因此才故作痴呆,準備設下圈套要我們父女往裡鑽,爹,不管怎麼說,設若他真象他自己所講的那種身分;
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有先前那樣機警而洗練的舉止的……”一番話,說得章琛馬上又生狐疑,他方待啟口,秋離已連連“唉”了兩聲,苦著臉道:“這算怎麼回子事嘛?你們父女兩個自己都弄不到一條路去,反而各有各的一套見解,喂,小娘子,你把我看成了什麼人啦?江洋大盜或是剪徑毛賊?老天爺,照你的說法,可真是越來越玄啦……”斷喝一聲,章琛怒道:“小於住口!”秋離嘆了口氣,道:“說吧,你老兄到底有什麼打算……”這時,章琛不由沉吟起來,在沉吟中,他把女兒的話透過大腦仔細分析,又逐步剖解,於是,在經過一段時間的反覆思考之後,他也覺得情形不對,也覺得秋離的所述靠不大住了!
冷酷地,章琛道:“小子,你好刁狡!”連連呼冤,秋離道:“怎麼一下於我又變成‘好刁狡’了?
你問什麼我說什麼,句句實在,字字不假,你還要我怎麼辦?
莫不成還得把一顆心剜出來給你看?”一咬牙,章琛狠狠地道:“說,你是誰?”秋離忙道:“我不是講了,我叫‘夏聚’……”驀然——
象有一道電光閃過章敏的腦際,她如遭重擊般退了一步,一張俏臉兒也霎時變得慘白,微微抖動著,她顫著聲道:“你……你叫什麼?再說一遍……”攤攤手,秋離道:“我叫‘夏聚’………”章琛看見平素一向鎮靜不紊的女兒忽然變得如此慌亂失常,不禁大大地吃驚道:“敏兒,你怎麼了?有什麼不對?”一下子衝到父親身邊,章敏恐懼地瞪視著秋離,艱澀地道:“爹,夏聚………夏聚的反義字是什麼?”
、猛然間沒有會過意來,章琛迷惑地道:“夏聚的反義字?
夏聚這小子的名姓,怎麼又牽扯到反義字上面去了?夏聚就是夏聚嘛……”面色青白,章敏打了個寒慄,訥訥地道:“爹………夏聚的反義字是不是秋離?”“什麼?”章琛就象被毒蛇咬了一口似地驟然跳了起來,他宛如喝醉了酒一樣歪歪斜斜挪出三步,張口結舌地道:“秋……秋離?”口中惋惜地:噴”了一聲,秋離慢條斯理地道:“好一個聰慧絕倫的小娘子,不錯,我不叫‘夏聚”,我叫秋離,我那大兄也不叫‘夏車’,只是‘瞎扯”罷了,真遺憾,這場好戲演不下去了,本來我想看看,你們爺倆到底還有什麼花巧?還有什麼陰謀意圖?趁便也好在荒野擺平你們,如此一來把戲拆穿,昭,只有在這裡鬆散鬆散啦……”在一陣突如其來的迷亂惶懼中,章琛用力搖了搖頭,又長長地吸了口氣,他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然後,他強自鎮定地道:“你說,朋友,你是秋離?‘鬼手’秋離?”微微一笑,秋離道:“天下是很大的,但你找得出人來冒充秋離麼?”嚥了口唾液,章琛震駭地道:“那麼……秋離,你早已知道我父女的身分了?”點點頭,秋離道:“當然;還知道你們沒敢上和尚山幫助焦堅,拿碼子向後轉溜之乎也。不過,你們這種作法——”頓了頓,他又露齒一笑道:“雖則在江湖道義上來說於心有虧,但在實際的情況上卻是相當明智之舉,你們父女二位一定明白,只要登臨和尚山,這一輩子只怕就再也下不來了”章琛的面孔倏紅倏白,雖在黑暗之中,他仍然掩飾不住那窘迫之態,有些勉強地哼了哼,他道:“秋離,你不要太小看了人,我‘生死一笑’章琛就不算什麼人物,亦不致於膽小畏縮到這等地步!”
笑吟吟地,秋離道:“那麼,你們父女當天又為何不在正午之時依約趕到和尚山頂去呢?這種海約失信之事豈是兒戲得的?你要知道,你和‘黃虎’焦堅相約’,約的是生死大舉,並非約了去遊山玩水,況且,你又收了人家好處,俗語道;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章朋友,你還有什麼好解釋的?”額上青筋暴突,冷汗瑟瑟,章琛咬著牙道:“我並不是畏懼於你才延誤了與焦堅之約,只是我道路不熟,一時摸錯了地方、待我趕到,一切已經太晚……”輕輕鬆鬆的,秋離道:“你是什麼時候趕到的?距離午時有多久?”猶豫了片刻,章琛訥訥地道:“我,我是黃昏時分才到達和尚山……”哧哧一笑,秋離道:“假如你明年再去,就會更覺得一片祥和,風平浪靜了,你大概不知道我恭候你老人家大駕很久吧?”秋離的諷辱,直如一根燒紅的尖針刺戳著章琛的心腑他臉上的肌肉跳動著,身上的每一條筋脈也象在擴張,秋離象在撕裂著他的自尊,唾罵著他的威嚴,剎那間,他再也忍不住了,大吼一聲,暴烈地叫:“怎麼樣?秋離,你以為你憑‘鬼手’兩個字就可以唬住我麼?你以為依侍你往昔的虛名就能騎到我頭上來撒野麼?你當我伯你?呸!在我眼中,你根本算不上個玩意,殺了你都嫌染髒了我的手!”一邊,章敏驚駭地叫:“爹,你……你怎麼了?”點點頭,秋離平靜地道:“很好,很好,由這一罵,可見你多少還有幾分骨氣,呢,我就喜歡有骨氣的人,真後悔未能在和尚山上一瞻你這浩浩威儀,那裡人多,原可以更顯出閣下這等豪烈之概的……”說著,秋離神色倏寒,面孔鐵青,繃得連一絲紋路也看—不見了,他緩緩地道:“不過,在這裡仍是一樣,你仍可以抖抖你的威風,或者染髒你那雙尊手來擺平的!”章琛面容扭曲著,他呼吸立即沉重了,雙眼也突瞪如鈴,但是,他卻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步!
狂笑一聲,秋離道:“朋友,我們就開始耍一耍吧,看看我姓秋的唬不唬得住你,能不能騎到你頭上撤野?’更看誰算不上玩意!”一橫身跳到中間,章敏急切又焦惶地道:“秋離,你不要欺人太甚!”冷冷一笑,秋離生硬地道:“丫頭,你給我滾到一邊,鬼手索命,豈有你插腿之處?”哆嗦了一下,章敏羞怒而畏縮地道:“你……你這狂夫!”踏上一步,秋離陰沉沉地道:“你讓不讓開?”一仰頭,章敏倔強地道:“不!”緩緩提掌至腰,秋離毒辣地道:“丫頭,你以為我就宰不了你麼?”雙手插腰,章敏豁出去了,她蠻橫地道:“隨你的便!”唇角上隱含一抹嘲笑,秋離冷冷地道:“你笑笑吧,丫頭,你們父女不都是一笑之下便要分生死麼?來,現在你可以笑一笑了,或者,你那盛名不虛的老爹也可以笑一笑,我倒要看看你們在那奇妙的微笑中,這生與死是怎麼個分法?”一個箭步衝上前來,章琛粗音地推開了女兒,他突目切齒地咆哮:“姓秋的,你用不著朝一個女娃兒發威,好,我便與你一決勝負分個生死!”被推開的章敏又立即轉回,她焦灼地叫:“不,爹,讓女兒和他先拚!”章琛大怒,他叱道:“沒有你的事,給我站到一邊去!”一甩頭,章敏賴著不走,她悽惶地道:“我不!爹,要死要活,我們父女全在一塊,我絕不讓你單獨一個人和這魔鬼周旋……”
於是,笑嘻嘻地,秋離象在拉一宗買賣:“這樣吧,反正你們父女是相依為命,狼狽為奸,兩個人是一樣的滿肚子壞水,也就用不著分彼此了,來,你們二位不必再客氣,乾脆點二位就一起上吧,姓秋的同時侍候!”杏眼倏睜,秀眉倒豎,章敏氣急罵道:“你……你這混帳!”聳聳肩,秋離道:“總比你父女想偷人家的金子強!”憤恨已至沸騰,章琛道:“秋離,不必再逞口舌之利,你劃下道來吧,我姓章的豁上這條老命也和你爭一口氣!”用右手姆指抹擦著襟上銅釦,秋離沉沉地道:“還有什麼道劃?我們只要各出手段奪取對方一命也就是了,姓章的,隨你用任何方法,秋某人包管奉陪!”怒吼一聲,章琛再也無法忍耐,他方待撲上,卻又突然在一震之下“呼”地旋迴,在轉折的瞬息,雙目中閃出一抹隔在憤恨中的詭異光彩,這抹光彩有如天空中冷凜凜的異芒,只是微微一眨眼便已消失!
狡猾陰詐地笑出聲來,章琛道:“好,我有一個十分獨特的方法來決定生死勝負,而這個方法,又是最為公平與合理的。”深沉地,秋離道:“是麼?你不妨說出來聽聽!”一拂青須,章琛道:“很簡單,我們揹著身用石塊擊熄後面五十步外的五隻香頭火,誰能一次完全擊滅,誰便有權先向對方身體上任何部位砍劈三掌,砍劈完了,若是對方未死仍有還擊三掌的權利!”冷冷地凝視著章琛那張帶著邪惡笑容的面孔,半晌,秋離淡淡地點了點頭,異常平靜地道:“可以!”章琛緊跟著道:“到時任何一方均不得翻諾!”笑了笑,秋離道:“放心。”於是,章琛迅速地道:“敏兒回房去取十支線香來,在五十步外點燃插好,為父要與姓秋的一決生死!”章敏猶豫了一下,終於走回房去,片刻之後,她果然手中拿著十根細細的線香返了回來,自秋離與章琛身旁,她量著腳步走出五十步遠,抖亮火招子點燃五根線香,然後,又小心翼翼地並排插入土中。
緩緩地,章琛道:“此議乃我先提,秋離你先請!”秋離露齒一笑,望著那五十步外那若隱若現的五隻小小香火頭,側過臉來低沉地道:“章琛,你不是傻子,換句話說,你之所以忽提此議,一定有你的陰謀存在,因此這其中必文章,但我仍願上這個當,我之所以仍願上這個當,只是你死得甘心瞑目而已!”雙眼微眨,章琛道:“隨你說吧,你原有言在先!”點點頭,秋離道:“當然啦!”於是,他背過身來在地下摸起了一粒指頭大的小石塊,僅一粒石塊而已,然後,他叫道:“姓章的,要你那寶貝女兒走開————”章琛冷然道:“不用操心,她已經走開了。”捏著那粒小小石塊,連掂也不掂。更連估量也未估量,秋離方欲反手抖射——章琛忽然呼道:“且慢!”淬然收勁,秋離陰森地道:“又有什麼花巧?”章琛看著他,徐徐地道:“姓秋的,若你輸了,可真的不使賴?”嗤了一聲,秋離道:“你看我象個使賴之人麼?”搓搓手,章琛險惡地道:“這很難說,沒有人願意讓一仇家任意向自己身上砍劈三掌的,這是要命的事……”濃眉倏豎,秋離怒道:“媽的,你是有完沒完?如若你不相信,我們可以免了這些麻煩,面對面地硬幹!”重重搖頭,章琛道:“你想失言?”哼了哼,秋離道:“不想我失言,你就少放屁!”一攤手,章琛狡詐地道:“那麼,請!”沒有回頭,秋離右臂飛快地掄起一圈半弧,而剛剛看到他手臂掄起的劈影,一聲尖銳的“絲的——”破空之聲已那麼急促地響起,甫始響起,一股寒風已淬然迴旋著掠過那五線香香頭,但是,卻連一根香頭也沒有擊滅,全是稍隔一之差諷而擦過——
耳聽風聲突起又寂,秋離又霍然轉過身來,他冷靜地凝視著五十步外那五根仍然閃眨著有如鬼眼般的香頭,好一陣,他才哧哧笑了起來,揉揉臉道:“不行了,不行了,連這點小技巧也失了準,將來還能搞個什麼名堂出來?唉,真不如就死在你那三掌之下去球,免得日後自己見了自己亦覺窩囊加上嘔心!”得意洋洋地一笑。章琛懷著鬼胎道:“人算不如天算,嘿。
嘿,秋離,這真可惜,是麼?”嘆了口氣,秋離道:“是的,真可惜。”章琛眯了眯眼,嘲弄地道:“老實說,威震天下四海的‘鬼手’秋離,竟連這點小小玩意也應付不來,卻真個令人吃驚、古人有句話,現在我想想可叫說得對,‘聞名不如一見,一見竟是有限’,秋離。我可的確想不到你竟這般有限……”摸摸下頷,秋離笑道:“我自己也相當替自己難過,十拿九穩的把戲竟一下子全得不靈光了,這怎不叫我汗顏?”潤潤嘴唇,他又道:“但是,你老先生也且莫得意過早,你也需要試試背身打滅那五根香頭才行,說不定你的運氣也並不比我好呢。”章琛冷笑道:“莫費唇舌,我們用事實來證明!”秋離道:“叫你那寶貝女兒再站遠點!”章琛正俯腰拾了塊也是指頭大小的石粒起來,聞言之下,他神色一沉,肅穆地道:“有一點我要特別指明,秋離,假你以為是我的女兒在暗地裡做了手腳,你就大錯了!”搖搖頭,秋離道:“我並末懷疑你女兒在暗地裡做了手腳,方才在我出手擲石之際,她正站在牆邊,隔著插置香頭之處至少有兩丈之遙,她不可能奔到香頭那裡做了手腳而又在我察覺之前回到原地,我知道,她沒有這等本事!”憤怒地,章琛道:“既是如此,你為何又叫她站遠一點?”伸出舌頭一笑,秋離淡淡地道:“我是擔心你萬一失手歪了準頭,沒有擊滅香頭反而把你寶貝女兒的腦袋瓜子砸破了!”火得幾乎一口氣喘不上來,章琛怒道:“你胡說!”哈哈一笑,秋離道:“何苦生這麼大的氣?不要一下子氣瘋了心就更拿不準了,現在,老章,你老人家請!”猛一銼牙,章琛背過身去,略一估量,右手微沉倏翻,那粒石子已“諷”然側飛而去,只聽得一陣又急又快的“噗嗤”
輕響,五十步外的五根線香香頭已完全應聲而熄,無一餘漏!
呢,這一手,可還真叫不賴!
一抱拳,秋離笑吟吟地道:“好,好,行,老章,你那兩下子委實夠瞧,行,不愧為‘生死一笑’,如今,你似乎更應該開懷一笑了!”雖然竭力想裝出一股淡然的模樣,但卻依舊掩隱不住眉宇唇角之間的那股子得意與欣喜,章琛徐緩地道:“我想,我只是運氣比你來得好些罷了。”秋離懶洋洋地道:“不,你是客氣了。”吸了口氣,章琛忍不住道:“秋離,你還不履行方才我們所作的約定麼?”抬頭看了看天氣,秋離文不對題地道:“風已停了,看樣子,明天的天氣一定相當好,呀,這天,怎的老是陰陽怪氣,捉摸不定呢?”踏前一步,章琛一下子翻下臉來,他寒森森地道:“不要支吾推搪拖延時間,秋離,你是不是又想耍賴使刁,推翻前約?你說!”毫不溫怒,秋離平和地道:“當然不是!”章琛厲聲道:“那麼你還在等候什麼?”用右手食指點了點章琛的鼻尖,秋離笑嘻嘻地道:“朋友,不要對我大聲叱喝,更不要擺出一副債主臉色來,你要記住,有的時候我會突然翻臉不認人的,我的火氣一上來,只怕你兩條老命也不夠頂,現在你暫且給我放老實點!”楞了楞,章琛憤怒地道:“你待如何?”秋離沒有理他,只管朝前面插著那五根線香的地方走去,章琛瞪著雙眼目送他的背影,而章敏也有些發怔的看著秋離,於是,很快的,他已來到那線香的十步之前——
突然象想起了什麼,章敏全身一震,她飛快地撲向那五根半殘的線香那邊,抬起腳來就待掃踏下去——
但是,比她更快,狂風捲處,一條黑影倏閃又出,簡直就象電光的流燦一樣,那五根燒去半截的線香已到了秋離手中,他穩穩當當地握著,甚至連香頭上的灰燼都沒有抖掉下來!
章敏一驚之下羞惱地叫:“你,秋離,你想做什麼?”朝著他咧嘴一笑,秋離也道:“你,小娘子,你想做什麼?”嚶嚀一聲,章敏回頭叫道:“爹……”緩緩地,章琛走了過來,他冷沉地道:“沒有關係,敏兒,讓他去,看他尚有什麼藉口來反諾敗約,哼哼,大名鼎鼎的鬼手秋離也不過只是個失言小人而已!”眨眨眼,秋離道:“不要以為你激我幾句我就不拆穿你的花樣了,姓章的,你自己說過,我們之間的遊戲絕對公平,絕對光明,但我卻感到並不如此,這理由很簡單,因為你原來勝不了我,如今你卻勝了,這不是表示其中另有文章麼?喏喏喏,不要狡辯,你想說這是天助,這是奇蹟是麼?當然,我也相信天助奇蹟這一類事,不過麼,我卻不相信老天會幫助你這等惡人,更不相信奇蹟會發生在你這種角色身上,老天幫的是善良好人,奇蹟也留著等那些忠義之士有了危難時才給予他們的,譬如我,這些好處永不會發生在你身上!”面色鐵青,章琛道:“秋離,你不要紅口白牙,指東話西,自己輸了卻亂找理由來推矮。你說,我為什麼才贏了你?”現在,秋離開始仔細審視他手中握著的五根半殘線香,他看看,捻著。更不時拿到鼻端聞嗅、於是,片刻之後。他哧哧地笑了起來。
心神開始有些不定了,章琛卻仍硬口道:“這種嘲笑只是證明你的黔驢技窮了,秋離,你當可以唬得住我章某人麼?笑話!”愉快地伸了個懶腰,秋離的兩瞳中閃耀著一片怪異而椰榆的光芒,他輕輕鬆鬆地道:“老章,我真不禁為自己的博學多才,見聞豐富而陶醉了,而自得了,哈哈,所以古人說活到老,學到老,又說行萬里路;讀萬卷書,又說無志空長百歲,有志不在年高,如今,我秋離正是這樣!”雙眼一翻,章琛惡狠狠地道:“有什麼邪門歪道不妨抖露出來,姓秋的,休要以為你這等裝模作樣就能敷衍過去!”舉起手中的五截線香,秋離半眯著眼道:“老朋友,你告訴我,這幾根香,叫什麼名字?”章琛目光極快地掃視了那五根線香一眼,強硬地道:“這只不過是尋常的線香而已,街頭巷尾到處有賣,哪來什麼特殊的名字?你活見鬼……”秋離笑吟吟地道:“真的這線香沒有名字麼?”旁邊,章敏急急插口道:“大家都用這種香來敬神祭祖,可能叫做‘聖香’吧?”哈哈一笑,秋離道:“我可愛的小娘子,美麗的大姑奶奶,你不要胡扯八道,想引開原題,如若你們不肯說,讓我自己來說吧?”頓了頓,他緩緩地道:“這種香,有個名字,叫‘玉骨香’,是西睡老民們習慣用來驅蚊燻蟲的一種香類,它有一個與尋常線香不同之處,除了它的香味較為辛辣刺鼻之外。就是燃燒時的勢子比平常的香類要快很多,約莫快了二四成左右,換句話說,普通的一根線香與這種香同時燃起,普通的線香尚留著一小截,這種‘玉骨香’卻早就燒完,它燒得較決。”
伸出舌尖來舔舔上唇,秋離又慢吞吞地道:“關鍵就在這快與慢上面了,老章方才在我背身出手拋石的一剎前,那時,呢,線香已經燃起,你卻故意沒事找事沒話找話,拉著我扯了好幾句廢話,在你和我講話的當兒,那‘玉骨香’的燃燒勞子就極快延展下去,因此,當你話講完了,香已燒掉了一大截,這一大截的香杆子是平常的線香在相同時間下所燒不了那麼多的,但我不但不知情,更一直揹著身子沒有回望,是以我仍然依照普通線香的燃燒勢子去估量部位判斷著出手,當然,我沒有擊中,因為這‘玉骨香’燃得快,早已燒過了尋常線香在那種時間下所應燒過的距離——老章,’而這些內容,你卻全都知道的,是麼?”臉上是一陣紅一陣白,章琛申辯著道:“沒有的話,這香沒有毛病………”點點頭,秋離平靜地道:“當然,香是好好的‘玉骨香’,自是沒有毛病,有毛病的是你,老章,你隱瞞實情,暗施手腳,這場賭約,你說說看,算是不算呢?。
猛一銼牙,章琛叫道:“你怎麼證明這香是‘玉骨香’?”秋離喟了一聲,淡淡地道:“老章,你還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見了棺材才掉淚?你要我點燃這手中香給你聞聞麼?聞聞那股子帶有鬍子末子般的嗆鼻氣味麼?”呆了片刻,‘章琛一跺腳道:“我不管這些,秋離,當時我們並未言明用何種線香,更沒有說明不許用‘玉骨香’!”哧哧一笑,秋離道:“對,完全對,這也告訴了你一點,老章,剛才你擊滅了那五根香火,只是你知道這‘玉骨香’的性質而已,所以未曾失手,我呢?因為事先不知道你用的‘玉骨香’,推斷自然就不合位置了,故而才會沒有擊中,總括一句話說,你勝得丟人,不光彩,我輸得並不怪我,且頗為冤枉!”
重重一哼,章琛立道:“你承認我贏了?”秋離慢條斯理地道:“不錯,雖然你贏得窩囊。”緊接著,章琛道:“那麼,我要貫徹前約,在你身體上任何部位劈砍三掌!”閒閒一笑,秋離道:“可以,但是——”他拉長了尾音,沒有再說下去,章琛急迫地道:“但是什麼?”秋離擠擠眼,道:“但是,你雖則可以在我身體上任意砍劈三掌,卻並沒有規定我不能還手,更沒有限制我不能進讓,是麼?”象一下子掉進了冰窖裡,章琛頓時全身都涼透了,他張口結舌了好一陣,才氣急敗壞地狂吼:“你……你卑鄙,你失信……你無恥……下流!”蠻不在乎地,秋離道:“我們是差不多,誰也不比誰強,老兄你也高明不到哪裡去,現成的壞種一個!”說到這裡,他面色一寒,雙目中殺氣如火,一雙濃眉高高豎起,狠毒寡情地道:“章琛,本來我就有了打算,如果我們萬一碰上了面,你不犯我,我也決不惹你,但是,如今你非但侵犯了我,更想用宵小伎倆謀奪我的財寶,以陰詭手段陷害我的生命,章琛,你錯了,大錯特錯了,你以為我姓秋的是個雛兒麼?就這般好騙好欺好吃麼?你全是在做夢,在妄想,你太幼稚了,太天真了,也太貪婪、太卑下了,朋友,我今番只怕饒不得你,下輩子,你得好生記得,心不要太黑,而且,切莫低估了你的敵人!”畏縮又恐懼地退了一步,章琛色厲內茬地吼:“你……你待如何?”“嘖”了一聲,秋離冷冷地道:“取你狗命而已!”定定地看著秋離,章琛的神態中透露著驚惶、猶豫、忐忑,但是,卻也透露著憤怒、不甘與獰惡,他粗濁地喘息著,右手卻慢慢地慢慢地縮進了袍袖,笑嘻嘻地仰起頭來,卻如閃電那般,秋離的左掌一平倏斜,血刃一樣淬然飛劈章琛天靈!這一手,是秋離的招牌:“鬼在哭”!大叫一聲,章琛駭然驚退,一片稜鋒般的掌沿“刷”地擦著他的頭巾刮過,章琛一退之下,手中一柄光閃閃的九折鋼骨扇已快不可言地直戳敵人咽喉!
一偏頭,秋離暴旋而退,斜刺裡寒芒懊映,一把小巧又快又利的魚腸短劍猛向左脅插來,他大笑著,身形一滑挺,短劍已稍差一線地自身旁掠過!不錯,高手相搏,講究的也就是這一線之差!
眼皮子也不撩一下,秋離的三十四掌一口氣抖手反劈,同一時間,他飛撲章琛兜頭蓋頂就又是五十餘掌十九腿!
在章琛父女的倉皇躲避中,秋離左右閃掠,在這令人目眩神速的閃掠裡,他又是掌腿齊出,分攻兩敵!
秋離的掌勢是凌猛的,隼利的,進退之間更是有如巨浪怒濤,非但雷霆萬鈞,另加雄渾浩蕩,只這幾個照面下來,平素亦是睨視一方的章琛父女已然感到左支右細,捉襟見肘,大大的吃不住勁了!
在漫天的掌影飛腿飛舞交織中,秋離毫不稍遲,翻閃如電,連連快砍猛殺,霎時又把這一對父女逼出十步之外!
咬著牙,切著齒,章琛的九折鋼骨扇揮展點拂,時張時合,一會指,一會敲,一會砸,一會刺,而章敏的鋒利短劍也拚命招架飛舞,尋隙劈扎,他們傾全力,抵擋著這當今天下有數的殺手絕才的攻擊,在一片氣喘中,一片汗水下,恩,十七招也過去了。
逐漸地,又是十招,十招,章琛父女咬著牙挺了下來——
尖嘯如泣,秋離“呼呼呼”凌空急旋起來,他的掌勢有如排山倒海,又似瑞雪繽紛般自空中往下流瀉,帶著無匹的力道,至極的狂猛,自四面八方往章琛父女身上聚合,而當這些血刃似的影子罩落,秋離又已撲縱於地,同樣的,從下面,強勁堅實的九十一掌又湧兜上去!
他的出手快得幾乎已不是一個“人”的能力所可以做到的地步,而快還不說,他更能將每十次的快速連接在一起,而這些快速組合成一片血漓漓的殘酷,一片暴辣辣的狠毒,象徵著匪夷所思,代表著無可比擬!章琛父女的瞳仁中,全被穿掠交織的掌影所眩迷,全被棍棒一樣飛閃的腿勢所充斥,耳邊的風聲有如濤湧鬼嘯,而四周的勁力如刃,如錘,如杵,如天崩地裂一—一狂吼著,章琛認定秋離晃掠中的淡淡身影猛撲過去,他用力抖腕,手中的九折鋼骨扇驀然散射,一蓬精芒燦亮的尖銳扇骨已立即飛罩而去,同時,他左手連連飛劈,雙腿絞掃,邊又大叫道:“快逃,敏兒,快逃啊……”在他攻撲的瞬息裡,淒厲的呼號似撥了一個尖音又驟而中斷,連串的“噼啦”聲,“嗤蚩”聲,“砰砰”聲混成一片!
恐懼中夾雜著無比悲憤,章敏處在形同瘋虎般衝撲的掌影寒光融成一團的中間,她的短劍方才奮力刺出,但手腕已被突然猛砍,一陣痛徹心裡的感覺令她一下子丟掉了兵刃,慌亂的視覺尚未看出一丁點明晰的跡象,臉上已連遭重摑,她甚至進閃招架都來不及已經雙目一黑,滿口鮮血地倒翻出去!十分突冗的,這時,一切歸向靜止,沒有絲毫聲音發出,瞬息前的一切雜雜叫囂,彷彿,早就過去了……
好一陣子——
一聲悠長的,低徐的,又顫抖的呻吟出自地下的章敏口中,她蠕動眼,掙扎著,竭力將沉重的眼皮撐開,知覺才一恢復,全身的疼痛已猛然湧集,她忍不住又呻吟了一聲,在這一霎,她似乎感到肌肉俱遭撕裂,骨骼也皆被拆散了,尤其是臉上,更麻木腫脹得不象是自己的臉了……
閉上眼,吃力地喘息’了一陣,章敏才再度緩緩睜開,眼前的景物最初是一片模糊,終於慢慢地緩緩地?宛似一層薄“霧逐漸消失,她可以透過稍稍的朦朧看清一切了——
秋離老人家就那麼悠悠閒閒地負手站在三步之外,更顯著一抹若無其事的微笑朝著章敏點頭,他是那般輕鬆自然,那麼恬淡平靜,就宛如眼前的事情和他毫無干連,就宛如他木是處身於一個自己一手造成的血腥場合裡,而是在飯後散步中正與一個老朋友含笑打招呼問著“你好呀”一樣……
猛然咬牙,章敏身上又是一陣劇痛,喂,方才那一下子可是摔得不輕,含著滿口的血腥味,她哭叫著:“秋離……你好狠………你把我爹怎樣了?”秋離用右手指朝後一指,笑眯眯地道:“他就躺在那裡。”悲號一聲,章敏用力爬起身來,但剛站起一半又突然倒下,她痛楚地抽搐著,哀切地啜泣!
“秋離……你這魔鬼,劊子手,兇徒……天下的狠毒都叫你一個人佔全了……你哪裡還有一點人性,哪裡還有一點點人性啊……”“嘖”了兩聲,秋離溫柔地道:“不要難過,當心哭壞了身子……”“霍”地仰起頭來,章敏淚痕斑斑的俏麗面容上是一片紅腫紫淤,她滇目切齒地瞪著秋離,仇恨之極地道:“住口!我不要你安慰,不要你同情,不要你虛情假意,你完全是貓哭耗子假慈悲……枉你生得一張人臉,披了一張人皮,卻是狼心狗肺啊……”靜靜地看著她,秋離仍現平和地道:“丫頭,你和你那老爹打敗了仗就只會使出這樣破口大駕、潑辣刁鑽的伎倆麼?你為什麼不反省一下你們父女所以會落得此等下場的遠因近果呢?假如我今天栽在你父女手上,只怕我連哭都沒有地方去哭了!”沾著淚痕的臉孔湧起一片迷迷與羞慚之色,但是,這種神色卻只有一霎,一霎之後。又全被憤恨仇辱所代替,章敏悲傷著叫:“我們有什麼好反省的?都是你這魔鬼的毒手所造成……”點點頭,秋離道:“我並不否認是我一手造成現在的血腥場面,但是,天下之大,到處住滿了人,為什麼我不去對付別人而偏偏來照顧你們呢?我和你們父女與天下很多人一樣,都是遠日無怨,近日無仇……”帶著悲憫意味地注視著卷臥在地下的章敏,秋離又朝前接近了一點,低徐地道:“現在,你一定明白你們父女的錯處了……”咬著牙,章敏恨聲道:“錯什麼?”意味深長地一笑,秋離道:“那就是‘貪婪’與‘狡詐’!
小娘子,黃澄澄的金子天下都有,你們固然喜愛,但又有誰不喜愛呢?有句話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要錢,我不反對,更甚者,我比誰都要得兇,但是,我卻要拿得光明,拿得磊落,拿得不傷天理,不損信義,而我固然聲名狼藉,但我與你們父女不同之處也就在這裡了,我不是好人,不想你們二位卻比我更來得差勁!”哽咽著,章敏悲痛地道:“我不要聽你這些自我標榜,我誇譽……我只知道你殺害了我爹爹,侮辱了我……”淡淡地,秋離道:“在我來說,這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有很多人都嘗試過,而並非每個人都象你們父女這般幸運,有些人,是永遠也嘗試不到第二次了……”全身猛一哆嗦,章敏悲喊:“幸運?你要了我爹爹的命,打傷了我,這還叫幸運?兇徒,你那不幸運三個字又是何等說法?”冷冷地,秋離道:“在我的解釋,不幸運三個字就是凌遲碎剮,銼骨揚灰,死無葬身之地!”秋離說話時吐露的每一個字都是這般冷酷,這般寒凜又這般絕情,再加上他漠然的表情,無動於衷的神態,老天,那樣子簡直和一尊活生生出現眼前的魔神毫無二致!
一股涼氣自心底直透骨髓,章敏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她一面抖,一面恨,又驚又恐又不甘地道:“我……我要殺了你!
秋離,我一定要殺了你!”搖搖頭,秋離道:“你還是少說大話為妙,我並不是一個涵養十分到家的人。方才,我向你講了那麼多,已是大大逾出了我的習慣;你知道你不夠看,而這不夠看三個字我贈付你一輩子,丫頭,你永遠無法報還今宵之仇,永遠!”唇角溢流著鮮血,章敏悲憤地道:“狂夫,你……你記著你所說的話!我要你記著,看看我能不能親手收拾掉你!”冷冷地,秋離道:“親手收拾我?在哪一天?”章敏呆滯而傷痛地道:“不論一年十年二十年,秋離,你等著,總有那麼一天……總會有那麼一天的……”笑嘻嘻地,秋離道:“那麼,誰給你如許長久的時光叫你準備好來對付我呢?老天爺麼?小娘子,你自以為你還能活過今夜甚至轉眼之後?你難道不曉得我隨時隨地都可以要你的性命?”猛一下呆住了,是的,章敏知道,她的生死如今全操茬秋離手中,只要他一翻臉,別說是以後要報仇雪恨,就是眼前這一道“活命關”也闖不過去啊,他的確隨時隨地都可以要自己的命……”搓搓手,秋離又道:“所以說。你不要說大話,免得我一個火氣上來先宰了你,你知道,我宰你並不是件困難的事!”淚水突地奪眶而出,章敏咽泣,卻倔強地道:“我不怕……
你來殺好了……反正從今以後我已是一個舉目無親,父母雙亡的孤兒了……反正我遭此侮辱也不願再偷生下去……你殺吧………我絕不再貪戀人世,而你……你也更不會在乎手上多染一層血腥!”豁然大笑,秋離道:“乖乖,怎麼一下子又變得視死如歸,從容就義起來了?噴噴。好一個貞烈的小娘子!”哆嗦著,章敏又抽噎著道:“要動手就快,不要再侮辱我……秋離,你快一點,或許,我可以趕上在黃泉路的爹爹。”搖搖頭,秋離道:“假如你堅持要到陰曹地府去,姓秋的自當成全於你,不過,怕你去了找不著你爹又哭啼啼起來了機靈靈地一哆嗦,章敏睜大了眼,緊張,驚震,又急促地道:“什麼?你……你你……說什麼?秋離……你是說……
你是說?”微微一笑,秋離道:“我是說,你到黃泉路上,只怕找不著你爹爹!”突來的驚喜一下子把章敏震撼得癱瘓了,她喘息著,痙攣著,又哭又笑著,好一陣子,她才用力撐起上半身,目注秋離:“我爹爹……他在哪裡?”秋離手指篷車下,道:“在我那破車的兩個後輪中間,是他老人家自己躺下去的,呢,選的地方可真不錯!”忐忑又仔細地往車底下凝視著,果然,章敏看到了一團黑影捲曲在篷車的兩個後輪之間,只是,卻寂然不動,沒有絲毫聲息!
懊然打了個寒慄,章敏駭然叫道:“不,你騙我,你已害死了我爹,他為什麼不動彈?為什麼沒有聲音?你騙我,你這個騙子!”嘆了口氣,秋離道:“媽的,你這小娘們今夜可觸夠了老子黴頭,一下子罵我兇徒;一下罵我劊子手,現在又成了他媽的騙子了,你的花樣還真不少,如今好象我反勝為敗,倒過來伺候你一樣……”
頓了頓,他又道:“告訴你沒有殺他就是沒有殺他,只是他受了部分創傷罷了,而且,我還破了他的體內真氣,等他養好傷後,除了和尋常一般無二之外,就只差不能再展武功了,這樣,在我來說手下留情,一勞永逸,在你爹爹來說,他將來再對著人笑,則不是分‘生死’,而是‘生財’了,哈哈……”心中雖是百感交集、百般傷痛,但章敏卻已滿足了,至少,她爹爹沒有死,仍然活著,縱使只剩一口氣,也總比死了強啊……況且,眼前也不容她再挑剔,再怨恨了,秋離的確已是手下留情,否則,以他的個性與作風來說,他原大可不必如此麻煩偽,如若互換立場,勝負倒置,自己父女也會待他如此客氣麼?章敏真不敢再想下去了……
囁嚅地,更帶著微妙的感恩意味,章敏淚痕未乾地道:
“真的?你不騙我?”哼了哼,秋離道:“騙你?我吃多了?等會我揹你爹進去,為他敷藥治傷之時你就會明白我所言不虛。現在,我想先扶你進房,老實說,有的時候,我的心腸比天下任何人都來得慈悲呢……”說著,秋離走過來半扶半抱地攙起了地下的章敏,而章敏也毫無反抗地任由他攙起,更那麼軟綿綿地全依到秋離懷中。現在,呢,她非但不再怨恨對方,不再憎惡對方,而在秋離扶抱她時身體相觸的一刻,竟然還感到一般特異的激動與溫馨滋味,那滋味……晤,人的七情六慾,是一件多麼奇,妙的事哪……”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3:49:33
第十八章 有眼無珠
沿著這條起伏不平的,高地上開出來的山道往前趕,烏篷車的車身顛簸得很厲害,拉車的四匹健馬也相當吃力,車軸有些吃不消地吱呀呻吟著,輪子轆轆轔轔地直跳,坐在車座上的秋離專心神地駕馭著車子,搞得滿頭大汗,他一面口中大聲叫喝著馬兒,一面眯起眼來往前看,呢,前面約莫五六里遠,好寬好大好繁華的一座城鎮,一條大河繞過那城牆婉蜒而下,波閃閃的河面上系滿了船舶艇,光景好不熱鬧……秋離抿唇笑了,不錯,前邊的城鎮即是襄陽,那條河是漢水,而中隆山與小洪山便挾持在襄陽兩側,稱得物豐地沃,人傑地靈了。這地方,秋離十分熟捻,他在城裡一家非常不出名的漂局裡呆過一陣時期、’那時他才十二三歲,一個可拎的小孤兒,小流浪者,那出身“和”字門的總鏢頭在他苦苦哀求下收留了他,讓他充任一名童工,後來,在一個漆黑的夜晚,秋離無意中在後園裡撞見了這位總鏢頭和他手下二名鏢師妻子的姦情,於是,惡運就立即臨頭,事後,這位惡毒的總鏢頭和他手下一人要以毒藥置他於死地以圖滅口,當然,秋離逃走了,逃得辛酸而悲憤,現在、事隔十多年,秋離又回來了,他要湔雪那些個日子所受的折磨與羞辱,要叫他們知道十多年前的一個孤兒不是永遠長不大的;不是永遠都那般瘦伶伶,畏瑟瑟的,更不是可以任意拳打腳踢,任意殺剮由便的,孤兒仍能成材,成器,甚至——成霸!
那家鏢局子,叫“雄泰”,那位總鏢頭,呢,人稱“九翼手”邵斌。邵斌是一個表面上看上去十分氣派的人物,體魄修偉,面容威武,尤其一雙眼睛鋒芒隱射,沉凜鎮定,說起來聲如洪鐘大呂,鏘鏗有金鐵之韻,他在鏢局護院的這一行業中盛名赫赫,襄陽城裡也是極有地位的高尚人物,江湖道上,凡是與漂局有直接或間接關係的朋友也沒有不知道他的。’說起來,這也算是個相當硬扎的角色了了……
秋離可不管邵斌如今和以前是什麼樣子,他只要找到他,只要做完他自己想做的事,他一向都是如此的,決定了,便絕對做到,而不理在進行他的計劃時遭到任何的阻撓危難
唇角含著一抹奇特的笑意,秋離凝注著襄陽城的高聳城樓子,他自己向自己說著話:“姓秋的,就要到了,你馬上即將與那位偷人老婆的大鏢頭見面了,他不但偷人老婆,還想要你的命哩。你說說看,見了面之後,你要怎麼摘下他那副道貌岸然、宛若不可侵犯的假面具呢?你先想好,記著一定要弄得大大方方的,熱熱鬧鬧的啊:“
終於,顧跟著,震晃著,秋離駕馭這輛裝載了價值鉅萬的寶貝篷車進入襄陽城門之內了。
現在,正是下午,大城大府的風光果然不同凡響,看那一條條縱橫交織的麻石板街道,櫛比相連金字樓閣,街上車輪行人摩肩擦踵熙來攘往,商家店面是一家連著一家,各自爭奇鬥妍,陳列著八方雜貨,四處珍品,花花綠綠的綢緞布匹,絨茸茸的黃褐毛皮,花粉鋪靠著核糊店,而大銀樓中金飾銀器又在買賣雙方的手上閃光,山藥鋪裡的夥計正在秤稱包紮藥料,押當店中人出人進,淨愁眉苦臉,茶樓灑肆卻相對地鬧翻了天……嘿,可還真正繁囂得緊!
秋離揮著長鞭子叫喝著開道,鞭梢子在空中一連串地“噼啪”作響,而馬兒嘶叫著,輪軸轆轆,他就這麼旁若無人般大拉拉地穿過了三條最熱鬧的大街,適宜轉到右手邊較僻靜的一條橫路上來,這橫路盡頭,有一座高大堅固的樓房,十分氣派,門口懸掛著一面金字招牌,“鴻興錢莊”!
抹去了額頭與鼻尖上的汗珠子,秋離吁了口氣跳下車來,他朝著那“鴻興錢莊”的金字招牌吐了口唾沫,然後,大搖大擺地走過去擂門,在一片“咚咚”的震響聲中,過了片刻,那兩扇緊閉的黑漆接木大門並未啟開,門板上端的一小方暗窗卻“啪”地掀起,剛好露出一個人眼來,那雙眼睛疑惑地打量著秋離,好象並未有開門的意思呢。
秋離沒有說話,也冷冷地回視著他,過了一陣,門後的、那位仁兄才帶著五分不耐煩,五分輕蔑的語氣道:“喂!你是幹什麼的?剛才一個勁地敲門做什麼?有事就快點講,我們:這地方豈是你這等閒人可以隨意逗留得的?”
露出潔白牙齒一笑;秋離靠近了一點,壓著聲音道:“對不住,請問老哥你們這是什麼所在?”
對方不屑地冷哼一下,慍道:“你沒長眼睛嗎?不識字嗎?門頭邊掛著偌大的招牌,四個金晃晃的字都看不出來?”
側臉瞄了一陣,秋離訥訥地念:“鴻——興—錢——莊—恩,對不對?”
那人火了,怒道:“少羅嗦,既然知道這是何處,你還故意裝什麼糊塗?有什麼事快講,大爺沒有這麼多閒工夫陪你廢話!”
淡淡一笑,秋離道:“原來你這裡只是家錢莊,並非萬歲爺金鑾殿!”
說到這裡他神色倏沉,暴烈地道:“我把你這生了對狗眼的奴才活剝了,你以為老於是誰?混你媽的球,還不把門打開按你家財神爺進去供著?”
門後的那位仁兄估不到外面這位衣著簡單——甚至有些寒倫——的年輕人竟然一下子翻了臉,而且來勢又這等洶洶,他一怔之下慌忙退閃,邊叫道:“喂,你你你,你想造反哪?光天化日之下,你還敢怎樣?這裡可是有王法的地方!”
大吼一聲,秋離雙掌猛沉仰劈,在一片“嘩啦啦”的頹倒聲裡,整整兩扇堅實寬厚的檜木大門頓時四分五裂塊塊飛散,那往門後的朋友也被這股子無形勁道一下震出了五六步遠,跌了個大馬爬!
豁然笑著,秋離大步走進,老鷹捉小雞般將地下那位摔得七葷八素眼冒金星的瘦削中年漢子提了起來,三不管就是四個大嘴巴子,直打得這人殺豬般尖嚎起來他才反手將他又摔回地下!
這時——
屋裡頭一陣混亂,五六個老少不等的人物急匆匆奔到外面,為首一位胖敦敦臉圓圓的老人慌忙來到秋離身邊,打躬作揖地道:“壯士住手,壯士住手……老朽這廂給你陪罪,如若李七這廝有什麼放肆失禮之處,尚請壯士看在老朽薄面萬予恕過……”
話呢,是說得又謙又軟,神態亦是這般溫文有禮,再加上老人又是一大把年紀了,秋離雖則有滿肚子火氣也不好意思再發出來,他冷伶一笑,指著地下那位猶是面紅頰腫,抱著腦袋直哆嗦的李七道:“老先生,這小子是你什麼人?”
老者趕忙堆著滿臉笑容道:“呢,壯士,這廝乃老朽小店裡的夥計,承負點稱銀兩之責,他自來便是有口無心,說話隨便,如若這廝有什麼頂撞壯士之處,萬祈莫與計較,放他過去……”
點點頭,秋離道:“這小於也太狗眼看人了,碰著我算他運氣,僅只受點小小教訓,假如換了個性子暴躁點的朋友,說不準就要將他滿口狗牙給砸下來!”
連連哈腰,老人陪笑道:“壯士教訓得好,教訓得好,也給這小子一點見識,叫他知道不要只重衣冠不重人的道理……”
氣消了,秋離安詳地道:“老先生,這錢莊誰是老闆!”
老人忙道:“不敢當,老朽便是……”
鼻子裡聞著秋離身上的汗酸氣,眼睛裡看著秋離那揉亂縐起,又泥沙沾布的衣衫,再襯著秋離未曾修飾過的粗獷面容,老人卻不敢稍有輕視心,經驗與世故告訴他,這可真叫來了“布衣財神”啦,所謂是“真人不露相”,看樣子,這位年輕怪人可確有點“真人”的味道了……
謹慎溫雅地;老人道:“未知壯士來此,可有何吩咐?”
一揮手,秋離道:“別客氣,我有一點金子要存在老先生這裡!””
老人連連點頭道:“歡迎歡迎,小店利潤最高,而且牢靠守信,老朽經營本行已有四十餘年了,壯士只要在本行中隨便打聽一下,便能知道小店信譽如何、只不曉得——。”
目注秋離,老人低聲道,“只不曉得壯士要存的黃金數目為若干?”
秋離朝門口停著的篷車一指,道:“都在上面了。”
側臉望了外頭的烏篷車一眼,老人道:“請壯士示下在車中哪裡?用何物秘藏著?老朽這就派人上去搬下來收庫……”
懶洋洋地,秋離道:“一車子都是。”
老人猛然一震,目瞪口呆,好半晌,他才緊張得有些顫嗦嗦地道:“呃……壯士,你,你是說,你是說整輛篷車裡都裝滿了黃金?整輛車裡?”
點點頭,秋離道:“不錯,整輛車裡,大約有幾十只木箱子吧,總數目是三萬七千兩,成色包足!”
老人象看一個怪物;樣看著秋離,傻呵呵的,愣呆呆的,嘴巴也在不由自主地微微翕合著……
有些奇怪,秋離道:“老先生,怎麼了?有什麼不對麼?”
驟然打了個寒慄,老人如夢韌覺,他十分尷尬地急道:“啊,沒有什麼,呃,沒有什麼!”
說著,他立即朝身旁的兩個年輕人吩咐了幾句,兩個年輕人點著頭,又招呼地下爬起來的李七一道快步出門,兩個年輕人坐上篷車前座,李七攀進了篷車裡頭,於是烏篷車便被馳向這座樓房的後門,車尾邊跟拴著的黃鏢子還有些依依不捨地向秋離低嘶著呢……
此刻——
老人一伸手,哈著腰道:“者朽姓陳,草字良和,壯士,請大廳裡落坐。”
秋離頷首道:“我是秋離。”
兩人自行引見過後,秋離便在陳良和的前導下進人前面這間佈置得十分雅緻的大廳裡坐下,他一面隨意瀏覽著廳內的陳設,一邊吸著由下人奉上的香茗,另外,還和那位神態恭敬的老店東閒聊著……
於是,沒有多久——
那面青唇腫的李七,已從後大廳側門奔了進來,呢,神色驚憾,表情緊張得可笑地奔了進來!
錢莊的主人陳良和一見著他手下夥計這種緊張驚惶的模樣已不由得把老臉一沉,沒好氣地喝道:“李七,你就不會好好走路?貴客在此,怎的卻象火攻眉毛般,那等毛毛撞撞連一點禮數也不懂!”
這個李七被叱喝了一頓,才醒悟到自己的失態,他急急放慢了腳步,一邊拭著腦門子上的汗水,汕汕地走到一旁。
老店東陳良和沉聲問道:“車上的存金數目,可已點明瞭?”’
李七慌忙點頭,啞著嗓子道:“全點過了……東主,可確實是三萬七千兩赤金,成色足,重量夠,老天,一點也不差,一隻只箱子全塞得滿滿的,那麼些金子,光看上去也能嚇壞人……”
一側,舒開雙腿的秋離哧哧笑道:“所以說,哥子,人不可貌相,海水又豈能斗量?你看我這一身穿著打扮,先前還定然以為我是到你們這大錢莊來討飯的吧?”
又驚又愧的李七,不由自主伸手摸著自己青腫未退的面頰,他低著頭,躬著腰,誠惶誠恐地道:“大爺恕罪,小的實是有眼無珠,一時不察,冒犯了大爺,還請大爺高抬貴手,饒過小的這一遭……”
老店東忙打著圓場道:“人家秋壯士是什麼身分?豈也會與你這混小於一般見識?若不是秋壯士大人大量,方才那一嘴巴子不早就打扁你了!”
眨眨眼,秋離笑笑道:“罷了,我原未放在心上,方才,車上金子的數目對吧?”
李七忙不迭地點點頭:“對,對,一分一釐也不差……”
老店東一揮手道:“李七,你還淨站在這裡作甚?還不趕快將車上的金子入庫?另外,馬上給我打一張保兌的銀票來……”
李七唯唯喏喏,哈著腰退下,於是,這位老店東又轉向秋離道:“秋壯士,這麼貴重的一車金子,壯士你竟獨自一人運來襄陽,在如今道路不靖的當兒,竟未出毛病,也真是夠幸運的了……”
伸了個懶腰,秋離淡淡地道:“這倒並不是我幸運,而是,呢,那些毛賊的招子夠亮,他們如想打劫我的財寶,在他們來說,並非一件愉快的事。老先生,我不在這大寒天裡去剝他們的褲子,已經算得上客氣啦……”
怔了怔,老店東隨即打了個哈哈,他乾笑著道:“壯士,老朽一眼之下;便看出壯士必是位武林英雄無疑,要不,誰有這大的膽子,敢於單人雙影押送一車的金子?”
啜了口茶,秋離道:“好說,我也不過識得幾手三腳貓的莊稼把式,長了一身橫肉打打混子罷了,草莽粗人,哪裡擔當得起英雄二字?”
老店東呵呵笑道:“客氣了,壯土,客氣了……”
略一沉吟,秋離改了個話題道:“老先生,我昔日曾在襄陽住過一陣子,記得這裡有一家鏢局子,叫什麼……‘雄泰鏢局’?”
竟不思考,老店東脫口道:“壯士是說‘雄泰鏢局’呀?者朽可和那家鏢局子熟悉得緊,老朽這家錢莊,有很多生意也是委託他們護運的。怎麼,壯士和‘雄泰鏢局’尚有淵源?”
微微點頭,秋離意味深長地道:“不錯,有淵源,極有淵源……”
老店東呵呵笑道:“如此說來,壯士就更不算見外了,‘雄泰’的總鏢頭部師傅與老朽十分交善,邵師傅為人豪邁尚俠,公正坦蕩,武功既強,心眼又活,是一位極其難得的磊落人物;在襄陽城裡,保鏢護院這一行當,就數他的‘雄泰’做得最好,名聲也最大,近些年來,邵師傅更是;帆風順,鏢局生意蒸蒸日上,他非但在別的縣城另外設立了好幾個支局子,而襄陽裡外數百里以內的大小買賣也差不多全叫他一家包攬了……不過,話也得說回來,人家也確實有人家的苗頭,只要‘雄泰’的‘銀和字’鏢旗一招出去,嘿,無論是巨盜小竊,山匪毛賊,全得望風逃避,連腦袋也不敢伸上一伸……”
秋離笑眯眯地聆聽著,心裡卻在罵:“你個老混球,淨他媽替邵斌這狗養的瞎吹來了……等到他‘雄泰’的‘銀和字’鐐旗沾上了屎,老子再看你那張掉光了牙的臭嘴發愣吧……”
老店東似是十分健談,話匣子一打開便收不住了,他又滔滔不絕地道:“邵師傅這人,待朋友講義氣,尤其對一些落魄江湖的苦哈哈們更是照顧倍至,只要有人有了困難,找上門去,至少也能得餐飽飯,換套衣衫,末了還送上點盤纏,人家名氣大,生意也做得轟轟烈烈,卻一點架子也不擺,任是見了什麼人全扮著一張笑臉,和和氣氣的,光叫人看了也打心眼裡舒服,所以啊,這種人才是做大事情的材料,講風度有風度;論氣量有氣量,說辦法更有辦法;如今哪,天大的事情,只要邵師傅講句話,打個圓場,任什麼事也就全煙消雲散了,就說去年裕達油坊那檔子麻煩吧!……”
秋離懶得再聽下去了,他只顧自地想著:“你不用替他吹擂,邵斌這王八蛋的好運氣就快到來了,他講義氣?有度量?呸,他連個十來歲的小孩子都不肯放過,他還會沾上義氣的邊?夠得上有度量的檻?賞碗飯,給套衣裳,那也全都是做給人家看看罷了,所費區區,卻換來個‘樂善好施’的美名,這種便宜事,給誰還不會做?邵斌可真叫會演戲哪,扮他媽什麼象什麼,好吧,看我怎麼來給他摘下那張假面具,也讓他‘和家門’的難兄難弟一齊沾沾光……”
這時,那老店東還在絮絮不休地講道:“……結果啊,壯士,你猜怎麼著?裕達油坊那掌櫃的一見是大名鼎鼎的邵師傅親自出了面,他連個屁也不敢多放啦,乖乖把賣給人家‘和興記’的十車劣油換了回來,人家預付的定銀也一個子兒不敢少地退還了人家,事後,邵師傅連個‘謝’字也不聽‘和興記’的老闆說,悄悄地便自行迴轉局子裡去了。你看看,這等胸襟,這等豪爽法,普天之下,可還有幾個人做得到啊……”
皺皺眉,秋離忙打岔道:“老先生,這家鏢局子,可是還開在原來的地方?”’
連連點頭,老店東道:“沒搬沒搬,仍是十幾年前的者地方,東隆大街的轉角處,可是,場面卻比過去氣派多了,房子改高修大啦,地頭擴展了,東隆大街的後半段,約莫都叫‘雄泰’給買下來了,邵師傅也住在總鏢局裡。晤,記得他前天傍晚黑才剛押完一趟德回來……”
搓搓手,秋離道:“如今,他有幾個老婆?”
老店東想了想,道:“大概……只有一妻一安吧?練武的人,多不近女色。壯士,這一點你也清楚的嘍?邵師傅亦很少接近什麼煙花青樓的地方……”
低低地,秋離咕嚕道:“不錯,他不近女色,只喜歡接近人家的老婆……”
湊近了點,老店東以手比耳,訝然道;“壯士,你方才說什麼?老朽未曾聽清……”
乾咳一聲,秋離一笑道:“我在說,這位邵師傅真是個難得的大好人!”
呵呵笑了,老店東頷首道:“正是呀,老朽也就欽佩這種鐵錚錚的人物……”
拿起茶杯,輕輕在唇邊摩笑著,秋離吊兒郎當地道:“最近,他可曾接了生意?”
老店東搖頭道:“這個,老朽可就不太清楚了,怎麼?壯士你有貴重珍品託他護運?若然,老朽可以代為推薦……”
秋離笑嘻嘻地道:“我倒沒有這個意思,老先生,三幾萬兩金子我都一個人押送到了,還有什麼東西我不敢單獨護運的?”
老店東頗為相信地道:“不錯,這卻是真事,卻是真事……”
一個情念暗暗在秋離腦中醞釀形成;他沉思了片刻,道:“老先生,過一會,我就去拜訪;下我那有著淵源的老鏢局了,只是我還得找個清靜地方換身衣裳,備點薄禮,以前,有一段時間,我也曾在、‘雄泰’充過幾個月的鏢師……”
老店東笑道:“應該的,應該的,莫說壯土與‘雄泰鏢局’有過這麼一段交情,便是沒有,也可以去多多聯繫,人在外嘛,就得多交朋友,一個朋友便是一條路哪,何況壯士亦同為武林中人,你只要與邵師傅一見上面,定然會談得投契,呵呵,所謂是英雄重英雄,惺煌惜惺惺啊……”
秋離表面跟著笑,暗裡卻罵道:“我重他媽個英雄,惜他個屁的惺惺……我與邵斌,不但說不上是‘一個朋友一條路’,更應了下面那句‘一個冤家二座山’的話啦,等著瞧吧,姓邵的將碰上一座他未曾碰過的火山了……”
正在暗暗罵著,這時,那李七已匆匆行入,雙手將一張蓋有殊印的銀票交給了老店東陳良和,這位老店東又雙手奉至秋離面前,他道:“壯士,這是本莊的包兌銀票,不但在本莊可以兌換,在任何其他銀樓錢莊也一樣能以通用,只不過,呵呵,怕是別的銀樓錢莊沒有這麼多的數目呢……”
秋離接過,看也不看便收進懷裡,他一點頭:“不要緊,我一時還用不著,就是兌提,也不會一下於全提出來哪。”
頓了頓,他又道:“還有,我的那輛車和拉車的馬匹,尤其是我那匹寶貝‘黃鏢子’便也寄放在你們這裡,煩你們代為照料,所須費用,在利錢上扣除便了。”
老店東忙道:“小事,小事,老朽一定吩咐他們照辦,壯士放心便了……”
站了起來,秋窩拱拱手,道:“如此,有勞老先生了。”
者店東也急忙站起,殷勤地道:“壯士不再坐會,用過晚膳再走麼?”
微微一笑,秋離道:“心領了。”
大步踏出,在老店東的相送下,離開了這家錢莊,現在,池第一步要找個地方先吃頓舒服的晚飯!
在大街上略一遊逛,他已選中了一家比較僻靜些的小館子,沒有考慮,他走了進去便挑了個座頭坐下;要了吃的東西以後,他開始閉上雙眼,默默養起神來。
心裡想著很多事,腦子裡也映著一幅幅的畫面,那些畫面,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的近切,有的遙遠,有的帶著歡笑,有的便沾著淚痕;而這些景象中全有著他,無論是那一種情韻,那一樁感觸,就也扯動著他的心絃,他沉迷在回憶裡,往往,他也伯也喜歡沉迷其中,尤其是在他孤單的時候……
忽然,在秋離陷入自我沉思的境域中時,他的座位右側,在一道矮屏風的掩遮下,有一陣低細的語聲驚動了他。
“……老五,你不會弄錯吧?可的確是明日凌晨起鏢?”
一個沙啞的破鑼嗓子回道:“不會錯的,我是親自從他們一個參與明晨押鏢的師傅口裡套出來的消息,那小子三杯黃湯一灌,連他奶奶祖上家譜也全能給背出來……”
低細的口音又道:“姓邵的親自押鏢,可見他們對這當子買賣也十分重視……老五,你說他們一共是七個人?”
那破鑼似的聲音低壓著道:“一點不錯,邵斌和他手下最得力的六個鏢師,他們採取一種新的押鏢法子,兩個人在前開路,兩個人遙遙綴後,其他的三個人居中,而護送的紅貨便在中間這撥人手上,我看哪,八成是這邵斌王八蛋親自端著,癩哥,我們打蛇打他奶奶七寸,抽冷子截擊中間這一撥包管沒錯!”
細細的嗓子“噓”了一聲,警告道:“小聲點,老五,你這一趟雖然玩得利落,可也千萬大意不得,咱們“疤大爹”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假如走漏了風聲,出了毛病,媽的,你我有幾個腦袋也抗不住!”
破鑼口音低罵了一聲,憋著道:“奶奶的,你不提還好,只要一提‘疤大爹’那凶神惡煞似的熊樣子便能駭得人直打哆嗦,前個月,小麻皮出了那樁紕漏,他奶奶不就被‘疤大爹’活拆了?慘……”
聽著,清清楚楚的,秋離這一下子可是精神來了,他又是驚喜,呢,竟有人打主意打到“雄泰鏢局”“九翼手”邵斌的頭上啦!哈,夠妙的,除了自己,也還有別的人物對他有興趣哪!
這時,那細細的聲音又傳來道:“明天早晨,是‘疤大爹’親自出馬,‘牛鳴石’的人手早就分派妥當啦,老五,咱們吃喝完了,馬上就得出城傳報消息去……”
破鑼嗓子沙沙地道:“老實說,癩哥,姓邵的也不是省油的燈,不曉得咱們的‘疤大爹’是否一定能吃住人家?”
冷冷一笑,那位被稱為“癩哥”的仁兄答道:“你是叫姓邵的那點虛名給唬暈頭了,媽的,他的模樣嚇嚇別人還馬馬虎虎,對‘八角會’他卻只有喊天的份;尤其是‘疤大爹’那一身能耐,姓邵的只配給他提鞋。到時候,老王,你就能看見姓邵的那種窩囊樣子!”
吁了口氣,接著是“吱”的一聲吞下大約是一口酒的聲音,那破鑼嗓子略略提高了點:“‘疤大爹’可是狂哪,除了二位龍頭當家,誰敢不聽他的?誰敢不依他的眼色行事?奶奶的,我看,就是素不買帳的大執法莫老爺子,對他也得退讓三分!”
低叱一聲,那位“癩哥”不悅地道:“你小聲點行不!既然知道‘疤大爹’的厲害;你還不謹慎些?媽的,嫌命長啦?”
又是喝下一大口酒聲音,那破鑼嗓子悻悻地道:“誰會聽到?除非你去告密!”
“呸”了一聲,那“癩哥”道:“去你媽那條大腿,我是這種人麼?告密?老子告了你的密於老子有啥好處?也當不了三分銀子,長不多一塊肉,操的,我只是叫你小心點,留神隔牆有耳哪……”
哧哧笑了,那破鑼嗓子道:“隔牆有耳?有鳥的個耳,方才我已注意過四周了,右邊的座位沒有人,左邊是一個土頭土腦,滿身灰沙的愣小子,根本連個屁也放不出,還能有什麼邪門呢!你就是凡事太緊張了,癩哥!”
冷冷地,那“癩哥”道:“還是留心點的好。”
暗自笑了,秋離不覺為自己嘆息,威名煊赫,立霸天下的“鬼手”,如今卻竟被人看成是一個“土頭土腦”的楞小子,這,說起來不是一個天大的笑話麼?而這兩位仁兄卻竟是“八角會”的黨羽——與自己正有著深仇大恨,自己又方待尋。找他們,經過一場覆滅厄運之後又竟死灰復燃的“八角會”黨羽!
當年秋離的義兄,也是他恩人,更是他的授業師父——名震天下的:赤膽聖手”屠孤吉,便是因為和“八角會”、“青衫幫”、“紅心教”三個幫派結仇,才在一場極不公平的生死搏鬥中傷重身死的。雖然,經過那場鬼哭狼嚎的血戰之後,“八角會”、“青衫幫”與“紅心教”的好手合起來也整整損折了四十一名,因而弄得元氣大傷,一蹶不振,最後終至瓦解崩潰,煙消雲散,但是,不可推諉的,屠孤吉那一條命仍等於廢在他們手裡。當秋離在屠孤吉傳授完了他的武功秘訣,更與他結成異性兄弟之後,這筆血債秋離便已記到自己心中。他心甘情願地為他這位賜給他一生倚持與力量的義兄報仇雪恨,他向著旭日起誓,對著高山賭咒,他要為這位陌生而又情深義重的拜兄復仇——雖然屠孤吉並未曾如此委託他便那麼恬淡地逝去。但是,秋離卻已經決定這麼做了,他早已將“八角會”“青衫幫”“紅心教”這些名稱深深刻印在心版上,早已將那些自屠孤吉慘白嘴唇微弱吐露出的一些人名銘刻在腦海中了,這是一筆破天荒的債,一筆血淋淋的仇,無論時光拖到多麼遙遠,無論世情是如何變遷,更無論有多少艱辛坎坷橫在面前;秋離也一定要去報還此仇,這仇恨,與他本身並無關連,可是,卻比和他本身有關連更來得刻骨樓心,更來得咬牙切齒,不能忘懷!
殘酷地笑了,秋離不禁慶幸於自己體會出那“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兩句話的真正韻味,也不是沒有尋找過這些漏網之魚,斧底遊魂;相反的,他也耗了很多工夫去尋找過他們,但十年已過,景遷物移,人事全非,當年那些參與陷害過屠孤吉的餘孽們全部消聲匿跡了,全都不知所終了,就好象俱都在空氣中消失了一般。秋離費了很多心血查訪過他們,卻沒有得到絲毫收穫,於是,在他正準備再接再勵的時候,便遇著“髯虎”何大器在黑草原那件事,又碰上了周雲……一連串的煩惱圍困著他,他也開始了東奔西跑,在僕僕風塵中,為屠孤吉報仇的事就延緩了卞來。這些日子,他曾為自己洗雪了昔往的很多恥辱,沒有叫光陰白耗——因為他總有一個洗雪恥辱的目標,不似尋查那些渺無音訊的仇敵般空茫茫地找不著頭緒;但他卻一直是抑鬱的,沉悶的,象心頭罩著一層濃厚的陰霾,似是老有一個無形的包袱荷壓在他的身上,當然,秋離明白他之所以這般怔仲寡落的原因,這原因,就是他尚未替他的義兄屠孤吉報仇雪恨!換句話說,—他還沒有實踐自己的誓言,還沒有達到他賭咒的目標。這件事,在他的精神上一直是個很大的負擔,他急須卸掉,急須拋脫。前些日,從他救下的那雙孤兒寡婦——又成了“乾親家”的宗於嫻及那宗家的忠僕宗貴口中,他也曾聽到“八角會”的名稱,可惜,他們說得太含混,太沒有層次,或者說,他們也根本就弄不清死灰復燃的“八角會”有什麼內幕,因此說了等於白說。有關“八角會”的一切,秋離依然象是瞎子摸黑——濛濛暈暈,但從那時起,他也就更加重了一副擔子——他已義務替宗家的未亡人承擔起復仇的責任了,因為他們是乾親家呀,他是那可愛的白胖小子的義父呀。如今算來,秋離與“八角會”的怨恨可以說更是加深一層了。
現在,秋離滿足而興奮地直搓著手,真是天賜良機,菩薩保佑呀,走遍天涯,苦尋不獲的“八角會”餘孽竟然就送到了身邊,更在無意中指明瞭一樁天大的樂事——狗咬狗,一嘴毛的樂事;他又怎麼會不伸出舌頭舔潤嘴唇,象是夏天裡吞下一把冰碴子那般順心呢?
此刻——
那位破鑼嗓子又啞生生地道:“癩哥,你說,這趟生意做下來,我們哥們能分多少?”
細細的聲音哼了哼,道:“誰知道,‘疤大爹’高興了多賞兩個,不痛快了,給你屁股一腳,連根毛也不叫我們沾著!”
於是,那邊沉默下來,秋離這才察覺桌上自己叫的酒菜早就端上來了,他剛才在閉目養神,跑堂的夥計約摸他一定睡著了,秋離拍了拍自己後腦勺,大概由於太過專注竊聽隔壁兩位好朋友的交談,自己想心事又想得太多,可能端東西上來的夥計早已招呼過自己也未可定呢。
拿起筷子,秋離風捲殘雲般大吃大喝起來,他故意做得粗魯不雅,杯盤叮噹撞響,再加上咀嚼有聲,嘴巴直嗒,剎那間,桌子已是湯撤酒溢,弄得一片狼藉!
短屏那邊——
一顆尖尖瘦瘦的腦袋伸了過來,這人頂著那雙陰詐的三角眼,惡意而輕藐地直生生盯著秋離,盛氣凌人地大笑道:“癩哥,怎麼著?我說這小子只是個渾漢吧?他那吃相,活脫餓了三年一樣……”
秋離也將計就計地還瞪著對方,扮出一副憨愣愣的模樣道:“喂,你這人是怎麼了,伸頭過來看人家吃飯?叫的東西可剛夠我一個人吃,你看,也撈不著一口油水!”
那位仁兄“呸”了一聲,叫罵道:“我把你個暈頭暈腦的小雜種活削了,你當老子是誰?要飯的?我他奶奶還得跟你討口油水吃哪?”
一隻黑毛茸茸的大手伸在那尖頭仁兄的肩膀上,把他硬生生扳了回去,一邊,那低細的聲音在發火道:“老五,你他媽是吃錯藥了!在這等節骨眼上和人找岔子,弄個不巧誤了正事,是你擔得住還是我擔得住?”
那位尖頭老五猶自不甘地狠狠盯了秋離一眼,不乾淨地咕嚕著縮了回去。
秋離舉起酒杯,一仰脖子幹了,他心中道:“別急,我的乖兒,我們就會再碰上的,到了那個時候,你再發熊不晚!”
匆由忙忙地,他加快了速度祭奠他的五臟廟,曲韶幹裡,由眼梢處,他已艦及那尖頭老五佾同一個又粗又壯又
匆匆忙忙地,他加快了速度祭奠他的五臟廟,在埋首苦幹裡,由眼梢處,他已窺及那尖頭老五偕同一個又粗又壯又矮的漢子付罷酒資急步離開,臨去前,尖頭老五還不懷好意地回頭朝他盯了一眼!
一會之後,秋離已然酒醉飯飽,他滿意地拍拍肚皮,招呼過店夥計來結了帳,用手背一抹油嘴,站起來,大搖大擺地出了門。
在一條僻靜的小街上,秋離隨便挑了家不起眼的小客棧住了進去,也不管是到了睡覺的時辰沒有,他關起門來倒頭便睡,這一睡,直到二更鼓時分才被外面的梆子聲驚醒過來。於是,他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出去到櫃檯上把那個歪頭打著磕睡,一條亮晶晶的口水拖得老長的胖掌拒拍醒,丟下幾錢碎銀,只顧自地抽開門門來到街上。
接近初冬的天氣了,在這樣深宵,夠冷的,涼瑟瑟的夜色象水似的圍攏過來,那種冰森森的寒意就鑽進了人的毛孔,秋離不覺悄悄打了個冷顫,同時,腦筋也就越發清醒了。
他用力搓了搓手,又把發燙的雙手放在臉頰上揉,搓揉了一陣,他感到已經有些血液流通的感覺了,才長長吸了口冰冷的空氣,大踏步往前行去。
街道上,是一片冷寂,一片溶在寒瑟黑夜裡的冷寂,沒有行人,沒有車輛,甚至連條狗的影子也沒有,只剩遠處偶而傳來的清脆梆子響,但是,這幾聲梆子響,卻更加深了這初冬深宵的寥落與淒涼了……
三拐兩轉,秋離來到高聳雄偉的城牆腳,他輕而易舉地翻越了城牆,身子一沾地,他已展開功夫,似一抹流光般快逾電掣地飛奔而去。
“鬼手”秋離的飛躍之術是驚人的,是駭俗的,在這混沌無人荒野,他施展起來就更無顧忌了,只見二條淡淡的影子——看不出那會是條人的影子,就那麼微微一閃,已在七八丈開外,再一閃,則已蹤跡全無;他奔掠起來,宛如一隻脫離弓弦的怒矢,一射的前瞬息消失,而足尖只輕輕地一點,又再暴射而起,一眨眼,復出八丸丈之遠,就好象他失去了重量,好象他體內按裝有強力的彈簧一般,如此捷如流星曳空,如此掠如流光縱橫,似一隻振翅展翼的大鵬鳥!
是的,這正是“鬼手”睨啤武林的輕身絕技:“追星一百縱”!
在飯館裡,那兩個“八角會”的人物曾提及他們選定下手的地方叫做“牛鳴石”,這個所在,秋離相當清楚,那是距離襄陽城三十餘里的一處山助子裡,道路從山坳子旁邊穿過,右側方,便有那麼一塊奇形怪狀的灰白色巨石突聳,那塊巨石,形狀有如一頭牛在昂首高鳴,看上去栩栩若生,十分有趣,於是,就有人給它起了個好名字“牛鳴石。”
當然,那地方異常僻靜,異常清冷荒涼,極少會有行人商旅經過——尤其是在這初冬的寒冷黎明時分,呢,果然是下手做這種買賣的好地方,四野無人,山丘起伏,再加上刮點刺骨的冷風,襯托點暗濛濛的光線——可不是,只這氣氛也夠唬人了哪。
飛奔著,兩旁的景物迅速向後倒退,風聲呼呼,衣抉飄舞,秋離的這等身法,用“疾若奔馬”四個字已嫌不能夠形容得淋漓盡致,他這就好象,呢,“騰雲駕霧”了!
片刻之後——
秋離已遠遠看見了山幼子頂邊上那塊做牛鳴狀的灰白色巨石,他長掠而起,邊吐了口唾沫:“媽的,好地方!”
這裡,他昔年曾經來過;而且還十分有興趣地遊玩了一
秋離已遠遠看見了山坳子頂邊上那塊做牛鳴狀的灰白色巨石,他長掠而起,邊吐了口唾沫:“媽的,好地方!”
這裡,他昔年曾經來過;而且還十分有興趣地遊玩了一番。那時,他還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孩子,童心末泥,秋離記得,他曾相當好奇地仰望著那塊牛鳴狀的巨石,拍手歡笑:“嘻嘻,好象一隻正仰著脖子叫的老牛啊啊……”
帶著幾分悽迷與自嘲的微笑,秋離喃喃自語道:“好象一隻正仰著脖子的老牛啊……”
時光是不徘徊的,歲月也是不饒人的,一晃眼,十餘年過去了,他又舊地重遊,又回到了這個他童年時曾經眷戀過的地方,景物依然,人事,卻已全非了,不是嗎?一個流浪飄零、受盡悲苦、嚐遍辛酸的小孤兒,竟也會成為武林之霸,江湖之梟,人見人畏,鼎鼎大名的煞手人物了!
現在,他已接近那山坳子了。
沒順著通路朝山助中跑,秋離一個轉折,有如一縷輕冊般斜繞了過去;剎那間,他已來到那塊大石的“牛鳴石”十丈之處,這裡,正好有一片及膝的枯萎雜草可資掩蔽身形。不錯,秋離必須掩隱身形了,因為,他已察覺到在那塊“牛鳴石”之下,正零零散散地隨處坐臥著三十多條人影!
隱伏在雜叢中,秋離自晃動的隙縫中望出去,可以看清楚那些坐臥在黑暗中的人們,全是清一色的黑綢頭巾,每人的背後,還用銀絲繡縷著一個八角形的圖案,在黑沉沉的夜色裡,那些圖案閃泛著白森森的微光,看上去,就更加顯得邪異而詭密了。
那些人全沒有吭聲,一個個有如者僧人入定地沉默默著,似在等待著什麼,期盼著什麼……
隱隱約約的,在草叢右上方一點,有細碎的交談聲傳來,秋離一琢磨,便悄然移了過去。
呢,在“牛鳴石”過來約有丈許的地方,有一塊凹下去的窪穴,在那裡面,可遮點風寒,想必是一定的了。現在,秋離發覺窪穴里正有四個人在盤膝坐著低沉地談論著什麼。
小令翼翼地,秋離又靠近了一點,藉著雜章的掩蔽,他已可以在不虞暴露形跡之下輕易地聽到看到他們的交談。
面朝外的那一個,就連秋離這等慣見大場面的老辣人物驟然一看之下也不禁呆了一呆。這位仁兄身材十分瘦小枯乾,但是,卻頂著一顆奇大的腦袋,腦袋上光禿禿的連根毫毛俱無,而他的面孔,老天,那還能說是張面孔?整個臉盤上面全是一塊一塊瘰瘰癧癧的疤痕雜斑,那些疤痕有的紫褐有的肉紅,有的呈烏黑,有的發黯青,而幾團白色的雜斑還錦上添花地印在上面,疤痕全成了些死肌肉了,重疊著聚粘著,一眼看上去,那人除了雙目還認得出——因為瞳仁中閃著稜稜寒電——就只剩下一個黑洞代表嘴巴了;此外,他的耳朵,鼻子,以及任何其他可以指出名稱的臉孔部位;全都叫那些癩疤瘰肉結佈滿了,看不出他原來會是副什麼樣子,更估計不透他的表情與神色,因為,那些疤痕與雜斑已經把這些可以表達出內心反應的面積全佔據住了……
這疤麵人旁邊的一個,外形卻與他成強烈的對比,這人體格魁梧高大,面色紅中透亮,滿頭黑髮高梳束起,神情間顯得精力充沛,奕奕有鹹。他對面的一位,是個大胖子,腰肥肚突,雙層下領,小鼻子小眼,說起話來兩頰肥肉亂顫,予人一種面對一盤大肥白切肉似的作嘔感覺。
背朝外面的那人,秋離卻認得,雖然他沒有轉過臉來,而且四人中只有他一個人扎著頭巾,秋離也看得見他那又寬又粗又矮的體形,這個人,不就是日間曾掠過一面的那叫什麼“癩哥”的仁兄麼?
此人獨扎頭巾,秋離不由暗笑,喂,他十有八成是個癩痢頭了!
隱隱地,窪穴裡的交談聲傳送過來。是那身高紅臉的人物在說話:
“看天色;至多再有大半個更次,姓邵的他們便將啟行了,一個時辰之後,他們即將抵達此處……”
那疤麵人冷森森地,威凜凜地道,“‘癩子’,你們打探的消息,不會有錯吧?”
從“癲哥”一下子降成‘癩子’的那個朋友忐忑地道:“你放心,大掌旗,包管沒錯……”
疤麵人陰沉地道:“我想也不會有錯,因為你們曉得你們是在拎著腦袋辦事!”
不待對方回答,他又向那紅臉大漢道:“上官壇主,山坳口你安插的暗哨可機靈麼?”
被稱為上官壇主的紅臉大漢忙道:“全乃本壇屬下得力弟兄。”
此時大胖子開口道:“大掌旗,這一道姓邵的算是一頭撞進棺材裡了,在他的鏢局子外頭,我們已經伏下了眼錢,他:們只要一起程,立時就會有我們的人快馬來報,而且,沿途:我們也佈置下幾處暗哨嚴密監視,他們的行蹤舉動,我們可以說了如指掌,我看哪,姓邵的招牌就要摘下來了!”
毫無表情地,疤麵人道:“任何事情,倪壇主,在沒有成功之前,千萬不要太過樂觀!”
大胖子碰了個軟釘子,不由唯唯喏喏尷尬地打了個哈哈,疤麵人理也不理,道:“再過半個時辰,上官壇主,倪壇主,你們就吩咐你兩壇之下的八名好手準備進入截擊位置,癲子,其他人手也由你調遣依計行事……”
在他們三個人的恭謹回應中,秋離已想起了一件事,這疤麵人,一定就是白天小飯館時尖頭老五與這位“癩哥”口中所提起的那個“疤大爹”,而在多日前,被自己救出的宗家母子和義僕宗貴不也敘過一個滿面疤痕的人物指揮著“八角會”的黨羽劫殺火焚了他們‘的莊院麼?看情形,他們所說的那個人,也非眼前這位怪物莫屬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3:50:41
第十九章 八角劫寶
秋離悄然換了一個較為舒適的姿勢俯臥著,夜色的確瑟涼如水,他微微呵了口氣,再仔細觀察著下面那個窪穴裡的動靜。
但是,窪穴中的四個人這時卻全都停止了交談,他們個個垂眉合目,默默無語,沒有人再啟口出聲,他們象已經籌劃完了一切,只等著那個決定性的時刻到來了。
當然,秋離早已明白這場好戲的主角就是那個疤麵人,而在窪穴中的四個人,又無可置疑地全乃此次行動的首要人物,換句話說,只要監視住了這四個人,一切的變化與發展也就如在指掌之中了……
於是,秋離也定下心來,開始安靜地等候,他的兩手指無聊地輕划著泥土,嘴巴里也咬著一根雜草的草梗在上下移動。現在,他什麼也沒有想,什麼也不想,只管呆望著黑黝黝的夜景,全身象僵木了一樣俯臥在那裡,就宛如周遭任何一塊岩石或土堆一般……
時間,就這麼悄悄地流過去了,似是緩慢,但卻毫不遲疑地流過去,不管在人們的意識裡與否,它總是一直在成為過去的拖著那雙無形的腿在輕悄地邁向將來……
彷彿很久,又宛若極快——
窪穴中的疤麵人雙目驟睜,在寒光閃射中,他威嚴而陰沉地道:“差不多了,你們開始行動吧!”
其他三個人聞言之下立時站起,向那疤麵人匆匆施禮之後各自迅速離開。傾刻間,已聽到一陣陣低促的喝令聲與嘈雜急快的步履聲傳來,“牛鳴石”四周馬上人影幢幢,往來奔移不停,空氣也似乎突然緊張起來了,昭,他們已在熟練而伶俐地佈置下一個陷阱,安排好一隻口袋啦!……
片刻後,一切聲音又歸向寂靜,再也看不見有人影晃動,再也聽不到有不屬於大自然中的聲息,方才的那陣輕微騷亂,宛似一下子全消失在夜空裡,一下子都叫大地吞沒了。這裡,仍是那般荒涼,那般冷森,那般寥落,又那般陰沉,典型的“牛鳴石”原來面貌!
窪穴裡——
疤麵人似是還感到滿意地點頭;他站了起來,朝左右略微觀察了一下,隨即伸長脖子,仰天發出一陣低沉而怪異的聲音採:
“咕——咕——咕咕!”
他這聲音甫始揚起,在“牛鳴石”的周圍,已連串地傳來相似的回應;那麼陰森的令人毛骨驚然的回應:
“咕——咕——咕咕——”
“咕——咕——咕咕——”
疤麵人嘴巴裂開成一個洞——可能那是代表微笑吧,他噓了口氣,又緩緩盤膝坐下。
於是,秋離頓時也明白了對方人手分散隱伏的大概位置。
一切又沉靜下來,死一樣的沉靜……
在沉靜中,不知過了多久,就那麼忽然間,黑漆漆的夜色已經轉變為白濛濛的拂曉了,一抹悽淡淡的曙光開始現露在東方的山巒之後,而那邊的雲層,也徐緩地轉為魚肚般的慘白。這時,空氣中溫度更甚,感覺上,也更寒冷了……
天,快亮啦。
這是個何等悲慘而又孤寂的清晨啊,沒有鳥嗎沒有蟲吟,聽不到公雞的歡啼及花下露珠的滴落,所有的,只是一片冰冷的空氣,透徹入骨的寒溼,加上那一抹令人落淚的蒼白;就說是四周的景色吧,除了猙獰與酷厲,荒涼及悽澀,又何嘗有一丁點值得人讚歎的什麼?
於是——
就在這時,一條人影自山坳口那邊飛奔而來,在他竄向一塊突起的岩石之後,略一停頓又以同樣速度跑了回去。
幾乎就在那人身影甫始消失的一剎那,一陣急劇而緊促的馬蹄聲已遠遠傳來,那片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快,須臾之後,一匹灰白色的雜斑馬已狂奔著進入山坳口,那匹馬方才奔入,退路側旁的一叢雜樹後面,一條人影已閃電般掠了過去,馬上騎士是個穿著緊綢夾袍的彪形大漢,他一眼看見飛掠馬前的人影,不由猛帶緩轡,在那匹雜斑馬的高嘶人立中,這名大漢已又急又快地喘息著低呼:“稟壇主,來了,全如所料!”
掠截出去的那人,正是那個紅臉魁梧的上官壇主,聞言之下他一揮手,叱道:“快走!”
馬上大漢那敢遲疑,他一抖皮緩,馬鞭暴抽,坐下健騎已一陣風似地往山坳那邊急奔下去!
那上官壇主立即飛躍過來,晤,好快的身法,他只是足沾兩次地面,人已似一頭大鳥般凌空落向這邊的窪穴之側!
疤麵人早已靜立等候,那上官壇主身形甫定,他已冷冷地道:“來了?”
紅臉大漢急急點頭,低促地道:“來了!”
哼了一聲,疤麵人鎮靜深沉地道:“好,依計而行!”
紅臉大漢微一躬身,再起落如飛地掠射回去,就在他方才掩進那叢雜樹後面,又有一陣清脆而響亮的馬啼聲傳揚過來!
片刻之後——
兩匹黑馬已經不徐不緩地進入了山助口,鞍上騎士,是兩個形態精悍,肥瘦相仿的中年武師,他們的神色之間,毫無丁點驚惶不安的味道,兩個人全是那麼悠閒,全是那麼安詳,又全是那麼充滿了自信,經過這處險隘地帶,二人卻俱皆視若無睹,連絲毫戒備警覺之心也沒有,就好象這裡和任何商旅不絕的坦蕩大道一樣,可以隨意往來,不用費神……
隱伏在草叢中的秋離看得十分真切,他雙手託著下巴,嘴角仍然咬著一根草梗,一抹鄙夷的冷笑浮上他的面孔,喃喃地,他罵道:“太平飯吃多了,以為到哪裡也全是陽關道,媽的。,活該你兩個狗頭吃癟挨刀!”
他正喃喃輕罵著,道路上卻驀地有了變化——
這條土路的左方,是一片起伏不平的半山坡,這時,那半山坡上,就象飛鳥一樣,有四條人影凌空拔起,他們的兵刃在黎明的曙光下閃閃發出寒芒,一聲不吭地,那四個人全朝著馬上的兩名武師撲下!
右邊的那名武師立即驚覺,他目光一閃之下不由猛吃一驚,脫口大叫:“紀生快躲——”
大叫聲裡,這名武師的反應卻也夠快,他左手已候探猝揚,六點青光,已激射空中撲來的四人!
名叫“紀生”的那人雙手立拋,整個人已迅速倒翻鞍下,此時,半空撲落的四人已怒叱著分向閃開,六點青光,帶著尖銳的嘯聲破空而過,全未擊中目標!
腳踏實地的四個“八角會”高手暴喝著猛衝上來,四件傢伙立即有如狂風暴雨般招呼向兩名武師。這四個“八角會”的高手根本就不來試招遊斗的那一套,甫一上手,便全是狠攻快斬,趕盡殺絕,招招式式全朝敵人致命之處下手;一點餘地也不稍留!
兩名武師各自拔出身上的兵器應戰,其中一個奮力抵擋,邊聲嘶力啞地大吼:“各位朋友是哪座山哪個碼頭的好漢?在下陳紀生,乃襄陽‘維泰鏢局’所屬鏢師,‘九翼手’邵斌是我們的總鏢頭——
他叫嚷中略一分神,一柄“錐角錘”已“唰”地掃過他們的肩頭,帶下了一大片皮肉來!
這名叫陳紀生的德師不禁痛得齜牙咧嘴,身形歪斜,他匆忙架開來自另一個方向的一把大砍刀,卻又被震出了三步!
另一個鏢師也被他的兩個對手纏得左支右細,捉襟見肘,他一邊拼命招架,一面厲吼道:“你們是哪個窩哪個窯的?連萬兒也不敢吐麼?卻只知道以多吃少,以眾凌寡——”
他的對手中,那個手使雙柺的大漢把傢伙突然猛劈急翻,一掄凌厲攻殺,直將這名武師逼出老遠!
現在,那位上官壇主露面了,他威風凜凜地站在路邊,不耐煩地大叫道:“你們四個還要等多久才能把這一雙膿包收拾下來?莫不成非得本壇主出手不可?”
他這一吆喝,首先把那個叫陳紀生的德師催斷了命。兩個圍攻陳紀生的“八角會”高手在聽到他們壇主促使之下,已全然悍不畏死地貼身衝上,兵刃飛舞縱橫,呼嘯罩落,眨眼間,那姓陳的漂師已突然慘號著打著旋子翻出,每一翻旋,身上的鮮血便狂噴如箭!
剩下的一名鏢師,頓時膽也碎了,心也寒了,他瘋了一樣猛揮著他的兵器,卻在敵人稍退下馬上拔腳回奔,但是,他又哪裡逃得掉呢?
站在路邊虎視眈眈的那位上官壇主,濃眉候豎,右手暴揚,一道藍汪汪的電閃已淬然飛射,去勢快得不可言喻,只見藍光一閃,那名魂飛魄散的鏢師已尖嗥如泣,被那道藍光推撞出五尺之遠,一頭撲倒地下,他的身上,已被一支粗若兒臂、長有兩尺的純鋼“蛇頭梭”自後背通穿至前胸!
那上官壇主冷厲地道:“四個飯桶,還不快將屍體馬匹拖開?”
那四名功力頗強的“八角會”好手連個屁也不敢放一聲,即刻動手拖開屍體,牽走馬匹,他們這一移動,昭,秋離已經發覺這四個人背後所繡的八角形圖案卻是與眾不同的深黃色。”幾乎就在他們剛把場地清理完畢的瞬息,又有一陣不急不緩的馬蹄遠遠傳來,逐漸接近了山助。
紅臉孔的上官壇主打了個手勢,道:“這一撥大掌旗要親自對付,我們留神堵住他們退路!那後面跟著的兩個也待收拾!”
那四名“八角會”好手答應一聲,與他們的這位壇主匆匆隱去片刻後,三人一騎,已出現在山坳口的道路上了。
這三個騎士中的為首者恩,年約五旬上下,體魄修偉,面貌嚴肅威武,神色鎮定深沉,一雙眼睛精芒閃射,透露出他的機警與冷凜,眉毛濃黑斜聳,更顯得英氣逼人,一眼看去,便知道此人定然是個有頭有臉的武林角色!
他後面緊隨著的兩名鏢師,一個身形瘦長,黑麵微麻,另一個年輕俊逸,氣宇軒昂,瞧樣子,也全是抓得起一把的能手呢。
草叢裡,秋離細眯雙目注視過去,於是,緩緩地,他不禁微笑了,微笑中含著殘忍,揉著狠毒,滲著血似的怨恨,他認出那三個騎士中的為首者那人,即是他此次迢迢千里專程趕來的報復對象了——“九翼手”邵斌,那戴著假面具的眩惑世人的偽君子!
當然,秋離眼前是不會現身的,他要邵斌先受點罪,要“八角會”的黨羽們先耗些力,然後,他才出來料理全局——
在雙方狗咬狗咬得差不多了,那時,將會省掉若干不必要的麻煩。
在秋離的立場來說,“八角會”與他固不友善,而“雄泰鏢局”亦是冤家,最好,他們越幹得兇越佳,只留著那個短命的”九翼手”給秋離就夠了……
如今,邵斌的三人三騎已進了山坳口,徐徐來到“牛鳴石”之前;他們三個人俱未開口說話,而邵斌面色沉凝,彷彿正在尋思著一件什麼事情……
心裡在冷笑,秋離小聲罵著:“邵斌,你看看你那副皺眉癟嘴的熊樣子,想什麼?莫不成又在想人家的老婆?”
一陣突如其來的,有如果泣狼嚎般的獰厲狂笑聲在此時傳入了秋離的耳膜,也激盪在整個沉寂的山坳子裡;正在策馬徐行的邵斌等三人不禁大感意外地齊齊勒馬停住;驚疑不已地朝笑聲傳來之處探望。
同樣,秋離也抬頭張望那笑聲揚起的地方,這一看,他不覺笑了出來,天爺,竟然是在“牛鳴石”的石頭上呢,就站在牛頭的位置,那發出笑聲的人不是疤麵人還是誰?
疤麵人踞高臨下,獨立在拔起地面約有七八丈的石頂,正俯視著愕然抬頭探望的邵斌等三人,疤麵人那模樣,在這時看上去,就越發顯得古怪邪異,猙獰如鬼了。
邵斌似是已經發覺出情形不對,他略略回頭低促地交待了後面兩名手下幾句話,然後,他雙手抱拳,聲音洪亮剛烈地道:“在下‘雄泰鏢局’‘九翼手’邵斌,吃一碗勢碌飯,甜一口刀頭血,承蒙道上朋友瞧得起,大大小小還讓一條路予邵某人走;閣下‘牛鳴石’上揚狂笑未知是否尚有賜教之處?”
凌空一個跟頭,就象一張落葉般,疤麵人已自七八丈高的”牛鳴石”頂冉冉而落,真是又輕又軟,宛若四兩棉花!
“九翼手”邵斌喝一聲彩,讚道:“閣下好一手‘飛絮九天’的輕身身法!”
站在五步之外,疤麵人冷森森地盯視著邵斌,毫無好感地道:“姓邵的,並不是因為你這一誇一讚,我就會認為你見多識廣了,你其實幼稚得很!”
邵斌亦是老辣之姜了,聞言後,他不慍不怒,反而淡淡一笑道:“邵某人也不過乃自各位道上好友手下討碗飯吃,豈敢自鑰精練?朋友你算說得對了。”
踏前一步,疤麵人陰沉地道:“少給我來這一套場面話。
姓邵的,我們單刀直入,乾乾脆脆,留下你懷中那隻方形玉盒,你我兩不相干,各自走路!”
這一下,邵斌的面色才微微一變,但是,他卻立刻又平
靜如常地道:“明人面前不說虛話,是的,邵某人懷中的確藏有一隻方形玉盒,但是,這卻是一位大顧主以千兩紋銀為代價託請邵某人保運的紅貨,換句話說,邵某人既然承擔下來好歹也得替顧主送到該送的地方;這裡面,姑莫論玉盒內所盛之物的價值,便是邵某人的身家名聲,也全然繫於其上,朋友,光棍不擋財路,你要取那玉盒,非但等於是在取邵某人大半世的聲名,更不啻是攫取邵某人這一條性命了!”
狂笑一聲,疤麵人狠嗥般叫道:“如此說來,姓邵的,你是不肯了?”
鞍上的邵斌鎮定地道:“非是不肯,而是不能!”
疤麵人暴叱如雷,大罵道:“好個不受抬舉的東西,給你敬酒不吃卻偏生要吃罰酒。邵斌,你可知道那罰酒可是不易下嚥的?”
緩緩下馬,邵斌沉穩地道:“閣下是哪幫哪派,哪山哪水的朋友?”
疤面入盛氣凌人地道:“八角會!”
看得出邵斌是暗自心驚了,但他卻仍然強自抑止,儘量把語聲放得平靜地道:
“閣下名號?”
疤麵人狂傲地道:“八角會大掌旗‘魔面子’雷仲!”
心頭一跳,邵斌強顏一笑:“原來是雷大掌旗,邵某人失敬了……”
那疤麵人——“魔面子”雷仲怒哼一聲,道:“少廢話,姓邵的,你成名不易,掙來眼前的基業更是不易,現在放在這裡有兩條路你走,其一,留下玉盒子你走路,其二,玉盒與你的生命全部留下!”
目注邵斌的反應,雷仲又狠毒地道:“你是聰明人,姓邵的,你該知道走哪條路便宜!”
邵斌面色極其難看地沉默著,在沉默中,他已經暗自向。
四周搜視著,還有沒有另外的敵人潛伏。而此際,他的兩個手下鏢師亦早已下馬,小心翼翼地各自戒備……
冷悽悽地笑了笑,雷仲道:“邵斌,不要再妄圖異念了,你沒有第三條路走,‘八角會’的陷阱,天下有誰能以逸出?”
說到這裡,雷仲突然大吼道:“兒郎們!”
隨著他的吼聲,山坳中,丘陵地裡,道路兩旁的樹叢雜草間,加上“牛鳴石”之下,馬上有無數條人影閃出,這些人們全是身著黑衣,手執兵刃,凶神惡煞般將邵斌等三人密密圍在道路中央!
於是——
邵斌不由神色大變,他退後一步,激動地道:“雷大掌旗,我邵某人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何苦如此相逼?非要邵某人走向絕路?”
雙目中的光芒陰詭而冷酷,雷仲道:“‘八角會’新近東山復起,規模再創,所需財力至巨,說不得我們只好按照江湖方式予以求取,斂收天下四方之財了。邵斌,我們選中了你,而你也該明白‘八角會’的決策與目標,不容易通融,是識相的,你還是乾脆一點,將玉盒好生獻出,我們之間也就可以免去一場血肉乾戈!”
頓了頓,他又道:“我想,邵斌,你亦知道干戈之後的結果;以你一已之力,要與‘八角會’為敵,這好有一比:以卵擊石!”
邵斌冷汗開始透出,他頸項上的喉結也在不住顫動,艱辛地吞下一口唾液,他苦澀地道:“雷大掌旗,且聽我邵某人一言——”
雷仲滿臉上瘰癧的疤痕頓時變為紫紅,他暴烈地道:“沒有什麼好講的,願意或者不願意,文了還是武了,乾乾脆脆,就是一句話!”
對面,邵斌的一張面孔全漲成一種激動的豬赤色,他吸了口氣,濃黑的眉毛卻不住地跳顫。低啞著,他道:“雷大掌旗,貴會再創江西,重揚昔威,邵某人……便以這趟護鏢所,得之酬紋銀一千兩全部捐獻出來以助聲勢,你我也交個朋友,如何?”
雷仲亢厲地大笑一聲,狠辣辣地道:“姓邵的,你不要拖拖拉拉,避重就輕,紋銀一千兩?做什麼?是在打發討飯的麼?你太也小看我們了!”
那雙虎虎有威的眼睛突然掠過一絲憤怒,但是,邵斌卻又硬生生壓制下來,他勉強幹笑道:“實不相瞞,雷大掌旗,這幹兩紋銀,在閣下眼中或者不值若干,不過,在邵某人的能力上,卻已是一筆沉重負擔,年年辛苦,兢兢業業,邵某人也並末掙得萬貫家財,表面上看來宛似不錯,其實卻只是個空殼子,僅夠一般苦哈哈的弟兄們湊合著吃飯罷了……”
一仰頭,雷仲冷森地道:“今天在這裡,邵斌,並不適宜你朝我訴苦經,對你,我的容忍已經超過極限了,如今我最後再問你一句,那玉盒你是拿也不拿?”
邵斌委曲求全地再放低了聲音道:“這樣吧,雷大掌旗,你便抬抬手,邵某人願意再加五百兩銀子,合共獻一千五百兩銀子予貴會……”
“呸”了二聲,雷仲怒道:“少做夢了,姓邵的,那玉盒中所盛之物,價值十萬兩銀子以上,你用區區千兒八百兩的數目就想搪塞過去?你以為除了你之外別人全是傻子?姓邵的,你那算盤也敲得太精了!”
說到這裡,他退出三步,猙獰地又道:“邵斌,天下有很多人,不見棺材是不掉淚的,目前體正是如此,罷了,你既要求殺戈,我又有什麼惋惜的?”
急切地,邵斌忙叫道:“等一下,雷大掌旗且請稍待。”
雷仲吼道:“你拿不拿!”
邵斌異常為難,進退維谷地道:“雷大掌旗‘八角會’再是聲勢浩大,高手如雲,也不能這般欺人啊、你仍總得給人一條活路走,你們吃麵,湯亦該賞人喝幾口,豈可這場帶面一遭劃拉了?……”
厲叱一聲,“魔面子”雷仲暴烈地大吼。“混帳東西,來人哪,拿丫了!”
雷仲的叫聲未落,斜刺裡,一條胖大的身影疾撲邵斌,同一時間,另外四條大漢亦飛快地衝向邵斌身後的那兩名鏢師!
面色淬然轉為狠厲,邵斌閃電也似的旋出,口中大叫道:
“我們拼了!”
“了”字還在他舌尖上滾動,他的雙掌已突然飛拋而起,捷如暴雷驟響,呼轟有聲地翻劈向撲來的胖大身影,動作之間,確是又狠又快,不槐為他這一行業中的頂尖人物!
襲向邵斌的那人,他已連揮兩杖落空,而第三杖尚未施展,對方卻已立還顏色,一片浩烈的勁風暴撞而來!
這位胖大的壇主怪叫一聲,左右倏晃,閃影問,“盤龍杖”旋舞如長虹回絞,流雲團轉,眨眼問二十三杖已一氣劈
出!
邵斌突遲又進,掌影如刃紛落中,他大斜身,翻轉之下,隱藏長袍之內的一雙硬傢伙“爛銀短槍”已炫閃著奪目的光芒倏然出手!
兩個人的身形全是快逾電光石火,流竄如飛,眨眼間,即已打得難分難解猛烈非常!
跟隨邵斌的那兩名鏢師,這時亦各被兩個功夫強悍的敵人圍著夾攻,四名“八角會”的人物攻勢俱皆猛辣無比,而且一個比一個來得兇惡,一個比一個顯得狠毒,他們全是用一種奮不顧身的瘋狂打法,招招走險,式式絕情,出手易勢,都盡朝對方要命的地方招呼!
這兩名鏢師,那瘦長黑臉的一個武功造詣頗高,攻拒之間凌厲威猛;身手矯健靈活,一對雪亮的單刀舞得有如風起雲湧,滴水不透,和他交戰的兩名名“八角會”好手任是傾以全力,也只堪堪扯了個平!
另一個氣宇不凡的年輕鏢師藝業亦相當不凡,他手持一隻奇異的“黃銅人”,揮使劈打,掃擊翻搗,稱得上是力大招沉,無懈可擊,他的兩個敵人,也一樣只能纏鬥,近身不得!
於是,戰況便這麼膠著下去了,除了那胖大的倪壇主是以一敵一之外,另兩撥交手者全是二人合力照顧人家一個,但是,情形卻並未因人數上的優勢成正比,換句話說,“八角會”方面五個人對付邵斌等三個人,在眼前,連一點上風也沒佔到!
很快,雙方已纏鬥三十多招了……
“魔面子”雷仲雙目圓睜,暴厲地道:“倪尚強,你與你的“大雄壇”手下就只有這點火候麼?”
叫倪尚強的胖大壇主在激戰中不由心浮氣躁,越加憤怒,攻勢緊跟著更轉兇猛,他警惕著自己,一定要速戰速決,儘快將眼前的對手擺平,否則,這顏面就要掃地啦……
“八角會”中,自大龍頭、二龍頭之下,並列齊位的尚有大掌旗與執法二人,大掌旗權威極重,乃掌理監督整個“八角會”的內外行動,不啻是大二龍頭之下的首席實權人物,大執法是專司“八角會”中所屬規律與刑案之責,也是與大掌旗乎起平坐的要角,他們下面,另分八壇。這八壇,乃是“大英壇”“大義壇”“大勇壇”“大智壇”“大烈壇”“大威壇”“大雄壇”“大能壇”,八壇高低,按排定的順序而分上下,八壇鼎立,是為”八角”,當然,今日的“八角會”八壇壇主,已非往昔的故人了,甚至連這位猙獰無比的“大掌旗”雷仲,也是近年才加入的;以前“八角會”那些首要分子,早就在和秋離的義兄,赤膽聖手屠孤吉那場血戰中死亡殆盡。如今“八角會”東山再起,死灰復燃,身擔重職的這些人,除了他們舊日的兩個當家與大執法之外,全都是些新血呢……
八壇之中,據第七位的“大雄壇”壇主倪尚強,他的一身武功本來自是無可諱言的十分硬扎的,但是,如今他的對手卻亦非泛泛,“九翼手”邵斌更是鏢行這一道里屈指可數的頂尖人物,武功之強,確已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二人相較,老實說,倪尚強比起邵斌還要遜上一籌!
現在——
雙方的激戰更已進入生死交關的白熱化了;邵斌的一雙爛銀短槍吐刺如電,閃爍流炫,火井著倪尚強那杆有如龍繞風旋的“盤龍杖”,另外倪尚強手下的兩名好手,卻傾以全力,舍死力搏那兩個異常倔強的鏢師!
三處廝殺中,那身長黑臉微麻的鏢師猝然暴退,他的兩個對手中一個使三節棍的大漢立時斜躍,另一個執著兩隻“峨媚刺”的角色乘機揉上,雙刺凌空劃過兩道流光,猛然戮向這位鏢師的背脊!
假如是一個武學深湛精博之人——譬如說秋離,他能一眼之下便看出拼鬥雙方在彼此施展時其中所含蘊的情勢趨向,現在,秋離隱在草叢裡看得清晰,那個鏢師,喂,是要用一招來斷勝負,分生死了!
一抹深沉的微笑甫始浮上秋離的唇角;鬥場上已驟然變化——那位鏢師猛地身形前俯,整個身體領貼地面三寸之處,同時,他的一雙鋒利單刀已各自抖起半掄寒光,淬然反腕自兩脅之旁例穿而出,又快又準;穩狠兼備!
自背後撲上來暗襲的那位“八角會”好手一擊落空,慣性地往前一個傾俯,於是,就那麼湊巧地剛好迎住了對方反腕穿刺的兩柄單刀;只聽得“噗嗤”悶響,血光飄濺,那兩柄單刀已有一半刀身插進了這人的胸膛!
得手的這名鏢師毫不遲疑,他狂笑一聲,立目斜身而出,十條瘦削的身體翻舞縱掠,其急如風,又猛然撲向那餘下的另一個敵人!
當然,事情的轉變“魔面子”雷仲也看得仔細明白,他不由悽生生地笑了一聲,道:“小子,你果然還有兩下,不過,只伯你要死得更艱難了……”
說著,他突然狂吼道:“錢賢,你也把那條命賣給他吧!”
使三節棍的大漢了——錢賢,受命之下面色倏轉慘厲,他嘶啞地尖號著,三節棍揮掃盤旋,“嘩啦嘩啦”連連暴響,不要命地抽打向那名鏢師;非僅如此,這人也馬上展開了全屬於同歸於盡的狠毒招式!
看樣子,他似是享的想將一條性命,豁將出去了呢……
懶洋洋的秋離抹了把臉,他心付道:“‘八角會’行事周密,手段殘忍不說,他們的規律更象是十分嚴峻呢,那個姓莫的妖人只一吆喝,他手下的角色便是真的要拼命——看情形,姓邵的幾個人只怕今天難逃此劫了……”
秋離正在琢磨著,那邊,人影暴閃中,“嘩啦啦”的三節棍震響不絕,那名鏢師猝然翻揚,他的雙刀帶起了一溜血滴,那使三節棍的大漢也慘嗥著一頭摔跌出四五步遠,手上的那節棍亦拋到了半天高!
幾乎在那人殞命的時間分不出先後——
“魔面子”雷仲已一抹雲般凌空飛撲過去,他的動作簡直隼利極了,兇悍極了,身形微微一閃,已是七招三十式同時暴卷,有如狂飈也似猛罩而下!
那個甫始力斬兩名頑敵的鏢師估不到雷仲的功力竟然精湛高強到此種地步,他雙刀盤舞,人已慌忙後退——
狼嗥似的尖嘯著,雷仲身形就宛似幻成一條鬼影,忽上忽下,倏左倏右,那麼疾似風滾雲,快如湍流水,詭似煙幻霧一般迴旋掠閃著,而在掠閃中,掌影如雲,如雨,如刃也似縱橫四射,穿織交曳,自鏢師急使的刀隙中飛射,自鏢師拚命的避讓中轉回,就只人們喘幾口氣的功夫,那名技藝頗強的鏢師已厲號如泣,被雷仲一連十三掌劈得身軀彈起,在半空翻滾掙扎,滿口的鮮血濺灑下,雷仲又跟著拔躍追上,雙掌猛插斜扯,“譁——”的刺耳一響,這名鏢師自胸至腹,已全被雷仲活開了膛,就象打破了一個豬肚子一樣,“噗嗤”聲裡,花花綠綠的腸臟頓時傾瀉,隨著這名鏢師的屍體一直拖扯出好遠好遠!
雷仲落地,把滿手血跡就那麼擦到了自己的衣衫上,他冷凜地轉過頭來,又凝視邵斌那邊。
圍攻那名年輕鏢師的“八角會”兩個高手,這時也早就心急如焚了,他們持命地攻撲著敵人,全不顧自己已然汗水淋漓,氣喘吁吁……
年輕入神情悲壯,面現凜然之色,他在力搏之下,明白除了一拚再無希望,而他更知道,若是此時不拚,再隔一陣。
等到力量衰竭之際,便是要擠也無從拚起了……
“黃銅人”呼飛掃卷,直搗橫掃下,這年輕鏢師忽地雷劈山頹般猛然專朝著一個對手攻去,那名“八角會”好手手舞三尖刀匆匆後退,年輕鏢師卻不放手,又一掄狂風暴雨也似的招式兇悍捲到!
尖晚一聲,這名手執三尖刀的仁兄也發了狠,他箭一樣穿掠向前,手中刀刺截吞吐,暴取敵人,打算同歸於盡。只見兩個人倏合驟分,一連串金鐵交擊之聲夾雜著骨路斷碎的“咯咯”聲,只見年輕鏢師肩頭上血如泉湧,他的對手——那名手執三尖刀的朋友,卻已被他的“黃銅人”猛掄出尋丈開外,血肉橫飛!
幾乎連眨眼的功夫都沒有——
另一個方才不及插手的“八角會”,大漢候然衝上,他的一雙“紫金鉤”快捷無倫地電襲年輕鏢師,年輕鏢師感到鉤刃沾膚,始淬旋三步,尖厲的雙鉤擦著他的脅旁劃過,皮開肉綻中,年輕鏢師的“黃銅人”斜拳淬劈,“噗嗤”一聲,這一位“八角會”的人物也長嚎著倒地,一顆腦袋,被沉重的“黃銅人”砸成了稀爛一團!
“魔面子”雷仲的身法是詭異而又凌厲無比的,他明明先前還站在兩丈開外,就當那年輕鏢師的“黃銅人”砸碎了另一個”八角會”大漢的頭顱又未及揚起的一霎,雷仲已長虹一樣疾射上前,簡直快得不可言喻,他已抖手三十九掌重重劈出!
年輕鏢師早已力竭氣虛,大汗透衣,再加上身上的幾處創傷,此刻又恰好展式未收,哪裡還抵擋得住雷仲這位頂尖強手的淬襲;他正待傾力閃躲,已是不及,雷仲的三十九掌中,倒有二十餘掌結結實實打在這年輕鏢師的身上,有如鐵錘般的猛烈力量,直將他震翻出十多步外,大口大口的熱血狂噴裡,這年輕鏢師甚至連一聲呼號都未及發出,便在幾次微微的抽搐中斷了氣,他那隻血跡斑斑的“黃銅人”,也被棄置在屍體老遠!
搓搓手,雷仲連正眼也不朝那具屍體多看一眼,他招過兩名手下,語氣冷漠地道:“砍下這幾個狗頭的首級,用竹竿給我插起來!”
那兩名手下躬身履命去了,雷仲才緩緩踱向邵斌與倪尚強拚鬥之處。現在,胖大的倪尚強已然落在下風!
方才情況的急轉之下,“九翼手”邵斌全已看在眼裡,他悲憤膺胸,激動不已。但是,他眼前卻無力稍施援手,倪尚強雖然終究非他之敵,他想擱下對方卻也極為不易,至少,倪尚強還能將他牢牢纏住,便是分出勝負,也要在百招之後了。
此刻,雷仲已冷森森地站到一邊。
雙槍飛閃中,邵斌悲痛於他最為得力的兩個助手之死,一邊攻拒騰挪,他一面嘶厲地大吼道:“姓雷的……你們‘八角會’還講不講一點武林規矩?還論不論一點武林道義?你們全是一群卑賤的下三濫……”
不為所動地,雷仲語聲如冰:“邵斌,這個結果乃由你自己挑選,怨不得誰,我早就告訴你干戈一起,你便沒有僥倖,如今已沒有退路了,我勸你還是省點力氣,留著為你自己的老命掙扎吧!”
雙目暴睜如鈴,面似赤炭,邵斌更加使力壓制對手,他瘋狂而凌厲地攻擊著,又咬牙切齒地尖叫:“雷仲,你們‘八角會’沒有好收場的……我將聯合天下俠義道及鏢局同業,齊集力量聲討你們……”
點點頭,雷仲陰沉地道:“很好,只要你今天能活著脫身!”
這時,肥胖的倪尚強也豁了出去,他奮力抵抗著邵斌有力的攻勢,在那一雙銀槍的流燦閃耀中,“盤龍杖”滾滾翻翻,縱橫飛舞,呼呼的勁風與尖銳的厲嘯融成一片,兩條人影,也就越發挪移如電了!
觀戰片刻,雷仲冷冷地道:“倪壇主,我實在有些不耐煩了。”
不待倪尚強回答,他又側行兩步——滿臉的累累疤痕泛映著嚇人的赤光,他酷厲地道:“也罷,我也加入,一起來領教襄陽第一位鏢頭的本事!”
正在激鬥中的邵斌,聽到雷仲此言,不由驚怒交集,又恨又氣,他憤怒地大吼:“雷仲,你們‘八角會’就是用這種;下流手段崛起的?你們還要不要臉?卑鄙齷齪的醜事全叫你們佔盡了………”
陰陰一笑,雷仲道:“你儘管罵,這只是更顯露出你內心的恐懼與慌張,姓邵的,講究光明正大較斗方式的年代,已經過去很久了,尤其是,在這種情景之下,那些不值半文的武林規矩就更用不上了。……”
閃挪攻拒下,邵斌大罵道:“無恥的東西!”
冷漠地笑著,雷仲道;“你害怕了!”
邵斌正想破口再罵,一個輕輕淡淡,懶懶散散聲音已響自路旁那片高亢的土丘雜草中。
“大難莫若死,有什麼好怕的?”
顯然,這兩句突如其來的答話,一下於把雙方所有的人全驚楞了,尤其是“魔面子”雷仲,他更是大出意外,急忙轉身,他那兩道尖利的目光,箭一樣投注向語聲傳來之處——
呢,秋離自掩進了好大一段的那片雜草叢中站起,他大大地伸了個懶腰,眯著眼;笑嘻嘻地看著那無數張流露出極度徵愕與驚疑的面孔,聳了聳肩,他大招大擺地走了下來。
這時。邵斌與倪尚強之間的拚搏也自然停頓下來。但是,他們兩人卻仍然鬥雞似相持著,雙方俱在不停地喘息。
緩緩地,雷仲迎前三步,他目注秋離,冷厲地道:“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如今正在做什麼,我們又是誰麼?”
停下來,秋離也看著雷仲,他皮笑肉不笑地道:“‘牛鳴石’‘攔路劫鏢’,‘八角會’,全答覆了,對不對?”
狼嗥似地尖笑一聲,雷仲道:“看樣子,你也象是個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
哧哧一笑,秋離道:“馬馬虎虎,提起名字,大約老兄你也不會不知道。”
滿面的疤痕倏映紅光,雷仲道:“好極了,你既知我們是‘八角會’的人、又曉得我仍在這裡是辦一件不變他人窺探之事,你卻突然闖了進來,小子,足見你是有心找碴了,不過,休可曾估一估自己的分量夠麼?”
露出潔白閃亮的牙齒笑了——那兩排白齒的瓷光微微耀泛,令人興起一種有豹吻狼口欲待撲噬獵物之前的獰猛感覺;秋離目光瑩激而凜烈地逼視著對方,徐緩地,他道:“分量夠不夠是另外一回事,就算我也叫以卵擊石,那是我自己活膩味了,假你們‘八角會’赫赫聲威,送我西天一行不也柑當愜意?這種弱肉強食,橫行霸道的人世,我早已厭煩了……”
冷冷地打量著秋離,半晌,雷仲心懷叵測地道:“朋友,把你此來的真正意圖告訴我!”
秋離懶洋洋地道:“不是說我活膩味了麼,你們殺人如麻,視生命如草芥,我想,正好叫你們那雙血手送上一程。”
暴辣地,雷仲吼道:“小子,你當我是給你取樂作耍的麼?你以為‘八角會’的買賣是可以任人闖進闖出的麼?今天你是來得去不得了!”
伸出舌頭在嘴唇四周舔了一圈,秋離笑吟吟地道:“人生乏味,我本也不打算來而復去,所以說,雷大掌旗,你就下手取我這條老命吧。”
性情暴戾專橫的“魔面子”雷仲,雖然心地狠毒,手段殘酷,卻是精明機智無比,在此時此地此景,突然會有那麼一個外形懶散,不修邊幅,卻又神情鎮定悠閒,隱隱中含蘊著稜稜威煞的年輕人出現,而這年輕人又完全知道此間諸事的內容,言談之中,更是那般放蕩不拘,嘻笑怒罵俱皆有之,這種情形,便大大地透著蹊蹺,所謂“沒有三分三,不敢上粱山”,又說“善者不來,來者不善”,突冗的自半截腰上殺出來這麼一個程咬金,他出現的時間又恰巧在懲般重要的節骨眼上,呢,莫不是,他也別有所圖?
炯利的,雷仲不住地端詳著秋離:黑色泛了灰的衣衫又皺又揉,上面沾滿了塵土泥沙,還染著斑斑塊塊的油漬汙跡;頭髮蓬亂不整,更有些草屑粘在髮間,那張臉龐亦是髒今今的未曾洗擦過,雙眼似仍惺鬆,滿下領的鬍鬚大約已經好多天未曾修颳了,胡茬子長得黑森森的老長一片,連腳下那雙薄底快靴,老天,也早就汙染得失去原來的顏色啦。可是,雷仲在注視之下,卻竟發覺對方雖是如此懶散放蕩,衣飾不整,面容生相反而如此俊秀英挺,那般灑逸俏美,外在的一切,掩隱不住這位年輕人的雄偉神韻,倜儻風姿,而且,對方的眉宇唇角之間,更含有一抹淺淺的諷笑,一股冷冷厲厲的狠毒;綜合這所有的觀察結果、見多識廣,老奸巨滑的“魔面子”雷仲不由有些彷徨驚疑了,直覺告訴他,來人必非易與,今天,可能碰上硬把子,遇著扎手貨了!
帶著那麼一段子蠻不在乎的吊兒郎當口氣,秋離要死不活地道:“我說,雷大掌旗,你老人家還在等什麼哪?”
秋離的那種無形流露出來的威凜氣質,已多多少少懾窒住了雷仲,他心頭一震,強行抑止自己波盪的情緒,’仍然暴烈地道:“小子,難道你此來的目的,也是想取得邵斌懷中的那隻玉盒麼?”
揉揉麵頰,秋離半眯著眼道:“你說呢?大掌旗。”
滿臉的疤痕痙攣了一下,魔面子雷仲雙目中煞氣盈溢,他銼著牙,切著齒道:“我說?這還用得著我說麼?你不是為那玉盒而來莫不成尚有別的原因?嘿嘿,只不過你黑吃黑到‘八角會’頭上來,也沒有那麼容易!”
秋離侵吞吞地一笑,道:“我和你們不是朋友——”
雷仲大吼道:“當然不是!”
點點頭,秋離又道:“但是,我與姓邵的也不是朋友。”
冷然地一笑,雷仲憤怒地道:“這不用你說;你若是和任何一方是朋友,如今你便不會出現在此,小子,你想奪取姓邵的懷中玉盒,可以——”
雷仲朗四周掃視了一遍,森凜地道:“你得首先全把我們擺乎在此地!”
忽然十分有趣地笑了,秋離道:“雷大掌旗,老雷,雷妖,雷怪,你以為,我就做不到麼!”
氣得雷仲幾乎把一雙眼全擠出來了,平素,身為“八角會”大掌旗的他,可以說俱是頤指意使,威風八面,那種前呼後擁,高高在上的神氣勁,他左右的一批人連巴結都唯恐來不及,又有誰膽上生毛,敢於稍稍頂撞半句?而現在,秋離不但神態言談之間,竭盡輕藐譏諷之能事;更簡直不將他當個玩意,開始撕揭他的傷疤來了。不錯,雷仲那一臉疤痕固然醜惡猙獰不堪,但一個人最大的忌諱便是不喜歡人家揭露他的短處,就好象和尚不想聽人罵禿驢,胖人厭惡有人論肥豬,是一般的道理,如今,秋離非但明諷暗嘲更又一句一句地點鼻子罵,罵的全是雷仲最最不願聽到的一些字眼,休說雷仲本就沒有什麼涵養,就算換了一個再有忍耐功夫的人,叫人窩囊了這大半天,現下又大拉拉地羞辱嘲罵到頭上,只伯這人的忍耐也會一下無法忍的……
尖吼一聲,雷仲雙眼氣得發紅地暴叫:“混帳小子,滿口放屁,你你你,你簡直狂得離譜了,報上萬兒來,‘八角會’便一掌成全於你!”
秋離氣定神閒地道:“可以,我報了名號之後,老雷,你們乖乖離開最是上策,這姓邵的,與他懷中的玉盒,我要一起笑納!”
狂笑如嘯,雷仲狠毒地叫道:“小子,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這個能耐了!”
揉揉麵頰,歌離低沉地道:“我姓秋,秋天的秋,單名一個離、分離的離,道上有些朋友,很不雅地稱我為‘鬼手’。”
剎那間,象滿天的雷在響,風在號,連四野也全在震動了!“魔面子”雷仲大大地退後三步,他驚疑之極地突瞪著秋離,冷汗也不知在什麼時候忽然冒出,心腔子宛似在敲著鼓,“咚咚咚”地劇烈狂跳,張口結舌地,他訥訥地道:“什……
什麼?你,你說你是……秋離,‘鬼手’秋離?”
嘆了口氣,秋離道:“這又不是陛下萬歲;冒充了他還能討個好口彩。我想,我姓秋的這種角色,只怕還沒有人願意冒名頂替,老實說,我早就一身光桿,二肩擔口,三餐不繼,四海飄泊了,苦得很啊……”
心裡象有十五個吊捅般地七上八下,雷仲抹了一把冷汗,他有些恐懼地瞪著秋離,長長嘆了口氣。他忐忑不安地道:“小子——呃,秋離,你,你到底意欲何為?”
秋離平淡地道:“首先,我勸你們馬上一聲號令,看誰逃得快,最好四散奪寶,使我不易追殺,當然,以後我還會再來找你們算一算舊帳的;目前,如果你們撅屁股全開了溜,我便暫且饒過,也可以給一個時間容你們準備準備,防範防範,這裡,我與姓邵的尚須了結一段公案!”
吞了一口唾液,雷仲艱澀地道:“秋離……我不否認,在江湖上你是一霸,在武林中你又是一煞。但是……無論是霸也好,煞也好,你,你卻總不能太過囂張狂妄,便逼得人去弔頭……你知道,你要在道上混,人家也同樣需要在道上混……”
嘻嘻一笑,秋離道:“你認為我姓秋的太狂了,那麼,方才你逼迫姓邵的那個時候,你覺不覺得你也有些橫暴呢?”
雷仲一愕之下,脫口叫道:“他已經是籠中之鳥,有翅難飛!”
點點頭,秋離道:“對了!如今我看你們,與你們方才看邵斌,觀點是完全二樣的,你們對邵斌不講理,硬迫強壓,只是因為你們能吃住他,你們的力量大,相似的,我現在對你們這般奚落專損,亦乃我自認吃得住你們,我個人的力量,也能超過你們所有力量的總和!”
停了一下,他又笑吟吟地道:“自然,百聞不如一見,常見不如一試,你們可能心裡不太服氣,定然暗付著我姓秋的是在嚇唬你們,沒有關係,我歡迎你們任何一位上來試試?咱們印證印證,探討探討,也好叫你們心口一致,乖乖順順。”
搓搓手,他目光四轉,道:“不過,我要特別提醒各位的,就是我在與敵人交手時,往往會有點衝動,這一點衝動,也就造成了許多人的歸天,說出來,我很遺憾,目的也只是奉勸各位小心提防為要。”
臉孔上的疤痕痙攣,泛著灰黯之色,雷仲沙啞地道:“秋離,你不要逼人太甚……”
哧哧一笑,秋離道:“風水是輪流轉的啊,記得方才姓邵的還在鬼叫著請你們不要逼他太甚,如今,這句話卻從大掌旗你的口中吐出來啊,嘖,嘖,真是可嘆,真是可怕。”
強自忍住滿腔的暴怒,雷仲委屈地道:“秋離,我們作個協商,如何?……”
眨眨眼,秋離道:“怎麼個協商法?”
抽了口冷氣,雷仲苦澀地道:“邵斌懷中玉盒所盛之物,價值約在紋銀十萬兩至十二萬兩之間,我們各分一半,你應滿足了吧?”
霍然大笑起來,秋離道:“媽的,你是暈了頭了,老雷,你在江湖上南聞北蕩也算混得有聲有色,怎的你就不去打聽一下,問問我姓秋的出馬找外水,什麼時候與人分攤過?要就一文不取,否則——全佔獨吞!”
身子一震,雷仲憤怒地道:“你……你是一點後路也不給我們留了?”
大大方方地點了點頭,秋離道:“不錯,我既要吃麵,也—
要喝湯,此外,還得宰兩個人玩玩!”
脖頸上的喉結顫動著,雷仲臉上的疤痕越加灰中泛紫了,他雙手緊握,窒著氣嗓子沙沙地道:“秋離……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對‘八角會’,你是不是有什麼不順眼的地方?我看,‘八角會’與你結過樑於?”
秋離神色頓轉凜烈地冷沉地道:“是的,我與你們‘八角會’有仇,此仇不共戴天!”
訥訥地,雷仲問:“什麼仇?”
狂笑著,秋離道:“長遠了,這仇!”
他接著又寡絕地道:“老實說,今天我主要乃是衝著邵斌來的,我們之間也有些長遠的帳需要結算,你們‘八角會’不過恰好湊成了堆,我要找‘八角會’的黴氣,你們還不是正主兒,正主兒是你們的兩個龍頭‘魔眼雙心’與你們的大執法!”
努力鎮定著,雷仲忐忑地道:“為什麼?”
秋離冷森地道:“到時候你們自會明白,當然,你們既為‘八角會’的一分子,雖然與這段昔日的私怨沒有直接牽連,但卻也是一丘之貉,不是玩意,只要你們加入了‘八角會’老子這筆帳上,便也一併給你們算上了!”
不自覺地退後一步,:雷仲緊張地道:“秋離——你說的這段樑子,可是……可是早年‘赤膽聖手’屠孤吉的那件事?”
暴烈大笑,秋離道:“正是!”
兩個字有如兩記鐵拳般,捶到雷仲的心絃上,他渾身一晃,再退三步,震駭地,他驚叫道:“你——秋離,你與屠孤吉尚有淵源?”
於乾脆脆地,秋離道:“他是我的拜兄!”
愣了愣,雷仲訥訥道:“拜兄?屠孤吉……怎會是你的……
拜兄?”
進了一步,秋離身子微微傾斜,他冷冷悽悽地一笑,道:
“你是我兒子?我有那大興致哄著你嗎?”
雷仲雙目頓紅,他再也忍耐不住了,厲烈地大吼道:“秋離,我敬你在武林中的地位,尊你在兩道上的威名,卻並非是畏懼於你,你還要騎到我們頭上撒尿?你以為你就可以狂霸天下,唯我獨尊了,你未免太過目中無人,張狂跋扈!”
用眼角瞄著雷仲那氣怒交加的熊樣子,秋離冷森地道:
“本來,事情我還想一件一件地逐次來辦,先了結與邵斌之間這段公案之後,再輪到去和你們親熱,但看眼前這個情形,你們似已迫不及待,急著想馬上見個真章,行,老子也就成全你們便了!”
心頭大大地一跳,雷仲突覺全身發冷,他魂驚膽顫地急忙大叫:“且慢!”
就這兩個字的工夫,秋離已狂風似地暴卷出去,只見他身形甫動,七名“八角會”的屬下已慘號著摔到一邊!
所有的“八角會”人馬甫始一愕,秋離已仰天長嘯,聲音高亢淒厲:“銀牛角啊——”
吼叫的尾音帶著一縷悠悠顫顫的抖動,而這悠悠顫顫的抖動便宛如一根燒紅的尖針一樣;刺到人們的耳膜,飄進人們的心扉!那麼血淋淋的,狠刺刺地刺入人們耳膜,截進人們的心扉。
一隻半彎月形的,前銳後鋒的,渾圓細緻又泛閃著瑩瑩銀光的銀牛角、已經穩穩套上了秋離的右手,銀牛角的根沿部分,那精工雕鑲著的怪異圖紋,也在那一圈寸許寬窄的銀框上流燦,看上去,這隻半彎月形的銀牛角,是如此皎潔無瑕,如此光滑細膩,。就宛如一隻鍍了銀粉的象牙。但是,人人知道這不會是象牙,這是一隻牛角,一隻招魂的牛頭馬面頭上的那種牛角,一隻送你到陰曹地府裡去的最佳工具!
秋離的銀牛角展現,不啻已將“閻王告示”張貼了出來,明白“鬼手”作風的江湖中人全知道,只要他的銀牛角出手,即是大齊殺戒的前奏了!
“魔面子,雷仲絕望地呻吟了一聲,而尚在他未及採取任何行動之前,秋離的銀牛角角尖已狠酷得不可思議地自十一名”八角會”大漢胸膛裡刺進又拔出,在那漫天的血雨飛濺中,秋離的動作快速迷幻得就宛如只象挑截一個人般的輕鬆自在!
狂吼著,雷仲閃電般暴掠而上,抖手三十掌急劈秋離,三十片掌影幻為一沼流星似的芒彩急洩向前。但是,卻在那連串的掌勢甫映之際,秋離已一個大縱身射了老遠。在他這一旋一射中間,又有王四個黑衣敵人頭碎胸穿翻仰倒地,手握的兵刃亦拋擲四墜!
右臂揮閃成一層層奇異的幻影,在秋離的揮閃中,一個一個的“八角會”所屬黨羽便哀號如嘯,鮮血四噴,有如快刀斬麻桿那樣乾脆地倒下——或是被凌空挑起,或是被橫撞摔出,或是腦袋稀爛,或是肚腹洞穿,腥赤的血,白相糊的腦漿,花花綠綠的肚腸,粘粘蠕蠕的腑臟,全那麼不值半文地在周遭濺灑著,印染著,扯掛著,踐踏著,而人類那種死亡前的尖銳譁叫聲,更有如一隻只的魔手在緊拉著生繼者的膽囊,在慄殺剩有一口氣的人那可憐顫驚的靈魂……
做夢也料不到秋離的出手竟然已快到這種匪夷所思的地步,以雷仲這等卓絕的身手,也僅僅只有攻擊一次的空隙,可是,他這一次攻擊可以說毫未發生一點功效,而就在這位“八角會”的大掌旗尚未及緩回手來的一剎那,四周,他的屬下們又已被控平十多個了!
從秋離開始放手宰殺算起,到目前為止;也只不過是人們尋常幾次眨眼的時間,就在這微不足道的瞬息前後,圍住四邊的不管是據高或是臨險的“八角會”三十多個大漢竟然全已殞死當地,無一活口。他們非但沒有還手的時間,沒有招架的力量,甚至,他們有的人連半才也躲不出去,連一聲呼號亦不及發出,幾乎就只剛剛看見秋離銀牛角閃眼,而那要命的銀牛角已進入了他們的身體!
現在——
雷仲霍然轉身移步,打算再取攻勢,這時他目光掃視,才驀然發覺他的那批手下們已經完全死光死絕了,除了僵楞在一邊的倪尚強與邵斌之外,就只剩下他孤家寡人一個了!
將銀牛角懶洋洋地斜扛在左肩,此到,秋離正站在一座小土墩上望著雷神眯眼微笑,銀牛角角身染滿鮮血,那麼粘稠稠的,濡厚厚的鮮血,看在人眼裡,特別有著一股子顫慄可怖的味道。
撇撇唇角,秋離朝著驚駭莫名的雷仲露齒一笑,道:“姓雷的,怎麼樣?我這兩下子還差不多吧?”
倒吸了一口涼氣,雷仲驚恐地圓睜雙目,連嗓音都發了沙:“秋離……你也……未免……狠得太離諾了!……”
冷冷一哼,秋離道:“我用不著唸佛吃齋的,沒有那麼多慈悲為懷。現在,我說雷大掌旗,你是要依我的法子解決呢?還是我們就照眼前的節目繼續下去?”
嚥了口唾液,雷仲滿臉的疤痕俱皆痛苦羞愧得泛了青烏,他忍氣吞聲地道:“你……是什麼意思?”
點點頭,秋離似笑非笑地道:“很簡單,依我的法子麼,我如今並不宰你,因為你在我眼裡還算不上是個玩意,和你鬥、沒有味道,我留體一命,咱們約個地方,你回去把口信傳給你的主子,呢,‘魔眼雙心’那一對老王八,然後,我到那個約定的地方,等著你們大批英雄好漢到來,這樣大幹一場才會有意思,你說如何?”
頗出意外地怔了怔;雷仲卻又深懷疑慮地道:“你……叫我回去傳信?”
秋離頷首道:“正是。”
接著,他又道:“不過,當然其中還有點小要求須你做到!”心腔子猛跳,雷仲驚道:“什麼小要求?”
秋離笑吟吟地道:“不論你現在死,還是隔些日子再死,總歸是一個死字,但是,若我如今放你去,自然這條老命就可以多活幾天,而這多活幾天的代價也並不便宜,雷仲,你得用你身上四兩肉來補償我。”
狂吼如雷,雷仲簡直氣瘋了心,他尖叫著道:“秋離……
你你你……你以為你是誰?可以如此任意宰割我‘八角會’上下?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竟敢這般狂言無忌跋扈囂張?”
陰森森地一笑,秋離道:“我是誰?我是刀俎,你是什麼?你是血肉,如此而已!”
憤怒得全身所簌簌而顫,連聲音也走了腔調,雷仲有生以來,幾曾受過這等侮辱?又幾曾受過這怨氣?可是,事實卻總是事實,雷仲深深知道他自己的力量能達到什麼程度,同樣的,他也明白秋離的功夫已經達到了什麼程度;二者相較,他是無論如何也抵不住人家的,武宗之道一絲一毫也取不得巧,斤兩如何,一秤便知二就算以計謀相補吧,論起心眼來,秋離的竅門只怕更比他有多無少。換句話說,眼前除非發生奇蹟,否則,他是萬難操勝券了,可是,奇蹟在哪裡呢?
秋離神色不動,侵吞吞地道:“我曉得你不高興,雷仲,甚至你非常氣憤,但你奈何我不得,你吃不住我,相反的,我,可以搞倒你,所以,看情形這口氣你就非硬嚥下去不行了,多用點腦筋,我的大掌旗,眼前局勢相信你瞧得比我還清楚,你是願意割下四兩肉之後帶著這條老命回去求援呢?抑是要爭回面子非將一把老骨頭撤在此地不可?”
喉結顫抖著,冷汗透衣,雷仲難言地道;“秋離……你……
你實在欺人太甚!”
嘆了口氣,秋離道:“廢話,你我血債未清,互處敵對之勢,莫不成,我還要將你們一個個全抬到我頭頂上供奉著!”
說到這裡,他勃然色變,暴烈道;“姓雷的,不要再羅索
了,願不願,你只要答覆,我沒有那多閒工夫陪著你在這裡泡蘑菇!”
困難地喘息,雷仲不可抑止地全身抽搐,顯然,他已陷入進退維谷的境地裡了。眼前的情勢,確是異常簡單,若是硬拼,雷仲知道就憑他自己是斷然難佔上風的,便是加上一邊的倪尚強,再加上山坳那頭的上官壇主及餘下的幾個大頭目角色,也並沒有一點能以取勝的希望,雙方的功力衡量,卻不是以人數的多寡成比例,甚至以人數的多寡成反比了!“鬼手”秋離的狠辣歹毒是天下聞名,四海傳揚的,他說得出便做得到,如若不依他的法子去做,自己這幾個人全橫屍於此地是可以想見的。可是,如果照他的法子去做,那四兩肉的苦楚且不去說,地下的累累屍體,盈盈血債怎麼交待,自己的名聲威望又如何保存?可以說就全完了,全毀了,自己的顏面將來朝哪裡放呢?連見人都不能見了啊………
秋離那一雙冷厲尖銳的眼睛似是能夠洞穿雷仲的心腑,他凝注著他,寒凜地道:“雷仲,怕面子上不好看,是麼?當然這件事不會令你勝上貼金的,可是,我認為這卻比你當場送掉一條老命來得容易接受!”
雷仲痛苦地痙攣了一下,他正想開口說什麼,卻突然目光一亮,一亮之後,他急促地道:“秋離,你聽我說,今天這場衝突,起因全乃一點誤會,只要我們能退讓,就以你在武林中的名頭,也不能過分趕盡殺絕,不講道理——”
秋離是什麼樣的人物?雷仲的語氣忽而變得牛頭不對馬嘴,內容也有些不倫不類;再加上他雙目的閃動,神情的迫急,呢、秋離立即便明白場面不對,自己身後必定有鬼!
於是,秋離便讓一抹古怪而陰森的微笑浮上了唇角,他這抹微笑的意義也表現在雙方的瞳仁中,果然,當他這抹笑意尚未消失,背後,三股強勁急速得就連空氣也打起遊渦的銳風突然襲到!
大笑著,秋離仍然面對雷仲,身形不移不動,倚扛在左肩的銀牛角卻閃電般翻手後揮,光彩眩迷中,三聲“當郎”暴響幾乎合成一聲,銀牛角倏然一閃又回到秋離肩頭,而三隻血臂粗細的,閃動著光芒的“蛇頭梭”已紛紛彈震拋飛到草石中間去了!
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道:“姓雷的,來這一套,你的火候還差得遠!”
自那三隻“蛇頭梭”的猝襲,到秋離揮角磕擊結果,從頭至尾,秋離非但身形未曾移開轉動分毫,甚至連眼皮也沒眨上一眨,他就是那麼回角飛掃一下,卻宛如角上有眼,臂纏千斤之力那般,將三隻力量強勁得幾可洞穿鐵石的“蛇頭梭”震動,這份功力,這份修為,不用多說,也足夠人家去張口結舌老半天了!………
雷仲一呆之下,尚未及答腔,秋離已驀地向前微俯,就在向前微俯的一剎,又怒矢一樣朝後暴射而出,半空中,人已倏然翻轉,面對目標。
在一片起伏不平的山岩脊上,呢,那位上官壇主和他手下四名好手,另外七八個黑衣大漢正半隱半現地伏在那裡,這片山岩脊隔著秋離他們那邊有五六丈遠,拔地也有兩丈多高,但是,就那麼倒射凌空,側轉滾身兩個動作,秋離已然來到了他們頭頂!
方才那三枚落空的驚愕反應尚未消失,上官壇主及他手下們正在怔仲,而競那麼急速得無可言喻的,對方已經到了跟前,這位上官壇主驀然一震之下,退身躲閃同時脫口尖呼:“截他!”
“他”字剛剛跳出這位上官壇主的舌尖,銀燦燦的亮光已長虹似地暴洩狂卷,慘號連聲,他那四名武功不弱的得力助。
手已有三個橫飛到山岩之下!
另一個的傢伙方才揮出一半,銀牛角的尖銳角尖已猛一下子戳穿了他的胸腔。這一戳之功力,撞得他四腳朝天,絲線一樣倒飛而出,狂噴的鮮血,便好象一隻被重力突然壓炸了的豬泡膽!
上官壇主的第四隻“蛇頭梭”尚未及摸出,秋離的銀牛角已砸碎了其他七八個黑衣大漢的腦瓜子,在血漿四濺中,他已閃電般揮出五十條角影自五十個迥異的方向猛罩而到!
這種浩蕩而威烈的攻擊,是上官壇主所未曾遭遇過的,他頓時便把一張紅臉嚇成了白臉,倉皇后退,他甚至連腰間臨時插上去的兵刃都來不及拔取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3:53:09
第二十章 了卻舊仇
此刻,山岩下,“魔面子”雷仲已飛撲上來,他手上多了一件怪異物體二——那是一面大小有如面盒,金色,盜形,且在盔面佈滿了寸許長短銀梭的兵器!
秋離目梢於二斜,不覺冷冷哼了一聲,在這冷冷一哼下,他的銀牛角抖成月弧如輪,光流似虹,飛旋象浚雲,激洩如飛瀑,簡直暴烈得山震河顫,狂悍得天地變色,一口氣逼了過去!
氣流呼嘯旋迴,波盪排擠,四周空間全被縱橫交織的角形所布,沒有一點細微的縫隙,沒有一點點可供環轉的餘地,而壓力如鐵如石,有形與無形的,就那麼漫天蓋地地罩下!
淒厲的長嚎有如顫抖著直傳九天,令人毛骨依然。那位上官壇主,面容完全扭曲成一副怪誕又可怖的形象,打著轉子飛撞到山岩之下,在他墜落的瞬息,老天,他身上竟然已滿布著數十個血窟窿了!
那位身材魁梧的上官壇主墜落下去的同時,恰好“魔面子”雷仲正咬著牙自下面掠上來,一個死人一個活人,就這:麼上下擦掠過去,雷仲目光一掃之間,卻幾乎提不住氣,也險些跟著栽跟頭了!
秋離等著雷仲掠上,而雷仲甫始心驚膽顫地足底尚未踏:實,一片角影已當頭蓋來!
倏然閃晃,雷仲手中的盜形兵器呼轟還攻,他一邊大叫:“秋離,我和你拼了!”
秋離身形翻飛激旋,銀牛角揮舞著,有如狂風暴雨,一角與一角之間速度是那般急促,那般綿密,看上去便彷彿有千萬只銀牛角自陰其中倏然飛射撞刺一般,眩暈極了,詭邪極了;也狠辣極了!
雷仲的身手也是頂尖之選,反應如電,攻拒凌厲,再加上招奇力沉,內勁悠長施展開來自也非同小可——但是,這隻指一般武林人物的感受而說,如今他的對手乃是“鬼手”秋商,場面便大大的不一樣了,雷仲的武學造詣固然夠得上登堂人室,不過,秋離卻已超凡入聖了——雷仲手上的盔形兵器閃舞翻飛,來去如電,卻無法突破秋離的角網,只見縱橫穿掠的銀色角影緊罩著一團躍動的金芒,就宛如漫天的銀霞網著一輪乏力而掙扎不停的昏暗月亮相似,眨眼問,二十招過去,雷仲已屢屢見險,逐步退向山岩邊緣了!
出手如電,秋離輕描淡寫地道:“雷大掌旗,你要和我拼?用什麼拼?媽的,卻是你這隻配打孩子屁圾的三腳貓莊稼把式?”雷仲聞聲不響,只管全神貫注地與他有生以來所遇上的第一個強敵廝殺著,雖然,他早已感到左支右絀,壓力如山了!…目光斜視,秋離不覺笑了,唔。下面,“九翼手”邵斌又和他那位胖胖的對頭倪尚強動上了手,大約,邵斌認為眼前是闖關的好機會。
突然——
秋離暴閃逼近,七十七角一次科手揮出,猝斜急旋,反手又是七十七角,同時,左掌一式“鬼在哭”血刃似地飛去!大吼急叱著,雷仲手上的盔形兵器雷轟電掣也似的四周擋攔拒截,金芒溜洩呼呼生風!
全身倏縮,秋離的身形貼著地面平平射出,銀牛角由下而上,龍捲風似地湧卷,氣勢磅礴磅!
雷仲尖叫著金盔往下快擊,身軀候然拔升,秋離狂笑如嘯,銀牛角如影隨形緊跟而上,左手劃出一道碩大的圓弧,在這圈無形的圓弧中,千百掌影穿掠飄射,有如星月交輝,浮沉不定,展現出一副罕異的景色,這副罕異的景色,只是突然一閃又寂,而凌空的“魔面子”雷仲卻巳悶吭連連,身子在急劇的翻滾中,斷線風箏般沉重摔跌到山岩左側的一片鋸齒形石面上!
方才,秋離一口氣連串暴展“大悲角法”中的精華招式,:同時,左掌也以他那古怪邪異的卓絕散手、“攀月摘星手”合併攻敵,如此雙管齊下,雷仲任是再三分刁鑽狡猾,又如何抵擋得住這連天山派一流強手也無法抗拒的兇悍武功!仰臥在那起伏不平,粗礪堅硬的石巖上頭,雷仲口中暗紫色熱血不停地往外狂噴,他雙眼圓瞪,眼珠子似欲突出雙眶,面上癰痙贅結的疤痕也呈現出一種可怕的烏青色彩,胸口在劇烈地起伏,四肢斷續地痙攣,而他那個金盔形兵器,卻仍緊緊握在他有如藤籮般五指纏繞的手中……秋離的銀牛角並沒有傷著他——僅只逼退他往高處躍躲,真正使雷仲吃到苦頭的乃秋離同時推出的“攀月摘星手”,這一記曾使天山派泰斗可札軟漢也栽了跟頭的“攀月摘星手”,在剛才那一剎那問,便有十七掌重重擊中了雷仲的身體,而且,大多數傷到要害!
現在——
秋離緩緩地走近了雷仲。雷仲仰躺在那裡,已經無法移動,無法掙扎,甚至,連雙眼也難以轉側了!
有生以來,秋離曾看過很多屍體,以及很多垂死的人,如今,他知道雷仲已然快要接近成為一具屍體,現在,他正是一個典型的嵌死者了!…微微俯下面孔,秋離有些悲憫地注視著那奄奄一息的雷仲,口中“嘖”了兩聲,他嘆息道。“何苦來呢?雷仲,雖說早晚你也逃不過這一關,但多話些日子總是好的哪,你非要爭一口不值得爭的氣。真叫我替你惋惜……”“哇”地又吐出一口紫血,雷仲張了張嘴想嘶叫,但是,發出的聲音卻低弱有如蚊蚋。
“你……你好狠……”
搖搖頭,秋離平靜地道:“當然,你在臨去之前,必定不會感到心甘情願的,假如我是你,我也會和你一樣,雷仲,覺得痛苦麼?”那一雙血紅的,卻光芒散亂僵硬的眼珠子死盯著秋離,在泉血溢流中,雷仲氣如遊絲般道:“三十年……江湖……闖蕩……到頭來……卻竟栽在……你的手中……我……我死也不能………瞑……目!”
嘆了口氣,秋離頷首道:“瓦罐難離井上破,大掌旗,如今你也就應了這句話啦。”
喉頭髮出一陣“咕嚕嚕”的怪異聲響,在這片聲響中,雷仲口裡的鮮血又狂湧如泉,驀地,他雙眼怒翻,摧肝瀝膽似地嘶叫:“秋離……你等著……我要找你索命——”秋離尚未及回答,雷仲已全身一挺,“咯”的一聲之後立即斷了氣,他就那麼形狀慘怖地仰臥在那裡!
伸直了腰,秋離舔舔嘴唇,懶散地道:“媽的,什麼場面全叫我碰上了,都挺了屍競然還變鬼來嚇唬我,好在我膽子尚不太協……”搖搖頭,他不再遲疑,雙臂騰空,一個跟頭翻到山岩之下,咽,下面,那胖大的倪尚強仍然在和“九翼手”邵斌火併得難分難解,看情形,他們似乎還不曉得山岩上廝殺已經結束了呢………此際,邵斌顯然已稍占上風,爛銀短槍閃炫如蛇電飛舞,縱橫點截,隼利無比,倪尚強的“盤龍杖”雖也奮力揮展,浩蕩有威,但兩者相較,倪尚強卻逐漸有些活動不開,受制於人了!
從一邊走過來,秋離用手拈拔著胡茬子淡淡地道:“你們兩個還沒有夠呀?”擠鬥中的兩位仁兄,聞聲之下俱不由大驚失色,心寒膽顫,不約而同地,兩個人齊齊虛晃一記,慌忙分向兩側躍出!
將一根鉗在手指上的胡茬子輕輕吹掉,又伸手朝前襟上擦了擦,秋離來到三步之外站定,他笑了笑,道:“呢,這才聽話,而你們即將知道,聽話的人有福了,我心裡一高興,你們會受到不少的恩典。”
肥胖油亮的面孔如今已是一片灰青,倪尚強艱辛地嚥了一日唾液,心驚膽顫地道:“秋……秋離,我……我們的大掌旗……呢?”左手向自己頸項一比,秋離眨眨眼,道:“翹辮子了!”
“什麼?”倪尚強如道雷殛,震驚之下,不由“噔噔”一連踉蹌退了好幾步,他全身哆嗦,兩頰肥肉急劇抽搐,聲如嚎泣:“你……你是說……你是說……我們……的雷……大掌旗……已……已經死了?”
笑了笑,秋離道:“除了這個解釋,大壇主,你對‘翹辮子’三個字,莫不成還有其他的說法?”痙攣著,倪尚強氣急敗壞地道;“你……是你殺的?”
秋離頷首道:“不錯,我也並沒有誣賴別人。”
僵窒了好半響,倪尚強才面容死灰,語聲撲顫地道:“秋離……‘八角會’誓不與你甘休……你將為你今天的暴行償還血債,連本帶利的償還……”打了個哈欠,秋離略略顯得有些疲乏地道:“新鮮事兒,倪大壇主,哪個說過要和你們‘八角會’善甘罷休的哪?你不要在這裡自作多情,以為我姓秋的搞下這場亂子就得開溜,我老實告訴你,今天的這一回合,只是個開頭,熱鬧的還在後面,你們便是不找我,我也會尋上門去與你們親熱親熱,一直親熱到你們‘八角會’死盡埋光才算結束。”
不待對方回答,他又突然變得冷厲之極道:“在我秋離手下,已不知宰殺了多少武林蟊賊,江湖妖孽,你們‘八角會’的幾十條狗命,在你們來說,象是驚天動地,非同小可了,在我眼中,卻和宰殺了一批奮生沒有兩樣,根本算不得一回事,而你們‘八角會’所有的性命,便一起賠上,也抵償不了我義兄屠孤吉的一滴血!”狠狠地,他接著暴烈地道:“你們只是一群貪婪的狼,一群無義的狗,一批奴才的奴才;一批小人的小人,全該凌遲碎剮,五馬分屍,沒有一個配在世為人!”
秋離語聲帶血,神情蘊煞,每個字俱似一把刀,每句話皆象一柄劍,字字句句都那麼冷森森,血滴滴的插進了倪尚強的心窩,使他不寒而慄,魂驚魄散,連大氣也憋得透不了一口了!
右手的銀牛角角尖指點向倪尚強,角尖上血跡濃稠粘滴,秋離冷酷如冰地續道:“當年,我義兄‘赤膽聖手’屠孤吉便是你們‘八角會’聯合了‘青衫幫’‘紅心教’一些魔魑魅魎以陰毒手段損害了他,你們以眾凌寡,以多欺少,用群毆戰,車輪戰,使毒物,施暗器,用盡了一切可能使出的歹毒伎倆來算計他,可恨哪,你們一個個昧著天良,不顧仁義,逼著他走向絕路,迫著他捨棄生命人……媽的,你們這些是人生父母養的野種,老天有眼屠大哥還留著我這個親人,而我,我早就在處心積慮地要尋找你們了,早就渴盼著以血償血了,早就將二雙鐵鞋也快要踏穿了。正好,你們正好不甘寂寞,又在蟄伏中蠢蠢欲動,幸虧你們死灰復燃了,才將我這一顆已經絕望的心激跳,才又把我那一股已然冷卻的仇燃起,這是天意,要你們自行送到我手,你們,也就認命了吧!”
驚駭的,倪尚強失措地道:“秋離……你……你還要……如何?”雙眉倏豎,秋離道:“我當然不會將我妹子嫁你!”
哆嗦了二下,倪尚強恐懼地道:“你……要趕經……殺絕?”秋離冷酷地道:“不,至少,我目前不會殺你,我要留著你那張汙穢的活口;回去哭訴你們的主子!”
頓了頓,他又道:“你們那兩個該死的頭兒,‘魔眼雙心’丘達和他的搭擋‘小靈王’蘇樣,他兩個老殺才乃是你們的大二龍頭,是麼?回去告訴他們,我‘鬼手’秋離,就要摘掉他們的腦袋瓜子了!”驚魂甫定,倪尚強不敢相信地道:“你是說……秋離……你會放我生還?”狂笑一聲,秋離道:“正是!”他又陰沉地道:“本來,這個幸運不是落在你身上的,我先賞給了雷仲,但是,他硬要充能,結果充掉了他自己的老命,如今,你算白揀了這個便宜了!”
潤了潤那乾裂的嘴唇,倪尚強沙啞地道:“秋離,我記著你這‘恩典’,我——”一揮手,秋離粗暴地道:“還沒有輪到你放屁的時候,我暫且饒你狗命,條件卻和雷仲一樣,你可以活著回去,但是須留下身上四兩人肉!”
猛一銼牙,倪尚強道:“我認了!”
秋離殘忍地道:“好,我喜歡乾脆的人,你爽快,我更爽快,這四兩肉,姓倪的,你自己找地方割吧!”
臉上的肥肉抽搐了一下,倪尚強彎下腰來,自靴簡裡霍地拔出一柄精光閃閃的小匕首,他咬著牙,略一遲疑,揮手就朝自己大腿根部用力切割下去!
只聽得“噗”的一聲輕響,血光暴現之下,天爺,倪尚強左手上已提著一大塊血淋淋的肉片!那塊肉片白中透紅又嫩又鮮,看上去就和任何;塊剛切下的豬肉沒有二般,而且,只怕分量有半斤多重!
連眉頭也不皺,秋離笑嘻嘻地道:“不錯,你還多少有點種!”忍受著這種刺骨鑽心的痛苦,冷汗涔涔裡,倪尚強不由身體顫抖,腳步搖晃,他寒著臉道;“成了麼?”
秋離道:“成了。”
吸了口氣,倪尚強又道:“我……可以離開了吧?”秋離深沉地道:“回去之後,你告訴你的主子,今天算起第六十天,我在‘白草坡’恭候大駕,‘白草坡’在‘大玄山’東去十五里之處,你知道那地方?”咬著牙點頭,倪尚強語聲喑啞地道:“我知道……相信二位龍頭也知道……”哧哧一笑,秋離道:“當然;江湖上傳統的決鬥之處。”
“嘶”的一聲,倪尚強撕裂了一長條衣襟,草草將大腿傷處包裹完事。末了,他疑注秋離片刻,瞥了瞥呆立;側的邵斌,然後,這位“八角會”“大雄壇”’的壇主,便轉身離開,他破著腿,技著“盤龍杖”,那背影;顯得如此老邁龍鍾,又顯得如此頹唐倫涼……忽然,秋離想到了昨天在襄陽城的小飯館裡走漏消息的那位,“癲子”與“老馬”。他記得這兩個人並未喪在自己手下,遊目四顧,卻早已蹤跡杏然,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溜掉了,但看這情形,這二位仁兄一定是見勢不妙,才臨陣逃脫的………心中感喟著,秋離轉過頭朝呆若木雞的“九翼手”邵斌露齒一笑,那笑容卻多和藹可親,他懶洋洋地道:“好可嘆啊,是麼?”
悚然驚悟,邵斌忙踏前一步,誠惶誠恐,感激地躬身施禮道:“幸蒙秋兄仗義相助,拔刀拯危,解救邵某人於生死邊緣,此恩此德,邵某人刻骨銘心,終生難忘——”不等邵斌說完話,秋離那張原來和藹可親的面容突然沉了下來,猛地變得寒如秋霜:“少套交情,邵斌,你趁早給我閉上體那張臭嘴!”
大大地吃了一驚,邵斌又是難堪,又是駭異,又是迷惘地愣了一愣,好一陣子,他才張口結舌地道:“這……這……秋兄………這……”重重一哼,秋離道:“這算怎麼回事,是麼?你這滿口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娟,掛羊頭,賣狗肉的偽君子!”
驚恐地退了一步,邵斌駭然道:“秋……兄想秋兄必是聽了什麼人惡言中傷,對邵某有了誤會……秋兄,且請聽我解釋………”嗤之以鼻,秋離道:“解釋?你還用得著解釋麼?你混身幾根骨頭我全清楚,姓邵的,不必麻煩了!”
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邵斌神色灰敗,絕望地叫:“秋兄……莫不是……你也想要奪取我懷中玉盒?”不屑地一笑,秋離道:“你省著吧,邵斌,就算你跪下來雙手獻上,我秋離也一腳踢它老遠,那隻玉盒,你們全拿著當寶,在我看來,卻不值一曬!”
全身驟然冰涼,邵斌恐懼地道:“那麼……秋兄之意……”“嘖”了一聲,秋離道:“簡單得很,我們有筆舊帳要結,就象我先前告訴‘八角會’那批畜生所言。”
驚駭加迷惑,邵斌忐忑地道:“有筆舊帳要結?但……但是,秋兄,你我並無怨仇可言,秋兄大名,邵某也只是神仰,一直未曾拜謁尊顏……這……這又何來舊帳可算?”冷冷地逼視著邵斌,秋離目光如刃:“邵斌,你再仔細想想看,看我們果真素無仇怨麼?而你,也的確與我未曾晤過面麼?”提心吊膽的仔細端詳了秋離一陣,邵斌搖著頭有如墜入五里霧中:“秋兄,秋兄盛名煌赫,神威蓋世,邵某欽仰已久,但是,邵某的確未曾有幸拜識……”秋離陰沉地道:“你再認認看。”
苦笑一聲,邵斌道:“不會的,邵某雖然年近五旬,然雙目尚明,如秋離此等叱吒天下之英雄,只要見過,邵某又豈能忘記?秋兄,這其中恐怕有了什麼誤解,或是秋兄受了什麼人挑撥……”暴烈一哼,秋離叱道:“放你的狗屁!”
難堪地噎窒了一下,邵斌卻提不起膽量來和秋離翻臉,他長長吸了口氣,委委屈屈地道:“秋兄,便是邵某有什麼無意間開罪尊駕的地方,也還請尊駕不吝指明,至少,邵某也可以賠個不是……”秋離冷冰冰地道:“非但你曾經開罪過我,邵總鏢頭,襄陽地面的仁義大阿哥,你幾乎要了我的命!”
大吃一驚之下,邵斌惶恐又迷惘地喊著冤:“秋兄,尊駕………尊駕莫不是找錯人了?邵某與尊駕素無恩怨可言,又哪裡會有尊駕方才所云之事?再說,邵某便是有三頭六臂,也不敢妄想謀奪尊駕性命的地步礙……”忽然哧哧笑了,秋離隕陽怪氣地道:“別嚷嚷了,總鏢頭,大人王,我且問你一件事,你想想看,想好了再留點心回答我。”
三分怔愕加七分忐忑,邵斌囁嚅著道:“秋兄……未知尊駕欲問何事?若然邵某知道,定然有問必答,答無不盡,邵某是一片誠——”不等他說完,秋離已侵吞吞地道:“你那‘雄泰’鏢局子裡,大約在十年以前吧,有一個鏢師,姓什麼叫什麼已記不起來,但是,他有個綽號,叫‘黑猴’,這個‘黑猴’,邵老前輩,你可還記得?”一聽到“黑猴”兩個字,邵斌那張威武嚴肅的面龐已難以剋制地歪扭了一下,臉色也沒來由地突然漲成了褚赤。但是,這些反常的表情只是微微一瞬,眨眼問又已恢復原狀,乾澀地笑了一聲,他擺出一副茫然的模樣道:“‘黑猴’?不錯,邵某早年問確曾有過這麼一位鏢師,未知秋兄如何識得此人並又提起他來?這人只是一個武功泛泛能力尋常的小角色而已,秋兄凌霸天下,想不到卻識得此人……”古怪地笑了笑,秋離道:“當然,我也知道他只是一個武功泛泛能力尋常的小人物,否則,也不會有那些倒黴的事臨到他身上了。”
心裡有如十五個吊桶在七上八下,邵斌小心翼翼地道:“秋兄言中之意,是指?……”秋離冷冷地道:“這人今在何處?”
窺探著秋離的臉色,邵斌謹慎地道:“他已在七年之前,自行辭離鏢局了……”一邊的眉梢子微揚,秋離不懷好意地道:“是帶著他那房如花似玉,卻妖冶淫蕩的熊老婆一道離開的呢,抑是隻有一個人走了!”
吞了口唾液,邵斌唇角的肌肉不由抽搐了幾下,他尷尬又心虛地佯笑著道:“秋兄……呢,秋兄在說笑了,丈夫離開,那有不帶著妻子隨行的道理?當然他是攜帶著家眷一齊走的……”點點頭,秋離要死不活地道:“那麼,你捨得麼?”心腔子猛地一跳,邵斌幾乎嚇得叫出聲來,他冷汗頓流,面孔泛白,窘迫之極,惶恐之極地道:“這……這是什麼意思?秋兄,邵某人手下鏢師辭退,理應攜眷他遷,這和邵某人又有什麼關係?邵某人又有什麼捨不得的呢?秋兄,呢,尊駕真令邵某人迷糊了……”陰惻惻地笑著,秋離緩緩地道:“迷糊?邵總鏢頭,只怕你是一點也不迷糊呢,而且,你心裡比誰都清楚!”邵斌面紅耳赤手足無措地強行聲辯道:“真是黑天的冤枉叼,秋兄,你是武林兩道上有頭有臉的大人物,總不能聽信一些宵小奸徒從中挑撥離間,無端端給邵某扣上這一項惡毒帽子……秋兄這全是有人中傷邵某,欲待借你之手來陷害於我……”秋離毫無表情冷闆闆地道:“你也用不著在這裡呼天招地,其實,任你喊冤喊破了嗓子也是白饒,這就叫‘欲蓋彌彰’!”震駭地,邵斌圓睜雙眼叫道:“秋兄,你切不可聽信一面之言!”搖搖頭,秋離冷冷淡淡地道:“我哪一個人的話都不聽,只是信我自己的!”
目光突寒,他又道:“現在,邵斌,我們不用再打啞謎了,我問你,可還記得在十餘年之前,有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你在那家破德局的後院裡,和一個手下鏢師的老婆幽會私通的事情?”全身突地一顫,邵斌驚恐地叫道:“你……你是……”點點頭,秋離凜烈地道:“不錯,我就是那晚上撞破你們一對狗男女姦情的小孩子,或者,說是一個小童、小打雜的來得更恰當,和他幽會的那個婆娘你該記得,就正是綽號‘黑猴’的鏢師妻子!”
殘酷地露齒而笑,秋離又道:“那綽號‘黑猴’的鏢師是不幸的,他生相猴瑣乾瘦;個性又軟弱優柔,卻偏偏要了個水性楊花、妖媚放蕩的妻子,再恰巧遇上了你這麼一個虛情假義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他那老婆,卻又怎生不會紅杏出牆?媽的。你這野種卻還在我面前裝扮得有聲有色,似模似樣呢,可笑!”
不可抑止地哆嗦著,邵斌全身冰冷,有如一下子墜落到萬丈深淵之中,他直楞楞地瞪著一雙牛服看著秋離,象在做夢一般不敢相信地道:“你……你……秋離……你,你就是那……那個飄零街頭的小孩?那……個被我收容回來……打雜……的瘦小童子?”哧哧一笑,秋離道:“別光說中聽的,當然,我是那個飄零街頭的瘦弱小孩子,也是那個被你收容回去的打雜小童。但是,你別忘了,我更是那個幾乎被你毒死,又被迫再度開始了飄零生活的小孩……’怔愕著,迷離著,惶驚著,邵斌宛如置身於一場荒誕不經的惡夢裡,他看著秋離,又竭力在腦海中追憶當年那個蓬頭垢面的流浪小童,然後,將小童模糊的輪廓與眼前的秋離相印合,相聯繫,但是,他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將秋離的形象與昔日那個瘦小邋遢的孩子吻湊在一起,任是從哪一個角度,哪一抹回憶,哪一樁條件來說,這全不可能是同—個人礙……十年之前,那個面黃肌瘦,幾乎淪為餓殍的孩子,竟會成為今天雄霸武林,立威天下的“鬼手”秋離?不,不,這太不可能,也太離奇了……秋離是什麼樣的人物?對方那種錯愕迷亂的心裡他豈會看不出來?懶洋洋地笑了笑,他道:“如今的我,和十餘年前的我不大一樣,是麼?”口中“嘖”了兩聲,他接著道:“江湖上有句俗詞兒,叫‘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不能老是一輩子註定是同一個命運,十年前,你是總鏢頭,我只是個不值半文的愣小子。但是,十年後,你雖然還是總鏡頭,我卻不能再一點出息也沒有的仍是個愣小於呀,至少,我也得襯上點什麼才行,直到眼前,老實說,可憐得很,我依然沒有什麼大不了,充其量,在這幾千個日子裡,我只算長高長大了些,而且,再就背了個‘鬼手’的惡名罷了,講起來稀鬆平常,為的不長進,提一次我就臉紅一次。”
搓搓手,他又笑嘻嘻地道:“我這十多年來,就一直忘不了你總鏢頭昔日的恩典,早想找你報報恩,又怕你名盛勢大,就這麼忍了又忍,直到今天,我才敢再來,‘鬼手’秋離來了,你老人家也勉強包涵再教訓教訓吧!”
秋離講了這些反話,哪一句不帶著毒刺,哪個字不蘊著仇恨,刁滑狡詐的邵斌又如何聽不出來,覺不出來?可是,唯其聽出來了,覺出來了,才越發感到心驚膽顫,魂飛魄散,他明白秋離是尋仇來了,索還那十餘年前的怨恨來了,秋離——往日那個苦孤伶仃,黃皮寡瘦的流浪童子!
口腔發乾,兩眼暈澀,連腑臟也在痙攣了,邵斌不由自主地抖顫著,駭懼地啞著聲音道:“秋……秋兄……所謂‘君子不念舊惡’那已是……過去十多年的事了,你又何苦非要斤斤記懷不可?”嘿嘿笑了,秋離道:“恩怨能夠分明的人才是大丈夫,邵斌,你以毒藥下在飲食中企圖謀害於我,幸虧我機警識破,才揀回了這條性命。但是,如果我當時糊塗一點,不就白白坑在你的手裡了!而你害了我,到今天你仍然當你的大鏢頭,掛你的仁義招牌,我卻豈不是白白地賠上了命?因此,這筆帳並不簡單,更不輕鬆,這是一筆人命債,換句話說,我也需要人命來頂!”
黃豆大的汗珠子自額頭滾滾淌下,邵斌哀怨地道:“秋兄,你大人大量,就放過了我那一次吧……十年以前,我也是年輕氣盛,魯莽毛躁,凡事欠缺思考……一時的衝動才幾乎鑄成大錯………秋兄,好在事情並未弄得太糟,而且,事後我已深感仟悔……難道說,偶肇的過失,便不能給我一個自新的機會?我……我還不算一個十惡不赦之徒礙……”秋離似笑非笑地道:“恩,表面上象是如此!”
抹了把冷汗,邵斌又囁嚅著道:“事後……我已主動與陳奎的妻子斷絕了來往——啊,是了,陳奎便是‘黑猴’的姓名……我為了避免重蹈覆轍,更辭退了陳奎的職位,贈他白銀三百兩,要他帶著妻子另往他處謀生……這件事,我知道我錯了……秋兄,我已經在能力範圍之內儘量尋求彌補,秋兄,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冷悽悽地一笑,秋離道:“你講了這許多,可有證明?”哆嗦了一下,邵武急切地道:“秋兄若是不相信,可以讓邵某轉回襄陽去問!—”秋離凝視著他,道:“但我與你之間的那段冤案?”滿臉的驚惶驚慄之色,邵斌顫著嗓子道:“這……這隻有請秋兄高抬貴手,放過我了……”沉默了半晌,秋離忽道:“你沒有霸佔了陳奎的老婆又殺了陳奎滅口吧?”惶急地,邵斌連連搖頭道:“絕對沒有,絕對沒有,秋兄,我可以用我的首級來賭咒——”“呸”了一聲,秋離怒道:“扯你媽的蛋,你那顆狗頭還算是你的?老實告訴你,我秋離可以隨時給你摘下來當球踢!”
邵斌恐懼又瑟縮地道:“是……秋兄……是……”觀顏察色,秋離明白邵斌所言不會太過離譜,他用手中的銀牛角點了點對方鼻尖,冷森地道:“如果你所說的與陳奎老婆之間的事,有半字虛言,邵斌,你就會為這些謊話後悔了!”
急急點頭,邵斌忙道:“字字是實,秋兄,我天大膽子也不敢欺瞞你,你可以到襄陽打聽……哼了哼,秋離道:“不要再羅嗦了,邵斌,我念在你創業不易,成名維艱,日常並無大惡,更念在你昔日曾收容於我,賞給我一碗並不容易吃的粗飯份上,我可以強迫自己饒你一命!”
邵斌大喜過望,他如釋重負地慌忙向前踏進一步,感激零涕地道:“多謝秋兄,秋兄恕命之恩,邵某永銘於心便是!”叱了一聲,秋離暴烈道:“你且慢道謝,我話還沒有說完!”邵斌愕然驚道:“秋兄,你?……”秋離斷然道:“哼,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猛一咬牙,邵斌心亂情焦地道:“這活罪……秋兄……是怎生個領受法?”微微仰頭,秋離平靜地道:“容易,一隻耳朵,或是兩隻手指!”
震了震,邵斌忍受著心頭羞憤與驚恐,訥訥地道:“是哪一邊耳朵?哪一隻手的手指?”踏前一步,秋離冷凜地厲叱:“你不甘願?”邵斌大大地一哆嗦,他畏縮地急道:“甘願,甘願,心甘情願!”
秋離雙眉一揚,狠毒地道:“好,哪隻耳朵,哪隻手的指頭,全由你自己挑,而且,也全由你自己動手摘除!”顫悚著,邵斌面色灰白地道:“我……我自己挑?自……自己摘?”絲毫不帶笑意地一笑,秋離道:“由我代勞也可以,只是,我怕我一下失了手,我摘下你一隻耳朵或是多切了你幾隻指頭來!”
頓了頓,他又道:“而你知道,邵斌,一個人的身上,不論是耳朵或手指,都沒有生長太多,而且,也並無存貨!”
驀地長嘆一聲,邵斌悲涼地道:“罷了,罷了,秋離,我便自斷左手二指予你,自今以後,我即退出江湖,永不復出!”
冷冷地,秋離道:“這是明智之舉!”
“噹啷”一聲,邵斌丟下手中的銀槍,他雙目目光悽戀而又怯懼地注視著自己的左手,臉孔的肌肉在這瞬息間全扭曲了!
生硬地,秋離道:“還等什麼?捨不得麼?”再一銼牙,邵斌伸手自懷中模出一柄狹窄而細小的刀子來,他揮掉皮套,咽,那柄鋒厲異常的小刀子已在泛著森冷鋒芒!
不再遲疑,邵斌大吼一聲,寒光閃處,他已用力將自己左手的小指與無名指生生切掉!
當那兩根白臘似的手指頭灑著漓漓鮮血墜落地下,邵斌的一張臉龐已變成淡金之色,嘴角的肌肉也在急劇抽搐,在額際青筋暴浮中,他全身猛一搖晃,蹲下地來抓了把泥土便:按接在斷指的創口上!
笑了笑,秋離將銀牛角收進長衫之內,他淡淡地道:“很痛,這是當然的,那總是自己手上的肉啊!”
呻吟了一聲,邵斌痛楚又悲憤地道:“秋離……這該如你心意了?”微笑的面容煥然一變——變得鐵青,秋離狠酷地道:“你象是還覺得委屈?邵斌,你大約不知道我原是要取你這條狗命的吧?”不待對方回答,秋離又厲聲道:“老實告訴你,僅以兩根手指換回你的狗命,在我來說,是一樁太過吃虧的交易,而我並不是習慣如此吃虧的,你應該覺得慶幸,否則,邵斌,我們可以按照原來的方法來解決!”
猛一機靈之下,自痛苦中突然清醒的邵斌頓時明白了自己的失著與魯莽。他呆了呆。趕緊強忍苦楚,換上了笑容,惶恐地道:“呃……秋兄,秋兄……請息雷霆之怒,我,我是一下痛暈了頭,出言無狀,有頂撞尊駕之處,還請秋兄千萬包涵……”秋離冷冷地盯著他,毫無感情地道:“你該曉得,我秋離對你已是恩典了!”
那張威武的面孔上泛動著悽楚,肌肉的抖顫表現了他內心的不甘與無奈,汗水滲溶在深陷的溝紋裡,邵斌的雙目晦黯而苦澀,他抖著聲音道:“是,是的,秋兄……這是恩典……是恩典………”拂拂衣袖,秋離道:“你明白最好。”
無聲地浩嘆著,邵斌唏噓地轉首望向來路那邊,魁梧的身體在層弱地搖晃不停……秋離靜靜地道:“可是在探視跟在後面的你那兩個手下鏢師?”
吃了一驚,邵斌忙道:“正是……”
搖搖頭,秋離踱出幾步,道:“不用等了,他們必定已被‘八角會’埋伏在山坳入口那邊的殺手擺平了,我聽到他們商量,由他們一個姓上官的壇主率著幾名硬把子專門負責料理你那兩個隨後的鏢師!”
聞言之下,邵斌不覺悲憤填膺地長號:“天啊,你為什麼不睜眼啊,不打雷礙……這些天殺的虎狼,沒有人性的劊子手……”淡淡地,秋離道:“求蒼天不如求自己,邵斌,那幾個殺害你手下鏢師的‘八角會’人物,已經全給我幹掉了!”
目蘊痛淚,邵斌傷感逾懷地道:“秋兄,可是當真?……”嘿嘿一聲,秋離道:“此時此地此景,我沒有興趣和你開玩笑!”
停了一下,他又道:“你誰也不用再等了,你那六個鑷師,沒有一個還活著,不信,你可以到山助口那邊的雜草叢裡找找,另外插在前面竹竿上的兩顆大好頭顱似乎也應該取下來了……”再也忍不住了,邵斌淚如泉湧,他嗚咽著道:“天啊!…這是手下最為……得力的六個鏢師……如今全然死在這裡,我……又怎生向他們的家屬交待?我的名聲,前程……也全完了……”
點點頭,秋離道:“這樣正好,乾乾淨淨,你不是原來也打算退出江湖?藉著這個機會,拍拍屁股下臺恰是時候……”熱淚紛灑,邵斌語不成聲,“幾十年闖蕩江湖……到頭來卻落得此等下抄……”冷冷地,秋離道:“這還不算太慘,至少你仍保全了自己老命,邵斌,有很多人連退出江湖的福分也沒有便叫江湖吞噬了………!”流著淚,嚥著聲,邵斌傷痛欲絕,早已無心回話了。
輕喝一聲,秋離不再留戀,轉過身來,邁開大步直向襄陽城行去。
走著,步履越來越快,越來越急,秋離心中有些無可名狀的煩囂,也有些說不出來的惶惱,另外,還摻著一絲兒悵惘,一抹兒空茫,秋離知道為什麼他今生有這些錯雜的感觸,但是,便知道,又能奈何?’進了襄陽城,秋離先去他存放金子的那家“鴻興錢莊”取回了坐騎,然後,他毫不停留,快馬加鞭地離開了這裡,他走得很急,很快,又很乾脆,象要拋舍一些什麼在身後,當然,那可能是一夜來不愉快的,血淋淋的回憶了!自愛陽經三河口,出銅鑼關,過了金家寨再走兩天,現在秋離已風塵僕僕地來到了風景如畫的“小青山”下。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3:53:52
第二十一章 登臨青山
“小青山”是中原雙絕劍的隱居之地,說它小,可也真不大,在小巧中卻更顯玲瓏巧雅之韻,在那秀逸而不險峻,清奇而不峭拔的山峰間,溫植著常翠不凋的松柏修篡,時值秋末、放眼看去,卻仍是一片青絲瑩碧,沁心怕神,無庸登臨,只是隔在遠處這麼一望,已夠得上明朗軒敞,令人悠然有出塵滌俗之念了……駐馬欣賞片刻,秋離不由已經喜歡上了這個地方,他在略略將身上拾掇了一下之後,便策馬直奔而去。
沿著“小青山”的—‘條登山狹徑上馳。徑路兩側是一片茂密清新的細竹,而兩側的竹與走近的翠色相映,就更顯得深碧如海憂雅寧靜……半頓飯的工夫之後,這條盤旋迴繞的狹窄山道已然到了盡頭,盡頭有一片茗翠蓊鬱的松林,松枝古虯飛揚,亭亭如蓋,尤其是山風拂處,松濤如泣,就更是平空增添了幾分詩情畫意了……一條寬只尺許的幽徑通過這片松林,徑路太窄,已不適騎馬,於是,秋離振鐙落地,牽著他的寶貝“黃驃子”啟步走向林中。
“小青山”這地方,秋離從來沒有到過,但登山之後到達”中原雙絕劍”隱居之處的大略走法,周雲卻在以前告訴過他。
因此,憑著記憶中周雲所說的地形方向,他也可以不太費事地找到通往目的地途徑,現在,他知道,穿過鬆林,即將抵達了!松林後面,矗立一道高約十餘丈的仍壁,一條清澈如銀的細瀑,便自仞壁上懸落,在四濺紛散,宛似碎玉飛雪般的水花流旋里一座完全是以天然原木搭建成的雅緻樓宇便倚在仍壁之下,流瀑之側。這座樓宇高有一兩層,建樓的木材仍還帶著它斑舊而著青的樹皮,樓前樓後,松柏成蔭,枝虯形樸。眼見如畫幽境,耳聞細瀑流泉,這風光,晤,可也真叫美。
卓立林邊,細細觀賞了好一陣子,秋離才讚歎著牽馬朝樓前行近,他在一條以白碎石砌就婉蜒通達樓宇門口的雅緻小道之前,將馬兒放了,扯扯衣衫,才大踏著白石子道上去。
一級木製階梯之上,便是那扇泛著黃灰色,尚帶有清晰木材紋路的門兒了,門兒正閉著,連兩邊的窗口也有重重密簾掩遮。
吁了口氣,秋離舉手叩門,邊高聲叫道:“有人在裡面麼?”片刻後,秋離聽到一陣碎碎的步履聲響輕輕傳來,這人走路的腳步聲顯得矜持而高雅,未見其人,光聽他走路的步履,便可以推斷出這一定是個有著良好教養的人物,而且極可能是個女子!
不一會,門扉呀然開啟,呢,門扉後,卻映出一張何等撫媚人的臉龐,果然是一張少女的面容,一張有如花研也似的嬌美面容,可愛極了,也純真極了,好令人目不忍移!
微微一怔之後,秋離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一笑,他道:“你真美,姑娘。”
那少女的表情,本來是有些兒迷憫而驚異的,但是,秋離這一出言讚譽,她卻突然將面色沉了下去,兩手一叉腰,她冷如寒霜地道:“我美不美和你有什麼關係?我想,你灰頭土臉的跑到小青山來,總不會只是為了向我說一句無聊的話罷!”
別看這女孩子豔若桃李,狀似嬌憨,說起話來卻是利舌利嘴,咄咄逼人,一開口就厲害得幾乎要咬下對方一塊肉來!
“嘖”了兩聲,秋離微微笑道:“你不要誤會,以為我吃你豆腐,佔你便宜,我這人最大的長處便是直爽磊落不喜虛偽矯飾,方才,你一開門,我頓覺豔光四射,顏容照人,所以這麼情不自禁便脫口讚美你一句,姑娘,這也正好證明了我坦蕩直率,一片摯誠。”
小巧挺直的鼻子皺了皺,少女不屑地道:“好個花言巧語、不知臉長的渾小子,你直爽不直爽,磊落不磊落,這是你的事,犯不著在姑娘我面前出醜賣乖,自誇自弄,你到底有事沒事,有事快講,沒事你為什麼敲門?姑娘沒有這麼多閒情逸致陪你耗時間!”伸出舌來潤潤嘴唇,秋離笑嘻嘻地道:“小姑娘,我遠來是客,不管我有事沒事,你總不能這麼擺臉色給我看,一下子拒人於千里之外吧?”臉色越發冰冷了,少女怒道:“喂,你是有完沒完?站在這裡嚼舌根子?客!你看看你這邋遢樣子,活象剛從大牢裡放出又逃亡了幾於裡的囚犯,衣冠不整,面容不修的一副窩囊相,我‘中原雙絕劍’門上會有你這種客?真是笑話了:“嘆了口氣,秋離伸手摸了摸自己頷下刺手的胡茬子,又看了看穿在身上那襲汙髒凌亂又沾滿灰土的長衫,他無可奈何地道:“我是來得太急促了,沒有把自己裝扮裝扮,實在有些抱歉。不過,姑娘,你也不能全以衣冠相人哪!”
鼻孔裡哼了哼,少女輕藐地道:“不用多羅咳,光看你這不三不四的樣子,也知道不會有什麼好來路,說,你敲門幹什麼?”搓搓手,秋離道:“我請問,周雲和艾小玫回來了嗎?”少女怔了怔,她疑遲地道:“你問師兄做什麼?”秋離聳聳肩,道:“我們是朋友,他請我來此,參加他與艾小玫的婚禮,這些理由,夠不夠我敲門的原因?”打量了秋離一會,少女的臉色緩和了些,她比較友善地道:“你是誰?”秋離道:“先說周雲在不在?”點點頭,少女道:“師兄陪著未來的師嫂下山採購化妝品了,二叔和他們一道去的,現在只家父和我兩人在家……”秋離點點頭,道:“那麼,我可以進來等一會麼?順便也拜訪令尊,我想,姑娘你一定是‘中原雙絕劍’裡‘金絕劍’衣帆的令嬡了?”靈秀端巧的眉梢眼角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少女凝視著秋離,眸子深處有一股穎悟的光芒在閃耀,她帶著三分親切,七分好奇的韻調,驚喜地道:“我想,我該知道你是誰了秋離尚未答話,少女背後已響起一陣清朗而蒼勁的敞笑,一個溫潤的聲音隨即傳來:“霜兒淘氣,還不肅請秋壯士入室待茶?”這位叫“霜兒”的少女,聞言咯咯一笑,輕悄地讓到一邊,嬌媚地回身叫道:“爹,他果然就是秋離嗎?”又是一陣那種令人聽來十分舒暢熨貼的笑聲。笑聲裡,一位銀髯如雲,禿頭紅臉,身著一襲褐布長衫的矮胖老人已然出現。他那胖敦敦的紅潤臉龐上孕著慈祥的笑意,一雙細小精芒四射的眼睛,和藹又讚許地正在端視著秋離,老人家這模樣,呢,不似是一位名震天下的武林宗師,就好象一個面團團的富有莊稼員外一般!
秋離連忙整容施禮,穩重地道:“末學秋離,拜見衣老前輩。”
對面的老人,果然就是名聞四海、威揚南北的“中原雙絕劍”之首“金絕劍”衣帆!秋離對衣帆如此敬重,使這位劍術中的泰斗人物頗覺光彩,更感到無比欣慰,他長笑一聲,急步上前挽住秋離,殷切地道:“壯士休得如此多禮,快請入內把敘……”一面說,衣帆邊將秋離迎入前堂之內。這間堂屋佈置得異常清雅古樸,無論地板、牆壁、頂面,全和外邊一樣,純是採用未經修飾的粗大原木所制就,非但淳新簡樸,別有風味,更隱隱飄散著一股子淡淡的木料芳香,六把斑竹椅圍繞著一張老樹根雕成的雅緻紫紅色桌子,一側的竹編高几上擺著一隻香菸爐似的羊脂玉鼎,靠左邊的一扇大窗正撐開,可以望見窗外那一線濺銀碎珠般的流瀑,在流瀑揚起的檬檬水霧迷漫中,那種泌涼的爽氣,宛似也飄輸室內了……窗邊,有松柏的綠影映入,一列置於各色瓷盆中的“奇石”便放在窗檻下的橫板上,形形色色,清奇古怪的石狀,有如幾十座縮小了的名山古嶽擺在那裡,令人目之思之,悠然神往。一具織錦玉屏橫立在室內,玉屏上精繡著一幅“孤竹嘯風圖”,屏前。是一張名貴精巧的雲石臥榻,屏後,想就是進入另一個房間或是登樓的梯子所在了。
衣帆肅請秋離落坐後,又吩咐他的女兒趕緊沏茶敬客。現在、他日注秋離,手捋銀髯,笑道:“壯士此來,沿途必是少不了一番奔波勞累吧?”秋離笑笑道:“尚好。”
衣帆和熙地道:“小徒周雲於日前返山之後,業已將他與壯士結識經過及壯士對他之諸般思助,向老夫一一敘明,壯士如此善待小徒,併成全他終生之願,老夫雖為其師其尊,亦同心感激,並衷於懷……”拱拱手,秋離笑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前輩言重了!”
衣帆感慨地道:“江湖中風譎雲詭,人心區測、道義日漸式微,公理蕩然無存,為今之世,如壯士等古道熱腸,慷慨豪邁之輩,實在已不多見,小徒自幼孤苦伶仔,且又稟性癖傲倔強,一再遭到打擊,自己心灰意冷,終日悒悒。老夫為其授業師長、多年來便少見此子歡喜,礙於武林傳規與人言流長,老夫亦束手無策,徒喚奈何,若非壯士一力相助,突破世俗陋習拯挽小徒於絕境,只怕……唉,這孩子終生也就完了……”秋離表面上謙虛著,心裡卻暗笑道:“媽的,你個老小子卻好一張利嘴,周雲遭到天山派莫須有的理由逐出門牆,又叫人家把青梅竹馬的愛侶奪了去,你老小子明明心裡有數,卻礙於武林中的‘規矩’,你老匹夫自己的‘威嚴’‘面子’拉不下臉來去論理,而幫著徒弟搶老婆的事情當然就更不好意思去做了,如今我出頭助了周雲,頂了個惡名,你老小子總算也出了——口怨氣,難怪高帽子就一頂接一頂地給我戴個不停……老家飲啊,你是受了虛名與陋俗的束縛了,任何一件事,你只須要問該不該做,有沒有道理做。而不要管做了之後,別人會怎麼評論,如若事事全怕人言人語,俱是瞻前顧後,那還搞個什麼球?就今正如你老小於自己說,道義式微、公理就難伸啦……”輕嘆一聲,衣幟這時又道:“小徒日前歸來,即已面告老夫,壯士將要親臨寒山參與小徒婚禮之事,呵呵,老夫還正日夜期盼著呢,不想壯士卻已到了……迎門丫頭,乃是老夫獨女,單名一個霜字,也是老夫將她嬌縱慣了,若有冒犯之處,尚請壯土恕過……”淡淡一笑,秋離道:“好說,令嬡秀美端淑,天真活潑,了無忸怩之態,這也是她的長處呢……”此刻,衣帆的寶貝女兒衣霜已然用一方黑漆木盤託著兩盞精巧的鑲藍瓷杯走了進來,她輕輕地在秋離與乃父之前將杯兒放下了,然後,一扭腰坐在秋離旁邊的一張竹椅上,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直愣愣地逼視著秋離不動!
心裡暗叫一聲“乖乖”。秋離只好有些尷尬地衝著衣霜一笑,搓著手汕汕地道:“多謝姑娘——”那邊的衣楓一看不象話,忙笑叱著道:“霜兒不可無禮,哪有如此看人法的?”彎彎的柳眉兒一挑,唇一抿,衣霜忽然“嘻嘻”一笑道,“我說,秋大哥,你果真是秋離?那個殺人如麻,心狠手辣的鬼手秋離?”任是秋離飽經世故,見過大風大浪。這等陣仗卻是少歷,他肚子裡叫苦,卻不得不笑吟吟地道:“呢姑娘,這個……我當然是秋離,為什麼你還有懷疑呢?”小巧的鼻尖一皺,衣霜道:“我不是懷疑,文縐縐、軟綿綿、又溫吞吞的,就算衣裳穿得糟一點吧,也沒有什麼關係,至少長得腰粗膀闊,頭角崢嶸,一開口象雷鳴,一跺腳也能震……”豁然笑了,秋離道:“小姑娘,你恐怕是幻想太多了,你不妨看看,似令尊這等名懾天下的武林前輩,不也是溫文爾雅,和藹可親的麼?令尊的聲譽是如此煌赫,他又何嘗似你形容那般的‘腰粗膀闊’‘頭角崢嶸’呢?”搖搖頭,衣霜道:“我不管我爹,我只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爹就是這個樣子的了。但是,我想象中一些威名如你這樣的武林強者,必是生得兇狠無比,十分惡扎的,不似你這個模樣……”衣帆忙笑著罵道:“丫頭不得胡說,也不怕人家笑你沒有管教!”
伸伸粉紅色的小舌頭,衣霜嬌憨地道:“秋大哥才不會如此,因師哥已經告訴我很多關於秋大哥的事。他還說,秋大哥為人最是坦蕩豪放,不拘小節,秋大哥,你說是嗎?”秋離連連點頭,道:“當然,當然……”口裡說著,他心頭又在喊天:“我的媽,就算我不拘小節,坦蕩豪放吧,卻也不是這樣的不拘小節,這樣的坦蕩豪放法礙……”深恐女兒再糾纏下去有失體統,衣帆忙舉起茶杯,笑道:“秋壯士,請一試老夫自焙的小青山松子荼!”
秋離趕快將杯執近嘴唇,鼻腔中方始聞到那一陣清心醒腦的幽雅荼香。衣霜又是咯咯一笑,佯嗅道:“爹最會往自己臉上貼金子,那松子茶明明是我辛辛苦苦摘回焙制的,爹卻偏要把功勞朝自己身上拉……”幾乎把一口剛嚥到喉嚨裡的茶水從氣管裡嗆了出來,秋離連忙低下頭去,拼命忍住笑聲……衣帆老臉越發漲得紅了,他放下茶杯,啼笑皆非地道:“丫頭,你是怎麼了?這般沒大沒小的?好吧,就算是你的功勞,你是為父親生的女兒,不也等於是為父的功勞一樣麼?”天真又慧黠地笑了,衣霜道:“話是不錯,但可要言明在先哪……”又好氣又好笑地連連擺頭,衣帆無可奈何地道:“這孩子,這孩子,全叫我給寵壞了……”一轉頭對著秋離,衣霜又道:“告訴我,秋大哥,你一共殺了多少人哪?”楞了楞,秋離微窘地道:“呢,姑娘,是誰告訴你我殺過人來?”小嘴一撅,衣霜悻悻地道:“你不要賴,這些事還用得著人家告訴我?就憑你秋大哥響噹噹的招牌,哼,你的逸聞軼事已經迎風揚出三千里了!”
搓搓手,秋離訥訥地道:“我……呢,我其實也沒有殺過什麼人,縱使有,也全是一些十惡不赦,喪盡天良的歹人罷“嘻嘻”笑了,衣霜刁鑽地道:“秋大哥,殺人是什麼味道呢?”衣帆忙喝道:“越來越不象話了,霜兒,快不要糾纏秋壯士——”撒賴地一扭身子,衣霜粘搭搭地道:“不嘛,我要問嘛……”嚥了口唾液,秋離苦笑道:“那,那種味道……姑娘,對了,你看見過毒蛇沒有?”睜大了眼,衣霜點頭道:“看見過呀,不過,這和殺人的滋味有什麼關係呢?”哧哧一笑,秋離道:“如果你遇見一條毒蛇,它極可能竄來咬你,若是它沒有咬你,說不定將來有一天也會傷害其他人畜,在這種情形之下,姑娘,你會不會立即拾起一塊石頭或者找一根棍子打死它?”微微領首,衣霜道:“當然會!”
秋離笑笑道:“在你打死了這條毒蛇之後,你會有什麼樣的感覺呢?”想了想,衣霜肯定地道:“我除了一害,心裡自然是快樂而又欣慰,只是,在下手的那一霎有些悲憫與失張罷了哈哈大笑,秋離道:“好了,你己代我答覆了你方才問我的那個問題。不錯,每在我下手誅除一個惡徒歹人之時,也就是你所感受到的那種滋味!”
略一迷惘之後,衣霜隨即穎悟了,她頑皮地一皺鼻子,咯咯笑道:“秋大哥,你真壞,也真精,你這是用我自己的手來揍我自己……”眉毛一揚,秋離道:“豈敢!豈敢!”
吁了口氣,衣帆接口道:“秋壯士,老夫這丫頭哪,一天到晚呆在山上也是悶壞了,不但刁鑽頑皮,滿腦子稀奇古怪的想法,來了個人也不管纏得纏不得,只要一見到便拉著人家扯個沒有完,小徒周雲的未過門媳婦,也簡直叫這丫頭給纏怕了!”
扮了個鬼臉,衣霜嬌聲道:“才不是呢,人家艾姐姐好喜歡我礙……”一吹鬍子,衣帆道:“喜歡打你屁股!”
“噤嚀”一聲,衣霜不依地一股腦鑽進了乃父懷中,牛皮糖般在她父親懷裡又揉又搓,膩個不休,直弄得老衣帆麻癢交加,聲聲告饒,這個厲害丫頭才微喘著氣,嫩臉蓬鬢站了起來,一張甜美慧黠的面龐上帶滿了勝利的笑容……手撫胸口,連連喘了幾次,衣帆搖頭道:“不象話,不象話,簡直太不成體統了……”說著,他又面對含著微笑的秋離道:“秋壯士,小女刁蠻已慣,壯士初臨,尚請切勿見笑……”一拱手,秋離平靜地道:“此乃父女深情,天倫之樂,在下欲求之猶自不得,羨慕無已,豈有見笑之理?前輩言重了!”
一邊整理蓬亂的雲鬃,衣霜一邊笑道:“爹,你老聽見啦?人家秋大哥說得有道理,此乃是父女深情,天倫之樂,有些人慾求尚自不可得,哼,女兒每次略和你老表露一番、你就吹鬍子瞪眼,連嚷著什麼‘不象話’、‘不成體統’……等過些日子,女兒嫁出去了,你老便是想要再重溫此樂,只怕也難上加難嘍……”衣帆道:“好妮子,你看你那一張利嘴……”秋離嗓了一口茶,閒閒地道:“姑娘大約已經有了對象了吧?”想不到,秋離竟會突然提出這個問題,衣霜不由粉臉候熱,眉梢含羞,她嬌咳道:“秋大哥取笑人家,人家不來了笑了笑,秋離道:“不敢笑,我說的是正經話,毫無半分取笑之意,而‘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沒有什麼值得害臊的地方……”舔舔嘴唇,秋離又道:“只是,我與姑娘初次把晤,便貿然詢及此事,有些冒昧罷了,好在令師兄周雲與我相交甚深,姑娘又系女中巾幅,大家全乃知心明心,頗為投緣,我視姑娘亦如自己妹妹,才不怕失禮有此一問。”
他側首笑望衣帆,又道:“前輩亦勿以在下放肆見責!”
撫掌而笑,衣帆道:“當然,當然,老夫有了霜兒這等寶貝,見慣聽慣,早就任什麼也不以為怪了,何況壯士你又無不當之處,呵呵呵……”說到這裡;衣帆又感慨地道:“此女生母早逝,十八年來,全是老夫與拜弟一力將她撫養長大,這孩子自小嬌弱多病,因而老夫等未免事事依順著她,這一依順倒好,便形成了她今日這種沒大沒小的放縱習慣……多年來老夫與拜弟一直隱居小青山,少履紅塵,霜兒也就一直隨伴我兩個老人於此深嶺之中,度著那默默歲月……”嘆了口氣,衣帆續道:“這孩子也可憐,一個似她這般年齡的少女,正該是享受青春,經歷歡笑的時候,沒得卻為了我兩塊老骨頭害苦了她,這等活潑可愛的孩子只能孤孤零零地面對幽幽青山,徐徐流水,日夕伴隨著我們兩個暮暮沉沉、垂垂老邁的人……唉,老夫也早就思量過了,霜兒年齡已到,該給她找門合適的人家啦……”俏臉上是一陣紅跟著一陣白,衣霜羞急地叫:“不,爹,不嘛,女兒要一輩子陪著你老人家……”衣帆展顏回笑,道:“你看你這丫頭,方才還在嚷著要嫁,等你給秋大哥一問,為父的再這麼一說,怎的卻反而靦腆起來啦?”垂下頭,揉著衣角,衣霜幽幽地道:“不,我一輩子也不嫁人,除非……”衣帆追問道:“除非如何?”迎起頭來,衣霜羞澀地道:“除非那人也能住在山上!”
啞然失笑,衣帆道:“霜兒,我們是嫁女,並非要娶媳,哪有女婿住到丈人家的道理?呵呵,你這個想法只怕行不通!”一跺腳,衣霜恨恨地道:“哼,行不通我就不嫁!”
衣帆又憐又愛地道:“看你那牛脾氣……”又啜了口茶,秋離道:“前輩,令援尚未曾有得合適人家?”搖搖頭,衣帆道:“十八年來老夫下山的次數寥寥無幾,這孩子更可憐,哪裡會有什麼合適的人家?”他目注秋離,沉聲道:“日後有便,尚煩請壯士代為留意撮合……”秋離一笑道:“義不容辭,前輩交待之事,在下記在心裡了!”俏眼一轉,衣霜又促狹地道:“秋大哥,我看你乾脆改行做媒算了……”微微一怔,秋離道:“此話怎講?”衣霜嬌嗔地道:“怎說?呢,周師兄與艾姐姐是你霸王硬上弓給撮合成的;如今爹爹一提,你又要替我找婆家了。你說,如果你改行專門當媒人,這生意一定興隆得很呢……”秋離啼笑皆非地道:“姑娘詞利,我是甘拜下風了……”衣帆手撫銀髯,笑道:“壯士,等你和這丫頭混得再熟一點,呵呵,只怕就更吃她不消了!”
衣霜方待再發嬌嗔,房外已忽然響起一陣人語聲,緊跟著步履急促,一個驚喜迫切的聲音傳了進來:“師父,師妹,可是秋離秋兄來了?”
一聽這聲音,衣霜扮了個鬼臉飛奔向門邊,叫道:“師兄,可不是你的好朋友秋大哥來啦……”秋離始才站起,恩,門開處周雲已一陣風似地捲了進來,他穿著一襲寶藍色全新長袍,頭上仍然戴著布罩,驟見秋離,他興奮地高叫一聲,三步並作兩步奔了過來,一把握住了秋離雙手,用力搖撼著,又是激動,又是高興地道:“你可來了,秋兄,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這一陣子可把我和小玫急壞了……”秋離也緊緊握著周雲的手,欣悅地道:“我答應要來,當然就一定會來,你們擔的那門子心?你想想,我這做大媒的若是連杯喜酒都撈不著喝,還搞個什麼名堂?”周雲笑出了聲,親切地道:“這些日子你又跑到哪裡去了!
看你風塵僕僕的樣子……”
湊近了一點,秋離笑吟吟地道:“大有收穫。”
周雲忙道:“說說聽……”
哈哈一笑,秋離眼望著早已站在門邊,笑盈盈凝視自己的艾小玫,這些天不見,昭,艾小玫長得豐腴多了,也更白嫩了,她嬸嬸玉立地站在那裡,就和一枝勻仃有致的水仙花兒一樣,美極了!
於是,秋離道:“這些零碎的事等閒下來再談,如今我要先見過未來的新嫂子。”
周雲“氨了一聲,敲敲自己的腦門,笑道:“不錯,我真高興得糊塗了,小玫——”側移一步,秋離抱拳道:“艾姑娘好。”
輕輕俏俏的一福,艾小攻羞紅著臉兒道:“秋大哥好那邊,周雲又忙著見過了師父,匆匆忙忙把他下山採辦的東西唸了一遍,秋離和艾小玫尚未談到兩句話,方才溜到外頭此刻又奔了回來的衣霜,已尖起嗓子叫道:“爹,師兄他們買了好多東西啊,花燭啦,喜帳啦,香臺啦,綢緞啦,紅紅綠綠的被褥啦,還有服脂粉什麼的,大包小包,把那頭毛驢都要壓塌了,爹,你快去看嘛……”衣帆大笑道:“傻孩子,這有什麼好看的?你師叔呢?”不待衣霜回答,一個粗啞的嗓音已響起來:“來了,大哥!”
聲隨人到,好傢伙門裡已現出一位大腦門,細眯眼,酒糟鼻,生相怪異而身材瘦小的老人來,這老人一頭黃髮結了個髻在後面,大嘴巴卻齜著一口白牙,他抹著腦門上的汗水,嚷著道:“可要了我這條老命啦,大哥,零零碎碎的東西還真不少,光是跑那些家鋪子也跑斷了我這兩條腿……”呵呵一笑,衣帆道:“先別嚷嚷,老二,來,我先為你引見一位鼎鼎大名的人物!”
細眯眼一睜,那老人道:“可是‘鬼手’秋離?”秋離迎上,雙手抱拳道:“末學秋離,見過前輩!”老人大笑如雷,過來與秋離緊緊把臂親熱,他笑道:“好個‘鬼手’秋離,年輕俊彥,不世雄才!老夫神交久矣,呵呵,老夫姓鮑,單名;個德字,鮑德!”
秋離笑道:“鮑前輩為‘中原雙絕劍’中之一,有‘銀絕劍’之稱,威名赫赫,在下仰慕多年了!”
用力拍拍秋離肩膀,鮑德道:“不算什麼,不算什麼,比起你來,老夫還差上一把火呢!”
秋離一笑道:“前輩過謙了!”
這時,衣帆笑道:“大家坐下談吧。雲兒,你與你師叔前去將買來的東西搬下放好;霜兒,你快到廚間去整治些灑菜,天傍晚啦,小玫就陪著秋壯士與老夫在這裡敘一敘吧。”
很快的,各人全依吩咐做事去了,衣帆與艾小玫兩人陪著秋離坐在堂屋裡閒談著,片刻後,鮑德與周雲已放妥東西轉了回來,師叔侄兩人也分開坐在秋離兩旁。
吁了口氣,鮑德又抹了把汗道:“唉,可真是老了,人一老,連骨頭都硬啦,連這麼點事情,一折騰下來便腰痠背痛的,象是骨架子都快散了……”衣帆笑道:“老二,我做兄長的還不服老,你就先叫老了?”嘻嘻一笑,鮑德道:“我不象你,硬充能!”
說著,鮑德又轉朝秋離道:“我們老兄老弟,玩笑開了幾十年,秋老弟你可別見笑哪!”
秋離忙道:“言重了,前輩。”
一邊,周雲插口道:“方才問你一下被岔開了,秋兄,這些日子你可有什麼收穫?”笑了笑,秋離道:“撈了一票,另外,那家‘和子門’‘雄泰鏢局子’的舊隙也結了,‘八角會’在‘襄陽’‘牛鳴石’那裡恰巧湊上,也一道給他們吃了些甜頭!”簡簡單單地,秋離又把這些天來的事情述說了一遍,他說得輕鬆,旁邊聽的人可是臉色連變,末了,他笑道:“因此,你這裡的大喜事一完,我就要趕到‘白草坡’去一趟,‘徹底把和‘八角會’的樑子解決掉:“目注乃師,周雲懇求道:“師父,我……我也想跟秋兄一起去——”不待衣帆回答,秋離已斷然道:“不,老友,我一個人去!”
周雲急切地道:“秋兄,不是我故作豪邁,‘八角會’新近東山復起,兵多將廣,好手甚多,任你再是三頭六臂,也只是一個人,俗語說:‘好虎頂不住一群狼’,你莫非還希望他們和你單打獨鬥?完全照江湖規矩來打?我知道我力量有限,濟不了什麼事,但多一個人總是多一分照應,再退一萬步說,到了必要我幫你斷個後想還勉強可以,秋兄,你不能推託——”搖搖頭,秋離道:“盛情心領,老友,我不要你陪我同去的理由有三——”憤憤地,周雲道:“你說!”
微微一笑,秋離道:“第一,你有家室之累了,比不得我孤身一人。”
頓了頓,他又道:“第二,我若是須人助陣,江湖上我的朋友不少,其中功夫超過你的也大有人在,犯不著要你去冒險!”
一咬牙,周雲道:“第三呢?”
舔舔嘴唇,秋離慢條斯理地道:“那麼第三,我自信我這幾下子莊稼把式還勉強可以應付過去,那‘白草坡’一戰大約還不用邀請幫手……”周雲不肯讓步地道:“隨你怎麼說我都要去,秋兄,否則你走你的,到了時候我自己趕到,我也知道那地方!”
嘆了口氣,秋離目注周雲,搖頭道:“你不要固執,老友,你該想想你即將過門的妻子——”忽然,艾小玫平靜地接過來道:“秋大哥,不用替我擔心,我同意雲哥去,而且,我也會跟著去!”
吃了一驚,秋離叫道:“你們二位是瘋了心啦?新婚燕爾卻跟著我去廝殺?你們以為這是逛廟會麼?看,說得那等輕’松愉快!”
低沉地,周雲道:“這世上,秋哥,我們夫婦只有你這麼一個真正值得交心交命的摯友,如果你有了什麼事情,我們都盡不了心,那麼,我們生存的意義何在?情感的真諾,又是如何解釋。”
窒了窒,秋離忙道:“這幾天不見,你的口把式倒是練厲害了。老友,你聽我說,你兩口子的一番盛情高誼,我完全領謝,不論你們人去不去我都一樣完全領謝。老友,我若有了困難,一定來找你們求助,因為我們夠交情!但這件事對我來說,並不是一件什麼大難事,所以就犯不著要你們去冒險,一個人可以辦到的事情,就不需要兩個人去辦,對不?那將是一種浪費,我們都不須要浪費,是而也不用你們去耗力,僅僅如此而已!”
周雲執著地道:“秋哥,我要去……”
兩眼一瞪,秋離火道:“你怎麼這般不開竅?”說著,他又“唉”了一聲,轉臉對著衣帆道:“前輩,尚請代為開導令徒幾句……”衣帆紅潤的面孔有一抹莊嚴的笑意,他正色地道:“壯士,老夫非但不阻止小徒,反而鼓勵他去,非但鼓勵他去,老夫自己與拜弟也將相偕同去!”
秋離大吃一驚之下,簡直楞了,他急巴巴地道:“這……這怎麼行?”一邊,鮑德大笑道:“無他,一是你和周雲的交情夠道義深,二是我兩個老東西看你順眼,甘心為你效力而已!”
呆了一會,秋離搖頭道:“這不大好吧?為了在下一己之事,卻連累各位如此冒險,在下實在擔當不起,況且亦無庸這般勞師動眾,憑在下獨力即可應付,在下並非……”鮑德不等秋離將話說完,已怪叫道:“大名鼎鼎的‘鬼手’秋離,怎的變成這般婆婆媽媽起來?莫非是看我們‘中原雙劍’不起麼?”神色一肅,衣帆亦接著:“秋壯士,想你不願為了此事令老夫不快吧?”吞了口唾液,秋離不好再說什麼,他只有幹打著哈哈,暫時把眼前這個心不由主的場面拖延過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3:54:38
第二十二章 欣見故人
周雲與艾小玫的婚禮已經決定在秋離到達後的第六天舉行。現在秋離來到小青山已有四天了,小青山“中原雙絕劍”的這幢木造樓宇,裡裡外外由大家合力動手,早就洗刷得十分乾淨,兩盞印著金喜字的大紅燈籠也高挑在門扉,兩側一條結著繡球的紅綢帶亦早早懸連在門楣之上,紅綢帶垂下,兩頭各館著一個“雙心結”,“中原雙絕劍”之首“金絕劍”衣帆親書的一副喜聯也貼上了門板,雖然喜期未到,大紅燈籠並未燃起,但是,打眼一瞧,這幢青山流瀑下的幽雅木樓,卻已然顯得一片喜氣洋洋,祥瑞縈繞了。
兩口子的洞房設在樓上後面,那是全樓最最寬敞的一個房間,光線足,空氣好,推開朝東與朝南的兩扇窗戶,可以一覽小青山的蒼翠景色,啟北邊窗,則又能欣賞那銀泉飛瀑和盈眼的碧綠了,而房中陳設全都是簇新的,新的床,新的帳,新的傢俱,而且,恩,一對新人,房裡的色調,仍是一般傳統的喜慶之色——大紅,或者,這種顏色未免有點倫俗,但這卻總表示著吉慶與祥瑞,不論在人們的心理或實際的感受上,吉慶及祥瑞便應該是此等色彩,並且,更應該在這種時候顯露出來礙……現在,是黃昏了。
樓上一間靠南的房子裡,秋離正手握一杯熱茶,站在窗前,默默凝視著外面沫在夕露殘照中的小青山,而小青山;卻是一片菇鬱的翠綠,融在美麗的嫣紅裡……室門悄然開了,周雲躡著足走了進來。
沒有轉身,秋離一笑道:“老友,你來了?”哈哈大笑,周雲道:“好一雙尖耳朵,秋兄,你卻怎生知道是我?”啜了口茶,秋離緩緩回過身來,他笑道:“很簡單,因為我突然覺得一片喜氣充斥在房裡了。”
又爽朗地笑了,周雲過來挽著秋離手臂,二人走到兩張竹椅前分別坐下,秋離凝視著周雲隱在面罩後的一雙眼睛,微微含笑點頭。
周雲奇怪地道:“又有什麼事值得你好笑的?”抿唇,秋離道:“自從我和你相交以來,也算有一段日子了,但是,我就從來沒有看見你有現在這麼高興過……”眨眨眼,周雲道:“真的?”秋離笑道:“當然,因此我不得不佩服一件事……”周雲迷惘地道:“什麼事?”嘴唇在杯口摩婆了一會,秋離侵吞吞地道:“男女之間,情愛的奇異與偉大!”
豁然大笑,周雲道:“秋兄,我不否認……”秋離曬道:“事實如此,你怎能否認?”滿足地嘆了口氣,周雲搓了搓手道:“秋兄,如今我雖然已經報了仇,雪了恥,而且得到了我久已相愛的人,但這一切,還不全是你賜給我的?若沒有你的幫助,只怕現在我仍是那個浪跡天涯,心灰意冷的孤零人……”笑了笑,秋離擺手道:“甭提了,我天生愛管閒事,而有時候管得對,有時候管得錯,你這一樁,僅是我管對了的一件而已!”
周雲看著秋離,真摯地道:“我快要成家了,秋兄,因此我覺得有一個家是多麼重要,它非但是實際上完全屬於自己的小天地,更是精神上的寄託與慰藉,我心中充滿溫馨及甜蜜之餘,秋兄,所以,我也想到你也似乎應該有個家……”搖了搖頭,秋離道:“你所說的那些話我承認是對的,可是,眼前我還沒有成家的打算,真的,絲毫沒有!”
奇異地,周雲道:“這就怪了,秋兄。既然你認為我說的那些話有道理,為什麼你又不願意成家娶妻呢?”哈哈一笑,秋離道:“非常簡單,老友,你娶的是意中人,而我呢?我到哪裡去找一個象你這樣青梅竹馬的愛侶?”周雲忙道:“其實,不一定非要先有情不可啊,成了親以後再開始培養情愛不也一樣嗎?時下的婚姻大多如此……”嘴裡“噴”了一聲,秋離道:“你說得容易,就算揀一個吧,卻也不能隨手挑,就行了,亦得找一位性情相投,各方面不太懸殊的才可以……”望著秋離神秘地笑了,周雲道:“那麼,秋兄,你不堅持非要先有情愛才可以的條件了嗎?”秋離笑笑,道:“也無所謂堅持不堅持,在個人想法上,能遇到一個雙方合得來的女人,彼此認識清楚,建立了情感之後再論婚嫁固然最好,否則,只要是對胃口的,先娶了,慢慢加以瞭解也可以——”說到這裡,他一指周雲,道:“不過,這只是我關上門與你隨便聊聊,並非就告訴你我要成家,老友,大約你還不曉得我對女人的‘愛’是異常吝嗇的吧?”周雲小心地道:“秋兄,你曾愛過麼?”斷然搖頭,秋離道:“沒有!”
想了想,周雲道:“對於將來的妻子,秋兄,你到底是個什麼打算?”揉揉麵頰,秋離低沉地道:“最好是我喜歡的那種女人,實在碰不上,或許我會委屈點挑個較次的,當然,只是說在我的情感上較次的,不是其他條件上較次的——”周雲一點頭道:“如此說來,你還是比較注重婚前的情感建立了?”點點頭,秋離道:“自然!”
周雲吁了口氣,道:“老實說,秋兄,以你在江湖上這麼煊赫的名氣來說,你卻從來沒有綺聞傳出過,這是頗為令人費解的,這隻有兩個理由,其一,你眼眶子太高,其二,你可能根本是個怪物!”豁然笑了,秋離道:“以你看來,老友,我是屬於那一種呢?”周雲笑道:“你當然不是個怪物,因此,秋兄,你便是眼眶子太高,擇偶的條件太苛了……”秋離神色一整,正色道:“說真的,老友,在這一方面我的確十分謹慎一一謹慎得近乎嚴苛,這原因很簡單,我要的女人是一個需要和我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一輩子的伴侶,所以我必然要萬般挑剔,不使遺憾。否則,弄了個性情不投的,大家成天在一道,你叫我如何忍受?如其事後麻煩,遠不如事前傷點腦筋,費點功夫好好選一選,不論是哪一種方式要得的妻子全應如此!”
似乎猶豫了一下,周雲道:“秋兄,我,呢,我給你提一個人你看看怎樣?”眉梢子一挑。秋離道:“好小子,你倒給我穿針引線起來,老友,你不用說出來我也可以猜到你想提的是誰!”
周雲道:“你說說看?”
坐直了身子,秋離嚴肅地道:“我先問你,老友這是誰的意思?”周雲坦然道:“我自己的意思。”
摸摸胸口,秋離道:“好極了,沒有別人給你委託或暗示麼?”遲疑片刻,周雲道:“沒有委託,但不能有點暗示?”秋離道:“還好,只是暗示沒有關係,裝裝糊塗就過去了,老友,我之所以這樣問你的原因是,免得日後大家見面發窘,為了這種事,傷感情是最划不來的了,現在我答覆你,老朋友,不要給我引合親事,更不要替我推薦女人,這一類的問題,我必須自己設法!”
周雲失望地道:“你拒絕了?”
笑了笑,秋離道:“不是拒絕,是心領了。”
有些冒火,周雲道:“但是,你甚至還不知道我要給你撮合的是哪一個人……”端起茶杯來大口飲了口茶,舔舔嘴唇,秋離道:“你的眼睛已告訴了我。”
周雲大聲道:“誰?”
以指比唇,輕輕噓了一聲,秋離壓著嗓門道:“你那寶貝師妹,衣霜,是麼?”吃驚地看著秋離,周雲愕然道:“你,你怎麼知道?”淡淡一笑,秋離道:“在江湖橫行了十來年,假如連這點小苗頭都沒看出來,我今天還能活蹦亂跳地坐在這裡稱英雄麼?”周雲低促地道:“秋兄,告訴我,你怎麼知道我要給你引薦的人,就是我的師妹?”唉了一聲,秋離道:“本來,老友,你一直是很有頭腦的人哪,莫不是這些天來的喜氣衝暈了你的腦袋了,連這麼點雞毛蒜皮的道理也想不出來?”
面罩後的臉孔倏熱,周雲忙道:“別瞎扯,你說說看,你是怎麼知道的?”伸了個懶腰,秋離笑吟吟地道:“好吧,幸運的朋友,我問你,這樓上樓下,一共有幾個女人?”周雲道:“兩個!”
秋離大笑道:“這不結了?一個是你的準者婆.另一個就是你那寶貝師妹,你不會將你那位準老婆送給我,自然你要介紹的就是你那師妹了!”
低低地,周雲道:“不過,說不定我會將別的女人替你引合呢?”哧哧笑了,秋離道:“別的女人?你哪裡還有個別的女人!
最早你在天山派,在天山派你已和艾小攻打得火熱,那時你不會去找別的女人,離開天山派後你投入這裡,不久就出了事,因而更不可能有別的女人了,你自己也想想,在你生命的經歷,生活的圈子裡,異性方面除了你的艾小玫就只認識你師妹,我問你,你到哪裡去給我推薦別的女人?”頓了頓,秋離忽然古怪地道:“說到這裡,一個久存我心底的疑團,也順便可以向你提一提了!”
周雲迷惑地道:“什麼疑團?”
秋離淡淡地道:“等一下再說,老友,你師妹的事既然沒有人委託你,你不必自找麻煩,以後也不要再提起了!”喟嘆一聲,周雲遺憾地道:“秋兄,莫非你嫌她不夠美?”聳聳肩,秋離道:“非也!”
周雲又道:“那麼,是不喜歡她口舌太利?”搖搖頭,秋離道:“正相反,我喜歡利嘴利舌的女孩,那樣才顯得精靈活潑!”
周雲納罕了,他道:“既是你不討厭她,卻又為何不接納我的一番心意?”望著對方,秋離真摯地道:“老友,我很感謝你的關照與愛護,你的師妹我也很喜歡她,但是,那僅是一個哥哥對妹子的喜歡而已,就如同你對她那樣。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她並非我心目中的那種妻子典型,而她與我的個性也大不相同,老友,你可能會知道,對於女人,尤其是可以和我們相匹配的女人,你要了解她是否適合你,並不須要多少年的長久時光,往往,只要一剎那或者幾天的接觸也就夠了……老友,你的師妹秀外慧中,伶俐巧黠,般般樣樣全是個中癬她是一個難得的好女孩,只是,我們不適合,如此罷了……”周雲無可奈何地道:“你既是如此說,那也勉強不得了!”
秋離平靜地道:“對於這件事,你是得到誰的暗示呢?”沉默了一下,周雲道:“小攻。”
哧哧笑了,秋離道:“我那準嫂子為何忽興此念?莫非乃是投桃報李,推己及人?”兩隻手在大腿上搓了搓,周雲低聲道:“是師妹者在小玫跟前誇說你多英俊啦,多瀟灑啦,又恢諧啦,又豪邁啦等等,私下之意,宛似對你十分傾慕……所以小玫才興此念,要我來探探你的口風。”
想了想,秋離道:“那麼,你就說未曾說出好了,也可以告訴小玫講你剛一露出意思,我便表示我也早有了心上人在等著我啦……”。
周雲又好氣又好笑地道:“你叫我騙小玫?”笑了笑,秋離道:“這總比你照實說了來得好,如果你把方才我講過的話傳給你那準老婆,她若萬一把不住口,說給你的師妹聽,老友,這後果可就大大不妙了,到了那時,我固然不好意思,你就吃得消麼?”苦笑一聲,周雲額首道:“不錯,我只好告訴小玫我沒有提過此事了,我說我還沒開口你已司了我些別的事,一打岔就忘記提了……”忽然想起了什麼,周雲又道:“是了,方才你說有一個疑團要問我,是什麼疑團?”瞅著他,秋離怪異地笑道:“小子,你騙了我一次!”
大吃一驚,周雲急得舉起右手道:“什麼?我騙過你,秋兄,我騙任何人也不會騙你啊!你不要瞎猜,亂給我扣帽子,我可以賭咒,可以起誓!”
擺擺手,秋離拉了他高舉的手臂,笑道:“慢來慢來,事情並不嚴重,而縱然你那一次是騙我的我也不怪你,因為你用心至善!”
又急義氣,周雲道:“不,秋兄,你一定要說清楚,我不願意叫你在我人格的記憶上劃一筆汙痕!”
秋離笑道:“真要我說?”
用力點頭,周雲道:“真要!”
拿起杯子來嗓了口茶,秋離平靜不波地道:“也好——”雙目的芒輝是柔和的,溫照的,秋離低徐地道:“老友,記得我一再問你,尤其在進入天山山麓之時也特別提起過,我問及你面容被毀之事,你現在的兩個師父知不知道?你告訴我,他們二位不知情,事實上,他們是曉得的,呢?”全身哆嗦了一下,周雲緩緩垂下頭去。良久,他才仰起頭來,一雙布罩後的雙眸充滿了悽惶與愧疚,唏噓著,他道:“你大半講對了,秋兄,不錯,我面容被毀之事,二位恩師後來才知道,但他們卻不曉得是天山派庇護下的‘無邊湖’屬下丁驥所為!”
唇角一撇,秋離道:“他們也沒有迫問此事?”周雲沉重地道:“逼問了很久,但我不欲連累二位恩師,是而一直堅不吐實,因為我知道,設若二位恩師完全明白了這件事,他們便拼著老命也會趕到天山討還公道,且不論勝負何屬,流血殘命將難免,另一層,天山派原是我舊日師承門牆,他們不義,我卻不能不仁,而二位恩師,又是我眼前的親尊,廝殺起來哪一邊受到損傷,也都是我所不願,也全皆我之罪孽,為了我個人之事,為了丁驥那畜生,這般大興干戈實在不值,所以,我就打定主意,堅不吐露我是為何遭此災禍,二位恩師逼急,我也只告訴他們乃舊日仇家所為,那仇家亦已被我殺死,到了今天,二位恩師還不能斷定我到底是被誰陷害的……”惶驚地看看秋離,周雲啞聲道:“秋兄,方才我說的全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我怕你會對我的二位恩師有了誤解,因此誆你那一遭……我與你論交至今,也僅僅就是那一遭而已真切地一笑,秋離道:“我知道,而我也並不怪你。”
周雲如釋重負,他期盼地問:“秋兄,你恕有我了?”哈哈一笑,秋離道:“不要說得那麼嚴重,媽的,你就是一張嘴巴巧!”
寬懷地跟著笑了。周雲道:“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乃我誆你的了。”
側首凝視著窗外四合的暮色,那些灰灰沉沉煙靄似的也飄進了房內,以至令屋子裡的光線都黯弱得暈茫茫的了,秋離安詳地道:“第一,你告訴我你顏容被毀,而你二位師父不知道,時間上不對,你是被天山派驅出門牆之後不久發生此事的,那時你大約方才投入‘中原雙絕劍’的門下,顯然尚不曾學得什麼東西,但你和我見面時卻幾乎盡襲了‘中原雙絕劍’的絕活,而這些本事又決非三兩個月的短短時光內能以學會的,可見你容顏被毀以後又回到‘中原雙絕劍’這裡來了。是麼?”周雲老老實實地道:“是的。”
秋離徐緩地道:“既然你出了事後又回來習藝了一段時間,那麼,你容顏被毀的事你二位恩師焉能不知?”頓了頓,他又道:“第二,是你大師父衣老前輩與令師妹的神態告訴我的,假如你的臉盤兒變了樣,他們以前一直不曉得的話,這次你回來了,他們驟然發現之下,還不知道會怎麼個驚恐氣憤法呢,這種悲怒的心緒,也一定會在我面前表露出來,但是,他們卻談笑如常,毫無異態,這隻有一個解釋,老友,就是他們早就習以為常,不再奇怪了,這兩個原因一湊合,老友,你以前告訴我說,你遭人毀容之事,你二位師父不知道。就成了禿頭上的蚤子——明擺明顯著是在誆我了!”慚愧地搓著手,周雲低聲道:“秋兄——我真對不起你!”
搖搖頭,秋離道:“我不怪你,而我一直也沒有怪過你!”
苦笑一聲,周雲道:“大約你早知道這件事,我所言不實了?”淡淡一笑,秋離道:“先前只是懷疑而已,直到見了你的恩師等人以後,才確定你小子是騙了我那一遭!”周雲汕汕地道:“你真精明,秋兄。”
用右手指敲了敲自己腦殼,秋離笑道:“說不上精明,只是,昭,我喜歡用腦筋推想,世上之事,不管表面上多麼玄奇,卻一定都有著道理存在,只要抽絲剝繭,逐條剖析,則不難見其端倪,明其大要!……”說到這裡,秋離忽然轉了話題,問道:“是了,你不是在前天告訴我、早在半月之前即已託人前往‘仰宛縣城’請何大器前輩去了,怎的至今尚不見接回來?”周雲算了算時間,道:“照路程來說,這一去一回,也該在昨天便到了,但也可能他們沿途走得慢一點,要遲兩天吧?”接著,他又道:“你別忘了,秋兄,何前輩是殘廢人J行動起來十分不方便呢?……”靠在斑竹椅上,秋離低徐地道:“幾個月沒有與何前輩見面了、他住在我那馬大哥家裡,可不知道習不習慣?”周雲笑道:“秋兄,我看這一次何前輩來了以後,乾脆就把他接到‘黑霧山’我那裡去一塊住算了!”秋離沉吟著道:“這要看看何前輩自己的意思,說不定他願意留在馬標馬大哥那裡,當然,如他喜歡和你們同住自也極佳……”笑了笑,秋離道:“在這裡成親以後,老友,你預備待多少日子後回黑霧山?”周雲笑道:“本來只想住十天左右便回去,可是,如今卻要多留些時候了,因為你與‘八角會’的樑子尚未解決,等這件事妥了之後,我們才回‘黑霧山’,說不得你也需要跟著一道去盤桓一陣!”懶洋洋地,秋離道:“再說吧——關於我和‘八角會’之間的事,老友,你們最好還是不要插手為佳。”
眨眼一笑,周雲道:“你去和我二位恩師說去!”
秋離笑罵道:“媽的,你是在威脅我!”
抱抱拳,周雲道:“不敢。”
又伸了一次懶腰,秋離站了起來,道:“該掌燈了,天黑啦。”
周雲也站起來,笑道:“山裡的日子,秋兄,你過得慣麼?者是這麼平平淡淡,清清靜靜的,一點波瀾也沒有……”秋離深沉地道:“你以為我喜歡那種繁囂雜鬧的生活?老弟,你錯了,我往往心如止水,定如禪僧……”哈哈一笑,周雲道:“真的?”秋離道:“不信的話,或許你以後會看見。”
周雲正想再說什麼,門外,已響起一陣輕悄的啄剝聲,艾小玫的清脆如銀鈴似的話聲傳了進來:“二位者爺,快開飯了,我可以進來嗎?”扮了個鬼臉,秋離忙道:“準嫂子,請!”
門兒輕啟,艾小玫帶著一陣香風進屋,她才一進來,已不由“呦”了一聲,皺著眉道:“老天,房裡黑成這樣,怎麼也不掌燈?你們兩個是在搞什麼花巧呀?”哧哧笑了,秋離道:“辦正經事,黑暗中越見情趣罷了。”
暗影裡,艾小玫的俏臉蛋沒來由地紅了紅,她輕啐一聲,忙著前去掌燈,周雲靠近了秋離,低笑道:“秋兄,看不出你還蠻會吃豆腐埃”秋離失笑道:“你我相交匪淺,我還以為你早就知道了呢。”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3:55:19
第二十三章 大喜還憂
婚禮是簡單而又隆重的,除了一對新人之外,男女雙方的主婚尊親便由“中原雙絕劍”兩個老人包辦了。秋離是唯一的賓客,也是唯一的媒證。衣霜這妮子則成了跑腿打雜,一些瑣碎事全交給她擔待了,其中,幷包括了伴娘的職責。
喜堂便是前庭裝點成的,正面擺著一張香案,香案上鋪設著大紅綢緞,龍鳳花燭高燒,紅豔豔的光芒與正中壁上懸掛的紅緞金喜字相映,散發著一股吉慶祥瑞的氳氤,四色花果襯著八色糕點,均置於十二隻精緻的瓷盤內,連香案兩側的合二仙圖也沾染了無限喜氣,圖上的雙仙似也笑得合不攏嘴。
拜完天地拜祖宗,拜尊師代替了拜高堂,當兩個新人互拜過了,靈巧的伴娘已笑嘻嘻地引著一雙新人步登洞房,秋離內心是充滿了歡欣與安慰的,他親眼看著婚禮的進行,儀式的終了,這不也等於是他一片苦心後的報酬與多日辛勞後的果實麼?呢,天下有情人已成眷屬……“中原雙絕劍”這兩位在武林中輩尊名重的老人,也特別換上了他們甚少穿著的華服,更破例還從山下請來了兩個大酒樓的廚師,整治出一桌豐盛可口的宴席來。不只此,兩位老人又將他們珍藏了四十餘年一罈花雕取出暢飲。這些,非但可以看出來他們二老心緒的歡欣,更可以顯示出他們對周.雲的疼愛,這已不僅是師徒間的愛了,另外尚孕育了一種父子間的親情與真摯……兩位老人賜給周雲夫妻的禮物,衣帆是一串名貴的翡翠項珠,鮑德卻是一副精鑲瑪瑙的耳墜與一塊白玉佩,這是他在下山時早就購妥了的。衣霜這妮子比較寒倫,她送了師哥兩套細工刺繡的緞枕,不過,她這件禮物含有特別的意義,雖然那兩套繡著紅綠牡丹圖的緞枕不值什麼,卻是她自己連夜趕工,一針一線辛苦繡出來的,上面,沾有她纖手的香澤,更帶著她出自內心的祝福……當然,秋離乃是最大的手筆。他贈給了這雙新人異常實惠的賀儀——黃金五千兩,這是他口袋裡,幾十張銀票中的一張,周雲夫妻十分感激,卻並不驚異,因為,他們早知道秋離是一個財可傾城的大富翁了——別看他表面上那種窮兮兮的模樣,他是一直固守著“財不露白”的教言哪。
喜宴席上,大家全興高彩烈,盡情歡娛,新郎倌的寶藍團花壽字袍與翅翎冠,映合著新娘的紅豔霞帔相對生輝,他們敬了再敬,“中原雙絕劍”與秋離、衣霜等人也喝了再喝,多少的喜悅、歡欣、幸福,全洋溢在那一張坦誠而親切的面龐上。多少感恩、銘懷、激動,也就全浮在融合了喜氣的酒波中,皆被他們咽入肚裡,吞進肺腑之內了……雖然,連一雙新人算上,參加這場婚典的只有六個人,但卻絲毫沒有影響它的莊嚴與肅穆,這憑著大家的虔誠,尊重和殷切,更憑著一顆顆真摯的心,因此,婚禮是簡單的,卻與任何一種盛大的同類禮儀意義無差!
當晚,大家全盡了興,吃飽了,喝足了,連心都醉了,約是初更的時候才睡下,秋離不知道別人喝到什麼程度,反正他曉得自已已有八分酒意了,自從闖蕩江湖,他喝酒的場合很多,可是,他卻從來沒有喝過自己酒量五成以上的時候呢,他是太愉快了……只有一件事是美中不足的,這件事未免使秋離與周雲心頭全有點怔仲,“髯虎”何大器沒有趕來!連去接他的那個人也沒有趕回來。那人是“中原雙絕劍”的一個晚輩,是個力,事謹慎而極負責任的武林正道人物。這一次的失誤,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因為是在周雲大喜之日,秋離也就不好提起,同樣的,周雲更不便啟詢,他們只好全暫時悶在肚子裡,等到那人回來再問端詳了。
今天,是周雲夫妻成婚後的第三天了。
秋離方才起床沒有多久,他梳洗方罷,一陣急驟的步履聲已自樓下傳了上來,就以這種毫不停歇的步速,來人到了門外,立即叩擊門扉,並低促地呼叫:“秋兄,秋兄……”皺皺眉,秋離聽出是周雲的聲音,他一面走到門邊,一面道:“咳?你今天起來得倒是蠻早……”拔開門閂,周雲急匆匆地推門而入,從他面罩後面的眼睛裡,秋離看出了有事情發生了,沉住氣,他道:“有什麼不對?”喘著氣,周雲的眸子裡流露著焦灼與憂慮,他慌忙道:“廖川回來了,一個人回來的……”怔了怔,秋離道:“廖川?”急切點頭,周雲道:“就是師父請去邀約何大器,何前輩的那位朋友……”秋離恍然大悟,他將周雲按到椅子上坐下,順手又斟了杯冷茶遞給他,平靜地道:“不要急,老友,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你歇口氣,慢慢說。”
掀起面罩下端,周雲深深吸了一口冷茶,他吁了口氣,沉重地道:“廖川兄大約在炷香時分以前單人匹馬轉了回來,同時,他也帶了一個令人疑慮又擔憂的消息回來!”
秋離淡淡地道:“什麼消息?”
吞了口唾液,周雲道:“廖川兄在七天前即已到達仰宛縣城,他照著我告訴他的地址前往城西郊馬大哥處邀接何老前輩,但在他抵達馬大哥住處以後,卻發覺馬大哥與何老前輩俱已失蹤好幾天了!”
秋離忽道:“你用詞的時候須要斟酌,老友,可真是‘失蹤’了麼?”連連點頭,周雲道:“可不是失蹤了!當天廖川兄在馬大哥那裡一直待了兩個多時辰,以便查明此事,馬大哥的家人也正為了馬大哥與何老前輩的下落不明而焦惶萬狀,四出找尋,廖川兄問他們馬大哥及何前輩是何時失蹤的?馬大哥的家人只說在廖川兄到達的二天前中午,城裡‘李大戶’派人來請他們兩人到‘李大戶’家飲酒,就此一去就沒有回來過秋離深沉地道:“那麼,他們可去問過‘李大戶’了?”周雲忙道:“廖川兄也這麼問了,馬大哥家人說,已去問過兩次了,李大戶說,那天是為了他的二姨太做壽才請客的,吃了晚飯以後,馬大哥與何前輩便雙雙出門回了家,至於為何忽然下落不明,又去了哪裡,他們並不知道,而李大戶的一干僕從門役更證明曾經親眼看見他二人各騎一馬一驢離開了李府……”沉默了一下,秋離道:“後來呢?”周雲又道:“後來,廖川兄為了對我有交待,又親自到了仰宛城裡李大戶家拜過李大戶,詳細問明馬大哥與何前輩那天離開李府前後的情形,李大戶的說明和他告訴馬大哥家人的是一樣,為了這件事,李大戶也感到十分難過與遺憾,他還說他也正派人四處查訪呢……”咬著嘴唇半晌,秋離道:“那李大戶與馬大哥,何前輩是什麼關係?”周雲低聲道:“據廖川兄說,馬大哥家人告訴他,馬大哥田地的收成,每年有大半全由李大戶收購轉手,已然有好幾年了,他們的交情就是這麼建立起來的,大家相處得很好,平素有什麼喜慶酬酢也時相往來,因為李大戶去過馬大哥家中幾次,也就順帶認識了何前輩……”點點頭,秋離喃喃道:“原來是生意上的往來關係……”他一抬頭:“廖川兄又曾去過別處打探麼?”周雲急道:“當然,他離開李府之後,又回去找著了馬大哥的兒子,兩個人順著馬大哥日常進城慣走的兩條道路往還仔細搜查,無論是田野、疏林、山坡、溪流俱不放過,又詢問了道路附近的一些人家,但是,全都沒有結果。為了這件事,他一直耽擱了兩三天才回來,因此連他自己也趕不及參加我的婚禮了,廖川這人辦事仔細盡責,為了他沒有請回何前輩,還不停向我表示歉意呢……”搓搓手,秋離道:“以廖川兄的判斷,他認為會是怎麼一樁子事?”謹慎地,周雲道:“以廖兄判斷,他認為馬大哥與何前輩可能是遭遇了意外,吃仇家算計了!”
笑笑,秋離道:“什麼意外呢?”
微微一份,周雲道:“自然是被劫擄或遭到殺害那一類!”看著周雲,秋離道:“你認為呢?”周雲憂慮地道:“我也有同感!”
秋離問道:“那位廖川兄如今可在樓下?”點點頭,周雲道:“正在樓下,我師父在陪著他談話,他才一到,我那寶貝師妹便上樓吵醒了我,不由分說將我拖了下去……”拍拍周雲肩頭.秋離哈哈笑道:“老友,春眠不覺曉啊!”
面罩後的臉龐一熱。周雲怪難為情地道:“秋兄說笑了秋離拉周雲站起,道:“走,我們一起下樓,我還得當面問問那位廖兄。”
於是,兩個人匆匆出房下樓,在那間尚殘留著喜氣的前堂裡,“金絕劍”衣帆正面色凝重地與他旁邊一個白胖厚重、圓臉方嘴的中年人談著話,那人約莫在三十五六歲左右,眉宇之間,流露出一股誠樸懇切的氣韻,令人初一見,便會興起堪以信託的看法。
衣帆發覺秋離與周雲下了樓。他馬上將那中年人——廖川為秋離引見了。大家寒喧幾句,秋離便話歸正題,簡單又扼要地向廖川探詢馬標及何大器失蹤之事,廖川回答得很詳細,內容則和周雲所說無異,秋離道了謝,坐在椅上沉思半晌,他忽然又道:“廖兄,據你看,那李大戶是不是也象江湖中人?”回億了一下,廖川遲疑地道:“這個,很難驟下斷語。秋大俠,不才與那李大戶會面之時,那李大戶相當誠懇,言談中也十分篤實,除了他手下僕從裡有兩個眉目比較精悍點,似是識個三招二式以外,他本人卻象不屬江湖同道……”秋離笑了笑,道:“廖兄是否能以斷言?”苦笑一聲,廖川道:“俗話說:‘人心隔肚皮’,又道:‘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這是李大戶裝扮得象,或許不才木吶愚鈍,觀察不出也未可定。”
一側的周雲插口道:秋兄,會不會是‘百隆派’施的陰謀?”平靜地一笑,秋離道:“大有可能!”
衣帆眉頭微皺,穩重地道:“‘百隆派’?‘千蛇尊者’古常振的那個百隆派?”秋離頷首道:“是的,‘百隆派’總壇位於‘大寧府’郊的‘白鼓山’,在‘豫’地。”
衣帆搖頭道:“他們惹了你,算是全糊塗了……”微微一笑,秋離道:“也不敢講,以前他們就算計過我,在‘仰宛’縣城之外,可是大批人馬呢,那一次,呢,周雲老友也適逢其會,揀了個收場!”
周雲汕汕地道:“說起那一次,秋兄,還是我們的初見,不過,老實講,在那種情景之下見到了你,未免叫人小驚膽顫。你太狠了!”
無可奈何地喟了一聲,秋離笑道:“他們是想要我的命哪,不狠點,成麼?”周雲又低聲道:“但是,在‘仰宛’城外丘陵子堆的那一次大廝殺,你簡直把‘百隆派’搞得鬼哭狼嚎,血流成河,他們的好手差不多全叫你擺平了,‘百隆派’還有力量再來和你為敵麼?”秋離正色道:“這不一定,那一遭雖然給他們的創傷很大,但‘百隆派’卻並未連根剷除,換句話說,他們仍還保有部分全力,而一個人,不到山窮水盡之前,總是不甘心忍氣吞聲,自行認栽的,‘百隆派’吃了我的大虧,當然恨我入骨。
但是,他們和‘太蒼派’一樣,卻也並未放棄對何大器前輩的搜捕,何前輩一天存在,‘太蒼派’就一天受到威脅,‘太蒼派’受威脅,和他們狼狽為奸的‘百隆派’自也有‘唇亡齒寒’之慮,因此我斷定,何前輩與馬大哥的失蹤,十有八成是這兩派中的入乾的!”
頓了頓,他又道:“或許他們也想找我報仇,但一直沒有得到我的行蹤,因而便先將發覺了何老前輩與收留何前輩的馬大哥,一道俘去了……”忽然,衣帆道:“秋壯士,這會不會是一個陷阱?”秋離頷首道:“有此可能。”
周雲也頗有同感道:“師父說得是,固然‘太蒼’、‘百爐二派都極欲獲得何前輩而甘心,但他們同樣知道何前輩有秋兄撐腰,他們擄去了何前輩,秋兄一定不會罷休,是以他們便故意如此做,又加上一個與秋兄有金蘭之誼的馬標馬大哥,以他們兩人為餌,誘使秋兄前往救援,以收一石二鳥之功2”衣帆鎮定地道:“雲兒分析得很有道理,為師看大半是如此1”哧哧一笑,秋離道:“那麼,我便如了他們的心意吧!”周雲忙道:“秋兄,你的意思是?”秋離道:“我就先到‘百隆派”那裡去,人在那裡便救人,人不在那裡,我會連‘百隆派’的祖師牌位都給他掀了!”
“唉”了一聲,周雲道:“秋兄,你且稍安毋躁,這些全是我們的臆測,是否正確尚未可定,在沒有找出事實真相之前,又何苦大老遠地跑去鬧得天翻地覆?”笑了笑,秋離道:“你放心,老友,我既不煩,更不躁,我平靜得很,何前輩與馬大哥失蹤這樁小事,十拿八穩是這兩派人乾的,何前輩的大仇巨患,除了這兩派之外沒有別人,馬大哥退隱江湖好多年了,以前的恩恩怨怨早就一刀兩斷,毫不沾邊,更不會有仇家去陷害他,況且他兩個一身本事,既.不會撞到河裡,又不可能迷失在山澗,尋常宵小連根毛也別想摸著他們,在這種情形之下,不是‘太蒼’、‘百爐兩派動的歪點子,又會是誰?”周雲思索著道:“若確然是他們,他們又是用哪一種方法下的手呢?”這時,沉默了好久的廖川接著道:“在城裡是不會的,照李大戶所說,他們二人離開的時間在掌燈之後沒有多久,那時正是熱鬧時分,而城外到馬兄府上有兩條道路可通,這兩條道路,一條是官驛大道,人車在入晚前後仍然時有來往,另一條雖然比較偏僻,但也有人家農戶散落四周。按理說,假如馬兄與何前輩在那個時辰遭到敵人圍攻,打鬥聲息必會驚動遠近住家,但經不才挨戶探問結果,那天晚上住在左近的農戶卻未曾聽到任何異響……”豁然笑了,秋離道:“廖兄如此一說,正吻合了我心底的一個打算!”
周雲急問道:“什麼打算?”
搓搓手,秋離道:“我早就懷疑那天李大戶有問題,廖兄這一敘述,更加強了我這個疑點,對,果然其中有鬼。”
衣帆笑吟吟地道:“說來聽聽,秋壯士。”
舔舔嘴唇,秋離道:“因為我們一直只是判斷‘太蒼’與‘百爐兩派的爪牙在搞鬼,卻並無實證,是而,方才我已然暗自決定要先往‘仰宛’走一遭,一則探慰我那馬大哥家人,二來親自到李大戶家去再詳細問上一問,大約是直覺吧,我老感到那李大戶不對勁……我此刻僅是暗自決定而已,尚未找到什麼可疑之處,如今廖兄這一推敲,便給我尋出破綻來了!”
頓了頓,他又興奮地道:“試想,我那馬大哥當年也是一個了得人物,那幾手把式相當硬朗,若有歹人在外頭想放倒他,勢必引起一場激鬥,而何老前輩為‘太蒼派’掌門之大師兄,雖然雙足成殘,武功仍未失盡,亦不是簡單可以手到擒來的,他二人如果在城裡或半途上遭襲擊,必會奮而抵抗,這一抵抗,即會有路人及住戶聞得異響,如今並沒有人知道此事,那麼,便說明了一點——”老成持重的衣帆微微一笑,道:“這一點乃是說,何兄與馬兄並未走出李大戶家?”一拍手,秋離道:“對!”
廖川猶豫了—‘下,低低地道:“但是,李大戶的僕從們卻也證實何前輩與馬兄確已離開……”秋離大笑道:“他們是一丘之貉,那些下人怎麼可能不幫著主子說話?”一捋銀髯,衣帆頷首道:“其實,老夫方才也和秋壯士的想法無異。呵呵,老夫也在心底暗暗猜疑那李大戶不大對頭呢……”吁了口氣,周雲道:“不論這臆測是對是錯,卻也不失是條追尋的線索,秋兄,你下一步準備如何進行?”秋離曬道:“當然先去‘仰宛’縣城,到李大戶那裡拜訪拜訪。”
周雲道:“何時啟程?”
平靜地,秋離道:“明天。”
“什麼?明天就要走?”周雲叫著。
攤攤手,秋離道:“救人如救火,老友,耽擱不得的,我又何嘗不願意在這裡多住幾天,分享一點你的甜蜜滋味呢?”周雲遲疑著道:“我……我們—起走吧?”哈哈一笑,秋離道:“你明知我不會答應的,且你新婚燕爾,我又怎忍拆散?便是你心甘情願,怕我那嫂子也要咬碎銀牙嘍!”
面罩後的一雙眼睛顯得十分尷尬,周雲忙道:“這不關她的事,她也管不住我……”此時,衣帆又開了口:“這樣吧,秋壯士,這件事你獨自去辦,若是需要我師徒效力,你可以遣人趕回傳告,老夫等必然及時往援,否則,事情妥了之後,你也要儘快返山,以便老夫等與你相偕趕赴‘白草坡’!”
秋離沉吟了一會,笑道:“在下看,‘白草坡’前輩等人還是不用勞神了……”衣帆面露不悅,道:“莫非壯士以為我‘中原雙絕劍’不值一效麼?”心裡嘆了口氣,秋離無奈地道:“既是前輩堅持,在下便恭敬不如從命了……”改顏大笑,衣帆道:“這樣才好,壯士,尚請恕過老夫方才失禮。”
拱拱手,秋離苦笑道:“不敢,呢,真的不敢。”
這時,廖川站了起來告辭道:“前輩,若是沒有其他侄輩可以效力之處,侄輩這就拜別下山了……”衣帆忙道:“急什麼?吃了午飯再走不遲,這一次可也真辛苦了你,連雲兒的大禮都沒叫你來得及參加……”誠厚地一笑,廖川道:“這是侄輩最為遺憾之事,也只有等到周兄生了貴子之時,侄輩再去多叨擾幾杯了!”周雲忙道:“一定,一定……”廖川指了指椅旁的一包物品,笑道:“周兄,區區薄禮;是我向你道賀的一點小小心意,尚請笑納……”雙手抱拳,周雲笑道:“有勞廖兄破費,實在不敢當,我也就不推辭了。”
廖川道:“太客氣,周兄,這算不了什麼。”
他又轉朝衣帆道:“前輩,侄輩告辭了。”
衣帆殷切道:“哪有大老遠趕回來飯也不吃的道理?賢侄不要客氣,也不為你特別加菜,是前天雲兒婚禮時剩下來的一些殘餚罷了!”
廖川恭謹地道:“侄輩山下那小店裡這幾天有許多事情堆積下來,需要侄輩親回料理,侄輩決非有意客套,天長日久,侄輩打擾前輩之處往後定多,這頓飯,留待下回再陪侍前輩吧……”呵呵一笑,衣帆撫髯笑道:“你看人家孩子多識禮數,也罷,老夫也不強留你了,可記得要時常上山來陪著老夫聊聊礙……”微微躬身,廖川道:“前輩諭示,侄輩自當相從。”
衣帆額首道:“雲兒代為師送客。”
廖川再次長揖,返身走出,周雲隨伴相送之外,秋離也一道陪著走了出來,於是,廖川又向秋離及周雲告別之後,徑自牽著他的坐騎轉向山下。
站在那條木階前的碎白石子小道上,秋離目注著廖川的背影消失於前面的松林之內,他嘆道:“這人是很忠厚老實,也很謹慎。”
周雲道:“我說得不錯吧?”
秋離抿抿唇,道:“就是稍嫌木訥了一點,呢?”點點頭,周雲小聲道:“我有同感——”他回頭瞧了瞧,又道:“師父對他印象很好,平素沒事的時候常常邀他上山小坐,師父也偶而到山下不遠的那個小店裡去看望他呢……”秋離笑道:“他還開店?什麼店?”周雲輕輕地道:“一家糧行,生意相當不差。”
“嘖”了一聲,秋離道:“正道的武林人物就有正道武林人物的營生方式,假如換了我,只怕我就沒有那個閒情逸致嘍。”
哈哈一笑,周雲道:“換了你呀,秋兄,你大約不會開糧行,乾脆就在大道上設起柵卡收買路錢來啦……”笑罵一聲,秋離道:“不要扯蛋,俗語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雖然不入正流,比不上你們自命俠義,自誇清高,但我每一個錢也都來得有因有由,絕不傷天害理,更不貪贓枉法,每一分銀子上都有我的血汗,我的腦汁,甚至我的唾沫星子,老友,不信你可以去打聽打聽,我姓秋的財產可也來之不易呢……”拱拱手,周雲道:“我相信,我全相信!”
兩人把臂而行,沿著碎白石子小路緩緩散步,秋離意態悠閒四面眺視著,邊又接著道:“其實,普天之下淨是黃金,就看你有沒有腦筋賺,有沒有本事賺,而賺錢之道,並不需要走邪路,施陰毒,堂而皇之的方法有的是,看準了來一下子,就包管十年八年享用不經……”周雲笑道:“譬如說?——”秋離皮笑肉不動地道:“譬如說,我這一次在‘金化’縣的事,兩頭一湊,就撈了一筆一一黃金三萬七千兩!”
“老天爺!”周雲驚得一下子伸了舌頭直嚷,“這個數目,在當前的行價來說,何止十年八年享用不完?只怕十輩子八輩子也足夠了!”
吁了口氣,秋離道:“沒有什麼稀奇的,我拿錢,全說明在無,愛給不給,對方願意,就幹,捨不得,拉倒,大家乾乾脆脆,無論是替人辦事,擋事,甚至也客串走鏢護路,彼此銀貨兩訖,各不相欠,這些,或者不登大雅之堂,但卻比起那些殺人越貨,橫搶暗偷的角色來;不知高明瞭多少倍,而比那些掛羊頭賣狗肉,滿口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娟自命俠義的人物來,亦同樣不知高明瞭多少倍!”
他自嘲地一笑,又道,:“我的金子是用力氣賺的,人家將本求利,我是無本求利,反正是做生意,只要不虧心,其道理沒有兩樣。”
周雲哧哧笑道:“反正,你是任什麼歪理也能夠說成光明正大!”揉揉麵頰,秋離道:“也不一定,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和看法,有些時候,大家的觀點不一樣罷了,誰也有個對自己有利的主張,呢?”用腳尖踢飛了一塊小石子,周雲道:“當然……”四處一望,秋離笑道:“這兩天,你夠享受了吧?”面罩後面孔熱了熱,周雲窘迫地道:“這個……呢,也沒有什麼……”豁然大笑,秋離調侃地道:“媽的,一個大男人,還有什麼害臊的?只是卻須保重身子,不要伐虧狠了礙……”訥訥地,周雲尷尬十分地道:“我……我知道……我一直很有節制……”眨眨眼,秋離道:“知道就好,血氣方剛,戒之在‘鬥’,哈哈哈……”周雲直搓著手,正窘得無言以對,松林邊;一條窈窕的身影,突然閃了出來,那人一出來就嬌聲叫:“師兄,秋大哥,快來幫我提提籃子呀……”秋離眼尖,目光一瞥之下,已咋舌道:“乖乖,是你的寶貝師妹!”
這時,衣霜已從松林邊步履蹣跚地走了過來,她兩手提著一隻竹編的大籃子,裡頭全裝滿了累累松子!
於是,秋離與周雲急忙大步迎上,分左右接過衣霜的竹籃,各伸一手執定了,衣霜面色微紅,秀髮蓬鬆,鼻尖上業已泌出一粒粒細小的汗珠,她用衣袖拭了拭汗,微微嬌喘著道:“可累壞我了,人家整整採了大半個上午呢,也不見你們哪個來幫幫忙!”
秋離哧哧笑道:“姑娘,你師哥新婚燕爾,‘春眠不覺曉’,我呢?又不知道你一大早跑到何處,亦不便啟詢,你說說,我們兩個怎生幫忙法!”嗔了秋離一眼,衣霜笑罵道:“你呀,哼,就是一張嘴生得巧!”
聳聳肩,秋離道:“還沒有你師哥巧哪。”
周雲忙道:“秋兄,你和我師妹爭辯的時候不要拖我下水,我可惹不起她……”這時,衣霜走到那邊一塊乾淨平坦的石頭上坐下,她喘了口氣,又舉手拭拭汗,道:“喂,過來陪我歇歇。”
舔舔唇,秋離指指周雲,又點點自己鼻尖,道:“是叫他,還是叫我?”衣霜臉龐一紅,嗅道:“你們兩個!”
秋離與周雲相視一笑,大步走了過去,就在石塊前面放下籃子各自盤膝坐下,衣霜眼睛看著秋離,口裡卻問周雲:“師哥,我看見廖大哥走了!��敝茉貧偈椎潰骸笆塹模��惺錄弊嘔厝ァ!*
衣霜又道:“秋大哥也要走了嗎?”
秋離笑道:“不錯!”
眉兒輕整,衣霜低聲道:“到哪裡去?”秋離平靜地道:“去救何前輩及馬大哥。”
咬咬下唇,衣霜道:“據你想,他們是出了事?”點點頭,秋離道:“一定的。”
幽幽地,衣霜道:“但廖大哥卻並沒有斷言他們一定出了事……”哈哈笑了,秋離道:“姑娘,有些時候,不能全靠人家的臆測,自己也得動動腦筋才行,而我的判斷從來就不會太離譜……”低促地,衣霜道:“那麼,你還來嗎?”一邊的周雲,業已覺出自己師妹的表情言語有些異樣了,這種異樣,無可諱言的是一個懷春少女情愫的流露,他生恐秋離言語有失,連忙朝著秋離拋使眼色……秋離是何等機智老辣的人物?衣霜這種神態,他焉有察覺不出端倪之理?柔和地一笑,他道:“我當然還來,以後我也會常來呢。”
衣霜頓時喜形於色地問:“真的?”
秋離笑道:“我怎會騙你?”
掠掠鬃發,衣霜恢復了笑容道:“我要告訴爹,你們到‘白草坡’去的時候,我也得跟著去……”吃了一驚,秋離愕然道:“你?你去做什麼?”柳眉倏豎,衣霜冒火道:“我去做什麼?我倒要問你,你去做什麼?”眉梢子微挑,秋離笑道:“我到‘白草坡’是要與‘八角會’了決一段公案,洗雪一次深仇,而這樣做是需要大興干戈的,換句話說,便要流血殘命,姑娘,你該明白這不是去遊山玩水,更不是逛廟會埃”哼了哼,衣霜不悅地道:“你以為我伯?”打量了衣霜兩眼,秋離道:“我不認為你會害怕,但至少,你不適合這種場合!”
衣霜嬌蠻地道:“秋大哥,你不要以為天下的武功全叫你一個人學齊了,別人就不懂,你可知道,我那幾手家傳劍法也頗堪入目呢……”秋離失笑道:“真的?”跺跺腳,衣霜道:“你要試試?”急忙擺手,秋離道:“不用試,不用試,我曉得一定非同凡響,呢,一定非同凡響……”抿抿嘴唇,衣霜道:“秋大哥,你可聽過‘強將手下無弱兵’這句話?我爹與二叔全是中原武林道上劍術的宗師,你想想,我的功夫還會差到哪裡?別人不說,恐怕就連周師兄也不是我的對手!”
一側,周雲愣了愣,心付道:“這妮子吹牛不要本錢,她那兒下子三腳貓把式只能唬唬二些雞鳴狗盜之徒,如今卻竟要連我也壓下一頭……”看見周雲不作聲,衣霜禁不住發急,她尖聲道:“師哥,我說得對是不對?”周雲苦笑一聲,一迭聲道:“對,對,當然,當然……”得意洋洋地盯著秋離,衣霜道:“怎麼樣?這一下你可該相信了吧?”不待秋離回答,她又神秘無比地道:“我便老實告訴你,我爹的壓箱底絕技,直到現在周師哥都還沒有學全:我呢?近水樓臺先得月,卻已學得差不多了。我爹有一套最精華的劍法,名叫‘六形三擊’,哼,別人連看都還沒有看到過呢,我就早會了!”
周雲疑惑地道:“‘六形三擊’你學會了?師妹,那是師父最厲害的三套劍術之一,師父上個月渝知我,要我半年後回山習練這套劍法,連我身為首徒,也要過半年才能開始學,你莫非就先會了?”諱莫如深地笑了笑、衣霜道:“你是我爹的首徒,我是我爹的女兒,再怎麼說爹也不會偏向你,當然我應該先獲真傳!”
吞了口唾沫,周雲仍然不信地道:“但是,要學得‘六形三擊’這套劍法的精髓,必須內力悠長渾厚,有一口至純真氣為輔才行,據我知道,師妹,你的內家修為十分平常,只伯還達不到可以學習這種高深劍術的地步呀!��幣幌倫穎恢茉撇鶇┝說鬃櫻�濾�揮閃車靶吆歟��聊渴�跡��植嫜���;5氐潰骸澳悖�閽趺粗�牢業哪詡倚尬�構徊簧涎�罷饊捉J*?我學這套劍術根本就用不著靠什麼內力,靠什麼真氣,我就憑現在這些條件就可以學,你不信是不是?”心裡頓時明白了自己師妹全是在渲染吹噓,打腫臉充胖子,周雲卻不敢再堅持下去令師妹難堪,他趕忙陪笑道:“我信,我信,我一千一萬個信,無論什麼功夫,師妹去學還不是易如反掌,事半功倍?憑師妹的才華智慧,哪裡還有做不到的事呢?”重重一哼,衣霜道:“這還象話——”說到這裡,她側首一看秋離,秋離卻正抬頭望天,嘴裡咬著一根草梗,這根草梗便在他牙齒中間上下移動……又一跺腳,衣霜道:“喂,秋大哥,你怎麼了?人家在講話,你卻擺出這一副要死不活的熊樣子來!”
“哦”了一聲,秋離笑道:“是麼?我是這麼一副熊樣子麼?”白了秋離一眼,衣霜嗔道:“你信不信?”愕然地,秋離道:“信不信,什麼信不信?”.大不愉快地瞪著秋離,衣霜氣咻咻地道:“你信不信我已得到我爹的真傳?學會了我爹的不傳之秘‘六形三擊’劍術?”秋離皮笑肉不動地道:“其實這又何必問人家信不信呢?你就在這裡把那套劍法使出來,不即是最好的證明麼?”聞言之下,衣霜不由皺皺鼻子,她呆了呆,十分窘迫地道:“這個……這裡又沒有劍,我怎麼使給你們看?”秋離笑道:“這容易,以松枝當劍不也一樣?”說著,他頭也不回,左手後翻,虛空猛抓,只聽得“咔嚓’一聲暴響,尋丈之外的一株松樹已慎然簌簌震動,同一時間,松樹下一條兒臂粗細的枝杈已應聲折斷,活象有什麼東西在拉扯著那條斷枝一樣,竟“呼”聲響動著,凌空飛落在秋離手上!
縮回手來,秋離開始撕除這條斷枝上的針葉橫權,他邊朝目瞪口呆的衣霜,微笑著道:“喏,這不來了劍了?”撫著怦怦亂跳的心口,衣霜驚異無比地問道:“秋大哥,你,你是用什麼法子虛空折下這根松枝的?”秋離將那根光禿禿的松枝遞到衣霜手上,笑吟吟地道:“小把戲,叫做‘千里移鼎’這是‘隔山打牛’與‘凌空攝物’的功夫一種,也是,呢,內家修為上的成就。”
周雲在心裡早就笑翻了天,他知道秋離是在促狹自己這位嬌寵的師妹了,妙在秋離卻態度誠懇,言詞溫柔,令師妹明明滿肚子火氣卻發不出來,非僅如此,周雲對秋離技藝上的精博亦更加欽服了,他知道,這種‘千里移鼎’的功夫,是內家武學上的一種高度精華,不要說他自己達不到這種火候,只怕連他兩位恩師也未必能有此等造詣!
衣霜的一張俏臉兒業已紅透得有如一枚熟蘋果,她遲遲疑疑地伸手接過鬆枝,拿在手裡後卻一下子惶惑起來,失措地,她訥訥地道:“秋大哥……現在,現在你就要看嗎?”秋離暗自失笑,表面上卻興高彩烈,裝成極其振奮地道:“當然,當然,‘中原雙絕劍’二位前輩的不傳之秘,蓋世絕學,我老早就想瞻仰一番,以為揣摩以開眼界!”
無可奈何地站了起來,衣霜拿著那截松枝在手裡猶豫了老半天,就是比劃不出一個式子。這時,她已然羞窘得香汗淋漓了。
忽然,衣霜眼珠子一轉思得一計,她故意將松枝斜舉,硬著頭皮道:“你們看見了,這是‘六形三擊’的開山第一式就在秋離與周雲強忍住笑,準備看她再如何繼續表演下去的時候,這刁妮子已猛地裝出一副“突有所悟”的形狀來,她立即收回松枝,一臉孔嚴肅神氣地道:“好險,我幾乎犯了大錯!”
秋離和周雲二人俱不由一怔,周雲忙道:“什麼幾乎犯了大錯?”衣霜莊重地道:“這套‘六形三擊’劍法,乃爹爹不傳之秘,當初爹爹授我之時,便曾言明不可任意炫露,更不可教人覷去其中精要。方才我遭你兩個一激,心裡激動,竟貿然欲待施展,好傢伙,若非我猛地想起爹爹戒律,一招一式在你們面前施展出來,豈不就違反了爹爹教訓?要是被爹爹知道,我一頓家法只怕就避免不了,這不是幾乎犯下大錯嗎?”周雲一看妮子要耍賴,不由急道:“沒有關係,師妹,你使你的,有什麼後果由我一人承當!”
“呸”了一聲,衣霜丟下手中松枝,扮了個鬼臉道:“你承當你個大頭鬼!”
說罷,不待秋離與周雲答話,已迴轉身去,一溜煙奔向木樓那邊!
秋離哈哈大笑,望著衣霜那窈窕的背影道:“老友,你這寶貝師妹真是精得帶油了!”
周雲亦笑道:“這丫頭片子也只有象秋兄這樣的人物,才整治得了她!”俯身挽起竹籃,秋離搖頭笑道:“也難說,今天若不是她吹過了火,只怕我也拿她毫無法子呢……”周雲伸過手來執著竹籃另一邊,與秋離合挽著緩步行了回去,他一面道:“其實,我這師妹也相當不錯的,精女紅,善烹調,做起事來又快又能幹,生相更佳,就算稍微慧黠一點,不也是錦上添花,尤屬一得麼?”秋離笑了,沒有接腔回話,心裡在想:“好小子,你敢情又在向我推薦老婆啦……”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3:56:04
第二十四章 單騎歷險
離開小青山之後,秋離馭著他的“黃驃子”快馬加鞭趕向了“仰宛”。小青山離著仰宛縣,若是尋常的腳力來說,大約得走個七天八日才趕得到,但“黃驃子”神駿無比,持久耐力,只有五天多六天不到的工夫,業已奔近了仰宛縣城外的那片土丘陵子了。
現在,正是午時,日頭當頂。
秋離有些感慨地移目注視著這些零零散散的、黃紅色泥土堆集成的小丘,這些小丘上依然故我,層疊起伏地聳立在那裡,就有如一個個大小不勻的墳墓。在這裡.秋離曾經獨力手刃了“百隆派”數百人馬,如今、景物依舊,而已死去的那些人卻再也看不到了,就算他們的鬼魂吧,暗中咽泣怕亦其聲乾澀了呢……朝地下吐了口唾沫,秋離快馬奔過土丘陵子中間的道路,他卻不進城,繞著圈子直往城西郊趕去,那裡,有馬標的莊院。
片刻後,他已來到了馬標那座四合院的住宅之前,他抹了把汗彈向空中,翻身下馬,筆直穿過兩邊的土磚瓦房,大步來到中間的大瓦堂門檻。
深深吸了一口飄散在空氣中的稻麥香味,那種香味是淳厚的,樸實的,還帶著幾分濃重的泥土氣息,就宛如一個本本分分的莊稼人身上的味道一樣。秋離靜靜地朝房舍四周流覽了一遍,他藉著這短促的間隙,重溫著他對這座宅院與院主人的依戀及緬懷,朦朧裡,他似又坐在瓦屋後的涼棚下品茗聊天,在微風習習裡,耳際盪漾著他大哥馬標的爽朗笑聲“秋大叔——秋大叔——”有人在喊他!驀然醒悟,秋離迅速轉身,呢,四合院外,一個人高馬大的年輕人正拋掉了肩上的一捆乾柴,飛一樣奔到了他的面前!那年輕人生得濃眉大眼,腰粗膀闊,一身肌膚油黑髮亮,尤其他臉上那個蒜頭鼻子,簡直就和馬標是一個模子鑄出來的2秋離大喜迎上,叫道:“棒棰!”
是的,這年輕人不是別個,正是馬標的獨生兒馬守成,他的小名,叫“棒棰!”
馬守成搶到秋離跟前,“撲通”一聲就跪下地去,頓時紅了眼圈,啞了嗓門,他激動,悲憤,又加上無比的喜悅,聲調顫抖著叫:“秋大叔,秋大叔啊,你老人家可真來了,大叔,侄兒的眼也望穿了,心也急焦了,大叔,我爹的事你老要作主礙……”一把將他攙起,秋離痛惜地道:“你放心,傻小子,我就是為了這檔子事情來的,莫說這還是我牽累了你爹,就算不是,我也不能坐著看戲!”
馬守成抽了抽鼻子,嚥著聲道:“秋叔,我爹和何老爺就在前些天去李大戶家裡喝酒,以後便沒有再回來,不久前來了一位廖大叔,還叫侄兒陪著他又去尋訪了幾次。”
秋離頓首道:“事情我全知道,這些天可有什麼新發現?”搖搖頭,馬守成直愣地道:“全沒有,侄兒領著家裡上上下下十來個長工都四處找遍了,城裡城外的熟人那裡也都去問過了幾十次,俱沒探得爹與何老爺的下落……”秋離鎮定地道:“你娘好吧?”搓著一雙粗大手掌,馬守成啞澀澀地道:“不瞞大叔說,娘這半個月來把一雙眼全哭腫啦……”嘆了口氣,秋離愧疚地道:“唉,都是我給你爹孃添的麻煩……”這時,瓦屋裡間已傳來一個悶厭厭、啞蒼蒼的聲音:“棒棰,你回來了?是在和誰說話呀?”
馬守成叫了一聲“娘”,三步並做兩步奔了進去,一面大叫道:“娘啊,你老甭愁啦,秋大叔來了礙……”緩緩地,秋離自行進屋,在一張太師椅上落坐。他剛剛坐下,裡間的門簾一掀,一位胖敦敦,白團團的中年婦人已顛著一雙小腳匆忙走了出來,她一眼看見秋離,有如見了救星一樣,也忘了禮數,先合十唸了一聲佛,然後,她又哭又笑地奔近秋離,一把拉住了秋離的手,哆嗦嗦地道:“二弟啊,上天呆佑我那老馬命不該絕,你可真趕來啦,我做嫂子的沒有一天不念叨你,就盼菩薩能駕起一陣清風把你送來……這是做的什麼孽啊2老馬在外頭闖的年歲全沒遭過這種邪事,不想洗了手反而出婁子……”秋離被她連珠炮似的一陣子話窒得插不了嘴,現在才算有了開口的機會。他先把老嫂子扶著坐下,安慰地道:“不要急,嫂子。我就是為了這檔子事特別趕來的,咱們慢慢商量著辦,包管能把大哥及何前輩找回來。”
抽出手巾擰了把鼻涕,這位馬標的夫人——田氏安心不少地道:“你來了我就寬暢多了。二弟,除了你,只怕誰也不能把這件邪事料理清楚。說起來也叫人怪啊,跳蹦蹦的兩個大活人,怎麼就會直楞生地不見了呢,講起來誰也不信哪秋離低沉地道:“在出事之前,嫂子,可曾有過什麼岔眼的徵兆?”田氏揉了揉紅腫的雙眼,澀澀地道:“沒有,一點也沒有。”
舔舔嘴唇,秋離道“嫂子,這件事,我已多少揣摸出個六七分來了,你別焦急,我總會盡力去辦……”頓了頓,他又沉侶地道:“說起來,也是我連累了大哥。
他這次的出事,極有可能是因為何前輩的舊仇牽扯才捲了進去,而何前輩又是我為大哥引見後託大哥照顧的,假如沒有這檔子事,大哥也不會出婁子了!”
連連搖手,田氏一臉摯誠地道:“二弟,你快莫如此說話,你和你大哥交同生死,義比山高,兄弟之間原該患難相共,禍福同嘗,說什麼連累,又道什麼牽扯,這全是兄弟們該盡的本分!你別看嫂子我是個婦道人家,你們道上的傳規和講究我也明白,假如連這一點點小事也怨天尤人,那還算什麼義氣呢?二弟啊,老馬和何老爺能平安回來自是最好,要不,我……我也決不會怪你!”
秋離動容地道:“嫂子,你這一說,我就越發惶慚不安了!”
又擰擰鼻子,田氏苦生生地笑道:“二弟,平素雖然嫂子我和你不大多談,全由你大哥陪你,但是你的為人心地嫂子我也常聽你大哥提起,你大哥愛你疼你,就算他自己的親弟弟也不過就是這樣了。這裡,就是你自己的家,你也和嫂了我的親弟弟一般,任什麼事都別和嫂子講客氣,你一客氣,嫂子就更難過……”拱拱手,秋離道:“謝謝嫂子厚愛……”他又一咬牙,道:“媽的,我若找出了這是哪個王八蛋幹下的好事,我不分他的屍就算他的八字生得巧!”
田氏忙道:“歇歇火,二弟……”
秋離恨恨地道:“真是橫啊真是橫,我不先去找他們黴氣,他們已是燒了高香啦,媽的,這些烏龜孫卻竟惹到我的頭上來!”
田氏小聲道:“二弟,你剛才說,已經有了點眉目了?”點點頭,秋離道:“不錯,嫂子,那李大戶有問題!”
怔了怔,田氏驚愕地道:“李大戶?二弟,李大戶和你大哥在銀錢上時常往來哩:我們的莊稼收成也大多賣給他……你不會搞錯吧?”秋離苦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嫂子,如今數他最是可疑。當然,我也希望不會搞錯,反正有一條路總得順著這條路追下去!”田氏嘆道:“眼前我已是六神無主了,二弟,這檔子事便全託付你,還求上天保佑我那老馬與何老爺莫出差錯,等著你去搭救……”喟了一聲,秋離道:“但願如此,嫂子。”
田氏一轉頭,叫道:“棒棰,你這渾小子啊,你大叔老遠來了,你就一杯茶也不曉得端來嗎?”裡屋傳來馬守成的回應,片刻後,他已端了一杯茶走出,雙手置於秋離前面桌上,一面訥訥地向他娘道:“娘,我,我進屋去找東西了……”一瞪眼,田氏道:“找什麼東西?”吞了口唾沫,馬守成兩隻大手直往褲腿上磨,他囁嚅著道:“我……我在箱子裡頭將爹藏著的那兩把‘手鉤子’找了出來……”田氏呆了呆,一呆之後,立即怒道:“你這渾蟲,你這渾蟲啊,你爹業已洗手歸隱了,這才把那兩隻當年闖道的玩意兒收進箱底,你,你卻又翻出來做甚?”怯怯地,馬守成道:“娘,我是想要和秋大叔一道去尋爹爹,那兩把‘手鉤子’我也會用,爹以前教過我幾個式子秋離嚴肅地道:“棒捶,你孝心可嘉,是個好孩子,但這件事不用你去,大叔我一個人足夠了。再說,大叔要去的地方差不多都很險惡,你的功夫還不到家,一個弄不好再叫大叔反過來照應你,不就更麻煩了?你要知道,你爹都退出江湖了,你就更不能往裡跳,任什麼全別沾,而家裡你娘還需要你侍候,不可以由你涉險。這事就算如此了,我去辦,你陪著你娘聽信吧!”
馬守成猶想再求,他方待開口,秋離已神色一凜,雙目如刃般掃了他一眼,這一眼,看得馬守成心頭蹦跳,垂下頭去不敢啟齒了。秋離的威霸及厲害,這愣小子是耳熟心詳的,他業已聽他爹述說過太多遍了,在他的心田裡,已把秋離雕塑成了一副可敬亦復可畏的形象,他將這比他年紀相差無幾的大叔看得如此崇高,又如此神異,秋離的心意,他自是奉若神旨,絲毫也不敢違背的了……田氏連忙在旁邊道:“你秋大叔說得對,棒捶,你不要去增添累贅,沒用還反給你秋大叔加麻煩,若是你爹出了險,你再犯上事,那就叫不值了……”馬守成唯唯諾諾,只好打消念頭。於是,秋離又問明瞭那城裡李大戶的住處,再仔細探詢他家裡有些什麼人。田氏一一把自己知道的全說了,不足的地方,由馬守成在一旁補充。
匆匆忙忙用了午膳後,秋離一抹嘴,就站了起來,他把身上收拾了一下,便向田氏告辭。
田氏及兒子馬守成親自送秋離出了門。那邊,一名粗大的長工替秋離將喂足了料的“黃鏢子”牽過來,秋離謝了一聲,接過韁繩,回頭對田氏道:“嫂子,我這就去了,有沒有消息,我會盡快回來告訴嫂子。在家裡門戶要當心些,棒棰督促著下人們多留神。”
他靠近了一點,小聲道:“還有,如果事情如我所料,只怕對方會有人暗伏在四周監視此地也未可定,總之,多小心。”
田氏連連答應,一面卻不安地移目四瞧著,馬守成這憨小子,一捋衣袖,氣昂昂地道:“大叔放心,侄兒若是發現了那些鬼頭蛤蟆臉,就是不砸斷他一條腿,也要剝脫他一層皮!”
哈哈一笑,秋離道:“好,虎父無犬子!棒捶,你老爹當年,就是你這麼威風!”
幾句話誇得馬守成又驚又喜,他咧開了大嘴,越發英雄地道:“多謝大叔誇獎,家裡自有侄兒相待了!”
斜身上馬,秋離一拱手道:“嫂子,我去了!”
田氏連忙福了一福,馬守成也跟著彎腰,秋離口中“得兒”一聲,黃騾子已撤開四蹄,潑風似的揚塵而去!從西郊進城,也不過只是盞茶功夫,略經詢問,秋離已找著了坐落在城裡南大街和貴衚衕裡的李大戶宅居。
望著那一片深沉的屋宇宅院,秋離拋橙落地,他今天穿’的是一襲純黑緊身衣,外罩純黑外衫,黑頭巾配著黑色快靴,周身一片黑,綴著黑的卻是那一排胸前的雪亮黃銅釦子,.看上去,他是顯得又悍野,又英武,而且,在悍野與英武中,還帶著那麼幾分出奇的俊俏及灑脫!
任坐騎倘佯衚衕之內,秋離大步登上了李大戶宅院前的七級寬大石階,他朝著黑漆大門上的那對獸環扮了個鬼臉,伸手重重擂起門來。
“咚咚咚”……
“咚咚咚”……
擂門聲又響又急,就象一百個鼓手在敲著大鼓,兩扇沉厚的門扇,被秋離敲得都在簌簌搖晃了!
一陣急促的步履聲匆匆來到門後,隨著傳來一個粗暴的吼聲:“停手,停手,媽的皮,你這叫敲門麼?這是他媽要拆房子了!”
秋離收手,微微退後,須臾間,兩扇黑漆大門“呀”然啟開,一個牛高馬大的壯漢半座山似的當門而立,他那張黑黝黝的、橫肉滿生的臉膛上流露著無可掩隱的憤怒,一雙牛眼火暴地瞪著秋離,兩隻毛茸茸的手掌叉在腰際,挺著那肌肉虯突的胸膛,就象能將人生吞了!皮笑肉不動地打量了眼前的壯漢一眼,秋離吊兒郎當地道:“你這裡是李大戶家麼?”那大漢重重一哼,火辣辣地道:“你是誰?”秋離笑了笑,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問你,這裡是不是李大戶家?”這狗熊似的巨漢雙目越發瞪大了,他吼道:“憑什麼老子要先回答你?媽的皮,你模樣生得俊俏?你有個妹子要嫁老子做偏房?狗操的!”
哧哧笑了,秋離毫不動怒地道:“大狗熊,我看你是屎漲肚子了,竟然放出這等臭屁來,李大戶用你這種門閽不是暈了頭麼?”一挽衣袖,露出那兩條有尋常人大腿粗的強健胳膊來,這巨漢啤吼一聲,叫道:“好呀,你這俏鬼子,活相公,你撒野撤到李員外府上來了?老子今天若不教訓教訓你,你定然還道李府生嫩好吃呢2”秋離淡淡地笑道:“大狗熊,你看見滿天淨是星斗在旋了?”楞了楞,巨漢怒道:“什麼?什麼星斗在旋?”快得比閃電更要急,秋離左手暴探,十記又重又沉的大耳光看上去就宛如一下子,全結結實實地摑到那巨漢的面頰上,十次清脆的擊肉聲急串成一片,這半座山似的巨漢已在怪叫狂號中,踉踉蹌蹌倒退了好幾步,滿嘴噴出了帶著紫血的碎牙!
搓搓手,秋離道:“現在,可看見了滿天星斗在旋?哈哈!”
那巨漢在這陣突然的痛苦中,已被打暈了頭,他厲吼如雷,張開兩臂,餓虎撲羊似的當頭撲向了秋離!
唇角微撇,秋離連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右腳斜彈淬旋,橫掃似流光一抹,那巨漢連敵人怎麼個出式也沒有看清,巨漢的身體已象驀然失去了重心,手舞足蹈地騰空翻下了那七級石階!
巨漢的沉重落聲就宛如倒塌了一座小樓,他這要命的一摔,是面腹部先著地,於是,這位仁兄的那張尊容,就全變—成血糊糊的一團了!
用眼角斜瞄著趴在地下、痛得渾身抽搐、又叫得象殺豬嚎的那個巨漢,秋離笑吟吟地道:“如今你不只是看見滿天星斗了大狗熊,恐伯也嚐到了‘黃狗吃屎’的味道吧?難怪你一上來就滿口的狗臭屁!”
他眨眨眼,又道:“在我面前稱雄道霸,兒子,你還連邊都摸不上,老子我在闖江山打天下的時節,恩,你連在你娘懷裡吃奶全不會吃呢。”
那癱在地下的巨漢,如何還能回話?他甚至連身體的抖動都顯得吃力了,如今,他就象一堆爛泥一樣趴在那裡,大張嘴巴,“嗷……嗷……”地呻吟,慘叫個不停。
仍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霎時,十幾二十個下人僕從模樣的大漢已各執刀槍棍棒,一窩蜂似的湧至門口,他們一眼看見這種情形,全不由分說地吶喊鼓譟,兇淘淘地便將秋離圍在當中!
一個似是管家工頭樣的大麻子,象是這群人的為首者,他橫眉豎眼地握著一根短棍,氣勢凌人地大吼:“喂,你這渾小子是他奶奶吃了狼心豹膽了?賣狂使狠擺到李員外門前來?他奶奶竟還將李員外的司門打傷?今天不剝你一層皮,涼你也不知道大爺們的厲害!”
有氣無力地搖了搖手,秋離道:“別吵,別吵,麻皮,你說這裡是李大戶家嘍?”大麻子一聽對方開口就揭他的短,竟然直呼“麻皮”,他不由得火上加油,一揮短棍,怒罵道:“混帳小子,你他奶奶叫誰‘麻皮’?”故作迷憫之色,秋離一指他道:“咦?你滿臉雨打沙坑似的大麻點,不是麻皮是什麼?我當然是叫你‘麻皮’啦2”說到這裡,他又旋首四顧,“噴”了一聲道:“不錯,就只你一個麻子嘛,又沒有別人,不會錯的。”
大麻子氣得哇哇大叫,渾身亂抖,他臉紅脖子粗地狂吼:“反了,簡直是他奶奶的造反了,竟敢當著爺的面侮辱大爺,兄弟們,給我打——”他這一聲令下,四周圍著的十多個大漢齊齊吶喊一聲,刀槍棍棒揮舞砸劈,就象雨點一樣砸向秋離身上!
“乖乖,還真打哪?”秋離口中怪叫,身形卻是挺立如山,毫不移動,左手淬然翻閃,只見一陣狂飈候然平地反旋,那十幾個衝上來的大漢已如遭重擊,紛紛撞跌滾摔,剎時亂作一團!
就在這幾個大漢呼爹喊娘地跌滾翻撞之時,秋離的左掌已飛也似的迴轉,摟頭蓋臉便給了那大麻皮十六記嘴巴子!大麻皮只覺眼前一花,自家那張臉就不象是自家的了,他被秋離的痛捆之力打得一個跟斗摔下了石階,與地下早已趴著的那個巨漢相似——同樣跌了個黃狗吃屎,同樣的滿口紫血碎牙齊噴!
一直保持原地不動的秋離,這時懶洋洋地吁了口氣,他瞧著四周東倒西歪的那些大漢們,笑嘻嘻地道:“各位高朋貴友,有哪一個不服這口氣,我呢,隨時歡迎候教,大家觀摩觀摩,遊戲遊戲。”
十幾個鼻青臉腫,膀痛腿扭的大漢們,哪一個還有這個膽量再敢上前捱打?他們曉得今天算是撞正大板,碰上高人了,一個個忍著痛,瞥著氣,面無人色,哼哼唧唧地全先先後後溜進了門裡頭!
秋離用右手食指拭擦著前胸雪亮的銅釦,他斜著眼大聲道:“麻皮!”那大麻子三魂之中,業已出竅了二魂,他正在暈暈悠悠,抽氣出氣,猛聞得人家那一叱喝,不由全身驀地一哆嗦,粗大的軀體蠕蠕顫動了一下!
秋離冷冷地道:“不要裝死,麻皮.我知道你傷得不輕,但卻還不到無法動彈的地步,你再不吭聲,我今天就真個叫你一輩子動彈不得!”
這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俱象錐子一樣插進了麻皮的耳膜,透進了他的心底,無比的恐懼震撼著他,至極的驚駭籠罩著他,他知道,照那煞星方才的手段,他說的話絕不只是嚇唬自己,那煞星是做得出的。於是,拼著老命,麻皮使出了那一點點殘力,勉強把自己撐得坐了起來……秋離微微一笑,道:“呢,這還象個人樣。”
說著,他用舌尖舔舔上唇,道:“李大戶在家不?”暈頭暈腦地,麻皮吐出一口帶有碎肉沙土的紫血,含混不清地道:“在……在家……”點點頭,秋離又道:“馬標與那何老頭子在不在?”一張臉是火辣辣的,木生生的,腦袋裡也全象混沌成一團了,麻皮吸著氣,他只曉得害怕啦,不自覺地脫口道:“早送走了——”驀地,麻皮又象是才從夢中驚醒,亦宛似被人猛踢了一腳般全身一震,他恐懼地睜開那雙青腫血汙的眼睛,又畏縮,又駭怖地連忙否認:“不,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哧哧一笑,秋離道:“沒有關係,現在你知不知道已經不重要了!”
麻皮顫抖著破裂流血的嘴唇,擦傷的面頰也在不住抽搐,他哆嗦著嚎道:“我……我什麼也沒說……什麼也不知道……你,你不要誣賴我……我任什麼也沒有說過……”眉梢子挑了挑,秋離笑道:“別這麼窩囊,兒子,叫你的尊長看了也不是滋味,英雄好漢並非似你這副熊樣子的麻皮乾脆哭出了聲——也不知是痛得哭或是嚇得哭,他尖嚎著:“你是殺人不用刀礙……我什麼也沒說……這是黑天的冤枉……我對老爺是忠心不二的礙……”秋離哈哈大笑道:“好,好,沒有人說你背叛了你家老爺呀,你最忠心,最誠實,行了吧?你家老爺面前,我會代你轉告的……”正說到這裡,秋離已聽到了門裡遮風牆後的一陣嘈雜步履聲,他聳聳肩,笑嘻嘻地道:“約莫是你家老爺來了。”
步履聲匆匆接近,片刻後,昭,有三四十個氣勢洶洶的漢子,已經簇擁著一個紅臉黑髯的高大人物走了出來。那紅臉黑髯的高大人物年約五旬上下,獅鼻大嘴,一雙環眼虎虎有威,顧盼之間,卻也相當雍容獰猛呢……站到了階頂中間,秋離揹負雙手,閒散地注視著這前呼後擁的一批大漢來到門外,幾十個人立即又雁翅般從兩邊排了下去,那紅臉黑髯的人物則挺立在正中間。
四目互對,那紅臉人沉著地開了口:“閣下何人?我李坤世居仰宛自來與人無爭無鬥,閣下卻不速而來,情由不說便連傷了我家十幾名僕從長工,我倒要問問,這是為了什麼?閣下又是受了哪一個的唆使?”秋離笑了笑,慢條斯理地道:“所謂‘李大戶’大約就是你了?”紅臉黑鬚的那人——李坤,寒著臉道:“不錯,正是我李坤。”
上下打量了一陣,秋離道:“你可是道上同源?”李坤冷冷地道:“我雖然不是江湖中人,卻也愛結交江湖上那些豪爽朋友,你方才說的行話我聽得懂,我不在什麼道上闖,我是做生意的,正正當當的買賣人。”
手指朝左右前後一點,秋離道:“正正當當的買賣人?不大對吧?真正的買賣人哪有你這種兇淘淘的架勢?又哪裡會有此等蠻橫驕狂的臭排場?”頓了頓,他又道:“而買賣人是應該和氣生財的,你本人頂了一副閻王相不說,你這批什麼僕從長工一個個橫眉豎眼,凶神惡煞似的,就和些棒老二無異,這樣的形貌你們還能做什麼生意?不是全把上門的客戶嚇跑了麼?”李坤氣得青筋浮額,雙目驟睜,他咆哮道:“我們的態度要看是對什麼人來決定!對朋友,對鄉鄰,對客戶,我們自然和氣篤誠,但對付象你這樣的江湖浪漢卻必須如此。說,你是想憑著你有幾手武動跑來訛詐不是!”
舔舔嘴唇,秋離哧哧一笑道:“媽的,我還沒刨你的祖墳呢,你倒好,先把一頂‘訛詐’的大帽子給我扣上啦,這個事情傳出去可不大好聽哪……”李坤怒道:“朋友,你不妨去打聽打聽,我李坤雖然是個規規矩矩的生意人,但地面上有頭有臉的英雄好漢,官家的捕快差役,哪一個也與我有著交情,你想出歪點子出到我李坤頭上,算你觸了黴頭了!”
聳聳肩,秋離閒閒地道:“李員外,李大戶,李老爺子,你是越說越不象是人在說話了,我問你,你有什麼值得我訛詐的?又有什麼值得我動歪點子的?不錯,你家財萬貫,而我呢?我只是個窮措大,但我窮也窮得有骨氣呀,你不妨張開你那臭嘴問上一問,我向你府上的這些狗腿子們哪一個訛詐過了?又朝他們哪一個身上動過歪點子了?”猛跺腳,李坤吼道:“你出手傷人,言語粗野就是存有禍心!”
哈哈一笑,秋離道:“我倒要請教,你這裡是個什麼所在?你老兄又是什麼樣的玩意?是萬歲爺的金鑾寶殿麼,抑是八鎮兵馬的都督衙門?你是恩奉欽點的狀元公麼,還是巡迴天下的御使王差?老子我還得先行三跪九叩,開口卑謙惶恐?我出手傷人,是因為你老兄的下人擺出個捱揍的樣子;我言語粗魯,呢,也只為了你們原是一批雞鳴狗盜的下三爛之徒!”
雙目暴睜,李坤氣湧如山,他似是要下令左右拿下秋離,但卻又不知為了什麼臨時把到口的話再嚥了回去,管自在那裡咆哮不休!
秋離忽然一變臉色,暴烈地道:“好了,李坤,我們全不必演戲了,媽的,任你裝扮得象,也逃不過老子這雙可辨妖人的火眼金睛!”
大吃一驚,李坤道:“你,你說什麼?”微微踏前一步,秋離冷森地道:“李坤,我想,我是誰你約莫早就知道了,而你是幹什麼的,我也大概有了個底。現在,我們打開天窗,說他媽的亮話!”
神色連連變幻,李坤還硬嘴道:“你休要胡言亂語,纏糾不清,我怎知道你是誰?我是幹什麼的?我是生意人,仰宛全城都曉得的李員外……”“呸”了一聲,秋離厲聲道:“李坤,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呀?你這兩套戲法在我面前演,還他媽差上三百六十年的道行呢!上次姓廖的來你能瞞過他,卻別想騙得過老子,你不妨把腦袋清醒清醒,明白一下是哪一個煞神站在你的面前!”
不待對方回答,秋離又惡狠狠地道:“說,馬標與何大器在什麼地方?”李坤的雙眼中極快掠過一抹慌神色,他趕忙強自鎮定,把臉孔一整,大吼道:“好呀,你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明著朝人臉上噴起血來。馬老大與我李坤也是好幾年的朋友,那何大器何老爺子亦屬新識,他們兩個日前失了下落,我這還心裡急得不得了,三番四次幫著派人去找,這些事情,你不妨親口問馬家的嫂子和那棒捶,還有左鄰右舍的街坊,另外,我的從人也可以告訴你!”
哼了哼,秋離道:“我用不著問,李坤,這只是說你很會擺姿態、耍手段罷了,與事實並沒有什麼關係!”
李坤大怒道:“你不信可以自己去查訪,我李坤真金不怕火煉2一片好心反叫狗吃了,我和你打官司到紫禁城都不怕1為了朋友,我業已賣了力氣,盡了本分,怎麼著?如今我還能叫你硬給我背上這口黑鍋?受你誣賴不成?”朝左右一看,秋離冷冷地道:“媽的,姓李的,我的火氣已然上來了,你不要逼狠了我,到了那時,我再叫你說真話你就不值了!”
一挺胸,李坤黑髯四揚,他厲色道:“你含血噴人,誣賴善良,還以武相脅?我不怕,我李坤仰不愧天,俯不作地,你想陷害我,拿出證據來!”
面色一凜,秋離陰沉沉地道:“老子捏住你的脖子以後就有證據了,李坤!”
色厲內徑,李坤叫道:“好個大膽強盜,朗朗乾坤之下,你竟然還敢撒野使潑?反了反了,王法何在?朝律何在?”冷森地,秋離道:“我就是王法,我就是朝律2”說著,他已一步一步逼向李坤而去,李坤雙目中隱現驚懼,兩頰肌肉也在不斷抽搐,他後退著,邊大呼道:“你想動粗?你給我快快站篆……”秋離步步向前,幽冷地道:“你叫吧,姓李的,就算你叫破了嗓子,看看有誰救得了你這掛羊頭賣狗肉的大戶員外!”
倏然——
就在秋離隔著李坤還有兩步的時候,斜刺裡,寒光驟閃,一把單刀已削頭斬來,而秋離卻連看也不看一眼,“鬼在哭”淬地抖出,只聽得一聲尖嚎,那偷襲者業已在鮮血四濺中,一頭橫摔出去,他的頸項就在這眨眼裡被秋離掌沿砍進去了一大半,只剩一塊頸皮在吊著那個大頭顱了!
身形不動,秋離左手就象魔鬼的狂笑一樣瞬息東西,連閃速飛,就在他目不回視,臉不側移的情形下,繼著那名大漢子衝上來的七八名角色,亦已慘降狂號成一片,此起彼落,該繡球似的各各翻跌出去!
正對面的李坤睹狀之下,不由心驚膽顫,駭然失色,他怪叫一聲,轉身便朝門裡拔足狂奔——而秋離,卻又怎能讓他走掉?身形微閃之下,他業已幽靈似的攔到了李坤前面,冷笑著,他道:“急什麼?大員外!”
驚怒交集裡,李坤暮地橫下了心,他厲吼如雷,雙掌同時崩翻暴砍,兩腳連續橫掃直端,雙招四式,喝,確是行家身手!
秋離大笑不歇,倏然騰飛,摟頭蓋臉便是四十九掌。掌影有如血刃,宛似狂砂,候而自四面八方湧合罩下,威勢凌厲無匹!
李坤那兩下子縱使不弱,面對當今天下這位最最有名的殺手霸才的攻擊,卻也感到有心無力,難以招架,就宛如突然失陷到山崩嶽頹的一條石谷裡,連天地全覺得混沌不清,震撼搖動了!
顫悚地尖叫著,李坤奮力揮出十二掌相抗,掌式甫出,他人已就地滾倒,擠命往一側翻去!
秋離高亢地暴嘯,凌空斜彈旋落,身形尚在半空,雙掌電揚,又是七十六掌飛矢一樣漫天襲落。白麻石的地面上,頓時“喳喳”連響,碎石砂屑濺散如霧,並排成一條連著一條的深深掌痕,而這連接不停的掌痕向前延展,其快無比地追逐著在地下翻滾如珠的李坤軀體。於是,就在瞬息之間,李坤已狂號一聲,整個身子如被一股大力猛擊,驀然震彈起三四尺高,又手舞足蹈地一跤摔到地下!
一把拎著李坤的後領將他提起,秋離霍然轉身,面對那十餘名甫自門外衝來的大漢暴喝:“都給我站住!”
十餘個追趕過來的漢子,其實早就心驚肉跳,暗裡含糊了,不過情勢所迫無法退縮,也有虛張聲勢地吶喊發威,光是擁來擠去誰也不敢上前,此刻秋離的一聲叱喝,正好使他們找著理由收住了腿,全愣在那裡,個個俱成了呆鳥。秋離手中拎著已面色發青,全身癱軟了的李坤,冷酷地道:“我叫你們站住,並不是看你們吃喝的還象那麼回事,只是不欲你們白白賠上一條狗命罷了,假如你們當中有哪個不相信,大可以衝上來試試,看看老子是否能在他腳步剛動的時候,便摘下他的腦袋!”
當然,用不著試,也沒有人敢試,他們全知道秋離能做得出來,而且,他也必定做得到!十幾個彪形漢子便都你看你,我看你地傻在那裡,沒有人膽敢擅越雷池一步,也更沒有人膽敢試試自己能否有衝上去的能力……露出潔白而閃泛著瓷光的牙齒一笑,秋離道:“識時務者為俊傑,說俊傑你們是差得遠了,至少,你們還算知道老命重要,不全是些呆鳥!”
說著,他斜眼看了看全身癱軟,四肢垂地的李坤,而李坤如今業已窩囊得象個孫子一樣了。方才,他在一霎之間,中了秋離凌空劈出的三掌,雖說秋離不欲置他死地,在出手之際已經留了五分勁力,但這三掌下來,也將他內腑震得翻湧騰蕩,氣脹虛浮,連肋骨也折斷了兩根。如今,他的魂魄已經出竅了,一半,只覺得混混沌沌,全身劇痛如錐,加上肌膚似裂,胸膈之內逆血反湧,連喘氣也都那般孱弱了……輕輕巧巧地,秋離驟然鬆手,於是,“撲通”一聲,李坤那龐大的身體便重重跌落在白麻石的地面上。這一顛震,直痛得他幾乎連骨架子也碎散了,不過,也頓時令他復恢了神智,禁不住脫口呻吟:“嗷……唉呀……”搓搓雙手,秋離笑道:“好險,李坤,你幸而還沒翹辮子!”
說著,他微微俯身,道:“告訴我,馬標與何大器全被你送到哪裡去了?”咬著牙,瞪著眼,李坤猶自強撐,他痛恨地道:“我……我不知道!”
笑了笑,秋離道:“你果真不知道麼?”大大喘了口氣,李坤倔強地道:“不知道……”於是,秋離伸出腳尖,在對方折斷的肋骨處不輕不重地踢了一下,在踢上的瞬息,又暗自緊緊一扭:“哇……嗷……嗷……”李坤不由自主地尖聲慘叫起來,一張紅臉已痛成了青中泛白,冷汗涔涔裡,頷下的黑髯也忍不住簌簌顫抖……淡淡地,秋離道:“你說是不說?”口裡問著話,秋離卻又伸出腳去,這次他換了地方,另外揀上李坤挨掌的側腹處,又是不輕不重地踩了下去:李坤驀然雙目暴突,面龐轉成血紅,脖子上的青筋立浮,他狂號著,四肢抽搐劇烈,窒息般哀嗥:“我說……放了我……我說……”笑眯眯地點了點頭,秋離道:“咽,這才聽話,如若你早些就象這樣友善與合作,又何至弄到現在這種狼狽場面?”’大大喘了口氣,李坤在儘量忍受著身體上的痛苦,他一雙眼又是疲乏,又是黯澀地半張著,連嘴角也吐出了白沫子。
如今的李大戶,與片刻之前他出現在大門口的那個時候來比較,簡直已判若兩人啦。
目光又朝愣在前邊的十來個大漢瞥了瞥,秋離俯身問道:“也不用挑地方了,好朋友,我們就在這裡把話說清楚了吧。”
臉頰抽搐了一下,李坤低弱無力地道:“你……你讓我喘口氣……”搖搖頭,秋離道:“李坤,你少給老子拖延時間,你一面說話一面喘氣也可以,我問你什麼,你馬上給我答覆什麼!”
頓了頓,秋離冷厲地道:“馬標與‘太蒼派’的何大器何前輩,你給送到哪裡去了?”掙扎著略略移動了幾分,李坤面色異常難堪地道:“都……都早送走了……”暴喝一聲,秋離怒道:“老小子,你他媽不要耍花槍,我也知道你把他送走了,我是問你送到哪裡去了?”眼光閃縮地朝前邊那十來個漢子的方向瞧了瞧,李坤似乎有著什麼憚忌地窒了窒,他訥訥地道:“送到……呢……是送到……”秋離頓時恍悟,李坤所以如此吞吞吐吐,不敢明言的原因了。他馬上曉得,就在那十餘名漢子裡頭,必定有著“百隆派”或易主以後的“太蒼派”所遣來的奸細混雜其中,以為監視,但,到底是哪一個呢?或者,到底有幾個人呢?那十來個漢子不可能全都是礙……伸出舌尖來舔了舔上唇,秋離抬頭注視著那面前的十來名大漢,他皮笑肉不動地道:“你們這群龜孫子裡面,有一個或幾個不是好路數,這些人我全要把他做掉,現在,其餘的人給我指出來!”
十餘名大漢禁不住心驚肉跳,面面相覷,但是,每一張面孔上都顯露著一片茫然迷惑之色,好象誰也不曉得誰是奸細……”秋離本想叫李坤親自指認,可是,這是犯了江湖大忌了。
李坤若是屈服在暴力之下,日後他的同路人還可能原諒他,設若他將自己的夥伴出賣,則必無法獲得恕有,這不僅是實質的利害問題,更涉及了一個人的尊嚴及心理,江湖中人,最最不能得到人家寬饒與自己內心平靜的事,便是出賣夥友——一種明顯的出賣方式,而變相的暗示與無意間的表露,則往往又當別論。至少,在那暗示者與無意間露出破綻的當事人來說,他可以自己安慰自己,可以找出很多道理來為自己辯護,不管這種道理及辯護是否屬於掩耳盜鈴,在人們的看法和他本身的感受來說,卻較之直接出賣同伴的舉止來得堪以心安得多……方才,李坤已等於是暗示秋離過了,而基於以上的原因,秋離亦不願叫李坤再親自將那混藏在人群裡的奸細指認出來。但是,那十餘名漢子顯然又不知道那臥底者是他們之中的哪一個,這事就難辦啦……雙方僵窒了片刻,秋離不由嘆了口氣,他懶洋洋地用手將頭巾下角輕輕拂了拂——而就在他的左手剛剛離開巾端一霎,一記“鬼在哭”已閃電般暴揮淬揚,幾乎在他的掌勢甫揚,“吭吭”兩聲悶嗥,站得最近的兩名大漢已打著轉子翻了出去!
身形倏旋,秋離抖手狂劈,又是三個敵人慘號著滾倒地下,其餘的漢子們立即驚呼大叫,魂飛魄散地拔足便逃。秋離尖銳地嘯吼著,掌沿翩舞,閃擊如雷電掣,他瘦削的身影候東候西忽上忽下,人們的軀體也在鮮血噴濺中拋起摔落,撞滾翻跌,當他的第一聲嘯吼尚未結束,十來個大漢已然全部被他斬絕宰光,沒有一個還留著口氣!
躺在地下的李坤,早已嚇得目瞪口呆,心驚膽裂,他癱了一樣軟在那裡,唇角不由自主地一陣急一陣緩地痙攣著,方才略略恢復了一點血色的面孔,如今又已變成青灰一片了!
老天爺,李坤在內心打著哆嗦,就這眨眼的功夫,那十來個牛高馬大的漢子,業已成了十來具永遠也不能動彈的屍體了,只這眨一眨眼的時間,那些人在遭受到攻殺時甚至沒有任何一個有還手的機會……頭巾的下角又垂到肩前來,秋離再次輕輕將它拂開,目光淡漠地掃視了一下四周那些橫七豎八,血汙狼藉的屍身,他的表情是那般平淡與自然,就好象那些屍體僅是一堆堆的垃圾,就好象這些事情與他毫無關連一樣!
走近了李坤身邊,秋離將手背上幾滴血跡擦在李坤的衣衫上,他笑了笑,懶洋洋地道:“現在,我想你該沒有顧忌了吧?這個難題,我已給你解決了。接下來,李坤,就輪到你給我解決難題了。”
吞了一口唾液,李坤只覺得喉嚨管子裡象在燒著一把火,他苦澀地道:“那些人……你全殺了?”秋離不耐煩地道:“廢話!”
抖了抖,李坤油油地道:“他們當中,有三名‘百隆派’的人在其中負責監視之責……”秋離淡淡地道:“我知道這些人裡面有鬼。”
冷冷地,他又道:“你是‘百隆派’還是‘太蒼派’的人?”李坤苦笑著,暗啞地道:“我哪一派也不是……”秋離生硬地道:“那麼,你為何替虎作張,當他們的狗腿子?”舔舔嘴唇,李坤窘迫地道:“我……我……唉,我有把柄握在他們手中……”沉著臉,秋離道:“什麼把柄?”十分為難地,李坤吞吞吐吐猶豫著不肯說,秋離冒火道:“你不講也沒有關係,媽的,等我找著了‘百隆派’的人我自然會問出來,那時,就有你的樂子了!”李坤心頭一慌,惶驚地道:“秋離——”嘿嘿笑了,秋離道:“我猜得不錯,你這個狗老頭早就知道我是誰了!”
囁嚅著,李坤道:“是……是百隆派隱伏在馬標屋外的人前來告訴我的,他們早已將你的外形記得明白,馬標平常也時時提起你……因此我們知道是你來了。原先,我是想故做糊塗,把這件事推卸掉……”秋離譏消地道:“你推得掉麼?就憑你那點道行就想在我面前耍滑頭?你也未免把我姓秋的看得太簡單了!”
一仰頭,他又道:“照事情發生的經過來看,你受的嫌疑最大,而且,喂,你那個大麻皮手下也吐露出來了!”
李坤吃驚地道:“什麼?王二麻子露了口風?”哼了哼,秋離道:“他被我打糊塗了,暈頭暈腦地說溜了嘴,這就和你目前的情形一樣,也叫我逼住了,由不得你不說!”
神情變得狠毒,秋離又道:“我自來行事不衝動,不莽撞,只要我的理由充分,判斷正確,我便照我決定的目標去做,我不用向對方提出什麼證據,我僅須對方承認,而我也從來沒有出過錯,每一次我認定的對象全未遭過冤枉,譬如你,這是經過精密分析與詳盡思慮的結果。那些與我為敵者不要想有僥倖,我不會給他們任何機會,但我喜歡爽脆與合作的人,李坤,這種人在我往往會格外開恩,現在就看你合不合作了!”
嘆了口氣,李坤傷心地道:“事到如今……除了告訴你你想知道的,我,我也別無選擇……”秋離冷硬地道:“高興你的腦筋還沒有糊塗。不錯,你業已別無選擇,除非你連死亡也不怕了……”古怪地一笑,他接著道:“而人世間,還找不出幾個真正不怕這玩意的人來!”
李坤訥訥地道:“馬標與何大器,已被送到‘百隆派’離此不遠的總壇去了,那地方在尤寧府郊的白鼓山山麓……”點點頭,秋離道:“他們是怎麼被暗算了的?”吞了口唾液,李坤忐忑地道:“我……我受到‘百隆派’的要挾,以替我二姨太過壽為名,請馬標與何大器來此赴宴,在他們的酒杯里加上一點特製的迷藥……就是這樣,當他們兩人暈倒的時候,便被隱伏房外的‘百隆派’高手進來帶走……”恨恨地,秋離道:“可知道他們準備如何對付馬、何二人?”李坤惶導恐地道:“這個,我就不曉得了。他們叫我做的,只是將馬標與何大器騙來這裡,迷倒交由他們帶走,別的事,我不能過問,也無權過問……”秋離怒道:“你他媽十足是個窩囊廢,狠心兔子膽的活瘟生!”又是氣憤,又是畏懼,李坤咬著牙,結結巴巴地道:“秋……秋離……你你你……何必……出此惡言?”雙目倏寒,秋離道:“罵你幾句是你的造化,媽的,依我的脾氣,你就該給活剝了才對,混帳的老狗才!”
一看秋離的臉色,李坤嚇得喋喏寒蟬,再也不敢吭聲了,他明白秋離不是唬他,真個把對方惹火了,他會做得出來!在秋離來說,宰個把人又算得了什麼呢?殺只雞還要燒水拔毛,宰個人,連這些都犯不著費心礙……瞪著眼,秋離道:“李坤百隆派捏著什麼痛腳?你他媽就活象個孝子賢孫一樣,這麼替他們盡力賣命?”遲疑了一下,李坤終於嘆著氣道:“我……唉,我當年也是江湖黑道出身,帶著幾十個手下幹無本生意……最後一票,我劫殺了一個遠道赴任的朝庭命官,發了大財,由於官家迫得緊,我便決心洗手退隱了,在退隱之前,我……我……”“呸”了一聲,秋離道:“你他媽一定是不願意將那筆血腥錢拿出來與你的手下均分,因此就使了個法子全把他們坑了?”李坤難堪又驚慌地道:“你……你怎麼知道?”秋離冷笑道:“什麼人做什麼事,拿打狗棒的叫花子還穿得起龍袍?你就是這麼塊材料自然幹得出這等卑陋的勾當來,有何足怪?”臉上是一陣青一陣白,身上是一會兒冷一會兒熱,李坤訥訥地道:“我……我就在慶功宴的酒菜裡,擺下了一包毒藥……待至我那幾十個手下全倒了之後,我牽出早就預備好的馬匹來立即上了路。我……我自以為幹得神鬼不知,天衣無縫,不曉得怎的卻在那幾十個人裡活出來一名小頭目,這狼心狗肺的東西后來投進了‘百隆派’,唉,就那麼不幸,他又在上個月途經此地時,無意中發現了我……‘百隆派’的人陪著他找到我頭上,當時我十分慌張,有些失措,以為‘百隆派’一定要助他報仇了,但‘百隆派’的人並卻非此意,他們只是藉此威脅我,迫我從今以後聽從他們的命令,接受他們的調度,否則既將此事宣揚出去。秋離,你是知道的,這種事情一旦傳揚出去,別說我名聲掃地,無處立足,江湖中人有那好管閒事,心存邪意的人將會不斷前來觸我黴頭,就算官家吧,他們也定然不會放過我去……而我如今業已辛辛苦苦掙得這份家財名位,我又怎生捨得就此毀掉?受廣方面壓制,總比受多方面勒索來得強啊!因此,我在百般無奈之下,就只好被迫答允了他們……”又深深地嘆了口氣,他接著道:“卻不料,他們第一件迫我做的事情,就是這樁大大麻煩……又引出你這個魔星來……我實是不願乾的……馬標和我處得很好,素無怨隙,叫我害他,我……我也下不了手……”秋離咆哮一聲,大罵道:“滾你媽的蛋!你為了自己的利益和貪念,可以做掉你幾十個親隨手下,算計一個馬標和萍.水初識的何大器在你來說,又算得了什麼?”面容歪曲了一下,李坤又窘迫地道:“秋離……請你……明察……我……我委實出於無奈……”喘息了片刻,他又哀求道:“另外,還請你代為守密……留三分金口……不要將我這件事宣揚出去……否則,我……我就難混了……”殘忍地一笑,秋離道:“呢,我卻有一個好方法令你永除煩惱。”
睜大了眼,李坤忙問:“什,什麼方法?”搓搓手,秋離道:“幹掉你不就結了?”一句話象一把火塞進了李坤的心腔子,炙得他全身一震,神色慘變,黃豆大的汗珠子滾滾流淌,他驚恐至極地大叫:“不,不,不秋離……你不能如此對待我……你說過與你合作的人你要格外開恩的……你說過的……我已將什麼事全告訴你了……”哧哧一笑,秋離道:“你記性還很好,別的事不往腦子裡擺,卻端端記得我這句話,呢,也罷,我便饒了你!”
驚喜交集,李坤哆嗦地道:“多謝開恩……秋離……我一輩子全感激你……”秋離淡淡一笑,道:“不過,在我離開此地之前,我還有一句話奉勸你,以後,你的心性卻是要改一改,否則,只怕報應不爽!”
連連點頭,李坤:“一定改,我一定改!”
用右手指擦了擦胸前銅釦,秋離低沉地道:“希望如此,我們再會了,當然,我知道你是不願意和我再會的……”艱難地咧咧嘴,李坤苦苦地打了個哈哈,而就在秋離剛轉身過去的時候,李坤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忽然叫道:“且慢!”秋離半側身軀,平靜地道:“什麼見教?”潤潤焦乾的嘴唇,李坤囁嚅著道:“我想……你是否在離此之後,便起往大寧府郊的白鼓山去?”點點頭,秋離道:“你很聰明。”
李坤擺出一副知恩圖報的形狀,低啞地道:“有一件事,秋離,我不能不告訴你,大寧府白鼓山麓的‘百隆派’,在你到達之前,恐伯便會得悉你將要趕去的消息了……”皺皺眉,秋離道:“大約他們是在我剛到馬標家裡的時候,隱伏於暗處窺探得的?”李坤詳細地道:“不錯,在馬標與何大器二人中計被擄之後,‘百隆派’便一直不分晝夜,派了三個人隱藏在馬標宅居外面嚴密監視,你才一趕到那裡,三個人中一個;連忙到我這裡報信,另一個則快馬奔返白鼓山,剩下一個,仍然留在’那裡續窺動靜,以便隨時轉告消息……”頓了頓,他又道:“照這情形看,秋離,好象他們早就預料到你會來此,又將趕赴他們那裡一樣,這其中,恐怕有什麼陰謀……”秋離冷沉地道:“事先,當你惹下這樁麻煩的時候,可也曾想到我會找上門來麼?”李坤語聲沙啞地道:“我思考過了,我知道,你和馬標有著過命的交情,而且我也將這層憂慮告訴了‘百隆派’他們。
但他們反叫我不用擔心,他們說,你在發覺馬標等人出事之後,不會找任何人麻煩,馬上就準去白鼓山和他們交涉,易言之,你便由‘百隆派’他們接下了,輪不到我頭上,可是,我仍不大放心,我問他們,如果你真的來了我怎麼辦呢?”“咯咯”一咬牙,李坤又恨恨地道:“他們裝得一本正經地說,你如真的來了,我只要把準備好了的那番話——就是後來告訴馬標家人與廖川的那番話,講出來就包管沒事了。
我當時一糊塗,想想也對,以為象那樣說可以,一推六二五,乾乾淨淨,事後瞞馬標妻女,騙走了姓廖的,我以為對付你也會生效,唉,不想卻不是那麼回子事,你根本就不聽不信,一上手便先打了個滿堂紅……”哧哧一笑,秋離道:“由此可見,‘百隆派’的那些灰孫子根本就不將你的老命放在心裡,他們也早預料到你騙不過我了,可是他們卻故意叫你先來頂缸,天下也只有你這等呆鳥,才會上這種邪當!”
躺在地下的上身,激動得微微撐了起來,李坤咬牙切齒地道:“可恨之極,可惡之極,這些千刀剮、萬刀刮的潑皮無賴,他們全是在玩弄手段,全是在利用我……”秋離閒閒地道:“幸虧你已想通了,雖然多少受了點罪,時猶未晚,總算還沒有把一條老命賠上!”
李坤憤怒地道:“我早晚要報此仇……”秋離道:“謹此預賀成功!”
揚揚眉毛,他又道:“其實,我也早就盤算到‘百隆派’此舉除了何大器的原因外,另有誘我入殼之意,但若能借我之手解決了你,他們更是求之不得。我想,你那名投奔‘百隆派’的小頭目恐伯也正有此心。一個人不會忘記那種仇恨的,這個小子一定早就向‘百隆派’獻過計了,而‘百隆派’亦恰好藉此機會來個借刀殺人,呢,可惜的是,我這把刀卻不輕易出借呢!”
李坤早氣得青筋暴露,雙目通紅,他喃喃地罵:“好狠毒的一群畜牲……好卑鄙的一干狗才……”就在李坤的切齒痛罵裡,秋離業已轉身離開,他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門之外,當然,他也知道,這一走,只怕再回來就看不到李坤了,如他所說,李坤是不會希望再與他見面的……秋離招過仍然乖乖倘樣在衚衕裡的黃騾子,他飛身上鞍,韁繩倏抖之下,馬兒四蹄揚起,如飛也似的朝門外奔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3:56:43
第二十五章 石屋索密
“大寧府”郊外十里,有一座圓敦敦的山嶽,這座山有些與眾不同。從老遠看去,它的山頂並不尖削,而是平坦與光禿的,密生的白楊使這座山映幻成一片灰白,甚至周山上的土色也是灰白的,就有如一隻聳立在地面上的大鼓,那麼怪異又那麼扎目,‘這座山,便叫做白鼓山了。
在白鼓山的山腳下,有一片全是以白色巨石砌造成的屋宇依著山坡建築。這片屋字形成了一個莊院似的格局,高有兩丈,根根約臂兒粗細的木柵欄圍繞著這個莊院,那裡,便是“百隆派”的總壇所在,他們的最高發號施令的地方了。那莊院也有個名字,叫白鼓山莊。
沒有費多大功夫,秋離便已找到了這個地方。此刻,他正在白鼓山莊的右側方一片疏林子裡,有條清澈半涸的小溪橫過這片疏林向東流去,從這裡距離山莊的木柵門,約有二十多丈遠近。
秋離將坐騎放在林中吃草,他自己在細細端詳了白鼓山莊的形勢之後,來在溪邊掬水洗嗽,又將頭巾浸溼了當手帕往臉上擦。清例的溪水貼潤在汗膩膩,熱燥燥的面龐上,一殷舒適的涼意直透到心窩裡去……現在,是午後了,太陽業已往西偏了一大段。秋離離開仰宛縣城,已是第三天了。
用涼溼的頭巾揉著臉,秋離細眯雙眼,又懶洋洋地注視著白鼓山莊那邊。他已然數過,那山莊裡一共有十六座房屋,不規則地依著地形坡度散立在木柵欄的圍繞之中,房屋的大小形狀全是大同小異,只有緊靠在山腳的那一幢屋宇,特別顯得寬大而神秘。秋離自然知道,比較與眾不同的房子,往往也就是一些比較重要點的人物居住的,他已選好那將是他的第一個目標。
白鼓山莊內外,防衛方面似乎並不顯得如何森嚴。除了木柵門那裡站著四名佩刀的黑衣大漢之外,就只有五處暗哨了,那五處暗哨實際上也稱不得“暗”宇,守在哨位的人全露了身形,不是在無聊地發著愣,便是來往踱著方步,整個防衛情形,是平淡得近乎懶散的……秋離自覺有些好笑,他笑“百隆派”的人故意擺出的這個姿態。這是一個特為裝出來的疏忽姿態,秋離不信“百隆派”方面在明曉得他將要抵達之前,還會如此輕鬆與平靜,但眼前卻正是這種樣子,這隻有一個原因,對方包管是設了圈套,或者定妥計謀了……素來,秋離有個習慣,他不喜歡上人家的當,更不喜歡受人愚弄,如今的場面擺出來。“百隆派”那邊顯然便準備給他上當,準備愚弄他,這是秋離所更感到不悅的。因此,他也下了決心要好好對付敵人一次,而這“對付”,將包括了許多人所畏懼和憎惡的血腥及死亡在內了!沉吟了一會,秋離走開,他將馬匹牽到疏林子最隱秘的地方,和自己這頭相依為命的夥伴親熱了片刻,他便找了一棵結實而枝葉濃郁一點的樹木躍了上去,選了個適合的位置,閉眼呼呼大睡起來。
秋日的白晝很短,當秋離感到一陣冷瑟的寒意時,夜幕已經低垂了,四周全是一片黑暗。
聚攏目光,秋離探頭出來看了看黃驃子,他這匹久經訓練的寶貝馬兒,正靜靜地在原地做著小幅度的走動,還有一搭沒一搭地啃著地下半枯的草梗呢……無聲地一笑,秋離長長伸了個懶腰,然後,他淬然斜拔而起,在空中一個筋斗,快捷得就和一隻飛鼠一樣,貼著樹梢子.毫無聲息地掠越過這片疏林!
在離開林邊最後一株樹的時候,秋離猛地長吸了一口氣,雙臂暴探,整條身影已流光橫空也似的,倏閃之下已經彈出九丈有餘,輕輕悄悄地落在他預定落足的地方——白鼓山莊左邊木柵外的一塊岩石背後。
迅速向四周搜視了一遍,沒有異狀,秋離斜掠而出,一起一落,他夜貓子似的飛快越過了木柵,直撲到一幢最近的石屋屋面上!伏下身,秋離又靜待片刻,他正想按照他原來的決定,直接潛至那座山腳下最大的石屋去。然而,卻在甫欲行動的一霎,他又立即改變了心意,他突然想到,自己曉得最大的房子乃住著最重要的人。對方又何嘗盤算不到?換句話說,“百隆派”那邊也可能判斷他到來的時候,會首先探查那座最大的房子,不一定他們早就在那裡佈下什麼陷阱,做過什麼手腳了!
心裡暗罵一聲,秋離仍舊伏著不動,他將臉孔貼在冰涼的屋頂上,閉上眼睛,默默養神起來,一面想道:“好吧,大家熬下去,看誰會先沉不住氣……”時間,就這麼在表面上平靜中流逝過去了。夜很涼,有冷悽悽的風襯著,還降了霜,當然滋味不會好受……下面,偶爾有輕悄的步履聲經過,間或夾雜著幾聲低咳有梆子聲響起,初更了,二更了……時而有壓著嗓門的談話聲傳來……秋離反正橫了心,他伏在屋面上幾乎就睡著了,衣衫業已叫霜溼透,冷浸浸地貼在肌膚上,一股寒意直往心裡逼,朝骨縫子裡鑽,而夜風涼森森地吹襲著,更難耐的是那種無聊和寂寞,一個人趴在屋頂上餐風飲露,算他媽的怎麼回事呢?但他又不得不硬挺下去,這真叫“熬”。假如不是懷疑對方有什麼陰謀暗伏著的話,假如不是有人質握在“百隆派”的手上,秋離早就放開手大幹了,甚至連晚上都不用等,就在大白天便可以收拾他們了……如今卻只有“熬”下去!秋離不見得在乎敵人有什麼狠毒手段,他在乎的是自己“投鼠忌器”,他生恐一個弄不巧非但救不出人來,反將自己投進對方的鉗制中了……等著,慢慢地……熬著,百無聊賴地……夜越發冷了,霜露更重,連偶爾傳來的一些步履聲與人語聲,也趨向沉寂了,周遭卻仍是靜悄悄地毫無變化。
伸出舌頭來沿著嘴唇舔了一圈,秋離不禁心裡叫聲苦也。
略帶鹽味的冷露水,融合著肌膚毛孔中滲出的汗漬,媽的,那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呢?江湖中人可真得受罪哪……實在有些不耐煩了,秋離剛剛想移動一下,轉換一種姿勢,然而,就在這時,屋頂下面,一陣衣袂帶風之聲已掠了過去!
秋離急忙伏身不動。瞬息後,那人在迅速飛掠時,所發出的特異聲息又轉了回來,並在秋離隱伏的屋頂下停祝靜了一會,一個粗啞的嗓門開了口:“錢堂主,你看姓秋的小子今晚還會來麼?”另一個蒼勁的聲音,沉穩地道:“本堂看他只伯今晚不會來了,再過個把時辰便要天亮了呢……”那粗啞嗓門道:“其實這也只是大掌門的臆測罷了。如今我們只知道姓秋的已抵達仰宛城,他來不來這裡,曉不曉得是我們乾的事還不一定……”姓錢的堂主徐緩地道:“本堂推斷,那廝十有八成會來此地,蕭大護壇,你該知道他已找上李坤的門了?”被稱為蕭大護壇的那人,沙啞地一笑道:“不過,李坤那老狗頭敢承認麼?是他做的手腳,如果他承認了,依著秋離的習性,只怕就會活剝了他!”
那錢堂主象是嘆了一聲,道:“蕭大護壇,你不可忘記姓秋的是一個何等樣的厲害角色?他將有的是法子逼迫李坤吐實,只要他犯了疑,他便會如此做。固然,死是可怕的,不過,我們不要忘記,那種零碎罪,比諸死亡更要難忍,而秋離縱橫江湖,早有殺星之稱,在這一方面,他懂的方法較之我們任何一個都來得多……”蕭大護壇沉默片刻,又道:“但是,秋離卻至今未見!”低咳一聲,那錢堂主道:“這才令人疑慮,不知那廝又在搞些什麼鬼花樣。按說,他前日到達仰宛,如若當天下午朝這裡來,今日正午前後,便該發現他的蹤跡了,可是卻沒有。
我們派在‘大寧府’裡外與驛道上的探馬眼線,俱未見到他的影子,想來實在納罕……”撇撇唇角,屋角上的秋離暗笑道:“好叫你這老龜孫明白,秋大爺既未進入大寧府,更沒有沿著驛道朝這裡走,大爺是抄小路來的,那條小路,恩,早已荒廢不用多年了,若非大爺對此地地形還算熟悉,而且事先有備,不就入了你們的圈套啦?”這時,那蕭大護壇又道:“我看,咱們大掌門也象是有些沉不住氣了.要不,他不會從大堂那邊抽派我倆出來查視鐵堂主聲音低鬱地道:“看情形姓秋的今晚是不會來了,大堂四周埋伏的好手們也可以暫時撤回,土坑裡的‘毒弩手’亦可以歇著了。唉,就只昨天今日搞了兩整天,人便有些乏了,這種事情,體力上的負擔尚在其次,精神上的威脅實在夠大……”.那蕭大護壇苦笑著道:“要對付的人不簡單哪,否則,大掌門也不用叩頭作揖,說盡了好話把‘紅蓮洞’的‘陰逸’、‘毒熬’二公請來了……”嘆了口氣,那錢堂主答道:“這二位武林異才的名氣是大了,可是架子擺得更大,一副目中無人、四海皆空的模樣,看上去就好象高不可攀的活神仙一般,叫人打心底不舒服,請了他們來,大掌門還不知道消費了多少口舌,獻上多少孝敬呢……”打了個幹哈哈,蕭大護壇的粗啞嗓子又道:“算了,忍口氣吧,誰叫我們有求於人?求著人家就得看人家臉色,甚至仰人家鼻息,這總比叫姓秋的跑來亂搗一頓好受——”冷悽悽地嘆了口氣,錢堂主道:“說句洩氣話,姓秋的若是真個來了,只怕就不僅‘亂搗一頓’了,他到了哪裡,哪裡便往往成了鬼哭神號,血肉橫飛的場面……”他頓了一頓,又沉重地道:“還記得在黑草原及仰宛縣城之外,我們羅紅旗以下‘鐵馬堂’、‘上陸堂’高手二十多人,兒郎近三百人全叫秋離擺平了的那檔子事?那次是我去收的屍,辦的善後。老天爺,我幾乎就不敢相信那只是秋離一個人幹出來的傑作!大護壇,你沒見過那個情形,只要見了,便一輩子也忘不掉。人的屍體業已不象屍體了,好悽慘,一個個全死得不瞑目,用‘血流成河,屍集如山’八個字來形容可謂恰到好處,當時,光血腥味便衝得我連嘔了七次……”那蕭大護壇似空怔愣了一會,才幽幽地道:“別說了,一說,叫人就心裡發毛,我們三堂的好手加上一個‘飛騎隊’,那一下子便搞得差不多了,羅紅旗,周堂主,十九名硬把子,加上‘飛騎隊’的三名頭領,近三百弟子,就那麼全挺了屍……我們‘百隆派’自古掌門創始以來,還從沒有栽過這麼大的跟頭……”那錢堂主又沉沉地道:“三堂一隊的好手四十名如今只剩下了十多名,唉,雖說請來了‘紅蓮洞’那二位高人,能不能對付得了秋離實在沒有把握。看樣子,也只有那最後一個法子還比較可靠了……”粗啞的嗓音低徐地道:“說穿了,我們‘百隆派’一些派得上用場的人大多不是掌門嫡傳,我們象是一大盤雜燴,哪一個也都是帶著各自不同的武學底子進來的,各明各的一套,如此一來,大家的本事就參差不齊了。沒有一個完整的傳統,誰行,誰不行,全得看他以前學得如何,入派以後,哪個人也未曾習點新玩意,除了到外面去邀人入夥,一干好手自然就逐漸少了,死一個空一個……”錢堂主感喟地道:“我們這一派,根本就沒有師傅徒弟這一套,集合了一大群人創立一派,目的為了打江山而已。這樣固是簡單,可是,也就缺少那種親情的聯繫了,所以自掌門以下才分堂,並沒有師祖師父,徒兒徒孫之分……”有些乏倦地打了個哈欠,那蕭大護壇道:“你先回去向掌門稟告一聲吧,我進屋歇著了……”於是,一條人影倏然掠走,另一條人影則懶散地步入另一幢石屋——隔著秋離隱伏處右邊的那幢石屋。
唇角浮漾著一抹古怪的笑意,秋離等到那兩條人影甫始消失於不同的所在,他已有如一股淡淡的輕煙般,無聲無息地自伏身之處飛閃而下,來到那位蕭大護壇進入的石屋之外!那扇厚重的大門並沒有下門,這正在秋離預料之中。他知道,一個疲乏而又剛剛寬下心來的人是不會太過謹慎的——這種人往往都會認為業已盡了防範本分了,亦會以為眼前的危機已經暫時消失,尤其是過度緊張與疲乏後的鬆散感覺,更將使他疲倦得只想躺上床去歇息,閘門,早就不會記得了……幾乎毫未停留,秋離的身影微閃便自側身推門跟了進去,輕快熟練得就象回到他自己的家裡一樣,也宛似他和那蕭大護壇是好朋友,兩個人一前一後地把臂入室聚晤……這是一間前廳,陳設簡單而粗俗,前廳右邊,有一條狹窄的走廊通到後面,從走廊上看去,。後面好象還有幾間隔開的房子。現在,那蕭大護壇正背對著秋離,他在一張黑漆桌前大大地伸著懶腰,同時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又發出一聲長長的吐氣怪響來,然後,他揉了揉額頭,拿起茶壺為他自己斟了杯冷茶,“咕嘟咕嘟”就仰著脖子灌下去大半杯!
露出潔白而整齊的牙齒一笑,秋離背靠著掩上的門,笑吟吟地道:“可真又渴又累了,昭?”驟聞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那蕭大護壇不覺驚得險些把喉嚨裡的冷茶從鼻腔中嗆了出來,他全身猛然一震,手上的瓷杯已“嘩啦”一聲墜落於地,摔了個粉碎!
就象身上的肌肉已經僵硬了一般,這位個子高大魁梧的大護壇吃力而又沉緩地,徐徐將軀體轉了過來,就在他的目光接觸到秋離的形態時,那目光業已變得有如一頭面對猛獸巨吻下的小鹿一樣,顯得恁般惶驚,又恁般驚駭與絕望了。他那張原來宛似充血的寬大臉膛,也一下子轉成了灰白!
就這麼直愣愣地相持了片刻,這蕭大護壇又用力搖搖頭,雙手直揉著眼睛,彷彿要摔掉一些恐慌與不樣,又宛如懷疑他自己的視力起了幻象,他做著這些看上去有些可笑的動作,邊喃喃地道:“不會的……不可能的……”伸出舌尖舔舔嘴唇,秋離溫柔地道:“你有什麼困難麼?說不定我還可以略盡微力,大護壇,晤,你可是姓蕭嗎?”那蕭大護壇的額頭上已經有冷汗沁出——這種天氣裡他竟然流了汗,兩邊的太陽穴也在不裝突突”地跳動,他的雙目大瞪,鼻子和嘴巴全歪向一邊,甚至連兩隻碩大的手掌亦不覺扭成一團了……左右端詳了一下,秋離笑嘻嘻地道:“看情形,大護壇,你好象不大舒服?也難怪?這種氣氛加上這些扎眼的陳設,確是不易令人感到愉快——”喉嚨裡似是掖進了一把砂子,那蕭大護壇本來就顯得粗啞的語音,便越發糙濁難聽了。他掙扎著,盡力抑止自己驚駭不安的心緒道:“請教……尊駕何人?”哧哧一笑,秋離道:“你猜猜看?”強自鎮定著,那蕭大護壇唇角在一抽一抽地道:“我……我想,如今並非說笑……之時,尊駕休得……戲弄調侃……尊駕可知此……此乃何地?”秋離又四周打量了一番,故意皺著眉頭道:“咦?這不是大寧府郊的白鼓山山麓下的‘白鼓山莊’麼?莫不成我走錯了地方?要不,這又會是何處呢?凌霄殿?水晶宮?還是城隍廟?仁兄,你倒指引一下看!”
那蕭大護壇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這一退,卻撞上了後面的桌子,他咧咧嘴,神情異常窘迫,又異常驚怒地道:“休……休得譏消嘲弄……你當我‘百隆派’是善受人欺的麼?你以為我又是……誰?”秋離摸摸下頷,道:“你們‘百隆派’素為官府鷹爪狗腿,成天欺侮人,怎道善受人欺?而你,你是誰?你不是什麼大護壇麼?然則我搞差了?那你是誰呢?我的兒抑或我的孫?或是個邪雜種?”一股突發的憤怒與惱羞,象一片湧蕩的浪潮淹沒了這蕭大護壇的理智及驚恐,他大吼如雷,雙手十指箕張,象一頭牛似的衝撲了過來!秋離旋閃如電,抖手之下七十掌三十九腿在同一時間,分成不同的角度由四面八方候然暴卷而上!
剎那間,掌影飛掠,腿勢如樁,威力強悍無匹地猛然迎罩向那蕭大護壇,蕭大護壇的身形尚差好幾步未及撲到位置,他自己業已陷入對方的層層威脅裡!
驚得這位大護壇驀一機靈,急忙仰身拋臂,斜著飛往右穿,在轉側的瞬息,他的兩腿卻突而暴彈狠端!
秋離低沉地笑著,倏然移出三步,他“苦空八掌”裡的前四招“鬼在哭”“鬼開眼”“鬼日善”“鬼索命”已在凌厲的攻擊中合併齊出。掌影翻舞著,縱橫著,旋轉著,流射著,空氣呼嘯,勁力澎湃,有如血刃漫天,水花暴濺,頓時整個石屋的每一分寸空間,全攏括於他這浩烈的威力之中了!
這有如狂風驟雨般的強猛攻擊,以那蕭大護壇的武功造詣來說,已無法抵擋,他手忙腳亂地倉皇急出三招九式相抗拒,一面拼命朝右邊的狹窄走廊上飛躍。然而,就在他那些施出的掌腿無聲無息消解於秋離浩大攻勢中的一剎那,秋離的一記“鬼指東”已緊接出手!銳風淬旋宛似鬼嘯,早已狼狽不堪的蕭大護壇飛躍的身形尚未著地,業已被那招“鬼指東”所發出的怪異勁力凌空撞中胸側,他悶吭一聲,龐大的軀體霍然半旋,一半撞在旁邊的石壁上!
聳聳肩,秋離回身下了門門,再大搖大擺來在那蕭大護壇旁邊,他微微俯身,淡淡地笑道:“抱歉,抱歉,我這人就是有些不知輕重,這一下子大約使你頗難忍受,不過,還不至於要了命———”說著,他伸手將幾乎全癱了的蕭大護拎了起來,就這麼象提著只雞似的提到那張黑漆桌邊的太師椅上。
這位蕭大護壇的肋骨已斷了三根,內腑更受創不輕,再吃秋離這一提一晃,那等滋味,就更難以消受了。他不由自主地全身痙攣著,黃豆大的汗珠子滾滾流淌;大口噓著氣,面色在灰白中更泛了烏青!
搓搓手,秋離面對著他,笑道:“當然,在眼前你還不至於喪命,但是,過一陣子可就不敢講了,這需要看你老兄的態度與友善情形來定奪。如若你和我十分融洽,你今晚的罪就受到此處為止,假設你要充硬骨頭,裝大英雄,欲待和我撐抗一下的話,那麼,這卻只算小菜,正餐還在後面。大護壇,把一個硬骨頭磨成窩囊廢,把一個英雄變成狗熊,在這方面我是行家,我有很多種有趣而奇妙的法子,不過,它的滋味自是不會太舒適了……”沉濁地喘息,蕭大護壇孱弱又驚悸地道:“你……你可就是……秋離?”秋離和善地道:“假如不是,你認為我又是誰呢?”一股寒氣頓時寵罩了蕭大護壇的全身,他連心都變涼了,忍不住機靈靈地打了個哆嗦,他怯懼又絕望地道:“你……你要什麼?”靠前一步,秋離壓低了嗓門道:“第一,先把現在來到門外的人支使開去,不管他是什麼人!”
那蕭大護壇吃了一驚,他仔細聽著,片刻後,他才聽到一陣低促的腳步聲迅速往這邊接近,這時,蕭大護壇始明白了,果真有人朝此處走來——或是奔來!心頭不禁暗暗佩服著秋離的功夫精深,表面上,他卻強硬地道:“如果,我不呢?”露出那一口潔白如刃的牙齒笑笑,秋離道:“也很簡單,你就會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了。朋友,我不是善人,你捱得起,我就做得下!”
又打了個寒顫,這蕭大護壇尚不及開口,門外已起了一陣低促的敲叩門聲,有個謹慎的聲音揚起道:“蕭大護壇,大護壇……”秋離懶洋洋地倚在桌沿,目光卻冷酷而狠毒地盯注在那蕭大護壇驚恐遲疑的面龐上,同時,他的左掌已刃口般緩緩提起I抽口冷氣,這蕭大護壇舔了舔嘴唇,終於逸強地回應道:“誰?什麼事?”門外,那謹慎的語聲似是放下了心,變得比較開朗地道:“大護壇可有需要弟子效力之處?”翻翻眼睛,蕭大護壇恨恨地道:“哪一個叫你們來的?”外面的聲音略一沉默,有些忐忑地道:“方才,一名弟子行過大護壇屋外,似曾聞得室內有叱喝之聲,因此那名弟子急急奔來傳告,我等恐有意外,是而便趕來探問一聲……”秋離悄聲道:“叫他們滾蛋!”
嚥了口唾沫,蕭大護壇有氣無力地道:“他……他約莫聽錯了,我很好,沒有事,你們全回去吧……”門外答應一聲,步履聲響,逐漸遠去,半癱在太師椅上的蕭大護壇長嘆一聲,方待開口,秋離已以指比唇,示意噤聲。他閃到門邊,側耳靜聽,好一陣子,才咧唇而笑,頓首道:“很好,他們已經走了,你還算合作,還算友善,雖然帶有些兒勉強,不過我不怪你,處在你這種情勢之下,任誰也都會有這個熊樣子,你看看,我也相當講理吧?”呻吟了;聲,蕭大護壇啞著嗓子道:“姓秋的……你,你到底想幹什麼?”秋離微笑著道:“別急,我只是問你幾個問題,僅僅幾個小小的問題而已!”
這蕭大護壇早就臆測到對方會有此一著了,而這又是他最忌最怕的一著,因為,對方要問——或許說拷審更為恰當的——那些問題,必是他派中的機密,易言之,就是決然不可洩露的事情,而困難就在這裡了。如若說出來吧;便等於是叛派背義,成為同道夥伴的公敵,假使不說呢?秋離那一套逼供的手法只怕是消受不了啊,那魔星,他必會用最最殘酷的方法來達到目的的。蕭大護壇並不想死,他還沒有活夠,只是事到如今,求生卻也變得這般艱難與酸澀了……淡淡地,秋離道:“怎麼樣朋友,你尚未回話!”
蕭大護壇的面色極其難堪,更極其灰敗,他緊皺著眉頭,雙目半垂,訥訥地道:“你……你要問些什麼呢?其實,派裡有些重大事情,就算我也不見得全清楚……”眨眨眼,秋離暗付道:“這老小子竟然耍起滑頭來了,今天我擒了你,老小於啊,你就別想再玩什麼花招啦,我可是光棍眼裡揉不進砂子!”
心裡想著,他口卻笑吟吟地道:“好說好說,大護壇,你放一千一萬個心,你不知道的我包管不問,而我問的,你卻必定曉得——”頓了頓,他又陰側側地道:“但是,如若你曉得的事而你故意搪塞瞞混的話,朋友,就莫怪我姓秋的心狠手辣,對不住人羅!”
苦著臉,吊著眉,蕭大護壇低啞地道:“如今我算在人屋簷下了……唉,你就問吧……”點點頭,秋離道:“呢,這才象話,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難怪你在‘百隆派’裡能混到大護壇的地位,看情形,你還相當地乖巧呢……”那蕭大護壇吃秋離這一番明誇暗諷,弄得哭笑不得,他狼狽地低下頭,窘迫地道:“你有什麼話要問,時間……也差不多了……”哈哈一笑,秋離道:“好,我問你,你姓蕭,叫什麼?”蕭大護壇怔了怔,訥訥地道:“敢情……你是要問這些?”秋離閒閒地道:“我們是一步一步來,你且莫心裡高興,昭,後面可能就有些問題,要令你傷腦筋了!”低啞地,蕭大護壇道:“我叫蕭世光。”
秋離嘴裡“噴”了一聲,笑道:“世代生光,好名字,蕭朋友,‘百隆派’中現在一共有幾個大護壇?多少好手?”沉默了一下,蕭世光道:“有兩名大護壇,大護壇的職位與堂主同,如今全派稱得上硬把子的人尚有十來二十名2”.笑了笑,秋離道:“很好,我再問你——”他就在說這幾個字的工夫,一雙眼睛中的輝芒已突然變得冷森如刃,彷彿泛射著閃閃血光。生硬地,他道:“馬標與何大器你們囚禁在何處?”機靈靈地一顫,蕭世光艱澀地道:“這個……這個……”秋離歹毒地道:“不要遲疑,不要欺騙,蕭朋友,我容忍的限度並不大!”
吸了口氣,蕭世光囁嚅著道:“他們……他們被囚禁在大堂裡……”盯著對方的眼睛,秋離冷冷地道:“真的嗎?”心腔子狂跳著,蕭世光急忙道:“千真萬確,千真萬確……”一直緊盯在蕭世光的那雙眸子上,而蕭世光的眸瞳深處湧現著驚慌、怯懼,以及異常的不安,秋離懷疑地道:“你真不是騙我?”蕭世光汗如雨下,他吃力地道:“我……我可以賭咒!”
秋離毫不容情地道:“我相信賭咒,蕭朋友,你賭吧!”
想不到秋離真會叫自己賭咒!蕭世光不由楞了一下,當然,他並不十分迷信賭咒的靈驗性,可是,一些源遠留傳下的種種異說,再加上民間古老的那些因果報應故事,總有意無意間造成了人們心理上的約束與恐懼。這象一張看不見的網,你不去觸摸它不覺得它存在,當你碰上了它,它就會發生一種怪誕而神秘的力量了……觀顏察色,秋離緊逼著道:“你賭咒呀,朋友——”他又陰森地一笑道:“不過,我得先警告你,若是你違背了咒言,那咒言卻往往十分靈驗的呢,你不覺得,冥冥中自有一雙眼睛在瞧著我們麼?”蕭世光不禁顫慄了,但是,他業已勢成騎虎,要想變卦也變不過來了,於是,他一咬牙,道:“若是我說了假話,要我斷掉一條手臂!”
秋離哧哧笑了,他聳聳肩卻突然反手給了蕭世光一記重重的耳光,這記耳光打得又沉又重,那清脆的擊肉聲甫起,蕭世光已經鮮血夾雜著碎牙齊噴,一邊面頰也怪異而迅速地腫脹起來!一陣火辣辣的痛苦過後,好半晌蕭世光才從暈眩與迷亂中清醒過來。他雙手捧著腫脹的面孔,又驚又怕又怒地叫:“你……你為什麼打我?”狠毒地,秋離道:“我只是對你不誠實的最輕懲罰,姓蕭的,假如你再胡說八道,我立即便剜掉你一隻狗眼,不信的話,你可以試試,媽的,你混騙人混騙到我頭上來了?你是吃了漿糊啦!”驚愕著,蕭世光猶自強嘴道:“這……這真是黑天的冤枉礙……我句句實言,字字不假……又何嘗混騙了你什麼?”秋離低聲咆哮道:“放你的屁!姓蕭的,我們不要再兜圈子玩把戲了,從現在開始,只要你再有一句虛言,你看我能不能零碎剮了你!”
蕭世光哆嗦著,卻還想狡賴下去:“我……我沒有騙你!
……你有什麼證據認為我所言不實?”
咬著牙,秋離把一張臉湊近到蕭世光的鼻子前,他目光如血,煞氣盈溢地道:“我告訴你,老小於,我不須證明,只要我認為你的話有問題就是有問題,你給我把心擺正,把邪惡驅走,老老實實回答我的詢探,設若我再稍有不滿意的地方,姓蕭的,我不會向你多費一個字的唇舌,我就馬上劑你一隻眼睛下來,你想清楚了,人身的玩意一點一點往下取乃是件十分痛苦的事!”
不待對方回答,秋離狠狠地道:“告訴我,馬標與何大器被你們囚禁何處?”蕭世光沉默了片刻,終於屈服了,他暗啞地道:“他們被囚禁在……白鼓山頂……”秋離迅速地問:“山頂何處?”吞了口口沫,蕭世光苦澀地道:“一幢石屋的地窖裡……”重重一哼,秋離又道:“那幢石屋在山頂的什麼方向?什麼位置?”象是呻吟一樣,蕭世光痛楚地道:“在山頂靠南的方向……只要上得山頂,即可發現……那山頂上是平坦的,沒有什麼阻礙……”目注蕭世光的臉孔,秋離陰沉地道:“石室中的地窖可有掩蔽,有沒有機關?”蕭世光低啞地道:“有張石床,推開石床即為地窖入口,沒有機關!”
仔細觀察著對方神色的變化,但這一次,蕭世光的形態卻沒有什麼特異之處,唯一浮現在他面容上的,只有仇恨、羞辱、不甘、憤怒與恐懼的揉合罷了!
於是,秋離又冷冷地道:“誰在山頂把守?”震了震,蕭世光又切著齒道:“我們祥雲堂的堂主‘雙雷錘’譚申與他手下的五名好手……”秋離沉著臉道:“為什麼你們沒有將何大器,何老前輩送到‘太蒼派’手裡?‘太蒼派’早就想陷害何老前輩,以圖斬草除根的,蕭朋友,這其中有什麼原因?有什麼陰謀?”蕭世光蠕動著他那血汙紫腫的嘴唇,沙啞地道:“這裡面有幾個原因……”他頓了頓,又苦悽悽地道:“其一,‘太蒼派’答允我們,若是擒獲何大器交到他們手中。將酬謝我們黃金一千兩,但是,‘太蒼派’如今手頭上十分拮据,一時尚湊不齊此數;其二,我們與‘太蒼派’也顧忌你,擔心在押送何大器的半途中再吃你象黑草原那樣來上一手,將何大器救走,那就大大的不上算了……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們欲借何大器為餌,引你來此以便加以圍殺,報復昔日仰宛城外血仇靜靜地聽著,秋離平淡地道:“你們那狗臭屁的掌門人古常振不是與‘太蒼派’那老而不尊的師祖很要好麼?怎的代他捉個人也提起酬勞來了?”苦笑一聲,蕭世光尷尬地道:“親兄弟明算帳,交情是一回舉,酬勞……又是一回事了,我們上次協助‘太蒼派’的人奪得大權,亦曾收過他們酬金白銀三萬餘兩,假設光出力不拿錢,我們這麼多人吃什麼?況且,收錢辦事也是本派貫例,不便特殊……”搖搖頭,秋離道:“胡說,這隻能講你們根本不懂交情道義,任什麼全擺在一個‘利’字上,貪得無厭,卑鄙齷齪,全不是東西!”說到這裡,他又道:“記得上次你們坑了何前輩。是解到大寧府交給官家鷹爪處置,怎的這一次不如法炮製,甚或更乾脆就解決算了?卻反而如此麻煩,再將何老前輩送回‘太蒼派’去?”嘆了口氣。蕭世光低啞地道:“上一次我們幫著‘太蒼派’奪了大權,當時傷了不少人命,我們與‘太蒼派’全是有基業、有根底的宗派,這個漏子出了,官家不會追究.因此,總得有個藉口。這個藉口,便是指說何大器和‘太蒼派’舊日掌門人暗通賊匪亂黨,密圖不軌,我們之所以擒拿他們也是為了替朝廷除奸捉害。如此一來,事情鬧開,帖子卻扣到何大器他們頭上,一切便好辦了。所以當時就將何大器文付官家處置,了結這段公案,另外,我們也以為何大器雙足足筋挑斷,業已成殘,不會有什麼問題了,交給官家,他亦了無幸理,但……唉,誰知道半途上卻殺出了你這個程咬金!”
又咽了口唾沫,他接著道:“至於這一次,我們無意中探悉了何大器的蹤跡以後,便利用李坤出頭誘引他與馬標落網。
李坤是——”
秋離打斷他的話道:“李坤如何受到你們利用的內情,我已經知道了。”
沉默了一下,蕭世光又道:“我們探悉到何大器的蹤跡,也搞清楚了馬標的昔日出身,以及和你的干係,在進行此計的中間,便已料到你遲早必會來此搭救,因此就設下圈套要將你一併剷除……‘太蒼派’這次學乖了,他們堅持要親自殺掉何大器,不肯假手於人,這也正中我們下懷,我們伯先殺了何大器‘太蒼派’會賴帳,是以也樂得暫時留他一條老命,一舉而數得,這就是他兩人所以尚能活到今日的內情哧哧笑了,秋離道:“你們這些灰孫子簡直是一窩子畜牲,勾心鬥角,你奸我詐,表面上似是重情尚義,骨子裡卻全乃男盜女娟,說穿了一個銅板不值。蕭朋友,你為何卻老老實實全漏給我聽了?”有一抹怪異而陰狡的神色,急快地掠自蕭世光的唇角,但是,他這抹神色卻被他一陣扮起的苦笑迅速掩遮了,他沉沉地道:“我為何告訴你?很簡單,因為你問了,而我無可選擇非說實話不可……我不願再受些活罪……”拍拍他的肩膀,秋離笑道:“這是聰明的做法,哦,是了,‘紅蓮澗’那兩個怪物,也到來助你們撒野啦?”蕭世光訥訥地道:“不錯……”哼了哼,秋離道:“這兩個老王八,他們大約是活膩味了,找麻煩找到我姓秋的頭上,他們還不夠格——”忽然想起什麼,秋離忙問道:“朋友,先前你和那個什麼姓錢的堂主在外面對話的時候,曾提到過對付我尚有一個最後的法子。那是什麼個最後的法子?”好象十分坦率,其實,蕭世光乃是要藉此掩飾真相,他胸有成竹般立即回答:“那最後的法子,乃是在大堂四周挖有泥坑數十,上敷竹蔑薄土,有兩百張弩手潛伏坑內,隨時可以用喂毒箭矢由內射殺於你,另外,大堂內外亦伏有好手甚多,且佩有火器……我們估計你如到來,必先撲大堂……”秋離疑惑地道:“僅此而已?”蕭世光故作驚異地直:“僅此而已?這已足足可以困住千百強敵啦,莫不成你還嫌它太輕鬆?”注視著他,秋離冷冷地道:“朋友,若你騙我,你就後悔不及了!”
蕭世光急慌地道:“方才所言,句句不假,我——”秋離的手指閃電般掃過蕭世光身上的“暈穴”,蕭世光的話還留著一個語尾,便一歪腦袋失去了知覺,看著他,秋離喃喃地道:“朋友,希望你的話句句不假,否則,你就得吃不完,兜著走了,姓秋的不會輕易原諒人的!”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3:57:23
第二十六章 虎賁雄威
現在,外面的天色是更加漆黑了,而這一陣子黑暗過去之後,便將拂曉,天亮之前,往往會有陣子特別黝黯的。
根本就不往那座高大宏偉的石屋撲,秋離離開方才的房子之後,立即一溜輕煙也似的越出了白鼓山莊的木柵,繞到白鼓山腳的另一邊,運起他一口至精至純的真氣,起落如飛般奔攀向白鼓山的山頂!
秋離的動作是快捷無匹的,他身軀的運行就宛如一顆飛過天際的流星,略一閃晃之下即已將一段驚人的距離拋在背後。他飛騰著,彈躍著。週而復始.連連不斷,片刻後,他已然來到白鼓山的山頂之上!毫不停留,秋離一口氣奔向了山頂的南端。是不假,這白鼓山山頂果然是一片平坦,看上去有如一個略呈圓形的大廣場,就連樹木岩石也是極少,除了地形微見起伏不勻之外,若是加上整修一番,大可以在這裡馳馬校軍了!
沒有費什麼功夫,秋離便已發覺了蕭世光所說的那幢石屋。這幢石屋並不很大,建築在那傾斜的山沿邊上,四周還有些半人高的白楊樹圍繞著,孤零零地顯得有些怪異而沉悶抹去了額頭上的一點汗漬,秋離藉著那些白楊樹的掩護,又快又輕地飛撲到石屋的附近,呢,這才發覺有兩名黑衣漢子,正各抱著一柄鬼頭刀倚坐在門檻上打磕睡,另外,靠山沿可以遙遙俯視白鼓山莊的那個方向,也同樣有兩位仁兄貼著牆壁並坐,不過他們似乎比較謹慎些,沒有打磕睡,正在低低竊竊地談論著什麼。看樣子,。他們都沒有什麼戒備之心,或許他們認為,今晚的危機業已過去了……秋離悄無聲息,有如一隻狸貓般將這幢石屋四周迅速查視了一遍。石屋有兩扇高窗,而且嵌以手臂粗的鐵柵,象是一個囚人之處,在外面,除了那四個漢子之外,就再沒有別的守衛了……石屋的窗口漆黑無光,大約裡面熄了燈。
到目前為止,那蕭世光說的全都是真話,秋離不覺稍稍故了三分心,他暗祈餘下的事蕭世光也不要騙他!
先潛到那兩個靠在山邊可以遠望白鼓山莊的漢子後面,秋離知道,這兩個小子選在這裡放哨,多半是為了在緊急時,可以與山下的山莊互通信號——他們這個位置可以俯瞰白鼓山莊,同樣的,白鼓山莊也可以仰視他們!
溫柔而快速絕倫地,秋離不帶一丁點聲響便解決了那兩名黑衣漢子,他望著擺在他們身旁的一隻花旗火箭箭袋露齒一笑,暗譏道:“二位朋友,下輩子,你們再弄這煙火耍耍吧。”
順手將那隻皮製箭袋丟到山下,然後,秋離又飛快轉到石屋門前。另外那兩名漢子卻仍懵然不覺,依舊在尋其好夢,秋離嘆了口氣,低聲招呼著:“喂,二位大哥,天亮啦:“那兩名黑衣漢子依然驚醒,暈天黑地裡,尚沒有來得及看清對方的形象,秋離左手並指暴閃,已然又準又快地逐一點中了他們兩個的死穴!
連忙將那兩個歪跌地下的頭接任了,兩具屍體卻已吭也不吭地軟軟疊在一起,那模樣,多親密哪!退後一步,秋離飛腳蹦出,在一聲“嘩啦啦”的震響裡,那扇沉厚的木門業已四分五裂,倒散頹坍,秋離大吼如雷,淬閃而進!
石屋中是一片漆黑,秋離身形方才掠入,耳朵裡已驟然聽到連串的機括聲響,這些機括聲響來自房間四周,剎那間,風聲帶起輕嘯,在黝暗模糊的光度下,無數閃泛著藍芒的利矢已飛蝗也似的連射而來!
手中尚未丟棄的兩把鬼頭刀這時派上用場,在秋離雙臂的舞動中,兩團寒森的刀光貼地旋起,幻成兩圈晶瑩又銀亮的光球。從四面八方飛射的箭矢,便在這掩遮得滴水不透的光球之前,紛紛彈震歪跌,斷折墜落,空自響起一陣陣的“叮噹”脆擊之聲!
也不知道那些隱於四處角隅的暗襲者到底有多少箭矢?只見一輪射過又接一輪,一波箭射完再來一波,那些箭矢藍光隱泛,銳利非凡,顯而易見喂有劇毒。秋離手上的兩把鬼頭刀翻閃繞回,有如銀球滾動,又似玉帶旋空,也只有不停不歇地阻擋著那連續飛來的驟雨般的毒矢!
突然,秋離計上心來,他略一閃動,雙臂霍然加力,幾乎比閃電還快,就在那兩把鬼頭刀猛然旋飛更急的一剎,他的人業已棄刀貼地掠出,而那一雙鬼頭刀力猶未歇,仍舊在那裡驚空飛轉不伏!
一閃之下,秋離已來到了一個施放弩矢的隱蔽之處,呢,那竟是一個將厚厚石壁挖空之所在,只留著一方尺許寬窄的射口,可移動連珠強弩,人便躲在那特製夾壁的中間往外瞄射敵人,既不佔地方,又容易掩隱,難怪方才那一陣子,秋離只見箭矢不見敵蹤了!這時,秋離身邊的這個壁內射口,正露出強弩的前端來,瞄著那兩柄正在飛轉翻旋的空刀射箭。那強彎因為箭矢“咻咻”飛射出的力量反挫,連弩體也起了微微的、有節奏的震動:“得!得!得!”
出手如電,秋離黑暗中卻準狠無比,他只一下子便自那射口中斜著用掌端插在那名強弩手的咽喉上。那強弩手甚至連哼一聲都來不及便斷了命,整個坐著的身軀也往下滑倒!
用力吸氣,秋離的身體突然暴縮了三分之一,他象魚遊於水也似的,連沾也不沾上射口的四緣,業已溜了進去,與那名死了的敵人並排擠坐在一道!
就在秋離甫始完成這一連串快速行動,剛剛和那死人擠坐在射口後夾壁中的瞬息,他那兩柄無人操縱,凌空飛舞的鬼頭刀亦已力竭功盡,在又一陣強弩的急射中,發出“嗆啷”震擊之聲,同時跌落於地!
頓時,整個黑暗的石室中一片沉寂,一片肅默,就宛如連一個人也沒有,就好象方才那一陣子箭雨矢蝗的表演乃虛幻一樣。無人出聲,更無人行動,靜悄悄的,一切全是靜悄悄的……小心著不使發出任何聲息,秋離將身邊的那具屍體扶到自己前面,仍然對著射口,他自己側隱在那屍背後。這一陣移動,在這狹窄又侷促的夾壁中間,可是夠吃力的,同時,秋離也發覺了射口下的石塊可以松移,顯然,出入這個射口,就在於那些可以移開的石塊了。
半刻後。
一個低沉冷凜的聲音,終於響自石室的左角隅:“趙子修,你再朝那兩把刀墜落的地方射兩箭!”
聲音才落,“咻咻”兩箭已經射出,尖銳強勁的毒矢碰到地下,“叮叮”連聲反彈起好高!
沉默了一會,原先的聲音道:“蔡素,潘達,你兩人出來看看,帶上傢伙,小心點,其他的人不準擅動,強弩備好,隨時待射!”
黑暗裡,聽到石磚搬移的聲音,過後,兩條模糊的人影,由石室中兩個不同的石壁位置中方背潛出,他們似是極端謹慎,小心翼翼地往方才那兩把刀墜落地點逼近,偶然間,可以看出這兩人手上執著的兵刃寒光!
於是,緩緩地,緩緩地,他們終於靠近了,又逐一摸索到那兩把掉在地下的鬼頭刀!
兩人中一個低叫道:“譚堂主,找著刀了……”那個冷凜的語聲漠然道:“那使刀的奸細呢?被射中了沒有?”兩人中的另一個緊張地道:“回堂主,還沒看見人,總不成溜了吧?”冷凜的聲音怒道:“你先確定了,找不著人再下定論,說不準他是中箭之後,滾到哪個角落去了……”兩位仁兄蹲著身子,各自伸出一隻手,開始在地下摸索起來,一面還吸著鼻子聞,希望能嗅著點血腥氣味——照常理來說,一個身上中矢的人,總會多少流點血的哪!
這時,那位譚堂主冷漠而不耐的聲音又響起道:“每個射口後的人全幫著找一下,但你們不用出來,就在口前用傢伙朝左近的地下試探便行。媽的皮,我就不信那奸細能飛上天去!”躲在屍體後的秋離抿唇一笑,心付道:“老子用不著飛上天,這就要送你老龜孫下地獄了!”
他伸手朝自己擠坐著的夾壁四周一摸,晤,果然也有一把鬼頭刀斜支在那裡,他拿了出來,由射口探出,故意和其他人一樣;點得前面的石地叮噹亂響。同時,他的左手繞過屍體前胸,握緊連珠強弩,仔細瞄準——那兩個暗中探索的仁兄,已經逐漸向秋離藏身的這個射口移近……移近,慢慢地,他們的腦袋就只隔著弩端幾尺了!
盯著那兩個晃來晃去的頭顱,秋離遺憾地在心裡道了一聲“再會”,他的右手指堅定而沉著地勾動強弩機簧——“咻”的一聲,又“咻”的一聲,就在這兩聲毒矢破空的輕嘯甫傳,那兩位正在摸索的仁兄於猝不及防之下,連叫都來不及叫出口,俱全身一震仆倒地上!
縱然這些殺人的聲息十分微弱,也立刻引起了其他夾壁中的人們注意,那位譚堂主顯然是怔了怔,在剎那間的沉寂後,他焦灼又驚恐地叫:“蔡素,潘達,有什麼不對麼?”、當然沒有人回答,在秋離的對面,另一個粗厲的嗓門跟著叫:“老蔡,老潘,你們怎麼啦?”秋離舔舔嘴唇,瞄準對面的聲音傳來之處,勾動機簧——“咻”聲銳響,反應幾乎是馬上的。一聲慘叫業已顫抖著揚起!於是,石室中其他隱於夾壁裡的人們已不自覺地起了一陣騷亂,驚慌的喊叫聲,紛紛響起。
“不好,奸細混進來了……”
“柴立,柴立,什麼事?”
“好象就是柴爺在叫啊,不曉得奸細混進了哪個射口!”
“堂主,要不要亮燈?”
“老天,連敵友全分不清了,快亮燈哪……”好整以假地,秋離迅速選擇了從他這個角度可以射殺的敵人隱伏方位,循著聲音,他一次又一次快捷地勾動強弩機簧,一邊微微移動射角!
“咻——”,“礙……嗷!”
“咻———”,“哇呀!……”
“咻———”,“唉……籲!”
立即,其它剩餘的敵人們全發覺了情勢的不對,那譚堂主氣急敗壞地厲吼:“全給我噤聲,他媽的皮!”
秋離儘量將弩轉朝左拉,也不管能否射得到那譚堂主,一連便往那譚堂主的方向射出十箭!
在一片箭矢碰撞上石壁的“叮噹”反彈聲中,譚堂主驚怒的語音立起:“奸細……奸細……右邊夾牆第一個射口裡伏著奸細……”秋離突然放聲狂笑,他在笑聲震盪中,暴烈地吼道:“譚申,現在你才發覺了有奸細未免太晚了,從你們放箭的角度和出聲的位置上算,這室中,你們一共只有十個射口,如今我已幹掉了你們七個射口中的人,此際僅存三個射口三個人了,而天也微亮,正好,我們可以明著硬拐一番啦!”秋離說得不錯,此刻,天色可不是已經微微泛亮了?有一片朦朦朧朧的魚肚色破碎的慘白從外映入,由屋頂的天窗透進,整個石室的輪廊也模模糊糊地大略可見,不象方才漆黑一片了……接在秋離的吼叫聲後面的,卻是一陣沉寂,一陣死樣的沉寂。石室中僅存的三個百隆派人物突然安靜下來,沒有人答腔,也沒有人動作,就宛如他們三個人一下子全僵楞住了似的!秋離又哧哧地笑了,他坐在夾壁裡,閒閒地道:“姓譚的,你與你那兩個狗頭手下不用裝熊,我有的是時間等待,天馬上就要大亮了,待我們彼此看清楚了的時候,再慢慢夾纏吧!”
在暈濛濛的光線下,突然有一條人影竄起,其快無比地朝門外衝去,一打眼,秋離便已看見那人的手上執著一枚銀晃晃的球形物體!
不慌不忙,秋離手中的連珠強努弩端微斜,“咻”聲銳響,那人前腳尚未沾到門檻,已經被一隻利矢透心穿過,手執的那枚銀球形物體也“砰”地墜落!
變化是淬起的,那枚銀球形物體甫始沾地,已驀地響起一聲沉悶的炸裂聲。剎那間,一片紅白交雜的絢燦煙火已衝高四濺,有如千萬枚花炮同時並放,將這間寬大的石室照映得光亮明麗,彩色繽紛!
立即閉住呼吸,秋離的身形暴掠而出。他這一掠之勢,不僅將與他擠坐在一起的那具屍體帶得滾翻出來,就連他匿身夾壁下的那塊活動石頭也“砰砰隆鹵地撞滾出老遠!
這時——
整個石室中充滿了強烈的煙硝氣味與嗆鼻窒心的磷磺焰火。躲藏在夾縫裡的另兩個百隆派角色也待不下去了,只聞得驚叱厲吼驟起,兩條人影分自兩個夾壁射口中忽躍而出!
大笑一聲,秋離怪叫道:“可是你們自己人逼你們出洞的哪!”
怪叫著,秋離橫空閃掠,掌影暴揚,漫空只見他的雙掌流洩交穿,有如干鴻突出,群星崩落,狠辣無匹!
煙火燒彌中,兩條人影驟然分開,一上一下,上面那人抖手一條蛇頭練筆直飛戮,下面那人卻是一柄厚厚的紫金刀,猛至極地倒割反插!秋離冷冷地一哼,驀然彈向室頂,藉著背脊一碰室頂的力量,又快似電閃般挾著凌厲狠毒的威勢再度撲下。而這一撲下,他就不容情了,那一式曠絕古今的攀月摘星手業已倏展猝現!
他當胸推出的右掌,在急沉猛翻裡,左掌卻划起一輪碩大的圓虎在這圈無形的弧影中,幹百刃交相飛旋,穿織縱橫,宛似無數只鬼眼在閃眨,無數聲冥冥裡的號哭與詛咒在映現,奇詭極了,玄異極了,也懾人極了!空氣在呼嘯著排湧激盪,連餘燼未熄的煙火硝霧也滾滾擠流消散滅絕!怪嗥如泣,那使蛇頭練的朋友就象狂濤中的一塊浮木,瘦長的軀體手舞足蹈地在半空翻滾撞回,鮮血噴灑下,又重重地被擊到牆上,仰面摔落!
使紫金刀的一位功力似是比他同伴強上不少,但是,卻也好不到哪裡,不分先後,他的傢伙早已脫了手,雖然他猶想竭力掙扎抗拒,卻又哪能擋得住這漫天罩下的掌影與強猛無比的勁道,他在連串地捱上十一掌之後,打著旋轉跌了下去,一直滾到角隅才堪堪停住,全身上下,業已衣衫盡碎,傷痕累累了!
這一記“巫焰教”留傳下來的絕招散手。是昔年巫焰教奉為鎮教之寶的武學至高秘密,威力之大,路數之奇,運用之秒,可謂匪夷所思,難與倫比!秋離曾以此一絕招散手挫敗了天山派最為厲害難纏的“銀髮霜心”可禮欽漢,眼前這兩個敵人就算功力再高吧,也蓋不過可禮欽漢去,連那位天山派的怪傑也在這一式下栽了跟頭,就更甭提這二位了……秋離冷森地挺立在石室中間,目光炯然環視四周,等他確定再沒有漏網之魚了,才大步走向那癱軟在角隅處的敵人跟前。
這人年約四旬,身形微胖,生著一張方形的國字面孔,蓄短髯,隆準大嘴,若在平時看上去,必定是十分威嚴的,但如今卻再也沒有一丁點威嚴的味道了。他挨的那十一掌,掌掌如鐵錘巨杵,搗在身上宛似能將他的四肢百骸砸散了,眼前,他除了混身青紫浮腫,內腑翻騰湧蕩之外,連肋骨也折斷了幾根,非僅如此,他的一條左臂也齊肩給震碎了骨路!
俯視著這人,而這人只有喘著粗氣打哆嗦的份了。他那張面龐已經變成了青中泛黃,一雙原該奕奕有神的眼睛亦枯乾黯澀,發出的光輝都灰虛虛的了……舔舔嘴唇,秋離冷硬地道:“你就是樣雲堂的堂主譚申了吧?”一張口,那人便劇烈地嗆咳起來,這一陣咳,直咳得他面容歪曲,周身抽搐,嘴角冒出了血沫子!無動於衷地看著他,秋離道:“慢慢來,朋友,我們全不急。”
粗濁地喘息著,好半響,這人才努力睜著那雙牛眼瞪視秋離,嗓音嗆啞加上顫抖地道:“我……我是譚申……”點點頭,秋離道:“很好,你還算光棍!”
慘烈地一笑,譚申痙攣著道:“你……你……你一定……是鬼手了?”笑笑,秋離道:“不錯。”
雙眼吃力地翻了翻,譚申艱辛地道:“果然……你真的來了……”秋離哼了哼,道:“這好象日出東方,沒有什麼可奇怪的,不是麼?你們原也盤算到我一定會來2”青白的雙頰抽動著,譚申嗆啞地道:“但……但你是……如何……如何找到此處的?”雙眉微皺,秋離道:“當然有人告訴我。”
驀地面孔漲得血紅,譚申的心象被毒蛇猛咬了一口,他額際青筋暴浮,咬牙切齒,憤怒至極地乾嚎!
“誰?是誰?”
冷冷地,秋離道:“蕭世光!”
“噗”的一口鮮血噴起,又濺落了譚申一頭一臉,他全身立刻痛苦地扭曲成一團,斷續叫喊:“不……不可能……不可能……”秋離煞氣盈溢地道:“你給我住口!現在不是你問我的時候,我勸你把眼前的形勢弄清楚了再發熊!”
頓了頓,他又道:“假如你還想活下去,就平心靜氣,好好躺在那裡別動,老老實實回答我問你的話。”
譚申氣息奄奄,面色又轉為灰白泛青,他吐著氣,雙眼半叼半睜,層弱又低微地道:“秋離……你不用……白費……心思……了……我任什……麼……也不會……說的……百隆派……裡……沒有……兩個……蕭……世光!”
秋離神色一沉,暴烈地道:“譚申,你想在我姓秋的面前稱英雄,道好漢,還差上一把火,你是否要嘗試一下我的手段?”嗆咳著悽然笑了起來,每一聲咳嗽,俱帶著一口血,每一聲咳嗽,全把他的身體扯得抽搐顫抖,譚申悲烈地道:“你的……手段?咳咳……秋離……你唬不篆……我了……便算你……再厲害……亦不過……能將人……整得……死去活來罷了……咳咳……但你如今……只能叫我死……不能再使我……活著受罪……而死……秋離……我不是業已很接近了麼?咳咳……你至多也僅是……令我更快點上道而已……算不了什麼……太也算不了……什麼啦……咳咳……”微微一怔,秋離不禁有些悲憫地搖了搖頭,他低沉地道:“譚申,說不定你還能活。”
突然狂笑一聲,譚申在一連串劇烈的咳嗽中鮮血暴湧,他以一種尖厲悽怖得令人毛髮驚然的聲音昂亢地嗥叫:“我譚申對得起百隆派了……眾家弟兄……我先走一步,你們要知道我雙目不瞑藹—呃……呃!”
在又一口鮮血的噴湧中,譚申的腦袋猛一下子軟軟歪到一邊,再也沒動靜了,他的唇角,仍然有一滴滴的血水淌落,淌落……沉默地站在譚申屍體面前,秋離無聲地嘆了口氣,他喃喃自語:“一個人連死也不怕了,那就沒有法子啦……這姓譚的看得到很透澈,百隆派中總算還存了點‘骨氣’……”一他又搖了搖頭,然後,藉著業已映入石室中的晨光,他找著了那張寬大的石床——緊靠在牆壁的裡端!
走到旁邊,秋離仔細驗視了一會,發現這張石床寬大沉重,更好似根生在地面上一樣,他不禁有些惱火了,暗恨自己忘記逼問那蕭世光石床的移動機關在何處,甚至,他連石床下有沒有地窖也覺得可疑了,他一邊再度細細查看,一面喃喃不停地咒罵起蕭世光來!
又尋找了好一會,秋離不由額頭冒出隱隱汗漬來,整張石床,也就那麼一張石床而已,光溜溜,滑突突,除了上面鋪著一張毛毯外任何一個點突凹奇異之處也沒有,他伸手敲按著,使勁推動著,仍然無可奈何,不發生絲毫變化,那張石床,依舊紋線不動,好生生地嵌在那裡!
抹了把汗,秋離低罵道:“混帳透頂的蕭世光……邪龜孫……他竟然沒告訴我這石床的開啟法,他只說推開石床即是地窖……媽的,這石床重逾千斤,除了硬硬砸碎,卻怎麼推也推不動,我早就覺得這老小子不大對勁,言語閃爍,形態鬼祟……我還相信了他……真該將這老殺才活剝了……”一面喃喃罵著,秋離一面越是焦急,他知道,山下白鼓山莊裡的人,很可能現在已經發覺了蕭世光的遭襲,而只要他們一發覺,便立即會警惕到這裡的安危,換句話說,百隆派的全部人馬就將傾巢而來,秋離自己倒不在乎這些,問題是馬標與何大器難得解救出去了,一個弄不巧,說不定更加速送了他們兩個的性命,這就大大地不值啦……終於——秋離一咬牙,下了決心——他要以他性命交關,修為多年的“彌陀真力”來硬生生震碎這張沉重的石床!
彌陀真力,是一種內家武學上的至高成就,平時,它隱伏在具有這等功力者的丹田之內,可由使用者任意提聚發揮,其威勢之浩蕩,有如雷轟嶽震,天怒地撼,業已達到難以思議,不可抗拒地地步了。一旦展出,摧堅披銳,有如拉朽,不過,施展“彌陀真力”的人,本身卻損傷元氣至巨,若是濫用過度,更有損腑蕩髒,虧耗精血之慮。而習練這種功力的所具有的道行越深,其發揮的威力越大,易言之,施展以後的耗傷也就相對地增加了,因此,秋離平常只用此種功夫來防身保氣,極少以之攻敵,不到緊要關頭,他是決不肯輕易使出的。目前,他在萬般無奈之下,也只好試上一試了!
吸了口氣,秋離退後一步,雙掌淬伸,掌心向下一沉猛翻,緊接著,一片宛如龍捲風一樣的無形罡氣突然“嘩啦啦”暴湧旋蕩,頓時整個石室中的空氣全向外排壓翻擠,有一陣隱隱的,彷彿雷鳴也似的聲音響起,大吼一聲,秋離奮勇揮掌擊向石床!“砰——叱!”一聲石破天驚的巨響候起,那張寬大沉重的石床在秋離的傾力猛擊下,吃他那無堅不摧的彌陀真力震成粉碎,有如六丁巨神的擎天杵砸到了上面,頓時石屑飛濺,灰沙迷濛,連這間石室都在簌簌顫搖,宛如就將坍塌下來了!
連換口氣都來不及,秋離已經在目光一閃裡看清了石床之下果然是一個圓形的地窖入口,而且,隱約中,尚可看見有石階延伸下去!
毫不遲疑,秋離身形之快彷彿流星橫空,暴射而進。但是,就在他身形甫始掠入的一剎,耳朵裡聽到兩聲“咔咔”輕響,幾乎是同時的,一道熊熊火光也“呼”地燃燒起來!
身子在半空一旋,秋離極慢地緩緩往下墜落,此刻,他已看清了這是怎麼一回事!這是一間長方形的地窖,寬有兩丈,長約三丈有餘,地窖盡頭,有丈許方圓的範圍,被一排口臂粗細的鐵柵欄隔絕,鐵柵欄與三面的堅厚石壁相對,便成了一間暗無天日的牢房了。現在,那鐵柵欄後面正有兩個人戴著特大的腳鐐手銬被囚在其中,這兩人的身邊,卻還挺立著另一個凶神惡煞般的黑衣大漢,那大漢一手執著柄熟銅錘,另一手便握有一根粗大的柱香。而在鐵柵欄外面,嵌進地下有一道淺淺橫槽,橫槽長與鐵柵欄平齊,此時,橫槽中正有熊熊火焰燃起,火苗子竄有半尺多高,更散發出一股濃重的桐油氣味來。
秋離馬上便明白了那個大漢為什麼要點燃淺槽中火焰的理由——方才那“咔咔”兩聲輕響,原來是用繩索扯開了兩隻大木盒的蓋子,如今,這兩隻擺在地窖石階下不遠的木盒中,正有無數只猙獰蠕動的毒蠍子與黑毛毒蜘蛛爬了出來,它們當然只能攻擊秋離,因為它們無法後退,鐵柵欄之前,那一道熊熊的火焰阻止了這些毒物!
不禁在心裡暗叫一聲“乖乖”,秋離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眾多的毒蠍與黑毛毒蜘蛛聚在一聲,看上去伯有上千只?數目多少尚在其次,那些毒物的獰惡醜邪形狀,尤其使人心裡發毛,胃中作嘔,連皮膚上都起了疙瘩!
匆匆朝那些蠕動爬近的要命玩意兒看了看,秋離微微退後一步,他振聲大叫:“何老前輩,馬大哥,裡面可是你們?”鐵柵欄裡,那兩個捲縮在陰暗角落中,戴著特大手鍺腳鐐的人,本來只是驚愕地向這邊注視著,及至秋離這一呼叫,兩個立即有了反應,其中一個馬上驚喜交集,絕處逢生的激奮嗓音沙啞地大喊:“是秋兄弟麼?天可憐我們,你終究找到我們了……”另一個蒼老的聲音也跟著顫抖地高呼:“老弟哇……我們全在這裡,老夫與你馬大哥……”這時,一邊的黑衣大漢暴吼一聲,厲烈地道:“兩條老狗全給大爺閉上你們的鳥嘴!你們在這裡有個卵用?那毛頭小子救不了你們!”秋離在無比的振奮中加上無比的憤怒,他大聲道:“馬大哥,何前輩,你們二位且請忍耐片刻,看我摘下這雜種的腦袋!”那黑衣大漢獰笑道:“小子,不要空口說白話,媽的皮,你有種就過來試試看!”
身受重枷的馬標與何大器二人拼命朝鐵棚欄前面掙扎移動,馬標又力竭聲啞地大叫:“當心……”兄弟,當心那些毒物一邊奮力爬行,何大器也須眉俱顫地嘶吼:“百隆派的這群畜牲全是狠心狗肺礙……老弟,你留神點……”黑衣大漢一看馬標與何大器二人拼命朝前爬,不覺勃然動怒,他趕上兩步,卻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立即後退—一象是對他們兩人的身體有著絕大的顧忌一樣不敢沾近;這黑衣、大漢動著手上的熟銅錘恫嚇著掙扎爬行的二人,一邊暴烈地大吼:“媽的皮,你們再往前爬老子就要砸碎你們的腦袋!”
這邊——
秋離眼角注意著逐漸移近的遍地密密麻麻的毒蟲,他一面往臺階退去,口裡卻在叱喝:“朋友,你犯不著神氣,也沒有多少時間讓你神氣了,這些毒玩意唬不住我,難為你們卻是怎生找來這一大堆的!”
黑衣大漢重重“呸”了一聲,隔著鐵柵欄諷刺地道:“唬不住你就踩上去嚐嚐味道看呀,媽的皮,先在那裡一步一步退,瞎吹大氣算是什麼英雄?”突然大笑一聲,秋離不等那毒蟲逼近腳前,業已暴掠而起,有如流光升空,直撲鐵柵!
那黑衣大漢睹狀之下,不由驚得急忙躍進,但是,他心裡卻在暗笑對方竟然妄想螳臂擋車——憑一個人的懸空之力,就能斷得了這些粗有幾臂的鐵柵欄麼?就在黑衣大漢的這個意念甫始閃入腦之際,一陣罡烈的勁氣凌空暴撞而來——那種威猛力道,就宛如一柄來自九天的神斧,挾著雷霆萬鈞之勢狠狠斬到一樣!
幾乎令人不敢置信的,一連串“嘩啦啦”“嘩啦啦”的金屬斷裂頹折之聲候忽揚起,頓時只見殘鐵四飛,柵缺欄坍,那黑衣大漢驚得怪叫如嗥。一個回身便撲向另一角隅,左手急伸,便將那根粗大的柱香伸向由角隅石縫中伸扯出來的一段紅色引信!
但是——
就在那冒著火星的通紅柱香頭剛剛要沾上引信的一剎那,這黑衣大漢的後領已驀地一緊,象被一隻鋼爪猛然扣住了頸項一般,非但絲毫動彈不得,差一點連氣也閉了過去!
黑衣大漢悶好嗥低吼,手舞足蹈,全身瘋狂掙扎,緊鉗住他後領的秋離怒罵一聲,吐氣如嘯,右臂急掄中,這黑衣大漢牯牛也似的軀體便團團打轉地飛跌出去——不偏不斜,恰巧落在鐵柵外面那滿地蠕動的毒物之上!
那種淒厲的慘叫就象要把人的心肝五臟全掏出來,連地窖都宛似在顫抖了,黑衣大漢象發瘋一樣在地下撲騰著,翻滾著,他的頭、臉、全身,業已爬滿叮滿了那些奇毒無比又獰惡不堪的毒蟲了!
搓著一雙手,隔著破碎的鐵柵欄,秋離閒閒淡淡地道:“朋友,你說對了,這些玩意咬在身上的滋味可真叫不好受呢,難怪你叫我先嚐嘗!”
不再去理會那大漢嘶啞慘絕的嗥號尖叫,秋離回過身來,向側臥地下憔悴不堪的馬標與何大器二人抱拳笑道:“二位受苦受驚了,我來遲一步,累至二位飽嘗驚擾,罪莫大焉;萬祈恕過才是!”
面形枯稿乾瘦的馬標啞著嗓子豪邁地乾笑一聲,道:“好了,好了,兄弟,別再謅詞了,還是快些將我們身上這些勞什子,弄掉才是正經!”
又是蒼白又是孱弱的何大器亦哆哆嗦嗦地道:“老弟啊,這一遭又是承你大力把老夫從鬼門關上救回……人家活一輩子死一次,老夫卻是三次重生為人了……”秋離運起他的彌陀真力,雙手十指如鋼,在一陣奮力拉扯拋扭中,馬標與何大器二人身上那些粗重的特大號手銬腳鐐,便全摧枯拉配般被他硬生生折斷取下,丟棄滿地!
兩個人如釋重負,在長長的吁氣聲中,各自搓揉著業已.瘀腫潰爛的手腕足裹,秋離則快步走到牆角,一把將那根露出石縫外五寸長短的紅色炸藥引信扯斷!
馬標一面用力給自己活著血,邊恨聲道:“好狠的;群畜牲!難怪那小子手中一直拿著一根燃起的粗香,原來卻是點燃暗中隱埋的火藥!”秋離一笑道:“大哥你們竟未發覺?”搖搖頭,馬標苦笑道:“這地窖之中一片漆黑,毫無燈光,那火藥引信又只露出這麼一丁點兒,再加上為兄的與何前輩二人在飽受折靡下俱是身疲力竭,暈暈沉沉,連動一動都艱辛異常,又哪裡有精神去注意這些?”嘆了口氣,何大器亦道:“百隆派實也太陰毒了,就拿看守我們的這小於來說吧,他從開頭便坐在那火藥引信露出的地方,大概是隨時準備炸死我們……如非秋老弟適時趕來救援,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就會點燃引信,將我二人轟上半天忽然一皺眉,秋離若有所思地道:“但是,如果他點燃火藥引信,一旦爆炸開來,他自己怎麼辦呢,莫不能也跟著陪葬?”呆了呆,何大器訥訥地道:“大約是……這小子業已豁出去了,拼著與我們同歸於盡吧?”搖搖頭,馬標喑啞地道:“不象,前輩,這小子不象有這大的種,一個準備犧牲,視死如歸的人不是似地那等狗熊樣子的……”吸吸鼻子,何大器又迷惘地道:“既是此人不打算與我們同歸於盡,那他在點燃了火藥引信之後又如何保全自己的性命呢?”忽然若有所悟,秋離一個箭步搶到那延伸出火藥引信的石縫之間,開始仔細又迅速的搜查起來!
馬標詫異地道:“兄弟,你在找什麼?”秋離並未回答,依然伸出雙手在右壁與地面敲打推按著,忽然,就在他的手指探索到先前火藥引信所在的石縫右邊三尺之地面時,一塊隱蔽的翻板已“嚯”地被他推轉,露出一塊長方形的,剛容一人臥伏的暗坑來!
哧哧一笑,秋離道:“大哥,我就在找這個。”
馬標愕然道:“這是一個暗穴——”
點點頭,秋離道:“不錯,是一個暗穴,人只要朝上一滾,便剛好躺將進去,這塊活動翻板就會再行翻轉過來,恢復原狀。換句話說,也即是給了躺入其中的人一個嚴密又安全的避難之所,不會被火藥與碎石傷及;大哥,這便是方才那小子膽敢點燃引信而不怕本身受害的道理了!”
頓了頓,他又道:“不過,我還是有點失望,在我原先的預料中,這個暗穴應該不只是一個暗穴而已,更該有條地道什麼的通向外面才對……”何大器急忙插嘴道:“你不妨再看看,老弟,說不定那暗穴裡有什麼花巧!”
秋離又仔細朝那長方形的穴沿中查探了一遍,搖頭道:“沒有,前輩,只是一方暗穴,剛好夠一個人躺進去,就象塊墓墳似的,什麼其他玩意也沒有!”
白色的長髯抖索了一下,何大器緊張地道:“既是如此,老弟,下一步該怎麼辦呢?”微微一笑,秋離鎮定如山地道:“很簡單,從我來的地方再出去!”
何大器指了指那遍地蠕動的毒物,道:“從這裡到那石階中間隔著有兩丈多遠,地上全爬滿了這些毒蟲,老夫又雙足殘廢,馬老弟也發不得力,這,怎生過得去?”用右手指在胸前雪亮的銅釦上擦了擦,秋離慢吞吞地道:“這不會有什麼困難的,前輩,你低估我的本事了!”馬標啞沙沙地笑道:“別再吹了,兄弟,還是趕緊設法脫離此地要緊,再晚,百隆派的大隊人馬就會在察覺後圍上來啦!”
秋離道:“好,我們這就出去!”
仍有些不大放心,何大器道:“你,老弟,沒問題吧?”眨眨眼,秋離道:“這種事豈能打腫臉充胖子?前輩,性命交關哪,我也曉得若是掉在那些毒蟲堆裡不是開玩笑的!”
說著,他一下子將何大器由地下抱起挾在左腑之下,另一隻手臂又使力將馬標挾住試了試,他道:“二位,準備了。”
馬標側身被秋離挾挽著,他的雙手也與何大器一樣緊緊抱住了秋離腰間,一面問道:“我們兩個相當重吧?”
坦然低笑,秋離道:“不算重,這些日子二位一定吃了不少苦頭,我挾在兩邊,只覺得你們全剩下皮包骨架子了馬標不禁笑罵道:“促狹!”
於是,秋離突然暴叱一聲,挾著兩個人的身形激箭一樣自鐵柵欄的缺口中怒射而出,半空中一個翻轉,微微下墜的去勢又“呼”地騰起,閃電般掠出了地窖入口。他足不沾地,雙腳互碰,整個形體在一沉之下,又飛也似的筆直穿出了石屋門外!
被秋離分挾在兩邊的何大器與馬標二人,業已暈頭漲腦了,他們只覺耳際風聲呼呼,有如騰雲駕霧,地窖與石室的景物翻轉移眩,而光線突黑又亮,兩個人尚未仔細看清,卻已出了石室,來在外面白楊樹圍繞著的斜坡上了!
但是——
秋離卻未停留,他不向山下掠去,反而重重一哼,朝白鼓山平坦的山頂飛拔而起,有如大鳥般落出七丈多遠!
輕輕將何大器與馬標放下,在兩個人頭暈目眩、連連喘息中,秋離已微嘆一聲,低聲道:“二位,樂子來了!”
馬標及何大器一口氣尚未喘換過來,聞言之下,全驚得混身一震,急忙定下心神,朝四周探視。
晨陽的光芒刺激著他們的雙眼,但是,從眩花痠疼的瞳仁望出,仍可看見一副觸目心驚的景象。
整個白鼓山頂,極目所見的範疇以內,包括方才他們衝出的那間石室,全被無數名體格魁梧,形色兇悍的黑衣大漢所包圍,這些黑衣大漢站成了一個碩大的圓圈,人數之多,伯有四五百名!他們手上的鬼頭刀,在陽光下閃泛著森森寒芒,而那一張張的面孔,卻是冷硬而沉板的。沒有人說話,更沒有人叱喝,他們竟是沉默地圍持四周,用一雙漠然的眼睛,凝視著業已陷身於重圍中的三個敵人!暗中叫苦不迭,馬標窒著叫道:“可不是,兄弟,這一下算真來了樂子啦……”白髮與白髯怒顫,何大器嗅目切齒地道:“好狠的一群畜牲啊,他們還非要趕盡殺絕不可!”拂了拂頭巾的下角,秋離眯著眼環顧周遭,他平靜地道:“看樣子,百隆派象是傾巢而來,好幾百人把這山頂全圍住了,呢,可是頗看得起我姓秋的哪!”
馬標用力活動四肢,顫巍巍地挺立起來,他沉重地道:“兄弟,這一場廝殺,只怕又是免不掉了,百隆派的情形似乎是要破釜沉舟,硬幹到底……”伸出舌尖潤潤嘴唇,秋離淡散地道:“你把他們說得全象些人了,大哥,硬幹到底?媽的,憑什麼?就憑了他們這群中看不中用的廢物麼?”馬標忙道:“兄弟,我知道你武功之強,傾凌天下,有萬夫不擋之勇,但卻輕敵不得,再怎樣說,也是敵眾我寡呀搓搓手,秋離吁了口氣,道:“大哥,你約摸退隱江湖太久了,一點陣仗就沉不住氣啦,你看百隆派圍在四周的這些邪龜孫,一個個挺胸突肚,蠻有那麼兩分味道,就以為他們全橫上了天?不;事實上並非如此,這種場面我經得膩味了,濺血奪命之前,與濺血奪命之後,是截然不同的,他們現在裝得象些人熊不是?大哥,只要一動手,我就能叫他們鬼哭狼嚎,呼天搶地,恨爹孃少生兩腿!”
忍不住啞聲笑了,馬標道:“我的好兄弟,你可別把話說得太滿了埃”秋離笑吟吟地道:“當然,我也知道‘滿飯好吃,滿話難說’!”
坐在地下的何大器,這時側過臉來,充滿信心地道:“馬老弟,雖說秋老弟與你誼屬金蘭之交,但是,恐怕你亦未曾親眼見過秋老弟大開殺戒的場面吧?老天,那就活脫象是九幽境的閻王爺入了凡,阿修羅的魔尊越了界,簡直就不忍目睹了。從老夫親見一次之後,方始明白古人所云的‘血流成河’、‘屍集成山’是個什麼樣的寫照……”馬標低沉地道:“前輩,我雖未見過秋兄弟大開殺戒的場面,但是,就我所遇上的那幾次也足夠領悟了,他的本事不但狠,不但絕,不但厲害,更殘酷得沒有一丁點人味,只要他一開始拼殺,唉,那與平常時的他便成為兩個人了……”哧哧笑了,秋離道:“這是什麼場合了?你二位還一搭一擋地在替我吹擂?我看你們佩服我是假,藉此壯膽才是真吧?”馬標與何大器皆失聲而笑。忽然,何大器疑惑地道:“老弟,怎的對方沒有動靜?”四周環顧,馬標亦納悶道:“不錯,百隆派的人們,只是這麼將我等包圍在中間,為什麼到現在還未曾有所行動呢?”秋離安祥地一笑道:“或者,他們在商討對策,或者,在覷探我等是否尚另有圖謀,另有幫手,總之,他們會極其謹慎小心,因為他們不願昔日在仰宛縣城外黃土丘陵的那一幕慘劇於今日重演!”
何大器笑呵呵地道:“說得有理,老弟,有理!”
馬標接著道:“那麼;我們便也和他們對峙著乾熬?”、悄悄地,何大器道:“馬老弟,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才是對敵卻敵的上上策哪。”
秋離笑了,道:“前輩說得是不錯,但今日我們便來個相反的,採取主動,制敵於先,前輩,如何?”何大器忙道:“全看老弟你的意思了,老夫唯你馬首是瞻!”
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一笑,秋離踏前一步;清越地大聲道:“‘百隆派’的朋友們,各位一個個呆鳥也似的站在那裡發楞,相信也不是滋味,既然你們有意,我們也有心,便何妨開始熱鬧熱鬧?假如你們客氣,我呢,便老著臉皮先行招呼也是一樣!”
秋離這一開口發話,雖說是嬉笑怒罵兼而有之,言詞中所含蘊的血腥氣息卻是濃重無比,包圍在四周的數百名百隆派弟子俱不由紛紛互覷,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
就在這時——
右後方,一個冷峭沉厲的語聲已接著傳來!
“你是秋離?”
秋離緩緩轉身。呢,在那邊的石屋之前,業已站出四個人來,這四個人一字排開,那啟聲者是個年約六旬,高瘦幹黃的老人,這老人一襲黑袍,斑白的頭髮往後梳了個髯,細眼窄鼻配上一張削薄的嘴唇,形態之間顯得寡絕冷酷無比;他的旁邊,卻是兩位成為鮮明對比的怪異人物,一個面白如玉,風眼朱唇的白衫儒士,另一個雖也同樣穿著一件白衫,模樣卻奇醜嘔人,本麻子,朝天鼻,倒吊眼,尚生著一雙八字眉,這兩位白衫人站在一起,一個俊俏秀逸,一個惡虯醜陋,看上去,便覺得俊的越俊,醜的越醜了!
兩個白衫人的身側,哈,不是別個,便是夜間吃足了秋離苦頭的“百隆派”—大護壇蕭世光!
皮笑肉不動地一笑,秋離道:“不錯,我是秋離,閣下當然不會是太上者君,想就一定是‘百隆派’的大掌門,‘千蛇尊者’古常振了?”那啟聲發話的老人,果然正是百隆派的大掌門——“千蛇尊者”古常振。他不理秋離的譏消,寒森森地道:“秋離,你真是膽大包天了!”點了點頭,秋離道:“我承認,要不,還在江湖上混個鳥?”
古常振枯乾無肉的雙頰驀然一抽搐,他重重一哼,怒道;“秋離、現在我讓你滿口胡言,狂妄跋扈,用不了多久,我就叫你挫骨揚灰,死無葬身之地!”
哧哧一笑,秋離吊兒郎當地道:“只要你老人家有這個辦法,古常振,我便如你的意,反正,昭,如今我也活得不奈煩了!”
一雙細長的眼睛裡閃射有如火焰般的憤怒光芒,古常振那削薄似刃的嘴唇微微一抿,他又暴烈地道:“我問你;秋離,石室及地窖裡的本派所屬,可是全被你殺害的?”’點點頭。秋離道:“古常振,雖然你那一點狗腿子是栽在我手裡,但用詞方面卻須甚酌一下;他們是想殺害我不遂而被我反殲,並非我發了賤先去宰割他們,這一點,你我得弄清楚!”
咆哮一聲,古常振厲聲道:“好個利口小子,不管誰先找誰,我的門人慘遭殺害卻是事實。秋離,這些血債你必得一筆筆地償還!”
秋慢條斯理地道:“我早就說過,只要你有辦法,我這條命好端端地擺在這裡等你來取,唔,人生乏味哪……”面色速變,古常振咬牙切齒地道:“秋離,今天的這些血債且不去說,昔日仰宛城外休殘殺本派弟子,手段之狠毒暴虐簡直令人髮指!你雙手染滿‘百爐門人的鮮血,身背數百條‘百爐門人的命債,我要你一點一點、一絲一絲地報償!”
搓搓手,秋離笑道:“這不是在等著我了?”古常振氣得五內如焚,七竅生煙。他大吼道:“好狂夫!”
秋離不溫不火地道:“你是老狗才!”
滿口鋼牙咬得“咯崩”作響,古常振嗔目豎發地道:“秋離,人家畏你‘鬼手’虛名,我姓古的卻不含糊,舊仇新怨,不共戴天,眼前一併結算了吧2”.秋離神色突寒,他雙眉斜聳,冷厲地道:“少給老子來這一套把戲,古常振,你吹鬍子瞪眼嚇得住誰?似你這樣的窩囊廢物,在我秋離手裡已經不知擺平了若干,你表面象人,骨子裡卻和一頭畜牲無異,披著你媽一張人皮卻淨做不是人該做的事;見利忘義,喪天害理,為官府充爪於,替奸佞當幫兇,維護叛逆。出賣同道,欺瞞武林!挑撥人家同室操戈,唆使人家數典忘祖,你他媽還在這裡似模似樣,象條狗似的悻悻狂吠呢,古常振,你丟人丟到南天門了!”
目光如刃,秋離又接著狠狠地道:“你抓著李坤的痛腳,脅迫他以下王流的超齡手段擒樁太蒼派’的何老前輩及與我有八拜之交的馬大哥。你非但折磨他們,凌辱他們,更想藉他們發橫財,以他們誘我來入殼。很好,不管你的心肝是黑是紅,我便老老實實地來了,可惜你的強弩射不中我,毒蟲咬不了我,火藥炸不死我,如今你又大排陣勢,意圖以眾凌寡,以多欺少,想利用你那一批不象玩意兒的手下來吃我?
古常振,你算在做你媽的春秋大夢!”
古常振面色赤紅,青筋根根暴起,兩邊的太陽穴也在“突突”跳動,他氣湧如山,髮梢上指,嘶厲地大吼:“千刀殺,萬刀剮的秋離,我馬上就分你的屍!”
這位憤怒至極的“百隆派”大掌門,正待揮手下令所屬圍殺上去,一側,那個俊逸灑脫的白衫人已沉聲道:“古掌門,且慢!”在怒火焚心中。白衫人的幾個字卻有如一劑冰雪湯潑進了古常振的胸腔,他立即停止自己的動作,長長嘆了口氣,語聲變為平靜得多地道:“司馬兄,有何見教?”被稱為司馬兄的白衫人微微一笑,道:“古掌門,時辰未到,小不忍,則亂大謀了!”
古常振猛然醒悟,他伸手一拍,自己腦門,陪笑道:“幸虧司馬兄提醒,要不,我還幾乎犯了大錯……”那白衫人淡淡地道:“姓秋的素來出言刻毒,舌利嘴刁,這是他的老套了,他罵,讓他罵去,我們只當是耳邊風便了,不值一笑!”
古常振逐漸恢復了冷靜,他笑道:“正是,正是……”二人之間的對答,秋離聽得清清楚楚,他不禁心中猜疑,“時辰未到”,什麼時辰未到呢?是他們另有幫手尚未趕齊麼?抑是別的什麼花巧正待施展?.這卻不能不防礙……儘管暗裡在動著腦筋,秋離表面上卻依舊安詳閒淡,他撇撇嘴唇,笑眯眯地道:“穿著白衫的,說風涼話的朋友,看樣子,你大概就是‘紅蓮洞’的‘陰逸’司馬秀了?”那白衫人平靜地看著秋離,冷冷地道:“很覺榮幸,想不到素未謀面,鼎鼎大名的‘鬼手’秋離卻也認得出我‘陰逸’司馬秀!”
秋離哧哧一笑,道:“你這副熊樣子便是金字招牌,要死不活的,陰陰沉沉的,長相偏還文縐縐,雅儒儒,一看就正象你的道號——‘陰逸’,與你身旁另一位醜無常般的夥計一樣,也一看便知道他即是‘毒煞’諸葛恭。”
斜瞅著那位奇醜無比的白衫人,秋離又道:“我說得不錯吧?你奇就奇在那姥姥不親、舅子不愛的尊容上,這也是你的獨字標記,諸葛恭,是麼?假如我的記意不錯,你諳葛恭那個恭字,敢情就是拉屎拉恭的那個恭?”長相醜怪的白衫人——毒煞諸葛恭,倒吊的三角眼暴睜,兇光閃閃中,他聲如破鑼般厲烈地道:“秋離,你死定了2”拱拱手,秋離道:“別急,朋友,時辰一到,我說不定就上路,但是,可也說不定哪!”。
陰逸司馬秀生硬地道:“‘瓦罐難離井上破’,秋離,你聽過這句話麼?十多年來,你狂也狂夠了,狠也狠絕了,只怕你威風的日子也就到此為止了。”
舔舔唇,秋離道:“那麼,送我終的人就是列位?”司馬秀淡淡一笑道:“還不夠你生死哀榮的?”皮笑肉不動地呲呲牙,秋離搖頭道:“可憐哪我,就只你們幾個不成氣候的邪物怪胎,便送了我的終,我恐怕就是死也難以瞑目礙……”飛聳入鬃的一雙劍眉倏動,司馬秀陰沉地道:“秋離,不要把你自己捧得太高。猛如獅虎,亦有衰蹶萎頓的一天,堅似柱石,終也會蝕磨坍塌,天下沒有永遠屹立不倒的英雄,更沒有所向披靡的霸才,無論是誰,都不可能稱強一世!”
秋離淡閒地笑道:“你這道理很對,司馬秀,但只有一點你搞錯了。”
司馬秀冷冷地道:“哪一點?”
揹著手,秋離安祥地道:“英雄不能永遠稱霸,柱石亦終將蝕磨坍塌,對的,只是那要看在一種什麼樣的情形之下才會有這等結果,或是悠悠時光的蝕損,青春年華的老逝,或是新的強者崛起,無可避免的病苦折纏,有了如上的因素,才會發生你所說的那些情勢。但遺憾的是,目前並非如此!放眼一看,閣下等並非三頭六臂,我又正值年輕力壯,似乎不會就這麼快便掠手稱臣……”古怪地一笑,司馬秀道:“你等著瞧吧,秋離,看看我們誰的道理對!”
此刻,秋離身後的馬標忽然低聲道:“兄弟,這些傢伙光練口把式,象並不急著動手、事情似是有些反常,你看他們會不會有著什麼陰謀?”秋離早就狐疑了,聞言之下,他小聲道:“一定有不對的地方,大哥,我也在納悶著……”馬標四處環視,略現惶惑地道:“兄弟,你可想出了些端倪?”搖搖頭,秋離道:“不敢確定,可能他們尚約請了什麼厲害幫手未到,也可能他們還在考慮動手的方式……很難講坐在地下的何大器擔憂地道:“老弟,不管他們有什麼陰謀詭計,時間拖長了對我們總是有害無益,就這麼幹耗下去,也不是那麼回子事!”
馬標又低促地道:“而且他們老是沒話找著話說,顯而易見的是在故意消磨時間,兄弟,我們不能等虧吃!”
秋離方待答話,那邊,司馬秀又陰沉沉地道:“姓秋的,便老實告訴你吧,我們所以遲遲未曾採取行動,乃是在等待一位好手趕來,如若你伯呢,不妨現在便開始較量,設使你想見識見識,正可等著我們的那們能手來到之後再一併分個強弱2”眼珠子一轉,秋離明白對方是在用激將法子,他是自來不吃這一套的,霍然大笑,他道:“司馬秀,你們的那個朋友還要多久才能趕來?”司馬秀一見秋離有些入殼的傾向,他心頭十分興奮,表面上卻仍然平淡如常,慢吞吞地道:“快了,至多也只是盞茶功夫便來,怎麼著,你含糊了麼?想不想知道這個人到底是誰?”揹負著雙手暗中連連搖頭,向馬標與何大器示意,秋離往前走了兩步,揚著眉毛笑道:“是誰呢?”冷冷笑著,司馬秀道“只怕一說出來就驚破你的膽子秋離佯笑道:“乖乖,有這麼個厲害法?”一仰頭,司馬秀道:“你不相信麼?”就在這個“麼”字開始飄散在空氣中,秋離的身形已閃電一樣暴射而至!一側的幹蛇尊者古常振立即昂然地大叫:“大歇—”在吃驚裡司馬秀與諸葛恭驟然分躍,蕭世光也慌忙倒掠,但是,黑影倏翻,秋離卻已斜著撲向左邊!
幾乎沒有看清他的任何動作,圍立在左邊的十幾名百隆派弟子便風掃落葉般尖嚎慘嗥著紛紛跌滾出去,血雨橫飛,兵刃亂拋,而秋離絕不稍停,長笑一聲凌空彈回,快速得就象他原來便沒有移開過方才站立的地方一樣!
陰逸司馬秀、毒煞諸葛恭、千蛇尊者古常振、大護壇蕭世光,四個人剛才領悟過來上了當,秋離卻早已返回原地,好整以暇地含笑面對著他們了!
古常振氣得險些窒息過去,他暴跳如雷地大吼:“秋離,你這個奸刁狡詐的小人,雜種,你你你……你簡直不要臉!”
秋離雙手互搓,不惕不怒地笑道:“先給你幾分顏色看看罷了,老古!”
陰逸司馬秀恨得面色發青地道:“這就是你成名立萬的一貫手段?姓秋的,你還有沒有一點道義!講不講一點風度?”哧哧一笑,秋離道:“對你們來說,這些全用不上。”
舔舔嘴唇,他又道:“而且,老子現在就要動手,鬼才上你們的邪當,各位,我們不再等待下去了,假如你們真的尚有一個硬把子要趕來,那麼,他或者正好趕來收你們的屍,替你們掉上兩滴老淚!”
陰逸司馬秀厲聲道:“秋離,你是害怕了——”大笑如雷,秋離不再多說,身形倏晃已到了他們面前,幹蛇尊者古常振虎吼一聲,急速旋開,寬大的袍擺飄揚中,一柄金芒燦麗,通體雕樓成一條蛇形的怪異三尺短仗,已狂風暴雨般反罩過來!
不分先後,陰逸司馬秀伸手在腰間一探突揮,一把細窄有如拇指,韌綿似帶,卻已鋒利無比的軟劍,亦在漫天寒光中劈至;毒煞諸葛恭卻是雙手各執一隻藍汪汪的、只有半尺長短、奇形怪狀的九瓣鋼蓮衝上。這對九瓣鋼蓮乃是由九片鋼刃鑄打成一朵蓮花之形,每片鋼刃全是又利又亮,蓮心之中,卻伸出一截尖銳錐,非但看上去兇惡森酷,而且,無可置疑這對傢伙,還經淬過劇毒!蕭世光使的是一雙虎頭鉤,他雖也圍攻上來,卻顯然餘悸未消,只敢在較遠處伸兵器,比起其他三個人,這位大護法是差了點啦!
倏彈而起,秋離身體在半空中飛快翻滾,他大笑道:“媽的,又用起群毆戰來了!”
古常振緊緊跟撲,金蛇杖顫似幻成光浪波層,又似幹蛇飛舞,急密凌厲的狠攻猛戳,司馬秀的軟劍揮霍閃掠,寒光如練,連空氣全在打著呼哨呻吟了,諸葛恭則與蕭世光自一側包抄,硬截秋離後路!
這時——
四周包圍著的百隆派人馬已經迅速將包圍圈縮小,一聲叱喝之下,十餘名形色精悍,凶神惡煞似的大漢已在兩個瘦削中年人物的率領下撲向了馬標與何大器!
馬標咬目切齒,臉孔赤紅,他箕張雙臂,狂笑道:“來吧,狗雜種們,來吧,老子就用這雙肉掌和他們拼!”
何大器早就從地下抓起兩塊拳大石頭緊握手中,他悲烈地叫:“馬老弟,我們豁出去了,再不濟也要在這些鼠身上咬下他一塊肉!”
那兩個率眾撲來的瘦削中年人物,左臉頰上生著一撮痣毛的是百隆派另一個大護壇“鐵臂”俞同,另外一個頭大微禿的角色,則就是他們“上隆堂”的堂主“血影飛梭”錢篤和了!跟隨在二人身後的十餘名大漢,即為百隆派中如今三堂下僅存的一些好手。
獰笑著,“鐵臂”俞同叫道:“漏網之魚,釜底遊魂,你們就試試看!”
十餘名百隆派的硬把子吶喊一聲,分散合圍,刃芒如雪,銳風破空。馬標首先暴喝厲叱,騰挪閃移,雙掌劈舞翻飛,奮力抗拒!坐在地下的何大器也拼著一條老命,鬚眉俱張,雙目如火,迅速躲讓避回著敵人如雨的攻擊,他兩拳緊緊握著,前砸後敲,上截下打,與馬標同心傾力,堪堪將對方的第一輪急撲抵住!怒哼一聲,在旁掠陣的“鐵臂”俞同吼道:“好兩個匹夫,你們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呀!”
說著,他立即招呼旁邊的錢篤和錢堂主,“我們一起上了!”錢篤和有些遲疑地道:“這……不大好吧?”一跺腳,俞同低促地道:“什麼節骨眼了還講究這一套?老錢,能放倒一個是一個,別磨蹭,我們上吧!”
無可奈何,錢罵和只好點頭,兩個人悶不吭聲,閃電般從兩側分左右攻襲過去!
但是,就在此刻——
半空中人影淬閃,無數掌影象旋飛的血刃,那麼突兀而凌厲地急瀉下來,事先沒有任何徵兆,沒有任何警惕,就這麼隨著那條人影雷轟電射一般驟然罩落!
強勁的風聲湧起呼嘯,銳利的力道帶起空氣的旋滾,快得無可言渝。百隆派這邊的十餘名好手中已有五個長號著橫摔出去,個個噴血如雨!
其他五個人正在尖叫著倉皇退避,內中又一人被纏身滾進的何大器飛擲一石砸得頭裂漿濺!
來人,呢,是秋離!
甫始攻進的俞同與錢篤和二人睹狀之下,不由駭得拼命躍遲。秋離行動如電,一記攀月摘星手倏展,弧光掌刃中,俞同業已一個筋斗翻了出去,錢篤和也橫摔成大馬爬!
“小心點!”
秋離吼出一聲,暴掠而起,卻剛好迎上第一個狂追過來的古常振!
金蛇短杖的光芒飛也似猛卷斜劈,風聲如雷,秋離閃挪旋舞,七十七掌一口氣同時反拋!
古常振急忙躲移,一側,司馬秀的軟劍又長虹貫日般直射而來,另外,諸葛恭的九瓣鋼蓮也猛烈攻到!
翻騰,飛躍,出掌,彈腿,秋離在一個時間裡做著別人無法同時施展的動作,其快似風,似電,似鴻掠九天!
在這劇烈的拼搏中,秋離突然感到全身有一陣奇冷的感覺傳來,這感覺雖只一剎那,卻牽制了他的身手,險乎被司馬秀的軟劍沾上!
直衝空中八丈,秋離不禁心頭猛跳,他在一怔之下立即恍然大悟,老天,他不知在什麼時候中毒了!
有如一抹靈光閃過他的腦際,秋離跟著明白了百隆派及他們的幫兇們之所以一再延拖時間的原因,這些人是想待他毒發倒地時,來個兵不血刃,不勞而獲啊!但是,什麼時候中的毒呢?在哪裡中的毒呢?而這毒性發作前的預兆已經產生了,還要多久就會徹底完全發作呢?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情形,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反應呢?於劍刃中穿掠,杖影裡縱橫,鋼蓮的瓣刃下飛旋著,秋離的出手更快,身形更猛,腦筋卻越轉越急。現在,憑蕭世光的那幾手把式,根本連靠身也靠不近了!
司馬秀一邊緊攻狠殺,一面陰惻惻地道:“姓秋的,大約你如今已有了點數了吧?可還須告告訴你,我們的那位厲害幫手是誰?”猛烈地抖手三十掌攻向司馬秀,掌式湧起,又不分先後地給了古常振十七腿,諸葛恭二十一肘,身形暴斜,再十九掌成一線瀉注蕭世光,把這位大護壇逼得幾乎就差點叫了媽!
翻騰閃挪中,秋離冷森森地道:“是你媽的頭!”
進退奔移裡,司馬秀嘲諷地道:“任你滿口穢言,秋離,你也罵不多時了!”
“呼”的從古常振金芒射卷的短杖上掠過,秋離頓時下了決心,狠宰毒殺,速戰速決!
這時——
蕭世光的一對虎頭鉤在銀光如電裡由下而上,急攻秋離胸腹,但是,秋離卻毫不躲讓,反而猛然沉身迎去!
蕭世光大吃一驚之下幾乎愣了,他牙根緊挫,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加快速度探鉤狠插——在此一瞬間,他也根本來不及去想敵人如此反常的道理了。
同時,司馬秀見狀驚呼:“快退!”
雙方的接觸是快捷無倫的,而變化更是快捷無倫,司馬秀的警告甫始出口,秋離的身體已驟然怪異地在急沉地墮落勢子中頓了一頓。蕭世光的雙鉤便完全沒有著上力,剛好沾在秋離衣衫上!
人們的瞳孔來不及追攝情況的演變,秋離已水中游魚也似的順著蕭世光的鉤身打了個旋轉,同時,他的雙掌已結結實實地在蕭世光胸膛上劈落了三十一掌!
當這位百隆派的大護壇窒息般號叫著連連翻滾出去的一剎那,毒煞諸葛恭已鬼魅般適時暴進,九瓣鋼蓮挾著兩團藍汪汪的光影,猛襲秋離背後!
斷喝震耳,秋離霍然電光石火般翻彈,“苦空八掌”中的前五招:“鬼在哭”“鬼開眼”“鬼曰善”“鬼索命”“鬼指東”在瞬息間合併融匯推出!
掌勢澎湃洶湧,浩浩滔滔,似群山齊頹,巨浪掀天,又如流星交掠,銳風呼嘯,毒煞諸葛恭的一對九瓣鋼蓮立時在他奮力暗震中將十八瓣蓮刃抖散,藍光閃閃,飛罩秋離。但是,他自己卻在眨眼裡捱了十七掌,整個軀體翻上半空,又隕石一樣重重摔落!
淬然倒仰貼地,怒矢般反射向後,秋離方才脫出那十八瓣淬毒蓮刃襲擊,斜刺裡,司馬秀的鋒利軟劍又抖成筆直飛戳左肋!
“咯崩”一咬牙,秋離的身體又象先前一樣,奇異無比地在幹鈞一發中貼著敵人的劍刃往上掠,但是,劍刃不比鉤身,“嘶”的一聲,秋離的左肋已被割開一條半尺長的血槽!
尖笑一聲,司馬秀飛快後退,秋離尚是橫身貼劍,運掌反擊已是不及,就在這切齒錐心,眼看對方即將逸脫的剎那,他猛地狂嘯似泣,淬然張口,一股血箭已經泛閃著腥赤光芒暴射飛標!
這一著,使任何人全出了意料之外,那陰逸司馬秀淬不及防,一聲驚呼,尚未及出口,已經被秋離的這丫股血箭當臉撞上,這一撞之力,竟然將他震得仰飛起來,直跌出了七八步遠!
是的,秋離的這一手,乃是他最為狠毒的救命絕活之一“震腑力”,是用自己胸腔內的熱血逼擠成箭,殺傷敵人的一種至高至奇的內家功力!
現在,“千蛇尊者”古常振業已心膽俱裂,魂飛魄散了。
鬼手秋離的精湛武功他已經親眼目睹,更且親身領教過了,而無比的駭怖震撼著他,至極的驚恐籠罩著他,使這位百隆派的首腦人物鬥志全消,除了逃命之外,任什麼也不想了!
有如一抹黑煙,古常振悶不吭聲,飛也似掠出五丈,五丈之外,他雙臂急揮反揚,整整一百隻筆桿也似的“金蛇箭”便驟雨般灑向了秋離!
狂笑著,秋離吐氣如老龍哮天,他雙掌倏伸,微沉猛翻,於是,在一片震耳的“嘩啦啦”暴響中平地起雷,一股有如江河決堤也似的無形是氣猛卷急揚,挾著移山裂鼎的萬鈞之力,呼轟飛襲古常振!
這是“彌陀真力”!
一百隻漫空射來的“金蛇箭”突然遭遇到這種威力無區的內家罡氣,俱不由一陣狂飄裡激散反折,斷落墮殘。金屑如雨中,古常振瘦長的軀體“呼”的被抬上了半空,他身上插滿了反震回來的他自己的“金蛇箭”,就那麼哀號著,手舞足蹈地遠遠跌落五丈之外!
秋離方始籲出一口長氣,全身又突然一冷,就象一下子將身體浸進了涼窖裡,那種冷透心刺骨,幾乎就能連血液都凍結了。但是,這種奇冷的感覺似先前一樣驟來又消,不過,緊接著他就開始頭暈目眩,心頭作嘔,呼吸也有些艱辛起來!勉強嚥了口唾液,秋離竭力振作精神,急急回顧馬標與何大器那邊,這一看,卻險些令他大笑起來!
原來,柯大器正愣呵呵地在朝他看著呢,何大器身邊,馬標緊緊護持著,馬標右臂上鮮血淋漓,皮肉翻卷,看樣子似是捱了一刀。沒有人再圍攻他們,四周,尚可看見那些潮水般紛紛逃散的百隆派弟子背影,他們一個個奔逃得那麼決法,你推我擠,前僕後踏,簡直已集狼狽、倉皇、驚恐之大成了,人人有如喪家之犬,呼號如泣,真是恨爹孃少生兩條腿子啊搖搖擺擺地向那邊走去,秋離笑嘻嘻地道:“兵敗如山倒哪,二位,這些灰孫子們跑得可叫快……”如夢初醒,馬標急忙過來扶住秋離,邊焦灼地問:“兄弟,你,你受傷了……”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秋離用力摔摔暈沉的腦袋,暗啞地道:“先別管我——大哥,你與何前輩沒有吃什麼大虧吧?”馬標低促地道:“沒有,你方才一過來放倒他們七個好手,這些狼心兔子膽的東西業已逃了,個個直朝後退,待到你一口氣將他們的掌門及幾個幫兇擺平,剩下的即心驚膽寒,一鬨逃散,就如同現在這個情狀……”“噴”了兩聲,秋離沙著嗓子道:“我看,百隆派這一下子算是完蛋大吉,要整個散夥……”馬標連連點頭憂急地道:“當然……兄弟,且先不去討論這些了,你的傷勢看樣子不輕,得馬上醫治,為兄的這就揹你下山!”
搖搖頭,秋離道:“下山就死定了!”
大吃一驚,馬標慌張地道:“這,這話怎說?兄弟,你不要自己嚇唬自己,你左肋的傷勢是不輕,但卻還要不了命……”啞哧哧地一笑,秋離層弱地道:“我不是自己……大哥,你道我只是外邊這點浮傷?媽的,我中毒了!”
彷彿一記焦雷響在頭上,馬標大大地搖晃了一下,他日瞪口呆地道:“什……什麼?你中了毒了?中的什麼毒?在哪裡中的毒?先時你還好生生的礙……”秋離軟綿綿地先行坐下,他舌頭宛似打了結:“這個……我也不大清楚……但……中了毒是不會錯的……”那邊髯虎何大器幾乎嚇掉了魂,他顛聲叫道:“可不得了,可不得了……這該如何是好……這該如何是好?老弟哪,你如今感覺得怎麼樣?”吸了口氣,秋離艱澀地道:“頭暈目眩……全身痠痛……加上一陣陣地發冷……”馬標憂急攻心,雙目業已見了淚光,他哽咽著焦切地道:“怎麼辦呢?到哪裡去找解藥?可恨百隆派這些王八羔子,狼心狗肺的東西!”
有氣無力地擺擺手,秋離噎著氣道:“看……說不定還有個最後……希望!”惶急加上驚憂,馬標忙道:“快說,兄弟,你快說還有個什麼希望?哥哥我賣了命也替你設法!”
何大器也慌亂地道:“快說呀,哪怕是要老夫的心肝老夫也給你劑出來!”
又是啞哧哧地笑了,秋離臉色變得十分灰白,他卻仍然吊兒郎當地道:“別急……別急……命是我的……我都不忙……你們忙什麼?大哥,煩你先去看看躺在何前輩那邊的兩個中年瘦子有沒有活著的?……照我方才出手……的情形預測……該有一個死不了!”
馬標飛也似的奔向“鐵臂”俞同與“血影飛稜”錢篤和躺著的地方。他俯下身來,忽促地細細查視,片刻後,他突然興奮地大叫:“兄弟,有一個是活著的,還在呼吸!”
半睜著眼,秋離沙啞地道:“可是那個大腦瓜半禿頭的夥計?”馬標忙應道:“正是!”
吁了口氣,秋離澀澀地道:“麻煩大哥……拖他過來馬標立即彎下身去,但是,他卻並非如秋離的吩咐“拖”錢駕和,反而小心翼翼地半抱著他移到秋離這邊——馬標之所以謹慎的原因,是生怕稍一粗暴會影響到姓錢的老命。
錢駕和如果有了萬一,馬標的兄弟秋離那一抹希望豈不也落空了麼?用力撐開沉重下耷的眼皮,秋離目光晦暗地注視著躺在腳前,面如金紙,唇角血漬殷然的這位百隆派僅存的堂主。可憐錢篤和在秋離那一記攀月摘星手下,已是捱了九掌之多,雖則秋離這一記絕招的重點是攻擊“鐵臂”俞同,但錢篤和依舊遭了池魚之殃,沒有躲開這式奇招的威力範圍,俞同固然首當其衝,立即斃命;而錢駕和也強不了多少,他這九掌一挨下來,業已腑騰血逆,骨折肉腫,傷勢相當嚴重,連吐氣吸氣亦是那般微弱了。
‘蹲在一旁,馬標搓著手,低促地問:“兄弟,這個就在面前,他大約吃你傷得不輕,眼前還在暈迷著呢,要怎麼做,你告訴為兄的,我來替你辦!”秋離低啞地道:“先救醒他再說……大哥,試著拍遍他周身穴道……為他通脈活血……搓捏關節……”馬標立即照著秋離所說,開始在錢駕和身上施救起來,片刻後,這位百隆派的堂主總算呻吟出聲,悠悠轉過一口氣來,緩慢而艱辛地,他那雙眼皮也微微撐開,迷惘而又空洞地覷視著馬標。
這時,馬標一面更加用力地替他活血通脈,邊忙道:“兄弟,這人醒過來了……”秋離振作精神,提高了嗓音道:“假如我猜得不錯,朋友……你就是那個什麼姓錢的堂主了?”蠟黃的面頰抽搐了一下,錢篤和吃力地側過臉孔,有些膘隴地望向秋離,同時嘴唇翕合含混不清地吐了幾個字。
大睜著眼,秋離道:“是也不是?”
喘了幾次,錢罵和終於出了聲,但卻懲般微弱:“我……我是錢篤和……‘百隆派’……‘上隆堂’堂主……你……秋離,你怎麼會認……識我?”強壓著體內的痛苦,秋離費勁地一笑,,道:“昨晚上,你和蕭世光在一幢石屋底下閒談……我即已大略看出你的形態來……姓蕭的不是……口口聲聲稱呼你為……錢堂主麼?”雖然在重傷之下,錢駕和依舊免不了驚得一哆嗦,他恐懼地問:“你聽見我們……談話了?然則……你在哪裡?”生硬地笑了笑,秋離道:“就在那幢石室的屋頂上。”
怔了一會,錢篤和驚悸地呻吟:“老天……”忽然,他又惶驚地顫著聲道:“秋……離,今日這場擠鬥……看這情形……象是……象是你又贏了?……”秋離咬著唇忍受了又一次襲來的奇寒感覺,等這陣奇寒的感覺消失了,他才面色更加慘白地道:“不錯……是我贏了,但這又有什麼值得奇怪的?錢大堂主……你該知道,我自來便極少失敗哪……”低黯地嘆息一聲,錢駕和又問:“我們……大掌門呢?”‘紅蓮洞’的兩位高人呢?……二大護壇呢……還有,其他的弟子們呢?”秋離嗆啞地一笑道:“你說的那些人全死了,你們其他那群……烏合之眾,早就樹倒猢猻散,逃之夭夭啦!”
悲痛加上無比的悽倫,錢篤和哽咽著叫:“天礙……‘百爐一門……就這麼煙消雲散了?”吁了口氣,秋離低沉地道:“我想,這個結果原該在你錢某人的意料之中?”錢篤和的嘴唇哆嗦,雙目晦澀,他全身俱在簌簌顫抖,整張枯黃的臉龐上,都叫絕望與哀傷掛滿了……一邊,馬標著急地道:“兄弟,你的事要快辦啊,別再扯別的了!”
微微點頭,秋離徐緩地道:“錢篤和,你我原無私怨……你是受人之祿,忠人之事……我呢?為了道義與責任,目標對的是古常振……如今諸事已了,你也劫後餘生……當然,我會饒過……你的性命……”幽幽長嘆,錢篤和悲涼地道:“罷了……秋離……我多謝你的恩典……我知道你並不……時常如此仁恕的……自此之後……錢某若能僥倖愈傷,即將退出江湖,永歸林泉,再也不做復出之想了……”嚥了口唾沫,秋離乾啞地道:“很好,這是明智之舉……不過,我也要求你一件事!”
呆了呆,錢駕和迷憫地道:“求我……一件事?秋離……我是你的手下敗將……階前之囚……此情此景,我還有什麼事……值得你求?”抿抿唇,秋離苦笑一聲道:“當然有,而且事情很簡單……錢篤和,麻煩你告訴我一聲,解藥在什麼地方?如何去取?”又是一傷,錢篤和訥訥地道:“解藥?什麼解藥?”:秋離尚未回答,一旁的馬標幾乎連眼淚也急了出來,他搶著焦切地道:“我秋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中了毒,但這卻是你們百隆派的人所做手腳,如今業已危殆萬分,他全身發奇冷,且頭暈目眩,心中作嘔……錢篤和,是誰下的毒?什麼毒?毒性如何?解藥在哪裡?請你馬上告訴我們,這件事,你身為百隆派首要人物之一,斷無不知之理,我秋兄弟恕了你一命,你也該投桃報李,拿出解藥來替我秋兄解毒!”
馬標這又急又快的一番話,頓時使錢篤和完全明白過來,他閉上眼,臉色在急速變化,頰肉在不停跳動,彷彿,他正陷於一個進退維谷的窘境中,一時難作決定,連他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一看這情形,久經世故的馬標便立即明白了錢篤和心中的猶豫,他惡狠狠地道:“姓錢的,我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兄弟對你手下留情於前,再又恕你性命於後,如果你以怨報德,不吐實言,妄想坑害我兄弟,今天第一個到鬼門關當過客的人就是你!”
錢篤和仍然緊閉雙眼,喘息如火,但是,卻又簌簌哆嗦起來,他似是正面臨一個痛苦的抉擇之前——自己的性命,敵人的性命,多少仇怨,但又多少恩償,全交集在一起了!
忽然,秋離低啞徐緩地開了口:“不,大哥,隨他的意吧……不管他說不說出解藥的所在,全放過他……因為我早已說過我放過他……君子一言,重逾九鼎……我們決不藉此要挾於他!”
秋離的這番話,有如狂風暴雨般震撼著錢篤和的心絃,也似根根鋼針一樣刺扎著他的耳膜,驀地,他雙眼驟睜,淚如泉湧中,嘶啞地低叫:“我說,我說……解藥在‘毒煞’諸葛恭的內襟口袋裡,是密藏在一隻小巧的錦包中,一共有三帖,全是純白的的藥粉,服一帖即能解毒,兩帖合服更有奇效!”
馬標聞言之下,一陣風似的奔向了那邊諸葛恭的屍體所在處,錢篤和則如釋重負,長長吁了口氣,再度虛弱地合上雙眼。
澀澀地一笑,秋離道:“錢朋友……很好……你多少還算有點良心……”。
暗啞地喘息,錢篤和微弱地道:“是我想開了……秋離,你既能如此光明磊落,言行一致,恕過我的性命……我就為何非要捏住你不可?這對我現實的情勢上,良心上,全沒有一點好處……何況你說得對,我們私人之間並無恩怨……如今,這一切俱已過去了!”隨即苦生生地一笑,他又沉重地道:“就算我想怎麼樣……我也知道……我的力量是太微不足道了……”閉閉眼,秋離低啞地說道:“很高興你有這些正確的想法……錢朋友……這對你我來說,全是受益匪淺……”這時,馬標業已手拿一隻錦絲織就的小巧包囊快步奔了回來,他忙亂地伸手入內,掏出三小包牛皮紙包著的藥粉,蹲下來,顫抖地打開了兩包,不管三七二十一,捏開秋離的嘴巴便一股腦地傾倒了進去!
沒有水服送,這兩包純白色的藥粉乾澀澀地嚥進秋離喉中,其味生苦無比,還帶著那麼一絲火熱的辛辣,就這樣直愣愣地吞下肚裡,感覺上之難受,簡直到了家啦!
連連吞著唾沫,秋離雙目緊皺,毗牙咧嘴地道:“天爺……好苦……”馬標給他用力在胸口搓順著,邊道:“兄弟,有道是良藥苦口哪……”盤坐在那邊伸長著脖子的何大器急切地問:“怎麼樣?老弟,有沒有覺得好受一點?”馬標拭了拭額門上的汗水,插口道:“不會這麼快的,只怕要再過一歇藥性才能行開……”又吞嚥一大口唾液下肚,秋離也啞著嗓子道:“乖乖,嘴裡和喉嚨間全苦得發澀……肚子裡卻又象燒著一把火似的難受……滾燙焦熱……”越發用力為秋離搓揉起來,馬標道:“快了,方才你不是覺得發冷麼?藥下了肚便感到火燙,冷熱相剋,看情形,這藥性業已見效了……”說著,馬標目光一抬,又立即驚喜地道:“兄弟,你的臉蛋兒已經轉為紅赤赤的了,嘿,你看你全身俱在發燙呢,連腦門子都見了汗!”
突然——
秋離一個撲身俯向地下,“哇——”地一聲已吐出一大堆粘粘的腥涎來,緊接著,他便開始了大吐特嘔,同時,周身汗漿泉湧,浸透重衣,而甚至連那些汁水也都是黑淡淡的顏色,亦同樣帶著一股腥腥的惡臭!
好一陣子以後,秋離才算吐淨嘔光,他周身上下,業已叫汗水溼了個透透的,一陣陣的刺鼻臭味從他身上散發出來,馬標卻絲毫不嫌髒穢,一個勁地用自己的衣袖及短衫下襬為秋離連連抹擦嘴臉!。
現在,秋離的面色已由原先的灰白泛轉為一種病後的淡紅,呼吸也暢順多了,他四肢伸展仰臥在地下,胸腹之間,平靜而均勻地起伏著……長長呼了口氣,馬標如釋重負地問:“兄弟,怎麼樣?覺得好了點麼?”有氣無力地“咽”了一聲。秋離閉著眼,異常疲乏地道:“好得多了……已經再沒有那種奇寒的感覺……體內也十分和暢清爽……頭也不暈了,眼也不花了……只是……倦怠得很,肌骨都象拆散了一樣……宛如大病初癒……”連連點頭,馬標喜悅地道:“這就是了,兄弟,劇毒初解,便正是你此時的情形,先歇會兒,等一下下山之後,找個地方再養息兩天使可恢復如常啦……”何大器雙手合十,先念了一聲佛,他又撫著心口,餘悸猶存地道:“上天保佑,菩薩保佑啊,秋老弟化險為夷,逃過此劫,真是令人振奮欣喜……方才秋老弟那樣子,把老夫我的心都嚇得縮成一團了……假設老弟你有了什麼長短,老夫的罪孽可就深重啦,只怕除了伴隨者弟而去,任什麼法子也不能叫者夫心安了……”乏累地揮揮手,秋離懶洋洋地道:“前輩言重了……其實我中了毒全是我自己疏忽大意……又怎能牽連到前輩身上?況且……呢……我也實在不會這麼容易便翹辮子呢……”馬標第一次開懷地笑了,他帶著微倦的聲音道:“你就先躺著養養神吧,兄弟,也沒見過你這樣的寶貝,身子還那麼虛,嘴皮上卻又耍起俏皮來了……”吁了口氣,馬標低啞地道:“你先閉上眼睛一下,你劇毒一解,元氣必傷,還是少勞神的好,過一歇,咱們再下山。”
唇角綻出一抹安詳又寧靜的笑意,秋離不再開口,他閉著眼,開始小睡起來。
馬標回過頭來注視躺在另一頭的錢駕和,感激由衷地道:“錢兄,多謝你了。”
錢駕和淒涼一笑,低弱地道:“不敢。”
搓搓手,馬標道:“老實說,先前我還真以為你要與我秋兄一道豁上呢。”
嘆了口氣,錢篤和道:“我不否認我曾有過這樣的想法……但是,我想過了……如此一來……於人於我,又有什麼好處呢?”馬標親切地笑道:“全虧得你,要不,可真不得了……”錢篤和幽幽地道:“我,還不也全虧得秋——秋兄麼?”呵呵一笑,馬標道:“彼此俱不用客氣,大家全算盡心盡力了,哦——”他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又問道:“是了,錢兄,我兄弟到底是中的什麼毒哪?”血汙臘黃的臉頰顫了顫,錢駕和道:“一種名叫‘寒斑’的劇毒。”
迷惑的,馬標道:“‘寒斑’?什麼,‘寒斑’?”
潤潤唇,錢篤和吃力地道:“這種毒藥,非但毒性特別強,殺人於無形無影之中……更且極為稀罕,只在藏北一帶深峻嶺裡才找得著,而且,為數是少之又少……那是由一種生長在陰溼及不見天月的石隙中的名叫‘寒斑芝’的奇異毒菌上面提煉其汁又經過蒸煮而成毒藥,乾透後無色無臭,平常看上去它只是裝在小瓶中的——些淡黃色水液而已……將這‘寒斑’毒塗在器物或人體上,至多半柱香的功夫便能幹透,一旦乾透即毫無異狀,只要有其他人畜沾上那些塗了此毒的物體,毒性立即附著,半個時辰內必定毒發而亡……”驚愕地,馬標道:“好厲害的毒藥,錢兄,你們是將這玩意塗抹在哪上面而使我秋兄弟沾染上的?”苦澀地一笑,錢篤和訥訥地道:“說出來,只怕你要大吃,—驚……”馬標詫異地道:“為什麼?”略一猶豫錢篤和歉疚地道:“這‘寒斑’毒,乃是塗抹在你及何——何前輩身上的!”
幾乎將一雙眼珠子也瞪出了眼眶,馬標驚駭地道:“你,你說的是真話?”’錢篤和嗆啞地道:“字字不假。”
後面,何大器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他大張著嘴巴,眼睛發直,一時連話也說不出口了。
半晌。
馬標神智恢復過來,他抹了把冷汗,驚悸地道:“可是……為企麼我與何前輩卻沒有中毒呢?這玩意不是附沾在人體上就會穿肌透膚,毒性自發麼?”
錢篤和嚥了口唾液,艱辛地道:“這卻不會,因為我們早已在你們二位的飲食中參進解藥了,這解藥只要進入人體,非但可解毒,而且……亦能產生抗毒之功,不會受毒性所侵……”驚歎地搖搖頭,馬標又道:“卻不知道‘寒斑’之毒有多久的時效?”錢篤和低聲道:“三日而已。”
馬標急問:“那麼,你們把這毒藥暗裡抹在我們身上到現在是第幾天?”想了想,錢篤和道:“今天剛好是第三天……至傍晚時分,毒性自消……不過,若是再用‘艾草’參大麴酒將全身擦洗一遍會更可靠。”
點點頭,馬標道:“你們把這玩意都悄悄抹在我們身上的,什麼部位?何時塗抹的?怎生我們兩個俱皆渾然不覺?”錢篤和苦笑道;“三天之前‘毒煞’諸葛恭不是親自往地宮中查看你們兩位麼?他……他當時還試了試你們的手銬,腳鐐夠不夠結實?更捏了捏你們兩位的脖頸?”馬標回憶著,頷首道:“不錯,記得我和何前輩還破口大罵……但我們只以為他這個捏脖子的動作僅是侮辱性質罷了搖搖頭,錢駕和道:“他就在那時業已做下手腳了……他雙手全浸滿了‘寒斑’毒液,便一一塗抹在你們二位的手腳與脖頸上……”咬著牙,馬標恨恨地道:“好陰毒的東西!”這時,何大器亦恍然道:“是了,秋老弟在破窖救我們出來的時候,不是便先行扭斷我們手腳上的鐐銬麼?約莫便是那時沾上的毒!”
馬標也悻悻悼地道:“他挾著我們飛出來的當兒,我們兩人的脖子不也正好貼在秋兄的手腕上?”白髯微揚,何大器罵道:“好個奸詐匹夫,他們算得準啊2”錢篤和汗顏無已地道:“這乃是我們的最後一著棋……假如我們所佈下的強弩,毒蟲,火藥能阻住秋離兄,自不必再說,否則,也就全靠這一招了……我們事先便判測推敲過,如若秋兄一一破除了這些阻礙,他在搭救你們二位之先,一定會將二位身上的鐐拷解掉,只要他這麼做,便無法避免接觸二位的手足部位,易言之,他便非得沾染上劇毒不可。但……令人意外的是,秋兄在中毒以後,卻有這大威風,單人獨力亦依然把百隆派給端翻了……”馬標聞言之下,頓時同感榮幸,他揚眉吐氣地道:“錢兄,說老實話,你們百隆派最大的錯誤便是將我秋兄弟低估了,他那幾下子,呢,光看著就能驚破人的膽!”
錢篤和完全同意地道:“馬兄此言,我是毫無異議……”此刻,何大器又問道:“錢老弟,這種陰毒毒藥,可就是那什麼‘毒煞’諸葛恭搞出來的玩意?”嗆咳一聲,錢篤和道:“正是他。”
馬標朝諸葛恭橫屍的地方投去一眼,又狠狠吐了口唾沫:“該死的混帳!”
何大器接著再問:“這‘寒斑’之毒,毒發時是個什麼樣子?”尷尬地咧咧嘴,錢篤和囁嚅地道:“全身奇寒,酷冷攻心……連血都能凝結阻寒,人一死,肌膚上既呈現一塊塊圓形紫斑,十分可怖……”吸了口氣。馬標驚道:“好歹毒哪?”忽然,睡在那裡的秋離笑嘻嘻地開了口:“媽的,我活著的時候長相還算得上不惡,若是死了弄得這麼難看,豈不大煞風景麼?”
回過頭,馬標笑道:“你怎的又不休歇了?一張嘴巴就沒個停的時候!”
睜開眼,秋離顯得頗有幾分精神地道:“我已好多了,大哥,憋不住呀。”
何大器笑呵呵地道::秋老弟底子厚,稟賦強,就這一會工夫他業已硬朗了不少,如果換了老夫我,只怕至少也得躺上個十天半月才行!”
秋離微笑道:“我也不見得能強到哪裡,前輩,僅是我年輕幾歲,加以素來不堪寂莫才裝好漢罷了!”站起身來,馬標道:“兄弟,能走得動麼?”秋離四肢活動了一下,笑道:“大概能勉強磨蹭……”馬標搓著手道:“你看,我們這就下山呢,還是再待一會?”撐臂坐起,秋離轉動了一下脖頸,道:“準備下山吧,這個熊地方,再待下去可真叫人膩味了!”
何大器跟著道:“老夫頗有同感。”
看了看躺在那裡的錢篤和,馬標低聲道:“我須挽扶著這位錢兄下山,兄弟,你非但要勉為其難,自行走路,恐怕尚得照應何前輩呢?”秋離一笑道:“行,我趕鴨子上架——硬挺他一遭吧!”馬標又關切地道:“你身上的劍傷,不礙事麼?”
秋離看了看左肋上那道業已凝固的血口子,咧咧唇道:“說它不礙事有點充殼子了,當然也不太好受,但是,對我不會有多大的影響就是了……”將傷口附近的破裂衣衫扯整了一下,秋離又道:“這下子劍傷,比起那諸葛恭所賜我的劇毒來,可以說是小巫見大巫,差遠啦,只要毒性解了,大哥,這道劍傷似乎就不算傷嘍!”
說著,秋離雙臂用力一撐,人已站起,他站起之後,身子不禁稍微搖晃了一下,腦袋也有點暈沉,他閉閉眼,使手搓搓雙額,迅速將體內的一股真氣調勻,半晌,他睜眼笑道:“成了。”
何大器與馬標二人皆關切地注視著秋離,這時,馬標卻有些遲疑地道:“兄弟,看樣子……你仍不大強……”秋離伸動著雙臂,滿不在乎地道“強當然不大強,沒有平常那般利落了,但走走路路鬆動鬆動筋骨還是可以,而且除此之外也並無他法,是麼?”馬標苦笑道:“可就苦了你……”笑笑,秋離不再多說,他穩著腳步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把髯虎何大器攙扶起來。何大器十分過意不去地道:“唉,老弟,真是替你增添了不少累贅礙……”一面扶著何大器蹭蹭挨挨地往山下走,秋離邊低聲道:“我甘願,前輩。”
於是,馬標也彎下身來,將錢篤和半掩半扶地攙起,錢篤和雖然說兩腳沾地,卻已有大半個身子依在馬標懷中,象是他在走路,其實等於把全身重量都負在馬標身上。
從白鼓山下來,這段路程雖說不遠,但對他們四個人來說,卻也夠瞧的了。在平常,四個人若全都健碩無傷,上下白鼓山便不算有如平地吧,亦輕而易舉,如今幾個人俱帶了傷,就是這下山的路,也好象有幹百里遠,,宛如攀登泰山玉皇頂那麼吃力了……折騰了好長一段時間,他們才堪堪來到山腳,而這一陣折騰,除了在半途中休歇了多少遍以外,更摔跌了不少跤。四個人一抵山腳下。全家癱了般喘成一團,彷彿適才跋涉過千山萬水,經歷了重重荒漠荊棘一樣,那種勞累疲倦法,簡直就甭提了。
足足休息了半個時辰.他們才算稍稍恢復過來,從這裡,可以看見白鼓山莊就在右側百步左右了。
抹了把汗,秋離開口道:“錢朋友,你必須回你的總壇一趟麼?”目光悽然地由業已一片空蕩靜寂的白鼓山莊那邊收回,錢篤和嘆了口氣,低倫地道:“我應該回去看看……自然,我知道也不會有什麼看頭了,門下弟子,一定早就散逃一空,不可能再對他們這已破落的師門有什麼留戀了……”嚥了口唾沫,秋離有些歉疚地搓搓手,他低沉地道:“錢朋友,我為這件事不安,但是你也明白我除此之外,別無選擇……”坦然地望著秋離,錢駕和真摯地道:“我並不怨恨你……秋兄,正如你說,你除此之外,別無選擇……人人在你的地位,也都會這樣做的……”說到這裡,他拱手道:“多謝各位盛情,留我一命,再送下山,各位,我錢篤和必將永志於心,終生銘感,且容此別了!”
一邊,馬標驚愕地道:“錢兄,你重創在身,我等怎能就此拋下不管?”錢篤和忙道:“本派總壇即在眼前,我回去之後自有辦法療傷延醫……”馬標不以為然地道:“錢兄,請恕我心直口快——你們百隆派已經垮了,派中弟子早就散的散,逃的逃,如今只剩下一個空架子的白鼓山莊在那裡,你帶著一身傷回去,又去找誰給你延醫治傷?”胸有成竹地一笑,錢篤和道:“馬兄有所不知,是的,本派等於煙消雲散,傾覆頹滅了,但我手下有幾名弟子卻是斷然不會逃走的……這幾個人全是跟隨我多年的心腹,他們一定會在山莊裡等待最後消息……我一回去,有他們幾個招呼我也便夠了……”頓了頓,他又略現靦腆地笑笑道:“而且……莊中尚有我的一些細軟……也是我大半生來的積蓄……我也得回去收拾收拾……以為餘年之須……”“哦”了一聲,馬標道:“原來如此……”秋離此際亦接口道:“那麼,錢朋友,我們也只好遭意而行了,我馬大哥送你到莊門側……”馬標又將錢篤和扶起,臨走,錢篤和眼圈微紅,啞聲道:“各位,再會了……”秋離與何大器齊齊抱拳,同聲道:“你也保重!”很快地,馬標已攙扶著錢篤和匆匆行往白鼓山皮莊門一側,向錢篤和揮揮手,馬標又已迅速奔回。
三個人立刻離開了山腳,雖然走得異常吃勁,卻也終於.來到了昨夜秋離隱伏的那片林子裡,而林子裡。秋離的愛馬黃驃子依然在那裡!
沒有其他辦法,秋離也只得狠狠心,咬咬牙,三個人全上了馬背。他們緊緊擠在一起,熱乎是夠熱乎了,可也委實受罪黃驃子強壯健碩,但猛一下集了三個人的重量上身。邁起步來卻也帶著沉重費力的味道了。
馬兒不徐不緩地走著,目標呢,便是隔著這裡有三十里路的一個小鎮——大來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3:58:28
第二十七章 狼躡紅粉
十天了,在大來集的唯一客棧“昌升客棧”裡。
秋離等三個人合租了這家客棧中最寬最大也最好的一間上房。這十天來,他們除了盡情休息、大量進補之外,就是散散步,聊聊天,找了一個當地醫術馳名的大夫每日來為他們看傷換藥———縱然他們也全懂得如何調治身上的傷勢,,卻都懶得再費腦筋,再動手腳了。三個人用心地保養著身體,不想,不煩,不燥,因此。這段時光過下來,非但他們的創傷俱已痊癒,疲倦皆已消除,就連三個人的體重也增加了不少,全胖了……十天過後,就在此地,已早雪初落……現在,是清晨。
仍然是一身黑衣,外罩黑袍,頭扎黑巾。那種純淨的黑,深沉的黑,配著秋離俊俏而白裡透紅的健朗臉色,看上去,他顯得神采奕奕。英姿昂昂,此際。他正從房中出來,悠閒地行出客棧大門。
夜來的——層薄薄初雪,如今已經叫冬天的朝陽又給曬融了。青石板街面上有些潮漉漉的,溼淋淋的,但是,人家的屋頂簷前,卻還殘留著白雪的微痕呢……空氣有些冷例,但陽光卻是暖烘烘的、照在人身上十分舒適熨貼,是個散步活腿的好日子……秋離嫌這小鎮唯一的那條通衡大街上太嘈雜忙亂了,來來去去盡是些牽驢馬、趕早集的人群,因此他放開腳步,悠悠閒閒地朝著鎮郊行去。
鎮郊,一哇哇的莊稼地阡陌縱橫,麥苗也都青蔥蔥地在晨風中輕輕搖晃著,這是大路的右邊;左面則是一座半高不大的小山,山上山腳,長滿了錯雜卻不十分濃密的松樹,這些松樹,有些還直延伸到道路邊來了。
信步朝山腳下的松林子裡行去,秋離一面伸展雙臂,一次又一次地做著深呼吸。早晨這曠野中清新的空氣吸入肺中,特別予人一種愉快又舒暢的感覺。那麼鮮涼,那麼幹淨,那麼柔美,不由把隔宿來的沉濁之氣一掃而光。
在林中,秋離略微活動了一下,便揀著一塊平坦的石頭坐了下來,他輕輕磕上眼,默默在沉思一些事情———或是過去的,或是現在的,也或是將來的;他淡淡地想著,不去懊悔,亦不去自傲,如今,他只是藉思維來填塞眼前的一段空茫罷了……四周是沉靜而幽寂的,一種帶有禪意的沉靜與幽寂,沒有一丁點喧囂,一丁點嘈雜。在這片刻,秋離彷彿已能聽到泥下冬蟲的呼吸,松梢冷露的顫抖,多美好,多恬適的時光礙……但是,晤,是什麼聲音忽然破壞了這安詳又平靜的境界呢?那聲音由遠處傳來,顯得急促而迫切……不快地睜開眼睛,秋離側耳聆聽著,這一次,他明白了,是馬蹄聲!不錯,一陣急驟的馬蹄聲正朝這邊傳來!
嘆了口氣,秋離喃喃地道:“這幾個狗才該下地獄,他們簡直一點詩情畫意也沒有……煞風景煞到他姥姥家了!”他自言自語著,然而,還有使他更為不快的事情跟著發生——那一陣嘻雜密集的蹄音,竟然還朝著林中奔來了!“媽的!”秋離嘀咕一聲,離石站起,快步走向松林的濃深之處。他實在不願和那幾個破壞了這寧靜情調的俗夫照面!
在一株枝幹盤虯的松樹後面站定,秋離方才回過身來,看著,一匹棗紅馬已似箭地由外面大道上猛竄而入!這匹棗紅馬衝勢太猛,一下子由直坦坦的驛道上竄入這坎坷不平的松林裡,前趾一滑便失了蹄,整個馬身猛嚮往左橫摔,但馬上騎士卻好功夫,全身倏弓,已凌空——個筋斗站到地面!這人一身水兒綠的緊身襖褲,頭扎水兒綠的頭巾,連一雙蠻靴也是水兒綠的呢,哈,敢情是個女子!
此刻,那女子象是有些焦灼,有些惶然,也有些猶豫,但是,她卻宛似下定了什麼決心,一咬銀牙,迅速朝立身處的四周環境打量起來!
她這一轉臉,便給樹後的秋離看了個一清二楚,同時,秋離不禁露齒微笑。天下何其小哪,世事又何其巧?那女子,喂,不是別個,正是與秋離有過恩怨,又含著滿腔幽意分別的“玉里刀”梅瑤萍!
秋離正在疑惑這會是怎麼回事時,林外,另一陣強悍又洶湧的馬蹄聲亦已跟著來到!
後來的騎士們並沒有縱馬入林,他們就在林外各自勒住了坐騎,然後,人影連閃,飛掠而進!
五個人中的為首者,是個身材魁梧,面容鐵青,形態異常威猛冷酷的中年人;他身邊,一側是位鷹鉤鼻、禿頂削腮的陰沉老人,再過去,是一個牯牛般強壯的黑臉巨漢;另兩個,便是相仿的個頭——都矮矮胖胖的,只是一個臉圓,一個臉方。二人的容貌皆平板無奇,但若加以仔細看,才越發覺出那種平板木油的臉孔上所隱隱流露出來的瘋狂及殘暴韻味!
這五個不速之客,除了那兩個矮胖人物之外,俱是一色的灰衣巾,那兩位矮胖仁兄,則全是穿著羊羔袍子,圓臉的那個是褐色袍,方臉的那位卻是黯紫袍……站在松林中間的梅瑤萍,驟見那五個人飛掠進來,神色間立刻湧起了一片驚恐,不過,她卻宛似豁出去了,儘管惶悚忐忑,腳步並不移動,一個俏生生的身子也便那麼倔強地挺立著了……於是——進入林中的五個人迅速站定了他們的位置——那是一種巧妙的,可攻可守,又扼卡住梅瑤萍進身退路的位置!
五個人的五雙目光,全如寒刃般投注向梅瑤萍的身上,而梅瑤萍也毫不示弱,喘息著,她亦睜著那雙鳳眼仇恨地環視來人!就這麼互相盯望,六個人的形態間全充滿了敵意,溢滿了生硬,流露盡了冷厲,尤其梅瑤萍的雙瞳深處,更在驚悚中透出了無比的憤怒:半晌後。
那個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啟了聲,字字有如鈸鳴:“梅瑤萍,任你逃到天涯海角,又豈能逃過狼牙幫的手掌?幹裡迢迢,我們終究還是追到了你,如今,你還有什麼話說?”俏麗的臉蛋是蒼白的,梅瑤萍的唇角也在微微抽搐,她深深吸了口氣,強行壓制心頭的激動、嗓音有些顫抖——但卻倔強地道:“二當家,你不覺得,狼牙幫是欺人太甚了嗎?”
一聲怪笑,那魁梧大漢道:“好賤人,你罪大滔天。尚不知仟悔自責。反而大膽責備起本幫的不是來了?梅瑤萍.就以此點。便是證明你早有叛心!”
梅瑤萍鳳眼如火,全身顫抖,她憤怒地道:“屠昌義,你少在姑娘面前狐假虎威,拿著雞毛當令箭,什麼罪大滔天?什麼仟悔自責?全是你們狼牙幫的上上下下欲加之罪,含血噴人2我梅瑤萍自從十七歲加入狼牙幫,六七年來,可以說兢兢業業,傾心盡力,無時無刻不在為狼牙幫賣命,無時無刻不在為狼牙幫奔勞,六七年來,我流了多少血,多少汗?而我這些用生命換來的功績卻全叫你們以‘莫須有’三個字的理由給一筆抹煞了,到頭來竟還要另借事端定我的罪?你們一個個良心何在,道義何在?”那屠昌義冷冽地一哼,厲聲道:“梅瑤萍,你不用白費口舌了,任你說得天花亂墜,舌上生蓮,我也不會聽信你這套胡說而稍加憐憫!”
尖聲狂笑,梅瑤萍道:“憐憫?姓屠的,你把你自己看得.太象人了,把你們狼牙幫那群烏合之眾,也捧得太神話了!我梅瑤萍雖是個備受迫害.幾經糟蹋欺凌的女人,但卻永不求人憐憫。更不會稀罕你們的憐憫!”
屠昌義氣湧如山,暴吼道:“大膽賤人。你是欲求速死:“一摔頭,梅瑤萍毫不畏縮地道:“就是我真個死了、變為厲鬼也要素你們的狗命!”
鐵青的臉孔越發鐵青得不帶一點點人味了,屠昌義雙目血紅,鼻孔大張,他暴烈地叱道:“梅瑤萍,幫主有諭.你若束手就縛,便押回總壇受審。否則,授權於我就地正法!”
頓了頓,他又惡狠狠地道:“看這情形.你恐怕是要就地正法了!”
一咬牙,梅瑤萍嗔目道:“狼牙幫只是一群江湖草寇,綠林蟊賊.憑什麼可以定我的罪?你們反正人多勢眾,可以憑著暴力強取人命,但要我受審受縛,卻是痴心妄想!”
屠昌義陰沉沉地道:“很好,我早就知道你頑冥不化,刁潑難訓,說不得我只好在這裡將你剷除了!”
說著,他一側首,道:“賴堂主,宣其罪狀!”
這時,那個鷹目鉤鼻,禿頂削腮的老人踏前一步,冷漠的一副絕情寡義嘴臉,開口道:“本幫前‘淨荷堂’堂主梅瑤萍,行事不力,策劃無方;處置失當,貽誤重舉。發交刑堂論罪之後,又蔑視幫規,抗拒渝令,竟然私行離幫潛逃。以此數端足證梅瑤萍早存叛幫之心,背棄手足之義,違盟誓,輕諾信。反宗門,數典忘祖,罪無可追!”
屠昌義火毒毒地一笑,道:“定何刑?”那賴堂主森嚴地道:“死刑!”
點點頭。屠昌義道:梅瑤萍,刑堂幫規我隨身帶著了,你也全聽見方才賴堂主的宣判,現在,你是自絕,或要我們代勞?”窈窕的身軀在抑止不住地簌簌哆嗦,梅瑤萍的一張粉面轉成為慘白泛青,她目光驚休悲憤,咬牙切齒地道:“屠昌義……我不理你們那一套.你們要動手,一起上來好了,我決不甘心受制。任由你們宰割!”
屠昌義眼神如炬怒盯著梅瑤萍。半響,他重重道:“梅瑤萍。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螳螂之臂,豈能攔阻大車?你是也太不知自量了!”
此刻,那賴堂主冷冷地道:“二當家,可要拿下?”唇角痙攣著,梅瑤萍淒涼又不屈地一笑,她道:“賴秀長,你刑堂把持的年歲久了,連心全變黑了!”
賴堂主——賴秀長,聞言之下生硬地撇撇嘴,冷酷地道:“本堂素來便是如此,梅瑤萍,你別看你是女人,長得象一朵花,本堂照樣能摘下你的腦袋!”
淒厲地尖笑一聲,梅瑤萍道:“姑娘我也並不含糊你這雙手染血,善惡不分的劊子手,殺人狂!賴秀長,除了狼牙幫會收容你這種歹毒禽獸,世上哪個角落你也站不住腳!”賴秀長的鷹眼一寒額際青筋緩緩暴起,他陰森地道:“就憑你這幾句汙言穢語,梅瑤萍,本堂便會叫你多受點零碎罪!”
梅瑤萍猛一仰頭,橫了心叫:“你們來吧,姑娘我等著了!”
怒哼一聲,屠昌義叱道:“賴刑堂,你還等什麼?”猙獰地一笑,賴秀工側首道:“竇蛟!”
那牛高馬大的黑臉巨漢立即轟應:“在!”
賴秀長冷喝道:“拿下了!”
宏然答應一聲,叫竇蚊的這個巨漢一步搶前,回手“呼”的一下,寒光眩目,他已將斜背的厚沉“九環刀”拔了出來!
微微後退,梅瑤萍也緩緩地,將她暗藏於腰側一具錦囊中的佈滿細銳倒須勾的金鞭取出,同時,她的身軀已站成斜側!
陰險地桌笑著。屠昌義瞅著梅瑤萍道:“賤人,你還真打算以你那兩手對抗本幫刑堂的第一好漢麼?”專神一致地注意著那竇蚊,梅瑤萍冷冷地道:“好漢是要拿本事來證實的!”
賴秀長大吼道:“竇蛟便證實給她看!”
暴叱如雷,竇蚊身形烴閃,一個旋迴便待僕前,就在這個緊張關頭——林子的濃深處,一株古松樹後面,已突然傳來一個笑吟吟的口音:“慢來慢來……”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不禁將在場的雙方六個人。全驚得一愕,屠昌義第一個迅速回身,厲叫道:“誰?”大搖大擺地,秋離自他隱藏的那株松樹後面行出,他滿臉全堆著那種天官賜福般的笑容,連連抱拳道:“我,是我驟見秋離,梅瑤萍不由猛然呆了,此時此刻此地此情,她說不出心頭是個什麼樣的滋味來,又是酸澀,又是悽苦,又是興奮,又是窘迫,帶著些兒莫名的激動,也泛著些兒隱隱的哀怨,生著些兒盈盈的喜悅,亦漾著些兒羞怯的甜蜜!
除了梅瑤萍之外,其他五個人不認識眼前的這位仁兄便是名震天下的“煞神鬼手”!他們五個人深具戒心地監視著秋離吊兒郎當走近,在隔著他們六七步遠,秋離便站定了。
屠昌義狠盯著對方狠厲地道:“小子,你是何方神聖?”哧哧一笑,秋離眨眨眼道:“老傢伙,你又是哪裡來的鬼頭蛤螟臉?”屠昌義聞言之下,不由怒火頓熾,他那原本鐵青的臉色泛起一抹激憤的褚赤,大吼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小子,你可知道我們是誰?在幹何事?竟敢不知天高地厚地橫加插手?”秋離舔舔嘴唇,笑眯眯地道:“你們是誰?玉皇大帝?托塔天王?還是閻王爺座下的牛頭馬面?你們在幹什麼事?呢,說穿了不值一文,也不過只是在幹一些以強凌弱,辣手摧花的下三爛窩囊事罷了……”咆哮一聲,屠昌義叱道:“小子,象你這種血氣方剛,幼稚簡單的後生晚輩,我已是看得太多了。我奉勸你在伸手管閒事之前,最好掂一掂你自己的分量,看看夠不夠這塊材料,否則,只怕你要呼爹喊娘,悔之已晚矣!”
口裡“嘖”了兩聲,秋離道:“你嚇壞我了,老兄,這裡我已經心驚肉跳了呢!但是,我就是天生的賤骨頭,寧可叫人打死,也不肯叫人嚇死,明明知道我不夠分量,卻也非得硬用這條命撐一撐不可,唉!誰叫我‘血氣方剛’、‘幼稚簡單’,又‘不知天高地厚’呢?我是太具正義感了,以至連自己是塊什麼材料也顧不得啦!”
幾乎氣得暈了過去,屠昌義切齒道:“這麼說來,小子。
你是非要把這條命送上不可了?”
秋離懶洋洋地道:“應該這麼說!我是非要管這件閒事不可了;當然,我是螳螂擋大車,不知自量,可是,便真個叫你們給擺平了,我也甘心。這總是為了救人,為了道義,而且,美人有知,恐伯也會大大地感恩於我吧?”說著,他斜瞅了怔在那裡的梅瑤萍一眼,又似笑非笑地長吟:“救佳人今,拼老命;鬥群醜今,揚豪情;打得贏今,我僥倖;吃了癟今,該倒運;扮好漢今,硬頭皮;裝英雄今,靠膽氣……”在強敵環視之下,秋離卻毫不在意,任性地嬉笑怒罵,調侃譏消,根本就不把眼前緊張情勢當作一回事。他這一吟一頌,梅瑤萍再也忍不住抿唇微笑,而屠昌義幾個人卻幾乎連臉皮都要氣炸了!
秋離一看梅瑤萍忍不住笑了,他拍手道:“笑了,笑了.美人一笑。煩國傾城,閉目羞罵?我情滔滔、我心暈暈.哈哈。得此一笑,雖死伺撼?”這時一——屠昌義髮梢上指,握拳透掌。他霹雷般狂叫,道:“混帳王八,我們狼牙幫是給你作耍子來的?我叫你俏皮,叫你耍寶、馬上我要你連哭都哭不出來!”
笑嘻嘻地,秋離道:“屠二當家,屠二爺。屠老前輩,請你暫息雷霆,乞你且收震怒。我這裡已是哆咳得將三魂抖出二魂了……”猛一跺腳,屠昌義暴烈地吼:“來人哪,給我先將這沒開眼的小畜牲剝了!”那巨漢竇蚊轟喏一聲。返身便轉朝秋離逼去。此刻,賴秀長忽然一皺眉,揮手道:“且慢!”屠昌義怒道:“賴刑堂,你還有什麼高見?”賴秀長走到屠昌義身邊.低促地道:“二當家,此人年紀雖輕,卻是神態軒昂,氣宇不凡。舉手投足之間,更流露出一股傲凌強悍的霸道韻味,而且,他早不來,遲不來,恰巧就在我們正在行事的時候出現,其中必然有蹊蹺;本堂之意,切切不可貿然動武,還是摘清楚了這人的來龍去脈及真正意圖才是上策!”
遲疑了一下,屠昌義十分勉強地道:“賴刑堂既然如此說,我也沒什麼意見……你去和他攀攀道吧!”
賴秀長微微躬身道:“二當家吩咐,本堂便有譜了。”
他往前走上一步、一雙銳利的鷹眼炯亮寒森地,細細打量著秋離,半晌。這位狼牙幫的刑堂堂主陰沉沉地道:“閣下用不著再裝瘋賣狂,嬉笑胡鬧了,看你年紀不大,卻敢拔虎嘴之須:必然自有兩下子,朋友,報個名兒聽聽?”秋離故作莊容,道:“這位想就是狼牙幫的刑堂堂主‘小勾魂’賴秀長!”
指了指屠昌義,秋離道:“那一位屠二當家的專號又是什麼?莫不成叫‘太上皇’?”賴秀長怒道:“本幫二當家屠昌義,大號‘青鵬’!”
秋離又朝那兩個矮胖人物努努嘴,笑道:“這二位呢?”雙目倏寒,賴秀長道:“朋友,你問得這般清楚作甚?”聳聳肩,秋離吊兒郎當地道:“很簡單,等下若是打起來,我如果打不過你們被擺平了,至少也該叫我到閻王爺那裡報到的時候,說得出送我終的人是誰吧?沒得做了糊塗鬼才不上算呢?若是打不起來,呢,知道了各位的大名尊號之後,也可以交個朋友,日後拿著列位的招牌出去炫耀炫耀哪!”
冷森森地一哼,賴秀長道:“你站穩了,那二位乃本幫二當家的生平摯友,‘銀虹’廖全,‘飛月’史賓!”
長長地“氨了一聲,秋離:“久仰久仰,這兩位的盛名我早已如雷貫耳了,一知道是他們兩位,我就越發覺得今天自己的舉止是做得魯莽了……”一時弄不清對方的是真話抑是假話,賴秀長道:“不管你心中是否確為此意,朋友,本堂奉勸你還是拍手退出為妙,否則,只伯你再是勇猛,得勝的希望亦是不大!”
秋離慎重地點點頭,道:“我也想抽手退出了……”此言一出,梅瑤萍不禁全身一冷,頓時有如墜下萬丈深淵,一種出奇的孤單與絕望的感覺侵襲著她,以至在剎那間連她的眼圈都紅了!
賴秀長心中竊喜,得意洋洋地道:“朋友,這無疑是個有益的決定。本堂答應你,若是你知道悔悟,自願抽手離開,剛才你那冒犯這罪,自可不再追究……”露齒一笑.秋離連忙拱手道:“多謝了。”
賴秀長微微頷首,形態間立即變得有些傲慢了:“以後,年輕朋友,行事之前務須多加斟酌,細微考慮,要不,恐怕你便沒有今天這等好運了!”
秋離躬身道:“金玉良言,我自當謹記不忘,賴堂主,我們這就走了。”
賴秀長一聽秋離的言詞裡提到“我們”兩字,不禁怔了怔,他疑惑地道:“我們?哪個我們,莫不成你還有朋友隱伏左近麼?”睜大了眼,秋離也裝成愕然之狀道:“你不是叫我們乖乖離開麼?”不待對方回答,他又緊跟著道:“我當然就和這位姑娘一同離開呀!你放心,我們會盡快走遠,決不再與各位動手動腳……”賴秀長一下子把眼珠都氣紅了,他指著秋離,尖厲地叫道:“你你你……你這不知死活的混帳小子……”一側,屠昌義也暴跳如雷地吼:“媽的皮,可惡透頂,小畜牲,小王八蛋,你耍我們的活寶是這種要法的?你把我們全當成木頭啦?”忽然——一聲冷悽悽的笑聲響起,那圓臉的矮胖人物——“銀虹”廖全第一次開了口,他盯著秋離道:“屠二哥,這小子從頭到尾就是在耍活寶,吊胃口,他根本就沒有一點點想拍手退身的意思,屠二哥,他既想試一試,我們何不成全了他?看看這位後起之秀到底有個多麼狠法?”方臉的“飛月”史賓也嚴厲地道:“便是他想走,我們也容不得他走了,屠二哥,我們全是幹什麼的?叫人家如此戲弄?”屠昌義用力領首,宏烈地道:“二位賢弟說得有理,今天便把這不開眼的小子,與梅瑤萍那賤人一起做倒此地!”
秋離連忙大叫“苦也”,他衝著啼笑皆非的梅瑤萍道:“美娘子,看情形,我們得做一對同命鴛鴦了。”
長嘆著,他又道:“在下自幼孤苦?半生飄零,從來未享人間溫暖,那佳人柔情,紅粉蜜憐的滋味就更隔得遠了,今日何幸,今世何幸?在下雖與姑娘陌路相逢,素昧生平,卻能以陪同共死,相偕駕雲西赴,做一對再世的鴛侶,這種機緣,實在多麼美妙,多麼神異?罷了,在下全心領受死了!”
賴秀長暴叱道:“混帳小子,你做的夢倒是美,同命鴛鴦?本堂要分你的屍,剝你的皮,割你的肉餵狗!”
秋離一指賴秀長:“你好狠的心哪……”就在這時——屠昌義驀然大吼,“給我劈了!”“嘩啦啦”的環節暴響聲中,一片寒光又急又快地猛砍秋離的頭頂,距著三尺,那刀刃一偏,又詭異地削向頸前!
秋離怪叫道:“皇天呦——”
叫儘管叫,他的身軀卻毫不移閃,出手之下依是他的絕招:“攀月摘星手”!
碩大的圓弧形中,穿掠著無數流星飛芒似的掌影,而弧形便宛似囊括了整個天地,掌影便如充斥了整個空間,氣流旋蕩,銳風尖嘯,人的眼中能看見的全是那魔鬼詛咒般的如刀刃利掌了……“吭”的一聲悶哼,陡然間一條牯牛大的身體凌空翻滾出去,一把九環刀拋到三丈多高的天上,刀身還在打轉,那人的軀體已重重跌落!這一上來便殞了命的攻擊者,正是狼牙幫刑堂下的第一好手——竇蚊!
雙方的接觸開始得如此突然,但,結束得更加突然,幾乎就在人們一眨眼的時間,競就分了勝負,定了生死。方才還是那麼虎虎有威的一個牛高馬大的漢子,居然便在這麼瞬息前後即挺了屍,完了蛋!
一剎那間,狼牙幫這邊的幾個人全象看見天開了一樣呆在當地,每一雙眼卻直愣愣瞪著,嘴巴也木生生地半張,他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視覺,這會是真的?一個功力強悍的巨漢,就在一眨眼的時間裡便栽了筋斗?而且栽得如此慘法一一永世不能再站起來了!
秋離伸出右手食指,磨擦著前襟上雪亮的銅釦,他的面容上依舊含著那抹皮笑肉不動的藐視味道,露齒不語……好一陣子,狼牙幫這邊的幾位仁兄才算驚醒過來,屠昌義看著賴秀長,賴秀長瞪著廖全,摩全瞅著史賓,大家面面相覷,惴惴不安,屠昌義咬了咬牙,開口道:“你,你到底是誰?”秋離淡淡一笑道:“我?一個‘血氣方剛’的末學後進而已!”
屠昌義忍住一口氣,憤怒地道:“朋友,你可真人不露相,沉得住氣,不過你也得顧著江湖規矩。我們狼牙幫在追拿叛逆,維護幫規,任是何人也不該插手。如果你與本幫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無妨等到我們將這件家務事處理完了再行議論,若是你想藉此插手;橫加干預,便違背道上傳規,不夠光棍了!”
揚揚眉,秋離道:“是麼?”
屠昌義急道:“當然!”
微微一笑,秋離道:“我卻不以為然!”
雙目如火,髮梢上指,屠昌義大聲道:“為什麼?”秋離笑吟吟地道:“不為什麼,因為我不以為然了,就是不以為然了,這無須什麼理由。”
屠昌義吼叫道:“你,你是硬要蠻橫到底了?”“嗤”了一事,秋離道:“我只是主持公道到底罷了,我伸手管了這檔子事,自然便不能虎頭蛇尾,中途退出——”他突然聲色俱厲地道:“不必再說廢話,現在,你們通通給我夾著尾巴滾,至少你們還能留著吃飯的傢伙,否則,你們一個個便只好二十年後,重為好漢!我把話說明白,就憑你們這幾塊料,根本就不在我眼裡!”
被秋離的霸道震得一窒,屠昌義臉紅脖子粗地叫:“你……你簡直橫不講理,欺人太甚!”
暴笑一聲,秋離道:“比起你們一群仗勢凌辱一個孤身女子的狼牙幫狗腿子來,我自覺還清高得多,也堂皇得多!”屠昌義氣得混身直抖地大叫:“我們和你拼了!”
冷冷地,秋離道:“歡迎之至!”
此刻,“銀虹”廖全忽然插嘴道:“朋友,雷帶響,人有名,你的尊姓大名可否見告?”秋離重重地道:“你想知道嗎?比起你閣下的聲威來,我不知自謙地說,恐伯要強上那麼一點!”廖全壓制著滿腔怒火道:“你何不抖露一下比較?”秋離冷冷地道:“你們是狼牙幫二當家屠昌義的好朋友,是麼?”一側,“飛月”史賓代答道:“不錯,這又如何?”嘲弄地一笑,秋離道:“兩位是屠昌義的好友,大約也該聽過誰是狼牙幫幫主的好友了?”廖全脫口道:“有何不知?乃是‘赤騎八龍’!”。
大笑一聲,秋離道:“很好,我就是那個叫‘赤騎八龍’減成‘四龍’的人!”有如焦雷震響,五嶽齊頹,狼牙幫這邊的四個人全在剎那間驚得往後連退,張嘴巴不約而同地吐出了兩個字:“秋離!”
拱拱手,秋離道:“冒犯了!”
接著,他淡淡地又道:“我想,狼牙幫幫主的生平好友‘赤騎八龍’只怕不比你們四位來得差勁吧?連他八龍我都能生拆一半,你們四位若欲和我動手,篤定的一個都活不回去,這是我奉勸各位的由衷之言,不信,你們大可一試!”
頓了頓,他再道:“只不過,你們必須明白,若要一試,也僅有一次的機會而已,人間美好,何不多行留戀留戀?”長長吸了口氣,屠昌義道:“秋離,上一遭,我們的買賣也全叫你砸了,梅瑤萍便是為了此事而受到懲處,你何不抬抬手,讓我們把梅瑤萍辦了?人要臉,樹要皮,我們只要將幫規正了,你的事,我們也便一筆勾銷……”秋離冷森地道:“去你個毯,什麼臉,什麼皮?老子一概不管,你們拍拍屁股走路就對了,其他的事與你們毫無干係。
要辦梅瑤萍,可以,你們除非把我也一道‘辦’了!”額際青筋浮起。唇角抽搐,屠昌義道:“秋離,你……你這是不給我們出路了……”冷哼一聲。秋離道:“姓屠的,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給你們出路?你不妨出去打聽打聽,我秋離不給人、出路的時候,會是這麼個寬大輕鬆法?”屠昌義在這時不禁有些進退維谷了,若要打吧,他知道,莫說只憑他們眼前四個人不會是秋離的對手,便是再加四個也一樣吃不了兜著走:但是,假設就這麼窩窩囊囊地退去,非僅一口怨氣難以下嚥,這麵皮也丟他不起,而且,回去之後又怎麼向當家的交待呢?”秋離挺立如山,寡絕地道:“用不著遲疑了,屠昌義,事情很簡單,打,或是不打。我再告訴你們一次,若要動手,你們的希望很渺小,換句話說,只要一動上手,我斷然不會再叫你們四個中的任何一個生還!”
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慄,屠昌義退後幾步,他將目光投在賴秀長臉上,賴秀長苦笑著沒有表示什麼——當然,此時此景、他又能表示什麼呢?氣.固然難以下嚥,不過,老命卻還是得要的礙……猛一咬牙,屠昌義仇恨如海地道:“好,秋離,這一遭我們便認栽.容你得意猖狂,但我告訴你,今日此仇,無論在何時何地,我們一定會報復回來的!”
淡淡一笑,秋離道:“鐵血江湖十年有餘,刀山劍林.龍潭虎穴,我經多了,強敵四布,大仇環伺,沒有哪一個不想找我報復,這種話,我業已聽得連耳朵全生了繭。姓屠的。我和回答任何一個仇家一樣地回答你:歡迎你們找我報仇,但你們需要多少有點把握,否則,你們即是提著腦袋在耍兒戲了!”
屠昌義幾乎要嗆出血來般厲吼道:“你等著吧,姓秋的,我們斷乎不會甘休!”
仰頭看天,秋離道:“有志氣,我恭候各位大駕了!”
於是,屠昌義頭也不回地一揮手,大叫道:“走!”
他自己搶先掠向林外,賴秀長卻過去肩抗起那竇蛟的屍體,才和“銀虹”廖全,“飛月”史賓兩人一同沮喪無比地跟著離開。
一直等到蹄聲揚起,逐漸遠去了,秋離才轉過身來面對著梅瑤萍,他笑了笑,溫和而友善地道:“昔日一別,姑娘風姿依舊,芳韻不減,只是玉容卻略顯清瘦了,姑娘,近來可好?”梅瑤萍俏伶伶地站在那裡,那張美色秀麗的臉蛋兒上,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她怔怔地凝視著秋離,好一陣子出不了聲。
秋離一笑道:“有什麼不對麼,姑娘?”忽然愣一抖,梅瑤萍宛如自一場惡夢醒轉,她馬上眼圈兒就紅了,哽塞著,她泫然欲涕地道:“為什麼?秋離,為什麼?”輪到秋離發楞了,他迷憫地道:“什麼,為什麼?”抽噎了一聲,梅瑤萍雙日含淚道:“為什麼……你要救我?”秋離笑了,他低沉地道:“不該救麼?”珍珠似的淚水簌簌,沿頰滾落,海瑤萍激動地道:我一直在恨你……我一直想報復你……你毀了我太多……而這些……你全知道……但……你為什麼還要救我?你要我欠你多少恩,多少惠才肯放過我:……你要我遭受多少良心的折磨才肯恕有我?”聳聳肩,秋離平靜地道:“老實說,梅瑤萍,我並不理會你是否怨恨我,這在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願意怎麼做——而這些你全可不用領情,這只是我單方面的行為而已!我做我喜歡做的,做我認為應該做的,如此罷了。我不需要人家的感激,梅瑤萍,正如你由衷地不願意接受人家的憐憫一樣!”
梅瑤萍啜泣起來,她悲切地道:“我恨你……我更恨我自己……”秋離和氣地道:“現在該我問為什麼了!”
咽泣著,梅瑤萍道:“我恨你毀了我的基業……前途……迫使我天涯浪跡,備受辛酸……我更恨自己的無能……弱小……猶豫……以至到今天非但報復不了你……反而又一次地接受了你的恩惠……”深深地注視著有如梨花帶雨般的梅瑤萍,秋離不由感嘆地道:“梅姑娘,你唯一的錯誤,是把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條件,看得太偏激了。我之所以幫助你,目的並不在於向你示惠,可以說連一丁點這種念頭也沒有,只是單純地要在你受到欺凌、遭到迫害而孤立無援的時候予你適當的支持。今天這個場合,如果不是你,便是換了一個人,我也會同樣地協助他,所謂路不平,有人睬,僅是如此而已;人的因素固然重要,但道義與公理的責任感也一樣重要!”
潤潤唇,他又道:“何況,你之落到今天這種地步,我也該擔負部分責任。”
梅瑤萍咽聲道:“我……我覺得我大過無用……處處比不上你剛強,處處比不上你卓越……更處處避不開你的憐憫……”秋離溫和地道:“不要這樣想,梅姑娘,在某一方面來說,男人是應該比諸女子剛強與卓越的,但在另一方面說,女子則往往又比男人高明得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笑了笑,秋離續道:“至於說到憐憫,你完全錯了,我在你困難的時候幫助你,乃是基於人類的互愛及互助心理,也是我輩江湖道人的最起碼作為,哪裡談得上‘憐憫’二字?大凡是一個人,在其有生之年,任誰也不能永遠孤傲自持,毫不接受他人善意的愛護,這不但是你,就算我吧,也是避免不了的了!”
拭著淚,梅瑤萍悽怨地道:“你真……是這樣想嗎?”點點頭,秋離道:“當然,我舉幾個例子來說,譬如你病臥於途,有人將你救起送往求醫,這算憐憫麼?假如你溺之於水,有人奮勇泅泳前往將你拯起,這也是憐憫?你飽受欺壓,有人為你做不平之鳴,也能說是憐憫麼?不,這只是一種正義感,一種天生的俠義行為罷了!施者與受者,全乃基於人之博愛,沒有其他一點什麼雜參其中,我之對你,亦是這樣了!”
長長吸了口’氣,梅瑤萍似已心頭寬釋,他微垂著臉,在淚痕未乾中,帶著些羞澀道:“秋離……謝謝你……”秋離一笑道:“不用客氣,做了這件事,我十分欣悅!”
又伸出纖纖玉手拭著淚痕,梅瑤萍低細地道:“世間上的事真是太湊巧了,我做夢也想不到竟會在這個地方,這種情形之下,再遇到你……”秋離和氣地道:“無巧不成書,呢?”咬咬唇,梅瑤萍臉蛋兒紅豔豔地道:“這些日子,你可好?”笑了,秋離道:“託你福,好得很。”
幽幽嘆息一聲,梅瑤萍道:“我知道你的日子從來都是過得十分惺意的……在這人世間,似乎沒有使你困惑的事情。沒有能令你心煩的問題……”秋離深沉地道:“那是你只看到我的表面罷了。梅姑娘。
有的人包瞞不住她內在的煩惱,有的人卻可以,我就屬於後者了……”梅瑤萍睜著那雙猶是微紅的鳳眼,低細地道:“你也會有煩惱?”淡淡一笑,秋離道:“人世是美麗的,但卻不一定美滿,是麼?”輕垂螓首,梅瑤萍苦澀地一笑道:“太不美滿了……”用鞋尖在地下隨意划動著,秋離道:“這些日子來,你呢?好麼?”唇角牽動了下,梅瑤萍傷感地道:“你看我會過得好嗎?”秋離悄然道:“生活不好,或是心情不好?”梅瑤萍沉默了半響.苦笑道:“全不好。”
搓搓手,秋離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還恨我不?”瘦伶伶的身子抖了抖,梅瑤萍怔怔地望著秋離。她那如水的目光澄澈極了,清瑩極了。瞳眸深處有一股無可言諭的,令人顫慄的古怪意韻流露出來,是那麼溫柔,那麼真摯,那麼坦誠,又那麼火熱,就象一把無形的,但足以熔得了精鋼的火,當人們面對著,幾乎就能在她的凝望下迷失了……秋離不可自禁地打了個寒慄。他也為自己的激動與剎那間的暈眩所驚異了,胸腔裡的一顆心在急速地蹦跳著,血液往頭上衝。渾身燥熱,嘴巴苦澀、連呼吸也都顯得侷促了……這,這是為什麼呢?老天,這是怎麼一回事呢?秋離整個怔愕住了、有生以來。他未嘗產生過此際的感覺,那是慌亂的,忐忑的,依戀的,熱切的,慕求的,而且,更帶著一絲兒甜蜜的,一絲絲兒振奮!兩個人都象痴了一樣站在那裡,面對面地互相凝視著,宛如天地混沌,古今成空,一切俱已消失,一切俱已不存在了。
彼此看見的全是對方的眼睛——以及眼睛裡火般的熾熱,想著的,也只是那種強烈情感激盪下的奇異與美妙了……良久……良久……秋離首先如夢初覺,他機靈靈地一哆嗦,恍然醒轉,剎那間,不由面容染赤,窘迫無已。他連忙咳一聲,這一聲於咳,也驀然將梅瑤萍驚覺,悠悠神智立即回到了現實。於是,梅瑤萍的那張俏麗的臉蛋,就更婿紅欲滴了,她羞澀萬狀地深深垂下頭去.慌臊不安地連一雙玉手全沒了個放處……連忙打了個哈哈,秋離掩飾地問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梅姑娘,還恨我麼?”這句話一出口,秋離馬上就暗裡跺了腳,他暗罵自己的愚蠢。者天,這一問,不是又回到先前的窘境中去了?梅瑤萍的身體又是一震,但是,猛然間,她卻宛如決定了什麼,毅然抬起頭來,她的面龐羞紅朱酡,象似玉染硃砂顫抖著,她語如蚊納般細微:“不……我不恨你……秋離,一點也不恨……還在你上一次治好我的傷,又釋放了我之後,我已經不恨你了……”秋離硬生生,嚥了口唾液,乾巴巴地道:“很好……這樣很好……”他忽然又發覺一向舌利唇銳的他,這時講起話來竟然一下子變成了如此呆滯木訥,毫無情趣,那兩句話彷彿不象是他說的了。急急強笑一聲,他又立刻有些失措地道:“我是說.我也希望你不會恨我,因為我在心底深處,向來便沒有把你當做敵人看待……”梅瑤萍驚喜地道:“真的?”秋離忙道:“當然,但是我卻記得——”焦盼著,梅瑤萍急問:“記得什麼?”’秋離低聲道:“記得你說過,總有一天要報復我,刺殺我的,你還舉出古時候,豫讓擊衣的故事來提醒我……”窘迫地笑了,梅瑤萍坦誠地道:“我……我那是言不由衷,全在賭一口氣……其實我內心裡根本就沒有這個念頭,非但沒有這個念頭,而且……而且當時我已經完全對你消除了敵意,我更深切地……感佩你……”搓搓手,秋離道:“可是,你當時的表情與神態卻怨氣十足,象是恨不能剝我的皮呢……”搖搖頭,梅瑤萍羞怯地一笑道:“你不瞭解女人的心理……秋離,他們往往表面的神情與心底的意念是相反的,我那時……正是這樣……”“氨了一聲,秋離喃喃地道:“原來如此……”一甩頭,梅瑤萍勇敢地道:“還記得另一件事嗎?”秋離迷惘地道:“哪件事?”梅瑤萍猶豫了一會,低下頭道:“我說過——你賜給我的.我要報還?”恍然一笑,秋離道:“你當時說,我給你的兩樣東西——思與仇俱全了?”點點頭、梅瑤萍道:“我本不想找你報仇,只想報恩,如今,我更須報恩了。你已給了我太多,給了我太多!”
秋離忙道:“不算什麼,不算什麼,梅姑娘,你千萬不要客氣。助人最樂,我何嘗又希望得到什麼回報呢?”猛然抬頭,梅瑤萍象是沒有聽到秋離的話,這瞬息間,她美豔的面龐光燦如花,嬌麗欲滴,有一種湛然的異彩來自她的雙瞳,炙熱極了,明媚極了,也晶澈極了,她毫不保留地,赤裸裸地道:“我沒有什麼可以回報你的恩賜,秋離;我只有這個身子,假如你不嫌棄,我願意奉獻給你!”做夢也想不到梅瑤萍竟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秋離頓時只感到頭暈目眩,天旋地轉,腦子裡亂嘈嘈的,耳朵裡震嗡嗡的,他一下子呆住了!梅瑤萍匆忙說完了這些話,也不禁激動得全身哆嗦,臉如白紙,淚珠兒滾滾而落,她象等待著命運之神的宣判一樣,又是緊張,又是惶恐,又是羞澀,又是焦急地死死盯著秋離——而秋離在怔窒著,茫然地看著她——半晌,梅瑤萍悽怨已極地,顫聲道:“你不願意?”突然一哆嗦,秋離臉紅如血,唇乾舌燥,訥訥地道:我……我……”全身僵立在那裡,任淚如泉湧,心往下沉,任有無盡的羞辱、悲慟、絕望感覺,任那一種自慚形穢的心理緊抓著她,梅瑤萍卻仍舊哆嚏著問:“你……你說……秋離……說出來……假如你不要我,也……也……沒有關係……因為……因為我原知配不上你!”猛一摔頭,秋離長長吸了一口氣,他的兩隻眼睛彷彿要穿透梅瑤萍的身體一樣,深深地、銳利的、卻又激動地凝視著對方,忽然,他果斷地道:“我要你!”
於是一—
梅瑤萍的顫抖立即停止,雙陣卻相反地睜得大大的,淚水染在雙頰上,而她的面容卻在剎那間變得蒼白如紙,在這永恆的瞬息裡,梅瑤萍先前在心中興起的那些羞辱、悲慟、絕望及自慚形穢的感覺一下子全消失了,全化為烏有了,但是。
她還是一時承受不了這麼多的喜悅,這麼多的振奮,這麼多的欣慰及甜蜜,猛然間,她只感到一陣暈眩一陣空白,一陣混沌及麻痺,蹬著秋離,她只能微弱地吐出兩個字:“真……的?”用力點頭,秋離肯定地道:“真的!”
“嚶嚀”了一聲,梅瑤萍覺得天旋地轉,熱血上衝,她摔掉金鞭,雙臂急伸,卻癱瘓了一樣軟軟暈厥過去!
一個箭步槍上前去攔腰抱住了梅瑤萍,秋離焦切又急慌地叫:“梅姑娘,梅姑娘,你怎麼了?怎麼了?”整個嬌軟的身軀依倒在秋離懷中,梅瑤萍雙目緊閉,臉色透著一片令人心疼的煞白,未乾的淚痕在她白嫩的臉頰上閃著悽楚的瑩光,而她小巧的鼻翅在輕輕地翕動,長卷的睫毛在微微顫抖,那神情憐人極了,也迷人極了,雖在此時此景,卻另有一股幽幽的美……秋離連忙將她抱到松林深處,用力幫她推揉著,搓拿著,一邊低促地叫:“醒醒,梅姑娘,醒醒……”好一陣子後、梅瑤萍才稍稍恢復了一點血色,同時,在一聲低迷的呻吟中,那雙星眸也緩緩睜開。
秋離不禁如釋負重,他緊握著梅瑤萍一雙細膩潔白的柔莫,關切地道:“你可嚇得連我魂也出竅一半了。梅姑娘,好點了麼?”怔怔地看著秋離,半晌,梅瑤萍才宛如將神智完全清醒過來,一霎間,她的臉龐上又湧起一陣奇異的紅暈,呼吸再顯急促,她哽塞地道:“秋離……你……你剛才說?”秋離忙道:“我剛才說,我要你,就是這樣了!”
全身簌簌哆嗦,梅瑤萍哭了,在哭泣中,她又帶著淚笑,抽噎地問:“我……我……我是在夢裡嗎?”搖晃著她的手,秋離誠懇地道:“不,不是夢裡,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梅姑娘,就好象五嶽一樣堅實,大地一般的硬扎!”
自沼的晶幕中瞧向形影朦朧的秋離,梅瑤萍咽聲道:原諒我的……失態……秋離、只因我太興奮了……”微笑著,秋離忙道:“當然,我還不是相同!方才那一陣子,我幾乎也變傻了!”
梅瑤萍溫馴地任由秋離替她拭淚,仍帶著一絲嗆啞,她道:“秋離……謝謝你……”秋離一怔這後急問:“謝什麼?”羞慚地微垂下頭,梅瑤萍低弱地道:“謝謝你要我。”
輕輕笑了,秋離托起梅瑤萍的下頷,望著她道:“不要謝我,瑤萍,男女之間的相悅並不全連繫在感恩上面,另外,還多少有點別的!”
睜大了那雙水盈盈的鳳眼,梅瑤萍有些意外地道:“你是說……秋離,你所以答允要我,除了憐憫與同情……還有其他的原因?”秋離深沉地一笑,道:“瑤萍,我知道憐憫及同情這些字眼出自你的口中乃是一件十分艱澀的事,不過,實際上我之所以要你,並沒有一點牽涉到那上面去!”
驚異的,梅瑤萍道:“那……還有什麼原因呢?”收回手,互相搓著,秋離窘迫地道:“老實說……我……呢,我是真有點喜歡你!”
,梅瑤萍頓時為這過度的驚喜,震撼了,她眩惑地道:“你?喜歡我?你真會喜歡我?”秋離嚴肅地道:“不錯,你就是那種女人——適合我的女人!”
遲疑了下,他又接著道:“這只是一種只能意會,不可言傳的事,瑤萍,你叫我解釋,我也一時解釋不來……大約勉強可以用一個‘緣’字來說明吧。總之,打第一次遇見你,我便有這種感覺,雖然那只是潛在的,隱約的,但我確知我那時已經有這種感覺了,就好象特別順眼,特別窩心似的……梅瑤萍激動地道:“但是……但是你那時為什麼不講呢?”秋離哧哧一笑,道:“怎麼講法?那時我們正處敵對之勢,你還正想要我老命呢,我又如何表達這內心深處的仰慕?”
嘆息一聲,梅瑤萍低低地道:“我告訴你,那時……我也早就欣賞你了……你是那麼狂,那麼傲……那麼倔強。那麼灑脫,但我嚥不了一口氣,也受不住他們的逼迫,只好故做冷漠,硬起心腸和你拼……”秋離悄聲道:“幸虧我有兩下子,否則,如果那幾次被你擺平,我們兩個隱藏在心底的一段情不就會付流水了?”慚疚地看著對方,梅瑤萍微顫道:“對不起,秋離……”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3:59:03
第二十八章 定情繫心
又握住了她的一雙纖細的玉手,秋離低沉地道:“沒什麼,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算了。美好的,我們留存於記憶,醜惡的,便當它從未發生過……”長長的睫毛眨動著,輕盈盈的,梅瑤萍又道:“秋離,告訴我,什麼時候開始你才真正對我的情感萌芽?”毫不猶豫,秋離道:“就是那次在桃林茅舍盤恆的時候。
記得我傷了你,又為你將傷勢調治痊癒……”頓了頓,他笑道:“你呢?”臉生紅霞,梅瑤萍羞澀地道:“我……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秋離道:“你很會隱瞞感情,現在回想當時的情.景,我卻是絲毫看不出來……”梅瑤萍輕輕地道:“你還不是一樣……我更連做夢也想不到……我一直以為你根本就看不起我,鄙視我……我還想,只要我一離開,你就會連我的影子也一起揮掉了……”秋離忙道:“天地良心!”玉似的雙頰染著嫣紅,梅瑤萍嬌羞地道;“秋離,你不用起誓……。我相信你……”扶著梅瑤萍坐直了身子,秋離端詳著她,頓首道:“呢,不錯……”梅瑤萍迷憫地道:“什麼不錯?”秋離笑道:“你的模樣!”臉兒越發紅了,梅瑤萍鈕妮地道:“我……我很難看,哪裡比得上你的英凱……瀟灑……”呵呵笑了,秋離道:“經你這一讚,我簡直連骨頭也輕了四兩,飄飄然加上薰薰然了,其實,我這長象配你,慚愧慚愧!”梅瑤萍著急地道:“不,我不是故意誇你,秋離,這是真的,全是我心底的話……”拱拱手,秋離笑道:謝了謝了!”他有些貪婪地一直注視著梅瑤萍的臉容,膘得梅瑤萍頭都不敢大抬。秋離輕輕地道:“古人贊紅粉,有‘秋水為神玉為骨,英蓉如面柳如眉’這兩句話,現在一想,再仔細瞧瞧,可不是用得恰到好處,絲絲入扣?瑤萍,我看這兩句話簡直就是專為你寫的!”忍不裝噗嗤”笑了,梅瑤萍悄聲道:“秋離……你好會逗人家……看不出大名鼎鼎的、‘鬼手’,誇讚起女人來這麼在行……”
哈哈大笑,秋離道:“誇獎了,瑤萍,我可是隻對你說這些話的時候才是真心誠意的,對其他女人,就多少帶著幾分吃豆腐的味道啦……”抿抿唇,梅瑤萍幽幽地道:“秋離,你可以告訴我……你以前有過多少女人嗎?”秋離正色道:“一個也沒有。”
疑惑地,梅瑤萍道:“一個也沒有?憑你這麼優厚的條件,這麼喧赫的威名,竟會連一個女孩子也沒有?”秋離舉起左臂,又道:“天地良心。”
急忙將秋離的手臂拉下來,梅瑤萍慚愧地道:“對不起,秋離……我不該問這些……”秋離豁達地道:“沒關係,這才證明你對我情感深到了何等地步,雖然我沒和女人談過愛,但是,我也知道男女相悅其目的是佔有,其手段是自私的,愛越深責越切,是也不是?”‘抿唇一笑,梅瑤萍搖頭道:“真看不出你還未歷過情關……”秋離笑吟吟地道:“你呢?可經歷過了?我想,在狼牙幫裡,恐怕會有不少人追求你吧?”’臉兒一紅,梅瑤萍坦然道:“有些人對我表示過心意,但是,我對他們毫無興趣,好象……看著就不對味似的……直到今天以前,秋離,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任何一個男人,除了你,甚至連心裡也未曾有過任何一個男人的影子。”
秋離一拍手道:“好極了,我聽著高興,渾身三萬六幹個毛孔全熨貼啦……”忐忑地,梅瑤萍問道:“你……不相信?”秋離忙道:“不,我相信,一千一萬個相信。”
說著,他又感動地道:“記得在往日盤恆於那桃林茅舍中時,我即已向你說過,瑤萍,在狼牙幫裡混,是太不值了,太辱沒你了。那是個大染缸,汙水潭,三教九流無所不包,牛鬼蛇神無所不聚,你一個少女,夾在這些三山五嶽的各路狗熊當中,真有些象……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嘆了口氣,梅瑤萍傷感地道:“也怪我好勝心切,個性倔強,不肯輸入,不肯服人,尤其事事要和男人一爭長短……當年便走錯了路。”
秋離安慰地道:“好在及時脫離這般瘟神,時猶未晚。瑤萍,往者已矣,來者可迫,以後,還有一大段日子可供你做一些真正值得做的事……”唏噓了一會,梅瑤萍又問:“秋離……你為什麼會忽然到這裡來呢?”笑了笑,秋離遂簡潔扼要地將他離開小青山之後獨力端平了百隆派的事述說了一遍。梅瑤萍聽得心驚膽顫花容失色,她焦急地問:“現在你的毒傷和劍傷可痊癒了?”秋離笑道:“全好了,如今我就健壯得象頭牛一樣。”
略一遲疑,梅瑤萍道:“那麼,以後呢?還要去哪裡?”秋離閒閒地道:“回小青山,準備會同‘中原雙絕劍’及‘夜果’周雲;再到‘白草坡’去與‘八角會’一分生死1”吃了一驚,梅瑤萍忙道:“怎麼你們又和‘八角會’纏上了?”秋離平靜地道:“瑤萍,大約你以為我和八角會的糾葛只是為了宗家母子的那檔於事?不,我和他們實在仇深如海,不共戴天!”梅瑤萍迷憫地道:“有這麼嚴重?”點點頭,秋離緩緩將他義兄“赤膽聖手”屠孤吉如何在早年遭受“八角會”及其他江湖黑道組織謀害之事及牛鳴石下他如何重創了“八角會”黨羽的經過詳細說出。在梅瑤萍的神動心驚裡,他低沉地道:“所以,瑤萍,‘八角會’與我的仇恨由來已久,並不是為了單純宗家母子的事情。在以前,我也曾尋找過他們,但這些當年在我義兄手下漏網的遊魂,個個全消聲匿跡,龜縮不出,因為我對他們的搜尋是秘密的,不動聲色的,這些人也二直不知道屠大哥正有個繼承者在尋找他們,他們全以為事隔多年,不會再有麻煩了,是而才有‘八角會’的東山復起,死灰復燃之舉。這樣一來,正好,我也省掉了很多工夫,乾脆大家把話說明,約個地方了斷乾淨。
他們如果贏了,大可趾高氣揚做他們的山大王,我勝了呢?這些人就只好二十年後再成好漢了……”.梅瑤萍憂慮地道:“秋離,你可知道……‘八角會’與‘狼牙幫’也是聲息相通,互有勾結的?另外,他們和很多黑道上的幫會都有來往……”談淡一笑,秋離道:“我曉得。”.梅瑤萍又低低地道:“這樣的話,你們只有幾個人去對抗他們如此雄厚的力量,不是太冒險,也太孤單了嗎?”秋離氣勢如虹地大笑道:“瑤萍,江湖闖蕩十年有餘,我就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冒險’,什麼叫‘孤單’,而回憶往昔,我的所做所為,又有哪一件事是脫離了這兩個詞含意所括範疇的?我自來全是單人獨騎,四海為家,我對抗過無數悍敵,無數強仇,哪一次不是以寡敵眾?假如事事全看表面上的優劣之分,全憑氣焰取勝,我這‘鬼手’也早就成了墳墓中的骷髏爪了!”有些惶恐,梅瑤萍急道:“你別生氣,秋離,並不是我小看你,我只是為你擔心,勸你慎重行事,別吃了虧……”.秋離開朗地笑道:“你太過慮了,瑤萍,我怎會生你的氣!而且,我也知道,你全是一片好意哪……”幽幽一笑,梅瑤萍謹慎地道:“秋離,你準備什麼時候啟程呢?”秋離想了想,道:“今天下午。”艱澀地笑了又笑,梅瑤萍忐忑地道:“我……我可以跟你在一塊嗎?”秋離看著她,低沉地道:“你這句話真是問得奇怪!”心頭一跳,梅瑤萍臉色蒼白,問:“我……我問錯了什麼?”秋離清爽地道:“你不跟我在一起走還行?當然是一道啦……
瑤萍,莫不成你願意兩地相思?。莫不成我還捨得再讓別人勾引你去?”迅速拿起秋離的手在柔唇上親了親,梅瑤萍感激地道:“謝謝你,秋離……”秋離笑了一聲,道:“看看,你又來啦,將來我們真的結成夫婦,你如果再那麼客氣,我可受不了哪!”一股濃稠的甜蜜與幸福感充斥在梅瑤萍的心胸裡,她不禁又羞又喜地報還秋離一個撫媚明麗的笑,俏細地道:“秋離……你真的要……?”,秋離安詳地道:“當然,但在那個日子到來之前,讓我們有一段時間互相瞭解,互相認識,更增加一點情感,這不是好得多麼?”梅瑤萍輕輕地道:“反正……秋離,反正我……我已向你表明了心意……其他的事……全隨你的意思了……。"微微一笑,秋離道:“留出一段空間來增加了解是有益的,瑤萍,或許你會有些地方看不貫我,或者你會後悔什麼……總之,我一向給我的朋友一個最後說‘不’的機會,讓他們對所做的事有最後選擇之權!”梅瑤萍忙道:“不,秋離,我早已決定了,我不需要再考慮什麼,更不會另作選擇,只要是你不嫌我……”我永遠不會後悔……”雙目中光彩炯亮,秋離深沉地道:“浪跡天涯十多年,尚只得著你這一位紅粉知已,承蒙委身,瑤萍,受我一禮!”說著。秋離雙拳抱起,當胸一拱,梅瑤萍甜絲絲地趕忙躲開,邊喜悅地道:“看你,秋離,你還說我客氣,你不更客氣嗎?”秋離笑道:“這不是客氣,瑤萍,這只是表露我內心深處的知遇欣慰罷了。今天這個日子,真是我一生中最值得紀念的一天!”喜悅地看著秋離,梅瑤萍充滿慰藉地道:“你……”這樣感覺嗎?”秋離道:“是的。”
伸出一雙潔白細膩的玉手給秋離握著,梅瑤萍低徐地道:“人生該多奇異,也該多美妙。今天早晨以前,我還隔著這些幸福好遠,但是,就只在短促的一剎那,我已經全叫幸福給包圍了……秋離我好象是從陰暗的黑夜裡,突然走到了陽光下,也好象是自陰寒的角落中,來到了另一個溫暖的境界……假如說這是命運的安排,而命運就對我太優了……”秋離緊握著那雙柔若無骨的玉手,低笑道:“所謂‘身無彩風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就正是這樣的了,瑤萍,我們的緣分大約早已訂下……”梅瑤萍紅著臉兒道:“我好興奮……”秋離笑道:“彼此。”
說著,他溫柔地將梅瑤萍自地下扶起,又為她揮去衣裳上的草消塵沙,梅瑤萍眼波流轉,俏聲道:“回到你住的地方?”點點頭,秋離道:“是的,大來集的‘昌升客棧’。”
梅瑤萍微微有些忸怩地道:“你剛才告訴我,客棧中還住著兩個朋友?”秋離笑吟吟地道:“不錯,我的結義大哥馬標與‘太蒼派’的何大器何前輩。”
’猶豫著,梅瑤萍道:“他們……他們會不會笑話我?”一笑,秋離道:“笑話你?笑話你什麼?”.梅瑤萍羞澀地道:“笑話,我……跟你回去……”輕輕拍著她的香肩,秋離和氣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是天經地義之事,有什麼可笑話的?瑤萍,你不用多慮,我們之間的事光明正大又多彩多姿,沒有人會閒言閒語,尤其是馬大哥與何前輩,只怕他們替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梅瑤萍紅著臉兒凝視比她高出大半個頭的秋離,似喜似嗔地道:“但是,你出來的時候是一個人,而回去忽然卻變成了兩個,假如他們問起原因,不是……不是很窘嗎?”哈哈笑了,秋離道:“這有什麼窘的?”我告訴他們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就結了?老天能賜降鴻財,難道就不能賜降美人?輕輕“咿唔”一聲,梅瑤萍不依地道:“你好壞……秋離,連你也在調侃我……”秋離扶著她往那匹棗紅馬兒之處行去,邊柔聲道:“別生氣,瑤萍,說真的,馬大哥與我相交過命,情同手足,在他面前我沒有不可說的話,何大器前輩為人也是開朗豁達,談諧有趣,對我更是愛護有加。你我之事,包管他們不但贊成,而且還會大加激賞呢……”梅瑤萍欣喜地道:“他們真不會笑我?”秋離肯定道:“我負責。”
於是,秋離自地下拾起梅瑤萍拋落的金鞭交梅瑤萍收好,一面眨著眼道:“這條金鞭,瑤萍,好幾次你都想要它從我身上括塊肥肉下來,以後,我看它不會再這麼不友善了吧?”臊得深深低下頭,梅瑤萍央求道:“秋離,你再取笑我,我就只好挖條地縫鑽了下去了……”霍然大笑,秋離說道:“不笑,不笑,如果你真的挖條地纏鑽下去,我可就要喊天啦。”
在梅瑤萍的羞澀窘迫中,秋離替她挽了馬韁,齊肩行向林外,一邊走,秋離一邊道:“瑤萍,真火啦?”抬頭展額微笑,梅瑤萍小聲道:“我哪敢?”秋離舔舔嘴唇,道:“言重了,日後,恐怕這句話會常常從我口中說出來了。”
掩著小嘴;梅瑤萍道:“你呀,秋離,一句話能叫人哭,一句話也能使人笑……”秋離風趣地道:“我有這麼個歷害法?”:輕理鬢角,梅瑤萍撫媚地道:“你還不知道,江湖傳言,鬼手秋離武功蓋世,心性狠毒,而一張嘴巴更能做刀劍使用,。連死人也會叫他說得在棺材裡跳!”、哈哈笑了,秋離道:“傳言謬誤失實,未免也太誇大了2”梅瑤萍道:“其實,若是領教過你唇利舌銳工夫,也真會興起這種感覺。就以我來說吧,.以前,不是即曾被你氣得要死要活2,秋離和梅瑤萍並肩走著,他順腳踢飛了一塊路上的小石子,邊笑道:“那不是我言詞鋒利,瑤萍,而是你太容易動怒了.抿抿唇,梅瑤萍道:“為什麼你不說是因為我的度量太窄了呢?"聳聳肩,秋離學著梅瑤萍的口氣道:“我哪敢?”輕哼一聲,梅瑤萍佯嗔道:“又來了,你又在逗人家”秋離低笑道:“不敢,只是消痰化氣罷了!”梅瑤萍正想再說什麼,秋離目光瞥處,卻不覺失笑道:“好傢伙,我那馬大哥怎的找來了?”聞聲之下,梅瑤萍不覺急忙移目望向前路。可不是,在大道上十丈來遠,一條魅梧漢子正匆匆向他們迎來,那人,一顆奇大的腦袋,下垂的蒜頭鼻子配張大嘴巴,喂,不是馬標會是誰?一眼看到秋離,馬標焦急的神色立即松馳下來,他半路打雷似的哈哈大笑,老遠就叫:“兄弟,這一大早出來,你跑到哪裡去了?”秋離也高聲應道:“就在前面一片林子裡,不遠……”馬標快步走近,邊道:“可把哥哥我及何前輩急壞了,我們以為——”話還沒說完,馬標已經看清楚了與秋離並肩而行的梅瑤萍,只覺眼前一亮,馬標不由愣住了!秋離見狀之下,微微笑道:“大哥,你怎麼啦?”“氨了一聲,馬標急急將投注在梅瑤萍面龐上的目光收回,有些臉紅脖子粗地搓著手尷尬地道:“呢,哦,兄弟,這位是?”秋離側首道:“瑤萍,見過我結義大哥。”
梅瑤萍輕踏一步,輕輕地道:“梅瑤萍叩見大哥”馬標慌忙還禮,邊一疊聲道:“不敢當,不敢當……我叫馬標,騎馬的馬,標槍的標……”梅瑤萍柔婉地道:“我已經聽秋離說過大哥的尊諱了
“有些迷憫,也有些失措,馬標變得結結巴巴地道:“梅……梅姑娘,呢,你與我兄弟是……呃,是巧遇上的?”梅瑤萍點點頭道:“是的。”
馬標轉望秋離,又再看看梅瑤萍,道:“巧遇……巧遇上的?”於是,他突然失笑了,重重在秋離肩上拍了一記,笑罵。道;“好哇,你個混小於,想不到你外表一副柳下惠的熊樣,骨於裡的花巧卻真不少,瞞得我們好緊。說,小於,你是幾時有了梅姑娘這個紅粉知己的?還他媽裝聾作啞,悶不吭聲,全把我們矇在鼓裡,‘再不從實招來,看哥哥我怎生抖摟體?”被拍得“噯啾叫了;聲,秋離忙道:“輕點,大哥,輕點”哈哈大笑著,馬標又道:“輕點?小子,你不快快吐露真言,為兄的今天就非剝你的皮不可!好小於,竟連如此重大的事情也瞞著為兄,你可知該當何罪?”秋離無可奈何地苦笑道:“大哥,我並沒有瞞你什麼呀,我和瑤萍的確是不久以前才碰巧遇上的,在遇見之前,任誰也想不到會碰頭的……”連連搖頭,馬標道:“不信,不信,小子,若非有約,怎會這般巧法?”秋離忙道:“天地良心,大哥,我說的話句句是實!”一側,梅瑤萍也羞人答答地道:“大哥,真的……我們不騙你,真是不久前才遇上的,就連我們也覺得十分意外呢”怔仲了一下,馬標納悶地道:“競真是這麼個巧法?”秋離笑道:“‘有緣千里來相會’,大哥,聽過這句話?”一笑,馬標又道:“小於,好個‘有緣千里來相會’,你說老實話,你是什麼時候與梅姑娘結識的?怎麼從沒聽你提過?你們已要好多久了,如今的情感已到了什麼地步?方才是如何見上面的?”秋離的左手輕擦著胸前銅釦,笑道:“這些事,我自然全會一五一十地向大哥惠報,但是,總不能就站在這大路中間說吧?況且,此中經過,講起來還話長呢!"馬標呵呵笑道:“體休想漏掉半句,也罷,我們一道回客棧,你可得仔仔細細給我說個清楚,好精滑的小子哪……”三個人開始啟步往集於裡走去,秋離=面笑道:“你放心,大哥,這些事自會一一詳稟,我不向你說,又向誰說呢?而.且,以後還得請你作主呢!”斜睨了嬌羞不勝的梅瑤萍一眼,馬標受用十分地道:“喂,這還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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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n85
時間:
2024-1-13 13:59:43
第二十九章 敘往論後
客棧內,在秋離他們三人所住的上房中。
秋離將梅瑤萍為何大器再引見過了,大夥兒剛剛坐下,馬標便又迫不及待地道:“兄弟,先前我問你的那些話現在該可以說了吧?”何大器也急巴巴地道:“是呀,你卻瞞得我們好緊,不聲不響地悶著頭幹,表面上看你若無其事,實則你卻早有了名望啦……”雙手直搓,秋離道:“二位別嚷嚷,我一一招來便了。只是,我的臉皮厚,梅瑤萍的臉皮卻薄,如果我在敘述當中有什麼言詞失當之處,尚請梅瑤萍不要生氣……”。梅瑤萍臉兒紅紅地道:“秋離……何前輩與馬大哥都不是外人,你……你就照直說好了,我怎會生氣?”馬標大笑道:“你看看,兄弟,人家梅姑娘一個女人家都這般落落大方,沒得你卻粘纏磨蹭,推三阻四,一點也不夠乾脆……”何大器盤膝坐在床上,也笑呵呵地道:“怎麼搞的?秋老弟一下子變得忸怩起來了?簡直就和昨天以前的豪壯氣魄判若兩人啦!”哧哧笑了,秋離道:“好,好,我現在就說,如果再拖延下去,還不知道會被你們兩位形容成一個什麼樣子呢!”
一拍手,何大器道:“對,這才叫利落,老弟,快快將你與梅姑娘之間的前因後果全盤托出,老夫等也好分沾幾分喜氣。”
馬標立刻問道:“兄弟,你們是何時相識的呀?”秋離想了想,道:“大約快有半年了。”
長長“哦”了一聲,馬標又道:“這麼久了,是誰給介紹的呢?”
看了梅瑤萍一眼,而梅瑤萍也正抿著唇兒微笑望了過來,秋離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沒有人介紹,我們是自己認識的。”
呆了呆,馬標呵呵大笑道:“好小子,看不出你真還有兩套哪……”一拂銀髯;何大器跟著問:“是在一個什麼樣的情形下認識的呢?”秋離笑吟吟地道:“說出來只怕你們不相信,我們是打出來的朋友,我與瑤萍初遇的那一天;正是她奉命截殺宗家母子的時候,而我又恰好碰上,便踹了她的生意……”接著,秋離便仔仔細細將他與梅瑤萍結識的經過,及梅瑤萍被驅出狼牙幫,單人隻身在山上找他尋仇,被傷,又替她療治的事情,敘說了一遍,末了,他索性連今晨於松林中為梅瑤萍追敵,及兩人互表情衷的前後,也講了出來。在他快又簡潔的語聲裡,馬標與何大器全不由聽得眉飛色舞,欣喜無限,就宛如他們也都成為另外一個秋離了……說過了,秋離笑道:“怎麼樣,兩位滿意麼?”何大器吁了口氣,感嘆地道;“老弟,你們這段情愫的發展可真是曲折離奇,怪異之極哪!從隱藏、萌芽、成長,到成為事實,其中經過了多少波折,多少磨難,又多少矛盾?但是,你們卻全如願了,這真是一個‘緣’字,由此證明,男女之間的相親相悅,實在不可強求,老天業已註定了……”馬標連連頓首道:“難怪這小子一直悶不吭聲,原來他害怕自己是‘剃頭挑子——一頭熱’,生恐人家梅姑娘不喜歡他,弄不服是單相思哩!”
笑了笑,秋離道:“這個原因多少也有一點,而有時候我自己想想,亦覺得荒唐,如果我已說出我暗暗傾慕於一個恨我入骨的女子,大哥,你們不笑我發了瘋才怪!”
馬標點頭道:“不過,你自己也一定不敢想象那恨你入骨的女子,亦正好和你具有同樣的心願及感觸吧?”秋離搓著手道:“當然,我還道她整日、在盤算用什麼法子剝我的皮呢!人處在這種情況下、便心頭有一點怪誕的想法,再怎麼也說不出口了……”一摸自己光禿禿的腦袋,馬標鄭重其事地道:“所以說,兄弟,不是為兄的教訓你,在男女之間這個‘情’字上,你的經驗可就差得太遠了,以為兄的我來說吧,至少就比你多.值得一些。想當年,我在年輕的時候,也是風流過一陣子的人物呢?”秋離笑嘻嘻地道:“你別混充能,大哥,我曉得你在年輕的時候追求過洛陽城花街上那家‘小青樓’的名妓翠鳳,每,天賴在翠鳳閨房外頭不肯走,又是金又是銀地瞎孝敬,後來她嫁給了當地一個姓趙的富家小子,你還險些要找上門去摘那姓趙的腦袋呢!”
面孔一熱,馬標急道,“胡扯\,哪有這種事爐秋離促狹地道:“還是你手下一位得力助手說好說歹地勸住了你,彌為了這件傷心事嚎陶大哭了好幾天,一直經過多少年,你猶記掛於心,一喝醉了酒便喃喃叫著那翠鳳的名字,大哥,我說得對不?”連蒜頭鼻子全紅透了,馬標又窘又腮地叫:“媽的,這件驢事你怎生知道?是了,一定是早年跟隨我的‘鐵嘴老二’露的風,混帳東西,他只要三杯馬尿灌下肚去,沒有話不能洩的,就連他老婆偷漢他也會說給人家聽!”
秋離笑眯眯地道:“大哥,你不是不承認麼?”尷尬之極地打著哈哈,馬標忙道:“其實,這已是十幾二十年前的舊事了,還提它幹啥?你不講,我壓根全忘啦……”眨眨眼,秋離道:“所以說,大哥,在情場上,你只是半瓶哪,算不了權威,還擺什麼老經驗的架勢哪?”馬標啼笑皆非地道:“全是鐵嘴老二這混蟲給我洩的,媽的,假如那一年他不是喝醉了酒跌到河裡淹死了,今天我就非找他來狠狠揍他一頓不可,什麼事不好講,卻專替我出這等紕漏?幸虧只是說給你聽,尚不大緊,如若傳揚到外人耳朵裡,我他媽就難混啦……”說到這裡,馬標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突然有些慌張起來,他忙道:“是了,兄弟,這檔於事,休可傳到你老嫂子耳裡了?”哈哈一笑,秋離道:“大哥,你含糊啦?”急得搔耳抓腮,馬標低聲下氣地道:“別開玩笑,兄弟,休看你那老嫂子生得黃皮寡瘦,其貌不揚,卻是媽的醋勁特大,耍起熊來象個母夜叉,我實在吃她不消。如果這種事情叫她知道了,你看吧,她要不抽我的筋才有鬼呢!”
秋離皮笑肉不動地道:“老夫老妻了;哪還有這等於醋好吃?”:雙手亂搖,馬標心驚膽顫地道:“你是有所不知,兄弟,你那老嫂子背地後可厲害得很哪,越他媽的年紀大還越對這種事看不開。就在頭年,我和城裡的幾個糧紳吃了一次花酒,也不知怎的叫她知道了,乖乖,她就險些和我鬧翻了天,整整搞得我一個多月心神不寧,坐立難安,如今想想,可真的叫‘餘悸猶存’……”秋離大笑道:“我說大哥呀,你也有耍歪種的一天!”
嘿嘿苦笑,馬標無可奈何地道:“在人屋簷下,安能不低頭!小於,你甭笑為兄我,等有一天你也成家了,我看你裝不裝狗熊?”秋離看了梅瑤萍一眼,而梅瑤萍早已忍不住,笑了個掩口葫蘆,於是,秋離故做正經地道:“男主外,女主內,將來就是我成了家,這個規短也不能變,換句話說,男人在外頭的事情,老婆便不能過問,只要不搞到家裡來,逢場作戲又算得了什麼?大哥,你看著吧,我包管比你吃得開!”這時,梅瑤萍雖然在微笑著,表情上卻大大地不以為然了,但是,此時此地,她卻難以啟齒講什麼……側過臉,秋離間道:“你同意吧,瑤萍!”
梅瑤萍咬咬嘴唇,機靈地道:“現在,問我這些是不是嫌;早了點呢?”何大器與馬標則不由鬨堂大笑,秋離也笑著道:“瑤萍,你反應可真快礙……”馬標笑著道:“非常明顯,梅姑娘是不贊同你的話了!”
聳聳肩,秋離道:“大哥,你別得意過早,至少,我將來也不會象你在嫂子面前那樣縮頭縮腦,一聲河東獅子吼,連眼淚全嚇出來了……”急急搖頭,馬標道:“荒唐荒唐,我再不濟,也不至於窩囊到這等地步……”說著,他又忙道:“我險些又忘記了,兄弟,那翠鳳的事情,你可沒有在你老嫂子面前播弄過吧?”
秋離失笑道:“看你那提心吊膽的熊樣子……當然沒有,這種事怎好在嫂子面前提!我再砸你的鍋,也不會如此個砸法礙……”於是,大夥兒都忍不住笑了,笑聲融融中,何大器言歸正傳道:“秋老弟,咱們何時登程?”秋離止住笑,道:“下午吧?”何大器頓首道:“到小青山?”秋離道:“是的,到小青山。”
何大器笑道::周老弟的百年嘉禮老夫未能參加,實為一大憾事,如此甚好。正可補去道賀,雖是馬後炮了,也算略表寸心了。”。
馬標插口道:“兄弟,那位周.雲周老弟的渾家可生得十分標緻?”秋離笑道:“相當不錯。”
手撫長髯,何大器道:“這是無庸置疑的,否則周者也犯不著為她魂牽夢繫備受煎熬了!”
搖搖頭,秋離道:“前輩,這個說法,我卻不願苟同何大器愕然道:“為什麼?”秋離一笑道,“很簡單,一個人只要愛了,不論對方生得美醜俊賴,這愛便總髮自內心,假如全以美醜問題來衡量情感的深度,這不是太也膚淺與現實了麼?而且,真誠相悅的雙方,在他們的眼中來說,他們所愛的人俱是完美無暇的,俱是值得付出所有摯情的,是而古人便有‘情人眼裡出西施’的這句話了……”連連點頭,何大器毫不但怒,坦誠接受地道:“對,對,老弟說得頗有道理,呵呵,卻是老夫我看得太近太俗了……”拱拱手,秋離笑道:“得罪了,前輩。”
這時,馬標忽道:“是的,兄弟,你不是說過,要協助何前輩重返太蒼派,恢復舊有根基麼?這件事什麼時候開始進行?”秋離低沉地道:“在我與八角會的樑子解決之後,即便開始進行此事,我也知道,何前輩是迫不及待了。”
何大器忙道:“不慌不慌,老弟,早些日遲些日全沒關係,反正事情業已到這等地步,便讓那些叛徒逍遙幾天亦無所謂。
自然老夫心裡有數,他們要逍遙也逍遙不了多少日啦……”緩緩地,秋離道:“前輩,我十分了解你老的心情,門派道篡,基業易幟,同室操戈加上叛逆逞勢,事事皆令你鬱煩憂悶,惶驚不寧,而這也的確是一種最令人沉痛的打擊,將人比己,同有感之。前輩,我有言在先,無日不忘,只請前輩再忍一段時日,我與八角會之間的恩怨一旦了結,即便陪同前輩展開復振大舉,我也可以大膽先放一句狂言:太蒼派的叛逆必遭敗滅,斷無幸理!”
一拍手,馬標喝彩道,“好氣魄!兄弟,我就欣賞你這他人所不及的豪邁!”
秋離淡然道:“泛泛罷了。”
何大器不由亦動容道:“老弟……大德不言謝,老夫實也無法再用任何詞句表達老夫對你的感激了,太蒼一派,若能懲逆正位,重光門楣,全乃老弟所賜。太蒼派弟子,世世代代亦全休鬼手思典……”秋離大笑道:“前輩言重了,休說前輩早年有思於我,隆情厚誼理當報還,便是沒有這一層,只憑前輩今日處境,我姓秋的亦不會袖手旁觀,必然一力支持,供效驅策,路遇不平,便即有人踩呢……”銀髯微顫,何大器銘感五內地道:“老弟啊,老夫何幸,在此風燭之年,猶能重晤於你?老夫何巧,又能在十餘年前結識了你……”秋離真摯地道:“前輩萬勿客氣,我視前輩如尊如長,敬服有加,前輩有難,自當盡心效力,又那裡談得到其他的呢?”此刻,馬標忙道:“行了行了,說著說著你們一老一小怎的又婆婆媽媽,酸縐縐地講起客套來啦?這裡還會有誰是外人麼?彼此幫忙乃是天經地義之事,犯得著稱謝道旁?真是越講越見遠了……。”
頓了頓,馬標又接著道:“其實,依我看,前輩復派懲逆的大舉是有勝無敗的,那些林猴而冠的龜孫子們包管就毀在眼前!”
何大器笑問道:“此話怎講?”
咳了一聲,馬標道:“當然我是有著根據的,決不是在白博前輩你的高興……”眼瞅著秋離,馬標續道:“第一,我們有最厲害的幫手——我秋兄弟,光憑他,業已是雄厚得無以復加的大本領了。太蒼派的叛逆中,有哪一個可以與大兄弟爭得了長短?只怕他們裡面沒有這麼強的角色呢?”摸摸禿頭,他又道:“第二,太蒼派的最大盟友便是百隆攝,如今百隆派已然冰消瓦解,一敗塗地,這便等於剪掉了太蒼派一干叛逆的雙臂,使他們無可倚仗,無所求援,只能單靠他們自己那點力量來硬撐了。而他們的力量又有多大呢?據前輩平日休零零星星所告訴我的總括來說,這些叛逆者的力量還比不上百隆派。連百隆派都能叫我秋兄弟單人匹馬給打散了,太蒼派的一干叛徒們又算得了什麼?到了時候,不敢說易如反掌吧,也至少不會難如登天,換句話說,前輩你異日的天舉是定操勝券的,那些叛逆們若是腦筋清醒一點,便會明白他們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自己吊頸,一條是由秋兄弟送他們上道!”
何大器聽得興奮無已,欣悅異常,他須盾俱張,熱血沸騰地道:“說得是,說得是,看這情形,老夫重光門派,懲奸正名的行動’,是指日可成的了……那一天,雖說老夫雙足殘廢,也必定傾盡全力,追隨秋老弟之後奮死一搏!”
哈哈大笑,馬標道:“等到那一日,前輩,你老兄只須坐在後頭含笑觀戰,指罵逆叛賊的臭名也就足夠了!”
秋離亦笑道:“大哥說得不錯,到了那一天,我全承擔下來業已夠他們消受,前輩犯不著再冒險勞神啦……。”何大器直搓雙手,連連搖頭道:.“不行,不行,老夫定要與他們清清舊帳,亦好出這;口多日來的怨氣!”秋離微笑著道:“既是前輩有心,我也不好阻擋,但卻以謹慎為要,太蒼一派的重振,這擔子全在前輩的肩上了。”
嚴肅地頷首,何大器道:“老夫省得。”
秋離轉對馬標道:“我們赴小青山之行,大哥你是一同跟著去呢,抑是自行改道回仰宛城家中?”馬標笑呵呵地道:“當然一同去。”
眨眨眼,秋離道:“我不以為然。”
馬標一怔,道:“為什麼不以為然?”
秋離沉緩地道:“此去小青山,不須多日即須前往百草坡與八角會一決生死,大哥與其到了時候回家,不如現在就回家,也可免了嫂子的一番牽掛!”
雙眼一瞪,馬標怒道:“你是說,兄弟,你叫我回家做老太爺,就隻眼睜睜地看著你去和八角會那批龜孫子搏鬥。”
秋離平靜地道:“不是要你眼睜睜地看我去與仇家搏鬥,大哥,僅是我用不著勞你費力而已!”馬標氣沖沖地道:“什麼原因?”微微一笑,秋離道:“大哥,別忘了你已經早就退出江湖是非圈了……”重重一哼,馬標道:“說得好,我的確早已金盆洗手了,歸隱莊田,但這只是表明我已厭倦了江湖上的爭幹殺戈,看膩了武林中的稱強鬥勝,不欲再在泥沼中打滾,刀尖頭舔血,可是,卻並非說我就此變窩囊了,變怯懦了,怕事了,甚至連我的結義兄弟有了危難,也可以放下不管了。兄弟,你要搞清楚,為兄的我不願牽連於江湖的是非中,不肯捲進黑白道的錯雜漩渦裡,但卻並不代表我連忠義也不講,情感亦不要了,舉個例說,我退隱是退隱,人家要騎到我頭上來拉尿,我卻一樣還得拼命,更何況是為了自家兄弟的事?”拱拱手,秋離忙道:“大哥且先息怒!”
眼珠子一凸,馬標咆哮道:“息個屁怒,你小子功夫高,本事強,我知道你根本不將我這做大哥的看在眼裡,任什麼事全推我出去,任什麼麻煩全瞞著我,就象我還只是個三歲的稚童,就象我整個是廢物一般!”
“唉”了兩聲,秋離急道:“大哥,你又何必如此說法?這樣一來,我的罪過可就大了!”
馬標冒火道:“你看不起你的兄長,這罪過還算小麼?”苦著臉,秋離無奈地道:“罷罷,大哥,一道去就是了……唉……”立即轉怒為笑,馬標道:“可是真的?”秋離吁了口氣,道:“我哪裡還敢訛你?”長長“呢”了一聲,馬標道:“這還象句人講的話……”呵呵一笑,何大器道:“馬老弟,老夫看哪,你這秋兄弟天不怕,地不怕,就是見了你束手無策呢……”得意洋洋地一笑,馬標道:“俗語說得好:‘長兄如父’,我是他結義的大哥,也就和他的尊長一般無二,假如連個小弟都管不住,還搞個什麼名堂?”秋離不由嘆了口氣,低低地道:“老天爺,算你能,行了吧?唉,這可不是去看花燈,逛廟會啊,這是去玩命的呀……”吼了一聲,馬標道:“我還不曉得是去玩命?尚用得你來提醒?混小於,你把我當成八十歲的老太婆啦?只能抱著小泥爐坐在天井裡曬太陽?”連連揮手,秋離慌忙道:“豈敢豈敢?大哥,你是托塔天王,二郎神,齊天大聖加上土行孫,成不?”一側的梅瑤萍與床上的何大器皆不由失聲而笑,連馬標也忍俊不住又笑又罵地道:“你小子呀,就他媽一張嘴巧!”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4:00:31
第三十章 興師問罪
小青山又在望了。在秋離離別了這一短暫的日子,並沒有給小青山改變了什麼,唯一有所不同的,便是原本青翠鬱綠的小青山,如今已在山頂林端覆上了一層白皚皚的積雪,遠遠看去,越發幽幽雅麗,高遠脫塵,更增加一番不染人間煙火氣息的情韻,宛如住在上面的人全能沾上幾分仙氣了……秋離騎的當然仍是他的黃驃子。雖說黃驃子沒有那匹棗紅馬那般雄健神駿,卻也相當強壯,腿健肌實,背圓臀渾,也是一乘奧駒呢……一段日子的旅途奔波,幾個人面容上都帶著倦色,但是,這些微的疲累,卻掩不住他們看見小青山之後的振奮。目地總算抵達,縱然那不是自己的家,卻也能給人帶來一份即將獲得安適與溫暖的喜悅。這漫長的跋涉,亦使他們渴望能早點歇息下來了……旋過頭來,何大器遙指小青山道:“老弟,敢情那就是了?”一拂頭巾,秋離笑道:“不錯,小青山。”
馬標哈哈笑道:“到了‘中原雙絕劍’二位前輩的清居之地,說不得要大大地叨擾他們二位一番了。先來一壺滾燙的熱茶,再吃一頓豐盛的飽飯——得多加酒,末了,洗個燙得人齜牙咧嘴的熱水澡,然後,暖個熱烘烘的被窩一頭鑽它進去,好好地睡一場痛快覺,把這些天的勞累一下於補養過來……”銀髦被風飄起,何大器笑道:“馬老弟,這不和回到你自已家一樣舒泰了嗎?”幾匹馬兒不徐不緩地奔馳著,秋離湊近了頭,壓著嗓門道:“只有一點不一樣!”
何大器例首道:“哪一點?”
呵了口白氣,秋離促狹道:“那熱烘烘的被窩裡可就少了我那老嫂子的滑若凝脂般的玉體了!”
怪叫一聲,馬標一巴掌沒有拍著秋離肩頭,他哇哇吼道:“混小子,你是吃了熊心豹膽,竟敢調起你哥哥我的胃口來……”何大器呵呵笑道:“這種事,老夫不便插盲,不便插言,呵呵呵……”身子在鞍上一顛一顛,馬標的一雙牛眼一瞪一瞪地:“好哇,你小子,什麼豆腐不好吃,竟然吃起你老嫂子的豆腐來啦?你看我回去在不在她面前奏上一本,叫你老嫂子使瓢把敲你腦瓜!”秋離哧哧笑道:“沒關係,大哥,你如果在老嫂子面前嚼這種舌頭,我呢?說不得也只好揭你的底牌了!”
馬標不服地道:“我,我有什麼好給你揭?”黑色頭巾被迎面的逆風吹得飄舞拂展,秋離整了整巾端,笑道:“這個,還怕我抓不住你的癰腳麼?我就告訴嫂子說,你在外頭又耐不住心火啦,一連逛了好幾次窯子,回來還向我大吹法螺,說‘小紅軒’的金花皮脂多麼細緻,摸上去有如白玉,‘孔雀樓’的春荷屁股是如何肥美,走起路來又扭又擺,真饞得人口涎倒流,‘方香園’的嬌蓮兒那雙奶子又是如何高聳,握在手裡就象一對軟綿綿的大肉球,那股味道可以說燥貼進心竅兒了……另外,我還要告訴嫂子,說你尚在我面前埋怨她是如何粗陋老醜,不懂情趣,增厭她是那般木訥平淡,味同嚼蠟,你並且更抵毀她人老珠黃,不值一顧,打心眼裡就對她煩膩了……大哥,我這麼一講,你看嫂於是呀你的呢?還是會聽我的呢?……”馬標迎風嗆了起來,一直咳了老半天才轉回一口氣,他.突然瞪著一雙牛眼,臉紅脖子粗地叫:“混小於,混小子,你好狠的心哪……媽的,光天化日之下,含血噴人也不要這樣噴法。小子,你這不僅是在造我的謠,看我的戲,你簡直是在要我的老命了,假如你果真在你那老嫂子面前這麼瞎撥弄,你瞧看吧,這老婆娘不撲過來剝我的皮才怪,她準會叫我這一輩子全安寧不了啦……”哧哧一笑,秋離道:“所以說,大哥,我口頭上討討你的便宜,你就忍住算了,要不,你咬我一口,我就必定搞得你去吊頸!”
用手帶了帶馬韁,馬標哭笑不得地道:“算你狠,混小子,算你狠……”一邊並轡而馳的何大器不由笑得幾乎從馬鞍上滾了下來,他白髯亂顫,上氣不接下氣地道:“秋老弟……你真會以毒攻毒……折騰你的拜兄礙……”在鞍上移動了一下,秋離笑道:“若非如此,前輩,我豈不叫我大哥吃定了?他能以上壓下,我就不能另生個法兒抓他的小辮子麼?”.這時,落在後面一些的梅瑤萍策騎跟上;她迷惑地看了這些大男人一眼,清脆地問:“什麼事呀?看你們一個個這麼高興?”吁了口氣,馬標忙道:“梅姑娘,都是你這心上人在整我冤枉啊,以後你可得留點神,別叫這小於欺侮了你!”
緩緩敢慢了馬兒同奔著,梅瑤萍笑著道:“真的嗎?大哥,秋離又是怎麼整你的冤枉呢?”呆了一呆,馬標期期艾艾地出不得口,他尷尬十分地道:“這……這個……呢,總之,梅姑娘,這小於不是玩意兒就是了,你日後多防著他點,多守著他點,包管錯不了的……”秋離大笑道:“瑤萍,別聽大哥的,方才他和我鬥嘴輸了,一時怨氣難消,才在你跟前編排我的不是!”
馬標急道:“小於,你才叫一肚子壞水呢……”輕輕一笑,梅瑤萍大方地道:“我誰也不幫,誰也不偏,大哥行嗎?”空出左手來一伸大姆指,馬標道:“對,梅姑娘,這才是公道,就憑你這麼明理通達法,我業已真心誠意地喜歡上你這個未來的弟媳婦了!”
一番話贊得梅瑤萍又是高興,又是羞澀,又是振奮,又是害臊,她不禁臉兒紅透,連一雙水盈盈的風眼兒也帶上了三分窘喜了……片刻後,四人四騎已經開始登上盤升小青山的窄徑,蹄聲得得地沿著婉蜒的徑道往山上馳去,這裡,越發令人覺得積雪皚皚,青翠鬱郁,而白綠相間,就更是美潔瑩淨了……秋離與梅瑤萍雙騎在前,何大器及馬標則二騎於後,蹄趾翻灑著雪沫子,敲擊出有節奏的聲音,就這麼一路攀奔上去了。
低悄地,梅瑤萍轉視著秋離道:“有一件事,秋離,在我心裡已經隱藏好些天了,我又知道該不該問一問你?”秋離深沉地一笑,道:“請說。”
梅瑤萍神情間顯得有惶然地道:“你那好友周雲對我的印象不知如何?你帶我到他師門這裡來,他會不會不歡迎!”
溫柔地看著她,秋離道:“你太多慮了,瑤萍,這全不是問題。當然我帶你去的地方是你所絕對受到歡迎的地方,否則,我又怎會討此沒越?這是一層。此外,如果你道到什麼不快,我也不見得就是一件舒服的事呀……”慚疚地一笑,梅瑤萍輕輕地道:“對不起,秋離,我不多心了,或者,我有一點輕微的自卑感……”搖搖頭,秋離道:“我不管你以前是不是有些自卑,但你和我在一起之後,這種心理大可全然掃除,瑤萍,我秋離素來不落人後,高高在上,你,今後也就會不落人後,也會高高在上!”
幽幽地,忐忑地,也帶著那麼一絲兒激動,梅瑤萍道:“我……我是這樣的嗎?”
堅定地點點頭,秋離道:“是這樣的!”
他們繼續沿著窄徑盤升上去,梅瑤萍沉默,又輕柔地道:“秋離……”秋離微笑道:“呢?”抿抿唇,梅瑤萍道:“你還沒有告訴我,周雲對我的印象如何?”拂拂頭巾下角,秋離道:“很好!”
梅瑤萍笑笑,她道:“你怎麼知道很好?”.秋離低沉地道:“當然我知道,瑤萍,還記得以前在桃林茅舍中的那一段相處時光?在你離去之後,周雲即曾向我示過意,說你頗堪一求呢?”羞澀地笑了,梅瑤萍道:“但你又怎麼說呢?”哧哧一笑,秋離道:“我除了一言賂過外,還能說什麼呢?我那時根本不知道你對我有意抑是無情,至少,你表面上裝得如此恨我,我又哪能半半調調地洩出心中所思?這不是叫人家笑我二百五嗎?”梅瑤萍深情地道:“你是太保守了……”秋離大笑,正想說什麼,馬兒卻已來到了山道盡頭,直抵那片青蒼鬱鬱的古虯松林之前。
回頭,秋離叫道:“下馬啦,各位,再往裡就得穿過林子了,林中小徑寬只尺許,又有松樹枝杈垂阻著,騎不了馬。”
於是,馬標首先翻鞍落地,揹著何大器,梅瑤萍則除了自己的坐騎之外,又替何大器牽著馬,仍以秋離為首,一行穿林而進。
剛剛走出松林,。就在秋離的目光甫始瞥及那幢倚築在刃壁流瀑之下的古雅木樓時,他的神情已不由微微一怔,隨即停下腳步!
後面跟著的梅瑤萍疑惑地捱了上來,小聲問:“有什麼不對?”馬標也揹著何大器快步行上,迷惘地道:“怎的不走了?發現岔眼的事麼?”冷靜地,秋離道:“你們自己看吧!”梅瑤萍與馬標、何大器齊齊將目投注過去,這一看,三人俱不由吃了一驚。木樓之前,這時競錯落佈滿了數十名身著灰色僧袍的和尚!
這數十名和尚個個手執兵器,卓然肅立,分別扼守在各個不同的位置與角度上,雖然他們是背朝這邊,而那種尖銳的殺氣與冷酷的氳氤,卻在無形中洋溢流露,就如同一片沉,重的陰翳籠罩著周道,罩壓在人們心頭一樣!
於那條自樓前通到林邊的白色碎石小道盡頭,赫然插著一柄精光閃耀的佛門方便鏟,鏟刃下端,尚繫著一條猩紅的雙結絲帶。現在,這條紅色的雙結絲帶正迎風飄動,幻映得那明亮的鏟刃也宛似隱泛血芒了……從持立木樓四周的那些灰色袍憎人空隙中望過去,可以遠遠看見在樓門之前的景象。門前,“中原雙絕劍”衣帆,鮑德二人正並肩挺立,形態肅穆;二入左右,則隨侍著戴有頭罩的周雲、艾小玫,以及衣霜。周雲右肩上露出一截劍柄來,劍柄上的杏黃穗子尚在微微搖晃,他的雙手則乎捧著一方長窄的雕花檀木劍盒,此外,艾小玫與衣霜卻全是手中握著了青鋒劍!
在他們對面,老天,卻站著一名金袍僧人,兩名銀袍僧人,兩名白袍僧人及兩名黃抱僧人!
由於隔得太遠,聽不真切他們正在說些什麼,但是,由他們的神色上及隱約傳來的音浪上,卻可以明白他們之間必定不會是友善的,而且,看模樣,雙方還含著極端的憤怒與火氣呢!喃喃地,馬標道:“少林派!看那白石小道上,他們連表少林派將要尋仇啟霧之時才用的‘截道鏟’,也插上了!”怔仲與驚愕的表情浮現在何大器的面孔上,他迷惑地道:“奇怪了,‘中原雙絕劍’已經隱居小青山多年,素來與世無爭,更少遷涉江湖恩怨裡面,少林派真的是找到了他們頭上?而且,看這來勢,又似乎頗不友善呢……”眯著眼,秋離道:“但他們運道太差了,偏生遇上我趕回來湊上這份熱鬧……”馬標忙道:“小子,你那五百年前的舊帳又要翻出來了?”聳聳肩,秋離道:“我不會忘記當初我費盡千辛萬苦跑到少林寺去求藝時那些年輕和尚給予我的諷辱。沒有人有權如此欺凌一個稚童,何況,我當時還是在飢寒交迫的情形下?他們委實做得太過分了。”
輕輕地,自嘲地一笑,又道:“佛家是慈悲為懷的,勸人行善了而那一批佛門弟子的行為,卻完全違背了佛祖的意旨,這一點,他們就該受教訓。他們的師長管束不嚴,誘導無方,也需要受到教訓,今天,我看這場合甚好!”’連連搖手,何大器道;“老弟,你如今的麻煩還不夠多?就別再惹事了,而少林派好歹也是武林中的名門大派,人多勢眾,招惹了他們卻不是玩的……”哧哧一笑,秋離道:“甭光長他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
前輩,至少我也該叫他們明白,天下武枝幹宗萬流,並非只有少林一派惟我獨尊,他少林派人多勢眾是不錯了,但我姓秋的可也不是省油燈哪!”馬標呵責道:“小於,你就忍氣行麼?胸襟開闊一點,度量放大一點,這才是偉男子的風範……”一撤唇,秋離道:“大哥,你淨在說風涼話,若是往昔叫你在少林寺前受了那麼多鳥氣,又於了多日雜工下來還落得個滾蛋大吉,只伯你此刻早就連眼全紅了!”
窒了窒,馬標火道:“你不是我,你怎知道我會這樣?”秋離笑道:“得,得,我不同你抬槓;現在我們還是上前問個清楚吧,不管如何,總不能眼看‘中原雙絕劍’二位前輩與我那周雲老友吃眼前虧哪!”馬標悻悻地道:“這還象句人講的話!”
何大器催促地道:“快點去吧,看他們象是越爭越厲害了……”側過臉,秋離對一直默默無語的梅瑤萍小聲道:“待會兒,瑤萍,你記得要以我的行動為行動,不可造次……”馴柔地點頭,梅瑤萍道:“我曉得……”於是,馬標揹著大器,秋、梅二人牽著坐騎,緩步自林邊朗上面的木樓進行。他們還沒去了多遠,甚至隔著樓前的白石小道,尚有好一截呢,背對這邊的數十名灰袍僧人已齊“嚯”地轉身,幾十雙目光,皆冷肅地投注了過來。秋離低笑一聲,悄語一旁的馬標:“好唬人哪,,嚇得我連尿也流出來了……”頓時啼笑皆非,馬標急道:“什麼節骨眼了,你還在開你的玩笑?”眨眨眼,秋離走在前頭,他也不理少林諸僧投過來的帶有威脅與阻止意味的目光,自管領著各位往前走!
終於,少林僧人們採取行動了,四名灰抱僧人掠身向前,成一排當路橫攔。四個人手執一式戒刀,同時單手問訊,為首的那名高大憎人啟口問:“阿彌陀佛,施主留步。”
秋離立即站下,笑吟吟地道:“有什麼指教麼,大師父?”高大僧人一指那杆插在側邊的少林截道鏟,沉聲地道:“看施主等模樣,也似江湖中人,便該明白少林一派截道鏟插在這裡的意義了……”秋離裝作恍然大悟的形狀,他長長“哦”了一聲,道:“大師父,你是說,你們少林派插下了這杆勞什子,就表示不準別人通行了?”’高大僧人面色微怒,卻忍不住氣道:“就是此意。”
笑了笑,秋離道:朗朗乾坤,清平世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連萬歲爺都沒有截人家道的,你們是什麼三頭六臂的,竟有這等張狂法兒?”就憑這名少林僧人的口才,又怎會是利唇利舌的秋離對手,他聞言之下,不由呆在那裡,驟然問答不上一句話來,空自急怒交加,臉紅脖子粗……秋離擺擺手,笑嘻嘻地道:“得罪了,大師父,我看你還是讓一步路,好叫我們過去,也快點歇歇腿,潤潤嗓子,這一路折騰,我們幾人可都累得很呢……”高大和尚怒聲道:“你們要去哪裡?”口裡“噴”了兩聲,秋離朝中原雙絕劍的那棟木樓一指,笑道:“喏,就是那裡……大師父,便是你真的心裡有氣吧,也得多少顧點禮教,真的如今連聲‘施主’也不叫了?”那和尚神色一變,厲聲道:“如此說來,你們是中原雙絕劍兩個老兒的同黨了?”.秋離淡淡地道:“同黨談不上,好朋友卻是真的。”.戒刀突然斜舉,那和尚冷笑道:“哼,方才一看你們的形態,酒家即知不是路數,果然不假,你們正是中原雙絕劍的幫兇!”
“咦”了於聲,秋離道:“幫兇?大師父,你這個形容詞兒可是用得玄虛了。休說‘中原雙絕劍’二位前輩素來慈悲和藹,與世無爭,便是我們吧,也乃本本分分的老實人,‘中原雙絕劍’二位前輩既然不兇,我們又何能‘幫兇’?”他斜睨了一下和尚高舉的戒刀,又笑笑道:“此外,我奉勸你最好還是把你舉著的這根破鐵放下來,老實說,我雖然十分和氣,你想欺侮我仍是不行的!”
高大僧人勃然怒道:“小輩,你休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在這裡油嘴滑舌討便宜。再不退去,休怪灑家就要超渡你了!”
一伸脖子,秋離指著道:“來,這樣最好,我也正活膩夠了,借你大師父之手解脫這副臭皮囊,可以省掉不少麻煩。”
那僧人雙目中頓露兇光,他大喝一聲,暴烈地道:“好個耍刁使賴的孽障,你以為灑家就下不得手麼?”戒刀寒光甫始一閃,後面,已突然傳來一個低沉而威嚴的聲音“淨塵,住手!”
這叫淨塵的和尚聞聲之下,慌忙收刀,他一邊惶惑地回頭道:“月梵師兄,這廝十分霸道,非要硬聞截道鏟……”方才出聲喝止的人,乃是那兩名白袍僧侶中的一個。這白袍僧人身材粗短矮壯,一張大紅臉上還生滿了疙瘩,這時,他揮揮手,冷凜地道:“我已經聽到了,你讓開,請這幾位施主過來。”
淨塵和尚一楞之下忙道:“但是,師兄……”那月梵和尚神色一沉,怒道:“讓開!”
於是,淨塵和尚只好悻悻地帶著另外三名僧人退到一旁,秋離哧哧一笑,斜著眼向淨塵和尚道:“對不住,多多得罪了。”
說著,他鬆開了坐騎的韁繩,任他的黃驃子自行走開,後面,梅瑤萍也將其他幾匹馬兒趕離,他們便在四周幾十雙凌厲而冷峻的目光注視下迅速朝木樓之前行去。當然,秋離等人的出現,“中原雙絕劍”衣帆,鮑德早已看到,周雲夫婦及衣霜亦自心中有數,他們暗裡湧起的那股子喜悅與振奮可這不是救星自天而降麼?此刻,他們面對這一大群武功精湛而沉雄的少林僧人,也自知並無制勝把握,假如真的動起手來的話。但是,如今情形卻全然不同了,秋離的這時出現,不啻憑添十萬生力軍,何況,他還另有三位友人隨來,這一下於,優劣之勢可說立即反易,少林僧人們只怕有得麻煩啦……秋離與馬標,何大器,梅瑤萍四人來到“中原雙絕劍”等人之前,秋離先向二位老人深深一揖,笑道:“二位前輩,在下回來了。”
衣帆會心地微笑道:“老弟,老夫全家盼你好久啦,你回來得也真巧。”
鮑德亦呵呵笑道:“及時雨哪,老弟臺!”
眨眨眼,秋離又向周雲夫婦道:“久違了,二位甜蜜夫婦。”
周雲忍不住笑道:“虧你在這時還有胃口調笑!”
一側,衣霜不禁“噗嗤”笑了出聲,她道:“秋大哥最會裝瘋賣傻了,就是鋼刀架在他脖於上,我看他也能照說俏皮話!”‘.拱拱手,秋離道:“比起姑娘來,在下還差得老遠哩!”小巧偽鼻子一皺,衣霜道:“貧嘴!”
現在,周雲早已與馬標,何大器寒喧起來,又將他二人給“中原雙絕劍”及艾小玫引見了。就在“中原雙絕劍”正與馬、何二人客套的時候,周雲驚異地看著梅瑤萍,有些納罕地道:“你……呃,你不是梅瑤萍……呃,梅姑娘麼?”梅瑤萍粉臉染霞,輕輕萬福道:“難得周壯士還記得我……”周雲趕忙回禮,邊迷惑地道:“當然,梅瑤萍,我又怎會不記得呢?只是,呃,你姑娘怎會駕臨荒山寒舍又競與秋兄偕行一處?”臉蛋越發紅了,梅瑤萍羞澀地道:“這,周壯士,我們……我們是湊巧遇上的……”呆了呆,周雲卻逐漸有點明白過來,他定定地看著梅瑤萍,而梅瑤萍被他看得更是羞澀不已,連手腳全不知道怎麼擺置了……’:恍然大悟,周雲失笑道:“啊,我知道了……”一邊,艾小玫輕輕扯了他一下,嗔道:“你知道什麼呀?雲哥,也不替人家介紹介紹,你看人家窘成那種樣子……”周雲連忙斂容止笑,匆匆為艾小玫引見,邊歉然道:請別見怪,梅姑娘,我方才之所以失笑,並非對你,乃是全朝著我那老友秋兄而發……”微微有些疑惑,梅瑤萍道:“對他而發?”點點頭,周雲迫:“我是笑他假正經,明明是個風流種卻硬裝柳下惠……”頓時又使梅瑤萍臊了起來,忸怩地低下頭,臉蛋兒就紅得有如五月的榴火了……”親熱地將梅瑤萍拉到身邊,艾小玫熨貼地道:“別理他,梅姐姐,他這人就是這麼沒遮攔,直出直進的……”梅瑤萍窘迫地笑笑,俏聲道:“我曉得,艾姐姐……”“中助絕劍”與馬標,何大器在寒喧,周雲夫婦與梅瑤萍談笑著,而秋離,更與衣霜嘻嘻哈哈地聊得有趣,彷彿他的根本遺忘了大敵當前;四周還圍著那批少林僧人似的,就象是在乎時敘舊,在花園裡談家常一樣,那等輕鬆法兒……當然,這是一種藐視,更是一種侮辱,包圍在周遭的少林僧人們個個全都怒形於色,神態憤激,一雙雙的眼睛也皆瞪得牛眼似的狠盯著秋離等人,那模樣,就象能將人生吞了!但是,站在秋離他們對面的那位金袍僧人與兩個銀袍僧人卻宛如不見。他們兩人全垂眉低目,單掌問訊,表情是無比的深沉加上無比的幹練,沒有一丁點的不耐徵候,更沒有一丁點氣急的反應,就好象他兩人業已入禪了。
另外兩名白袍僧人與兩名黃袍僧人則似沒有這等高度的涵養功夫,他們面露焦急憤怒之色,目光中煞氣盈溢,一會瞪著眼前敵人,一會兒又迫不及待地投注向那幾個穿著金銀袍僧的和尚身上……於是——那金袍僧人就在此刻緩緩抬起頭來。咽,那是一張何等清奇的面孔,這位僧人早在六旬以上了,天庭闊朗,雙目如電,懸膽般的鼻樑下有一張方正的嘴,他的膚色白晰中帶著光柔的象牙色,頷下雖有一把微微花白的長髯,非但襯不出他的老邁,反而更顯得穩健沉練無比了。
他的雙眼光輝是柔和而親切的,沒有一點鋒芒,也沒有一點兇厲,在他抬起頭來之後,清朗地宣了一聲佛號,語聲平和地道:“請恕者納打擾,者納以為,各位施主的敘話舊往,也似乎應該告一段落了,只待衣、鮑二位施主與本派之間的這件小事了結以後,各位盡有時日從長言笑。”
長長地哦了一聲,秋離象是恍然醒悟地轉身過來,他連忙向金袍僧做了個揖,笑吟吟地道:“真是抱歉,真是抱歉!
只因為在下與衣、鮑二位前輩及這幾位好友分別多日,一見之下,即便情不自禁地寒喧起來,倒忘了還有各位大師父枯候於側,怠慢之處,尚祈各位大師父寬宥!”
說到這裡,他又若有所惑地道:“不過,此地並非嵩山少林,亦非蒲田少林,各位大師父不在廟裡唸佛,卻跑到這裡來做啥?”金袍僧人淡淡一曬,道:“為了地一樁小小的公案。”
秋離笑道:“可否見示一二?在下也好做個斟酌。”
輕拂長髯,老僧道:“半月之前,有兩個蒙面怪客潛入嵩山本派少林下院,盜走下院鎮寺之寶‘玉仙芝’一株,臨去之前,猶留下一件標記為志,其膽大妄為,張狂跋扈之處,實已令人無可容忍。非但藐視武林律規,嘲諷少林低能,更顯示出這兩人目無餘子的橫做之氣。而他們臨去之前所留下的標記,便是兩柄小型的金銀雙劍——‘中原雙絕劍’二位施主的獨家信物!”
吁了口氣,秋離慢慢地道:“那玉仙芝,大師,有什麼用?”老僧沉重地道:“可治天下任何奇毒,更能強身補氣,卻病延年,如若習武之人用以增長內功,服食之後便可節省三十年的修為,易言之,即可以在陡然間使一個武者的內力增強三十年的造詣!”秋離謹慎地道:“少林下院中有幾株這玩意兒?”苦笑一聲,老僧道:“僅此一株而已。”
舔舔嘴唇,秋離又道:“就憑了那兩個寶貨留下的金銀雙劍標記,大師父你們便認定是‘中原雙絕劍’二位前輩盜去的麼?”老僧肅穆地道:“除此之外,他二人並曾傷了本源悟字輩弟子三人。據受傷弟子稟報,這二人所用劍法,正是衣、鮑二位施主的獨門武學‘八十一手崩星劍法’!”
秋離忽然笑了,他道:“還有其他的證據麼?”
金袍老僧忍耐地道:“老納認為,有此一樁已足可證實那兩名蒙面怪客的身分了,這位施主莫不成尚未滿意?”搖搖頭,秋離道:“當然還不滿意。”
老僧低沉地道:“其理安在?”
秋離淡淡地道:“俗語道:捉賊捉贓。大師父,你們既然未能當場將那兩名不速之客擒住,如今也就不能單憑那兩端脆弱已極的所謂證據來隨意入人以罪,這是頗不合情理的!”
這時“中原雙絕劍”之首衣帆立即激動地道:“者弟,這真是一件莫須有的罪名,一件天大的恥辱,件可怕的冤枉!
就以老夫兄弟兩人在江湖上的名望來說,再不濟不可能去犯下這等醜事,這……這真是從何說起?”秋離忙道:“前輩且請稍安毋躁,當然這是一樁冤枉,不用前輩說,在下也明白得很!”金袍老僧緩緩地道:“是冤枉麼?施主!”衣帆勃然大怒,他厲聲道:“明心大師,衣某敬你乃少林下院主持,德高望重,為僅次於貴派掌門方丈之高僧,這才儘量委曲求全與你以禮相見,大師言談之間,尚請稍留餘地,否則,一旦撕破顏面,只怕對你我雙方來說,全不是一件有益之事!”
雙目微揚,明心大師卻宣了一聲佛號,直道:“善哉,善哉……”秋離搓搓手,笑道:“光明裡念善哉是不夠的,大師父,心裡也要照這樣想才行。各位不遠千里,跑來小青山誣人為賊,非但大大地有違佛門仁厚之道,就更說不上善哉兩字的意義了!”。
明心大師沉靜地道:“施主,何謂誣人為賊,有人證,明確明鑑,怎能妄談一個‘誣’字呢?”秋離冷笑一聲,道:“什麼是人證?”
明心大師道:“本派三名受傷弟子。”
唇角微揚,秋離道:“他們看見那兩個蒙面怪客的面貌了麼?”沉凝地,明心大師道:“他們認出了‘中原雙絕劍’獨門所傳的‘八十一手崩星劍法’!”
搖搖頭,秋離道:“不足為證!”
明心大師恨道:“此話怎講?”
古怪地一笑,就在隔著明心大師七步之外,秋離身形移動,又快又熟又精又猛地立即將少林嫡傳的“十八羅漢拳”施展了一遍,他在出拳彈腿之間,非但招術神妙,步眼精嫻,而且拳路中之要訣、竅門、潛力之運用,間隙之連接,可以說已達到爐火純青之地步!就算正統出身的少林門人來演練這套拳術,恐怕也不會比他更強到哪裡!
“嚯”地收式之後,秋離面不紅,氣不喘,若無其事地笑道:“這套拳,便是貴派所傳有名的‘十八羅漢拳’,在下我不是少林門人,但是一施展,只怕別人定會以為在下也是少林正宗出身了!”驚異的神色浮現在明心大師清奇的面孔上,他迷惑地道:“施主——你怎的會使本派正宗拳術?”哈哈一笑,秋離道:“看看,不就學會了?”頓了頓,他又道:“所以說,每一門每一派的武學特長並不是無法剽竊的,如果要以哪一個武林中入所現示的武功路數去完全確定他的身分,恐怕就不會十分可靠了!”
明心大師窒了一窒,但他隨即又道:“施主所言固然亦有理,不過少林一派淵源久遠,門牆博大,所傳弟子甚多,少林技術也就流傳廣闊。本門嫡傳之‘十八羅漢拳’盛名卓著,江湖之上,習者之眾,是而,會演少林拳術者與會使崩星劍法者,其意義便不能同一而論,易言之,內中頗有迥異之處!”
秋離火道:“那麼,大師父可也要在下演練幾手崩星劍法給你過目?”明心大師尚未回答,秋離接著道:“或者大師父以為在下與‘中原雙絕劍’二位前輩過從甚密,可能也蒙傳了這套劍法,那麼,‘武當派’的‘十段錦’,華山派的‘大錐三式’,‘巫焰教’的‘攀月摘星手’在下亦皆可施展施展,而且特別聲明,在下與他們這些教派毫無瓜葛可言。莫不成在下識得他們的武術竅要,也就算是這些教派的出身了,恩?”一時無言以對,明心大師僵了半晌,才道:“但……但現場另有‘中原雙絕劍’的信物留下……”霍然大笑,秋離道:“大師父啊,就是因為又有了這兩件小玩意留下,才更顯得那兩個寶貨還想移禍嫁災,故意栽髒於人。你想想,做賊的人也肯留下什麼證據叫人家失主認出他是何人麼?”,吁了口氣,他續道:“假如我做了壞事,在當場留下一杆你們少林派的截道鏟是不是對方就可以不經詳查便將責任賴到少林派頭上了呢?事實上恐怕也沒有這麼簡單吧?這種最可笑又幼稚的障眼法,如若隨便將少林派的各位大師父矇住,在下看,各位大師父就乾脆不要領導武林,個個脫下袈裟,到田裡種地算啦!”
明心大師父經不起秋離這一輪又一輪唇槍舌劍攻擊,不由窘迫十分,連一句話也答不上了!
這時——
兩個銀袍僧人中的一個——那又粗又胖,頭大如斗的一個,驀地路上一步,聲如宏鍾般道:“施主,你的嘴皮子功夫確是高人一籌,而你的狡辯刁賴高才更是令人佩服,只是無風不起浪,事出必有因。貧僧以為,這端子事再怎麼說中原雙絕劍兩個老兒也脫不了干係,要不,那兩個魔孽怎的不留下別人的信物,卻偏偏留下他二人的?”秋離眯著眼,注視對方那油光紅亮的面孔,笑吟吟地道:“為什麼不留下別人的信物?因為他們與別人無怨無仇,只和‘中原雙絕劍’二位前輩過不去呀!”
銀袍僧人肥厚的下頷一揚,冷笑道:“這個解釋,只怕太牽強了吧?”秋離安詳地道:“一點也不牽強,自然極了,大師父。”
銀袍僧人重重一哼,道:“不必再行多言。此乃少林一派與中原雙劍之間的是非,好好歹歹,自容彼此解決,施主你為事外之人,尚是不跌這潭混水較佳!”
輕輕地用右手食指摩擦著胸襟上的雪亮銅釦,秋離露齒一笑,既儒雅,又和氣地道:“你是說,大師父,叫我袖手旁觀了?”這胖大的銀袍僧人強硬地道:“正是!”
點點頭,秋離道:“也就是說,你們這些少林派的得道高僧們,硬要冤枉好人,誣賴人家為賊為盜了?”銀袍僧人勃然大怒道:“這是事實,怎說誣賴?”“呸”了一聲,秋離火道:“去你那顆光禿頭,什麼事實?鳥的事實!”銀袍僧人一張大臉頓時漲得褚赤,他一雙小眼暴瞪,兩條疏眉斜豎,獰猛已極地叱吼:“大膽魔障,竟敢出言不遜,口出穢語?來來來,貧僧這就渡化你這不知地厚的混小子!”
哧哧一笑,秋離吊兒郎當地道:“我他媽又成了魔障了,你大師父要渡化我,我就隨著你鬆散鬆散吧,正好這幾天骨頭癢得慌!”
那胖大魁梧的銀袍僧人立時沉馬立樁,左手緊貼他胸前所懸掛的一串鴨蛋大孝烏黑晶亮的念珠之上,同時,有一層特異的青氣隱罩於他原本赤紅的面孔,全身骨骼也起了一陣細碎卻急密的暴響聲!
口裡“嘖”了兩聲,秋離笑道:“好唬人的聲勢,大師父,看不出你還是童子功練的‘金鐘罩’呢,你這金鐘罩的造詣,約摸到達第八層了吧?”胖大和尚怔了怔,隨即蹙著氣咆哮:“休要畏縮,小輩,你正可一試灑家到底是練到了多少層!”
秋離笑道:“你不夠看!”
暴吼一聲,胖大和尚大吼:“張狂!”
就在這大和尚方待動手的一剎間,明心大師已突然斜阻兩步,微微搖頭道:“照膽,且慢!”
胖大和尚——照膽大師,馬上焦切地道:“二師兄,這小輩太過跋扈;若不教訓教訓,他就要騎到我們頭上來了!”
明心大師緩緩地道:“老衲已說且慢!”
照膽大師悻悻地道:“但——”
一揮手,明心大師轉向秋離,冷然道:“施主如此態度,不嫌太過目中無人了麼?”秋離平靜地道:“是那位什麼照膽大師先開始目中無人的哪!”
明心大師沉厲地道:“施主高姓大名?”秋離笑笑,道:“有此必要麼?”神色冷慍,明心大師道:“老衲以為,施主既然有此雅興橫插一腳入此事之中,想施主必然有所倚恃,或為武林名人,或有強硬出身。如今,施主未知佔的是哪一端?”’沉吟了一下,秋離道:“也罷,既是大師父堅持要問,在下不說也是不敬。在下佔的一端麼,便勉強可以稱作‘武林名人’吧,只是,名氣尚沒有少林派的各位高僧來得煊赫而已!”.明心大師冷冷地道:“高姓大名?”
秋離笑眯眯地道:“秋離,秋天的秋,分離的離!”
陡然一震,明心大師駭然脫口:“鬼手?”微微躬身,秋離道:“不料鼎鼎大名如閣下少林高僧,亦知在下這個不雅的賤號,見笑了,委實見笑了……”強自鎮定下來,明心大師徐徐地道:“難怪施主競有這等的勇氣與魄力,自然自然,鬼手秋離又有何事不敢承當!”
秋離哧哧笑道:“所謂‘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深山’,老實說,在下假如我自付不夠材料,哪還膽敢在此出醜賣乖?早就嚇得屁滾尿流退避三舍了,就是因為自家還覺得勉強可以說說話,這才硬充著在此處現現眼。若是各位大師父講理呢,大夥兒不防好好心平氣和地化解此事;否則,唉,在下我也只好趕鴨子上架非要和各位大師耍耍不成了。”
明心大師唇角抽搐了好一陣,才生澀地道:“秋施主,施主你為兩道上首屈一指的怪傑,武林中無出其名的絕才,這份成就頗為不易,尚祈施主妥加珍惜……老衲必須明白指出,施主若是強自出頭,橫相為敵,只怕……任憑施主功力蓋世,少林全派周旋起來,也特異常吃重,得不償失的!”
用力頷首,秋離道:“這一點,在下也不得不承認。可是話又說回來,大師父你們少林一派雖說淵源久遠,門牆博大,能人異士甚多,但若要與在下秋某人火拼,結果也可能不十分樂觀!”垂首默默半晌,明心大師又緩緩抬起頭來,沉重地道:“秋施主,你是硬要出頭了?”秋離爽快地道:“在下想,恐伯是這樣的了!”
長長吸了口氣,明心大師道:“秋施主,尚盼三思!”搖搖頭,秋離道:“大師父,我業已三思之後才說的話!”
深遠地微微一笑,明心大師道:“煩惱皆由人自尋,秋施主,如今你便正是這般。”
舔舔嘴唇,秋離笑道:“迫不得已哪,大師父。”
而這時,後面沉默了好久的衣帆已突然啟口道:“老弟,你先等一等——”雙眉微皺又舒,秋離回頭r平靜地一笑道:“前輩有何指示?”乾咳一聲,衣帆道:“老弟,老夫還想和明心大師說幾句話!”
退後兩步,秋離道:“請!”
於是,這位“中原雙絕劍”之首的“金絕劍”衣帆,慎重朝前移了半步,語聲嚴肅地道:“明心大師,貴派諸位師父,在大師率領之下大舉而起,目地乃是為了查明老夫兄弟二人是否為潛往貴山盜寶之蒙面盜賊,是麼?”明心大師的太陽穴輕輕一跳,他緩緩地道:“不錯。”
衣帆雙目倏睜,氣湧如山:“如今,大師查詢的結果是確定了呢,抑是否定了呢?”深深曉得回答這句話之後的嚴重性,因為明心大師也不敢貿然出口,他沉吟著,猶豫著,嘴唇緊緊地抿了起來。
衣帆焦急憤怒地道:“大師,你我雙方,為了這件莫須有的疑竇,已在此浪費了太多的光陰,尚請大師快些回示明白,也好採取某一種解決途徑!”
終於,明心大師難堪地一笑道:“老衲以為……二位施主最好還是隨同老衲等委屈一趟,勞駕偕返嵩山本派,當面向本派掌門大方丈解釋清楚。一則,老衲可以交待責任,再則麼,二位施主亦可釋清嫌疑……”衣帆頓時老臉漲成朱赤,雙目宛如噴火,他氣得竟一下子沒有答上話來!
秋離冷冷一笑,接口道:“還有第三則,這第三則麼,是正可藉此一展少林派雄霸武林,睨睨江湖的威勢,也可叫天下同源們看看,少林派可以不分曲直,不問情由,不論皂白,在任何時地都可以攜人回山受審——甚至連久享盛名的中原雙絕劍,也不例外!”
明心大師聞言之下,十分不悅地道:“秋施主,你言談之間,最好稍加斟酌,……”重重一哼,秋離怒道:“說得好,我言談之間要稍加斟酌,難道你們少林派就可以為所欲為,大言不慚了?”軒眉切齒,秋離又惡狠狠地道:“時到如今,大家都不妨打開天宙說亮話,大師父,你少林一派在武林中有威有勢是不錯,但也只能表示你們本身力量的強大與雄厚而巳。你們卻並不是天下武林的盟主,更非‘中原雙絕劍’二位前輩的尊長上司,你們憑什麼開口要帶人家回山受詢,你們以為你們是些什麼?你們的掌門方丈又是什麼?今天,你們大舉侵犯小青山,聲勢洶洶,誣良為盜,這業已給予‘中原雙絕劍’兩位前輩莫大的羞辱與困擾。但是,二位前輩卻委曲求全,忍氣吞聲,不願使事態擴大,他們不僅放棄討還公道,更忍受著尊嚴的傷害來向你們講理說明,細細解釋。可笑你們一個個尚在這裡作成作福,自以為不可一世,竟囂張到要隨帶二位前輩回山受詢的地步。少林的諸位大和尚們,你們以為‘中原雙絕劍’是省油燈麼,以為我秋離是窩囊廢麼?可以任由割宰,任由擺佈的麼?”狂笑著,他接著又道:“象這種下三流雞鳴狗盜之徒所犯的罪行,你們也敢誣賴到‘中原雙絕劍’二位前輩的頭上,足證少林一派的昏庸無能,也更表露出少林一派的張狂無知。現在總歸一句話,事情絕非二位前輩所為,你們掌門方丈若是不信,叫他找我來問,或者叫他找我來鬥!”
暴吼如雷,那廂的照膽大師北道:“大膽孽障,你是不想活了?”“呸”了一聲,秋離大笑道:“老小於,不想活的是你!”
照膽大師氣湧如山,握拳透掌,他轉身面對明心大師,憤怒地道:“二師兄,請求准予教訓這廝!”
明心大師立即阻止:“不可!”
氣得一跺腳,照膽大師激動地道:“他業已侮辱了本派掌門大方丈的聖威!”
明心大師沉吟地道:“這件事不會就此了結的,照膽,稍停再說。”
哧哧笑了,秋離道:“照膽和尚,沒有關係,你也不用著急,等會兒,你就會如願了;我姓秋的忘不了你!”
照膽大師咆哮道:“灑家等著!”
斜眼睨他,秋離道,“彼此!”
明心大師突然高宣一聲佛號,肅穆地道:“秋施主。”
秋離冷然道:“如何?”
明心大師緩緩地又道:“其一,本派下院遭盜之事,因為證據不足,且老柏亦頗覺方、鮑二位施主之言有理,更深信.憑其二位之聲威德望實不屑、亦不能為此事,是而者袖承認本派之魯莽與錯失,非但撤消方才老鈉所作要求,更代表少林派僧俗弟子向衣、飽兩位施主深致歉意!”
一側,照膽大師驚道:“二師兄——”
沒有理會他,明心大師繼續冷肅地道:“其二,秋施主你一再強詞奪理,更辱及本派掌門方丈,侮及者衲及在場弟子,佛家雖曰慈悲忍恕,但是可忍孰不可忍,為了本派聲名,本派威望,老袖敬向秋施主討還公道!”
淡淡一笑,秋離滿不在乎地道:“如何討法?”明心大師沉重地道:“以武定論!”
爽脆地,秋離道:“好!”
後面“金絕劍”衣帆急道:“者弟,這不是你的事,怎能,由你承擔?”“銀絕劍”鮑德亦大聲道:“正是,便由我這老不死奉陪明心大師走上幾招吧!”
微笑擺手,秋離道:“不用了,二位前輩。二位沒聽方才明心大師所言?他們業已承認此來的冒失與錯誤,更向二位前輩道過歉意了,這種行為,在素來聲成凌人的少林派來說,可確不多見。易言之,他們與二位前輩之間的瓜葛已經澄清化解,圓滿了斷,現在,剩下的就全是在下的事了!”
頓了頓,他又道:“而在下是言語問冒犯了少林派上上下下,既然冒犯了,自須給予少林派一個爭回面子,揚眉吐氣的機會,因此,這皆為在下個人與少林一派之事,概與其他一切無關!”
沉默了好久的周雲此刻也焦急地道:“秋兄,話不是這麼說,你與他們之間的爭執,也是為了這件事而起,又怎能說元關呢?”
秋離正色道:“老友,你志了那件事了?”怔了怔,周雲迷憫地道:“哪件事?”
面孔上的神情是一片冷漠肅然,秋離語聲冰冷:“哪件事?老友,我與少林在多年之前的一段公案!”
周雲恍然醒悟,他忙道:“但是,秋兄,卻一定要在這時候麼?”點點頭,秋離堅決地道:“不錯,這個時候正好。”
說著,他又向衣帆與鮑德道:“二位前輩,請恕在下擅自作主了。”
眼光中的焦慮不安是那麼明顯,衣帆急躁地道:“老弟,你不應該做這麼大的承負!”
秋離一笑道:“前輩,另有他因!”
又是一聲肅穆莊嚴的佛號傳來,明心大師低咳了兩下,徐緩地道:“如今,秋施主,老衲恭候了。”
轉過身來,秋離安祥地道:“不敢,我就來受教啦!”後面的周雲再次惶叫:“秋兄——”頭也不回,秋離擺擺手道:“你看熱鬧吧,老友,別再阻我……”說話聲裡,秋離開始緩緩朝前走出,明心大師亦退後十步站定,圍立四周的少林弟子們立即將圈子擴大,讓出一塊地方來。
平靜地,秋離道:“大師父,我們這場武鬥,以大師父你的意思,是點到為止呢,抑是非拼得個勝負存亡不可?”明心大師深沉地道:“施主之意呢?”秋離笑了笑,道:“我是悉聽尊便!”
旁邊,照膽大師立刻低促地道:“二師兄千萬注意不要上了這姓秋的當,鬼手之名在武林中最是狼藉卑鄙;更且心狠手辣,他與人動手過招,素有‘不流血不止,不殘命不休’的習慣;二師兄,任他嘴裡說得好聽,師兄可務必要留神了!”明心大師淡淡地,道:“老衲省得。”
這時,秋離禁不住哧哧笑道:“照膽大師父,你對在下的過往可真叫清楚嘛。不過,經你這加油添醬地一吹噓,只怕就要給你師兄在心理上增加負擔啦!”
明心大師含蓄地笑笑,道:“秋施主,這需要試過之後才知道。”
一仰頭,秋離肅容道:“大師父,請。”
明心大師微微點頭,雙掌徐徐合十當胸,象在頂禮膜拜什麼神抵一樣,形態間顯得異常端莊及嚴穆,他穩若山嶽般站在那裡,低沉地道:“秋施主,請。”
於是,周道頓時一片沉寂,沉寂中,含有無比的緊張與寒腥氣氛,宛如每個人的心絃全扯滿了,每上人的血液全凝固了。他們曉得,眼前這場拼鬥,是一場罕見的強者之鬥,不僅表示著雙方個人的功力的深淺,能影響兩個人日後的武林威望,更乃一個江湖怪傑與一個煌赫門派的實力之爭,技藝之較——威震天下的“鬼手”秋離與領鈾武林第一大派第二號高手明心大師,他們兩個人,任是哪一個勝敗,也足以令江湖喧騰!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4:01:23
第三十一章 力挫少林
“中原雙絕劍”老兄弟兩人此刻皆屏息如寂,心頭忐忑,又是憂慮,又是緊張地盯視在場中兩個即將較鬥者的身上。周雲夫婦則更惶恐不安,生怕秋離有所失閃;“髯虎”何大器早就冷汗涔涔,連嘴巴都張大了……比較鎮定的乃是馬標,馬標與秋離是結義兄弟,他與秋離相處的時間也最長久,因此,秋離那幾下子絕活功力如何,馬標是知之頗詳的,他曾經不止一次思付過,他這位老弟的藝業,是否已可算為天下第一能手了?馬標深深明白秋離所具備的武學造詣是如何精深,更知道他在各種特異技藝上的磨練及修能程度,他對秋離是充滿信心的。雖然,他仍也禁不住微微有些擔憂——再怎麼說,秋離此刻的對手井非泛泛,乃是武林第一大派的頂尖人物明心大師哪!從來沒有見過秋離與人真正動手的衣霜,可以說是眼前所有人的裡面最天真的一個,也最好奇的了,她一心一意,想親自目睹她私下裡最欽佩的秋大哥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她更渴望她的秋大哥能有她想象中的英雄式勝利。小妮於不曾感到什麼憂慮,更沒有驚慌,那種迫切欲要欣賞一場奇妙較斗的心理,業已使將別的可能發生的什麼悲慘後果全遺忘了站在衣霜身旁,梅瑤萍的情緒卻緊張到了極點。她對秋離,已不僅僅是一種單純的愛意了,在她來說,秋離更是她心神的寄託,希望的維繫,遠景的明燈,秋離是她全部的一切,秋離的遭遇也即是她的遭遇。象把心兒附在秋離的身上,魂兒貼在秋離的魂上,梅瑤萍不可抑制地輕輕哆嗦著,兩隻玉手的掌心,早已汗淋淋的了……另一面,少林諸僧的感覺絕不比中原雙絕劍這邊各位稍微輕鬆,他們一個個皆全神凝注,呼吸粗重,目光中帶著無比的焦慮神色,每個人的心頭俱象壓上了一塊鉛,沉重得直往下壓。因然,他們都曉得他們這位身居少林第二高手的師尊武功深博卓越,素來未曾敗於人手。但是,他們同樣也曉得,對方那位“鬼手”,更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厲害角色!
現在——
秋離瘦估估地站在那裡,沉靜地道:“大師父,看情形少林派的‘羅漢氣功’你業已練到火候了,而你這副架勢,呢,可乃少林不傳之秘——‘大乘掌’起式?”明心大師暗自一驚,他料不到自己門派裡祝為鎮派之寶的不傳絕活“大乘掌法”對方竟也一眼即能視出,這尚不說,他個人勤習的“羅漢氣功”乃是一種不發不露的內功修為,極少徵兆顯露出來,而卻依舊逃不過對方那權利眼,不講別的,只看人家對夫下武學涉獵之廣,瞭解之深,業已是不愧盛名了!
一眼看破明心大師的驚異怔仲,秋離微微笑道:“不要擔心,大師父,在下我或者識得你的掌法;但卻不一定擋得住你的威力,勝負之分,仍尚在那未知之數呢!”
明心大師強笑一聲,生澀地道:“施主客氣了!”
秋離笑了笑,道:“大師父,請注意了——”’雙掌仍然合十當胸,明心大師沉穩地道:“請!”
忽然朗後退,秋離在徐徐後退中,驀地暴叱:“來了!”
黑色的身影有如一團翻滾的黑球自虛無中驟然飛到,隔著五六步遠,一百片如刃的掌影已凌空削來!
毫無聲息,明心大師移動如行雲流水,又是迅捷,又是暢美,他飄然旋開,雙掌鬥開,兩股無形罡氣分叉而出,卻在剎那間匯合一起,隔成一道浩蕩無比的勁力,狂飈般卷向秋離!
“好!”
大喝一聲,秋離暴彈而起。左十掌,右十掌,成圓弧拋擲反擊,那飛掠的弧線尚未消失,他整個人橫空急翻,一記攀月摘星手已猛然展出!
佛號高宣,明心大師面色凝重,形態肅穆,在敵人凌厲施展的弧影星芒中挺立如山,他的兩掌帶起渾厚沉猛的至剛力道,看似緩慢,實則其快無比地走著“佛”字形在全身四周迴繞。只見空氣排湧激盪,呼嘯撞擊,萬鈞力道旋轉交織,那種宛如成了實質的勁氣就布成了一面密密的網、一道堅固的牆,雄渾極了,也奇妙極了!瞬息間,飛舞的弧手掌刃流曳掠射,彈閃翻騰,與浩大的勁力相互碰撞纏絞,就似是萬千星團繞著一座熊熊燃燒的火山穿織的月星要透射進去,燃燒的火出卻以它的熱焰舌力加拒抗,而風聲尖銳,力量澎湃激揚,這時,除了掌影腿勢所帶起的幻象外,根本就看不見那拼鬥中的兩人了!
秋離現在是反覆使用著他的“攀月摘星手”,不絕不息地以急速猛烈得匪夷所思的快速攻擊敵人。而明心大師,則循環展露著他少林派最最精奇的“大乘掌法”中最最威力無匹的一招絕活“神光圓頂”相反拒,就這樣,他們週而復始地一再爭鬥纏戰,卻竟僵持起來!
除此,秋離不覺有些意外,更有些驚異了。他如今使的這一絕招“攀月摘星手”乃是“巫焰教”百年前至高至強的最佳武術,而這一記玩意兒,不知替秋離退過多少強敵,擺平多少對手,甚至連“天山派”的頂尖前輩好手可札欽漢也在這記絕活下栽了筋斗。但是,現在碰上明心大師,非僅未能將他放倒,竟然更形成了一個相持不下的混纏局面。明心大師的這份修為,可見是如何之深,如何之浩了,少林派的鎮派密技“大乘掌法”,果然也有他的獨到之處礙……鬥場上的兩個戰得難分難捨,鬼哭神號。雙方觀戰的人卻是將一顆心提到腔子上,每個人莫不暗捏冷汗,目眩神迷,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了……衣霜的一雙俏眼雖然不停地左右上下轉動,卻仍追攝不上較鬥者雙方的身法招式,她直看得眼花繚亂,頭昏腦漲,逐漸連人家那種絕頂的移動也看不清了。只見一陣風撲著一陣風,一股力迫著一股力,彷彿兩個帶著氣流的精靈在追逐奔跑,根本就分不出這是怎麼回子事了……急促地喘息著,衣霜宛如感到連天與地也在轉動了,她腦子裡嗡嗡作響,又漲又悶,雙眼看出去全是模糊糊的一片,頓時,她整個人也搖搖晃晃起來!與衣霜並立一處的梅瑤萍適時驚覺,她連忙將衣霜扶住,關切又納罕地小聲道:“霜姑娘,霜姑娘,你怎麼了!有什麼不適嗎?”閉上眼,衣霜喘了好一陣,才面色蒼白地沙著嗓子道:“梅姐姐……他們……他們動作太快了……我看得頭暈……”不覺啞然失笑,梅瑤萍緊攬著她,安慰地道:“是的,他們動作的確很快,這全是一種超絕無比的移挪法,霜姑娘,別說你,就連我也覺到視線來不及跟上呢……”吸了口氣,衣霜喃喃地道:“秋大哥的武功好高哪……”梅瑤萍心中十分舒服,她低笑道:“這還不算他最拿手的本事呢,霜姑娘,你沒看見他狠的時候,就是一群虎衝過來,他都能用硬牙撕了!”
又是驚佩,又是羨慕,又是祟仰,衣霜天真地道:“好棒礙……梅姐姐,只要有秋大哥的保護,我想,就連這一座山塌下來他也能撐住了……”梅瑤萍心中想;“可不是這樣……”她口裡卻代替秋離道:“也沒有這樣離奇,霜妹妹,你秋大哥好是不錯的,但人總是人,也有人的力量不能到達的極限……”目光又投注向鬥場上拼戰得越加劇烈的兩人,衣霜忽道:“梅姐姐,秋大哥的出手那樣快,我們連看都看不清楚,如果他用這麼快的動作向我們攻擊,我們恐怕就擋不住了。”
梅瑤萍心裡笑了,她想:“不要‘恐怕’,就憑你我這點功夫,根本就是絕對擋不篆……”思忖著,她輕輕地道:“霜姑娘,我想是這樣的……而武林中所謂高手,其分別也就全在這一點上了……”點點頭,衣霜又道:“梅姐姐,你的武功比我強得多,據你看,這一場仗,是秋離大哥能贏呢?或是那老和尚贏?”抿抿唇,梅瑤萍由衷地道:“我當然認為你秋大哥能贏……”梅瑤萍的臉蛋兒微微一紅,又窘迫地道:“難道……你不以為這樣?”含有深意地笑了,衣霜輕輕地道:“我自是和你的看法相同。但梅姐姐,我們唯一有一點不同的,是我們希望秋大哥打勝的心裡原因不一樣……”現在,梅瑤萍開始警覺到衣霜這妮子刁鑽、精滑與狡黠了。她或者有些地方十分天真爛漫,可是,在她這種年齡的天真爛漫中,卻更含蘊著超出她年齡所應有的,令人感到驚異與困惑的智慧及世故!怔了片刻,梅瑤萍羞澀地道:“怎會……有不一樣的地方呢?”衣霜眨眨眼,道:“梅姐姐,我們心照不宣……”梅瑤萍正感到害膘,站在稍微前面一些的周雲已忽然低促地道:“秋兄要使狠了!”大家的目光立刻緊張地投注過去,鬥場裡,秋離的身形閃掠如電,閉然翻舞,縱橫穿射,而明心大師卻仍舊挺立如樁,以他沉厚雄渾的綿綿掌力相拒。現在,他們已纏戰了二百多個回合了!
倏然——
秋離再一次抖出他的“攀月摘星手”,明心大師也照樣用他“大乘掌法”中的那記絕招“神光圓頂”對抗;勁氣呼呼轟中,掌影繽紛飛旋,就在這一剎間,秋離已驀地一個翻彈,在同;個時間,使出了他成名江湖的拿手本領——“苦空八掌”的全部八手!
一排排;一沼溜、一行行、一片片、一圈圈的如刃掌影驟然從四面八方,各個不同的角度傾瀉向敵人,而它們並不是採取正常的攻擊慣勢,似巨浪澎湃,群山並頹,瞬息間飛砂走石,尖嘯如片,彷彿宇宙中的力道完全在這個時候湧向了明心大師!
現在明心大師無法再挺立不動了,他那招博大浩瀚的神光圓頂已不能象阻擋“攀月摘星手”那樣抗拒對方“苦空八掌”的並展各旋,敵人如今所現露的武功威力與性質,乃是“神光圓頂”這一招難以適應的。於是,明心大師動作如電,飛快騰躍,金色的僧袍,“呼嚕嚕”揚翻中,他“大乘掌法”裡的精華奇學“們心指天”“祥雲託蓮”“達摩飛昇”“合利盈盤”“鶴凌九霄”“瑞氣冉冉”“化玄為真”“麼籠大幹”也一樣八招同時推出!大乘掌法,為少林派立派開山數百年來所具有的幾種至高武學之一,也是少林一派視為瑰寶的武術秘密,就算少林本派的弟子,受傳這套掌法的也是少之又少。而且,假如在派中輩份不夠,天資不高,稟賦不足,則根本就不會列入考慮,便是有了這些條件,也要經過一再的挑選審核始能獲得學習這種少林正宗秘技的資格!因此,“大乘掌法”不要說在武林中盛名卓著,便在少林派裡,亦是他們所有弟子渴望學得的上乘藝業。如今,少林一派懷有這“大乘掌法”秘技的人只有兩個,其一是少林十七代掌門方丈明畏大師,另一個,就是眼前的少林下院主持明心大師了!
這“大乘掌法”共有十招二十式,招術簡明卻變化無窮。
尤其它潛在的威力與出奇的路數,更是精絕博浩,集掌法中之大成,通常的武林人士,只是學得個一招兩式已足可獨霸一方,若是完全深悉內中竅要,再加以融匯貫通,期充異可為萬人之敵,揮灑之間便能勝券穩握了;明心大師同時將大乘掌法中的八掌並出,也是要對付秋離那套神鬼皆驚的狠辣掌術“苦空八掌”。而“大乘掌法”浩蕩威猛,千變萬化,“苦空八掌”精絕詭異,凜烈尖銳,這一碰上,又是棋逢對手,不分軒輕,只見氣回力旋,天雲色變,掌山腿樁溜洩縱損,暴響如雷!
長嘯聲顫抖著拋揚而起,秋離單足旋地,猝然連串地狂轉急回,在這閃電似的轉回始中,他長臂暴起,劃過一弧大圓,由左右斜圈驀翻,於是,一陣無形無影的罡烈力道,象突然在空氣中沸騰起來,宛如天神的巨掌在猛揮,六個巨杵在並搗,帶著無可比擬的雷霆之鹹翻湧排擠,天與地間充滿了尖銳的呼號。四周空隙展現出一片滾盈的迷濛;象是來自九霄的咆哮震撼著這裡,來自大漠的狂飈席捲著這裡,這股匪夷所思的力量甫始產生,秋離的雙掌已催動著這股奇異力量擴展,變幻著鬼魅似的方向飛閃如刃般片片飄擬而至!
觀戰的一干少林弟子剎時被這片突起的罡氣吹逼得東倒西歪,紛紛踉蹌退後,但是,這股無形力道卻並不衝向中原雙絕劍那邊!
被勁風激盪得口鼻皆窒的照膽大師此刻不覺大驚之色,他在極度的驚駭中,聲嘶力竭地大叫:“彌陀真力……閻王斬……”在狂飆罡氣籠罩下的明心大師根本已聽不清他師弟照膽大師的呼叫,倉促裡,他立時運足“羅漢氣功”於全身,以“大乘掌法”中最後一招“坦坦西途”端力反撲。於是,但見雲滾風號,萬象混蒙,掌腿齊飛,厲嘯似哭,就在這種令人心驚膽裂的聲勢中,“嗤”的一聲裂帛之響傳揚,一條金色人影左彈,一條黑色人影右射,剎那間,一切又歸向沉寂!
沉寂了,好心顫的沉寂……
方才驚濤駭浪的情景業已消失,右邊,秋離卓立不動,面色青白,他的黑色緊身衣上盤已經碎成條條,頭巾不整,頭亂如蓬,呼吸也顯得那般急迫與濁重了……左面——明心大師的金色僧衣自雙肩撕裂,直達袖口,露出內襯的灰白色中衣來,而明心大師的面容也就和他內襯的中衣顏色一樣了——灰中帶白,他全身汗透,甚至溼淋淋地往地下流淌——就宛似才自水中撈起,這些,俱使人驚異。員使人目瞪口呆的,卻是這位少林派的第二位高僧,金色僧及背後並排著的六個掌印,掌印所在,原來的金色絲料早脫,顯露出六個白色的輪廓來!
“中原雙絕劍”衣帆、鮑德二人在短暫的震驚過去之後,立即與周雲夫婦、馬標、何大器、衣霜、梅瑤萍等齊擁而上圍向秋離身邊。明心大師那裡,少林僧人們也同樣匆匆奔了過去。
衣帆伸手攔上了意欲攙扶秋離的周雲,他低促地道:“不要動他,秋老弟方才耗用真力過巨,如今血氣定然不勻,內腑震盪,讓他自己調息平靜……”馬標也急得臉發了黃,他顫聲問:“衣前輩,我這兄弟要緊麼?”搖搖頭,衣帆道:“沒有關係,秋老弟只是真力耗多了,有些虛脫乏力而已,他並沒有受什麼創傷。”
“髯虎”何大器在馬標背上轉向那邊看了看,又仔細瞧了瞧秋離,他乾咳了一聲,低聲問:“呢,衣大俠,請恕過何某的淺杯……這場龍爭虎爭,到底是誰贏了哪?在何某看來,似乎那位大和尚吃虧稍大……”衣帆欣然笑道:“何兄是說對了,確是明心大師吃虧的較多,換句話說,秋老弟贏了!”
讚歎地吁了口氣,“銀絕劍”鮑德道:“大哥,這真是一場多少年來罕見的高手霸才之鬥,我自行道至今,還是首次目睹這等精彩的激戰呢!”
微微頷首,衣帆道:“早聞傳音,‘鬼手’秋離功力蓋世無雙,藝業出類拔萃,可為萬人之敵。先時我還疑信參半,不敢全信,今日得以親見,卻真個心服口服了。老二,你我兄弟自己掂掂分量,若是輪單與明心大師挑戰,可有取勝把握?”呵呵一笑,鮑德道:“說句不怕洩氣的話,大哥,我哥倆哪一個上去也只怕招架不住,若是用劍,或許可以拖一段時間,假若全用肉掌較量,我看不須多久就得敗下陣來了,大哥,你以為呢?”衣帆笑道:“不錯,這明心大師的武學修為實已達至善之境,尤其他在那‘大乘掌法’的運用上已精博通靈,變化如意,造詣之深,無懈可擊。方才秋老弟挫敗了他,我看也是傾盡九牛二虎之力了……”這時,馬標亦咋舌道:“老實說,衣前輩,我與這兄弟也有多年的交情啦,這尚是第一道看見他費了這麼大勁才佔著上風……”鮑德也點頭:“秋老弟的確費了不少功夫,不說別的,就我所知,高手相搏,不到迫不得已,誰也不願使用以保身護命的那一口真力。這不是玩笑之事,真力耗用過巨,輕則傷身震腑,重了,就是有性命之憂呢……”輕喟一聲,周雲插口道:“二位師父,這明心大師的本領之強,委實令人驚異。秋離秋兄在協助徒兒北上天山時,即曾以一己之力挫敗過天山派的頂尖好手多人,其中包括天山派掌門人‘九手銀瞳’潘一奇,二掌門‘金拐羅漢’馮鍔,天山派前輩人物‘銀髮霜心’可札欽漢,甚至連當地橫霸武林的‘天山下三雄’之一‘萬屠嘯天’孟漁也在秋兄手下裁了筋斗。但是,今天這場激鬥,秋兄卻好象比他在天山力戰群雄之時更加吃力了!”
衣帆感嘆地道:“雲兒,你是有所不知了——”頓了頓他又道:“天下武林雖說萬流歸宗,紅花綠葉同出一派,但其中的區別強弱仍然很大。而武術之道,源遠流長,外家始自少林,內家開由武當,雖說江湖之上仍有其他教派門戶各行自立,也有他們傳統的技藝心法衍續下來,但除非特殊又特殊,一般的武家內涵大多不及少林武當兩派來得卓絕精博,這乃是經過了他們各代祖師與派中所歷出的能人異士們多少年心血智力薈集的成果,因此,他們兩派的傳統武功自然也就比諸其他門派奇妙高強得多。別的江湖雄才俊彥在秋老弟手上遭敗只能說他們習練的祖傳本事不夠紮實,但明心大師卻又自不同,他深得少林技藝心法,浸於此道數十餘年,而他猶失敗了,他這失敗,不僅是他個人的失敗,更象徵少林一派全體的挫折;雲兒,你秋大哥本領之強,之深,非你日後需要向他多加學習,時領教益,就連為師二人也該請他隨時相點呢……”周雲恭謹地道:“徒兒知道。”
鮑德笑嘻嘻地接口道:“大哥,你曉不曉得這明心大和尚是也們掌門人明畏大和尚的第一個師弟?也是少林派第二位掌權人物?”點點頭,衣帆道:“當然曉得。”
眨眨眼,鮑德又露齒道:“少林派中有一個秘密,大哥你也知道?”“哦”了一聲,衣帆納罕地道:“什麼秘密?”
輕輕地,鮑德道:“雖說這明心大和尚乃是掌門人明畏大和尚的師弟,但是,他的本事卻並不比明畏大和尚來得弱,三年前,在嵩山的朝雲嶺上,他師兄弟二人即曾彼此印證過,打了千餘招下來,兩人卻勢均力敵,不分軒輕!”衣帆驚奇地道:“你怎知道此事?”。
呵呵一笑,鮑德得意地道:“就在這二位少林高僧互相印證武功之時,我的一位好友正在那朝雲嶺附近探幽尋勝,恰巧窺及。前次我下山購物恰巧遇上了他,在閒談中。他即曾提過這件事,還一再誇言大開了眼界呢……”衣帆問道:“你這好友是誰?”笑了笑,鮑德悄聲道:“說出來,大哥也認得,這人就是‘壇中仙’辛子豪那糟老頭子。”
啞然失笑,衣帆道:“原來是這老頭子,他整日泡在酒裡,除了喝酒,就是一個人東飄西蕩,隨處遊戲人間,不過,這一次他卻去對了地方,叫他窺見了如此一樁秘密,老二,這又更進一層地代表著一個意義了……”鮑德忙問:“又代表哪一個意義呢?”。’衣帆振奮地道:“秋老弟業已奪取了少林全派的光彩!其中包括了他們的掌門人明畏大師。‘老二,你想想,明心大師已敗在秋老弟手裡,那明畏大師雖然身為掌門,功力卻與明心大師不相上下,易言之,他來了其結果亦無二致,少林派的掌門人師兄弟都不是秋老弟的對手了,他派中何人能是呢?”連連拍手,鮑德喜道:“對,大哥,情形可不正是如此?”站在那裡閉目調息的秋離,現在正緩緩睜開雙眼,他疲乏地一笑,聲音微見沙啞:“二位前輩,你們業已將在下捧上天了,卻叫在下好生慚愧礙……”衣帆,鮑德聞聲之下,連忙殷切慰問,馬標與何大器開心異常地向前讚揚,周雲卻一個勁道:“秋兄,你少說話,只怕體力尚未恢復過來呢……”秋離一面道謝,邊笑著:“我是耗力太巨,但沒有辦法,不用‘彌陀真氣’就無法取勝,實在迫不得已,才將我壓箱底的這兩樣玩意報出來,‘彌陀真氣’加上‘閻王斬’!”
吁了一口氣,他又道:“說真的,假如這兩樣玩意還取不了勝!我就準備與老和尚同歸於盡啦!”衣帆搖頭道:“秋老弟休如此想,先別說你定可贏戰,就是不然,亦萬萬不能抱有此一念頭,否則,你叫我們何以安心?”伸伸舌頭,鮑德道:“假如你的‘彌陀真氣’‘閻王斬’‘苦空八掌’‘攀月摘星手’都還收拾不了對方,那我看我們只有趕緊挖個坑,大夥一齊朝裡跳算了,也免得少林和尚多費手腳了!”
大家全笑了,衣帆道:“這是不可能的,假如天塌下來明心大師仍能屹立,今天他也不能不敗的!”
秋離低沉地道:“不過,前輩,這老和尚功夫好強!”
衣帆頷首道:“當然,他乃是少林第一高手!”
秋離正想再講什麼,那邊,包圍住明心大師的少林僧人們忽然散開,明心大師額巍巍地由兩個銀袍僧人攙扶著走向前了幾步,面色仍然灰白泛青,雙眼無神又黯澀地投注秋離。
一邊,衣帆悄聲道:“你傷他可傷得重?”搖搖頭,秋離低促地道:“不重,僅是雙方真力互撞後的反震力量而已!”
這時——
明心大師已長長吸了口氣,艱辛地開了口:“秋施主。”
秋離踏前一步,平靜地道:“大師父。”
苦笑了下,明心大師道:“首先,老鈉謝你手下留情。”
秋離微微躬身,道:“不敢,大師功力絕世,修為無雙,在下亦承蒙大師容讓,將印在右胸及車肩的兩掌掌力收回未發!”
嘆息著,明心大師坦直地道:“施主此言,越見胸襟寬大,心性磊落,其實,施主亦不須再為老衲誇言了,施主之‘閻王斬’一連六掌乃先行按在老袖背後,是施主隱力未吐,老衲才有機會沾上施主兩掌,杏則,即便老衲發力,施主亦未見得有何重創,但老衲只怕早已西去了……”秋離誠摯地道:“大師父太謙,這一場比試,至多也算平局,在下不敢自承佔先……”搖搖頭,明心大師道:“不,這一場比試是施主勝了……”秋離此刻的表情上,再也沒有他慣常的那種嘲弄與狂放的意味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片莊重,一片至誠,一片謙和與寧靜。他低沉地道:“大師如此容讓抬舉,反倒使在下怔仲不安,大師非但武功絕世,更把人世間的名利也參透悟透了,佛門高僧,果然便有崇高的氣度與風範,大師,在下由衷欽服!”
明心大師孱弱地一笑,沙沙地道:“一切俱是空,施主,原本一切是空,但老衲又幾時能參透名利?悟透嗔念?,經施主這一點化,老衲更不禁汗顏十分,真正能看破世事,拋除七情六慾,老衲還差得好遠……”秋離和氣地道:“大師客氣了,這都是在下的不是,才引發了這場苦鬥,尚盼大師惠於諒恕才好……”嘆息一聲,明心大師道:“其咎非你,秋施主;如若老衲涵養到家,此時亦不至於落得這般情狀了……說起來,委實慚愧……”秋離微笑道:“大師如若一再自責,在下就更加如芒在背啦……”喘了將次,明心大師緩緩合十道:“老袖就此告退,今日貿然來至小青山向衣、鮑二位施主大興問罪之師,此時想來,實過魯莽,萬望二位施主恕過老衲等粗疏之過,莫予計較才是……”“金絕劍”衣帆踏前一步,忙道:“只要大師能知道衣某兄弟的委屈,能證實我兄弟二人的清白無辜,這已足了,衣某兄弟又何敢記恨於心?”合十為禮,明心大師暗啞地道:“多謝二位的寬宏大量,老衲等這便回山覆命,那兩個真惡元兇,也自將由本派另行查探究明,此間之事,就讓它如煙雲消散,彼此坦釋了。”
衣帆欣然道:“大師仁恕寬厚之賜,衣某兄弟自當敬受這時——一側照膽大師急忙開口道:“二師兄,這公道尚未討過。”
冷冷一哼,明心大師斷然道:“勝負已分,還有什麼公道可討?”說著,他再次向衣帆與秋離等人合十道別,然後,轉過身去,在左右弟子的扶持下,緩緩離開了。
秋離注視著走在最後,獨自悻悻不服的照膽大師背影,微微搖頭道:“這和尚,好暴燥的心性,到山上落草當棒老二才對!”
幾句話,不由將大家全逗笑了,笑聲中,馬標罵道;“小子,你這張嘴呀,就是不能有個歇著的時候,身子還虛脫,俏皮話卻連珠炮似的又放個不停,看你方才與那明心大和尚對答的形態,還真就有板有眼象那麼回事,只一轉臉,卻又依然固我了!”
聳聳肩,秋離笑道:“所以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嘛!大哥,假如有一天我憋住氣不吭聲,你又包管大驚小怪了!”
馬標哼了哼道:“我才沒那麼多精神去大驚小怪呢!”
忽然衣霜驚呼起來,大夥兒立即瞧向她那邊,衣帆急道:“你叫什麼呀,丫頭?”
指著地面,衣霜訥訥地道:“爹,你趕快看,這一大塊地皮就象被人用鏟子鏟去了一層似的,比其他地方凹下去兩寸多……”“噯”了一聲,衣帆又好氣又好笑地道:“真是個俊丫頭,為父還道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呢,原來卻是這麼件事兒。丫頭,你這就是少見多怪了,這方圓將近三丈的地面,之所以會比旁地方凹陷,乃是吃秋離壯士與明心大師的內家罡氣掃括的結果。丫頭,你大約甚少看到這等高手的拼鬥,是而才有這種外行話說出來,你還不知道,如若秋壯士與明心大師在屋子裡較手的話,以他們的動作間所帶起的潛力,就是能將一整棟房子震垮!”
圓睜著眼,衣霜咋舌道:“我的天,真有這麼個厲害麼?”呵呵一笑,衣帆道:“妮子,莫不成為父的還會騙你?”“銀絕劍”鮑德也哧哧地笑:“鬼靈精,所以說你以後少和秋老弟皮,惹火了他,他可以揍得你連東西南北全摸不清!”
皺皺鼻子,衣霜扮了個鬼臉道:“別唬我,二叔,秋大哥疼我還來不及呢,又怎會揍我?是不是呀,秋大哥?”秋離趕忙陪笑道:“這個當然,這個當然……”衣帆笑道:“好了好了,不要再胡鬧了,丫頭,還不趕快進去弄飯,先泡上一壺好茶出來給叔叔伯伯們解渴。這一陣折騰,只伯大家早就餓扁了渴透了,秋老弟及各位遠客直到如今連腿還沒歇歇呢……”衣霜咯咯笑著一陣風似的捲進樓去,秋離亦笑道:“老實說,餓早就餓了,渴也早渴了,就是不好意思開口哪!”馬標哈哈大笑道:“媽的,你小於臉皮厚比城牆,也有不好意思開口的時候?”眨眨眼,秋離道:“別光說了,大哥,有其兄,必有其弟!”
捏起斗大老拳作勢欲擂,馬標笑罵道:“好個利口小於,今日若不是看你激戰之後身子虛脫份上,我這老拳就捶翻你了!”
縮編腦袋,秋離促狹道:“可嚇壞我啦,大哥……”周雲走上前來,笑道:“得了,秋兄,馬大哥,何前輩,梅姑娘,還是快往裡請,到前堂去好生休歇一下吧。”’在馬標背上駝著的何大器不由呵呵笑道:“老夫是身不由主,馬老弟往哪裡去老夫便只好跟著一道了,其實,老夫早就想進屋歇著啦……”馬標忙道:“罪過,罪過,前輩,我們這就進去。”
吁了口氣,秋離笑吟吟地道:“說穿了,大哥,你也是背不動啦!”狠狠蹬了秋離一眼,罵聲“小於”,馬標便由衣帆,鮑德陪同著先行揹負何大器走入木樓了。
周雲瞧著秋離,笑道:“可要我扶你?”
搖搖頭,秋離道:“不用,如今我血氣已乎,內腑舒坦熨貼,除了頭還有點暈,身子還有點虛,其他一切全無大礙,老友,你先請吧。”
迷惑地,周雲道:“怎不進去躺躺?也強似在這裡站著……”秋離含有深意地一笑道:“站一會好,血脈亦能流暢點……”周雲不解地道:“你累了,秋兄,站著更加吃力……”一直沒有開過口的艾小玫,卻已明白過來秋離的心意,她輕輕地扯了周雲衣角一下,俏聲道:“秋大哥說得對,雲哥,還是我們進去吧,讓他們在這兒站站……”周雲急道:“這怎麼可以?小玫,這——”不等他說完,小玫已暗裡狠擰了一把,嗔道:“你真是個楞頭青!”
這一把擰得相當不輕,周雲正待呼痛,目光一瞥,恩,卻一下子接觸到站在一邊,垂著臉兒含羞帶怯的梅瑤萍!
張大的嘴巴原來要呼出一個“氨的單韻,周雲卻急忙將嘴形一變,發出一個“哦”的笑音來,他連聲道:“好,呃,好吧,秋兄,我們先進去了,梅姑娘不妨在這裡陪你站一會,我們先進去啦……”艾小玫拉著丈夫往裡走,一邊低聲埋怨:“少羅嗦了,也沒見過你這樣的呆人……”直等他們夫婦進入樓中,秋離才哧哧笑道:“我這新嫂子可真是善體人意哪!”
怯生生地拾起頭來,梅瑤萍臉兒紅紅地道:“我好不好意思哦……”向前移近了點,秋離柔聲道:“有什麼不好意思的?瑤萍,我們發乎事,止乎理,光明正大,毫不苟且,堂堂皇皇的一對,到哪裡也是一樣!”
溫順地一笑,梅瑤萍俏聲道:“身子……還不舒服嗎?”秋離吁了口氣,熨貼地道:“經你這一問,我有如吃下一股清涼劑,舒服極了;哪裡還會不舒服呢?”美麗的面孔又是一紅,梅瑤萍赧然道:“別笑我……”再上前一點,秋離輕輕地道:“不是笑你,瑤萍,是真的……”抿抿唇,梅瑤萍低聲道:“也許聽你嘲弄人的次數太多了,秋離,甚至當你真正對我好的時候……我也象是覺得你在嘲弄我呢……”秋離高舉右臂,一本正經地道:“天地良心!”
急忙將秋離舉起的手臂拉下,梅瑤萍含羞地道:“我相信你……夥離,不用起誓,只要你真心地對我好,就算是表面功夫,我也滿足了……”秋離正色道:“瑤萍,我是真對你好,絕不只是表面!”
深情地注視著秋離,梅瑤萍低低地道:“我……我知道……”搓搓手,秋離展顏笑道:“這便是了,我這人因為一向隨便慣了,有時候,說起話來自己也不覺得帶著三分輕挑氣,要不得,要不得,瑤萍,但我對你卻是言自肺腑!”婿然一笑,梅瑤萍點頭道:“我相信,否則,你原可不要我的……”秋離目光越過梅瑤萍的肩後,投注在悠悠的青山翠林間,他靜默著,神色卻浮起一片如夢般的恬適與迷幻,一雙眸子的深處,也彷彿起了濃濃的,帶著柔蜜與滿足的意韻光暈了輕輕地,梅瑤萍叫:“秋離……”秋離驚然醒悟,他忙笑應:“呢!”
梅瑤萍小聲問:“想什麼?”
笑笑,秋離道;“你猜?”
“恩”了一聲,梅瑤萍道:“你的心事,我怎麼猜得到?”秋離笑道:“真猜不到?”有些著急,也有些忐忑,梅瑤萍怯怯地道:“秋離,告訴我嘛……”伸出手,秋離緊緊握住了梅瑤萍那雙滑嫩纖細的柔荑,他湊近了些,柔柔地道:“我在想,幸虧我要了你,否則,非但你要痛苦終生,我也必會一輩子遺憾了……”情不自禁地依向秋離懷中,梅瑤萍全身軟綿,臉兒發熱,飄飄然,暈暈然,就象浮沉在雲絮中,陶醉於醇酒裡,連心兒也是那般酥酥了……秋離輕攬著她;柔聲道:“瑤萍……”仰起臉兒來,梅瑤萍星眸如夢:“恩?”
秋離柔柔地道:“剛才,緊張不?”
象是在甜蜜中突然被一個魅影驚醒,梅瑤萍原是充滿綺迷的面容上立時浮起了一片恐懼,她憂惶地道:“我簡直嚇得連呼吸都忘記了……現在想想,好可怕……”秋離輕撫她的秀髮,安詳地道:“有什麼可怕的呢?難道說,你對我這幾下於三腳貓的把式還缺乏信心?”梅瑤萍急忙搖頭,卻餘悸猶存地道:“不,秋離,你別誤會,你這一身本事,我是絕對地信得過的。但是,當時的情景卻令我擔心,誰也不能否認,方才你與明心大師的那一戰,可以說太危險了,秋離,縱使是你勝了,可也勝得好艱辛啊……”點點頭,秋離道:“不錯,是勝得十分艱辛。”
微仰起臉兒,梅瑤萍又道:“何況,就算你篤定能贏吧,我在一邊看著,也不會若無其事的,除非我是塊木頭……”有些詫異,秋離道:“這話怎麼說?”
如花的面頰上湧起一層朱赧,梅瑤萍低低地道:“因為,……事不關心,關心則亂……”一下於明白了,秋離卻仍然裝著迷糊:“瑤萍,你再說得明確點,我與那老和尚拼命,與事不關心,關心則亂這兩句又有什麼牽連呢?”怔怔地看著秋離,梅瑤萍忽然垂下頭去,聲如蚊蚋:“秋離……不要逗我……我不相信你不明白這其中的含意……”哧哧笑了,秋離道:“梅萍,我要你再說明白點。”
吸了口氣,瑤萍紅著臉兒道:“你……秋離……你好壞。”
輕輕托起她下領,秋離與她雙目凝視:“你說,瑤萍,因為你已是我的人了,所以我與專和尚動手過招,你都為我擔著心,掛著腸?”雙目含羞,梅瑤萍小聲道:“既已明白,何必再問?”朗朗一笑,秋離道:“好甜哪!”
梅瑤萍越發臉兒紅嫣欲滴了,她又急又羞地道:“別嚷啊……”秋離笑道:“多少年來,我一直冷眼旁觀紛擾世界的男歡女愛,不為所動,甚至心裡還暗笑那些為情所苦的痴男怨女們,可是,時到如今,我才發覺我錯了,傻的不是別人,卻是我自家啊!”
眨眨眼,梅瑤萍迷惑地道:“為什麼?”秋離笑吟吟地道:“浪費了這麼漫長的光陰在光棍生活上,虛度瞭如許形單影隻的孤家寡人日子,直到現在才曉得體嘗這甜蜜滋味,瑤萍,你說我不是愣頭青是什麼?”頓了頓,他又道:‘好奇妙,原來男女之間那個情字,竟是這般迷人法,難怪那男的會痴,女的會怨了!”
忍不裝噗嗤”一笑,瑤萍道:“別裝傻,秋離,我不信你這會是頭一道。”
舔舔嘴唇,秋離正色道:“蒼天在上,扯謊的人可要爛嘴皮哪!”
梅瑤萍趕緊伸手掩住了秋離的唇,她卻依然半真半假地套著話:“用不著賭咒,秋離,心才是誠實的。告訴我,憑你的這些優厚條件,有沒有別的女孩子對你表示過意思?”想了想,秋離道:“沒有。”
梅瑤萍輕輕一撇嘴,道:“我不信!”
急了,秋離道:“是真的,瑤萍我不騙你……”梅瑤萍又道:“那麼,你也從來不會去追求過人家麼?”霍然大笑,秋離道:“我的親爹,瑤萍,你看我會是那種跟著女人裙角邊搖頭擺尾的角色麼?”笑了笑,梅瑤萍道:“雖然不象,但依你這浪蕩性子,卻也難保不沾花惹草,逢場作戲!��笨誒鏃趿肆繳��錮胍槐菊��氐潰骸襖鮮鄧擔�黽�曛屢�ⅲ�既懷願齠垢��KP∏紋な怯械摹⒌�粗皇巧⑸⑿模�飩餉瓢樟耍�硬揮夤媯�齙絞士啥�梗�皇Ь�臃綬兜牡夭健V劣詒鷯寫嫘模��玖�胍參叢�牘�欠矯媯��跡�閎舨恍牛�憧砂檔匚飾事澩蟾纈脛茉普廡∽櫻�純詞欽媸羌佟!*
潤潤唇,他接著道:“你可能不知道,瑤萍,我平常是十分忙碌的,天涯浪跡,四海為家,到處奔走辦事……”梅瑤萍迷惑地道:“你都忙什麼呢?”。
秋離笑道:“忙什麼?為了道義與財富哪!”’睜大了眼,梅瑤萍訥訥地道:“道義與財富?”秋離微微頓首,低沉地道:“不錯,財富令人能以生活下去,而道義,卻更可使生活變得有意義與有價值,人活著,總該有點本分事要做,是麼?”吁了口氣,他又道:“江湖中人,就因此免不了以一種直截了當的方式——或者說是一種粗魯的方式吧,來為天下的公理儘儘心了……”有些感動地,梅瑤萍道:“只有善良的江湖人才會有你這樣的想法與行為,秋離,你是一個難得的好人,尤其是一個掩隱在惡名之內的好人!��薄�錮氳��匾恍Γ�潰骸骯�繃恕!*
梅瑤萍認真地道:“一點也不過獎;秋離,越是如此,便越見你的純真與爽朗。一個聲名狼藉的好人,比諸一個道貌岸然、蛇鼠其心的偽君子,不知要高明的多少倍……”低緩地,梅瑤萍又續道:“而今天的江湖上,秋離,便缺少了象你這樣的人。你不覺得,那些或者口是心非,或是畏瑟自保,或是貪婪齷齪的角色太多了,這種人,卻又往往掛著一副好招牌,有著好名聲……”聳聳肩,秋離笑道:“他們聰明哪,不似我,瑤萍,直衝直出,毫不轉彎抹角,更不曉得玩手段,耍花招,也就難怪我弄到今天的聲名狼藉了……”梅瑤萍誠懇地道:“可是,我就喜歡你這種惡君子,討厭他們那種善小人!”
秋離微笑道:“當然,要不我們兩個怎麼能湊到一起來?”著急地,梅瑤萍道:“我是說的真話……”哈哈一笑,秋離道:“別急,瑤萍,我也是全心相信哪!”
一抹美麗的紅霞再次浮上了梅瑤萍那張美麗的面孔,她輕柔地道:“秋離,你樣樣都好,只有一端……”秋離忙問:“哪一端?”梅瑤萍笑隨防地道:“太會逗人了!”
豁然大笑,秋離道:“是這樣麼?怎的我卻不覺得?”梅瑤萍道:“你是習慣了,又哪裡會感覺得出來?記不記得,我就好幾次叫你弄得啼笑皆非,幾乎把心肺都氣炸了!”
秋離低聲道:“那卻是我故意的,瑤萍,你不能把那個時候發生的事與今天的情形做比較。別急了,今天我們的關係和以前的立場是完全相反的呀,而我素來對我的敵人便不會一本正經,更不會客客氣氣了。”
輕輕用手理了理鬢邊的一束秀髮,梅瑤萍婿然於笑道:“不必解釋,秋離,你的一貫作風我可說是太明白了。”
秋離笑道;“那麼,不怪我了?”
梅瑤萍認真地道:“我何曾怪過?”
秋離正想再說什麼,後面門兒開處,周雲業已匆匆行出,他一見二人這等親密勁兒,不由大笑道:“得了,我的柳下惠,一屋子人全等你們吃飯呢,有什麼體己話兒留著以後再講不行麼?日子可長得很哪!
轉過身來,秋離笑道:“別吃我的豆腐,老夥計,我臉皮厚,人家梅姑娘可怕羞哪!”又羞又窘地白了秋離一眼,梅瑤萍低下頭,趕緊奔向樓裡去了,望著她的背影,周雲嘆道:“情愛果然是一樣奇妙的東西,秋兄,眼前的玉里刀梅姑娘,與我們第一次看見她時的那種兇悍的模樣,簡直是令我不敢相信這會是同一個人。那時的她,是如何的潑辣冷侮,如今的她,又是多麼嬌羞溫柔?老天,男女之間這一縷嫋嫋的情絲,竟會產生如許的驚人力量?”“嗤”了一聲,秋離皮笑肉不動地道:“別他媽在那裡裝呆鳥,‘情’這個字的偉大處,你早就經歷過,非但早就經歷過,且更已成為行家啦!在我面前,你看看你這副熊樣,活脫似個未經人事的毛頭小子一般,其實你的經驗已能做毛頭小子的老爹了!”
周雲笑罵道:“你看你,葷素全來了!”一拍他的肩膀,秋離笑道:“你這句話,不覺提醒了我業已空空的五臟。快進去吧,老友,葷素齊來應該是擺在飯桌上才對!”
周雲搶前一步,道:“我扶你吧?”
搖搖頭,秋離大步往前走去,他做個鬼臉道;“別客氣,我不是艾小玫!”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4:02:05
第三十二章 生死之約
大玄山——高聳峻峭,挺拔秀逸,入雲的峰頂經年被迷濛的姻霧所籠繞,以至看上去它就越發靈奇古樸,高遠縹澈了……在山的東邊十五里處,有一片荒蕪淒涼的斜坡,坡上坡下,全生滿了煙迷的齊脛野草,而這叢叢野草卻是霜白色,略染了點灰蒼,好象草梗上沾著什麼傷感的幽戚的韻致,也乖如這片悽悽的野草在多久的煙遠年代下來,既已悲憫於在這個地方發生的許多慘劇——這是白草坡,也是一個染著濃重悲烈色彩的地方。江湖中人,經常將此地用做決鬥的場所。惟者固為這裡偏僻而冷務,這裡的景色氣氛全含蘊著那樣的冷寒與哀愴……現在,是清晨,一個愁慘的,陰翠的清晨。
坡頂,秋離正盤膝坐在草叢中,形色顯得凝重而肅穆。他對面,“中原雙絕劍”衣帆與鮑德並肩跌坐在一起安置他們二人寶劍的那方狹長雕花檀木盒則擺在一邊,馬標有些緊張地在拾頭張望著,周雲則一貫冷漠地將目光投注向遠處大玄山那煙霜悽迷的山頂……空氣是靜寂的,靜得象是凝結了一樣,除了寒風吹拂著悽悽草動之外,就只有他們幾個人有節律的呼吸聲了。這原是個肅殺的日子,看在人們的眼裡,想在人們的心間的,也真都那般血淋淋的了……”搓搓手,馬標不安地坐了下來,他苦笑著道:“退出江湖的紛爭圈子這許多年,竟連其中的味道全不習慣了,老覺得心頭恍惚,煩燥不寧,嘴巴是乾澀澀的,情緒是緊繃繃的,就說一雙手吧,也不自覺地有點哆嗦乏力,冷汗淋淋了……”笑了笑,秋離道:“我很瞭解,大哥;但這不是怕,只是一種本能的緊張反應而已,一個人脫離他往昔的生活圈子太久,一旦舊夢重溫,當然會覺得陌生又不安的,就如同他突然進入一個新的環境嘗試著一件新的事務一樣。大哥,假如我到你的田莊去耕田種地,在習慣之前,說不定也會有這樣的感覺。”
馬標搖搖頭,道:“別幫我圓場,我看,這也關係到一個人的定力如何,以你來說,決不可能有這種現象,天壓下來,你都能連眼全不眨!
秋離笑道:“你看我看得太高了,大哥。”
嘆了口氣,馬標又道:“就以衣、鮑二位前輩來說吧,人家還不是在小青山一待那麼長久的歲月?雖然未經明昭天下退隱武林,但實際上也和退隱差不多,等於完全脫離了江湖那種爭強鬥勝的複雜環境。可是你看看人家二位前輩,一旦重複舊時景況,卻依舊沉靜如山,形態自若,哪有我這等沒出息的模樣?”“金絕劍”衣帆祥和地一笑,道,“老弟,你也太把我們兩個老頭子看高了,說句實話,大敵當前之際,縱使心頭緊張,亦需強自己做到鎮定如常,否則,就算是惶惶不安,對方也不會放過你的,徒自留人一個笑柄,不就更顯窩囊了麼?活這大輩子,別的我兩個老兒沒有學到,如果硬要說得了點什麼,那就只是對‘鎮靜’兩個字略沾了點心得而已。”
頓了頓,他又道:“而‘鎮靜’這一門功夫,不僅是江湖中人對敵行事的獨家法則,哪一種事情,哪一種人也應該俱備這等涵養。或因環境的磨勵而有深有淺,但卻總不失是一樁有益的修為,身在武林,或身在其他行業中,學習‘鎮靜’這門功夫,全都是非常有用的……”連連點頭,馬標比較寬心了一些,他笑道:“真是聽此一段教言,勝讀死書十年,衣前輩。你者可說得再對也沒有了。
不錯;我這人鎮靜的功夫委實還不夠,而不夠鎮靜,即缺乏深度,一缺乏深度,看起來就任做什麼事全都彆彆扭扭的了!”秋離插嘴道:“所以說,老哥你還得多學?”瞪了秋離一眼,馬標道:“為兄的在與衣前輩研討人性心理,豈有你小子置啄之處?”哧哧一笑,秋離道:“好,好,我三緘其口便是!”
微徽一笑,衣帆道,“不過,馬老弟,老夫有一句話要說出來,想老弟你一定頗以為然。”
馬標忙道:“且請示下。”
衣帆低低地道:“老實說,數十年的江湖生涯,武林風雲,一干奇人異士老夫業已看得太多了,但似秋離老弟這等年輕俊傑,豪才英雄,老夫卻是僅見,不說別的,光講他那股雍容風範與沉偉氣度,便不知超過常人幾倍。在強敵之前,他那鎮定和平靜的形態,簡直令人懷疑他知不知道人世間尚有一個‘怕’字,一個‘死’字,他業將艱難融於嬉笑之中,險惡化入詼諧之內,表面上看來,他是放浪形骸,狂蕩不羈,實則他早巳將什麼生死看穿看透,不值一曬了!”“銀絕劍”鮑德在一旁接口道:“大哥可謂觀察入微,說得一點不差,秋老弟就正是如此!”
哈哈笑了,秋離道:“可恨地下不裂開一條縫,否則,我真是羞得要鑽將下去了,二位前輩這等謬獎,在下可確是承擔不起哪協……”馬標笑罵道:“媽的,你也生了張薄的臉皮呀?”沉默了好久的周雲這時也開口道:“馬大哥,秋兄這份能耐,兄弟我也著實欽佩得緊。這段時間裡,休說你這退隱江湖的老行家感到惴惴不安,就以我這經常在道上打滾的人來講,也覺得胸口沉甸甸、悶鬱郁的似壓著塊什麼,你看秋兄,卻沒事人似的坐在那裡修心養性,悠哉悠哉,換了個人,只怕不容易做到呢……”秋離忙道:“得了得了,老友,你再誇我,我就只好大喊救命了,況且,比我更為沉著的人還有哪,你就沒看二位前輩?”周雲隱在面罩後的雙眼浮著笑意,他道:“做徒弟哪好在高人面前拍師父的馬屁?”“銀絕劍”鮑鎔呵呵笑道:“好小於,你可真叫生了張巧嘴,面面俱到,不曉得是你哪個師父調教出來的?衣帆老大呢,還是我?”
衣帆笑道:“包管是你!”
鮑德攤攤手,道:“冤哉,你看我說起話來這般笨拙,會是我麼?大哥,八成是你連嘴皮子功夫也一齊傳給這小混混了!”
幾個人這一陣說笑,不由輕鬆了許多,方才那種沉悶陰霧的氣氛也掃除了大半。他們此來,乃是赴兩個月前秋離與“八角會”訂下的“生死約”,今天,便是當時約定的會面解決之日——當時,秋離在襄陽城外牛鳴石,大破“八角會”的黨羽之後,親口與“八角會”唯一生還者對方“大雄壇”壇主倪尚強約定了今日之會,現在,他業已一大早便候在此地了。
幾個人在談笑中,馬標不由又朝坡下看了看,詫異地道:“怪了,怎麼他們還不來?”衣帆安詳地道:“放心,他們一定會來的。”
舔舔唇,馬標道:“說不定他們膽怯了呢?前輩,‘八角會’的人當然知道他們將而臨的對手是誰,換句話說,他們也可能預料到他們那種悲慘的下場了……”不以然地搖搖頭,衣帆道:“馬老弟,你不要把‘八角會’看得太簡單,更不能將他們看得太無能,這幫人的暴戾、兇殘、貪婪、專橫與彪悍,在多少年以前——也就是他們第一次的覆滅以前;即已如此了。現在他們死灰復燃,東山再起,其本質之邪惡便不說更為加厲,至少亦不會比以前稍好。
千萬記住,今天的‘八角會’首腦與往昔的八角會首腦仍是相同的八個人,並沒有換易,而‘八角會’的作風及習性也就不會換易,他們還是和以前一樣,暴庚、兇殘、貪婪、專橫而彪悍!”
略停了一下;衣帆續道:“而且,目前的‘八角會’正是再次重整,方待開始創江山之際,斷斷乎不能挫了銳氣,若是銳氣一挫,再想爬起來可就大大不易了,這一點,‘八角會’的首腦們也必明白。他們便是心裡畏懼,亦只有孤注一擲,傾力一戰,這一戰如果贏了,至少他們尚能做為翻本的依持,宣揚他們的威勢,但他們如不敢戰,則‘八角會’將必跨無疑——武林中沒有人會看得起懦夫,縱使他們怯懦得有道理!”馬標訥訥地道:“那麼,照前輩這麼說,他們是一定會前來赴約了?”衣帆淡淡一笑道:“不錯。”
伸出舌尖來嘴沿舔了一圈,秋離似笑非笑地道:“所以說,我瞭解到此行的危險,便堅持不讓何大器前輩來,連周嫂子與梅瑤萍都不準來。”
周雲在旁笑道:“還說呢,小玫在我們臨走前簡直吵翻了天,當天晚上差點連我進房都不準進了……”馬標亦道:“我門何老爺子更是厲害,先是拍著桌子大罵大吵,繼則拉著我軟求硬纏,非要跟著來不可,我好勸歹勸,險些就朝他跪了下來,把嘴皮子全磨破了,才勸得他勉強不吭聲。只是,那臉色可夠瞧的,他就悶著一晚不說話,連看也不看我一眼,那模樣,乖乖,就好象我和他有著什麼不共戴天之仇一樣,板著一張老臉,活脫能刮下一層霜來!”
吸了口氣,他又道:“我心裡就怪啦,這趟前來,既不是逛廟會,更不是偷看大姑娘脫衣服,從頭到尾全是件玩命的事呀,我們何老爺子怎會有這大的興頭?到後來我想通了,一個‘義’字而已,我自己軟硬兼施地非跟著來,表面上是我和秋兄弟的關係不同,實則裡,我不也是站在一個‘義’字上麼?”霍然笑了,秋離道:“老哥,你可真會抓住機會替自己臉上抹金啊!”
一瞪眼,馬標道:“然則不是如此麼?你哥我不是講義氣的人麼?”秋離笑道:“是,當然是。”
用手指點了點周雲的鼻尖,秋離道:“你小子真促狹,好在這裡沒有外人,我也不妨說明了。本來,我是答應要她一起來的,但我後來越想越不對勁,因為我知道,今天這個約會,可不折不扣地是個血淋淋的生死之約,而只要一動上了手,誰也不敢說穩操勝算,更不敢保證毫無損傷,梅瑤萍和我情根深重,連心連意——各位暫請莫笑,假如她跟了來,萬一發現我受了傷她固然在精神上承擔不了,而我若發覺她帶了彩的話,也會同樣不是味道,如此一來,未免影響戰力,況且這些事情的可能性相當大,我自不願明知故犯——”折了根草梗在口裡咬著,他又低沉地道:“另外一個原因,說穿了也罷——假如我有了什麼長短,她當時在面前的話,很可能一下子想不開而做出傻事。設若她不在眼前,感覺上就比較平和,再加上時空的距離,多少也會沖淡一些刺激,或者不至於對她有大大的傷害。她還年輕,仍有大好年華,實不必陪著我到那陰曹地府去受罪——當然,如果我完蛋大吉,十有十成是必定會被閻王爺打下地獄的!”
深深體會出秋離那深沉如海的情韻,周雲不覺頗為感動,他知道,秋離雖然話說得俏皮有趣,十分談諧,但卻也明顯地流露出他對一個女子的責任與苦心,而那是誠摯的,慷慨的,永恆的,坦蕩的,無私又深切的。周雲在昔往,還一直以為秋離只是一個強者,一個智者,一個習慣獨身生活的飄零客,如今,他明白了,秋離更是一個懂得感情,瞭解愛悅,進一步識透了男女關係的君子,他是個那麼磊落,那麼開朗,又那麼豪邁的男性中人!
沉默了半響,周雲誠懇地道:“秋兄,我只能說一句話,梅瑤萍找對人了!”哧哧一笑,秋離道:“她在聽到我告訴她不準偕來的意思之後,既不表抗辯,亦不表滿意,僅是朝我看著。有一剎那,我以為她會大叫大鬧呢,但她什麼表示也沒有,平靜得出奇,想起她當時的反應,至今我還有點擔心——”馬標愕然道:“擔心什麼?這樣不是很好麼?”聳聳肩,秋離道:“就是因為她太平靜了,我才覺得有些不安,依她的個性來說,她不應該這麼柔順的呀!”
哈哈大笑,馬標道:“關於這個,兄弟,你就是外行了。
女人哪,任她是頭雌老虎,只要她全心全意地愛上一個男人,也就立即變成一隻小貓,就以你那老嫂子來說吧,在嫁給你哥我之前,不也潑辣得緊?可是一旦嫁給我以後,你猜怎麼著,呵呵,可乖得連喘口氣也不敢啦!”
秋離眯著跟,皮笑肉不動地道:“不見得吧?老哥,就在大前年,我還親眼看見嫂子扯著你的耳朵罵你老不正經,老殺幹刀呢……”呆了一呆,馬標隨即面紅耳赤,尷尬十分地道:“呢,哪有……這回子事?你不要瞎扯蛋,……你嫂子怕我怕得一塌糊塗,人家不明就裡的,還真以為是這樣呢……”忍住笑,秋離道:“罷罷,算我信口雌黃。”
氣得脖子全粗了,馬標低吼道:“本來你就是信口雌黃!
成,小子,這裡不便講什麼,等回去了,哼哼哼,我再好好與你算這本帳!”
連連拱手求饒,秋離道:“下次不敢了,老哥,千萬請你撓過小弟這遭。以後小弟再怎麼說,也不會掀你的底,漏你的馬腳啦……”恨得牙癢癢地,馬標瞪著一雙牛眼道:“你小子這張利嘴真他媽是把殺人刀,我,我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不成?怕你掀什麼底,漏什麼馬腳?照你這樣一說,人家不明就裡的,可還真以為我有什麼把柄握在你的手裡呢!”
秋離笑吟吟地道:“好,好,就算沒有,行不?”蒙著面罩的周雲笑道:“你們哥兒倆,一天抬槓到晚,也沒見那大精神的人……”嘆了口氣,馬標道:“這小子哪,是塊不點頭的頑石,我和他之間的口舌之爭也不能叫做抬槓。呢,我是在教訓他,可是業已教訓多少年了,他卻還是這副樣子,一點長進也沒有,好不可嘆……”一番話,說得大夥兒俱不由笑了起來,而就在這一片和諧的笑聲裡,秋離已忽然“噓”了一聲,臉色修變:“聽!”各人立即噤聲,側耳靜聽……可不是,有動靜了,一片急劇而沉實的馬蹄聲正快速地向這邊移近!
馬標緊張地道:“他們來了!”
靜默地聆聽著,秋離喃喃地道:“約有十來匹馬,正向此處奔來。”
“金絕劍”衣帆微微一笑道:“當心他們另有詭計。”
點點頭,秋離低促地道:“稍停與對方接頭的時候,煩請二位前輩警戒敵人奇兵埋伏,大哥與周兄則兩翼掩護,由我主中應敵,不到必要,各位無須動手。”
說到這裡,他又歉然笑道:“時間迫急,在下斗膽作主籌劃,冒犯之處,尚乞二位前輩恕罪!”衣帆開朗一笑道:“老弟少年英才,斷事如神,設計周到,我等正應馬首是瞻,哪裡還會有絲毫異議呢?”鮑德忙道:“全不用客套了,秋老弟怎麼說,我們怎麼做,在臨陣應敵這一門經驗學問上,人家可是頂尖兒的!”
於是,秋離不再多說,霍然站起,目光投注向斜坡下的遠處荒煙裡。那邊,果然有十餘乘快馬正分草如浪,迅速往坡下接近!
奔來的十餘匹鐵騎,全是黑鬃黑毛,就有如十幾團平地而起的烏雲,滾滾朝草坡上接近。
馬上騎士,亦是純一的黑色衣袍,由於距離仍遠,尚看不清他們的面容,但是,卻能以體會出他們之間的一種氣氛——一種緊張又沉重的氣氛。
這時,“中原雙絕劍”周雲、馬標等四人俱已站起,他們略在秋離背後一步的距離成為一排,讓秋離挺立在面前。
來騎分開如霜的萋萋白草,開始仰馳向坡,而秋離卓立坡頂,也是一身純黑,黑色頭巾,黑色勁裝,黑色皮靴,風吹拂著他的頭巾,獵獵飛揚,他的眸子冷沉又淡漠,凝注著坡下逐漸來到的敵騎。此刻,名震天下的“鬼手”,正有如一尊俯視著九幽血池的魔神,有如一隻以冷眼睨睨獵物的猛鷲,顯得那樣的偉岸雄霸,又那樣的冷酷彪悍!
那些接近的鐵騎——共有十二匹,在隔著秋離還有三丈多遠的地方紛紛停住,馬上十二名騎士的十二雙眼睛也默默地投注向他。
他們個個皆是一身黑衣,背後,脅下,俱有隱藏之物隆起,一看即知攜有兵器。他們為首的兩個人,一個身材修長,、面白如玉,眉宇唇角間全透出一股無可言喻的精練世故的韻味。最令人注意的是他那一雙眼睛,深邃、爛亮、銳利,且帶有一種古怪又邪異的光彩,宛似有兩粒多稜角的,能施聚光芒的鑽石暗暗嵌在裡面!這人看不出他的確實年齡,但由他那深沉老辣的形態與怪異幻迷的眸瞳所顯示的陰詭秘詐神色來推斷他的年齡,也該在中年以上了……這人旁邊,是個枯乾瘦小的老頭子,這老頭子有一雙黃湯眼,塌鼻樑,又加上把稀疏疏的黃鬍子,十分不起眼。但看著他,卻令人有一種特別不安的感覺,就好象,呢,他的皮包骨似的瘦小身體裡,含蘊著某類惡毒的衝動暴戾的力道一樣,使人不自覺地有些惴惴……就這麼互相凝注著,一時間,哪一邊也沒開口,但雙方的每一個人都能尖銳地感觸到對方目光中的敵意與憎恨,那是一種不可消彌的敵意,一種強烈的憎恨!
於是——
對方十二騎開始極為小心地緩緩移近,現在,距離這邊已不足兩丈遠近了……他們的為首者——那個面如冠玉、雙眸邪異的人物首先朝右微微點了頭,他與那老頭子身後的十多名騎士立即拋鐙下馬。十個人的動作全是那麼快速利落,幾乎只見他們雙腳離鐙,十個人業已好生生地站在地面了。
這人與那者頭子並未下馬,他在唇角浮起一抹古怪的微笑,然後,望著秋離,以一種十分沉靜徐緩的聲音開口道:“我想,閣下必是鬼手秋離了?”
秋離毫無笑意地笑了笑:“果然不愧生了一雙好招子,難怪人家稱你為‘魔眼雙心’了—只不過,丘達,現在尚未見識到,你那顆心是如何雙法!”
那人,正是“八角會”的大龍頭,江湖上出了名的梟雄——“魔眼雙心”丘達,他深沉地一笑,道:“你會見到的,秋離,今日之約,你不就是這個意思?”點點頭,秋離道:“很聰明。”
丘達順手一指他旁邊的小老頭子,淡雅地道:“我十分樂意替你引見我的副手,也是我多年來生死與共的老夥伴‘小靈王’蘇樸。”
秋離笑笑道:“他確是有那麼幾分味兒。”
“小靈王”蘇樸突然聲如破鑼般沙啞地道:“姓秋的,你得意不了多時了,對你這後生小子來說,‘八角會’,業已盡了最大的忍耐!”
“哦”了一聲,秋離道:“是麼?”
蘇樸那張骷髏似的幹黃面孔浮起些激動的褚紫色,他狠狠瞪著對方,暴烈地道:“依江湖的傳統來說,姓秋的,當年你那死鬼義兄屠孤吉坑害了本會十多條好手的性命,這筆帳光是屠孤吉償還是不夠的,我們便應該再在你頭上補償才對但我們忍了,罷了,沒有找你算帳,卻由你在江湖上趾高氣揚,不可一世,只要你不惹我們,我們原也不欲翻起舊帳,可是你不!首先你有一段時日四處刺探我們,揚言要報復我們,繼而打擊了我們的盟友‘狼牙幫’,在他們手下截走本會重要人質宗家的孽遺,你意猶未足,更在襄陽牛鳴石下以卑鄙手段狙殺本會所屬,將本會‘大掌旗’雷仲,‘大威壇’壇主上官坤加以殘殺。這一樁樁的挑釁行為,一筆筆的漫天血債,全是你做下的,你開的頭。秋離,你以為你是誰?你又以為我們是誰?‘八角會’就容得你如此欺凌,如此迫害麼?如果你這樣去想,我可以告訴你,你就完全錯了,徹頭徹尾地錯了!”
秋離平靜地道:“你說完了?”
重重一哼,蘇樸憤怒地道:“難道我還是冤枉你?”冷冷地,秋離道:“我可以一件一件地答覆你。姓蘇的,有句話說,‘不教而誅謂之苛’,我不要落這個罪名,所以我要好好地,仔細地教你一教!”
勃然大怒,蘇樸吼道:“大膽狂徒,你好大的口氣!”
一側,“魔眼雙心”擺擺手,平淡地道:“叫他說,老蘇。”
秋離目光冰冷,面如寒霜,他低沉地道:“很好,不管今日的發展如何,我想我們必須將事情說清楚,是非之間,就算不必公論,至少自己心裡也有個底!”丘達陰側側地道:“不錯!”
將目光投注在遠處雲霧迷繞的大玄山頂,秋離的雙瞳中似是漾起濛濛的煙幻,他徐徐地道:“我屠大哥半生江湖,創下的俠風義名不用我綜述,兩道中人凡是有點良知的也不會不承認。而正邪不併存,賊我不兩立的趨勢仍自古皆然,因為屠大哥的正直剛烈,嫉惡如仇,他便得罪了你們——‘紅心教’‘青衫幫’‘八角會’。你們這批荼毒武林、危害善良的蟊賊即糾集了四十一名好手,用盡了一切可能使出的陰毒手段與卑鄙伎倆算計他,不顧信義,罔論天良,逼著屠大哥走向絕路,迫使他將一條有益江湖的生命棄捨,這筆血淋淋的仇,刻骨樓心的恨,並不因我屠大哥的逝去而逝去,它依然記存在屠大哥的後繼者———我秋離心中。”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在我屠大哥與你們一場血戰後,固然我屠大哥因傷重不治含恨而投,但你們也死傷狼籍,一敗塗地,開始冰消瓦解,土崩山頹。這些年來,‘紅心教’與‘青衫幫’業已痕跡不留,蹤跡未見,可能他們早就跨得徹底、碎得乾淨了,也可能那僅有幾個餘孽嚇破了膽永不敢再現江湖了。可是,只有你們‘八角會’卻在龜縮了一段時日之後再度死灰復燃,猶想做那東山重起的美夢,你們到處招兵買馬,勒索錢財,更脅迫到那可憐的宗家頭上,人家不服,你們便寅夜圍莊,燒、殺、擄、掠,將宗家一個好好的莊院,一個美滿的家庭搞得七零八落,妻離子散,整得宗家家破人亡,成為一片焦土。然後,你們猶不為足,更唆使你們的尾巴‘狼牙幫’截殺宗家僅存的孤兒寡婦,意圖斬草除根,永除後思。丘達,這種喪天害理,斬盡殺絕的狠毒行為能算‘人’的行為麼?還能算是武林中人的行為麼,同在兩道上混闖,我都替你感到羞恥!當然,我碰上了這件事,所以我就伸手管了——不論我和你們‘八角會’有沒有宿怨,這件事只要我遇著,我就一定會管的。我想,除了那人業已麻木,否則,任是哪一個見著了也決不會袖手旁觀!”
冷峻地,丘達道:“不要說得這麼仁義道德,姓秋的,你也不是善人!”
點點頭,秋離平靜地道:“對,你說得完全對,我確不是善人,但我不做違背良心、傷天害理的事,而且我崇尚仁義,注重信諾,不殺無辜,不傷婦孺,比起你們來,我只怕要強得多了!”
蘇樸大叫道:“那是你自己以為!”
冷冷一笑,秋離道:“江湖中人的眼睛是雪亮的,無庸爭辯——或者,蘇老兄,你舉出個實例來反駁我方才所說?”“小靈王”蘇樸窒了窒,他是想找出一件有關秋離所做的不符他剛才所言的事情來,但是,卻硬是想不出來。越想越急,一剎那間,他已經汗水涔涔面紅耳赤了!
丘達十分不悅地盯了他這位副手一眼,又冷峻地道:“秋離,你有一張巧嘴!”
秋離笑了笑,道:“我更有公理,否則,你們這位二當家為什麼掙了這麼久,卻連一個屁也放不出來?”突然惱差成怒,蘇樸面如豬肝,髮梢上指地厲吼道:“滿口胡言的混帳小子,我要活劈了你!”
口裡“嘖”了兩聲,秋離不瘟不火地道:“蘇樸,你是一個毫無修養,沒有德性的野種!”
這一下,蘇樸再也忍不住了,他咆哮一聲,方待有所動作,丘達已冷森地叱喝出:“你瘋了,老蘇?”猛然將一口怒氣吞下,蘇樸氣得混身哆嗦,握拳透掌,差一點連眼珠子也突出了眼眶!
鼻中哼了哼,丘達又對秋離道:“下面,你還有要說的麼?”舔舔唇,秋離道:“當然,至於襄陽牛鳴石那段公案,你們‘八角會’的那一批爪牙只是運氣不好,黴星高照,恰巧碰上了我!”
厲烈地;丘達道:“只是碰上了你,你便如此心狠手辣地擺平了他們四五十個?”秋離冷冷地道:“當時他們四五十個也正想將人家五六個人擺平!”
一昂頭,他又道:“你那批手下仍去劫鏢,而劫了鏢還要殺人,這是第一個不該;我已經一再警告他們,叫他們遲下,但這些人全然不聽,自取殺身之禍,此乃第二個不該。有此兩個不該,在我的習慣來說,已經有足夠擺平了他們的理由而有餘了,這一點,想你丘某人也知道!”
丘達強忍怒氣,語聲卻已見憤激:“秋離,如此說來,你的所行所為,全是正確了?我的那批手下就註定該死的?你已將審判、定刑、執行等權力集於一身了?”冷森地一笑,秋離道:“在我的力量範圍來說,是的!”
丘達雙目光芒候閃,宛似有一抹血影掠過,他陰沉又歹毒地道:“那麼,你以為我們是誰呢?就會任你這般壓迫而畏縮不前?”搖搖頭,秋離道:“不,我並不如此以為!”吁了口氣,他接著道:“而且,我們都不會如此以為。我們的帳並不因為僅只這一筆,還有另外一筆,相信我們全知道,這一筆帳已經不易消除了,’那另一筆,自然也就更不可能化解了!”
丘達冷沉地道:“你是指屠孤吉那筆帳?”點點頭,秋離道:“我早已說了,你很聰明,丘達。”
丘達如玉的面孔浮起一抹冷酷的蒼白,他唇角略一抽搐,露出一絲有如豺狼般的笑容道,“很好,姓秋的,我們也打算結一結這筆帳,你的提議,我們十分表示贊同!”
哧哧一笑,秋離道:“當然,否則你們也不會來了!”
月光越過秋離肩頭,丘達看了看馬標,又瞥了瞥周雲,然後,落在“中原雙絕劍”二人的面孔上。
他仔細地凝視了二人一陣,幽冷地道:“假如我沒有猜錯,你們二位想必是‘中原雙絕劍’?”衣帆看了看鮑德,頷首道:“不錯。”
丘達的目光又閃了閃,低沉地道:“二位以此種姿態出現在眼前的場合,大約是來為秋離助拳來了?”衣帆老老實實地道:“你說對了,丘當家。”
沉默了一卞,丘達道:“明明知道不必要,但我仍願提醒二位一句,你們可將輕重先衡量過了?與‘八角會’作對為敵,恐怕不是一件合算的事!”
溫和地一笑,衣帆道:“世上有很多事,丘當家,是不能純以利害得失四個字來做行為準則的。況且,事實上貴會也沒有象當家的你所說這般不可一世,至少,在我‘中原雙絕劍’眼中以為如此!”丘達第一次神色變了,他寒著臉道:“這麼說來,你們二位是一定要淌這塘混水,捲入這場是非中了!”
平靜地點點頭,衣帆道:“我怕正是這樣了。”
怒哼了一聲,丘達道:“好,希望你們不至後悔!”
衣帆深沉地一笑道:“這個問題,更無庸當家的操心了!”
深深地吸了口氣,丘達道:“看這情形,我們必須要用鮮血來解開我們之間的這個死結,很遺憾我沒有其他更好的方法。”
用手磨擦著襟前雪亮的銅釦,秋離微笑道:“你說得對,我搜盡枯腸,卻也找不出更好的方法呢。”
面容上沒有絲毫可資探討的表情,丘達冷沉地道:“秋離,你可要建議用哪一種方式來解決麼?”秋離一笑道:“約是我訂下的,照規矩說,你們有先行選擇的權力,只要不是指定我伸長脖子白挨刀,任什麼方式我全可以湊合!”
一抹寒森的笑意浮上丘達的唇角,他諱莫如深地道:“你這般大方?”笑了笑,秋離道:“當然。”
他古怪地眨眨眼,又道:“反正我也明白不論是哪一種方式的決鬥,結果必然只有一個形態。”
丘達脫口道:“哪一種形態?”
霍然大笑,秋離道:“一場混戰而已矣!”
丘達生硬地道:“似乎你早就胸有成竹了,秋離。”
聳聳肩,秋離道:“也談不上什麼‘胸有成竹’。丘當家的,因為你們是哪一種類,我心中雪亮的,對你們這幫子人,說老實話,我並沒有抱著什麼幻想,期望你們有什麼公正仁義的表現,這是不大可能的事。不妨乾脆說穿了,到時候你們一湧而上之際也省卻少不了羞恥,雖然你們早已不知什麼叫做羞臊了。”
“小靈王”蘇樸業已氣得差點就跳下馬來,他狂吼道:“姓秋的,你即將用休的狗命來實償你的囂張!”
秋離皮笑肉不動地道:“這要試過之後才知道,老小於。”
於是——
緩緩地,丘達翻身下馬,同時,他伸手入黑袍之內,手縮回來的時候,已經多出了一件奇異的兵器——一根核桃粗;細、’三尺長短的銀色杆柄,頂端以細鏈垂綴著一枚比巴掌稍大的八角星形物體。這枚八角星形物體,打眼一看便知道是一種利器,八隻稜角尖銳鋒利,閃泛著藍汪汪的寒光!
杆柄頂端連結著這枚星形利器的黑色細鏈,約有兩寸之:長。現在,丘達輕輕搖晃著那枚八角星,冷木地一笑道:“知:道這傢伙的名字麼?秋離!”
搖搖頭,秋離道:“十分陌生!”
丘達邪惡地笑道:“它叫‘八角飛星’,是我使用四十餘年的隨身兵器,也是我最親密的夥伴——”雙目以一種無可言喻的蔑藐神情看看秋離,他續道:“十年前,你的拜兄,昭,大名鼎鼎的‘赤膽聖手’屠孤吉嘗過它的滋味,換句話說,它也品嚐過屠孤吉的鮮血,事隔多年,想不到它又要試試威凌天下的‘鬼手’血肉韻味如何了。”
內心頓時猛然抽搐絞痛,但秋離表面上卻毫無悲憤之色,他哧哧,笑,吊兒郎當地道:“如此說來,你那‘八角飛星’與我們可算是老交情啦,當年喝過我屠大哥的血,今天又要吃我的肉,它真有福氣哪。”
丘達一見未能激怒對方,又冷峻地道:“一想起屠孤吉當時被我們殺得混身似浴血,狼狽不堪的模樣,至今尚令我嘆息,何苦呢?為了爭不必要的一口氣,非得強行出頭不可,結果鬧了個死不瞑目,咳,他也未免太傻了。”
秋離笑吟吟地道:“可惜的是,他的拜弟也一樣這麼傻啊!”
丘達沉沉地道:“今天的情勢看來,秋離,恐怕你的處境也是不比你的義兄屠孤吉當時強上多少,我幾乎已經可以看到你那熱血四濺的慘狀了!”
怪笑一聲,秋離道:“奇怪,怎麼我隱隱看到的卻是你們那人仰馬翻、屍橫遍野的情景呢?莫不成這其中有什麼毛病?大約我們的神智意念不能溝通吧?”.口裡“嘖”了兩聲,他又道:“不過,我可以提醒你的是,十年前的老把戲,在十年後再搬出來重演極可能就不靈了。你和蘇樸在當時是參與那次無恥勾當的四十一個人其中的兩個,你們曾經流過我屠大哥的血,也曾間接害丁我屠大哥的命,這筆帳,我算得清清楚楚,一絲不苟,屠大哥和你們的決鬥,與今天我和你們的決鬥,對象人物,差不多相同,但是,有一點不大相同的事你們萬萬不可忽略了……””丘達略現不安,他強笑道:“我卻看不出有什麼迥異之處。”
秋離哧哧笑道:“只有一點。”
“小靈王”蘇樸怒喝道:“哪;點?”
秋離慢條斯理地道:“我屠大哥心地善良,為人敦厚,時常予人以退路,但我卻不大一樣。或者,列位也聽說過吧?‘鬼手’秋離自來行事喜歡斬盡殺絕。而今天這個場合,這種性質的搏戰,我就更看不出我有什麼理由需要違揹我那斬盡殺絕的習慣了。看看各位,你們一個個那凶神惡煞、陰毒狠戾的賣命相,也就越發加深了我的決心,只要一動上手,你們便準備拼命吧,否則,就算你們跪地哀求,我也不會饒恕你們之間的任何一人!”
丘達冷森地道:“你把話說得太滿了吧,秋離?”凜烈地一笑,秋離道:“我既敢這麼說,我也就能這麼做,要不,今天我就不會活著離開這白草坡!”
丘達狠毒地道:“你還自以為可以離開?”秋離冷冷地道:“如方才回答蘇樸的話一樣,姓丘的,那要試過之後才能知道!”
陰沉地點點頭,丘達一拍他坐騎的皮鞍,那匹健馬立即善體人意地跑到一邊,同樣的,“小靈王”蘇樸也跟著做了,後面那十名一看即知硬把子的人物也迅速站成了一個半圓——將秋離等五人圍在中心。
這時“金絕劍”衣帆忽然上前一步,他湊在秋離耳邊,將聲音放得有如蚊繩般道:“十餘年前,這‘魔眼雙心’丘達與‘小靈王’蘇樸二人曾經參與那場謀害令拜兄屠孤吉的行動,而你的本事又師承於令拜兄,老弟,你可考慮到他們或者熟悉你的武功路數及根底!”
搖搖頭,秋離低聲道:“不妨。前輩,關於這個問題,我早已料想到了,但可以說毫無影響。第一,當年他們四五十個人圍攻屠大哥一個,場面十分混亂慘烈,敢說他們根本無人能默記到屠哥的武學路數;第二,屠大哥是個驚人的能者,他所俱備的藝業浩博而深邃,奇異而巧妙,並且可以連貫混合使用,若非一招一式苦學精研,便無法能瓢竊;第三,十餘年以前,前輩,在下便已將屠大哥所傳武功精髓加以融會貫通,又另外演變創造了一些新的招式,或增多,或刪減,與屠大哥當年所傳技術已經不益雷同了。以上的三個因素,前輩,便算他能記住當年屠大哥的武功路子,也絲毫髮生不了作用!”
滿意地微笑,衣帆道:“如此,老夫無所掛念矣。”
秋離目中緊盯著對方在調兵遣將,安排佈置,他口中邊道:“前輩,注意‘八角會’的陰謀,他們尚有其他的人埋伏未出——眼前,據在下所知,他們的大執法與那掌下游魂倪尚強便未出現!”點點頭,衣帆道:“放心,老夫自會留意。”
在退回原位之前,這位“中原雙絕劍”之首又叮嚀了一句:“你也千萬謹慎,老弟。”。
答以感激的一笑,秋離道:“在下省得。”
後面,馬標蹩著嗓子道:“兄弟,場面有些邪,你粗心不得哪!”秋離揹著身頷首道:“你寬懷,大哥,我是叫人家嚇唬長大的,這些野種罩不住我!”
這時——
‘“魔眼雙心”丘達業已調配停當,他緩緩走上幾步,右手伸入懷中,左手倒提他的“八角飛星”,冷酷地道:“我想,你該沒有什麼可以等待的了,秋離。”
秋離也迎上了幾步,一笑道:“難道說,你們還有什麼等待的麼?”丘達沉靜地笑道:“很抱歉,我們恭敬不如從命,便照你所料的那樣來進行今天的這場拼搏了!”
冷峻地,帶著幾分譏刺,秋離道:“混戰!”
丘達毫無表情地道:“可以這樣說!”
狂放地一笑,秋離輕蔑地道:“難怪你們做此決定,因為,今天你們的人數,與十年前和我屠大哥交手時的人數比較上差不多,你們全佔優勢哪!”冷冷一哼,丘達道:“用不著多說了,秋離,光是賣嘴皮的功夫是解決不了問題的!”神色候寒,秋離狠烈地道:“非常對,丘達,我們便用那種可以解決問題的方法吧!”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4:02:44
第三十三章 大顯身手
風悽悽,草莽莽,氣氛在無比的緊張中帶著無比的肅殺,—而人們的心腔在狂跳著,熱血在澎湃著,白草坡的景緻融合著人心裡的感觸,好不慘烈!丘達回眸瞥了一眼他的手下們。但是,就在他的目光尚未轉回的一剎那,他的身體沒有做出任何縱躍的動作,整個人已突然飛向了秋離,幾乎快得象疾逝的流光懊閃,“八角飛星”在一溜寒光裡帶著尖嘯擊向了秋離腦門!這種攻擊方式,是秋離所慣用的,如今敵人竟東施效顰跟著來了這麼一記,秋離未免覺得十分好笑!他暴閃而出,同時一招‘鬼在哭”拋去,掌影如刃猝掠,丘達陰笑著連旋十六轉躲開。在這旋轉中,他的“八角飛星”便舞起漫空的芒彩,在穿曳交織的勁力排蕩下猛罩對方!丘達在他這柄“八角星”的凌厲招式上,已有了十多年的火候,所以施展起來,也就異常的純熟與老辣,甚至到達了爐火純青的地步。是以他甫一展開攻擊,秋離即已感到敵人招術的凌厲及雄渾,這種深湛的造詣,秋離確見得不多,不過,卻也並沒有出他的意料,在他的想法中,“八角會”的首領所該具備的本事,便原應如此。
凌空的身形突然急速飛旋,秋離在藍光閃爍的異芒光條中穿射彈躍。每在翻騰之時,俱是出手如電,揮掌似刃,以縱橫並飛的掌勢來牽制敵人連綿不斷的攻撲,於是,兩條人影追逐奔掠,此起彼落,一剎那“八角飛星”呼嘯耀眩,一剎那鐵鑄似的鬼手伸縮攜劈,在尖銳的勁風聲裡,兩個人追搏於宇宙之間,拼殺在星光之內,將天下幻為一粟了。
突然——
“小靈王”蘇樸暴叱一聲,用手指向鬥唱—那十名圍成半圓形的“八角會”高手中,立即有兩個人飛身而起,撲向正在激戰中的秋離!這兩個人一胖一瘦,胖的生得腰粗膀闊,滿臉橫肉,下巴上長著一顆生有黑毛的紅痣,模樣十分兇惡;瘦的一個缺少了一隻右耳,倒吊盾,朝天鼻,削腮薄唇,露出一口黃板大牙,那副尊容就不堪承教了!兩個人別看模樣不俏,動作之間卻是快速利落到了極點。
胖的那個使一對“龍口環”,瘦的使展一柄“鬼角斧”,兩人.配合得又巧又快,眨眼間巳來到了秋離身側,悶不吭聲地便攻了上去!
小心戒備著的馬標這時沉不住氣了,他一揮手中的雪亮馬刀,往前一錯步,大吼道:“好一批吃爛飯、打群架的邪龜孫,你們“八角會”就是以這等法子竄紅起來的?行,老子也就一併請你們照顧了吧!”“小靈王”蘇樸奸笑道:“看你這副粗俗不堪的樣子,便也曉得你不是頂天的貨色,你不服氣麼?好,黃壇主!”其餘的八名人物中,有一個高不滿三尺,猴頭猴腦,卻兩臂垂地的怪異角色一躍而出,沉沉地答:“在!”
蘇樸陰側側地道:“我們不可忘了禮數,先報名號,後宰活人!”
那黃壇主咧開大嘴醜惡地一笑,斜睨著馬標:八角會‘大智壇’壇主‘仙猴黃吉’!”馬標一下子犯了昔日毛躁脾氣了,他狂笑了一聲,指著那黃吉道:“你他媽還在那裡得意洋洋地自以為你真象人種?狗操的混帳,你可不正似一頭畜生?”仙猴黃吉神色不變,他反而笑容可掬地招了招手,道:“不管是什麼,好朋友,你過來嘗試一下心中就有數了。”
怒吼一聲,馬標手中的馬刀側貼向後大步行出,邊咆哮著:“很好,老子正想掂掂,你他媽有沒有個人的分量!”
他甫始走出兩步,後面,周雲已冷靜地道:“馬大哥,且慢——”馬標回首道:“有什麼不對麼?周老弟……”他那個“弟”字還在舌尖上打轉,一聲淒厲怪笑起處,一片強猛得有如鐵錘似的勁道已突然撞向他的背脊!
馬標才覺有異,立即撲向一邊,但是,人影倏閃,又是六股風分自六個不同的方向呼呼轟轟地罩到!這一下,馬標才嚐到了滋味,他心知不妙,在連連閃避下虎吼一聲,三不管地挺入猛衝向前!
對方——仙猴黃吉動作捷如飄風,他毫無聲息地挪出三步,雙掌拋起,一個半弧,猛往內合!
狂飈猝掠,有如巨浪掀天,馬標一刺不中,整個人便被這片狂飈的邊沿撞得飛起五尺,一屁股跌在地下。
黃吉怪笑如梟,隨身急進,抖起十六掌立劈馬標,馬標雖說跌得頭暈腦漲,骨節慾裂,卻十分清楚明白,他怒罵一聲,連連就地翻滾,同時馬刀順著翻該之勢飛快暴折,寒光閃閃中,草莖齊飛!
斜刺裡,一抹銀芒淬襲來,毫無聲息地指向黃吉!顧不得再行追擊馬標,黃吉一個腳翻轉回,身形如電挪移中,陡然三十一掌回敬過去!
不錯,這出手援救馬標之人,正是周雲!周雲的“壽龜劍”伸縮吞吐,宛如流光電掣,暢順極了,利落極了,他身如行雲,速走速轉,而手上劍便一波一波、一輪一輪地飛刺向了黃吉!
那黃吉一邊揮掌對抗,邊嘻嘻笑道:“蒙面小子,你的功夫比那方才出手的土休要高明多了,呵呵呵,.還是你這種對手要過癮些!”
周雲劍出如電,刺戮閃掠宛如龍翔風舞,他冷冷地道.:“你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姓黃的!”掌風呼轟中,黃吉大笑道:“那要你勝過我之後才能說這種話!”他們兩人的激戰方才展開,在草叢中踢出了老半天的馬標已經翻身起來,“金絕劍”衣帆因為要與拜弟鮑鎔應策全局,防止敵方奇兵突出,是而不能上前扶持。衣帆又是關注又是焦急地叫道:“馬老弟,你傷了不曾?”用力活動四肢,馬標苦笑道:“還好,沒受什麼傷,只是方才有點跌得發暈……”衣帆忙道:“決過來,老弟,不要輕舉妄動……”他話還沒有說完,對面,“小靈王”蘇樸已冷悽悽地一笑,帶著一臉輕蔑不屑的表情道:“我還以為姓秋的找來些什麼各家好幫手為他助拳撐腰呢?原來卻只請來這一群飯桶!”
馬標正要走向衣帆那邊,聞言之下不禁怒氣頓生,他猛的站住,朝著蘇樸破口大罵:“放你媽的狗臭屁,你以為你又是什麼不得了的英雄霸才?說穿了一個銅板不值,也不過是個仗著人多手眾專打爛架的下三流毛賊罷了!”
“小靈王”蘇樸面色倏變,他冷森森地道:“你死定了,小輩!”
馬標昂然不懼,吼道:“你試試看!”
蘇樸雙目泛出紅光,形容猙獰地叫:“‘大能壇’壇主何在?”後面的七八人中,一個身如牯牛般壯健的巨漢應聲而出,他手執一根幾臂粗細的純鋼“行者棒”,象個黑無常似的大步來到蘇樸側旁站定。
蘇樸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冷冷地道:“把那混東西宰了。”
巨漢躬身退下,轉過來,手指馬標,聲如悶雷般道:“我是‘八角會’‘大能壇’壇主‘黑韋陀’範錦福,老小子,你過來領死吧!”咆哮一聲,馬標吼道:“你是個驢鳥!”
“黑韋陀”範錦福那張平板、冷酷而又略顯得呆滯的黑麵孔上頓時浮起一股獸性的憤怒,他喉頭悶啤一聲,象頭瘋牛似的衝向了馬標!
馬標暗叫一聲“乖乖”,不敢怠慢,一個虎跳騰起,抽刀便是連環不絕的十二記斬去!
那範錦福雖然身軀巨大笨重,但行動卻快得出奇,他微一挺身,揮起那撐天柱似的純鋼“行者棒”,呼呼轟轟便硬迎而上!馬標哪敢硬碰,他立即刃走偏斜輕輕斜刺,閃電般展出七招五式。範錦福毫不退避,又是狂風暴雨似的十七棒橫掃千里般揮了過來!
兩個人這一對上,馬標可是又吃盡苦頭了。敵人身大力不虧,力氣足,傢伙長,施展起來宛似風捲殘去,更有雷霆萬鈞之威,直逼得他閃挪竄跳,團團打轉,沒一刻業已渾身見了汗!
隔山觀虎鬥的“小靈王”樸在那裡聲聲笑笑道:“差勁,差勁,若大的口氣,卻就這是點能耐哪?”“金絕劍”衣帆深深地凝視著“小靈王”蘇樸,淡漠地道:“在這個時間就說風涼話,未免太早了。”’蘇樸乾澀澀地一笑道:“我不妨告訴你;‘八角會’丘大龍頭的功力之深,是你們所預料不到的,而方才又加入助陣,的兩個人,便是本會‘大義壇’與‘大勇壇’的兩位壇主。本會八壇鼎立,形似八角,而八壇依序分高低,是為‘大能壇’‘大英壇’‘大義壇’‘大勇壇’‘大智壇’‘大烈壇’‘大咸壇’‘大雄壇’‘大義壇’與‘大勇壇’的兩位壇主業已與本會丘大龍頭‘大能壇’聯手對付秋離了。休說丘大龍頭本身的本領不凡,便是這兩位壇主,嘿嘿!也是本會八位壇主中前幾把交椅的人物,以他們協同之力,只怕秋離再是蠻橫,也未見有什麼勝算希望……”得意又陰詭地轉眼珠子,他又續道:“至於那位蒙面朋友與粗魯狗才,則情況更是明顯,他們在本會‘大智’及‘大能’二位壇主的進襲下,你可以看著早就陷入狼狽不堪的險境之中了!莫不成會發生奇蹟麼?這兩人的斷命飛魂,也不過只是遲早之事而已……”十分有趣地一笑,衣帆道:“你這分析倒是非常樂觀而簡單,不過老夫看來情勢似乎卻並不象你所說的這般變化呢……”冷悽悽地一笑,蘇樸道:“你以為與我以為只是因為立場不同而各取的看法罷了,事實終歸是事實,我可以斷然告訴你,今日之戰,得到最後勝利的人,必是‘八角會’無疑!”
目光閃了閃,衣帆沉緩地道:“老夫不以為然!”
斜瞄著衣帆,蘇樸道:“用著硬嘴,姓衣的,結果如何,你我全是瞎於吃湯圓——心裡有數,光是吹大氣是不行的。對於你們兩位,嘿嘿!我們也有處理及消滅的方法。”
衣帆微笑道:“是麼?”
蘇樸明陽怪氣地道:“你便故意做那淡然之狀吧!姓衣的,看你尚能扮到幾時,可憐你們中原這兩把名劍,今朝即要折在此地了!”
與衣帆並肩站立的“銀絕劍”鮑德,卻沒有他的拜兄那等好修養,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氣,這時突然爆出!
“蘇樸,聽你一個人在那裡自吹自擂,胡說八道,我已聽得夠煩了!諒是痴人說夢吧,你也該揀個大黑天,你這不成.氣候的東西卻偏偏在這朗朗乾坤之下信口雌黃。妖言害人,哦呸,真個厚顏無恥之極!”
蘇樸神色大變,他咆哮道:“鮑德,你以為你是什麼玩意!”
狂笑一聲,鮑德道:“至少比諸你這關著房門做邪夢的井底癩蛤蟆高明!”
幾乎將肝也氣炸了,“小靈王”蘇樸正待不顧一切發出轉攻號令,那一邊,一聲使人毛髮儲然的尖銳慘號倏起。在眾人驚惶的循視中,天爺,與秋離較手的三人之一一—那個使著“龍口環”的胖大漢於,業已悽空打著滾子朗坡下摔出,每在身體的翻側間俱有十大口一大口的鮮血噴出!這個人,是栽在秋離“苦空八掌”那一記“鬼指東”上了!
目睹此狀,衣帆不由大笑道:“蘇樸,情勢變了吧?果然不似你想象中那樣樂觀哪!”圍著四周的六名“八角會”能手,這時已全沉不住氣,其中一個焦煙容貌的中年人物竄向前來,氣急敗壞地叫道:“二龍頭,尚請馬上下令圍殺,‘大男壇’的何壇主業已隕命了!”
蘇樸又急又怒地叱道:“你慌什麼?那有這等沉不住氣的?丟人現眼也不是這樣的丟人現眼法,不準多說,我自有主張!”那位仁兄急得直跺腳道:“二龍頭,刻不容緩了,我們如果再不聯手合力,全體入戰,只怕就要被對方各個擊破眼睛一吊,蘇樸惡狠狠地道:“大膽的羅成宗,虧你還是本會‘大烈壇’的人物,就似你這般驚慌無主的窩囊樣子,還能成什麼大器?你又豈敢頂撞起我的渝令來?.你是想要造反不是?給我滾下去!”
叫羅成宗的“大烈壇”壇主,一張原本黃焦、焦雷、澀澀的面孔,此刻就越發變得灰土難堪了,他硬著頭皮懾嚼著道:“尚請二龍頭息怒,本壇之意只是——”不等他說完,蘇樸已吼道:“用不著再說下去了,在這裡是你發號施令還是我?聽你的還是聽我的?難道說我的什麼—策略尚須經過你來指點允准麼?羅成宗,此間事了,回去之後,你自己到大執法處請罪!”
頓時面色大變,羅成宗驚惶地道:“二龍頭,這……這……這是莫須有麼?”厲叱一聲,蘇樸額上青筋暴起,憤怒地叫:“什麼?你還不服,你還以為冤枉?反了反了!”
那邊在分成三處鬥得火熱,這裡“八角會”卻在鬧開了內鬨。蘇樸的個性專橫而暴烈,好大喜功,自以為是,尤其是對待他的一干手下,更是獨裁霸道,毫不予人環轉之路,“八角會”中,他除了對大龍頭丘達尚有三分敬畏之外,任何人在他眼裡都不夠分量。如今那“大烈壇”壇主羅成宗竟然在敵人之前與他頂辯——雖然那羅成宗乃是出自一番好意,但這位專橫成性的“八角會”二龍頭卻認為此乃損害他尊嚴的不可寬恕的罪行,在一股突起的怒火中,他也不管是這什麼時機,立即發作,破口哮吼不停……與秋離正在做著殊死拼戰的“魔眼雙心”丘達,這時已到了十分艱困的重要關頭,蘇樸在那裡大罵屬下,他自是聽得清楚,一面奮力攻拒,他不禁一邊低聲詛咒起來。和他並肩圍攻秋離的“大義壇”壇主雖然也在咬著牙硬撐,表情上,卻亦湧起二片極端的不安之色——自然,他的不滿乃是對著蘇樸而起!
那“大烈壇”壇主羅成宗此刻是不甘、不服、又怨又恨,加上敢怒而不敢言,他低著頭在捱罵,心裡業已將蘇樸祖宗十八代全罵翻了……唾沫星子四濺,老臉通紅,蘇樸還在尖吼道:“我現在且不與你多費唇舌,給我滾下去。你這種大逆不道的叛行,待我回去之後再慢慢和你結算——”他正越罵越有勁,越說越有威風之際,就彷彿來自虛無,一道金蛇似的白電閃,突然自斜刺裡射來。由於這一抹金燦燦的芒彩太過快速與玄異,幾乎剛才發覺即已到了眼前,因而蘇樸在大吃一驚之下,險乎就沒有來得及躲開。他怪叫著猛然雙臂後掄躍出三尺,但是,“嚓”的一聲,他那長袍下襬卻已有巴掌大小的;片被削落了!
啊!這猝掠者,是“金絕劍”衣帆……
蘇樸的一張老臉,業已驚成了臘黃,他右手翻處,一顆黑黝黝的怪異兵器便現了出來。那是一顆以焦鋼鑄造而成的猙獰鬼頭,這顆鬼頭的容貌打造得恐飾無比,醜惡異常。面孔的稜角突出,那一條條突出的稜角打磨得鋒利如刃。鬼頭頂上,更霸著;雙三寸長短又尖又銳的獨角,只要看上這玩意一眼,即能明白它的霸道與歹毒。當然它也有個名字,叫做魔面套!
衣帆揮出一劍,將對方逼得如此狼狽,卻並不乘勢進迫,他手執那柄金光奮目,尾芒閃耀的奇古長劍含笑站立,而金色的吞口與金色的劍刃所泛出的金輝互相映耀,甚至將他的面孔也反照得有些金晃晃的了!
胸口急劇起伏著,“小靈王”蘇樸驚魂奠定,不由跳起腳破口大罵道:“好個卑鄙無恥的老王八,你你你……你算是什麼武林成名人物竟用這等下三流的鬼域技倆來暗算你家蘇太爺?你簡直死不要臉丟盡你祖宗人代的人了!”
衣帆淡淡一笑道:“老夫只是警告你,蘇樸,要擺你二龍頭的成風回去擺去,在這裡,‘你還是謹慎點!”
後面的鮑德亦大笑道:“老大,你太仁慈了,方才若換了我,你看著吧,我不叫他掉一雙耳朵才算他八字生得巧。”
蘇樸暴跳如雷地大吼“一雙老狗才;你們耍這一套齷繳把戲耍到蘇大爺頭上頭了?好可恨,好可惡,好可卑,來人呀!”
方才,捱了一被奧紹的:牧烈壇:壇立羅成宗繃著臉來到一邊,冷硬地道:“羅成宗在!”
蘇樸似是忘記先將人家臭罵一頓的事了,他怒吼道:“給我將這兩個老王八宰了!”
羅成宗徵了怔,訥訥地道:“稟二龍頭,就我一個人麼?”雙眼似將突出眼眶,蘇樸大叫道:“混帳東西,叫你上你就上,其餘的事不用你操心!”這時一—衣帆迅速向鮑德使了個眼色,一滑步,身如行雲流水般往前飄了五尺,金劍倏閃,三十七劍融成一片波光,那麼流暢又那麼浩蕩地罩向了“小靈王”蘇樸!
怪叫如嘯,蘇樸飛快騰躍,手上的“魔面套”彈擊跳砸,眨眼之間反攻十招十九式。動作之快,之急,之利落、果然不同凡響!
金芒劃過一道圓弧,殂變圈回,在一片刺耳的割裂空氣銳響中,光華耀眼,蘇樸知道敵人這一招裡面暗含千幻變化,他不敢力敵,倒躍而退!衣帆則走偏路,斜削飛彈,刃光在後,一點寒異卻飛射越前,招術之奇妙精絕,簡直巳達超凡入聖的地步了!
蘇樸雖說頗為震懾於對方功力之渾厚高超,但他到底也是江湖上成了名的人物,經過不少大風大浪了,一聽敵人的劍風有異,立即以最快的反應抗拒,他瘦削的身子凌空翻旋,右手猛掄回迎,“當”的一聲脆響中,他已截開了衣帆那以劍尖彈出的一點星寒!高手相搏,用不著戀戰個幹招萬式以上才能摸清對方底細,往往,只要一下子雙方即會心裡有數。眼前,情勢便正是如此了,蘇樸與衣帆雖然才戰了三兩個回合,他業已驚震於衣帆劍術上精奇湛的造詣,比諸於他,可以說高了三成還有餘,現在他心裡不得不承認,人家號稱“中原雙絕劍”,的確不是虛得虛名……面紅筋浮之下,他一面奮力搏戰,一邊大吼道:“通通上啊,一干混帳飯桶,你們還在等什麼,站著看笑話,抑是需要老子一個個用轎抬你們?”於是——以那羅宗成為首,加上其餘的五個人立即猛衝上來,一窩蜂似的圍攻向了衣帆!站在上面觀戰的鮑德滿臉憤怒之色,他強自按下自己也想出手的激動,拉大了嗓門暴吼:“一群以眾凌寡的卑鄙畜生,江湖上的顏面全叫你們給丟光喪盡了!”“小靈王”蘇樸的“魔面套”飛快舞閃著,他也馬上反唇回罵:“別在那裡窮嚷嚷,姓鮑的,你也不見得是什麼清高角色,若是看了不順眼,大可滾下來挨刀,光站在那裡發他媽的什麼熊?”衣帆金劍流燦揮震,帶起破空的劍芒,一波波的金虹凌厲而又不失韻致地飛曳交舞,宛如道道烈烈光輝貫射幻映,又似一輪泛閃著千萬條奪目異采的碩大金圈在滾動旋轉,奇妙極了,精湛極了,任是他此際以一已之力和七名“八角會”的能手對持,卻也絲毫未落下風!
與“八角會”大龍頭丘達及另一名壇主拼鬥的秋離,這時亦以雷霆萬鈞的攻勢逐步將他的兩個敵人道得有些手足無措了。不錯,丘達的功夫果然十分高強卓越,且有“一心兩用”的特殊技巧,那名“八角會”“大義壇”的壇主;在“八角會”的八名壇主中;也是身居第二要位的能者,’他們聯手協同之威,自是非同小可。可是眼前他們的對手卻不是尋常的江湖人物,更不是徒具虛名的庸才,那是武林中煌赫多年的巨擎,縱橫無敵的霸豪,也是索以狠辣寡絕見稱的鬼手!
老實說,秋離今天在武術上的成就,業已凌駕於他昔日受道的拜兄屠孤吉之上,無論在招術的連用上,技藝的融匯上,還是出手的反應與變化上,全是屠孤吉當年所不及。而更有一點是屠孤吉當年——以至自來便未能據有的,秋離有著比他拜兄更高的智慧與更果決的毅力,或者,‘外面的人已經將他的果決誤解為殘忍了!
當然,秋離的功力深淺如何,“魔眼雙心”丘達是能體會到的。他往昔曾經與秋離的拜兄屠孤吉做過殊死擠戰,屠孤吉的本事高低他自是印象十分深刻,而越因為他對往日屠孤吉的武功強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面對當前後孤吉的傳人秋離,他就更為心驚膽寒了!因為,他業已發覺,今日的“鬼手”秋離,較諸十年前的“赤膽聖手”屠孤吉,藝業之霸道精湛,競要勝兩籌,尤其難絕的,是秋離比之他的拜兄機警得很,刁鑽得多,也狠毒得多!
十年前“紅心教”、“青衫教”、“八角會”的好手共計四十一名合力對付屠孤吉,猶自被屠孤吉殺了個丟盔卸甲,潰不成軍。而十年後,屠孤吉的傳人秋離出現,再度圍襲他時,卻已沒有“紅心教”與“育衫教”的人馬了。更糟的是這屠孤吉的傳人修為之佳,競更超出了當年的屠孤吉——情形是明顯的,此消彼長,“八角會”僅有這兩個人奮力應戰,形勢之孤單惡劣,自是可以想見了!方才,秋離已用他傳得“鬼手”之名的絕技“苦空八掌”將敵人“大勇壇”的一名壇主皮掉,如今,他仍舊循環使用著他的苦空八掌與丘達及另一“八角會”的壇主周旋,他已經心安氣順,泰山若定了。他知道憑自己的本事可以壓住.這兩個對手,雖然‘若要取勝是要費些手腳,但這並不足慮,他之所以一直未曾痛施殺著,速戰速決,為的只有一樣——恐伯敵人伏兵未出!這一道,秋離早已下定了決心,他發誓要將這些“八角會”的鬼魅斬盡殺絕,一向成殲。固然是為了給自己拜兄復仇雪恨,也是為天下蒼生除害,替武林道剷除一群敗類!整座霜悽悽的白草坡上,已全然被一片慘烈的戰雲所籠罩。風吹著,宛如帶著血腥呼嘯,嗚咽著,彷彿也受不了那出入內心的深刻憎恨與仇怨。寒光閃爍銳縱勁橫,人影起落追逐,一聲粗暴的叱喝夾雜著一聲聲急促的喘息,甚至,連每人個眸瞳裡的神色也變成那般狠毒及瘋狂的了。
就全盤的戰況上來說,明眼人一看即能心裡有數,八角會雖然在人數上佔了絕對的優勢,但是,勝負的趨向卻並沒有因為人數的優劣而成比例。相反的,八角會的朋友們竟走向失敗,每一環,每一節的拼鬥全逐步受制於敵,整個的情態也漸漸顯露出遲滯及狼狽的現象來,除了其中的一批例外——“八角會”“大能壇”壇主!黑韋陀”範錦福與馬標等人。
秋離已經完全佔住先機,移轉攻拒,俱是主動操縱,隨心變換。“金絕劍”衣帆以一敵七,也照樣揮灑自如,收發如心,累得其他的七名對手團團打轉。周雲力搏黃吉,劍芒飄逸環繞,把那位“仙猴”弄得暴跳如雷;氣喘吁吁。獨獨就是馬標,他在“黑韋陀”範錦福的若大“行者棒”操劈之下,早巳險象環生,捉襟見肘,一把馬刀掄也掄不及了!
鬥場中的情形,自然誰也看得清楚,如今,銀絕劍鮑德的一雙眼睛,就分了六分精神專去注意馬標,他表面上是在掠陣戒備,實際上,他無時無刻不在準備出手策應。在他的推判中,恐伯唯一須援手的人,就是馬標無疑了!就在這緊張無比的關頭,“魔眼雙心”丘達飛出三十七式攻擊秋離,同時大旋身,在他旋身的一剎間,已經嘴唇發出一陣尖銳又高昂的唿哨來!
在敵人的星芒閃掠下騰挪如電,秋離右手二十九掌飛拋而出。左手二十九掌亦在眨眼間逼退了衝上來的那名“大義壇”壇主,哈哈大笑聲裡,他嘲弄地叫:“早就該把你躲在一邊的烏龜縮頭喚出來了,姓丘的,不想你卻懲般謙虛呢隨著丘達一聲尖銳淒厲的咆哨,“白草坡”的另一面,突然冒出七條人影,這些人影甫一出現,便鷲鷹似的撲了過來!
凌空急滾,丘達的“八角飛星”接著秋離脅下掠過,秋離嘴裡“噴”了兩聲,嘆道:“老把戲了……”“了”字在他舌尖上翻滾,他瘦削的身軀突然立起,在眨眼間又暴彈而出,丘達連揮兵器十七次截擊卻全然落空,大驚之下,他大吼:“童半樓,快躲!”
童半樓——那位缺了只右耳的“大義壇”壇主,只覺眼睛倏花,一團黑影已到了頭頂,他不禁單目圓睜,倒吊眉豎起,在腳步的飛旋下奮起全力將手中“鬼角斧”猛擲敵人!
狂笑一聲,秋離半空中雙手一拍,整個人“呼”地翻了個空心跟斗,那柄來勢急勁的“鬼角斧”便稍差一線貼身而過。但是,就在秋離一個轉折尚未回過頭來之際,那柄業已斬空的“鬼角斧”卻已怪異無比地在一顴之下再次反砍而回!
那柄斧的尾隨處,’敢情是連結著一條細白的銀線,童半樓抖練振腕,那柄掠縱凌空的斧身轉旋而回!
一咧嘴,秋離吼道:“罷罷,便送你砍了!”
鬼角斧來勢兇猛,寒光如電,猛然劈向秋離的腦門,然而,卻在斧刃方要沾到皮肉一寸距離之前,秋離卻淬然流光似的暴曳向下,一記攀月摘星手有如狂浪怒濤般揮出!
鮮血四濺,悽慘的長號聲融於漫天的星影月弧裡,童半樓的枯瘦身子就好象一隻斷線風箏似的飛躍出去,隨著他手舞足蹈的摔滾方向,猩紅的血水一路往下直灑。
坡頂,那飛撲而來的七人中,有一個赫然便是昔日秋離掌下的遊魂——“八角會”“大雄壇”壇主倪尚強。
倪尚強的前面,一個是又瘦又矮,蓄著一把山羊鬍子,面容冷酷的六旬老人;另一個是位破著條腿的獨目斑頂胖漢;他後面的四個人,則是清一色的長髮披肩,穿著豹皮緊身衣又面目精悍的青年!
守在坡頂的“銀絕劍”鮑德大喝一聲,也未見他作勢伸手,一條有如匹練似的燦爛銀光已暴卷向那七個不速之客!
為首急奔的瘦小老者怪笑著,蹲身、側體、移步,還招全是一個動作一氣呵成,象是怪蛇伸展,一溜藍汪汪的光華已飛迎而上!
嘿,那是一柄鋒利無比的寬刃緬刀!
緊接著,倪尚強也殺氣騰騰地揮舞著他的盤龍杖加入攻擊。那個蹺著條腳的斑頂獨目胖漢滿臉兇暴地重重一哼,有如一團烏雲般“呼”地罩向了秋離!
四名似是不屬於“八角會”的青年更不猶豫,他們幾個一齊動作,跟隨那獨目胖漢衝來,自然,目標也是秋離!
狂猛地飛旋閃田,秋離立時脫開了丘達的糾纏,他雙臂猛揮,人已鳥般撥空八丈有餘,他振聲大叫:“銀牛角啊叫聲高昂入雲,能裂金石,在一片令人耳膜震顫的跳動鼓盪裡,又帶著一縷縷嫋嫋的、含蘊著無比淒厲的餘音飄散於是——所有的人全知道了,也全恐駭了,他們曉得“鬼手”秋離即將大開殺戒,自現在起他才算要開殺戒!
銀牛角泛閃著那種淡淡的象牙骨般的乳白光華,自半空以流星橫越蒼穹的快速長瀉而下,那種表面上看去淡然的光華中,卻已包含了死亡的呼喚、招魂的低咽以及閻羅王的狂笑了!正好撲到眼前的,是那獨目斑頂的蹺腿胖漢。這時,他非但不遲不讓,反而飛躍迎拒,他右手中的一條“蛟金鉤”以極其怪異的招式倏斜之下反方向殂射秋離小腹,同一時間,他大家猛揮,一把迷霧似的紅砂已激射上去!
舜時,銀牛角帶著漫空的尖嘯幻成一輪又一輪的乳白光圈。光圈飄浮重疊,又旋飄蕩,自四面八方向那獨目胖漢會合,而光圈中,角影如雲,閃射吞吐,就似蛾眉金頂的佛光籠罩。佛光無所不含,內有六丁巨神的撐天杆!那種疹人的慘叫簡直能將人的肝腸扯斷,血雨化成一蓬一蓬猩紅的水點往四周濺灑,有碎肉屑與腸臟夾著飛落。老天啊,那獨目胖漢便象叫人分了屍一樣支離破碎地重重躍落於悽悽的白草中了……這位貪功急進的獨目胖漢,不是別人,他乃“八角會”的首席壇主——“大英壇”壇主“三命龍”費堅!
費堅在“八角會”中有其崇高地位,他曾經有過兩次大難不死的紀錄——一次瞎了一隻眼睛,一次跛了只腳,卻俱能制敵,全身而退,因此,也為他搏來了“三命龍”的美號。
但是,這一道他卻沒有如此幸運了,他遇上的人是“鬼手”,不折不扣,專門索命奪魂的“鬼手”。而“鬼手”的“大悲角法”,最是凌厲精絕得不容人有絲毫僥倖存在的,“銀牛角”業已奪了多少自誇大難不死的人性命了啊!
現在——
“魔眼雙心”丘達的雙目凸得險些要掉出眼眶之外,他面色青白,嘴唇泛烏,差一點就閉過氣,而在這混亂突冗的一舜,他那特異的“一心兩用”功能便發揮了作用。迅速地,他猛然撲向了秋離,卻在秋離含笑迎來時又飛快衝往馬標那邊,秋離方待跟上攔截,晤,那四名身穿豹皮緊身衣,長髮披肩的青年已經齊齊挺身前阻!
當然,這種情勢的發展,丘達早在瞬息前便已想到了!
哧哧一笑,秋離道:“丘達,你他媽果然有兩個心,點子就比別人多些!”
四名身穿豹皮緊身衣的青年面無表情,神色冷漠,四個人握著一樣的傢伙——金背刀,而且,刀面上還雕縷著一個相同的記號:帶翅膀的豹子!一看見他們的兵器以及兵器雕縷的標誌,秋離馬上明白了這四人的來歷出身,喲,原來他們競還是貴州境內以兇殘懂悍聞名的“豹子莊”的人物!
吁了口氣,秋離擺擺手,道:“你們四位仁兄讓開,而且拿出你們吃奶的力氣拼命逃之夭夭,我不願宰你們。”
四個青年互瞥一眼,其中一個比較大的不由冷冷一哼,生硬地道:“姓秋的,你憑什麼出此狂言?或者中原武林道將你捧不知天高地厚了,我們哥兒四個卻不吃這一套!”秋離目中朗那邊瞥了瞥,老天,“魔眼雙心”丘達這老不要臉的竟然去幫著那個黑大個子追殺馬標去了!
心裡著急,他不禁大吼道:“兩雙乳奧未乾的混小子,你們算是他媽什麼玩意?你們又見過多大的天了?快給我液,休要惹翻了我!”
方才說話的年輕人神色冷沉地道:“不用吆喝,姓秋的,你唬不了誰!”
猛一跺腳,秋離怒道:“我一個一個剝了你們——‘豹子莊’主只調教出你們這種暈頭暈腦的傻烏蛋麼?倪寧這老狗操的真叫迷糊了!”
四個年輕人第一次臉上有了表情,一種驚異又怔愕的表情,年長的那個人物不覺“咦”了一聲急道:“住口,你怎敢隨意汙辱本莊莊主?”秋離冒火道:“倪寧和你們有什麼關係?”那青年大聲道:“我們大師伯,你——認識?”咆哮著,秋離道,“媽的,在七年之前,你們這位鳥師伯叫毒蛇咬了一口,奄奄一息之際,又逢上了‘小陰山’的問帶子棒老二,他們要拿你老師伯開刀,幸虧遇著我,才將他救了下來,更為他治癒了蛇毒,小於們,這段交情夠不夠?你們師伯還要請我到他的‘豹子莊’去耍上一耍呢,我因事忙,所以一直沒有去過……”四個青年齊齊呆住了,但只是一舜,那個年紀較大的人物馬上將臉孔一沉,怒喝道;“你是瞎扯的,我師伯是何等精明厲害的人物?豈是粗心大意到了叫一條區區的毒蛇咬上了一口?恐伯就是三丈長的巨蟒也動不了他老人家一根毫毛,再說,就是幾個不值一笑的剪徑毛賊還會放在他老人家眼裡?彈彈指頭也叫他們擺橫了,哪用得著你管閒事?簡直一派胡言!”
秋離又是氣又急,眼看著馬標在那裡狼狽不堪地左衝右擋又翻又滾—假若不是“銀絕劍”鮑德抽冷子助他一下,眼前就要認栽。而這四個小於又硬是不肯讓步地橫阻相攔,一個勁地拖延時間,他卻不能就此將對方擺平——那總是故人之後。但是,除非他袖手不前,否則,除了將這四個混蛋弄躺,就沒有其他方法。現在還不曉得這四個人的本事如何?要知道,放開手宰殺容易,若只求將對方制服而不傷及對方性命,可就不太輕鬆了!
這時——
另一個年輕人陰沉沉地開口道:“姓秋的,你既然對我們大師伯這種厚恩大德,,怎麼我們平時就從來沒聽大師伯提過?”秋離急得直跳腳,大吼道:“你們是什麼東西?一干後生晚輩,最多也只配端端茶壺,搬搬椅子,然後老老實實站在一邊聽訓,你們大師伯沒有鳥事又怎會憑空將這樁往事說與你們聽?而且,這也不是件露臉有光彩的事哪,—他無端告訴你們幹啥?”四個人人一齊搖頭,同聲道:“不信!”
秋離神色倏寒,他道:“我們要把話先說清楚,我如此委屈容忍你們,並不是表示你們有什麼分量,更不表示你們對我有何威脅,我只是念在與倪寧的一段舊日情分上,不肯傷害他的後人而已。希望你們不要會錯了意,更不要自己抬高了自己身價,莫逼得我整治你們,那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那年長的青年人冷厲地一笑道:“不用攀交情拉關係啦,姓秋的,那是白費功夫,今天你舌頭生蓮,我們也不會放你超過雷池半步!”另一個角色也蔑視地道:“高明的騙子,你要是有種就把你解救過我們大師伯的本事亮兩手出來看看,我們也好分沾一點你的恩賜!”
說到這裡,四個人一同嘲笑起來,而四個的腳步,亦已暗中向前面緩緩邁進!秋離氣極反笑,他用力撈著頭,儘量放低嗓音:“你們真要試試?”四人中的一個冷然道:“廢話!”
秋離依舊笑問:“你們不後悔?”
四人中的另一個暴喝道:“廢話!”
“話”字甫始迸出那人唇縫,秋離的銀牛角已閃起一片波浪似的寒光當頭猛壓,尖嘯猝起中,他左手同時齊展“苦空八掌”裡的那四招!
長髮飛舞,四個年輕人的金背刀即划著怪異的路子斬來,但是,刀鋒尚未夠上位置,四人中已有兩個厲嗥著打著旋轉摔出去——秋離的銀牛角尖端灑著鮮血閃電般拔自他們肩頭!另外兩個,卻已披頭散髮地被逼出七步之外!
竟不追趕,秋離長身而過,他側身微笑道:“怪不得我,各位老弟!”
秋離吁了口氣,他正想奔往馬標那邊,後面,那兩個長髮青年卻竟厲吼著悍不畏死地衝了上來!
霍然停步轉身,秋離雙目如火般咆哮:“你們真叫陰魂不散哪,他媽的,都活膩味了麼?”那兩個身穿豹皮緊身衣的長髮青年根本不理睬,兩張面孔上是一樣的憤怒怨毒表情,他們切著齒,咬著牙,臨到近前猝然分開,金背刀閃耀著刺目的光芒,幻化著條條眩迷的刀路飛砍急斬!
“邪龜孫於一對!”
大罵著,秋離鬼魅般閃移三步,銀牛角翻轉如雲,在一道亂白光華里做了十九角度回異的猛擊,“叮噹”聲響中,兩個年輕人皆被踉蹌撞出五步之遠!
但是,這兩位仁兄卻好似鬼迷心竅了,一退之下,立刻又瘋狂了一樣再次撲上,兩柄金背刀揮展如急風暴雨,刀光拋灑成線,又圈成弧圓鋪成芒網,又劃成碎影,那麼凌厲地攻向秋離!
看得出這一對寶貝在刀上的造詣是頗為精深的,但這並不足慮,足慮的是他們刀法之怪異那種拼命的衝勁!
銀牛角飄浮漫空,一剎那似激箭,一剎那象排浪,一剎那如滾雲,秋離以他卓越精獨的“大悲角法”逼迫著那兩個莫名其妙的對手,他步步向前著著搶先,一連串的快攻狠打,直將兩個年輕人整得左支右拙,汗流浹背,可是,他們卻自咬牙硬挺。·在秋離手上,銀牛角便彷彿成了他肢體一部分那樣靈活而隨心所欲;他猛然地進逼著當前兩個對手,邊大叫道:“夠了沒有,你們莫非真要我剝了你們?”那個“們”字還只剛才飄揚到空氣中,背後,一股寒風已暴襲而至!頭也不回,秋離的銀牛角自脅下淬然反截,他手腕振處,角尖顫起千點光朵,“噹噹”地急劇聲響倏傳,火花四濺中,偷襲者的兵器已一再被震飛磕斜!
銀牛角一閃又回,“呼”地一溜白芒,猛然又將欲待乘隙攻進,兩個長髮青年逼得慌張跳回!露齒一笑,秋窩目梢一瞄,不由十分高興:“老小於,你可又回來了!”原來,方才攻襲秋離的人,正是那追趕馬標上氣不接下氣的“魔眼雙心”丘達。
丘達的一雙炯亮怪眼中如燒著兩股火焰,他手揮“八角飛星”形似狂入般猛撲急攻,邊怪吼道:“姓秋的,今天不是你,‘就是我!”秋離猛地一掄反攻,大笑道:“說你媽些廢話。……可真是廢話!”角影翻飛,鐵星縱舞,加上兩柄不顧死活的金背刀拼命湊著熱鬧,秋離有所顧忌。一時競有些難以下決斷……就在這……“哇”地一聲痛苦悶啤傳來,秋離急忙循聲瞧去,乖乖,他的拜兄馬標就在這眨眼工夫,竟已被那“黑韋陀”範錦福一捧掃翻地下,而範錦福卻也拋著左臂往後跳,這位巨無霸的脖子上業已血流如注了,方才那一聲悶哼,反而搞不清到底從哪一個口中所發出:“好雜碎!”
秋離狂吼,一雙銀牛角突然在一片“呼嚕嚕”的空氣激匯湧回聲中畫過一道大圓,這圈白花花的圓弧便以無比的勁力往四周排溢衝擠,他瘦削的身形從圓弧中間暴躥而起!
突然一聲嘶厲的叱吼傳來,那兩名“豹子莊”的仁兄竟然交縱凌空,兩柄光閃閃的鋒利金背刀鏘鏘交擊,在一溜四濺的火星中,其快無匹地又對著飛戮秋離頸下,招術之狠絕怪異,簡直匪夷所思。
幾乎不分先後,“魔眼雙心”丘達一個貼地溜滾,身子朝外超出,右手猛回下,他的“八角飛星”卻疾不可言地射向秋離小腹,一個時間分開做出兩次不同的動作了—動作的力道慣性又截然相反,這位“八角會”的大龍頭。可是又一次展露他不同凡響的“雙心”特技了!
現在,情勢是危急得無以復加的了,秋離若欲保身,只有用狠招破除這兩邊威脅的一邊,否則,他只有硬用自家的肉體來擋了!
雙目怒睜,神色暴寒,這位武林中霸傾一方的“鬼手”倏然問動了真火,銀牛角猛往回收,卻在收回的瞬息又幻閃成無數條飛射流燦的光芒——就有如一團碩大的冰球突然炸裂,瑩片銀屑以極快極密的去勢環濺齊舞,此外,他的左掌運足了“彌陀真力”,在微沉之下陡而翻劈,於是,氣成旋,風嚎陶,一股是烈無力道呼嘯飛揚,地下的悽悽白草,亦“啦”地拔散漫天!
事情的發生在一剎那,結束也在一剎那,三個圍攻秋離的人立即象三個滾球一樣分朗不同的角度倒跌出去,他們不由自主地轉翻著,掙扎著,三件兵刃全脫手摔出了老遠!頭也不回,秋離凌空弓彈,閃電般撲向馬標那邊,但是,天下就往往有這麼多出入意料的事兒啊一—馬標正好好地坐在那早喘著祖氣,他的那名高大對手,哦,卻不知在什麼時候叫另一個人接下了,那個人俏生生的甜豔豔的,不是“玉里刀”梅瑤萍是誰?人在半空,秋離忍不住大叫:“瑤萍,你怎麼來了?”—右手探展著那條金燭燦的,佈滿尖利倒須鉤的金鞭,左手是一柄寒芒四射的匕首,梅瑤萍一邊全力攻擊著他的敵人,嬌聲回答:“不高興我來?”“唰”地落在一旁,秋離又是迷惑,又是欣慰,還帶著三分怒氣道:“你什麼時候到的?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我不是說過不要你來?這裡實在太危險!”
梅瑤萍鞭如蛇舞,匕首吞吐似電,一面緊逼著她的對手,一邊道:“你生氣了?”’一跺腳,秋離咆哮:“我伯你出了什麼差池,如果那樣,那我怎生是好?”含情地一笑,鞭飛刃轉,梅瑤萍語聲柔膩:“只這兩句話,秋離,我就心滿意足,雖死無憾……”徵了怔,秋離啼笑皆非地道:“現在,呃,不是說那些話時候,瑤萍,你退下來,這個大黑驢交給我打!”
急急搖頭,梅瑤萍忙道:“不用,我自付可以對付得了他,秋離,你還是趕快去幫忙別的人吧,馬大哥似是受傷了!”
秋離關切地叫:“你有把握不吃虧?”
靈巧地閃過對方拼命揮掃的連環三棒,梅瑤萍鞭捲刃戮,立還顏色,她著急地道:“秋離,快去吧,你別把我看太扁了!”
秋離微拂頭巾,大聲道:“小心了,瑤萍!”
心裡是甜美到了極點,梅瑤萍幾乎恨不能投向秋離懷中,可是,表面上她卻只有佯怒道:“曉得啦,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
一轉身,秋離來到坐在草伍中的馬標跟前,這位昔年黑道上的梟雄如今正苦著臉,雙手捂腰,冷汗淋漓連眼珠子也泛黃了!
秋離焦灼地問:“大哥,傷得重麼?”
馬標強忍住沒有呻吟,吸著氣道:“腰子邊挨好那楞鳥一棒……好重的傢伙,約莫特左面的肋骨斷了兩根,其他倒沒有什麼……”嘆了口氣,他又搖頭道:“真是‘拳不離手,訣不離口’礙……任什麼玩意也不能丟下不練,否則,就生疏艱澀多了……換在十年以前,便五六年以前吧,我也有把握可以將那楞鳥擺乎,如今卻叫人家差點擺乎啦!”
輕輕拍了他,秋離安慰道:“彆氣餒,大哥,這小子牛高馬大的一副塊頭,又是‘八角會’壇主之流的硬把子,自是不易相與,而且你也不算吃虧,還不照樣給他膀子上砍了一刀?”嘆了口氣,馬標道:“老了沒用了,真是老朽了…….自己覺得不錯是不行的,一比較起來,,硬是輸人家一手哪……要不是梅姑娘及時趕來,媽的,只怕我還是要吃更大的虧,你就沒見那楞烏方才的模樣,咬牙切齒,目露兇光,硬是想一口將我生吞下去的氣勢!”
秋離冷哼一聲道:“他沒有這麼大的本事——況且,就算梅瑤萍沒有趕來,我也來得及將你救下。”
馬標齜牙吸氣,吃力地道:“當然——但她來了不是更好麼?”站起身,秋離苦笑道:“你歇著吧,大哥,剩下的這些破布爛棉花還得我去收拾收拾!”
他剛剛轉身,馬標又叫住他,關懷地道:“兄弟,你沒受傷吧?”秋離笑了笑,道:“沒有。”
馬標乾澀地舔著嘴唇道:“可千萬別大意!”
秋離頓首道;“放心,大哥,。我嘴裡講狂話,心裡卻比誰都謹慎,這一批人,全是些玩命之徒!
疼得一抽搐,馬標恐影響了秋離的心情,他忙道:“如此甚好,兄弟,你去吧。”·點點頭,秋離然怒矢般電射向前,凌空一個急翻抖掌便是“彌陀”真氣夾雜著“閻王斬”!
“哇……噢……”
“礙……礙……”
兩名正在圍攻“金絕劍”衣帆的大漢,滿口噴血地被秋離照面之下便震翻出去。秋離飛快旋轉,銀牛角長刺短截,流射如雲,眨眼間,又是兩名大漢狂號著摔跌而出!
金芒猝向天揚,而甫始看見那抹眩目的光華飛起,卻又在一閃之下神鬼莫測地穿進了一名漢於的胸膛——直到現在,衣帆才不忍地開始施展辣手!
“小靈王”蘇樸的“魔面套”拼命攔截衣帆的金劍,卻是次次落空,衣帆劍刃斜指暴沉“括”聲輕響,天爺,另一名大漢的一條手臂加上一大片肩肉業已飛出三丈多遠!
如今,這裡的“八角會”人手,就只剽下“小靈王”蘇樸與那“大烈壇”的壇主羅成宗兩人,他們手下的六名硬把子,業已全部被殲!.蘇樸不禁面色驚惶,有如黃蠟,他一面竭力抵抗,一邊左盼右顧,神色之間,顯露出極大的焦急與不安來……閒閒退居一邊,秋離冷笑道:“看什麼,找你的主子丘達?姓蘇的我告訴你好叫你放心,丘達現在就算沒有斷氣也隔著那一關沒有好遠了,你還是自己琢磨著找退路吧,要怎麼辦,全早點打好主意。”
找命抵擋衣帆那柄飄捷如電的金劍,蘇樸一面閃挪跳躍,一邊氣急敗壞地大叫:“你……你將本會大龍頭如何了?”秋離回首向那邊。那邊,在徐徐搖擺的白草中,可以看見丘達伏臥其間的背影,他趴在草叢內,極重創傷,不過,卻還不至於就此歸天——如果他不太稀鬆的話!用左手搓搓臉,秋離笑道:“好一問,我將他如何了?姓蘇的,他不是說我與他之間沒有並立的可能?現在我站在這裡,丘達這老王八不在這裡,你說說看,他會如何了?當然,你不必朝好的地方想!”
蘇樸面容灰黃,冷汗滾滾,他大吼道:“卑鄙齷鐲的東西,你若害了我們大龍頭,‘八角會’上上下下斷不會與你干休!’秋離皮笑肉不笑地道:“扯你媽的蛋,誰又會與你們這群劣等豺狼於休?”’衣帆的金絕劍突然加重壓力,一片一片的芒彩旋迴呼嘯,就宛如一波一波的巨浪掀騰衝激,刃影伸縮刺飛,空氣帶起尖銳之聲,眨眼間,蘇樸與羅成宗又退了三步!
就在這時……
秋離猛地電射而入,銀牛角以鑑虹貫日之勢飛刺暴劈,左推單掌揮起“彌陀真力”狂砍力搗,四揚的角光及穿掠的掌影融合在一起,那麼快速而強烈地罩向那兩個正在狼狽不堪的敵人!
“嘣”地一聲悶響倏起,那羅成宗整個身體被震飛半空,他的一口熱血方才噴吐;流燦轉舞的銀牛角已經九次通穿了他的身體,又猛然將他拋向白草坡下兩丈!
羅成宗的一聲悽慘號叫淹沒於那四灑的血雨中,他的身形叫白草給埋掩了,在“小靈王”蘇樸本能地驚楞遲滯中,“嗤”地一下,衣帆的金創業已毫不客氣地透進了他的胸膛!一種迷憫的、恐怖的、痛苦的、也是驚駭的表情立即浮現在蘇樸那張枯乾的面孔上,他渾身突然抽搐*“當”地一聲,那隻沉重的鋼鑄“魔面套”,便墜落下去,他那雙充滿了絕望的眼睛緩緩投注在胸前沒入一半的鋒刃正閃眨著冷冷寒芒。
喉頭開始有—陣窒息般的咕嚕響起,象是在拉著一隻破舊的風箱,也宛如一頭垂死的猛獸在斷氣前的哀吟,蘇樸的臉色迅速由黃轉白,由白轉青,他眨動了兩下業已散了光的眼睛,訥訥地開口。
“呃……呃……這……這就……完了?”手握劍柄,衣帆悲憫又不忍地移動目光,沉重地道:“怕是如此了,蘇樸。”
又痙攣了一下,蘇樸吸著氣,語聲衰弱:“姓衣……的……你狠……礙……”衣帆閉閉眼,苦笑道:‘“江湖生涯,原本充滿狠酷。”
秋離淡談地將沾滿血跡的銀牛角在衣袖上擦抹著,他唇角輕撇,毫不動容地道:“如果你老小子,一刀戳進了衣前輩胸膛!只怕你就會大笑若狂了,衣前輩卻還懲般不忍呢?”想轉頭瞪秋離一眼—,但蘇樸的脖頸卻似僵硬了,他顫抖著,嘴巴一個勁地抽搐不停:“來……世……來……世……你們……兩個……全要記著……我……我一定會……索討此……債!”
秋離冷冷地道:“悉聽尊便。”
頓了頓,他轉向一臉側然的衣帆道:“拔劍吧,前輩。”
嘆息一聲。衣帆道:“劍一拔,秋老弟……”搖搖頭,秋離道:“你便是不出此劍,前輩,也不會予他任何幫助,反而更令他承受痛苦,這是一種殘酷的慈悲,前輩。”
一咬牙,衣帆霍然將插入蘇樸胸脯之內的一半有餘的金劍撥出,於是,鮮血湧噴中,這位“八角會”的二龍頭便有如一灘爛泥般萎頓倒地,猩紅的血不,染得周遭青草成赤!斜垂金劍,血水凝為一線,自劍尖滴滴滾滾,衣帆雙目如霧,滿含張芒,他低沉地道:“揮劍飲血,每一次,俱覺心頭難安……”秋離平靜地道:“那是說假如誤殺了好人的話。前輩,象這些視人命如草芥,橫行霸道,無法無天的江湖匪類,則殺之便是積德,沒有絲毫歉疚的必要,否則,他們將來更不知會做下多少喪天害理的罪孽……”嘆了口氣,衣帆道:“話是不錯,但那總也是一條命,一樣有血有肉,與你我無差異的性命,老弟,你說是麼?”笑了笑,秋離道:“任何十惡不赦、罪行如發的歹人,前輩,也都是和我一樣的是條有血有肉的性命。”
往前走了一步,他又道:“但是,對那些狠毒齷鐲的惡人,又豈能為了他們有著一條生命便放任他們去任意為非作歹,如是這樣,前輩,則天下人人全可藉此迫遙法外,,為所欲為了……”澀澀一笑,衣帆道:“你說得對,老弟,但我總是不忍……”秋離無奈地道:“前輩心性慈悲,在下何言?”衣帆苦笑道:“希望老弟你莫笑老夫太過迂腐……”正色搖頭,秋離道:“不敢,這也正是在下尊仰前輩之處。”
目光投向另三處拼戰的幾人,衣帆附聲道:“假如沒有預料,老弟如今這場拼圍,看祥,這是我們贏了。”
微微一笑,秋道道:“原在意中。”
深深地看著秋離,衣帆道:“你很狂,老弟,但你卻狂得有理。”
秋離也笑了道:“前輩如此一說,便令在下惶恐了。”
頓了頓,他又道:“在下以為,現在應該是結束這場爭紛地時候了。”
衣帆輕徐地道:“很好,老弟,我們不妨分配一下工作。”
秋離笑道:“前輩去分鮑前輩之勞,剩下的,便由在下包辦如何?”衣帆一笑轉身,秋離忽然又道:“前輩……”止步回頭,衣帆問:“還有事麼?”略一遲疑,秋離道:“與鮑前輩交手的三個人中,有一個瘦小枯乾,蓄著一把山羊鬍子的老傢伙,在下猜測,他很可能就是‘八角會’的大執法‘冷魈’莫元義,也就是當年參與謀害在下拜兄的‘八角會’三個餘孽之一,在下之意,前輩,最好留下他的性命,由在下親來了斷!”
衣帆無可奈何地道:“老弟堅持如此,老夫當然無話可說,不過,生死是另外一回事,老弟,方法卻毋忘慈悲。”
笑了笑,秋離道:“在下記住了,前輩。”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4:03:22
第三十四章 險遭不測
身影宛如一抹疾逝的流電斜射,秋離暴撲向正與梅瑤萍纏戰的“八角會”“大能壇”壇主“黑韋陀”範錦福。這個巨無霸手臂受傷,血流如注,任他生得牛高馬大,如今和靈滑利落的梅瑤萍較起手來卻也顯得粗笨無比,轉動遲滯,而就在他正愁難以施展之際,秋離便已挾著雷霆萬鈞之勢當頭壓到!
怪吼如嘯,範錦福的沉重“行者棒”往回急拖,雙手搶舞,猛然搗向凌空的秋離,秋離卻毫不閃讓,左掌運足“彌陀真力”,硬生生砍向搗來的棒端。於是,只聽“嘭”地一聲,悶響揚起,範錦福尖叫著就象要喊破嗓門——那麼粗實的一隻“行者棒”立即震得七扭八歪,似是一根叫砸扁了的蛇,而範錦福更是雙臂折斷,斜著朗一旁摔去……眼皮於也不撩一下,秋離如影隨進,銀牛角乳白色的光華輕閃,橫跌的範錦福這一次連叫也叫不出聲來了,他悶嗥著,痛苦又朦朧地感到銀牛角的角尖幫著他的鮮血灑向四周!
秋離冷冷看了一眼身上多出三個血窟窿的範錦福趴在草叢中痙孿,他十分清楚,縱令這痙攣吧,恐伯也不會繼續多久了!
吁吁嬌喘著,梅瑤萍鬢邊鼻端業已見了細碎汗珠,她用衣袖拭著盈盈香汗,似笑非笑地道:“還是我們的秋大俠厲害,我這裡拼了命還搞不出一點名堂,我們秋大俠只一下子就解決問題了!”
秋離哧哧一笑道:“瑤萍,你什麼時候學會這等油腔滑調啦!”大眼睛一眨,梅瑤萍道:“跟你學的呀,秋離,你不是最不喜歡呆板木訥訥故作正經的人嗎?”聳聳肩,秋離道:“好了,就算你行吧,瑤萍,你去照顧馬大哥,其餘的事我來辦,不用再麻煩你了!”梅瑤萍忙道:“秋離,我們一起……”搖搖頭,秋離道:“你歇著吧,馬大哥需人照料。”
不待梅瑤萍再說什麼,秋離已飛身撲向了那個和周雲正鬥得熱鬧的“仙猴”黃吉!
情勢的逆轉是明顯而又血淋淋的;拼戰雙方沒有人看不出來,當然這位“仙猴”黃吉也自心裡有數,他與周雲之搏,業已佔不了絲毫上風,再加上心理上的不安與惶惑,施展起來就越發不是那麼回子事了,而就在這種進退維谷,捉襟見肘的尷尬情形下,秋離又似一抹鬼影般逼到!
周雲清朗地長笑著,“壽龜劍”揮掠若電掣星瀉更加威力,他一面步步緊逼敵人一邊大聲道:“秋兄,這隻‘仙猴’不同凡響吶!”
秋離左邊單掌出招,一下於便是七十掌,掌影飄閃如絮,在黃吉的惶急退躍下,他哧哧地笑道:“不過是頭老邁的猴子罷了!”
黃吉這時的驚、懼;羞、恐,可以說已到了極點了,單是周雲一個人他已經有些難以對付,現在又再加上一個天煞星般的秋離,你又叫他如何承受得了?在對方的劍芒掌影下,他果真被逼得有如一頭老猴子般蹲高躍低,氣喘休休,模樣兒又是可憐,又是可笑!一溜掌影飛射黃吉上盤,秋離笑道:“來,蟠桃獻大聖!”
黃吉拼命騰閃,尚不及還手,周雲十七劍連成一片光網削來,同時學著秋離的口氣笑道:“嘮,佛光送西行!”
怪叫著,黃吉險極躲開,這時,秋離猝然閃電般暴旋,銀牛角飛快斜指回掃,大笑道:“挑猴腰!”
“嘭”地一記,黃吉腰桿上果然捱了一擊,他一個跟隨撲向左邊,周雲劍刃候映,沉喝道:“挑猴肚!”
劍尖帶著一沼刺目寒星,直指著黃吉肚皮,黃吉形容慘厲,吼叫著拼命倒躍,秋離吸了口氣,銀牛角幻成千百半彎月狀的閃光猛烈急罩,風聲如嘯中,他懶懶地道:“要命!”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重疊著另一聲“噗嗤”,“仙猴”黃吉的脅右下並列開了三個大洞,熱血四噴腸臟橫溢!
“嗷!”
嗥號著,這位“八角會”“大智壇”壇主拋展雙臂,打著旋轉,帶著散濺的鮮血翻滾向草坡下面!拄劍凝視,周雲嘆道:“這人武功高強,反應快捷,是個能手,可惜他卻不知善加利用,投錯了碼頭……”秋離淡淡一笑道:“老實說,夥計,挑個好碼頭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今天在江湖上,有多少好材料卻懼弄邪出了事!”
頓了頓,他又道:“你沒事吧?””
周雲點點頭道:“託福;還好!”
舔舔唇,秋離道:“今日之戰,我有一個感想……”“哦”一聲,周雲道:“怎麼說?”秋離低聲道:“‘八角會’的這些角色大概來說,武功都不弱,但是,卻也沒有什麼驚人之處,至少比起少林派的大和尚們是差了……”哈哈一笑,周雲道:“秋兄,你怎能將這幹江湖草莽來與武林第一門派的少林僧人相比呢?他們的技藝當然不會強過少林派的大和尚們,否則,早就由‘八角會’領導武林,也輪不上少林派了……”哧哧笑了,秋離道:“說得有理,假如‘八角會’這些邪龜孫的本事能比上少林派的一般修為,啊,今天這場仗,就有我們苦頭吃啦……”說著,兩人開始移步行向“中原雙絕劍”.與敵人激斗的那邊,秋離目注戰況緩緩地道:“老友,你可知道,你兩位思師的劍上造詣深湛到何等地步,精絕到什麼程度麼?”面罩後面的周雲微微笑道:“你說呢?”秋離吁了口氣,讚道:“我只能說,比我想象中高得太多了!”周雲小聲卻得意地道:“否則,又怎能合稱‘中原雙絕劍’!”斜了周雲一眼,秋離笑道:“可是,你卻該慚愧!”
怔了怔,周雲道:“為什麼?”
豁然大笑,秋離道:“比起你的兩位恩師來,我的老友,你這幾下於劍上功夫可真不足道哉,我不禁問你,好小於,這些年你的心思都用到哪裡去了,全擺在你那老婆小玫的身上了麼?”周雲啼笑皆非地道:“呢,秋兄,你真會說笑……”秋離眨眨眼睛,道:“我是在告訴你,老友,尚須向你二位思師多學習,只要你得到他們一半的功夫這輩子就可受用’不盡啦!”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周雲頷首道:“你說得對,我在以前的日子裡,的確荒廢了一段寶貴的時光……”拍拍他的肩頭,秋離笑道:“時猶未晚,老友,時猶未晚……”於是……他們來站在一旁,全神貫注眼前這場一面倒的拼鬥——“金絕劍”衣帆對那山羊鬍子,“銀絕劍”鮑德戰那“八角會”的“大義壇”壇主倪尚強!
當然,形勢的優劣是一眼即可判明的,那山羊鬍子在衣帆的利劍術下業已左支右細,汗下如雨—,而倪尚強卻更加不濟,他的“盤龍杆”在鮑德銀燦燦的長劍圍繞中,早就成為一條又者又疲的癲龍了點!”
秋離似笑非笑半眯著眼,慢吞吞地道:“倪尚強,別來無羌乎?你大腿上的那塊傷可養好了?今天真正是難為你啦……”倪尚強氣喘如牛,招法零亂而笨拙,他狂吼道:“你休要得意,姓秋的……”搖頭,秋離笑道:“垮臺了!又垮臺了,可憐‘八角會’,當年垮在我老哥屠孤吉手裡,今天卻又敗在我秋離掌下,而我今天叫你們一垮,‘便永無抬頭之日!”
雙目血紅,青筋暴起,倪尚強口沫橫濺地大叫:“沒這麼容易,姓秋的……”“的”字甫始在他舌尖上打轉,銀光的飛旋斜揚,這位“八角會”的大雄壇的壇主一個閃躲不及,肩頭上一塊巴掌大的肉已順劍飛起,血如泉湧!
秋離哧哧笑道:“老天爺,又是半斤人肉!”
倪尚強痛得面色臘黃,五官扭曲,他腳步浮動,身體踉蹌“盤龍杖”擠力揮旋,而鮑德劍刃,閃映迴繞,嗤地一下,嘆透進了他的大腿!“哇……”乾嚎著,倪尚強猛地一個旋轉,一屁股坐到地下,他咬牙切齒,雙手握仗,又待強撐著站起,但是,他剛才一動……冰涼的,染滿血跡的銀牛角尖已經忽地擱在他的頸旁,後面,傳來秋離溫和的語聲:“朋友,乖乖坐在那裡吧!你該歇臺啦!”
痛苦地喘息著,倪尚強驚慌地側首望向秋離,他咬著牙道:“你且莫……得意……姓秋的,事情不會就這麼簡單了結……我們即使敗了,而我們的後起者也要找你們算帳!”
吁了口氣,秋離俊俏又微現蒼白的面容上浮湧著一抹悲憫的神色,他低沉又輕細地道:“大壇主,你們哪裡來的後繼者?別再說大話,就好生坐在這裡仟悔些時吧,等一切事了,我斟酌斟酌看,是否能容你一命?”痙攣了一下,倪尚強嘶啞地叫:“住口,姓秋的,我倪某人是一條鐵錚錚的好漢,勿需要你來可伶,更不接受你的施捨!”笑了笑,秋離道::隨你的便,象你這種人員令我頭痛,壞事做得不少,卻還不失善良,宰了可惜,留著可恨——但如果你希望我怎麼做,你不妨說明,倪大壇主,只要你記得你所有的機會僅有一次!”
杖劍當胸的鮑德呵呵笑道:“者弟,你別和這胖小於多說啦,他想裝英雄就讓他裝到底,反正留著也是禍害一個!”秋離笑笑,收回擱在倪尚強頸肩上的銀牛角,然後,他目注“金絕劍”衣帆與那山羊鬍子之戰!而如今,顯然山羊鬍子已經落在下風了!
慢條斯理地指指袍袖,鮑鎔一笑道:“老弟,我的兄長恐怕又要用他的手中劍沾飲人血了!”秋離忙道:“不,鮑槐前輩,這人是我的。”
鮑鍍奇道:“怎麼說,反正總是敵人,你擺平他與衣者大拾掇了他不全一樣?又何庸分出被此?我說秋老弟?”秋離緩緩地道:“這人大約是‘八角會’的大執法‘冷魁’莫元義,前輩,十餘年前,他也曾參加與陷害我拜兄的陰毒行動過,血債必須血還,我拜兄的仇,也必須我這做弟弟的報,就這樣一點不同而召,前輩。”
若有所感地,鮑德道:“你與你拜兄之間的情感競如此深厚……”低吶一聲,秋離道:“屠大哥賜予我的太多,而我無以為報,前輩,也只有在這件事上替他盡點心力了……”點點頭,鮑德道:“很好,秋老弟,就說你這‘飲水思源’的想法吧,便顯示出你為人的厚道與忠義來了,一點也不似外傳那樣的不近情理,由此可見,要了解一個人,除非親身去體會,光聽那些傳言附會是不能作準的……”舔舔唇,秋離笑道:“前輩一誇,我更覺得狼狽……”鮑鎔大笑,笑聲中,眼睛一轉,忙道:“老弟,你要接衣老大的手就得快啦,他只怕不用多久便會將那姓莫的老小子移目看去,秋離不覺連連點頭,是的,那山羊鬍子的一柄緬刀業已越來越見沉重,越來越形呆滯了,迥異於他先前的那股凌厲狂悍之狀,反之,“金絕劍”衣帆卻仍然劍出如電,揮霍縱橫宛如蓋天罩地,雄渾非常,兩邊形勢相較,一看就知道山羊鬍子這癟是穩吃了!
沉緩地,秋離道:“不錯,前輩,他再挺不了多久了”鮑鎔忽道:“但,老弟你在痛下殺手之前,不妨先問清楚這老小子是否真是那個姓莫的,別弄錯了人……”搖搖頭,秋離道:“不會的,傳聞中的莫元義,就正是眼前山羊鬍子那樣的形象,差不到哪裡……”鮑鎔道:“還是搞清楚的好。”
眨了眨眼,秋離道:“好吧,前輩。”
於是——
秋離大步行到衣帆與那山羊鬍子激鬥之處,他在一旁站定,以一種冷峻的聲音道:“山羊鬍子,你可是莫元義?”。
那瘦小枯乾,卻又形色冷厲的人物業已氣喘吁吁,面紅汗流,他幹邊拼命攻擊,一邊大吼:“老夫還怕承認麼?秋離小於,老夫正是‘八角會’大執法莫元義!”
“嗤”了一聲,秋離道:“果然不出所料!”
連翻閃躲著衣帆的猛攻,莫元義厲叫:“那麼你還多放這幾句狗屁作甚?”稱陳笑了,秋離道:“只是驗明正身罷了!”
狂嗥一聲,緬刀暴揮,期義尖銳地喊:“做你的春秋夢啊,你!”
“賾賾”直響,秋離道:“我卻不認為這是做夢呢,老小子。”
一側身,他又道:“衣前輩,很抱歉,我要接手了——”劍出似條條流光,晶瑩透剔,又煞氣萬千,衣帆飛快旋攻裡,語氣充滿悲憫地道:“者弟,可記得我方才所盲?”秋離點首道:“記得,殺人解怨,亦須手段慈悲。”
衣帆緩緩地道:“那麼,你來吧。”
行動之快,就好象秋離原本便是在那裡與莫元義較手一樣——一片角影,一服罡力之後,他業已代替了衣帆的位置,而衣帆則煙霧似的飄向一邊,正與鮑鎔並肩觀戰,他們身後,周雲也站在那裡,全神貫注地凝視著這場拼鬥的最後結果。
秋離根本就不纏鬥,更不戀戰,他一上手便使出“大悲角法”加上“閻王斬”,那種功力的合併顯露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令人目眩神迷又魂飛魄散的——乳白色的角影閃泛著一種白茫茫的光華,而光華卻擴展成一條條的匹練,由於這些突然湧現的匹練過於密集與廣闊,眼睛看出去,便只見霧迷迷,波浩浩的一片乳白了。空氣被這些強力形成的光華所撕裂,發出一片鬼哭神號般的淒厲尖嘯,勁力澎湃,氣渦流轉,宛如滿空滿地全部飛著交織的巨杆,銳利的鋒刃,而掌勢便宛如干百隻吸血婉蛹一樣在光流氣勁中旋射發掠,更帶出那種奇異恐怖的“噗嗤嗤”怪響,早已看不清這些力道的攻擊位置,亦已摸不清這些煞著的主要目標了,漫天罩地,幾乎包括了每一寸空間!
於是——
緬刀的光輝便有如怒海狂濤中的一盞可憐的漁燈,那麼微弱又那麼渺小的剎時沉沒,可以說連一點水花也未激現,就那麼乏力地消逝了——縱然那舞刀的人業已使盡了他的力量!
那一聲令人毛髮驚然的慘叫就在這個時候傳來,但是,同一時間,在另一個方向,也突然有一聲尖銳的驚呼揚起——當莫元義帶著身上十七個血窟窿,又骨折肢斷地懸空翻滾出去的時候,秋離已經飛出戰圈,撲向另一個尖叫傳來的位置。
那裡,只見方才還在照顧馬標的梅瑤萍正在地下翻滾,在翻滾之間,可以看見她身上深插著幾支亮閃閃的細窄的柳葉刀,而受傷不輕的馬標,卻也瘋狂了一樣撲向對面的一個人,那個人——赫然竟是方才被秋離震成重傷的“八角會”魁首“魔眼雙心”丘達!
丘達正半撐起身,滿面猙獰惡毒地咬牙慘笑著,他的臉泛音灰色,嘴唇黑紫,唇角更有血漕殷然,在披散的頭髮陪襯下,那模樣簡直邪厲如鬼!
而現在丘達,雙目突凸,死命地盯著撲來的馬標,在丘達手上,一柄又窄又利的半彎柳葉飛刀已經開始舉起——狂吼如泣,秋離身形掠在半空,隔著那邊尚有數丈之遠,他猛然前撲,右臂猝揮,於是,套在手肘上的銀牛角,“呼”的一聲抉著一段強勁已極的銳風暴射而出,只見;沼乳白的光芒倏閃,丘達巳突然慘嗥哀號,整個身子被刺透肋的銀牛角撞飛七尺之高,又手舞足蹈地重重揮落地下。
然而,在他方才被銀牛角撞飛的剎那,他手上的柳葉飛刀卻已適好出手,但因受到銀牛角一撞之力,準頭偏斜,飛刀閃射,險極地未插入撲來的馬標胸膛,卻一下於戳進了馬標的左臂!
在此際,“金絕劍”衣帆“銀絕劍”鮑德“夜梟”周雲;三人先後氣急敗壞地趕來!顧不得去拔回丘達身上的銀牛角,秋離回身返躍,他卻先到馬標身側,面色青白又急切地問:“大哥,傷得可重?”馬標坐在地下,喘氣如牛,泥汗滿身,他咬牙瞪眼,嘶啞地叫:“不要管我,快去看看梅姑娘,她的傷比我重得多!”點點頭,秋離一個箭步搶到梅瑤萍那裡,老天!梅瑤萍的肩膀,右側肩,左脅,競然各插著一柄鋒利窄細的柳葉飛刀,鮮紅的血跡,業已浸透了她的衣衫,順著露在體外的刀刃往下淌,梅瑤萍那張美豔如花的面容竟在這瞬息之間已經變成摻白如紙。她側臥地下,滿身滿臉全沾著草屑泥沙,連那頭烏黑如緞的秀髮也都披散了下來,形狀顯得如此痛苦,如此悽楚,又如此令人心碎……跪蹲下來,秋離深深吸了口氣,他任是五內如焚,肝腸寸斷,語聲卻仍然那般平靜低沉:“瑤萍,你聽得見我的聲音麼?”艱澀地,緩慢地,梅瑤萍睜開了眼睛,她想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但顯然她又沒有做到,僅是極其牽強地勾動了一下嘴角而巳。
咬咬牙,秋離忍住心頭的焦灼、驚恐與悲憤,儘量柔和地道:“別擔心,瑤萍,你傷得雖重,‘卻並沒有涉及要害,用不了多久就會康復的,你會好的”語如蚊納,梅瑤萍終於掙扎著出了聲:“你……秋離……怨……怨我嗎?”秋離搖搖頭,道:“我不怨你。”
原本豐潤鮮豔的櫻唇,此時已然變為灰白乾裂,梅瑤萍微微張了張嘴,孱弱地道:“你……曉得……*秋離……我已真的……不能離開……離開你了……我忍受不篆……那種……沒有你在……面前……的寂寞……所以……我跟了來……但我……並沒……想到會……會替你……惹下了這……麻煩……”輕輕地,深情地,秋離握住了梅瑤萍的了只玉手,那隻柔軟滑膩的手,竟是如此冰涼!
秋離強笑道:“沒關係,瑤萍,我不怪你,我也不伯你為我惹什麼麻煩,老實說,我十分驚喜於你的突然出現!”
梅瑤萍乾咳了幾聲,喃喃地道:“真的?”用力點頭,秋離道:“如果騙你,叫我嘴巴生瘡!”
微笑掙扎在灰白中浮現了,梅瑤萍艱辛地道:“我信……”使勁握著那隻小手,秋離懇切地道:“瑤萍,你一定要振作起來,知道麼?我秋離的老婆是要堅強,硬朗的,在任何情形之下都不會倒下去,她也要和我一樣不屈不服,不輸不餒,她必須要活得長久到老掉了牙才行,瑤萍,你如果是我的老婆,你就要做到這些,萬萬不可洩了氣!
梅瑤萍幾乎不可察覺地,十分吃力地點點頭,她痛苦地道:“……我要做……你的妻子……我也必須……作這些,秋離……我不要死……真的不要……我不甘心,就此一螟不……視……因為……我舍不下你……離不開你……片刻也離不開……”喘著氣,她又費勁地接下去:“還有多少日……未來的日子……未來的生活……等著我們去共同……創造……那些日子子……那些……生活……又一定是……甜美而溫馨的……我又怎能……現在就拋下你……走?我不……我不要獨個去那個……陰冷又可怖……的地方……我不!”
秋離堅強地道:“當然,你一定不!”
頓了頓,他又昂烈地道:“誰也不能把你從我手中奪去,瑤萍,誰也不能,為了你,我敢向天地挑戰,與神抗爭,我要護著你,拼著死護你,而我知道可以做到!”蒼白又軟弱地笑了,梅瑤萍輕細地道:“你會……做到……的……秋離……我知道你……凡是你要做的事……你都能……做到……”秋離溫柔地替梅瑤萍拂去發問的草屑,他沉緩地道:“忍耐著,瑤萍,沒有什麼能分開我們,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又幹咳了一陣,梅瑤萍咬著牙,語聲進自唇縫:“是……這樣……秋離……”這時——“金絕劍”衣帆靜靜地俯下身來,仔細地檢視了一遍,他面色嚴肅地道:“老弟,梅姑娘的傷勢不能再拖了,馬上就得治,老夫勉可一為,就在坡後動手吧!”
秋離緊張地道:“前輩,她不會出什麼長短吧?”安慰地拍拍秋離肩頭,衣帆慈祥地道;“不會的,老弟,梅姑娘端秀淑德,亦非天折之相,你放心好了,老夫將傾心頓力去做。”
秋離苦笑道:“多勞前輩費神了,我……唉,前輩,你老人家一定知道我此刻心中的感受……”衣帆溫和地道‘“不用焦躁,老弟,往好處想,事情,他一點頭道:“雲兒,拿水壺,還有為師系在鞍後的那隻小皮囊,裡面全裝的是金創藥材,快點!”
周雲一陣風似的奔了過去,秋離卻若有所思地道:“原來早就有各而來了……”微微一笑,衣帆道:“這是老夫每次赴戰之前的必定準備步驟之一。你知道,老弟,一場互相拼命的搏殺,受傷的人往往並非全局敵方,自己這邊也大多避免不了,所以,帶點藥物總是有益無害的,如今不就正可用上了?”秋離澀澀地道:“我也有過這種準備,但因為用得上的機會少,所以近年竟逐漸忽略了,想想,也真夠大意的……”衣帆深沉地道:“有了幾次較為刻骨的經驗之後,老弟,你便不會再大意了,現在,請你小心點抱著梅姑娘隨老夫來。”
連忙俯下身去,秋離異常謹慎地將梅瑤萍平平抱起,然後,跟在衣帆後面,步步踏穩,來到坡後一塊微陷地凹地裡。
這塊凹地四周隆起,邊沿生滿悽悽青草,底下卻是柔軟的鋪得厚厚的枯萎草屑——想是草梗被風吹落入內,而自然形成這麼一層美妙嬌墊。在衣帆示意下,秋離將梅瑤萍輕輕放下,就在他彎腰屈膝的一剎那,臉兒對著梅瑤萍的臉兒,這位美麗的姑娘忽然睜開了眼睛,她凝視著秋離,目光中的神色是那麼深情,那麼得意,又那麼溫柔,她悄悄地道:“我愛你。”
看著懷中嬌羞人兒,秋離一陣心痛加上一陣心酸,他強笑著,低聲道:“我也是。”
後面衣帆已自急忙趕來的周雲手中接過水壺與裝著藥材的皮囊,他乾咳了一聲,平靜地道:“秋老弟,你請上去吧。”
輕輕放下梅瑤萍,秋離轉身,訥訥地道:“我也要上去麼?”笑了笑,衣帆領首道:“不錯,你也上去,老弟,現在還不到你無須迴避的時候,當然你早晚會具有此等身份,但非眼前。”
秋離尷尬地一笑道:“呃,當然,前輩。”
說著,秋離匆匆躍上凹坑,與周雲快步離開,“銀絕劍”,鮑德迎了上來,滿臉關切之色:“怎麼樣?沒有問題吧!”
秋離苦笑道:“但願沒有,衣前輩正在準備為梅瑤萍療治。”
嘆了口氣,鮑鎔慚愧地道:“真是提起來就叫人汗顏,老弟,你正在收拾那草元義,我們卻在一側全神凝注,為你掠陣,大夥全忽略了那姓丘的王八蛋,萬萬想不到他在重創之下,猶竟能抽冷子施暗算,先不談這傢伙的卑鄙齷做,就說我們幾個吧,反應未免太慢,腦筋也未免太木訥了……”秋離忙道:“前輩萬莫如此自責,事起倉促,變化太快,誰也無法面面顧到,又何能獨責前輩等人呢?”後面,周雲也歉疚地道:“對不起,秋兄……”搖搖手,秋離道:“別這麼婆婆媽媽的了,你我是什麼交情?說這些話不是也太生疏了麼?我聽著反覺不快!”
周雲苦笑了一聲,轉身,自旁邊草地上拿起秋離的銀牛角,雙手奉上,他一面低聲道:“方才我去拿水壺的時候,也去將插在丘達身上的銀牛角拔出取回,丘達那斯、業已隕……”銀牛角已經擦抹得乾乾淨淨,知道是周雲給擦試的,秋離將傢伙收好,感激地一笑道:“多謝了,姓丘的老小於委實太便宜了他,依他所犯的罪惡來說,這種死法,他算撓上高香也求不到!”
周雲頓首道:“我同意,在他領導下的‘八角會’,可以說邪惡明狠到了極點,幾乎沒有什麼壞事他們做不出來,這種結果的確便宜了他。”
秋離沉吟著道:“總算替宗家母於,報了那家破人亡的深仇了!”
周雲一笑道:“不錯,若等你那乾兒子自己長大來出這口怨氣,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更不知道這小於有沒有這個能耐呢?”秋離吁了口氣,道:“我那乖兒長大之後,想也不會太過窩囊——”他一回頭,又道:“去看著馬大哥吧。”
在那邊,馬標正苦著臉坐在那裡,“銀絕劍”鮑德已蹲在他身邊替他察看傷勢,但鮑德卻不敢動手醫治,他在等衣帆前來,在醫術上來說,鮑德可是不及他在劍法上的修為十分之一呢……秋離與周雲走近馬標,沒開口前,馬標先嘆了口氣,一臉孔頹唐之色,期期哎哎地道:“都是我不該,兄弟,如果梅姑娘不是正在專心察看我的傷勢,她來必會被丘達那邪王八算計,縱使算計到吧,也不臺傷得這麼重,唉,我這為兄的自己不行,又害了人家……”淡淡一笑,秋離道:“這件意外誰也不能怪,大哥,只怪那姓丘的歹毒齷做,假設他還有點骨氣,便該衝著我們,不應對一個揹著身的女人下手!”
嘆了口氣,馬標道,“甭再開脫我了,兄弟,這全是我的無能所至……梅姑娘受傷的那一瞬裡,我恨不得撲了過去生吃了丘達那斯,太狠毒,太下流……”秋離低沉地道:“別這樣,大哥,你受的傷業已不輕,猶在危急之時,豁命掩護梅瑤萍,就此一點,已經不是常人所能做到……”馬標煩躁地道:“還說呢,我在梅姑娘中傷倒地,發出驚叫的當兒,險些乎連心跳也停啦,當時我只想到完了,這一下可不得了,她就痛得滾在我眼前,眼睛看著,那股子滋味比之我自己捱了刀還難受,如若她日後能痊癒了,我倒勉強可以告慰,假設萬一出了什麼長短,我,我還有什麼臉面見人?”搖搖頭,秋離道:“為什麼老把過失朝自己身上拉?大哥,我已說過好幾遍了,誰也不能怪,只有那姓丘的是混帳。”
“銀絕劍”鮑德插口道:“一點也不錯,馬老弟,你就少在那裡自怨自艾了,再說,梅姑娘的傷勢雖然不輕,但卻要不了命,這件事我可拍胸膛擔保,你們不曉得,我那拜兄的歧黃之術相當高明,絕不比當今的一般醫生來得稍遜,他那兩下子我十分熟悉,再重的傷衣老大也治好過呢。”
旁邊,周雲也道:“照說,徒弟不該替師父渲染,可是二師父講得對,我大師父的醫道的確精湛妙異,有獨到之處,只是大師父平時隱含自斂,虛懷若谷,從來不為人道,故而外面人們甚少知道。其實,他老人家在這方面的造詣,如肯掛牌懸壺,也定將門庭若市,戶為之穿了!”
秋離頗為慶幸地道:“好極了,老友,關於這件事,我記.得在很久以前你曾給我提起過?當時卻未在意……”周雲一笑道:“現在可不正中下懷?”苦笑一聲,秋離道:“我先前還一直在想趕到哪裡去找大夫呢?卻競有一位最高妙的華倫繼承人在面前……”面罩後面的那張嘴巴“嘖”了一聲,周雲笑道:“姓秋的,少拍馬屁!”
秋離“唉”了一聲,道:“你別挖苦我,老友,我這一陣子可真是急惶不安哪,還是第一次,我感到自己是如此孤立無助,又如此束手無措,就如象一下子墜入了萬丈深淵裡似的,連心都僵凝了……”周雲立即抗議:“這是什麼話,‘孤立無助’?我們都是死人了?哪一個不和你同進退,共福禍?怎能叫孤立無助?任是誰也未曾袖手旁觀或臨陣退縮呀,再說,你又何嘗束手無措了?一出了這事,我師父不就馬上行動啦?還用得著你‘束手無措’?後面那句話就越發不象話了,好象掉入萬丈深淵?連心也僵凝了?真正胡扯,大夥全拼了命救你的意中人呀,她又沒死,你何來這種頹喪話?誰都沒有站在那裡做愣頭青,你自個勁的窮磋嘆什麼?”速速作揖,秋離忙道:“我話尚未說完,老友,你別急呀,我是說,我好象墜入萬丈深淵,連心也幾乎僵凝了,但是,卻在這種絕望的一剎那,衣前輩便救命菩薩似的出現,不由象是我墜落深淵的瞬間攀抓到了一根強有力的藤蔓,整個情勢立即改觀。馬上又再獲生機,再獲信心,多美妙的人世間……”呆了呆,周雲與鮑德、馬標俱不由失笑,周雲道:“秋兄,你啊,真是一張好利嘴!”
馬標也沒好氣地道:“他這一套!我可是看得太多了,前頭說話,後面留截尾巴,只要風色不對,隨時可以轉動方向……”秋離正色道:“這遭可不是如此,大哥,我是誠心誠意,言出由哀的,因為我的感觸上是這樣,當然我就這麼說。”
吁了口氣,道:“不談這些了——哦,我還險些忘了件事,就在大家手忙腳亂照護梅姑娘的時候,那兩個長頭髮,穿豹衣的混小子,巳悄無聲息地揹著他們兩個夥計溜拉,看上去這幾個寶貝也夠可憐的,被背的人似已昏迷,揹人的人的肩頭漓漓一大片,他們人揹著人,走起路來簡直就象喝醉了,那麼拉拉晃晃的,歪歪斜斜的,我看他們這段回程可真的難熬啦……”嘴裡“嘖”了幾聲,他又道:“那兩個肩頭受傷的小子,似乎也傷得十分不輕,趴在地下好半天才爬起來,依我看,光是流血就要流垮這一對楞鳥了!”
深沉地,秋離道:“放他們去吧,原是故人之後。”
鮑德領首道:“我聽見你對他們所說的了,老弟,‘豹子莊’倪寧手下的師侄輩,是麼?”點點頭,秋離道:“不錯。”
鮑德問:“你與倪寧真的有過那段子交情?”笑了笑了,秋離道:“一點不假——”舔舔嘴,他又道:“連前輩都有些疑心,也難怪當時我講出來,他們都不相信,其實,這是真的!”
呵呵一笑,鮑鎔道:“兩國交兵,臨到陣上才敘故舊,論交情,的確是會叫人疑惑哪,誰都會想,天下哪有這麼湊巧的事?”馬標接口道:“我也聽到老弟你與那四個楞小子說的話,是以他們那麼狼狽開溜之際,雖然我們看到,但也懶得喝止了。”
秋離低沉地道:“大哥處置得對,就算我發覺了他們幾個的企圖,我也會放他們走的,他們不懂事,我卻不能和他們一樣,否則,日後見了倪寧,就不大好交待了,老面子總是顧不著!��蹦抗獯�判σ猓��F又道:“據我看,‘豹子莊’這四個後輩小子回去,恐怕也不好消受了,倪寧一定要教訓教訓他秋離平靜地道:“這是免不了的,倪寧的脾氣我曉得,他的晚輩開罪了我,他斷不會放縱袒護,這四位仁兄十有八成是有樂於了!”就在他們的談話時,坡後,“金絕劍”衣帆已經大袖飄走了出來,一看他那模樣,鮑鎔笑吟吟地道:“恭喜老弟,老弟,梅姑娘,呃,你那心上之人一定已渡過難關,無所為慮了。”
秋離迷憫地道:“何以見得?前輩。”
眯著眼望著走來的衣帆,鮑德道:“當然我知道,我們的衣老大的走路形態業已告訴了我。”
看著衣帆深沉平靜的神色,秋離迎上了去,邊喃喃地道:“我瞧不出衣前輩有任何暗示……”衣帆站住,微笑道:“秋老弟,你可以放心了,梅姑娘傷勢雖重,萬幸未曾波及要害,經老夫細心醫治,已告確保無險,但是她流血甚多,元氣大損,需要多加調養,老夫看,至多一兩個月,便可痊癒如常了。”
—雙手抱拳,秋離感激無限地道:“前輩,多謝前輩施救之恩,梅瑤萍有生之年,全是前輩所賜,這裡容我代她一拜!”
急忙避開,衣帆正色道:“切勿如此,老弟,你這樣一說,就完全見外了,休說老弟你數救小徒於危因,助他得償夙願老夫弟兄又何嘗未蒙思施,同沾惠賜!這點小事,老弟你對老夫等之幫助於萬一?老夫未曾言謝,便因為視老弟你如同一家之人,免此世俗客套,但老弟你又怎麼卻見起外來?”不好意思,笑了笑,秋離欣悅地道:“前輩教訓得是,我因一時興奮,所言所行也有些離譜了,尚請前輩大量恕過。”
呵呵一笑,衣帆道:“罷了,老弟,老夫業已為梅姑娘包紮妥當,你不過去看看她麼?略歇片刻之後,我們也可以上道啦!”秋離躬身道:“是,前輩,我這就去!��備兆�恚��只毓�防吹潰骸岸粵耍�氨玻�野菪致澩蟾緄納耍�嚳城肭氨泊��浦危�澩蟾韁慌巒吹貌磺幔�磽猓�歉觥�私腔帷�撓嗄蹌呱星浚�銥匆哺����幌路潘�甙*!”連連點頭,衣帆笑道:“放心,老夫就過去施醫,姓倪的那人便如老弟所言,亦由者夫一併打發了。”’那邊,馬標沙啞地叫:“小子,你快滾過去吧,用不著他媽的惺惺作態,衣前輩他會醫治我的,哼,到現在才記起我也受了傷。”
伸伸舌頭,秋離不敢再說什麼,他放開步子,又急又快,一陣風也似的奔向草坡後面去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4:04:18
第三十五章 雙心連繫
“中原雙絕劍”衣帆與鮑德老兄弟兩及周雲等一行三人,先行趕回“小青山”去了,因為梅瑤萍的傷勢不適於移動,所以暫時便在距“白草坡”上有五十里地的一處小村子住下來。
這小村上有二十戶不到的人家,這些樸實的鄉野之民大多耕種幾畝田地,少數便靠行獵打樵維生,他們行獵打椎的地方便以“大玄山”為中心延展到附近的山區裡,這裡,環境十分單純,民風也相當的敦厚。
小村子叫“安學村”,倒還帶著幾分書香氣呢。
秋離與梅瑤萍、馬標三個人便在這裡租下幢村子中所能找到的最好房舍住下。所謂最好,也不過就是前後兩進的三間磚瓦房而已,一明兩暗,有竹籬圍繞,在村尾,門前有溪,屋後尚有一片小小的竹林子,景色倒也清幽宜人,別的談不上,住在此處養病調理卻是蠻合適的……今天,已是他們住在此地的第十天了,“中原雙絕劍”及周雲三人,恐家中人等得焦急,已經趕了回去,他們是在五天前走的。
現在,是清晨。
天氣並不太好,空中是灰蒼蒼、烏重重的低雲,相當寒冷,郊外與屋面也全沾布著白凜凜的嚴霜,看這天氣,呢,恐怕要不了多久就飄雪了,算算日子,也該入冬啦……從自己與馬標合住的那間臥房出來,秋離到了梅瑤萍的寢室門前,他輕輕敲了幾下門,輕輕地叫:“瑤萍,醒了沒有?”房裡,幾乎是立即的,梅瑤萍的聲音帶著點疲倦與磁性韻味回應:“早醒了,秋離,天氣好冷礙……”不禁笑了,秋離道:“反正你有足夠的理由賴在床上,天氣冷不冷,倒不是一回事了!”
傳一聲嬌媚的輕笑,梅瑤萍在裡面道:“你呀,就會損人……”秋離一笑道:“可以進來麼?”很乾脆,梅瑤萍道:“門沒下閂,一推就開。”
當然,秋離是推門而入了,他回身又將門掩好,然後,目注榻上的梅瑤萍,這十餘天來,有賴於“金絕劍”衣帆事前的悉心調治與他本人的體貼照拂,梅瑤萍的傷勢可說大有起色,非但傷口全長合了,連精神也爽朗明快了許多。她半伏在榻端,曲著腿,擁著棉被,一件雪白的外裳便披在肩上,她的烏黑秀髮瀑布也似自然地傾瀉下來,油黑的髮絲襯著她白裡透紅的美豔面龐,襯著她那雙水汪汪的、凝視著秋離的明眸,那神態,撫媚極了,也俏麗極了……秋離不禁有些著迷地看著她,下意識裡有一種強烈的,想上去親吻她一下的慾望。
“噗嗤”笑了,梅瑤萍開口道:“老看著我幹嗎?不認識?”突然驚悟,秋離競有些靦腆的感覺,他搓搓手,道:“我,呃,瑤萍,我怎麼每一次看見你,都覺得你比前次好看了幾分?”“陣”了一聲,梅瑤萍羞澀地道:“我還不是我?有什麼一次比一次好看的?你呀,就生了張巧嘴,專門會嘲弄人連忙否認,秋離道:“天地良心。”
忽然,他覺得房裡有點冷,遊目四顧,晤,靠有的那扇窗戶竟然是敞開的,從窗口,可以望見後面那片青翠冷綠的竹林,以及遠處隱隱的山脈,但是,卻也讓外頭的寒氣飄進來了。
走到窗前,秋離搖頭道:“天這麼冷,還開著窗睡覺,也不怕著涼了,你身子尚不夠硬朗,怎麼這樣不知愛惜?”梅瑤萍忙喊道:“這你要做什麼?”秋離回頭道:“關窗呀!”
梅瑤萍不依地道:“別關,秋離,我喜歡這樣,開著窗房裡通風,又清新,又鮮亮,要不,會把人間死了。”
猶豫了一下,秋離道:“但太冷了對你身體不好——”嘟嘟嘴,梅瑤萍扭動著道:“不嘛,不要關……”秋離眉頭一皺,走了回來道:“好吧,不關就不關,你想要做什麼,就一定要依你才行,媽的,我真把你寵得不象話了。”
怔怔地盯著秋離,梅瑤萍眼圈驀地一紅,她委屈地道:“你——秋離,你根本不愛我,我,我也沒說什麼,你就不高興了,連講話也……”一見梅瑤萍竟然傷了心,秋離不由有些發急,他連忙安慰地笑道:“別,別,瑤萍,你看你,我嘴裡帶個三字經,也不過就是習慣成自然,並沒有其他含意,你怎麼就當了真啦?”梅瑤萍仍然欲啼地道:“那你幹嘛還皺眉?好象好不舒服的樣子,更好象憎厭我的樣子……秋離,你不高興怎麼的,你知道我除了你再也無倚無靠,無所投歸了,你打我,罵我都可以,就別擺出討厭我的神態……”秋離暗自叫苦,他忙道:“唉,你這是說到哪裡去啦?不是越講越離譜了麼?我幾時討厭你了?真是冤枉煞人,瑤萍,可別瞎猜疑,假如說,你與我之間的情感到了今天你還不相信我,那,那又叫我怎麼辦?”抽噎了一聲,梅瑤萍道:“我知你全是一番虛情假意……只是為了可憐我才要我……你對我的情感,除了憐憫,就沒有別的了……”一跺腳,秋離道:“王八蛋對你才是憐憫,我對你是不折不扣地愛,一種瀝血剖心的愛,騙你一句,我就是你的兒!”
俏臉上倏然赤紅,梅瑤萍心頭卻滿意甜蜜無比,她又羞又急又喜悅地叫:“不要胡說,誰……要做你的媽?”眼珠子一轉,秋離涎著臉道:“正好,你不願做我的娘,就當我的老婆吧,將來做孩子他娘,嘻嘻,孩子他娘吶!”猛一下將臉兒埋入膝前的棉被裡,那種妖媚又羞燥的聲音,卻帶著點低窒自棉被的隙縫裡傳出:“不和你說了……厚臉皮……”哈哈一笑,秋離道:“我的乖乖,現在侍候你可真叫不容易哪,軟硬不吃,弄不好就大發雌威,文武齊上,可比我對付千軍萬馬還要難!”微微將臉兒抬起,梅瑤萍雙頰紅通通地道:“我就是要氣你嘛,要叫你受罪,想想以前那幾次,你不把我整了個夠?瞧著看,將來我非使你怕我不可,我一定要管你管得緊緊的!”
秋離揉一下手,道:“成,怕老婆的人有福了,我秋某人天不畏,地不怕,誰的帳也不買,這種橫霸霸的日子搞久了也無啥意思,找個人怕怕不正新鮮?何況又是你這麼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哪?”啐了一口,梅瑤萍佯嗅道:“你不要自鳴得意,一個勁說俏皮話,將來你就會知道我的厲害了,哼,看我不收拾你!”
坐到榻沿,秋離一笑道:“我心甘情願,結了吧?”睜大那一雙美眸,梅瑤萍道:“真的?”秋離吁了口氣,道:“當然——”頓了頓,他又笑道:“老實說,我生平至今,鬥過的英雄好漢,奇人異士,不勝枚舉,無以為新了,縱然有好些次處境也相當艱險困難,也還不至於到束手無策的地步,但是,對於你,什麼我都感到毫無辦法?打不忍打,罵不捨罵,就連皺個眉頭,瞪瞪眼吧,只要一看見你那種委委屈屈,哭哭今今的模樣,也不知怎的心就軟了,氣也消了,連心也怪疼的梅瑤萍注視著秋離,低低地道:“你說這些沒騙我?”秋離嚴肅地道:“一點也沒有。”
美美地笑了,梅瑤萍道:“曉得這是什麼原因?”秋離抿抿唇道:“你說說看。”
毫不遲疑,梅瑤萍道:“這就是表明——你愛我。”
笑了笑,秋離握住了梅瑤萍的一隻柔手,道:“很好,你自己也承認了,我愛你,是麼,那先前你為什麼又說我不愛你呢?咽?”嬌羞地低下頭,梅瑤萍小聲道:“那……那是逗著你玩的嘛……””用力握著那隻又軟又滑又柔膩的小手,秋離笑道:“不行,要罰!”
眼角膜了他一下,梅瑤萍輕輕地道:“怎麼罰?”舔舔嘴,秋離壓著嗓門:“讓我親親。”
搖搖頭,梅瑤萍道:“不,我還沒梳洗……”吸了口氣,秋離道:“我不在乎,我就喜歡你現在的味道兒。”
拾起臉兒,梅瑤萍望著秋離,好一陣子,她緩緩閉上眼,彎長的睫毛微微聳動,逐漸地,她將上身湊近,仰起唇兒,紅豔豔的唇兒……溫柔地伸出雙臂,秋離緊緊將梅瑤萍抱入懷中,然後,他俯下臉,在梅瑤萍芬芳滑潤的柔唇上輕輕印合上他的唇,開始是一種平靜的接觸,慢慢地,他吸吮起來,摟得更緊,四片唇也貼得緊密了……男女之吻,是奇妙又傳神的,也是美蜜溫馨得無以復加的,他(她)們用舌尖的挑逗來說話,以齒唇的磨擦來表露雙方的情意,呼吸在息息相連中傾訴著千萬個愛,心貼著心,卻已將魂兒魄兒也相融了。豆古以遠,有許多種表達愛情的方式,但無疑地,親吻才是無數種表達相悅之情的最好一種,又最為人們所樂意接受的一種,它熱烈卻不猥褻,美蜜也不挑逗,溫馨而不淫邪,高難又不失實惠,當然,秋離和梅瑤萍的感覺也是如此的了。
長久有些透不過氣地輕輕推開秋離,梅瑤萍臉紅頰配,有如三春的桃花,她微喘著,羞不自勝道:“秋離……你差點害我窒息了……”摟抱著她,秋離一邊貪婪地嗅聞著她鬢角頸項間那種令人心神盪漾的幽香,意猶未盡地央求:“再親一次嘛……瑤萍,寶貝,再親一次嘛……我覺得才剛開始,怎麼你就推開我了?”紅著臉兒,梅瑤萍聲容蚊蚋道:“親了好久……我都喘不過氣了……你怎還說才開始?秋離,別這麼急嘛……”抱著雙手不放,秋離粘纏地道:“不行,一定還要再親一次,我剛才享受的那股滋味,才有點美頭,就叫人掃了興,那怎麼耐得?”梅瑤萍緊緊依在秋離懷中,腦腆地道:“那……有什麼滋味嘛?我的嘴裡又沒有糖……”低聲一笑,秋離道:“寶貝,你的唇兒柔美軟潤,芬芳甜蜜,更有一種無法比擬的溫暖鬱馨的味道,親著,就象慢慢吸飲濃醇又不失清恬的美酒,暈淘淘,火熱熱,又輕飄飄的,連心都醉了……”不依地用面頰在秋離胸膛上揉擦著,梅瑤萍害躁地道:“你……秋離,你就會瞎編排……哪有你所說的這麼奇妙?怎麼……我自己就沒覺出來我的嘴唇有這麼多好處?”輕聲笑了,秋離道:“你的嘴唇是幽谷香蘭,沒人探過,自是發揮不出它的妙處,而我嘗試了,當然便知道個其中三昧……”半瞌著眼,梅瑤萍低柔地道:“我說不過你……”秋離開玩笑地道:“告訴我,瑤萍,我是第一個有幸品嚐你芳唇的人麼?”猛地睜大了眼,梅瑤萍的臉色頓時變成蒼白:“秋離——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又把我看成了什麼人?我……我在你眼中竟然如此下賤?”呆了呆,秋離想不到自己隨便的一句戲言,對方卻會有如此激烈悲憤的反應,他急忙道:“不要認真,瑤萍,我真是說著玩的,毫無他意,當然我知道你的冰清玉潔,我更曉得你出汙泥而不染……”梅瑤萍傷心地道:“我這樣待你,這樣愛你,你竟會講出這樣的話來,秋離,你既不相信我,就乾脆讓我死了吧……”秋離急得手足失措地道:“唉,唉,我全是逗著你玩的。
一點邪心也沒有,瑤萍,你又何苦這麼看不開?真他媽的,我不是在自己給自己找麻煩麼?好端端的卻冒出這句話來J唉,方才那種柔情蜜意的綺麗的氣氛竟叫我自己給破壞了,煞風景,煞風景,我真正混帳,簡直是豈有此理——”他一面道歉,一面自怨自艾,又厚著臉皮道:“就算我放屁好了,我的心肝,你知道我愛你嘛,開開玩笑也只是增加點情趣,並沒有不信任你的成分……”咬著下唇,沉默了好半晌,梅瑤萍才幽幽地開口了:“以後,秋離,不準再象剛才那麼侮辱我——”秋離如釋重負,舉起右手道:“我起誓!”
搖搖頭,梅瑤萍低細地道:“不用啦,秋離,我只是要你相信我,不論在認識你以前,或是以後,我決沒有做出一點對不起你或對不起自己的事——”用手指輕輕拭了拭眼角,梅瑤萍又道:“我在年紀很輕的時候就跳進了混雜的江湖道上,更糟的。是我容身的圈子又竟是一個最為黑暗汙穢的圈子,這是個大染缸,是個能把人吞噬了的大染缸,我只是個女人,一個除了有點技擊本事之外,與其他任何女人無異的女人,我當然沒有法子改善我容身的環境,因此,我隨波逐流。我不否認在我處在那個圈子裡的時候做過一些違背良心的事,但我卻不是甘心情願的,我很痛苦,很寂寞,可是,我是這條路上的人,有莫大的壓力在我背後迫使我,我又怎麼辦呢?不過,雖然如此,有一點我卻自始至終堅守不渝——那就是我的節操,秋離,我一直是清白的,到現在仍然一樣,在你之前,沒有人可以碰我一下,連一下也沒有,我是純潔的,所以,我敢不怕羞恥,主動示愛,秋離,只有這個條件才給了我勇氣,如果我早已失貞,我哪裡還有顏面再要求你的施捨呢?”秋離忙道:“我愛你,瑤萍,絕非施捨……”嘆了口氣,梅瑤萍道:“但願是這樣子……”秋離情急地道:“就是這樣子,哪還有什麼但願不但願的,瑤萍,你怎麼老是鑽牛角尖,一點也不體諒我?”輕輕地,梅瑤萍道:“我可以告訴你,秋離,你是第一個親我的人,碰我的人,也是最後一個,你是我第一個所愛的人,同樣的,亦是最後一個了……”秋離嚴肅地道:“瑤萍,這正是我要向你說的話!”梅瑤萍星眸流波,她悄聲道:“我也是你第一個?”用力點頭,秋離道:“當然!”
梅瑤萍垂下頸頭,道:“也是最後一個?”秋離低沉地道:“正是!”淡悽悽地一笑,梅瑤萍道:“只怕未必。”
一怔之下,秋離氣沖沖地道:“我說的全是真話!”
垂著頭,梅瑤萍細聲道:“或者,我是你最後一個所愛的尚有可能,但是,我不敢相信我也是第一個……”臉紅脖子粗地,秋離恨不得掏出心來道:“我絕不騙你,你以為我以前很風流,很放浪?只是老天爺做見證,我是連一個女人的手都沒摸過……”哼了哼,梅瑤萍道:“我不信!”
秋離冒火道:“你可去問去查,去刺探!”
眼波一飄,梅瑤萍道:“問誰?”
想了想,秋離道:“有的是人,譬如說,馬大哥、周雲、‘中原雙絕劍’二位前輩,另外找在‘缺肥山’上的那幫子老夥計……”嘟嘟嘴,梅瑤萍佯嗔道:“這都是你那邊的人,那還有不幫著你說話的?不作數。”
秋離敲了敲腦門,憤憤地道:“你隨便去問誰都行,看看我曾和哪個女人不乾淨過?假如有一件這種事,我就自己吊頸給你看!”
凝注著他,梅瑤萍也暗裡促狹地道:“那麼,為什麼你的動作如此老練,調情的話說得這樣流利?”尷尬地咧著嘴,秋離困難地道:“這個……這個……便只有說是天生的了,我也搞不清楚怎麼會這樣?其實,以前我毫無此種經驗……”一撇唇,梅瑤萍道:“我不信,為什麼我就沒有這樣的天才?”秋離窘迫地道:“因人而異罷了,你的武功也還沒有我高呢,難道你亦起了什麼猜疑之心?每個人的成就總是不會完全相同的哪……”頓了頓,他又道:“再說,我有一雙眼,兩隻耳朵,一顆腦袋,我就不會看,不會聽,不會學麼?沒吃過羊肉,也曾看見羊在滿山跑呀,何況這種事又不是什麼困難的事,用不著經驗,往往就無師自通了……”沒有再繼續逼問下去,梅瑤萍嬌嗔地道:“哼,算你會賴!”
秋離趕緊道:“都是實言,沒有半個虛字!”
抿抿唇,梅瑤萍恨恨地道:“好吧,我就饒你這一次仍然未曾忘記方才的要求,秋離攬著梅瑤萍腰肢的雙臂微微緊了緊,他哧哧笑道:“不生氣啦?那麼,可以再親一次了吧?”梅瑤萍沒好氣地道:“也沒見過你這麼賴皮的人……”秋離央求道:“來嘛,寶貝,親一下……”嘆息一聲,梅瑤萍靜靜地道:“你還非要我說‘可以’才行?”迷惘地,秋離道:“要不,還能用強麼?這就失掉意義了。”
“噗嗤”一笑,梅瑤萍道:“也不知道你是真的抑或裝的,一副楞頭楞腦的樣子,秋離,至少有一點我不妨教教你——當一個女子心裡答允和你親熱愛撫的時候,她不會坦率到明白表示,如果她不拒絕,那就是說……她願意了。”
當然,秋離絕不是傻到這種程度的雛兒,他知道,如若再不行動,那卻真可以與白痴為伍了,於是,輕輕地,他又吻了下去。
這一次吻得夠長久,梅瑤萍任是呼吸迫促,臉兒配紅,鼻翅兒急速翕合著,但她卻絲毫不作掙扎推拒,就那麼溫順地任憑秋離擁抱著,吸吮著,她要秋離親個足,吻個夠好一陣子,秋離才滿意地將嘴唇移開,臉孔貼在梅瑤萍滑嫩的面頰上,輕徐地吁了口氣道:“有人形容美麗女人的呼吸是‘吐氣如蘭’‘幽馨溫香’,可是一點也不錯,瑤萍,你就正是如此……”梅瑤萍悄聲笑道:“親夠了?”秋離笑道:“哪會夠,這一輩子也親不夠,我是怕你累了,暫時讓你歇會,過一陣子,咱們再慢慢親熱。”
眼波微橫,梅瑤萍輕陣道:“饞!”
哈哈大笑,秋離道:“美色當前,秀色可餐,饞就饞吧!”
忽然象想起了什麼,梅瑤萍低喟道:“對了,秋離,你剛;才說女人的呼吸象什麼?”秋離道:“吐氣如蘭,幽馨溫香,就象你……”梅瑤萍有些艱澀地苦笑道:“我聽了這兩句話,突然想到,假如我這次中了丘達的柳葉飛刀而治不好的話,恐怕早就連氣也無法吐了,那你現在又到何處去尋找說這兩句貧嘴的對象?”也不禁想之猶有餘悸,秋離忙道:“好端端的不要說這些:話,瑤萍你已經醫好傷了,還‘假如’那些不祥的事情做什1麼?況且你的生相亦非天折之狀,便是受創再重也死不了的,記著,吉人自有天相,再經艱危,也是有驚無險的。”
鳳眼兒一眨,梅瑤萍道:“你那麼伯我死呀?”秋離正色道:“你心裡清楚,何必多此一問?”嫣然一笑,梅瑤萍道:“我喜歡多聽幾遍你說多麼捨不得我。”
哧哧笑了,秋離道:“很好,以後日子長著,有你聽膩味了的時候。”
梅瑤萍正待再說什麼,隔室,已驀地傳來馬標那嘶啞的叫聲:“兄弟,兄弟呀,別再光顧親熱啦,你出來看看,籬笆外頭是些什麼人來啦?”扮了個鬼臉,秋離悄聲道:“老大在吃喝了,瑤萍,我出去看看,待會那房東的老婆送早飯來的時候,你先吃,我盡會抽空來陪你。”
輕輕點頭,梅瑤萍笑道:“快去吧,反正——沒事記著到我這兒來就行——”隔室馬標的嗓門又拉開了:“咦?兄弟,秋兄弟,你出來了沒有?怎的還看不見人?”沒好氣的,秋離一迭迭答應著啟門而出,他進了自己與馬標合住的房間裡,在一張靠窗可以眺望房外風光的竹榻上,馬標正託下巴在窗檻上朝外觀望,他斜眼瞥及秋離進來,急忙“噓”了一聲,低促地道:“小子,你他媽的怎的搞了這久才來?梅姑娘在餵你吃奶嗎?”臉一紅,秋離啼笑皆非地道:“別開玩笑——”匆匆招手,馬標壓著嗓門道:“別提了——快過來看看,他們已經走近啦!”
有些詫異地,秋離道:“誰快走近了?”一瞪眼,馬標低吼:“你自己過來看看呀!”
秋離無可奈何地走近窗前,目光自撐起的窗口投出,穿過竹籬隙縫,恩,可不是,在小溪側面的那條土路上,正有四人四騎,指手畫腳地緩緩朝這邊行來,只要一打眼,便能看出這四位仁兄全都是江湖人物,而且,他們所要來的目標,亦好象正是這裡呢!
帶了三分懷疑,兩分迷惑,秋離喃喃地道:“同道朋友,他們到這荒村野地來做什麼?看樣子,他們還正是朝我們住的房子來……”眯著眼睛瞧,馬標小聲道:“你認識不?”搖搖頭,秋離道:“面生得很,一個也未見過,大哥,你呢?”舔舔嘴巴,馬標道:“不認識。”
轉身,秋離隨手抓了件灰綢長衫披在肩上,藉此掩遮他那襲純黑色勁裝,他未扎頭巾,濃黑的頭髮便束結在頭頂,用一根黑絲帶繫著,現在,他看上去十分淳樸而平實,似一個本本分分的尋常後生一樣,看不出一點那種獨霸江湖的彪悍之氣來,除了他眉宇之間,還隱隱透著一股子英武不凡之概。
馬標瞧著他,道:“你要出去?”
點點頭,秋離道:“這些人八成是要到此處來,現在房東不在,我們就是屋主,總得有個人出去招呼,是麼?”笑了笑,他又道:“而你不能去,梅瑤萍更不能走動,,除了我出面之外,便沒有別人了,打扮得土氣點,也免得叫人扎眼,江湖上的朋友們大多容易動疑心,我們不願意在如今找麻煩上身。”
馬標按了按早已接合了的肋骨,嘀咕道:“說的不錯,最好打發他們上道,我不喜歡有人打擾,傷處有時候仍在隱隱作痛哩……”秋離道:“當然我會打發他們的。”
說著,他轉身快步離開,剛剛走到客堂,籬門外,已傳來幾聲馬嘶,有人拍著竹門,一個沙沙的嗓音叫道:“喂,裡頭有人沒有,快開門……”答應著,秋離推開那兩扇客堂的剝落紅門,跨過門檻,故意遲遲疑疑地站住問:“你是誰呀?找哪一個?我爹和我大哥全上山打獵去啦,只有我嫂子與我在家裡,我嫂子還生著病哩……”拍門的是個滿臉橫肉,粗裡粗氣的壯漢,他穿著一身厚厚的灰袍,形色十分粗野地叱呼:“混小子,你先開門再說,外頭又凍又冷,就叫我們站著說話麼?你們這裡待客也不是這種待法呀!”
磨磨蹭蹭地朝前走,秋離仍然擺出一副老大不情願的模樣道:“你們到底要找誰嘛?我們姓金,好象一直沒有遇過你們這樣的親友呢……”那壯漢怒道:“他孃的,你不會先開門?還要嘮叨多久?”畏畏縮縮地上前將竹門啟開,秋離袖著雙手站在門邊,他十分委屈地道:“門開了,老爺……”回過身,壯漢向一個年約六旬,面容瘦削冷峻的灰袍人恭謹地道:“師祖,且請師祖入內暫歇。”
如電的雙目銳利地向四周一掃,老人鼻孔中冷淡地“呢”了一聲,然後,他舉步便朝院中走進——慌忙伸手攔阻,秋離急叫:“慢著慢著,這位老丈你慢點闖,此處乃是我家的私產宅,有什麼事不妨向我明說,又怎能不經主人同意便亂朝裡撞?”老人“呸”了一聲,厲聲道:“拿開你的髒手!”
壯漢一把抓著秋離的前襟,猛地一記“扣腿”,秋離也不反抗,任他將自己摔了個屁股蹲!
獰笑一聲,壯漢道:“孃的,你個小鬼崽子活得不耐煩了?朝著我們‘太蒼派’的師祖動手動腳的?若非看你是個胎毛未脫的小猢猻,大爺不活拆了你才怪!”
後面,另一個方面大耳,臉色鐵青的中年人在此刻皺了皺眉,威嚴又雍容地道:“夠了,李斌,我們還要租人家的房子呢。”
叫李斌的壯漢立即垂手退到一邊,謅笑道:“是,掌門師伯,但這小子也太不開眼……”哼了哼,那位“太蒼派”的掌門人理也不理地隨在前行老人之後進入客堂,另一個肥胖禿頂的人物拍了拍李斌肩頭,笑道:“小子,掌門人心情不佳,你還是少替他惹麻煩的好。”
李斌連忙低聲道:“晚輩省得,四師叔。”
地下,秋離一邊裝成那種又委屈、又窩囊的樣子爬了起來,心裡卻反而高興萬分,是“太蒼派”,“髯虎”何大器原屬的宗派,也是被同門篡位奪權廢了他內功的宗派,秋離答允過要協助何大器重振門規,討逆正名的,而且他已打算就在這次回去之後便要展開行動了,卻萬萬想不到此時此景此地,“太蒼派”的一干叛徒們竟然自投羅網跑來了這裡,無可置疑的,那瘦削冷峻的老人便是“太蒼派”如今輩份最高的那位師叔了,而那臉色鐵青,長得方面大耳的中年角色則定是原來的“太蒼派”的大掌門二師弟,現在卻競然休猴而冠,自行升格做起“太蒼派”掌門人來了。還有那個眸子,極可能便是“太蒼派”舊掌門人的四師弟——秋離知道“太蒼派”在何大器這一輩,一共只有五個人,以何大器為首——.叫李斌的壯漢,依他的稱呼推斷,大約是他們的師徒,恐怕為舊掌門人三師弟的徒兒……秋離暗自興奮,這下,他曉得可以大大的替自己省下不少力氣了!
這時——
李斌回來咆哮:“還不爬起來?孃的,你不要給大爺裝死賴活,趕緊進去,本派師祖有話同你說!”
拂揮著身上的灰土,秋離哭喪著臉道:“你摔痛我了牛眼猛瞪,李斌怒道:“混帳玩意,你還叫苦?這只是最輕的,你再粘粘纏纏,大爺可以揍得你連尿都流出來!”
沒有再說話,秋離扮成一瘸一拐地走向了客堂,他艱辛地邁過門檻,站定,訥訥地道:“各位老爺,有……有什麼話見教?”老人早已自行落坐,他大拉拉地連正眼也不向秋離瞧一下,那方面大耳的中年人雖然站著,卻神態居傲地道:“你叫什麼名字?”吞了口口水,秋離心想:“別得意,老狗頭,馬上,你就會後悔你們這種凌人之罪了……”他口中卻期期艾艾地道:“我……我姓金,叫阿二……金阿二……”“呢”了一聲,對方又冷森森地道:“家裡有些什麼人?”秋離畏懼地道:“只有,只有四個人……我爹,大哥,嫂子,和我……爹和大哥上山行獵去了,嫂子又生病躺在床上,眼前就我一個人顧家……”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陳訴,中年人道:“你爹兒你哥哥什麼時候可以回來?”秋離訥訥地道:“大概……要好幾天呢……”中年人暴躁地道:“太久了,我們不能等他們回來才商量,現在就要決定,小子,我們要租賃你家的房子。”
故作吃驚之狀,秋離忙道:“不,不行呀,我們就這一棟房子,租給你們我全家到哪裡去住?況且我嫂子還害著病,不行,萬萬不行……”臉色一寒,中年人怒道:“行也是行,不行也是行,我們就在此地住三天,等兩個朗友前來會面,另外,我們不要你們全部房間,只需這間客堂和一間寢室就夠了,但你們卻決不準私自到我們住的房間來——李斌!”
李斌踏步上,躬身道:“在。”
中年人大聲道:“給他七錢銀子作為這幾天的房飯錢,我們‘太蒼派’自來不做橫行霸道,仗勢欺人的事!”
李斌答應著伸手入懷,構了半天,掏出一小塊比指甲蓋似乎還小一點的碎銀塊丟到秋離腳前,邊厲色道:“還不謝謝本派掌門人的恩賜?”縱然是故意裝成這種土裡土氣,老老實實的樣子,秋離也有些忍不住心頭火了,他目光定定地望著腳下那塊細碎的銀屑,又緩緩移到李斌兇模的面孔上,嚥了口唾沫,皮笑肉不動地道:“你是說,呢,李大爺,叫我謝恩?”李斌惡恨恨地道:“沒生耳朵?你!”
搓搓手,秋離茫然道:“謝——什麼恩?”雙目怒瞪,李斌咆哮:“賞你銀子,你還不謝本派掌門的厚賜?”苦著臉,秋離的話卻說得促狹:“三天的房飯費用在四個大活人身上,恐怕七錢銀子是太少了點,那隻夠幾隻雞的啄食,可是雞卻不住房子,全在野地放落的,再說,我們住的地方小,實在也無法租賃住人,七錢銀子我不敢要,請各位大爺收回去,我也犯不著謝這個恩了……”猛然握拳,李斌吼道:“好他孃的你個利嘴利舌的小滑頭,競還轉著圈子罵人哪,看不出你人雖愣心眼倒不小,我李爺今天便看你有多少刁法!”
秋離急道:“我只是打譬喻,也沒有指你們的人,沒道你們的姓,怎麼說我轉著圈子罵人?你,你你是仗著身大力不虧,要欺侮人麼?”踏上幾步,李斌兇狠地道:“你還嘴硬,我這就先收拾你後面,中年人冷冷地道:“不準動手,李斌!”
趕緊站住,李斌回頭,頗有點不甘地道:“掌門師伯,你老看看,這莊稼小土蛋子表面老實,骨子裡卻又奸又滑,不整治整治他,他還當我們壽頭呢!”
中年人冷淡地道:“現在是什麼樣的節骨眼子?哪還有心來想這些羅索?錯開此次,你活剝了這小子我也不會管!”
李斌忙道:“弟子這就饒他一遭——”
目光如刃般寒森森地盯視在秋離的面龐上,象要將他看透看穿一樣,半晌,中年人才沉沉地道:“我姓朱,叫朱伯鶴,是武林‘太蒼派’的掌門人,武林中的朋友都稱我為‘紫手盈,因為我們的確有借你住處一用的苦衷,所以就必須要借下,不管你願不願意全是一樣,小子,如果你再言語含刺,態度蠻橫,恐怕你就會大大地吃苦頭了,我先警告你,別到時候埋怨我們手段太辣!”
一臉的憤恨不平,秋離大聲道:“人家的住處不願租賃給你們莫非還不行?朗朗乾坤之下,難道就沒有理沒有王法了麼?哪有這等強橫霸道的事?”叱了一聲,李斌叫:“你他孃的再頂嘴!”
猙獰地一笑,朱伯鶴道:“此時此地,小子,我們即是天理,即是王法,你縱使心裡不甘不服,恐怕也只好忍受了!”秋離悻悻地道:“你們敢——”大吼如雷,朱伯鶴猙獰地道:“金阿二,你再執迷不悟,一味頂抗,我就先斃你於掌下!”
面容上竟然果真湧起一片蒼白,秋離故意猶豫了老大一陣,才做出那種敢怒不敢言的忍氣吞聲之狀道:“好——吧,反正你們拳頭大,我,我認了便是……”哼了哼,朱伯鶴道:“早告訴你,你別無選擇!”
秋離苦著臉道:“我,我這就去將我自己住的那間臥房收拾出來……”大模大樣地點點頭,朱伯鶴道:“這樣才對,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好生在這幾天裡侍候著我們,包你吃不了虧的。”
嘆了口氣,秋離道:“隨你們怎麼說吧,我人是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你們人多勢大,,強買強賣,唉,我又有什麼法子?”朱伯鶴雙目一瞪,叱道:“不準胡扯!”
搓著手,弓著腰,秋離無精打彩地就要離開,他剛一轉身,朱伯鶴已嚴厲地在後面叫道:“站住!”
怔愕了一下,秋離回過臉來問:“又有什麼不對?大爺朱伯鶴一指地下那塊碎銀,冷冷地道:“將銀子拿去,‘太蒼派’素來明理通情,公正謙和,絕不佔人家便宜,更不仗勢欺人,我們租房吃飯,照樣付錢!”
氣的雙眼都幾乎翻了白,秋離卻只好返身彎腰,將地下那塊風都吹得走的碎沙銀塊揀起,塞入懷中,然後,一言不吭地掀簾出了客堂。
背後,隱約還傳來那李斌不屑的語聲:“這小子不夠一巴掌扇的,他娘卻還有幾分狗熊脾氣呢,可恨……”推開寢室門,秋離又及時掩好,目芒向房裡一閃,唉,靠窗的那張竹榻上,馬標呢?怎麼不見了?他正自一愕,就在那具粗陋的白木櫃櫥後頭,馬標突然探出腦袋。這位當年的黑道好漢先“噓”了一聲,然後低促地問:“事情怎麼樣?我好象聽到那些傢伙自稱‘太蒼派’的人物?”點點頭,秋離笑道“不錯,大哥,我們小心點弄,說不定何前輩的那個心願就可以在這裡完滿解決了!”驚喜地,馬標道:“可是‘太蒼派’的那些正主兒全在?”秋離低聲道:“全在,這些混球恐怕要在此地住幾天呢,方才還硬逼著我要租房賃金,包括伙食在內,四個人,一共給我七錢銀子!”
馬標“嗤”了一聲,火道:“媽的,四個人連吃帶住好幾天只給七錢銀子?這個價錢剛夠他們住到豬圈裡去吃豆渣!”
哧哧笑了,秋離道:“不用,他們住在這裡正好,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後悔為什麼不搬到豬欄裡去住呢,和他們馬上便要遭遇到的樂子比較起來,他們將要感覺到住在豬欄裡實在要比住在房子裡幸運得多。”
摸模下領,馬標也點頭道:“好極了,但方才在外面卻怎的和他們羅咳了那麼久!乾脆都給擺平了不是簡單了當?”秋離笑道:“我給他們演了半天戲——暫時,我還不想叫他們看出我的底細來。”
馬標詫異地問:“為什麼?”
舔舔唇,秋離道:“因為我尚要偷聽一下,他們來此的目的何為?”想了——下,馬標道:“你看他們是來幹什麼的?”秋離道:“只曉得一點,他們好象是到這裡來等候什麼人,還有他們的兩個朋友要來呢,約摸,他們要在這裡住上三天。”
馬標又問:“都是‘太蒼派’的那幾個仁兄?”低沉地,秋離道:“他們的師祖——也就是何大器前輩那個偏袒逆徒,支持叛變的大師叔,另一個是如今‘太蒼派’沐猴而冠的掌門人朱伯鶴,再就是朱伯鶴的四師弟以及他三師弟的徒兒,叫李斌,總共就四個人。”
沉吟著,馬標喃喃地道:“可全部都齊了……他們全是我們要找的人,何老爺子告訴過我,他的大師叔人稱‘寒鷲’姓魏,叫魏什麼?……”秋離輕輕地道:“魏超能!”
連連點頭,馬標道:“對,叫魏超能,魏超能!兄弟,他那樣子,可象只‘寒鷲’不象?”笑了笑,秋離道:“呢,經你這一說,那老小子卻果然有這麼幾分味道呢……”馬標又道:“朱伯鶴的四師弟,何老爺子也曾經告訴過我他的名號,但我一下子卻想不起來了……”秋離一笑道:“何前輩也告訴過我,大哥,你這記性可真叫差,那禿頭大胖子號稱‘五斤虎’,姓邵,叫邵達貴!”
低低一笑,馬標拍了拍腦門子道:“是了,可不叫邵達貴,媽的,這個壽頭……”十分促狹地笑,秋離道:“大哥,你個壽頭卻躲到木櫃子後頭做甚?”一瞪眼,馬標低吼:“你個舌頭長瘡的小畜生沒大沒小的,我還不是幫著你演戲?媽的,你在院子裡不是騙他們說你爹你哥全上山行獵去啦?家裡只有你和你那‘嫂子’在?假如他們不信硬要進來看看,我他媽卻躺在床上,這一下你的謊言豈不拆穿?一個弄不巧,這些寶貝們說不定還懷疑你家嫂子在暗裡偷人養漢呢!”
秋離不禁有些啼笑皆非,他知道馬標口中的“嫂子”,乃是隱指梅瑤萍,影射眼前情景,而馬標為了報復他方才所譏嘲的“壽頭”二字,便在這“嫂子”的隱意上佔他便宜了‘,無可奈何地,秋離道:“大哥,如今任由你逞能吧,可是你得記著,我要在老嫂子面前給你挖個坑跡,也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
馬標得意洋洋地道:“你嫂子十分相信我,嘿嘿,你有什麼把戲也耍不起來,我們可是恩愛夫妻呢。”
眨眨眼,秋離一笑道:“那麼,咱們便試試了?”雙拳握起,在秋離面前一晃,馬標心虛地道:“你小子敢!”
一挺胸,秋離道:“威武不能屈!”
馬標色厲內荏地道:“你———又要坑我什麼?”秋離慢吞吞地道:“明人不做暗事,我就老老實實地告訴嫂子,說你愛上這‘安學村’村長的大閨女,便依著我們現在所住的房子為故事發展的中心點,我可以指出你們是在哪裡偷情,哪裡幽會,包管講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眼珠子一轉,馬標低笑道:“笑話,笑話,就憑我這個樣子,人家村長的大閨女肯和我偷情幽會?你老嫂子準保不信!”
吊兒郎當地,秋離道:“我可以修改一下故事內容,譬如說,那大閨女早已媒聘尚未出嫁——因為其貌不揚,但骨子裡卻十分風騷,你一見了,不禁色心大起,便處處獻殷勤,耍小聰明,盡力巴結討好,那女的也是飢不擇食,你們乾柴烈火,當即一拍即合……”大大搖頭,馬標道:“你這個可惡的故事編得太牽強,你老嫂子不會信的……”秋離皮笑肉不動地道:“大哥,你錯了。”
馬標瞪眼道:“我什麼地方錯了?”
傾聽了一下門外的動靜,秋離小聲道:“女人只有在一種情形下會不理智,欠思考,那就是當她們醋勁開始的時候,所:謂‘無風不起浪,事出必有因’,我是你結義兄弟,我說來的話嫂子必定深信不疑——縱然是假話——何況又是涉及這一類桃色消息?而我密告嫂子之際,我會做到表情逼真,話音。誠摯,加上三分的憐憫,七分的不平,於是乎老哥,如果你不立即受罪,你就來剜我這雙眸子!”
呆了呆,馬標咬牙切齒地道:“好小子,我要活剝了你秋離一笑道:“即便活剝,我也要主持公道。”
一老拳沒擂著秋離,馬標臉紅脖子粗地道:“媽的,你妖言惑眾,造謠中傷,破壞我的信譽清名,攪得我們夫妻大打:出手,這算主持的哪門子公道?”閃到門邊,秋離笑道:“我叫你再在口詞上佔便宜!”
馬標正想上去給秋離苦頭吃,門一開,秋離業已輕煙般飄然而出。
隱在門簾之後,秋離屏息靜氣地聽著客堂內的幾個人談話,顯然他們未曾考慮到在這種情況下會有人竊聽他們的交談,是而客堂中的幾位“太蒼派”人物說話的聲音十分清晰響亮,一點也沒有顧忌。
現在,是朱伯鶴的聲音:“……萬三葉在那一次和古常振兩個人為了意見不同鬧翻之後,跑到我們這裡來,老實說,關於是否收留他的問題我的確費煞思量,留下他吧,怕老古不高興,不留吧,人家替我們也出過不少力,情理上講,委實交待不過去,幸虧大師叔做了明智抉擇,密示我留他下來,要不,今天我們欲請的那人就更沒希望了……”乾咳一聲,好象是那‘太蒼派’的師祖“寒鷲”魏超能在說話,話聲仍是那般冷漠生硬:“伯鶴,雖說如今你已掌了本派門戶,但經驗仍還不夠老到,當時,萬三葉這個人老夫便看了,日後必對本派有所助益,因此才密示你留他下來,只要我守口如瓶,‘百隆派’那邊的人便不會知道,事實上,‘百隆派’直到目前整個潰散了也都還不知道此事——”朱伯鶴接口道:“大師叔神機妙算,弟子我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現在,‘百隆派’業已垮臺,就算他們知道也不要緊啦!”
哼了哼,魏超能的聲音冰冷地道:“還是小心些好。”
朱伯鶴喏喏,發出一陣於澀的笑聲:“對了,大師叔,那位在‘大玄山’‘子午峰’上的‘瘋樵子’包二同,他這一次會不會買萬三葉的面子呢?雖說萬三葉昔年曾經對他有過好處,但這老小子既然‘瘋’,當有其不與常人相同之處,我們也就難以用常情去衡量他了,弟子實在擔心,說起來,我們這業已是第三次來求他下山幫拳啦,前兩次,派去的人全碰了大釘子回來。根本連點頭也談不上……”魏超能淡淡地道:“五年之前,萬三葉曾在包二同疾苦之中加以援手,這種情他不能不報償,我們與包二同昔日並無淵源,當然求起就與萬三葉去求他的情形不可同日而語了。當萬三葉投來我們這裡的時候,不過是我們第一次派人去求包二同回來沒有多久麼!本來,第一次碰了釘子,老夫也就打算罷了,但秋離那廝卻跟著端散‘百隆派’,這一下,卻給老夫極重威脅,因此第二次又派人去,結果又弄了滿鼻子黑,這第三次,要不是萬三葉知悉此事之後自告奮勇,老夫還真不願再看姓包的臉色,說真的,若非擔心秋離幫著何大器那畜生前來找我們麻煩,我們又何須吃這苦,受這種氣,跑來仰承那包二同的鼻息!”
有著沉重地感喟聲傳來,是朱伯鶴道:“大師叔,依弟子看,十有十成那姓秋的會幫著何在器對付我們,他能去‘黑草原’於眾多好手環守下截奪何大器,又在‘百隆派’手裡救出何大器,加上把一個‘百隆派’殺得人仰馬翻,冰消瓦解,為了何大器,他再掉轉頭來和我們為敵,更乃意料中事,他若不來,那才叫奇怪呢……”頓了頓,朱伯鶴又道:“本派力量如何,我們自已心裡有數,真正可以與秋離面對面走上兩圈的,恐怕連五個人以上都找不出,而這幾個可以和他走上兩圈的人,也就僅是走上兩圈罷了,真要制服他,大概一起上去亦辦不到!”
現在,響起了“五爪虎”邵達貴粗實的嗓音:“掌門師兄說得有理,但我們請來了包二同的話,情形是否就會改觀呢?‘瘋樵子’的功夫到底能不能與秋離為敵?”威嚴地低咳兩聲,魏超能先開口道:“包二同藝業精湛,本領怪異詭奇,他雖然在江湖上甚少走動,但只要與他較手之人,就沒有一個以全身而退的,更沒一個可以佔得絲毫便宜的,聽傳說,包二同還曾經與‘武當派’的掌門人‘玄飛’道長硬拼過三百多回合呢。”
邵達貴忙問:“有這回事!那到後來是誰贏了?”沉默了一下,魏超能道:“贏麼是‘玄飛’道人贏了,他是內家武功的宗師,天下武林主派的掌門,其修為自然不同凡響,有獨到超絕之處,但包二同能和他硬擠三百多招,卻的確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由此可證明包二同技擊之術的狠辣彪悍。達貴,不是老夫說你,叫你去與‘玄飛’道人相鬥,你能支持五十餘招而不落敗,老夫業已認為是天大的奇蹟了……”尷尬又窘迫地笑了了兩聲,邵達貴訥訥地道:“這個……呢,大師叔,當然,當然……”簾外,秋離暗裡好笑,同時,他也有著一種巧遇後的慶幸,彎來轉去,“太蒼派”竟正是為了他,而就在“太蒼派”的人們顫顫諒驚、沉沉重重地討論如何對付他的時候,他自己剛好站在這裡聽了個一清二明。
秋離知道包二同這個人,他是武林中的一個怪傑,一個有著極強武功卻又甚少在江湖上露面的避世者,包二同的名號,在同道的一般人來說,曉得的並不太多,只有少數與他打過交道或聞聽傳說的人才知道。這位仁兄賦性狂傲,舉止怪誕放蕩不拘,加上素性孤僻厭惡繁華,便形成他如今這種瘋癲痴狂又遺世脫俗的現狀,他極少朋友,更無親屬,獨來獨去,獨居獨行,平日更不修邊幅,邋遢窩囊,因此,人家背後便以“瘋樵子”稱他,其實這個稱號頗有道理,包二同的行動個性非但帶著“瘋”味,他也可正是在“大玄山”上飲茶行獵為生的呢,當然,在此之前,秋離並不曉得這位怪傑就住在“大玄山”上。
在秋離來說,他自是不會含糊包二同,可是,若非必要,他也不願意與這種高手結仇,看樣子“太蒼派”的人已經為了請那包二同助拳而碰了兩次壁,但這一次,卻是曾經有惠於包二同的萬三葉親自上山去請,大凡這種個性的人,最是欠不得情,受不得惠,只要涉及這個淵源,往往便是個火坑他也會為了對方而朝裡跳,這一層,秋離頗為擔心,他判斷,萬三葉去請包二同下山,恐伯這次包二同是非下山不可,而只要包二同一旦下山,他自己可就不定得與包二同幹上一場不可啦?想著,秋離不禁把萬三葉又恨得咬了牙,他一直奇怪,怎麼在他日前端散“百隆派”的時候見不著萬三葉?萬三葉還是“百隆派”的首要人物之一呢,料不到姓萬的卻因和他的掌門人古常振鬧了意見而拂袖離去,又偏偏投進了“太蒼派”,現在競又幫著“太蒼派”這幹叛逆,唆弄著包二同出山生事,反正,轉來轉去,他終歸是與秋離作對的呢!
惡狠狠地,秋離心頭咕噥:“你等著吧,萬老小子,這一次咱們若是再照了面,你看我會怎生整治你——就有兩個包二同在你身邊,只怕也救不了你的狗命!”
他正詛咒著,簾裡,又傳來朱伯鶴的聲音:“……最多三天,萬三葉就可以將包二同請到了,他只知道我們在這個窮村子裡等候,卻不曉得是哪一家,李斌,待會你出去用本派的獨門暗記指明方向,好叫他找著這裡。”
李斌似乎站著回答:“掌門師父放心,弟子會做妥當的朱伯鶴“昭”了一聲,又嘆道:“大師叔,既然包二同有這麼高的本事,我們別的不求,但願他能敵住秋離,便已令我們謝天謝地了!”
緩緩地,魏超能道:“老夫想,這一點他該可以做到吧?再說,如果秋離真的來了,我們也會加派好手助他一臂的朱伯鶴又低沉地在說話:“包二同脾氣古怪,舉止與人怪異,別到時候他打不過秋離,卻又不許我們上去幫抄……”似是沉吟了片刻,魏超能慢吞吞地道:“有此可能,但我們卻管不了太多,要知道,包二同設若敗在姓秋的小子手裡,我們也就等於輸了一半,因此,為了他,為了我們,務須消滅秋離,不論用任何方法!和秋離這種惡毒的畜生拼戰,根本也就沒有道義可言!”
雙目冒火,竊聽中的秋離不禁心裡大罵:“這個滿口放屁胡扯八道的老龜孫!”
裡頭又傳來“五虎爪”邵達貴的談話:“十來天前,大師叔,聽說在距此不遠的‘白草坡’又出了事,‘八角會’上上下下全被宰了個一塌糊塗,而且,令‘八角會’栽這個永遠再也爬不起來的大筋斗的人物,傳言也是——秋離!”
不悅地重重一哼,魏超能冷然道:“聽說、傳言,均屬子虛之事,毫無根據,尤其江湖之中,造謠生事者比比皆是,渲染附會,以訛傳訛,繪影繪形瞎扯一通,說風是雨指雨為風,不足取信之至,你不要跟著湊熱鬧,渙了我們的軍心!”
訥訥地,那邵達貴幹笑道:“是,大師叔,弟子可不也在懷疑!��蔽撼�苡盅纖嗟氐潰骸啊�私腔帷�辶耍�遣淮恚���欽獯味�礁雌穡�拇ρ錈��潁�豢�肪透懍爍雎移甙嗽悖�諮陶紋��比瘓褪饗虜簧僨康小K�強逶凇�撞萜隆��歡ㄊ侵欣骱Τ鵂業穆穹��諶思矣攀迫寺淼娜汗ハ呂0芡囈猓�推廄錮氳デ蠱ヂ恚��衲芏欄齠�頭⒒誘獯蟮耐�*?須知‘八角會’不比‘百隆派’‘八角會’裡好手甚多,個個勇猛彪悍,慣於搏戰,秋離再是厲害,也不至於厲害到這種地步,你們不要叫他那點虛名唬寒了!”
一番話飄進了外面秋離的耳朵,他不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暗自付道:“繪影繪形瞎扯一通的不是別個,就正是你這老小子,媽的,你也沒有在現場,更未親眼目睹,卻怎麼如此肯定當時的情形?完全一派借言壯膽,自我安慰,實在可恥可笑!”
但是,裡頭的邵達貴卻唯唯喏喏地道:“大師叔洞察入微,所見極是,有道理,果然有道理!”
靠在牆上,秋離暗笑:“有個鳥的道理……”客堂裡魏超能十分威嚴得意地道:“所謂‘謠言止於智者’,就正是如此了……”秋離差一點嗆笑出聲,然而,就在這時,他卻被外面的一個聲音弄到笑不出了,竹門外頭,有一個蒼老的婦人在拍門叫:“公子,小姐,你們可起來啦?我給送早飯來了……”頓時,客堂內的“太蒼派”首要人物們沉默下來,他們似乎在陡然間有些迷惘,但是,在那一剎的迷惘之後,跟著而起的便是疑心,魏超能首先冷冷地道:“怎麼回事?外頭那老婆子在叫什麼?”朱伯鶴也疑惑地道:“她在喊什麼公子,小姐,說是送早膳來的,此地哪裡有公子、小姐身份的人?為什麼這老太婆送早膳會送到這裡來?”重重一哼,魏超能的聲音又響起:“恐怕其中有鬼,李斌你出去看看,還有,達貴,你立即將那金阿二找來,老夫有話問他!”
秋離心裡一急,不待對方找他的人出來,自己業已掀簾進去,這時,竹門外,那個老婦人又在焦灼地叫:“公子呀,開門,時辰不早了,我老太婆還得趕回去做活呀……”外頭,響起李斌的叱喝:“老太婆,大清早你窮吆喝個什麼勁?”坐在桌邊的魏超能,睜著一雙陰沉銳利的眼睛注視著秋離,寒森森地,他道:“金阿二,這是怎麼回子事?”秋離現在不再裝下去了,他一笑道:“什麼怎麼回子事?”勃然大怒,魏超能道:“老夫是問你,那老太婆為什麼給你們送早飯來?她是你什麼人?象你們這種莊稼戶,莫非還奢侈到在外頭僱人包伙麼?”當然,秋離曉得李斌只要出去向那老婦人一問,事情就會馬上拆穿了,那老婦人即是這棟房子的東家,秋離向她租了屋,也順便由她包了伙食,給了雙倍的銀子,這老婦人才肯領著全家老小暫時搬到村首他親戚那裡去擠上幾天,這種鄉野老婦,又何來什麼機智?況且她亦根本不明就裡,若是李斌向她盤查,哪還有不洩底之理?反正又無法阻止——那樣做更會欲蓋彌彰,好在如今沒有繼續裝痴賣傻的需要了,是而秋離已準備攤牌。
靠在門邊的牆壁上,秋離笑道:“那位老太大所以替我們送早飯來,是因為我叫她這樣做的,非但如此,中飯、晚飯,也是由她送來呢。”
雖然覺得秋離的神色,言談全都有點不對,但魏超能卻一時沒有聯想到其他,暴烈地,他道:“為什麼,你們難道不自己煮飯舉炊?”搖搖頭,秋離道:“不”。
一邊,早巳站起來的“五爪虎”邵達貴叱道:“不?你們莫非是財主麼?莊稼農戶哪有在外頭包伙的?”秋離道:“有兩個原因。”。
邵達貴怒道:“什麼原因?”
用手揉揉下領,秋離慢條斯理地道:“第一,我們有錢,第二,我們懶得舉炊。”
冷俏地,魏超能道:“多少年來全是如此?”秋離一笑道:“不錯,全是如此。”
臉色陰狠而深沉,魏超能緩緩地道:“恐怕,鄉野荒村之民不似你們這種生活法吧?”
皮笑肉不動地,秋離道:“就算我們這家子人是例外吧,任什麼事,老爺子,總不能永遠墨守成規,絲毫不變呀!”
“霍”地站起,朱伯鶴厲聲道:“你這小子的態度言談有些不大對勁,金阿二,你先前告訴我們的那些話可是真話?”哧哧笑了,秋離道:“唐伯虎的‘古畫’罷了!”
受此嘲諷,三個“太蒼派”的首領不由立即變了顏色,他們迅速散開,魏超能目光尖銳,聲如悶雷:“你是誰?”秋離背靠牆上,搖手道:“別緊張,別緊張,各位身為武林太鬥,江湖碩彥,我再是誰,也不能以一吃三哪,你們慌什麼呢?“咆哮一聲,魏超能叫:“小心,這廝是道上人!”
朱伯鶴瞪眼如鈴,吼道:“說,你是哪裡派來臥底的奸細?”吁了口氣,秋離道:“我臥底?笑話,我臥你們鳥的個底?我也沒有找你們,這可是你們自己找上門來的!”
胖臉漲紅,邵達貴惡狠狠地道:“原來卻是江湖上的後生小輩,看你這副德性,最多也只是個偷雞摸狗的下三濫無賴之徒!”吊兒郎當地一笑,秋離道:“我不生氣,胖子,因為你是隻井底蛤蟆,才見過多大的天呀?”青筋暴浮於額,邵達貴大吼:“你活膩味了?”仰起頭,秋離道:“非也,非也,活膩味了的人是你!”
他們正在考慮著這是怎麼個內幕,要採取何種行動之際,客堂內外,李斌已氣吁吁地奔了進來,人尚未進門,已經拉開嗓門大叫:“太師叔,掌門師伯,四師叔,這金阿二是個奸細,是個滿口謊言的江湖人物,他剛才騙我們,他根本不是這裡的東家……”雖說早在意料之中,但經李斌一嚷,“太蒼派”這三位主角兒仍不禁心裡起疙瘩,魏超能冷厲地叱道:“不要叫,慢慢說!”
跳進客堂,李斌一雙牛眼怒瞪著秋離,他長長吸了口氣,卻仍舊有些喘咻咻地道:“太師叔,方才弟子業已盤話過那老太婆了,孃的,她說這棟房子乃是在十天前由她租賃給這小、子的,言明以一月為期,連吃帶住,共是五十兩紋銀,銀子他早已付過了,這小子還不是一個人來的,合總有六個人,其中三個住了五天已經先行離去,如今尚有三個人住在這裡,一個是這小子,另一個是四十來歲的粗漢,還有個挺標緻的女人,哪粗漢與女人還帶了傷,直到現在,尚住在這屋裡養傷呢,太師叔,這小子形跡可疑,先前他全在欺騙我們!”
一口氣說到這裡,李斌吞了口唾沫,又急道:“那老太婆便是每天到這裡給他們送飯的,有時候是她親自送來,有時候,就由她兒子或媳婦送……”濃眉緊皺,面現煞氣,魏超能一邊緊盯著秋離,一邊大不耐煩地喝道:“少廢話,那老太婆可說過先行離去的三個人是男是女?什麼容貌打扮?曾否攜帶兵器?”“氨了一聲,李斌記起了什麼似的忙道:“說了說了,她說離開的三個人全是男的,兩個老頭子,一個蒙著面罩的人——聽聲音,好象是個後生小子,那小子背後還揹著一柄長劍,另外,捧著一具狹長精緻的檀木盒,卻不曉得是裝什麼用的,老太婆還說,蒙著面罩的小於稱呼那兩個老頭子為師父呢……”魏超能冷悽悽地一笑,瞧向朱伯鶴,又看了看邵達貴,然後,他目光刀也似的投注在秋離面龐上,暴戾地道:“小子,你演的好戲!”拱拱手,秋離道:“淺薄淺薄,聊為一笑罷了。”
“哦呸”怒叱,朱伯鶴大怒道:“你是誰?”秋離夷然不懼地道:“怎麼著?你們各位大爺莫不是嫌我那‘金阿二’的名姓不中聽?”魏超能森嚴地道:“小子,希望你要放明白,這不是你可以開玩笑耍俏皮的時候,我們沒有那大的耐性!”
嘴裡噴了一聲,秋離慢吞吞地道:“你們別嗆喝,老爺子,你唬不住誰——在告訴你們我是何人之前,有幾件說不定你們也想知道的事,我可以先作個透露。”
幾個“太蒼派”的人物面面相覷,卻又更加了三分戒備,魏超能強忍住心頭的驚疑與憤怒,厲烈地道:“說!”
笑了笑,秋離道:“第一件,我要告訴你們的是,那位老太太所說的話完全正確,沒有一點錯誤,但我並不怪她,因為她除了說實話別無選擇。”’魏超能尖銳地道:“你是拖延時間麼,滿篇廢話!”
搖搖手,秋離道:“別急,別急,慢慢來,時間可有的是,等一會,只怕你們還嫌它過得太快呢。”
朱伯鶴憤怒地道:“小輩,你就要後悔你的刻薄話說得太多了。”
搓搓手,秋離一笑道:“言歸正傳,第二件事,那五天前先行離去的三個人中,兩位老人家,乃是‘中原雙絕劍’‘金絕劍’衣帆,‘銀絕劍’鮑德二位前輩,至於那蒙著面罩的年輕人,則是他們的愛徒,說出來各位可能有個耳聞,他就是‘黑霧山’的‘夜梟’周雲!”
這時一—
“太蒼派”的幾個人沒有出聲,但是,面色卻全都不由自主地變化著,秋離恍若未見,又接著道:“當然,如此一說,你們即會明白那周雲所捧著的檀木盒中乃裝著衣、鮑二位前輩的金銀雙劍了。”
慢條斯理地拂拂衣袖,秋離笑嘻嘻地道:“至於和我同住在此地養傷的兩個人,那男的叫馬標,是我的結義大哥,女麼,叫梅瑤萍,號稱‘玉里刀’,不瞞各位說,她和我十分親密,是我的,呢,心上人。”
“太蒼派”的幾個人表情陰晴不定,連連變幻,現在,他們已感到情勢相當不妙了——秋離做出一副愕然之狀道:“怎麼?到如今各位竟還猜不到我是誰麼?”李斌為人較為粗魯,他脫口問:“你是誰?”嘆了口氣,秋離搖頭道:“好一頭體壯如牛,其笨如豬的呆畜,你真可憐,你爹孃空養了你這一身膘肉,卻只給你一副豆腐渣腦筋!”
頓時怒氣攻心,李斌暴跳地叫:“他孃的小王八羔子,你造反了?看大爺不分你的屍,銼你的骨!”
笑笑,秋離道:“憑你?老實說,你給我提鞋我還嫌你他媽粗手粗腳呢!”
狂吼一聲,李斌就待往上撲,一側,魏超能驀地伸手攔阻,他定定地望著秋離,倏然全身一震,驚恐地喊:“秋離?”豁然大笑,秋離微微躬身道:“不敢,老爺子,天下何其大,卻又何其小啊,再說,可不真個‘人生何處不相逢’?”魏超能在腦海中的一抹靈光閃掠下猛然猜出了對方的底細,但是,在剎那間,他卻又被自己所猜到的事實而驚懾住了。
他愣愣地呆視著秋離,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臆測是對的,甚至,他後悔剛才脫口吐出了那兩個字,瞬息裡的感受卻是麻木又暈眩的,在這最初的反應裡,惶恐、畏懼、懊惱、絕望等情緒象是一群爭先恐後的精靈,一下子全鑽進了他的意識,陡然間,他連心,裡是種什麼樣的感觸也體會不出了!
旁邊——
朱伯鶴、邵達貴、李斌三人,更是目瞪口呆,手足無措,他們同時產生了一個相似的念頭——全想轉身逃之天天!
當然,此時此景,這個念頭也就僅止於一個念頭而已,他們十分明白,事實上是跑不得的、姑不論其間的名節顏面問題,便算真個要退縮奔命吧,只怕也逃不掉啊!……於是,就宛如四個人都吃了迷糊湯,他們便那麼魂驚神搖地呆立那裡,一時之間全傻著不知如何是好,也忘記應該採取什麼步驟應變了——老實說,在他們的內心深處,皆有個想法——似乎用什麼法子應變也是白搭!
在一陣可怕的僵窒之後,倒底還是魏超能沉著一點,他驚魂莫定,“噓噓”地吁了幾口氣,表情十分痛苦地道:“你真是秋離?”秋離點點頭,道:“等一下,你們見了我的‘苦空八掌’,相信便不會再懷疑了。”
頓了頓,他又道:“而且,有誰願意冒充我呢?我除了四處結仇,步步危機之外,其他剩下的就只兩肩荷著這一頭啦,冒充我,恐怕不會是一件有趣的事哪!”
艱澀地,魏超能道:“秋離,你怎麼知道我們要來此地?”秋離笑道:“我並不知道,非但不知道,壓根連想也沒朝這上面想過,你們是自己來的,呢,可能冥冥中早有註定吧——註定我們該在這種情形下見面,我一直以為要到了你們派門之前才見得著各位呢!”
魏超能低啞地道:“何大器——他邀請你助他與我們為難了?”秋離神色一整,冷冷地道:“何前輩沒有邀請我,是我自告奮勇,毛遂自薦的,而這也並非與你們為難,只是帶著何前輩肅清門派中的叛逆,以正傳規罷了!”
火氣又生,魏超能大聲道:“老夫自為‘太蒼派’目前最高輩份之尊長,老夫可以解除上任掌門人的職位,要說叛逆,何大器才是,你怎可以混淆黑白?”“嗤”了一聲,秋離鄙夷地道:“一派的掌門人,才是真正派門中的至尊,才是最高的發號施令者,縱使他犯了錯誤,本身不夠檢點,也要由派裡的輩份最尊者,召集全派尊長弟子在祖師堂前當著祖師祖位論理,事出有因,自可奪他的掌門大位,但事出無據或派裡上下人等的看法不一,則尚須進一步的探查求證,這種做法,乃是武林各門各派中自古沿習的傳統,至今天也沒聽說過例外的——”目光炯亮地逼視魏超能,秋離又道:“可是,輪到貴派,卻就別出心裁,耍了新花樣了,閣下你竟然仗著自己的輩份,越權逾份,獨斷專橫地強迫貴派掌門人退位,在所求不遂之後,更進一步地勾結官府一干鷹爪孫,又加上派外的助力,用血腥手段來達到你的目的,非僅如此,還將你的師門晚輩肆意殺戮,異己者一齊排除,就連何大器何老爺子你也將他弄成了殘廢,再囚之入籠,以莫須有的罪名交由官府發落,魏超能,你可真是超能啊,心狠手辣到家了!”
臉上是一陣青,一陣白,魏超能憤怒地道:“‘太蒼派’原掌門人葛世恆行事粗魯,才幹平庸,心性更是強傲跋扈,不服老夫教誨,又數度當面頂撞老夫,這種大逆不道的畜生豈能容他為太蒼一派的掌門人?老夫當然要令他退位……”冷冷一笑,秋離道:“葛世恆的掌門大位可不是你給的,魏超能,他的職位乃是由你們派中上一任的大掌門指定並經過所有尊長同意的,未經傳統規矩,你豈能獨憑己意便迫其退位?而行事粗魯、才幹平庸、強傲跋扈這幾點也只是他做人的習性,就這幾條,並不能構成迫其退位的理由,況且,他頂撞你,不服你,其咎亦未必在他,難道說,你所主張的意見就全是對的麼?一個高出掌門人輩份兩代的同門尊長,無法令他的晚輩弟子敬服,就正應該自行反省檢討才是,恐怕沒有別的人會象你一樣,不思癥結所在,便貿然以武力解決吧?這種用刀子架上同門骨肉頸項的方法,普天之下的各門各派裡,實在還沒聽說過發生同樣的事!”
魏超能吼道:“老夫是他的太師叔,他不服從老夫,老夫當然只有以武力解決!”
呸了一聲,秋離道:“你無此權,掌門人是一派之主,在未曾召集全派上下各代尊幼論理之前,你一樣需要服從他的渝令,豈可妄以武力相加?如此行為,就是叛逆,就是造反,就是欺師滅祖!”
一下子窒住了,魏超能只氣得張口結舌:“荒謬……簡直……荒謬……”一挺胸,秋離道:“一點也不荒廖,這是最堂正的道理,武林中沿習的傳統,以及人與人之間的倫常!”
又睨著朱伯鶴,秋離接著道:“還有你這姓朱的,你憑什麼可以關著房門起道號?大模大樣地接過掌門人大位?你有太蒼派代掌門人的遺令?有一派之主權的信物?曾經獲得全派尊長的同意?相信你都沒有,若有,何大器前輩及葛世恆掌門加上一干忠心弟子也不會和你抗拒了,所以說,你這‘掌門人’根本不能成立,是假的、冒牌的,只是只戴著頭冠的猴子而已!”
全身顫抖,面色泛灰,朱伯鶴幾乎氣炸了肺,他激憤地狂叫:“住口,你給我住口!”
猛然沉下臉來,秋離叱道:“放你媽的屁2你在叫誰住口?”機靈靈一哆嗦,朱伯鶴頓時驚悟了他自己在和誰說話,於是,他立即畏縮退後一步,噤苦寒蟬般不敢再接腔了。
此刻,魏超能業已順過了氣,他嘶啞地開口道:“秋離,反正誰是誰非也說不清了,我們也用不著在這個問題上爭執,只有一件事老夫要問你,你到底想怎麼樣?”秋離淡淡地道:“很好,大家不妨乾脆點,我只要求你們做到下面幾件事。”
魏超能懷著鬼胎道:“說說看。”
潤潤唇,秋離緩緩地道:“一,冒牌的朱伯鶴立即退位,迎回原來的葛世恆復位。”
頓了一下,他又道:“二,召集你們全派上下尊卑弟子,在祖師堂神位之前由你率領這一干叛徒公開向葛大掌門認罪領罰。”
目光一閃,他接著道:“三,找出殘害何大器前輩的兇手,按派律處置!”
魏超能臉色異常難看,他唇角抽搐,咬牙道:“秋離,這三個條件若依了你,還不如死在這裡的好!”
暴烈地一笑,秋離道:“不然,如果你們要死在這裡,你們即會明白,那種滋味遠不如依了這三個條件來得輕鬆!”
忽然,朱伯鶴開口道:“我們和你拼了也罷,但是,你有沒有膽子等三天?”豁然大笑,秋離道:“等三天?老朋友,我奉勸你不要妄想這條緩兵之計了,你們是想等到那包二同前來助拳,是麼?我實在驚異於你們的天真純潔,我就那麼呆?不將你們各位擊破而坐視你們聚合在一起來對付我?太笑話,太笑話!”
朱伯鶴吃驚地叫:“你——你偷聽了我們的談話?”。秋離不快地道:“怎麼能說是‘偷聽’?你們在高談闊論,聲達室外,我就站在簾邊,不想聽也不行,總不成我自己堵上耳朵,這隻能算你們願意洩漏給我聽了,姓秋的卻沒有這大心思躲著‘偷聽’!”
“咯噎”咬咬牙,朱伯鶴憤恨地道:“不管你怎麼說,秋離,是的,我們是在等待包二同來,相信你也知道他之所以來此,也是為了你!假如你是有骨氣的;不妨到了時候大家決一死戰!”哧哧一笑,秋離搖頭道:“不。”
朱伯鶴心頭狂跳,他驚道:“你想如何?你怕他!”
眼皮一翻動,秋離懶懶地道:“老小子,別來這一套小小的激將法,我怕他?我怕他什麼?至於我想如何,很簡單,我的那三個條件你們是答應不答應?”朱伯鶴惶驚緊張地看著魏超能,這位“太蒼派”輩份最高的人物用力搖頭,生硬中帶著顫抖地道:“無法從命!”
笑了笑,秋離道:“很好,我也預料到你十有八成會是這個答覆,現在,才輪到我告訴你們我要怎麼辦——”站直了身子,他接著道:“我要將各位完全生擒,暫時不宰你們,但你們且莫存有僥倖的想法,這生擒的滋味,恐怕比宰了你們更不好受——我的腹案是這樣,將各位活捉之後,首先將剝光你們的衣裳,只留下一條內褲,然後,把你們關進後面那間柴房中,天氣很冷,為了不使你們凍僵,我會給你們四人一條大被蓋,恩,大被連床,叫你們祖孫幾個好好親熱一番。”
興奮地搓搓手,他又道:“當然,我會先點你們的穴道,使你們癱瘓而無法行動,此外,我還要用大鐵鏈將你們鎖在一起,我在這裡等待到包二同與萬三葉來了,我再將他們也收拾掉,末了,帶你們一起去見何大器何老爺子,接著見原來的掌門人葛世恆之後,我會照你們在此的模樣,光溜溜的將你們送回‘太蒼派’發落,那時,大約你們的感覺決不會比一頭撞死更為舒服。”
大吼如雷,朱伯鶴面青唇白地叫:“你敢!”
秋離冷冷地道:“你馬上就會知道我敢不敢!”.看著秋離那種狠巴巴,硬噹噹的樣子,於是,朱伯鶴不由氣餒了。
他心裡明白秋離不是在開玩笑,他是做得出來的,最可怕的是,他更有這個力量做到,如果情形真的變到那個地步的話,便一點也不假,正象他所說——還不如一同撞死來得甘心——四個人被赤身裸體地縛回堂口,這種羞辱凌侮,委實比被零剮了還要難受得多礙……但是,秋離所提的那三個條件,朱伯鶴一想到就又怒又惱,這條件卻又怎能接受得下?悄悄朝旁縮了幾步,朱伯鶴悄聲地惶恐地問他大師叔:“大師叔,你老看要怎麼辦才好?”神色是悲涼又怨毒的,魏超能咬牙道:“我們拼了!”
心腔緊抽了一下,朱伯鶴談天忐忑地道:“但萬一打不過他呢?他真的會照他方才所說的法子去做,大師叔,如果那樣事情不就更糟?”勃然大怒,魏超能凜烈地道:“依你之意,是向他屈服了?”急忙搖頭,朱伯鶴惶恐地道:“不,不,大師叔切莫誤解,弟子只是提供淺見,以便你老人家參酌,一切全以大師叔的決斷為主。”
重重一哼,魏超能道:“那麼,我們就到室外和他劃出道來2”門那邊,秋離一笑道:“好極了,不過,你們也無須客氣,就四位一起上吧!”
魏超能氣湧如山地大吼:“秋離,頭可掉志不可屈!”
眉梢子一揚,秋離道:“你們連本門幫派都叛逆了,還有鳥的個志氣?”髮梢上指,神色獰猛,魏超能面漲成紫色地厲叫:“後生小輩,你休呈口舌之利,我們現在就出去較量一番!”
一拋衣袖,秋離冷笑道:“可以,我一個,你們四個!”
魏超能業已氣瘋了心,他喉頭中響起一聲咆哮,方待移步,“五爪虎”邵達貴卻在這時一個箭步搶了過來,他聲如蚊納般急道:“大師叔,何妨佯做應允,暫將眼前難關渡過僵局化解?”怔了怔,魏超能腦子一轉,不由暗恨自己的粗魯衝動,是呀,為什麼不假裝答應對方條件,藉以來個拖刀之計呢?眨眼間,他硬生生抑制住一股子怨氣,站住回身道:“且慢!”
秋離正待跟著出來,聞聲之下也立即站定,沉下臉道:“還有什麼見教?”要想在突冗之間來個截然不同的大轉變,卻亦是件十分尷尬之事,魏超能遲疑了半晌,才十分窘迫地道:“這個……秋離,老夫忽然認為,呢,你方才所提的三個條件,似乎仍有考慮的價值。”
腦袋裡一轉,秋離業已猜出對方在搞什麼鬼花樣了,但他卻不予說破,故作恍然地道:“呢?真的麼?”連連點頭,魏超能道:“當然不假,以老夫的身份地位來說,又豈能以謊言談你?”秋離皮笑肉不動地道:“在這種情形之下,可也難說。”
魏超能聽在耳中不是味道,立即又變了顏色:“如此說來。
秋離,是你沒有誠意了?”
一咧嘴,秋離道:“笑話,如果我沒有誠意。我還提出這三個條件做甚?逗弄著你們玩?而你們全都七老八十了,也不是些胖囡囡!”
忍著氣,魏超能道:“你先前那三個條件,剛才在剎那間老夫感覺尚有可以斟酌之處,但此時老夫卻無法立即答應你,老夫想暫且回去,召集本派各代弟子加以商議,再做定奪如何?”秋離緩緩地道:“要幾天工夫?”暗裡大喜,魏超能忙道:“老夫以為,多則十日,短到五天就足夠了!”秋離淡淡地道:“可是,如果你回去之後變了卦,或者你們這邊的一干叛逆不肯同意呢?豈非白費了我的心機?”魏超能故意莊重地道:“老夫以信譽保證,決不變卦,而只要老夫出面發言,一干派中弟子亦必不至反對!”
點點頭,秋離道:“那麼,既是如此,你又何不現在就接受那三個條件?省得再往反奔波,多此一舉。”
呆了呆,魏超能忙道:“話是不錯,可是,在道理上說,老夫不好凡事全都自作主張,總該回去問問大家的意見才好決定……”秋離沉吟著道:“你們要知道,我是非要你們接受不可的,否則,就只有武力解決這一條路,希望你們中間不要耍什麼花樣,再說,我認為你們大可不必費此周折,‘太蒼派’的叛逆群就以你們幾個為首,你們決定的事就等於大家決定了,何必非要拖上這些日子耗時間?”吸了口氣,魏超能強迫自己不去理會對方在言語中夾著的譏消字眼,他堅持地道:“不,必須回去問問大家的意見才能同意這三個條件!”
秋離正色道:“決不變卦?”
用力搖頭,魏超能道:“決不!”
模摸不領,秋離慢聲道:“好吧……”
魏超能以為狡計得售,異常開心地道:“你答應了?”點點頭,秋離侵吞吞地道:“答應了,不過,為了避免到那時發生變化,也為了表示你們的誠意,我想,你們亦該提出點保證!”
幾個“太蒼派”的大人物面面相覷,還是魏超能沉住了氣,他乾咳兩聲,低沉地道:“你的意思是什麼樣的保證?”
秋離十分平和地道:“只要你們幾位每個人的身上都由我用獨門手法弄上一下——那是一種非常有趣的點穴方法,可以延緩到十天或半個月之後才發作。在我於各位身上施展妥當之後,各位即可回去,等到問過了你們門下弟子的意見之後,各位再到我這裡來,一則履行條件,再則我也就便為各位將穴道解開。我在這裡特別要聲明的是,我欲用在各位身上的點穴法乃是隻此一家,別無分號的,一經施展除了我本人之外,任何人也解它不開,但這卻有個大大的好處,斷了各位的毀諾之念,為了顯示各位的誠意,我所提的這個保證方法應該不會使各位有異議吧?”朱伯鶴第一個大叫道:“秋離,這是瘋狂的想法,你在坑我們!”瞪大了眼,秋離怒道:“姓朱的,你不相信我?”邵達貴也連連地搖頭道:“簡直荒唐透頂,假如你一個橫了心,猛一下點死了我們,或者你那獨門手法不象你所說的十天半月後才發作,突然在三五天或者只有你才知道的時間裡發作了,我們又到哪裡喊天去?”秋離嚴肅地道:“我說的是真話。”
鐵青著臉,魏超能道:“用什麼來證明你說的是真話?”忽然笑了,秋離道:“以我的信譽?”冷森地一哼,魏超能搖頭道:“你的信譽只是件虛無的東西,它保證不了什麼,尤其在我們如今的敵對情形上來說!”豁然大笑,秋離故作無奈地道:“那就沒有辦法了——”表情是古怪的,他又道:“而你們既然知道信譽只是件虛無的東西一一尤其在敵對著的立場來說它更是,那麼,你們先前用信譽來向我保證你們不會毀諾,我又怎麼就信得過?換句話說,各位,我們雙方全不相信,不如就兌現的好,現在馬上搞出個結果來,大家都不要再耍花樣了,你們也犯不上回去徵詢門下意見,我也不用對你們人人以獨門手法點制穴道,眼前立即說明白,那三個條件,接受抑或不?”一見自己的拖刀之計給對方識破拆穿,魏超能不由惱羞成怒,他神色大變,憤怒地咆哮:“秋離,早就知道你在故弄玄虛,存心戲耍我等,根本無解決事端的誠意!”
秋離凜然道:“那是因為你們先這樣做的原故!”
青筋浮額,雙目血紅,魏超能吼道:“你的信譽?你聲名狼藉,何來信譽可言?我們怎能相信你這個——毒似豺狼,橫行霸道的劊子手?”哧哧一笑,秋離道:“我講信重譽,但那也要看對象來,就憑你們這群畜生,連宗門都可叛,祖師都可欺,你們的信譽還值幾個子兒?老實說,我聲名狼藉是不錯,但比之各位迎風臭出三十里的卑劣行為恐怕要高明得多!”
怪叫著,魏超能口沫橫飛地指著門外:“小王八羔子,你有種就滾出來!”
一伸手,秋離和和氣氣地道:“請!”
於是,魏超能猛然回身,搶先掠出門外,朱伯鶴、邵達貴也緊跟著離開,當那李斌最後正待跟上的一剎,秋離已動作如電,驀然十掌罩下,李斌只覺勁氣突至,銳不可擋,驚慌下,他拼命旋躍,但是,秋離已在十掌揮出後猝然又加上了一記“苦空八掌”的“鬼指東”,李斌尖號一聲,整個人橫著摔出門外!
先行站到院中的魏超能等三個人也才剛剛到了位置,根本還不曉得後面發生了什麼事,待他們驚然回望,老天,李斌業已撫著左邊折斷的三根肋骨,在地下翻滾著,叫了媽!笑吟吟地,秋離這時方由門內踱出,他一見對方三位仁兄那種驚愕憤怒的表情,不由連連點頭道:“好,很好,各位已經取妥地利之便了。”
言談裡,根本就不提有關李斌受傷的一個字,好象那位粗壯如牛的朋友之所以在地下號叫輾轉,和他並沒有絲毫牽連一樣。
氣得就差點閉過氣去,魏超能顫嗦嗦地指著猶在那裡呻吟的李斌,嘴唇泛紫地道:“秋離——你幹得好事!”
秋離故意愕然道:“什麼事?”
尖厲地大叫,魏超能雙目似火:“什麼事?秋離,你這偌大的名氣是怎生獲得的!就憑了你專門在背後暗算人家才揚起的名兒麼?”輕淡地瞅了李斌一眼,秋離笑道:“你是指李斌李大爺?”魏超能暴吼:“我還能指誰?”笑了,秋離道:“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我只不過砸斷他三根肋骨,藉以換回他方才摔了我那一跤之恨罷了!”
撇撇唇角,他又加上一句:“雖然他摔我那一跤乃是我自願挨的。”
魏超能怪叫:“你用偷襲的手段暗算了他。”
秋離平靜地道:“對什麼人要用什麼方法,姓李的也末見得在襲人之前都先打招呼,況且,說句不客氣的話,憑他那兩下子,我給不給他先招呼全是一個鳥樣,你問他自己,正面上他琢磨著有多少機會?不但他,連你們也毫無例外,剛才,我已等於留給他反擊的空隙了,第一次的十掌他擋不過去,我自然跟著上的一下子便更不會慈悲,是他學藝不精,怨不得人!”
氣得渾身哆咳,魏超能切齒道:“秋離,你連我們也一併照顧了吧!”
淡淡地一笑,秋離道:“本來,我就已是這個意思——”斜刺裡,就接著他的語尾,一條黑影摹然橫掃而來,秋離微閃而過,呢,那掃來的黑影竟是一條人腿。
朱伯鶴身形騰空,右掌高舉頭頂,就這一剎,天爺,他的那隻手掌業已變得烏紫泛亮!
冷冷一笑,秋離不待對方發掌攻擊,已搶先行動,二話不說,他一上來便衝著懸空的朱伯鶴來了一記“攀月摘星手”!
當漫突的勁力呼號著驀然旋湧,星芒月弧似的掌影尖嘯著流射的一剎,朱伯鶴的二十三掌業已連成一線暴洩而下,但是,這一串掌勢卻在尚未接近秋離身體之前,便被他施展出的浩蕩功勁所吞了!
顫抖地長嗥著,朱伯鶴的身子被震撞向更高的空中,他凌虛連連翻滾,就象一隻斷了線在狂風中掙扎飄飛的風箏一樣!
剛想出手的魏超能來不及再向秋離進逼,他大吼著急掠;猛撲,欲待接住要自平空墜落的掌門侄孫!
秋離並不去攔阻,他一轉身,正好迎上了瘋虎一般衝上來的邵達貴,邵達貴雙目圓睜,露齒似噬,剛一照面兩掌分拋快合,抖手九招十七式暴擊敵人,同一時間,雙腳也就地齊飛,一蹴對方胸膛,一踢對方小腹!
背腰斜扭,秋離流光也似“呼”的轉開三步,他大反手,九十掌分成九十個不同的角度由四面八方湧罩邵達貴,在邵達貴的倉皇后退中,他大笑道:“老弟,你還差得遠呢!”
剛剛在那密集又猛烈的掌風罡勁中脫困,邵達貴暴吼著再度撲上,掌連掌,腿接腿,狂風驟雨般拼命攻擊,而就在秋離的飛快閃挪裡,這位“太蒼派”的首要人物卻猝然斜出半步,驀然躬身,於是,就在他的背後衣領內,響起清脆的一聲“當”,一隻長有五寸,又薄又細的金色五爪銳器,已閃電般射向秋離!
連眼皮子也不撩一下,秋離穩立不動,金芒映閃,已到面前,於是,快得不可言喻,他“喇”地就是雷鳴電掣的一招“鬼索命”!
勁力成流,飛旋直激,掌末打實,那隻五爪銳器已經“嗡”地一震斷為兩半,分朝遠處彈落!
“五爪虎,呢,五爪虎!”
秋離大笑著暴起,雙掌注足“彌陀真力”,呼轟四掌推出,卻故意攻向邵達貴的身邊,在那股令人窒息的罡力排湧裡,空氣打著旋轉激盪,四周的壓力似山嶽般往中間擠合,於是,邵達貴便有如風中柳,水中萍,東搖西晃,踉踉蹌蹌,連站都站不穩了!
接上又是六掌,秋離一掌連著一掌往外劈,塵土飛揚,風聲如嘯,邵達貴更加站不住了,只見他在這一股股交流激撞的無形罡氣夾縫中滾撞撲騰,無頭蒼蠅也似的亂闖亂舞,一個胖大的身軀業已成了滾地葫蘆,形狀又是可笑,又是可憐!
突然——
在秋離背後,一道銳風似奇快的來勢猛射而至,在秋離多年的搏鬥經驗中,他已馬上判明這道銳風是什麼兵刃所帶起——點鋼槍!
頭也不回,秋離驀地大喝一聲,左手微沉猝斜,七十五掌暴瀉猶在東撞西滾的邵達貴,右手隨著身體狂轉急旋,劃過一度大圓,以反方斜圈猛翻,注入了“彌陀真力”,帶著萬千血刃也似的掌影與呼號的無形力道飛揚,宛如六尊巨神以開山杆齊揮,以雷霆之怒震撼著大地——“閻王斬”,半式“閻王斬”!
於是,兩聲慘叫起在同時,邵達貴一頭往前栽倒,而自背後襲擊秋離的魏超能則手舞足蹈地猛摔而出!
“呼”的收手,秋離站立原地,目光四掃,緩緩搖頭自語:“太不中用了,這些‘太蒼派’的好手們……”客堂門內,這時,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兄弟,你將這些老小子們全擺平啦?”回頭,秋離看見馬標正蹣跚行出,他後面,梅瑤萍弱不禁風地隨著到了門口,馬標環目掃視,笑呵呵地道:“有你的,兄弟!果然都給你拾掇了!”
笑了笑,秋離道:“這些角色不算什麼大不了,有幾分功力,卻難稱獨步,比諸以往我對付過的厲害人物,他們還要差上一把火!”
馬標大笑道:“小子,這也難說,你他媽一上來就全用的重手法,剛開始便搬出壓箱底的本事硬幹,你那‘攀月摘星手’‘閻王斬’,加上‘彌陀真力’等等功夫,連‘天山派’的頂尖高手可札欽漢及‘少林派’的明心大師都吃不住,還論眼前這幾位仁兄?其實怪不得他們窩囊,乃是你太狠了些!”
走到門前,秋離笑道:“大哥,你可以移動麼?”馬標點頭道:“當然可以,三天以前為兄的便可以下床走動了!”
回頭一瞥,秋離道:“那麼,煩你過去看看那幾個老小子可有斷了氣的?”馬標皺眉道:“你該沒有狠得全宰了他們吧?”搖搖頭,秋離低聲道:“我下手自有分寸,輕重之間,可以隨心所欲,他們哪一個也死不了,不過,還是查看一下好,免得其中會有受傷過重發生意外的!
“昭”了一揚,馬標緩慢地走了過去,待他隔遠了,秋離才笑對梅瑤萍道:“你怎麼也起來了?小心著涼。”
倚在門框上,梅瑤萍臉兒白蒼蒼地道:“外面爭執得這麼劇烈,你叫我怎麼躺得住?雖然我明知你吃定了他們,但不知怎的心裡仍舊放不下,急得荒,非出來看看不可,我,我早就在這裡了,從你剛剛出手那時就在,秋離,我不得不說,在技擊一道上,你真是個天才、鬼手,這一仗打得好利落!”
哧哧一笑,秋離小聲道:“不用多久,你將會曉得,在男女相悅的談情說愛這一門裡,我也同樣相當的高明呢……”蒼白的臉蛋兒湧一抹桃花似的婿紅,梅瑤萍輕啐道:“你呀,就是誇不得幾句,只要一誇你,看吧,你馬上就輕飄飄的骨頭沒四兩重了……”秋離笑道:“我倒還不致於自我陶醉到這個地步,不過,該受的我卻也當仁不讓呢!”
梅瑤萍小聲道:“對了,秋離,你打算怎麼處置他們?”胸有成竹地,秋離道:“先關起來,然後設法通知‘小青山’的何老前輩,請他儘快趕來此地處理這些叛徒!”
微微皺眉,梅瑤萍道:“我們不走嗎?”秋離一笑道:“你與馬大哥的身子俱未復原,怎麼走法?”吁了口氣,梅瑤萍懶洋洋地道:“其實,我可以行動了,只是身子還覺得虛軟一點而已……”秋離體貼地道:“這不結了?可以行動的意思只是表示你再用不著躺在床上,能夠下地略作活動,卻並非意味著你經得起長途奔波跋涉呀,瑤萍,你也是過來人,應該知道迢迢奔勞的辛苦不是你目前未愈的身子所承擔得起的,莫說是你現在的情形,一個強健的人也能叫整天不停顛簸的馬背顛散小嘴兒一噘,梅瑤萍佯嗔道:“也沒見你這麼羅嗦的人……”哧哧一笑,秋離道:“如果你不是我的心頭肉,我羅嗦作甚?這已明確地顯示出我對你那一片真情厚愛來了!”
臉兒更紅,梅瑤萍羞澀地道:“貧嘴……”一挺胸,秋離昂昂地道:“深愛!”
那邊,馬標的聲音適時響起:“小子,四位仁兄一個也沒死,除了其中一個大黑驢似的楞漢象是斷了幾根肋骨之外,另三個全叫你給震暈了,大約全有了不輕內傷……”回過頭,秋離笑道:“怎麼樣?我說死不了吧?我出手的分寸自然有數!”
馬標正站在魏超能身邊,他用腳尖翻動了這位“太蒼派”的大師叔一下,搖搖頭笑呵呵地道:“媽的,剛才這老傢伙還活神活現的呢,就這一眨眼的工夫,卻已瘟得跟頭病豬一樣了……”秋離高聲道:“留著他一口氣,我業已成十足的天官賜福啦!”
又大笑起來,馬標道:“你要把他們怎麼辦?”秋離又將他方才對梅瑤萍講過的話重述了一遍:“都暫時關到後面的柴房中,然後,設法通知‘小青山’的何老前輩,請他親自趕來處置。”
點點頭,馬標道:“也好,我與梅姑娘這身子,恐怕也經不起長途辛勞……”瞅了梅瑤萍一眼,秋離笑道:“怎麼樣?瑤萍,馬大哥與我英雄所見略同吧?”哼了哼,梅瑤萍道:“打多少年前,你們就是‘英雄所見略同’啦,要不又怎會湊成一堆拜了把子?”秋離笑吟吟地道:“這是惺惺相惜!”
眉梢子一揚,梅瑤萍掩口竊笑:“不害躁,只不過是臭味相投罷了……”一瞪眼,秋離道:“如果你這刁妮子不是帶了傷,哼,就憑你這句話,我也有了足夠理由好好打你一頓屁股!”
柳眉兒倏豎,梅瑤萍氣咻咻地道:“你敢?!”
秋離皮笑肉不動地道:“刁妮子,你等著瞧吧!”
在那廂,馬標急叫;“喂,喂,你們小倆口等下再親熱不成麼?現在事情尚未弄妥,老膩在一起咕噥什麼玩意?”雙頰如火,梅瑤萍又急又羞地道:“馬大哥——你怎麼啦?”呵呵大笑,馬標道:“我是一聲獅子吼,驚破你倆的鴛鴦夢吶!”於是,梅瑤萍“嚶嚀”一聲,轉身躲了進去,秋離哈哈笑道:“慢點走,慢點走,彆扭了腰……”馬標大叫道:“得了得了,也不害臊,就當著我老哥哥面前,便肉麻當有趣,還他媽老數劃我呢!”
眼睛半眯,秋離笑道:“你更用不著說我的笑話,大哥,拆穿了,你閣下也只不過就是個老來騷罷了,沒什麼熊的!”
哇哇怪吼,馬標道:“看我敲碎你滿嘴狗牙!”
走下來,秋離搖搖手道:“慢著,至少也要等到我將這幾位老人家處置了,我滿口的牙再任由你大阿哥隨便怎麼敲湊近來,馬標正色低聲道:“別鬧了,小子,你搬他們到後面柴房?”點點頭,秋離道:“當然,他們自己又不能動。”
馬標謹慎地道:“提防這四個寶貝醒轉來逃之天天!”
笑笑,秋離道:“他們如能跑了,我的秋字便倒過來寫!”
雙目一翻,馬標怒道:“你他媽就是不識好歹!”
秋離陪笑道:“別生氣,大哥,當然我有把握才說這話,否則,豈不是自己扇自己的耳光?”悻悻地,馬標問:“你有什麼把握?”伸出右手食中二指一比劃,秋離低聲道:“點他們的穴道。”
哼了一聲,馬標釋然道:“那就快點,別光說不練。”
於是,秋離彎下腰來,一手拎一個,來回兩趟,將這四位“太蒼派”的大人物全送進了屋後那間堅固又狹窄的柴房裡,那李斌雖未暈絕過去,卻早已痛得只有哼唧的份了……秋離將每個人給他們都點了“軟麻穴”,然後又將柴房門上了鎖,這才拍拍手,功德圓滿地進了客堂中。
馬標坐在那裡等著,一見秋離進來,問道:“辦妥了?”點點頭,秋離笑道:“妥了,又不是造萬里長城,用得了多大工夫?”又好氣又好笑地,馬標罵道:“我真他媽叫你氣瘋了,任何一件事,你要不說上幾句俏皮話,就好象嘴皮子發癢似的!”
哧哧笑著,秋離也拖了張椅子坐下道:“大哥,事情並未完全了結哪,還有兩個大問題需要我們應付。”
馬標愕然道:“哪兩個大問題?”
舔舔嘴唇,秋離低沉地道:“這兩天,萬三葉就會約了那包二同來此與他們會師了,因此,我們還得準備收拾這兩個人!”
點點頭,馬標道:“不錯,我也隱約聽到了這件事,另一個問題呢?”秋離雙目中泛著炯亮的智慧光彩,他平靜地道:“‘太蒼派’原來的掌門人葛世恆不是在上次魏超能等人的叛變行動中失蹤了嗎?”
馬標頷首道:“怎麼樣?”
秋離輕輕地道:“我懷疑,葛世恆的失蹤,極可能便是魏超能這一般人將他暗裡囚禁起來或者乾脆殺掉了!”
吃了一驚,馬標低聲道:“你有什麼理由這麼認為呢,兄弟,要知道這可不是憑空臆測得的呀,要拿出證據來!”
笑了笑,秋離道:“當然我有這樣認為的道理,至於證據,大哥,你放心,我會從後面柴房裡的幾個仁兄中逼出來的!”
馬標忙道:“你先說說你的道理看?”
秋離閉目思索了半響。然後睜眼道:“我的第一個理由,葛世恆如仍然活著。或仍是自由之身,事情出了這麼久,他從掌門大位被排擠出來,勢必不會如此銷聲匿跡,毫無反應;第二個理由,‘太蒼派’的這幫叛徒得權之後,除了對何老爺子下過功夫追查之外,未聞對葛世恆的下落有什麼積極行動;第三個理由,這幫叛徒篡位之後,並不恐懼葛世恆在外另立宗門與昭揭他們的陰謀,便堂而皇之地宣佈了朱伯鶴接任的事——由這些疑點,我認為,除非葛世恆掌握在他們手中或者早已死亡,否則,他們不會這麼疏忽輕鬆,大哥,你以為是也不是?”長長“呢”了一聲,馬標同意道:“果然很有道理……”頓了頓,他又道:“但是,你想從他們口中問出葛世恆的下落,恐怕不太容易吧?這幾個傢伙全都相當咬牙!”
微微一笑,秋離道:“不錯,而且十分狡猾!”馬標關心地道:“那你又如何逼他們說話呢?”秋離緩緩地道:“雖然如此,我仍然看出他們四個人最弱的一環來,我將擇其弱處而下手,大概不會有什麼問題!”迷惑地,馬標道:“誰是他們當中最弱的一環呢?”抿抿嘴,秋離小聲道:“李斌!”
馬標搖頭道:“你怎麼知道他是最弱的一環?”秋離古怪地一笑道:“他的年紀在那四個人中最輕,閱歷最淺,而且也最不夠種,大哥,你沒有看他才斷了三根肋骨,便已哼哼唧唧地賴著爬不起來啦?哪象你在‘白草坡’的時候?受了比他重上一倍的傷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秋離說話中恰到好處地拍了馬標一記,馬標心裡這份熨貼及舒泰簡直就甭提了,他受用十分地摸著下巴道:“晤,晤,兄弟,你倒說的是實情,有道理,有道理,我看,那小子八成是個軟貨,幾下子就能問出名堂來了……”開懷地一笑,秋離道:“等會我就到後面柴房去拎他出來,軟軟硬硬,給他上一套!”
馬標建議道:“可得避著其他三個老傢伙,否則,李斌的心存顧忌,就不敢放開來說話!”
忽然想起了什麼,馬標又道:“對了,兄弟,他們幾個人的傷,是不是需要治上一治?這麼幹耗著不會要了他們幾個老命吧?”秋離點頭道:“問完了正事,我再設法請人替他們治傷,其實就憑我那幾下子跌打損傷的手法,也大可以替他們效勞一番!”
連連搖頭,馬標道:“算了,你那兩手留著自己用吧,別替他們治傷,反倒將他們糊里糊塗全送進了閻羅殿!”
秋離笑道:“卻不至於糟到這等地步,大哥,有好多次,我也曾自己給自己開方治病,敷藥療傷呢!”
“呸”了一聲,馬標道:“你自己坑了自己是活該,卻莫想去糟蹋別人,我受了傷,就從來不要你沾一下,輕傷也叫你治成重傷了!”
秋離大笑起來,道:“大哥,你可真是從門縫裡瞧你兄弟我哪,連人全叫你給看扁了。”
馬標哼了哼,道:“甭鬧了,小子,‘小青山’你要託誰去送信?”沉吟了一下,秋離道:“我想到這村子前不遠的那個鎮甸上去僱個人,那個鎮甸蠻熱鬧,還有家鏢局子呢,就從鏢局子僱人好了。”
馬標慎重地道:“行麼?”
秋離一笑道:“出銀子僱人送信,有什麼不行的?我還怕他跑了?”朝椅背上一靠,馬標道:“你去過那鎮甸?”秋離頷首道:“三天前不是去替你買了一提鍋‘蓮子粥’回來?就為了大哥你這突如其來的口腹之慾,我這做兄弟的就跑了三十里地!”
嘿嘿一笑,馬標道:“所以說,小於,你孝心可嘉!”
秋離笑罵:“你再口沒遮攔,我就給你一記金鋼腿!”吁了口氣,馬標道:“少羅嗦,小子,你快去辦你的事吧,別忘了順便從前面那鎮甸上再帶一提鍋‘蓮子粥’並請個大夫回來!”
站起身,秋離道:“在任何情形之下,大哥,你似乎都忘不了吃!”
搖頭擺腦,馬標笑道:“子曰,食色,性也!”
大笑著往後走去,秋離邊道:“謅你個酸文!”
屋後,靠右側,在竹林邊上,便是那間石砌的狹窄的柴房,柴房只有一扇小小的天宙,那扇厚重的木門早就泛了灰啦,但試試卻相當牢靠,現在,秋離開了門鎖,大步踏進。
在雜亂又隱透著黴味的柴草堆上,昭,魏超能、朱伯鶴、’邵達貴及李斌四人便狼狽不堪地橫躺著,現在,他們全都醒轉過來了,當然他們俱皆無法動彈絲毫,秋離早已逐一點過他們身上的“軟麻穴”啦……四張面孔全是夠瞧的,蒼白、臘黃,帶著青灰,八隻眼睛的光芒都一樣地黯淡與晦澀,一點神氣也沒有,就這俄傾前後,四個人競象大病了一場,每個人的容顏皆是那般蒼老又憔悴了。
秋離當門而立,他溫柔地道:“各位,醒了?”喉頭咕嚕了一聲,魏超能首先羞憤膺胸地沙著嗓門喊:“秋離——你這野種,老夫看你猶能狂到幾時……”哧哧一笑,秋離道:“放心,老狗頭,設若你活得長久,你總能看到的!”
劇烈嗆咳了一陣,魏超能上氣不接下氣地叫:“要殺要剮隨你的……便,但……你卻休想侮辱……我們!”
笑了笑,秋離道:“當然不,你們如今落得這個一敗塗地的下場,業已夠可憐了,我又怎忍得下手再侮辱你們?”大大地喘了口氣,魏超能哆咳地道:“好,秋離,你狠……你夠狠哪……”嘴裡“噴”了兩聲,秋離道:“比起你們那種叛宗逆祖,殘殺同門的行為來,我這哪能算狠?你老人家太客氣了,我與各位一稱量,還差上好大一段呢?”張開嘴,朱伯鶴喘了一陣子,吃力地道:“秋離……想不到……我們今天……全都栽在你的手裡……你……你也太……太兇殘……惡毒了!”
秋離輕描淡寫地道:“不是我太惡毒,姓朱的,是你們太不中用,但你們仍須感激我的手下留情,要不,在我先前那種凌厲的攻擊下,休們哪一位自認可以保住老命?”頓時,四個人全不作聲了,事實勝於雄辯的,他們四個全都是練家子,全都是在驚濤駭浪中打過滾來的,他們當然知道,適才雙方的拼鬥,秋離業已大大的手下留情了,在出招吐力的一剎,他已巧妙之極的消減了大部分勁道,而每當那種連串的攻擊打實的時候,他更以不可思議的變幻在眨眼間將致命的要害讓開,攻擊他們其他較能忍受的部位,他們也清楚,也深切地感覺到秋離所施展的功夫是如何精絕博浩,如何狠辣隼利——而那可以說是根本在他們的力量下無從抵抗,亦無從躲避的,但秋離卻饒了他們,沒有要他們的性命,姑不論秋離留下他們性命的目地為何,至少,他已經在能殺他們的時候恕過了他們,換句話說,他們業已在秋離手下超生一次,再世為人了……搓搓手,秋離笑吟吟地道:“你們不吭聲了?很好,這證明各位至少還有點自知之明,不至於糊塗到連自家吃幾碗乾飯也搞不清!”
不由自主地呻吟一聲,魏超能艱辛地道:“秋離你到底想幹什麼?……”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秋離道:“有件事,我想請教各位一下。”
乾裂的嘴唇翕合了一下,魏超能深含敵意地道:“說……吧?”眨眨眼,秋離道:“不方便當你們夥伴面前說。”
魏超能嗆啞地道:“你是什麼意思?”
走近兩步,秋離道:“什麼意思待會你們就會知道,現在,我先請朱伯鶴朱大掌門與我一起到外頭去一下!”
朱伯鶴倔強地道:“不……我不去!”
哧哧笑了,秋離道:“這卻怎能由得你?”說著,低身輕輕一提,業已將朱伯鶴整個身軀平抬起來,他搖搖頭,皮笑肉不動地道:“老兄,你表面上看著倒還相當強健,怎麼卻只這麼點重量?虛飄飄的象僅剩下一把骨頭了!”
可憐朱伯鶴如今等於是組上肉,甕中鱉,只能任人擺佈,連動都動不了一下,他怒睜雙目,咬牙切齒地道:“秋離……你……不要欺人……太甚!”
秋離笑道:“這是抬舉你吶,老兄,我真正欺侮人的時候,不是藐視你,你可還沒這個眼福見過!”
柴草堆上,魏超能呻吟著叫:“伯鶴……不要上了當!”
朱伯鶴被秋離平抬在兩臂上,他幾乎憋了氣似地道:“大師叔……放心……弟子心裡……有數!”
舉步朝外行去,秋離笑道:“不要緊張,我們只是到外面象兩個好朋友似的談談心……”小心地平舉著朱伯鶴到竹林之中,在寒風吹拂得千竿修遑的簌簌搖動聲裡,秋離找了個平坦之處將朱伯鶴放下,他呵了口氣,搓搓手笑嘻嘻,又柔膩地道:“朱老兄,天氣冷啊……”朱伯鶴更是被寒風吹襲得全身哆嗦,他臉色灰青,聲音孱弱地道:“別來……這一套了……姓秋的……有什麼話……不妨明說!”
秋離安詳地道:“好吧,朱老兄,我只有一個問題請教……貴派的正牌掌門人葛世恆如今身在何處?”面孔上的神色急速變幻了一下,朱伯鶴硬繃繃地道:“不知……道!”
心裡業已有了底,秋離仍然十分和氣地道:“真不知道?”咬著牙,朱伯鶴憤恨地道:“他早已……失了蹤,這件事……你已曉得又何用多此……一舉?來……逼問……於我?”秋離哼了哼道:“我看是你們將他囚禁起來了吧?要不,便是宰了他啦?”用力喘息了一陣,朱伯鶴抖著道:“胡……說!”微微一笑,秋離道:“你真的不肯講?”目光中的光芒是怨毒又固執的,朱伯鶴的唇角痙攣了幾下,他強硬地道:“我不知道……此事……你……你又叫我講什麼?”頓時沉下臉來,秋離大聲道:“姓朱的,我老實告訴你,這件事我老早巳得到消息,你們休想抵賴,媽的,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呻吟了一聲,朱伯鶴沙啞地道:“我……人是一個……命是一條……你不相信我的……話……隨你怎麼辦吧……大難……莫如死!”
豁然大笑,秋離惡狠狠地道:“真他媽的,給我耍起江湖來啦,大難莫如死?你想得怪好,就憑你們這群敗典忘祖,大逆不道的畜生,我會那麼便宜的叫你們死?你盼著吧,我要你們嘗試一下比死更難受的滋味!”
朱伯鶴強硬地叫:“我……不……含……糊。”
冷冷地,秋離道:“很好,希望你記得你現在的英雄氣概,不要到了時候耍起狗熊來那才叫窩囊!”
氣吁吁,朱伯鶴哆嗦地道:“天下之大,……並非……你一個人……才是硬骨頭!”秋離沒再說話,但是,他卻也不立即將朱伯鶴抱進去,獨個兒,他在竹林中踱著方步,轉著圈子,就好象他十分喜歡在這種寒天凍地裡徜徉於這常青不凋的竹林裡一樣。
好一陣子。
朱伯鶴實在忍受不住了,他冷得一個勁地顫抖著道,“喂……姓秋的……你想怎麼著……悉隨尊意……這等折磨人法可不是……好漢行徑!”
長長哦了一聲,秋離笑道:“嫌冷?”
麵灰唇紫,朱伯鶴十分氣憤地沙著嗓子叫:“難道……你還熱?”哈哈大笑,秋離過來提起朱伯鶴,連連點頭道:“是不熱,是不熱……”將這位不入正格的太蒼派掌門人送回柴房之後,第二個便著那位“太蒼派”的大師叔來到竹林。當然魏超能也是不肯講的,秋離依樣葫蘆,照舊拖延了一段時間,才將魏超能也送回去,把邵達貴象老祖宗似地搬了出來,但邵達貴也一口咬定不知道,於是,秋離再故意耽擱了好半會之久,送回邵達貴,最後一個,他才小心翼翼地抱著李斌來到竹林。
當然,秋離早已料到魏超能、朱伯鶴、邵達貴三人是決然不會承認此事的,而他們三個年紀較大,地位較高,閱歷豐,經驗足,也世故老練得多,要想套他們的口風,不用說是相當困難的,便算用強,亦不一定能有滿意結果,因此,秋離並不將希望放在他們身上,秋離之所以先將他們三個人逐一請出來問講,又故意拖延時間,其目的便是造成一種煙霧,造成一種撲朔迷離的形態,使他們彼此猜疑,彼此互不信任,一則可以為李斌脫嫌,再則,令他們四個人全有推諉責任的機會,也只有這樣,才能誘使李斌這粗漢敢於放膽啟言。
現在秋離將李斌放下,李斌躺著的地方,也正是前面那三位師叔師伯師祖等人躺過的位置,很平坦,很冷風刺骨。
一定是有些吃不住勁,李斌齜牙咧嘴,嘴唇發烏,他瞪著眼,咬著牙,身子卻不停地抖,看情形,這種又痛又凍的活罪,他恐怕消受不了啦……秋離舒舒泰泰地在他身旁坐下,又將長衫拉緊了點,完全一副準備長期說服的架勢,李斌看在眼中,不由心裡就叫了天,方才容身的柴房說也相當簡陋,但是,至少比這冷風刺骨的竹林子好得多礙……搓搓手,秋離笑眯眯地道:“好冷哪,這天氣……”李斌嘴巴緊閉,一聲不吭。
秋離抬頭看看天色,又嘆了口氣道:“快下雪了,唉;只要一入冬,任什麼景緻看上去也都那等悲悽悽灰蒼蒼的啦,好不令人心裡悵然哪……”頓了頓,他接著道:“江湖上的苦哈哈們到了大雪天也就更苦了,冒風頂寒的,也得在外頭辛苦奔波,有什麼法子?全為了一碗飯,總不成到了入冬就餓著肚皮硬挺,便是自家挺得住,一家老小又怎麼辦呢?刀頭舔血,耍刀弄棍的生涯可真叫不好過,如果再加上風雪一逼,就越發難羅……”再也忍不住了,李斌火吵吵地開口道:“姓秋的,你有話快說,有屁就放,光扯這些閒篇幹嗎?他娘我這裡還喝著西北風哪!”“哦”了一聲,秋離笑道;“你不願和我談談?”李斌怒道:“孫子才願和你談!”
溫柔地一笑,秋離道:“聽你說話的聲音,還中氣蠻足的,句句都說得挺清楚,不象你那三個老不死的同門師尊,一開口就要斷了氣一樣!”
重重哼了哼,李斌憤然道:“秋離,你也不要侮辱我的尊長!”
秋離頷首道:“對,你相當地孝敬他們,就說我吧,有人當我的面冒犯了我的師門尊長,我還不照樣不答應?”氣咻髹地,李斌道:“你到底在搞什麼鬼?姓秋的,我沒有這麼多閒工夫聽你瞎扯!”哈哈大笑,秋離道:“沒有這些閒工夫?你急什麼呢?我不點頭,莫非你自己還有什麼法子拂袖而去麼?”一下子又洩了勁,李斌頹然道:“秋離,你想問什麼?說……”搖搖頭,秋離道:“我什麼也不想問你,只是高興和你聊聊,因為我要問你的問題,已經由你那三位同門尊長之——講出來了。”
迷惑地,李斌道:“什麼問題?”
秋離淡淡地道:“葛世恆的下落。”
冷冷一笑,李斌道:“他的下落我的師叔伯及師祖會透露給你?笑話,我不相信!”
秋離認真地道:“我不騙你,邵達貴說的,他說葛世恆已被你們宰了!”
李斌“嗤”了一聲,脫口道:“那是唬你這壽頭——”驀然,李斌驚覺自己的失言,他立即住口不響,但是,一張粗臉卻由臘黃變成了通紅泛紫!
哧哧低笑,秋離道:“很好,老弟,現在便請你告訴我這壽頭實話,可不能再唬我了哪!”
李斌嘴巴緊閉得象用鐵鍬也不撬不開,他的臉色在陰沉中顯露著無比的痛恨和怨毒,懊惱,後悔與惶恐之色,半個字不吐。
笑了笑。秋離道::怎麼樣?不說話?老弟,還是大方點坦率講出來吧,這樣你和我都可以省掉許多麻煩。”
悶著頭,李斌的嘴唇閉得更緊了。
秋離緩緩收斂了笑容,道:“說出來吧,老弟,要知道我的性子並不平和,尤其是,我發了狠只怕你吃不消呢。”
現在,李斌非但嘴巴閉著,連牙也咬緊了,他硬是一聲不口向。
雙目中煞氣畢露,秋離冷森地道:“你真要表現你的硬骨頭?”李斌仍不回答,沉默著象個啞巴。
蕭索地一笑,秋離道:“我看過很多吃了無數苦頭,最後仍然全說了的角色,在開始的時候全和你現在的情形一樣,李斌,但那十分愚蠢,識時務者才為俊傑,你故充好漢,又能得到什麼收穫?——除了你自己受盡活罪之外?”眼角朝上抽吊了一下,但李斌還僵持著。
於是,秋離嘆了口氣,道:“這就叫我為難了——口裡是淡生生的還帶著點悲天憫人的味道,但秋離手上的動作卻狠得緊,他摹然以二指並起猛戳李斌肋下——那肋骨折斷的地方!
一聲殺豬似的號叫尚未揚起,秋離的左手已用力撫任了李斌的嘴巴,頓時,那聲號叫便成了窒息般的呻吟,李斌那張醜臉一下子似是縮小了,臉上五官也歪曲得離了原位!
放開手,伸出舌尖在唇上舔了一下,秋離笑吟吟地道,“很痛麼?當然,那地方原是折了骨的傷處呀,但這不算什麼,等一會,還有更痛的呢。”
象是在津津有味地形容著一道大菜,秋離又溫柔地道:“馬上,我要將你的衣裳剝光,找根夠粗的竹子把你吊起來,當然,你斷骨的傷處是朝著竹子的那邊,然後,我們開始玩一種盪鞦韆的遊戲,我扯你的身子到一個適當的距離,放手狠推,於是你那斷骨的地方就剛好碰上了竹子又粗又糙的杆子上,我會再點你的‘啞穴’,令你叫不出聲,嘖嘖,這樣一來,我看著蠻好玩,你呢,恐怕就不大是滋味了……”臉色連變,冷汗滾滾,李斌顫抖著喘道:“你……你這狼心狗肺的……殺胚!”
低笑著,秋離道:“別罵,老弟,上面說的那種遊戲只是第二道菜,還並不算完……”搓搓手,他續道:“第三道菜呢,更簡單明瞭,我們來玩拋繡球,當然,你就是球,我來拋,我可以準確無比地將你擲高低接,隨意揮抽,而我每一次接任你的時候勢必是你斷骨之處,因此,不用拋擲很久,你就會喊媽,另外,你那一身沒有斷的骨頭大約也就差不多要抖散了。”
顯然的,李斌是恐懼了,他顫抖地道:“姓秋的……你……你敢!你敢!”
秋離一笑道:“不敢?我怕什麼?”
口裡說著話,秋離又是如法炮製,象剛才一樣,用一指頭插在李斌肋骨折斷的地方,當然,他的左手也早撫上了對方的嘴!
一聲慘啤化成了勒著脖子似的嗚咽,李斌突然雙眼翻白,臉色變灰,全身急速抽搐,連口涎白沫也流了出來!
收回手,秋離望著李斌臉頰肌肉的顫動,他慢條斯理地道:“怎麼樣?是不大好受吧?這還是最輕的呢,等一下,你再嚐到了那兩種味道之後,就曉得更不好受了。”
好一陣子——
李斌才悠悠喘出一口氣來,他喘息著,嘴巴大張,鼻孔急速翕合,眼角也不由自主立即一個勁往上吊抽……湊近了點,秋離又伸手出去,作勢要解開李斌的長衣:“好了,現在開始給你吊高竹……”猛一瞪眼,李斌驚恐之極地哆嗦著開了口:“不……不要……我……我說……我說……”秋離的雙手並不收回,他狠厲地道:“真說?!”
喉嚨裡咕嘻了一陣,李斌哀求道:“真說……當然真說。”
逼近李斌的臉孔,秋離暴烈地道:“聽著,李斌,假如你胡扯八道或是言有不盡,你看我會怎麼整治你,有一點你必須搞清楚——我是先找到葛世恆後放你們,換句話說,如若你誆我,我們還有再見面的機會,到那時,就算你給我叩頭,我也要你吃不了,兜著走!”
呻吟著,李斌訥訥地道:“我……我不騙你……我決不騙你……”收回手,秋離道:“反正你說實話就沒錯,否則,我上了當回來,我們兩個見面的時候就更加有趣了!”
劇烈地嗆咳了幾聲,李斌微弱又可憐今今地道:“人還在你手裡……我……唉,我哪敢返你?”秋離冷酷地道:“你能明白這一點,乃是最好不過的。”
他沉緩地又道:“現在,說吧,葛世恆在哪裡?”艱辛地吞了唾液,李斌憂慮又畏怯地道:“但……秋離……我若說了只怕師叔師伯師祖他們……他們會要我的老命礙……”哼了哼,秋離道:“不用擔心,這個我早為你留了退路!”睜大眼睛,李斌囁嚅地道:“你……早為我……留了退路?”點點頭,秋離低聲道:“不錯,我方才不是也將他們三個老傢伙搬出來耽擱了很久麼?因此,你在外面這一段時間也和他們的時間差不多,他們自是不會承認洩漏了什麼秘密給我,而你也用不著承認。”
想了老半天才想通了,李斌放心地道:“你是說,只要你不講出來,我的同門師尊們便不會曉得是誰洩漏的?因為我們四個人全被你請出來問過話,時間情形又差不多,誰都可以推諉抵賴而不被查出?他們不承認什麼,我也可以不承認?”秋離硬邦邦地道:“就是如此,他們假設要猜,讓他們去猜好了;況且,老實說,只要葛世恆復位,你那幾位師祖師伯師叔恐怕就不會再有什麼戲可唱了,你還含糊什麼?在這件事上,你多少也有點功勞,我一高興了,說不定還保你一本,免掉你的罪!”
李斌越聽越有道理,越琢磨越清楚自己該作什麼選擇,他立即轉憂為喜,一片誠意地道:“秋——呢,秋爺,還請你老多提攜多照應……我,我這就說啦,不錯,葛世恆葛老掌門並沒有死,他被囚禁在隔著‘百齊鎮’東去不遠的一處小山頂上,那座小山叫‘蛇背崗’,上頭全長著些白楊林子,山雖小,卻十分深幽掩隱,老掌門便被禁于山頂的一間石屋裡,由我師父親自守著……”秋離微微點頭道:“你師父就是從掌門人排下來的第三位師弟?”李斌合作地道:“正是,他老人家名諱孫泰,號稱‘鐵鏈銀刀’……”“呢”了一聲,秋離在口中唸了一遍:“‘鐵鏈銀刀’孫泰?”李斌低聲道:“是的……”若有所思,秋離又緩緩地問:“何大器何前輩的一雙腳筋乃是被利刃所挑斷的,我曾察看傷處,疤形極似刀鋒所留,而魏超能、朱伯鶴,邵達貴三個人我都已對過招了,看樣子,何老前輩的腳筋更似你師父的傑作……”面色變了變,李斌期期艾艾地道:“這……這我卻不太清楚……”秋離深沉地一笑道:“當何前輩被擄之時,他尚沒有殘廢,是在被擄之後才由人加以傷害的,據何前輩說,他被擄的當晚,雙手被反剪著綁起,踉踉蹌蹌地讓人推著走向一條雜草叢生的小道上,那邊,‘大寧府’的鷹爪孫由‘青皮狼’陳昭生領著也推著囚車沿相對的方向趕來會面,就在夜色黝黯中,在外面押解何前輩的那群叛徒裡,突然有人出手挑斷了何前輩兩腳的腳筋,出手的人行動很快,又非常準確,等何前輩痛過了頭,稍微恢復了點知覺之後,卻已被關入囚車之內了,所以他也不知道是誰傷了他,但是,無可置疑的那兇手乃是你們這般叛逆中的一個,而以那人的功夫快狠情形來推斷,你老兄這一輩裡的師兄弟是望塵莫及的,那麼,便只有朱伯鶴這一輩的人了,朱伯鶴這一代的人連何前輩算上,一共是五位,除了你師父是用刀的,朱伯鶴與邵達貴全使一雙肉掌,連魏超能也用的‘點鋼槍’,葛世恆和何前輩是一條線上的人,自然不可能暗算何前輩,因此,數來數去,只有你師父最可疑!”
經過秋離這一翻詳細剖析.李斌業已啞口無言。但是,他卻不肯在這個問題上多說什麼,僅只沉默以對。
吁了口氣。秋離又沉重地道:“我特別問過何前輩,‘百隆派’幫著你們這邊的那些人有沒有可能出手暗算他?何前輩告訴我,當他被擒之際,你們的反叛行動業已接近尾聲,‘百隆派’那邊的人早已聚集向大堂檢點傷亡去了,押解池交付到陳昭生手裡的人,全是你們本派的叛徒,約有八十個之多,因為人太多了,所以他也不知道到底有誰混雜其中,不過,據我看——頓了頓,他徐徐地道:“恐怕何前輩心裡猜得是誰傷了他,只是何前輩為人寬厚,不願說出來而已……”李斌苦澀地道:“何大師伯並沒看見那傷他的人……秋爺,也難說是哪一個礙……“凝視著李斌,秋離平靜地道:“我不怪你替你師父隱瞞,做人弟子的當然該幫著師父講話——縱然那為師的行為無恥無義!”
不敢與秋離那兩道利劍也似的目光對視,李斌垂下眼皮,他嗆咳了一聲,囁嚅地著道:“秋爺……請……呢,不要談這個問題,因為,就是你剮了我,我也不能告訴你什麼……”冷悽悽地一笑,秋離道:“好,我不談,反正我們心裡全有數,做過這件卑鄙事的人他永遠無法逃遁,很快了,他很快就會遭到報應,沒有人能替他承擔一丁點!”
兩個人全沉默下來,片刻後,李斌畏縮地道:“秋爺……我可以進去了麼?再晚,恐怕師祖他們就要起疑心了……”不再說什麼,秋離將李斌抱起,送回柴房,也不管柴房中魏超能等人投來的怨毒目光,迴轉身,下了鎖,逕自離去!
早就在他們的臥室裡等著了,馬標與梅瑤萍對坐著全象有什麼心事。
秋離一進門,馬標即問:“怎麼樣,套出來啦?”點點頭,秋離道:“不只套,還加上逼。”
馬標咧口笑道:“可象你所預測的那樣?”秋離倒了杯冷茶,頓首道:“一點不錯,葛世恆果然在他們手中,還好,沒被他們宰掉,如今被囚在‘百齊鎮’東邊的一座小山‘蛇背崗’上。”
馬標寬慰地道:“真是皇天保佑,若葛老頭一完蛋,何老爺子這獨腳戲就算唱成了也難以善後啦!”大口灌了半杯冷茶,秋離抹抹嘴道:“老實說,在剛才沒有問出實情之前,我可真不敢對葛世恆的生死抱太大的希望。”
梅瑤萍接口道:“為什麼?”
秋離拉了把椅坐下來道:“因為他們對他可留可不留,留著,或者是因為這批叛逆還有點天良,還略顧著幾分同門之誼,也或許是為了平息外間的指責與安定下頭弟子的情緒,總之,此乃是他們這些混帳唯一尚值原諒的地方,若不留,他們也很可以要了葛世恆的老命,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輕輕地,梅瑤萍道:“那麼,他們大約便象你前面所說的原因了,沒有除掉葛世恆是因為他們還有點天良,有點同門之誼,以及擔心外面的武林各派指責與安定晚輩弟子的情緒波動……”秋離懶洋洋地道:“不過,我認為這些傢伙不殺葛世恆的理由還是以後面兩點的可能性較大,但無論如何,他們以後如能活命,只怕也就全靠這件功德啦!”馬標低聲問道:“是誰洩的底?”笑了笑,秋離道:“李斌。”
忍不住也笑了起來,馬標道:“給你估對了!”
秋離又喝了半口茶,笑道:“不用估,一看就準!”
模摸下領,馬標半眯著眼道:“約摸,你又賞了他一頓生活?”用手敲了敲桌沿,秋離道:“當然,要不他肯這麼聽話?不過我們不要講出去說是他洩的底,我答應這小子替他保密的。”
點點頭,馬標道:“如果叫魏超能幾個人知道,伯就將這小子活剝了!”
秋離笑道:“這是一點也無庸置疑的事!”
注視秋離,梅瑤萍溫柔地道:“聽馬大哥說,你要到前面的鎮裡去僱人送信到小青山?”舔舔唇,秋離道:“是的,等會就走。”
馬標又叮籲道:“別忘了帶個大夫回來,另外,我的不待他說完,秋離已接著道:“你的一提鍋‘蓮子粥’是麼?”馬標與梅瑤萍全被逗笑了,馬標道:“媽的,這小子就是又精又滑,從小便是這副刁鑽古怪的德性!”
哧哧一笑,秋離道:“大哥,你自小也是又兇又橫的吧?”一擂桌子,馬標笑罵:“我撕破你這張碎嘴子!”
斜眼瞄了瞄梅瑤萍,秋離道:“你若撕碎我的嘴,大哥,只怕有人要不依了。”
馬標倚老賣老地道:“誰敢不依?”
伸出指頭,秋離指向梅瑤萍道:“她!”臉蛋一紅,梅瑤萍羞嗔地道:“我才不管呢!”
連連鼓掌,馬標大笑道:“好,好,回答得好;媽的,我叫你這小兔崽子息子自作多情,硬朝那張熊臉上貼金!”
秋離笑嘻嘻地道:“大哥,瑤萍不過是說的反話罷了,女兒家的心事你又怎能揣摸得透?如果你真撕碎了我這張嘴,你看梅瑤萍和不和你拼命。”
梅瑤萍又急又臊地道:“秋離——談正事嘛,你老是亂扯!”
馬標笑道:“你就快點上道吧,早去早回,雖說萬三葉去請那包二同來還待些時候,不過萬一他們來早了你如不在就糟透啦,我和梅姑娘兩個人濟不得平常一個人用,碰巧象我說的這樣,我兩個除了喊天就沒路上了!”
哧哧一笑,秋離道:“你也有自認不行的時候哪?”一瞪眼,馬標道:“我這是帶了傷在身上,要不我含糊誰?”站了起來,秋離忽然想起了什麼,又道:“對了,大哥,方才我在盤詰那李斌的時候,’還問出了一件事——他沒敢直說,但我包管不會猜錯!”
馬標忙道:“什麼事?”
秋離低聲道:“找出來挑斷何老爺子腳筋的人!”
梅瑤萍急問:“是誰?”
搓搓手,秋離徐緩地道:“孫泰,他有個稱號叫‘鐵煉銀刀’,是李斌的師父——”說著,他簡單明瞭地將自家的分析與李斌當時的神態述說了一遍,未了,又道:“因此我判斷,暗算了何老爺子的人,除了這孫泰,決不會有第二人,這件事,何老爺子必也心裡有數,只是他為人厚道,不願說出來罷了!”
連連點頭,馬標道:“有道理,小子,反正姓孫的人還活著,到時候沒有查不出個水落石出之理!”梅瑤萍又催促地道:“秋離,你快去吧,早點去也好早點回來,這些事留著回來再談吧……”笑笑,秋離向二人揮揮手,轉身飄然行去,片刻後,馬標與梅瑤萍已聽到如雷的蹄聲從後面竹林的小徑直往村路上飛奔遠揚而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4:05:00
第三十六章 風雪雙騎
天色業已接近黃昏了,雖然看不見斜陽的餘暉,西方的晚霞,但灰濛濛的低雲,沉翳翳的光暈卻已顯示出一天的將逝,時辰的向暮了。如今,初雪已經飄過,看樣子,只怕還得再連續落著呢……這是秋離力挫“太蒼派”那幾個叛徒之後的第二天。
客堂裡。
秋離、馬標、梅瑤萍三個人圍桌而坐,桌子底下,便生.著一盆火,紅泥小炭爐,熱烘烘的,小客堂裡溢滿一股柔軟的暖意。
三人面前,各有一杯酒,酒剛燙過,溫熱香醇,十分順口,秋離正為大家斟酒,又將那隻錫酒壺坐回桌下的小爐上。
馬標舉杯淺吸了一口,嘔嘔嘴,舒適地吁了口氣:“好灑一入喉之後,那股子勁能直透丹田,連全身都熱呼呼的了……”秋離笑笑道、“我就知道天要下雪了,昨日到鎮上辦那幾件事,順便也捎了一小罈子‘二鍋頭’回來,大哥,怎麼樣?味道還足吧?”
伸出舌頭在嘴唇上舔了一圈,馬標呵呵笑道:“醇厚甘冽,好得很!”
秋離也喝了一小口,道:“大哥,我呢,可真算善體人意了。”
斜眼一瞅,馬標笑罵道:“媽的,你看你,老毛病又犯啦?就不能誇你一句,否則,即便使棍打上,你馬上就隨棍而上了!”
輕輕地,梅瑤萍也吮了點酒,她慢慢品著味,一雙鳳眼兒水盈盈地注視著秋離,婿然一笑道:“秋離,寒天溫酒,圍爐賞雪,虧你也想得到,我一直還看不出你有這麼風雅呢……”轉動瓷杯,秋離深深地看著梅瑤萍,安詳地道:“我本來要損你幾句,因為你是如此的不夠了解我,但是,我現在又打消這個主意了。”
粉臉兒有些配紅,梅瑤萍雙眸流波地問:“為什麼?”秋離一笑道:“因為你此刻看起來相當之美,美得我不忍加以嘲弄。”
不待對方回答,秋離緩緩吟道:“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若問行人去哪邊?媚眼盈盈處,咽,媚眼盈盈處。”
臉蛋兒更紅如五月的榴火,梅瑤萍羞澀地道:“你——你是喝醉了。”
秋離笑道:“燈下看美人,醉裡賞百花,是人生一大享受,朦朧中更顯出其脫俗的豔麗,醉了便醉了也罷!”
梅瑤萍又躁又甜又熨貼地佯嗔道:“你看你,秋離,越說越不象話了……”端杯再飲,秋離笑哧哧地道:“本不該說,原是此時無聲勝有聲,兩情相悅,一點靈犀早通,又何需用言語來表達什麼呢?”急了,梅瑤萍埋怨道:“秋離——你也不怕當著大哥面前……”眉梢子輕揚,秋離昂昂地道:“你我比翼雙飛,枝結連理,乃是自然發乎情性這事,光明堂皇,人之大倫,又伯當著誰人面前?”馬標“咕嚕”幹盡了酒,臉紅脖子粗地叫道:“行了,行了,我的爹,你他媽這強嘴賽過街頭卜卦的李鐵口,十個人也說不過你一個人,你就別拿著肉麻當有趣啦!”
梅瑤萍連忙岔開這個想聽卻又不敢再聽的話題,輕細地問:“秋離,你還沒說你託人送信的那家鏢局子靠得住不?”秋離先彎腰自火爐上提起錫壺,再為大家斟過一巡酒,將錫壺放回去了,他才頷首笑道:“那家鏢局子‘震遠’,我以二百紋銀的代價託他們送一封信到‘小青山’去,這種輕鬆買賣他們還不搶著幹?我人還沒有離開那鏢局子,他們業已派出兩個得力鏢師騎著快馬上道了!”
馬標默默盤算了一會,道:“照這樣說,用不了多少天他們便會趕來啦,我們何老爺子一見你的信,只怕要喜出望外?”喝了口酒,秋離道:“這一下用不著他老先生親自出陣或督戰了,他只要等著與葛世恆兩人接收‘太蒼派’就結了。”
搓搓了,馬標笑道:“兄弟,何老爺子的這樁子事,可說是他這一輩子最大的志願,他幾乎無時無刻不在記憶著為‘太蒼派’正名懲逆,為他自己與葛世恆雪恥伸屈,如今,他這願望可以說已經大致達成了——”頓了頓,馬標又道:“我不得不說,這全是你的功勞,在這件事上,你處置的手法簡直完美到了極點,又明快,又利落!”拱拱手,秋離大笑:“過獎過獎,大哥,這還不是你的教導有方,夾磨得法,要不,我哪來的這種天才?”大模大樣地“呢”了一聲,馬標道:“這個麼,卻也不是假話,對你的教誨開導,我也的確不遺餘力,費過一片苦心哪……”梅瑤萍忍不住輕笑道:“大哥,怎麼你也學起他那德性來了?”馬標一派尊重地道:“梅姑娘,這可是真話。”
往椅背上一靠,秋離耳聽著屋外的北風呼嘯,不禁搖頭道:“外頭可委實冷,我們這裡生著小火爐,燙著酒喝,才叫享受呢,有誰在這種大寒天冒著風雪趕路的話,只怕連心都要凍透了……”馬標笑道:“那萬三葉與包二同十有八九便是這樣。”
若有所思地,秋離道:“假如他們來得快,說不定今晚就會抵達這裡,我想了好久,認為用不著去等,更不必要那李斌做暗記,反正這裡才二十來戶人家,他們只要問問,找上門來並不困難。”
點點頭,馬標道:“不錯,這樣也省掉我們不少麻煩,否則,多費手腳說不定還弄巧成拙,惹起他們的疑心哩。”
秋離雙手合著瓷杯,道:“等著吧,可能他們就快到了。”
有些忐忑地,梅瑤萍道:“你得小心點,秋離,萬三葉是你手下敗將,不足為敵,但那包二同可不好對付礙……”笑笑,秋離道:“包二同也沒有什麼大不了,我認為收拾他該不成什麼問題,姓包的還能強上了天?”梅瑤萍幽幽地道:“你就是這麼狂——秋離,你總要留心自己的安全,不要任什麼都以為不屑一顧。
收斂了笑容,秋離正色道:“瑤萍,其實你還真不清楚我,我口裡說話隨便,心裡卻非常慎重,我一向是如此,表面上又狂又傲又蠻不在乎,真正做起來我可以說比誰都小心,瑤萍,我從來應敵之前沒有輕視過任何一個敵人,不論我的對手是強或弱,因為我的謹慎,我才能活到今天,如果我實際的行動也象表面上這麼張狂大意,恐怕在很久以前已經栽了跟頭了!”馬標也嚴肅地頓首道:“梅姑娘,這一點你可以放心,我這兄弟確是如此,他這個長處,可以說乃是他所以有今天的武林地位的最大理由!”
秋離一笑道:“我還有很多人所不及的優點呢,大哥。”
深深看了秋離一眼,梅瑤萍道:“這樣我就放心了!”
又望了望窗外逐漸陰沉下來的天色,馬標低咳了一聲,道:“後面,兄弟,柴房裡的那幾位仁兄,蓋的東西可夠禦寒?別在何老爺子未來之前就把他們全給凍僵了!”
秋離喝了口酒,道:“他們挨不了凍的,我給他們加了兩床棉被去,下面還多墊上一層褥子,而且四個人擠在一堆也夠暖和了,老實說,身為階下囚,有他們這種待遇已經很難得啦,設若我們落在他們手中,大哥,你瞧著吧,不叫他們活剝了才怪,還會有棉被褥子給你蓋,給你墊?”馬標緩緩地道:“他們不仁,我們豈可不義,同在道上混,同在圈裡闖,一樣舔刀頭血,一樣索人命債,大家的下場卻有善有惡,不盡相似,其道理也就在這裡了。”
頗有感觸地點點頭,秋離道:“大哥說得是。”
梅瑤萍也深深有所體悟地道:“這是大哥幾十年的經驗之談,有很多人也明白這層道理,但真正做到的人卻不多……”舉杯幹了,馬標微笑道:“經驗是什麼?血與淚的堆砌,悔與恨的回瞻,那全是過採人的話,是浪費了多少青春歲月才連貫成的,若是未嘗過其中的苦楚,光明白表面的浮理,自是做起來就不容易言行一致了。”
靠在椅子上,秋離一笑道:“大哥,我卻似乎想透了也做到了,你老兄一本正經說起教來,可是與你那拈花惹草的老毛病大異其趣?”馬標老臉一紅,咆哮道:“媽的,你小子又把問題扯邪啦馬標尚未說完話,秋離驀地以食指比唇,神色立即嚴慎起來,他側耳靜聽,一邊連連搖手。
過了片刻。
秋離緩緩站起,面無表情地道:“有人來了。”
馬標與梅瑤萍也仔細聽,但這時除了風聲呼呼之外,他們卻什麼動靜也沒有聽到。
皺皺眉,馬標低聲道:“不會是房東婆子給送飯來了吧?”搖搖頭,‘秋離道:“不會,有兩個人,而且牽著馬。”
也緊張起來,馬標道:“那麼,恐怕是萬三葉與包二同了!”
秋離沉著道:“十有八成是他們。”
馬標也吃力地站起來,他道:“你在外面等著?”推開椅子,秋離來到門口道:“大哥,你與瑤萍不要出去,以免發生意外,我辦完了事自會招呼你們。”
馬標忙道:“我曉得,我們會在窗口觀戰。”
梅瑤萍的臉龐上有著掩隱不住的焦灼關切之色,她急急地道:“你小心——”點點頭,秋離猛然啟門而出,一陣冷透心脾的寒風夾著雪花撲門捲入,馬標與梅瑤萍才只打了個顫慄,門兒業已關攏。雪低風緊,光黯雪飄;秋離長衫飛舞,獨個兒緩步來到客堂門前,面對竹門站立不動。
這時,人語聲與馬匹噴鼻低嘶聲果然更清晰地來近了。
在暈黯的天光下,兩個人各牽著馬匹左盼右顧地來到竹門前面停下,其中一個隱約看得出是個紫面紅髯的魁梧老者,他低聲向另一個蓬頭垢面,穿著一襲補滿補釘的灰衫的高瘦人物說了幾句話,然後,拍門大叫:“開門哪,開門來……”秋離平靜又沉緩地道:“門沒頂,一推就開。”
當然,秋離已經認出那紫面紅髯的老者就是與“百隆派”鬧翻了後又投奔“太蒼派”的“紫面熊”萬三葉,他身後那位看上去邊幅不修,邋里邋遢的高個子,則定是‘瘋樵子’包二同無疑了。”
門外,萬三葉似是沒料到在這種天氣下會有人等在院子裡應門,他也怔了怔,有些疑惑地高喊:“我姓萬,小哥兒,可有幾位外客在你們這裡租屋麼?”秋離平靜地道:“有,他們一位姓魏,一位姓朱,一位姓邵,一位姓李,業已來這裡住了兩天了,就在後頭。”
似是十分高興,萬三葉大喊:“那就對了,小哥,老夫與他們幾位是同路的,約好在這裡會面,他們向你提過麼?”踏前一步,秋離回應道:“提過,所以我才在這裡等侯你們兩位,請先進來吧。”
萬三葉與包二同推門而入,包二同回身掩門,萬三葉卻跺著凍得有些僵麻了的雙腳,一邊用嘴裡的熱氣呵著左手笑道:“辛苦你了,小哥,難為你還等在這裡應門,老夫兩人的坐騎也煩你牽入廄里加料,不妨多喂點摻酒的黃豆,天可冷藹—”猛然間,萬三葉後面的話尾卻噎住了,他睜大了眼努力注視秋離,剎那間,他象見了鬼一樣怪叫一聲,臉上五官可笑地扭曲成一堆,“噔噔噔”地一連往後倒退三步!
來到一邊的包二同不由皺了皺那雙眼眉——呢,包二同的長相可也夠驚人的,馬臉,八字眉,細眼窄鼻,薄唇尖領上是未經修剪過的一片鬍碴子,再配上他滿頭聳立的亂髮,瘦長的身材與白補灰衫,那形態,實在令人不敢恭維。但是,他的這副面孔卻流露著一,種冷漠又孤傲的意味,好象早已看透這個人間世,也早就厭煩了這些世間人了,現在,他冰冷地問:“什麼不對?!”
顫抖抖地指著秋離,萬三葉也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視覺了,他喃喃地道:“包兄……這……這小子是……秋離!”
並沒有什麼顯著的驚異表情,包二同正面凝注著秋離,淡淡地問:“你是麼?”點點頭,秋離微笑道:“我是。”
一下子跳了起來,萬三葉怪叫:“可了不得了,他他他他……怎麼會到這裡來的?魏超能幾個人八成是吃他坑啦,天爺啊,這不是陰魂不散麼?”包二同一睜那雙細眼,精光四射,他冷冷地道:“不要大驚小怪,三葉!”
萬三葉手足無措,氣急敗壞地道:“包兄,大事不好了,姓秋的怎麼會突然在此地出現?這不是太也巧得不成話了?如此一來,我們的整個計劃只怕就要告吹——對了,內奸,一定有內奸去出賣我們!”
漠然地,包二同道:“三葉,你吵鬧什麼?事情發生了,便有它發生的原因,真相未明,你自怨自艾加上疑神疑鬼,不是搞自己的笑話給人家看?”於是,萬三葉好不容易才安靜下來,他驚恐地瞪著秋離,惶驚地道:“你,你是怎麼來的?”秋離安詳地道:“‘黑草原’一別,思念無已,知道三爺你要光臨此地,是而我便早早趕來等著侍候了。”
當然知道秋離是在故意嘲諷自己,萬三葉赤髯拂動,急吼吼地叫:“姓秋的,你少給老夫來這一套,你是個什麼人物,老夫早已看得透之又透,老夫問你,魏超能他們四個人呢?”秋離仍舊笑嘻嘻地道:“你以為他們在哪裡?”萬三葉憤怒地咆哮:“不管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也不管你怎麼來到此地,秋離,如果你傷害了他們四個一根汗毛,你看老饒不饒你!”彈去襟前的雪花,秋離笑道:“老朋友,你這個牛皮未免吹得嫌大了,如今,你業已自身難保,哪還顧得到別人?”頓了頓,他又道:“而且,你不饒我?老友臺,你我之間,彼此的分量大家完全心裡有數,就憑你這幾下子三腳貓把式,恐怕還不夠格談到那個‘饒’字上吧!”
雙目怒瞪如鈴,胸口起伏急劇,萬三葉色厲內荏地叫著:“秋離,你且慢得意,好運道並不是永遠跟著你的,今天你就別想再象以前一樣逞能逞霸了!”眉梢子一揚,秋離道:“憑什麼,你?”萬三葉窒了窒,隨即壯著膽道:“你不用問老夫憑什麼,秋離,老實告訴你也不妨,你可知道我們所以在此聚合,便全是衝著你?”’秋離一笑道:“我知道。”
呆了呆,萬三葉訥訥地道:“你,你也知道?”笑笑,秋離道:“否則,我等在這裡替二位應門作甚?我瘋了,在這天寒地凍裡?”機靈靈地一顫,萬三葉恐怖地道:“魏超能他們四個人——秋離,你可是將他們殺了?”淡淡一笑,秋離道:“恕不奉告。”
咬牙切齒地,萬三葉厲叫:“你這劊子手礙……”這時——沉默良久的包二同湊上半步,他冷冷地道:“秋離,以你的聰明精靈來說,相信我與萬三葉來此的目的你心裡明白,因此,我們少兜圈子,乾脆打開天窗說亮話!”
點點頭,秋離道:“很好,還是我們包爺說話爽快!”
八字眉微皺,包二同平淡道:“‘太蒼派’的人邀我來對付你,這一擋,你知道?”秋離低沉地道:“知道。”
薄薄的嘴唇抿了抿,包二道:“當然我曉得你十分難纏,但萬三葉與我交情不同,盛意難卻,因此,我來了,只求盡心力,不期有結果。”
秋離頗為讚許地道:“十分佩服你的高義精神。”
包二同毫無表情地道:“我你兩個之間,遲早是要來一場狠斗的,我並不抱什麼太大希望,好好歹歹,能為恩友萬三葉表達一點微忱,償還點人情債也就夠了,你無須心存慈悲,而我,也不會稍有顧慮。”
吁了口氣,秋離慎重地道:“可能你已想到了,包二同,你向萬三葉表達的這一點微忱,代價恐怕卻相當大呢。”
細眼突睜,包二同生硬地道:“我包二同江湖生涯三十五年,自來不欠人情,從小至今,只有萬三葉曾經恩賜及我而我尚未報償,這些年來,為了此事我一直耿耿於懷,這次他來找我也正好給了我一個報恩還債的機會,為了心安理得,代價大小又何置一顧?秋離,不論在下與你之鬥是生是死,是勝是敗,至少,我將無牽無掛了!”秋離淡淡地道:“萬三葉在你一次病困之際幫助過你,這只是一個人最低的同情心表現、他如今卻要你以性命之危來償還這筆人情債,包二同,你不覺他索求過甚,有意為難了麼?”狹窄的鼻孔聳動了一下,包二同木然道:“不論他心意如何,我受他之惠乃是不爭的事實,我便不該忘,更當有以報!”
萬三葉也嘶啞地叫道:“姓秋的,你有種就幹一場,如此挑撥離間,算是哪一門子英雄好漢?”搖搖頭,秋離道:“萬三葉,你休要看低了我秋某人,我並不需要藉挑撥離間來分化你們的戰力,我只是認為包二同不值!”
髯拂發豎,萬三葉厲聲道:“什麼地方不值?”.冷冷地,秋離道:“你施人小惠,卻濫討人情!”
萬三葉又氣又怒又窘地大叫:“胡……說,你胡說……!”
搓搓手,秋離道:“姓萬的,用不著強詞狡辯了,事實勝於一切!”
幾乎氣絕,萬三葉哆哆嗦嗦地道:“好一張利嘴啊!��靡徽派比說睦�*!”鼻子裡卻哼了哼,包二同道:“三葉,他的話起不了什麼作用,你無須氣惱,我包二同並非是個沒有心竅的人。”
氣急敗壞加上惶恐冤枉,萬三葉趕忙道:“包兄,幸虧你也是個明白人,天老爺,你聽,剛才這小於講的話還叫人話麼?換了個不明事理的角色聽了去,不在心裡咒我萬某人祖宗八代才怪了,唉,真是可怕,可憎,又可恨啊!”
包二同漠然道:“五十餘年人生際遇,江湖浮沉,三葉,令我看不清,想不明的事情只怕還很少哩。”
抹了驚急出來的汗水,這大冷天裡,萬三葉竟連髯根上的冰碴子也叫口裡的熱氣給蒸化了,他訥訥地道:“當然,呢,這是當然……”一揚臉,包二同又向秋離問:“要講,你就講,否則,你再插科打諢不行———魏超能、朱伯鶴、邵達貴、李斌四個人你怎麼擺佈他們了?”笑笑,秋離道:“你以為?”包二同冷冷地道:“我以為你是個出了名的煞星,秋離,恐怕你不會太善待他們,但是,如果你將他們全殺了,未免也稍微狠毒了點:“秋離深沉地道:“我沒殺他們。”
唇角一抽,包二同道:“人呢?”
以右手姆指朝後一指,秋離道:“柴房裡。”
包二同僵木地道:“大約你將他們整治得不輕?”侵吞吞地,秋離道:“要不,我還把他們當祖宗待候?”雙目微閃,包二同道:“很好,現在我便開始履行我的允諾了,秋離,若是我贏,你就苦了,若是你贏,我這條命隨你處置!”
秋離安泰地道:“你勝了我的話,包二同,就是你饒我的命也會覺得沒意義,反之,你等著瞧吧!”
包二同回身,自馬鞍旁“唰”地抽出一根灰黃泛著黑斑的細長竹竿,大約有四尺長短只有姆指般粗,后豐前銳,他一手握竿頭,一手握竿尾,用力一彎,左手倏松,竿尾“削”地彈顫,呢,韌性好強!
秋離含著一抹微笑,頷首道:“‘龍筋竹’。”
深沉地凝注著秋離,包二同細小卻銳利的雙眸中閃耀著一種特異的古怪光芒,酸酸地,他道:“我不驚奇於你認出這根竹子,雖然認得出它名字來的人很少,但你與眾不同,秋離,若你認不出來才會令我失望,自上次與‘武當派’的大掌門比試過後,這尚是我首次需要應用到它!”
秋離目注對方手上的那根“龍筋竹”,平靜地道:“包二同,這種竹子可是刀劍難傷?而且,抽到人身之後肌膚上的苔痕烏黑泛紫且永不消失?”點點頭,包二同道:“不錯,我叫它是‘烙仇竿’,抽在人身上,那條苔痕便象火烙似的再也不會消失了……”舔舔唇,秋離道:“我衷心希望不要捱上一下。”
包二同冷冷地道:“你可能做得到。”
說著,他又側首對萬三葉道:“三葉,我若敗了,你就覓機離開吧,在我與秋離較斗的時候,請你千萬不要插手!”
萬三葉激動地道:“不,這種人用不著講究江湖規矩,包兄,容老夫和你並肩為戰,合同收拾秋離這廝!”
搖搖頭,包二同道:“我不理什麼江湖規矩,我只求自己心安,否則,以多凌寡,不管勝負,我都會永難安心的。”
萬三葉忽道:“包兄,姓秋的不是省油的燈哪——”勃然變色,包二同道:“莫非我就是麼?如果你不願意,第一場由你上,你輸了我再來!”
當然深知包二同的脾氣,萬三葉碰了一鼻子灰,卻也不敢再爭執下去,他難堪又尷尬地道:“好吧!��婺愕囊饉急閌恰��斃斃輩嗌恚����燮ぷ右膊渙玫氐潰骸扒錮耄�乙��至恕!*
雪如絮,風號陶,秋離微微掀長衫下襬,他迎著淒厲的寒風站立,沉穩地道:“請便。”
“削”聲輕嘯,竹影飛向秋離面門,而影像尚在,卻又在一抖之下剝刺秋離胸膛,其快其急其狠,簡直匪夷所思!
整個身軀倏然橫著彈空,竹影落虛,秋離雙掌齊揚,血刃也似的掌影便激射合罩敵人!
單足足尖著地,包二同閃電也似旋轉,而在旋轉中,他手上的“烙仇竿”就帶著刺耳的尖嘯一波又一波,一輪又一輪地分向四面八方重疊揮截!
秋離卻在雙方那密密重重的竹影如雨中掠飛,騰挪,縱橫,他的“苦寒八掌”也連環運展,循回不息地反覆使用著,一時只見掌如浪,如風,如刃口,隼利的交流旋飛,威力萬鈞!高手相搏,其過招變式之快可以說是難以想象的,在人們的視力追攝之前,思維轉動之前,往往已經數易其勢,數幻其形了,如今,秋離與包二同之間的拼殺便正是如此!
萬三葉站在院門邊掠陣,他在目睹這兩個頂尖高手的比試下,不但心裡緊張,焦灼,惶恐,忐忑,更有一股說不出的慚愧與自卑,在武林中闖蕩了幾十年,在江湖上翻滾了幾十年,此刻,他才真正看到了技擊之道的精粹顯示,才真正認清了武術一門的浩瀚淵深;他目眩神迷地注視著場子裡的拼鬥,不禁暗暗地為他自己捏了把冷汗——他慶幸這些年來道上生涯未曾硬碰過與和這等強者較量過,他更們心問著自己,既有這樣厲害的武林人物,他自家卻又是憑什麼混出來的?憑什麼又混到了今天?!
灑灑飄飄,紛紛的雪花落得更密了,而雪花在這凜烈的寒風中飛舞,卻也僅在兩個狠鬥者的四周,雪花飄不進他們的出手範圍之內,因此,看上去那些白茫茫的雪花便形成了一圈圈的隨著兩個拼搏的能手在周圍團團旋轉——有如一圈又一圈的白環!
很快的,雙方已交手一百餘招!
當然,他們彼此早已清楚了對方的實力深淺,包二同的功夫之佳,可以說是秋離近年來少遇的敵手,在秋離的感覺中,包二同的本領雖說比不上“少林派”的明心大師,也比不上當年的天下三雄之一“萬屠嘯天”孟漁,但卻決不稍遜於“天山派”的一干前輩,甚至就連大名鼎鼎的“鐵騎八龍”,恐怕他們中四個人加起來也不見得就能對付得了包二同,現在,秋離業已相信了包二同曾經力戰“武當派”的大掌門三百餘招以上的傳說了,就以這人的精湛所學來說,秋離也不敢誇口能在三百招內取勝!
包二同卻更是心裡明白,他開始與秋離動上手,便立即有一種無形的壓力與束縛興起,經驗老到,身經百戰的包二同對這種無形的壓力及束縛是十分陌生又相當清楚的,陌生的原因是他自來難逢對手,很少有眼前相似的感觸;清楚的道理,卻是他亦乃技擊強者,在什麼狀況之下才有此等情形他早已揣摸體會得透徹——他知道,只有在遇上一個比自己更厲害的對手時,才會有這種無法隨心所欲,無能盡力施展的拘束情形發生,換句話說,只伯他今天是要栽筋斗了!
不服輸和榮譽感原是每一個江湖人慣常的通性,而功力越高,威名越甚者,這種通性也便越強,包二同任什麼事全看得十分恬淡,獨對這一點他卻也無法漠視,因此,他雖然自知得勝的希望渺茫,卻更加傾盡全力拼死周旋,他已決定,無論勝負,也要戰到不能再戰的結果為止!
對方的心意表露是在那凌厲狠毒的招式上,流示於那兇猛驃悍的衝撲裡,秋離當然感覺得出,因此,他的反擊力道也就逐漸加重,他要在最快的時間內將敵人挫敗!
“烙仇竿”尖銳呼嘯令人魂驚魄顫地飛舞穿掠,帶著旋轉的雪花,怒號的寒風,抖回成一個一個式大式小的圈子,泛閃著一溜溜迷濛的黯色光影,而秋離的掌勢則宛如萬千只蝸蛹在閃掣騰流,呼嘯著回射縱橫,幻映為各形各樣的景況,偶如圓弧並罩,偶似群星齊洩,偶象蛇電空掌,偶若怒潮澎掀,風加雜著力,呼呼轟轟地,在暗地裡,他已經在掌勁中貫入“彌陀真力”了!
兩百招已過一
逐慚地,包二同蓬亂的頭髮已被汗水粘溼在一起,汗水更浸透了他的衣衫,隨著他的面頰滾滾滴落,在黝黯的光線下,在雲飄風號中,可以看見他頭頂上騰騰的白色霧氣併發——還有他急促的喘息聲!
秋離一言不出,攻勢在突然間加快,他掌舞足飛,身體翻騰挪展,往往幾十個動作在剎那間完成,無數的招式在同;時刻並展,他的運行形態,竟已大多脫離了人身力道的慣性與肌肉控制的最大極限!
包二同吃力又艱辛地持竿抵抗,“烙仇竿”簡直已化成一片驟雨,一陣旋風,一連串的尖嘯了……於是——兩百七十六招。
陡然暴叱,秋離的“攀月摘星手”擊出!
星芒弧淬罩包二同,包二同斜滾如桶,反手抖起一百九十竿布成一道呼嘯的無形勁力來阻擋,頓時雙方勁道相觸,霹靂粉碎!
秋離倒退三步,包二同踉蹌推出五尺!
狂笑旱雷驚天,秋離毫不遲疑,貫足“彌陀真力”的“閻王斬”在暴旋中齊展:幾乎同時,包二同的“烙仇竿”抖成一百個小圓弧,突然自脅下古怪倒射而來,勁氣化劍!
雙方的接觸只及人們眨眼的十分之一空隙,在狂濤般的足力旋迴罡風中,一連串“削削”聲響裂耳膜,瞬息間,秋離飛掠七步,包二同卻震上半空重重朝丈許外摔落!
驚叫一聲,萬三葉拼命搶了過去,堪堪將跌落的包二同抱住,由於包二同下墜的力量過猛,幾乎連萬三葉也撞倒在地下2緊緊抱著包二同,萬三葉踉蹌了好幾步才站穩,他俯視懷中人,只見包二同面色灰白,雙眼閉攏,粗濁地吐著氣,整個身子就象癱瘓了一樣,但是,卻仍然緊握著他的“烙仇竿”!
輕輕將包二同放在地下,萬三葉驚恐過度地顫著聲叫:“包兄!���鄭……你醒醒,啊!��際俏液α四悖……都是老夫我的不該礙……”冷清地,秋離的語音傳來:“現在,你才知道你的不該?”驀然抬起頭來,萬三葉仇恨之極又怨毒之極地瞪視秋離,秋離站在六尺之外,他那件灰色長衫赫然裂開了七道破口,就好象是用利劍削割成的情形一樣,但是,顯然並未傷及他的肌膚!
萬三葉咬牙切齒,雙目如血地咽聲厲吼:“姓秋的,你害了包二同,我這條老命也與你擠了!”
冷冷一笑,秋離道:“包二同死不了、我和他無仇無怨,況且他更是一個有骨氣、有節操的江湖怪傑,我看得起他,因此,我不願殺他,若換了你,老小於,恐怕你現在連屍都僵硬了!”
似乎不敢相信秋離的話,萬三葉怔愕了一下,訥訥地道:“你是說——你沒有下重手對付包二同?”秋離生硬地道:“我只是用真力震傷了他的內腑,本來,我有機會在他身上實擊九掌,但我放棄了,如果那樣,包二同此刻早已斷了氣!”
猶自不敢完全相信,萬三葉遲疑地道:“你,呃,有那麼好心?姓秋的,誰都知道你那個兇殘的習慣——對敵交手不留活口!”
一撇唇,秋離道:“那要看什麼樣的對手才能決定,譬喻說,象你這一類的!”
萬三葉的怒火突起,他正強力壓制,還沒有決定要不要發洩出來,懷中的包二同業已低弱地呻吟出聲!突來的驚奇衝散了他的怒火,萬三葉連忙低頭探視,恩,可不是,包二同已經悠悠醒轉,沉重地撐開了眼皮。
安慰又喜悅地,萬三葉低促地道:“包兄,包兄,你,呢,不要緊吧?”包二同閉閉眼,又睜開,微弱地吐了口氣,低軟地問:“秋離……呢?”萬三葉忙道:“就站在那裡;”唇角抽搐了一下,包二同用力擠出一絲苦笑:“很對不……起你!���丁���椅茨芡瓿桑……你的囑託……”萬三葉赤髯顫動,哆嗦地道:“快別這樣說,包兄,你業已盡心盡力了,老夫我還有什麼可埋怨的?為了老夫的這點情面,你差點連性命也賣上,如果老夫我尚不知足,還能算是人麼?包兄,不管勝負如何,老夫是感激你一輩子,老夫!
……實在抱愧不安……”
話沒說完,萬三葉的語聲竟已帶著嗚咽了。
包二同嘆了口氣,幽幽地道:“罷了!��疾蝗縟耍�巍��*?”萬三葉唏噓著道:“姓秋的說,他只是以真力震傷了你,未用掌勁實擊,因此,你的傷雖說不輕,尚不至太過嚴重。”
低沉地,包二同輕輕點頭道:“他說得不錯……他原可有八九掌打在我身上的……但他臨時又突然含勁未吐……否則,此刻我怕已經完了……”萬三葉小聲道:“包兄,你也不用過於氣餒,你亦抽中了他七竿子,連他的衣衫都抽裂了……”苦澀地一笑,包二同嘆息道:“不用……安慰我了!���叮……我那七竿子……是在他的掌力未發之後才抽上去的……如果他狠下心……先將掌力打實……我就……根本沒有機會……抽……抽上那……七竿子了!”呆了呆,萬三葉油油地道:“但,呃至少你也和他鑑試了好幾百招,包兄,能和‘鬼手’打這麼長的時間,亦夠難得啦……”包二同居弱地道:“只不過……兩百八十招……而已……唉,我與‘武當派’掌門人之戰……也還打了三百多招……呢!”
心頭“撲L通”。萬三葉驚震地道:“如此說來……姓秋的功力之高,竟是強過‘武當派’的大掌門人?”包二同艱辛地頓首道:“這……是無可置疑……的。”
暗裡吸了口涼氣,萬三葉直感到背脊發麻,腋下冷汗涔涔,他舔了舔乾的嘴唇,惶恐地道:“那麼……秋離,呢,豈非近乎天下無敵了?”
痛苦的痙攣了一下,包二同低啞地道:“在我的看法……來說……是的!”喘息幾次,他又道:“三葉……聽我的勸……不要再和此人……作對……這樣與你毫無益處……至少,你難以找出一個……可以壓制得住他的人……記住一件事,前面是個火坑……你繞開它……如果……蒙著頭往裡……跳……不就……顯得太傻了?”沉重又緩慢地點頭,萬三葉喃喃自語:“是的……前面是個火坑,就繞開它,就繞開它……”微微掙扎著,包二同吃力地道:“扶我……起來……三葉。”
悚然醒悟,萬三葉立即小心翼翼地扶著包二同站起,包二同晃搖了幾下,方始站穩,面對秋離。
微微一笑,秋離和煦地道:“至多養息個把月,包二同,你便痊癒如常了。”
包二同深深地注視著對方,兩頰的肌肉抽吊了一下,他嗆啞地道:“你……不準備……要我們……性命!”
搖搖頭,秋離道:“不!”
吸了口氣,包二同鎮定了一下略顯激動的情緒:“為……什麼?”秋離平靜地道:“因為沒有這個必要,包二同,我們之間,原無此等深仇大恨!”
瘦削的身子顫了顫,包二同緩緩地道:“可是……你知道我若勝了你……秋離,恐怕我就……不會似你待我這般……優握慈悲……了!”
秋離談淡地道:“那是你的事,但你並沒有勝我,是麼?”雙目的光芒悽黯,包二同低細地道:“我想……你或者早知道……知道我難以勝你?”笑了笑,秋離道:“我不知道。”
慢慢地,包二同蒼白泛灰的面也上浮起一抹病態的紅暈,也浮起一抹感激的微笑,他沉沉地道:“秋離……多謝你不殺……之恩。”
秋離平和地道:“不客氣,我也謝你那七竿子手下留情!”
嘆息一聲,包二同苦笑道:“別再捧……我了……秋離……事實上……我根本傷不著你……不過……我得承認……當……當時是存心……傷你的。”
微微一笑,秋離道:“反正事情已經過去了,又何必再斤斤計較於其中的細節?總之包二同,我十分欣賞你。”
晃了晃,包二同道:“再說一次……多謝了。”
秋離嚴肅地道:“不敢當,包二同,老實說,我也不捨得傷你。”
苦澀地一笑,包二同道:“多承抬舉……秋離,萬三葉,你也……可以放他嗎?”點點頭,秋離道:“看你面上,可以!”
萬三葉老臉候熱,卻頓時如釋重負,心頭的一塊大石也放了下來,他當然清楚,莫說以前他與秋離所結的樑子已足夠秋離有理由取他老命,單憑今天這一樁事——他請了人來對付秋離,欲待擺平秋離這樁事,就足以激怒秋離收拾他了,但秋離卻慨然放過,這“可以”兩個字出自秋離口裡簡單,而其中卻包含了多少的寬宏及仁恕礙……”腆腆的,萬三葉窘得紫臉漲紅,他訥訥地道:“秋——呢,秋少兄,老夫,呢,便多謝了……自今以後,老夫發誓不再和你作對……說什麼也不了……”拱拱手,秋離笑吟吟地道:“幸蒙恕過,秋某人不勝感激之至!”
萬三葉尷尬十分地道:“這,呢,哪裡話,哪裡話……”衰弱地,包二同側首道:“走吧……三葉?”萬三葉急急點頭,關懷地問:“你能騎馬?”閉閉眼,包二同疲倦地道:“可以。”
他又轉向秋離道:“秋兄……我們告辭了。”
抱拳施禮,秋離靜靜地道:“二位好走,但願後會有期。”
於是,包二同偕同萬三葉,兩人互相攙扶著牽馬出門,回首招呼之後,象來時一樣,他們又雙人雙騎瞞珊地消失在漫天的風雪裡。
關上竹門,秋離才長長吁了口氣,客堂的門扉已突然啟開,梅瑤萍跟路不穩地向他奔來,一邊興奮過度地叫著:“秋離,秋離,你還好嗎……”快步迎上,秋離伸展雙臂緊擁梅瑤萍入懷,一面頻頻吻著她的秀髮,一邊低聲笑道:“好,是好得和沒有與對方較量之前一樣,瑤萍,你怎麼跑出來了?外頭風雪太大,你恐怕吃不消哪!”
仰起那如花般嬌豔的臉,梅瑤萍深情款款又欣慰無限地道:“我實在太高興了,秋離,你又勝了一場艱危的激戰……我在窗口看著你們拼,你不知道,我一顆心都差點驚得從口裡跳出來了,好驚人礙……”輕拍著她,秋離溫和地笑道:“有驚無險,有驚無險,瑤萍,你不是說過,在技擊一道之上,我是個天才,又是個鬼才麼?”婿然笑了,梅瑤萍臉蛋兒紅豔豔地道:“不過,現在我又發覺了你更大的長處,秋離——你心地很善良,而且頗重仁恕,並不象外傳的那樣兇惡。”
哧哧一笑,秋離在梅瑤萍頰上輕吻著,小聲道:“另外,我還有個慧眼識英雄的長處呢。”
羞啐一聲,梅瑤萍還未及說話,馬標已當門出現,他拉開破鑼似的嗓門大嚷:“天老爺,你們小倆口要親熱也得找個地方呀,大風大雪的站在外頭也不怕凍僵了麼?要是迫不及待,我老哥就先為你們做了媒證成親吧!”
直到秋離挫敗了包二同與萬三葉等人的第四天,在風雪交加的清晨,何大器才由“中原雙絕劍”周雲等三個人陪同,滿面倦色地趕到這裡,他們才將馬兒牽入院中,秋離已興高采烈地迎了出來。
周雲揹著何大器下了馬,何大器一見秋離,便激奮地大嚷道:“老弟,你那封信可是真的?”秋離先向“中原雙絕劍”見過了禮,才又向何大器抱拳道:“前輩辛苦了——什麼真的假的?”何大器急切地問道:“我是說你信裡提的事……”“金絕劍”衣帆一笑,插口道:“何兄,這種事情豈是開得玩笑的?一路上兄弟早已向你說過好多遍了,秋老弟當然不會虛構故事逗你開心……”“銀絕劍”鮑德也笑道:“因為消息來得突然,何況,你難以置信這件事情會有著如此順利的發展罷了,但秋老弟卻神通廣大,在他來說,只怕不象你老兄這樣看得嚴重呢秋離被呼嘯的風雪凍得直縮脖子,他嚷道:“各位前輩,進屋裡再細談成麼?我的天爺,在這裡待著能把人凍成冰棒!”周雲忙附和道:“二位恩師,何前輩,我們先進去吧?”於是,在大家宏亮爽朗的笑聲裡,一行人急匆匆地進入屋內,客堂上,梅瑤萍與馬標業已候著啦。
紅泥小火爐早就生得旺旺的,屋子裡溫暖如春,與外頭那種酷寒比較起來,不啻是兩個迥異的世界。“中原雙絕劍”與周雲、何大器幾個人不由立即脫下披風大氅等禦寒衣物,紛紛灑抖著上面沾附的雪花,何大器被放在一張軟椅上坐下,他那張老臉業已凍成紅紫紫的了,連連搓著手,他顧不得享受室內的溫暖氣息,急巴巴地道::老弟,秋老弟,這是怎麼回子事,快點告訴老夫吧,你不知道,這幾天,真把老夫憋瘋了……”不待秋離回答,梅瑤萍已經笑著道:“喲,前輩,見了我們也不問問近情,二句話不說,一開口就先急著追問你自己的事,未免也太漠視我們了!”
苦著臉,尷尬地打了個哈哈,何大器忙道:“哪裡話,梅姑娘,老夫會漠視你們?老夫確是為了這樁正名懲逆的大事搞得坐立不安,魂牽夢繫,這些日子正算計著你們的佳期吶,連雙老眼也望穿啦,誰知道沒盼著你們,卻將那鏢局裡的兩位鏢師盼來啦,他們專程送來秋老弟的親筆信,老夫拆開一看,當場便興奮得險些一頭從椅子上栽下來,一顆心,也早飛到這裡來了,這一路上緊趕慢趕,恨不得一步就邁到此地,趁早將事情問清了結——梅姑娘,這可是老夫今生唯一的最大心願,或者在你來說不覺什麼,但在老夫的感受裡,只怕連新婚當晚的洞房花燭夜也沒這麼急呢!”
不由粉臉微紅,梅瑤萍佯嗔道:“前輩,你看你扯到哪裡去了?”連連拱手致歉,何大器窘道:“對不住,對不住,唉,老夫只要心裡一發急,往往就語無倫次,不擇言語了,該打該打!”
一側,“金絕劍”衣帆接過秋離遞上的熱茶先深深啜了一口,笑呵呵地道:“你們沒見著何老兄接信之後的那副急迫模樣,他一面看信,一面便大嚷大叫了起來,我在驚愕之下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不幸的意外呢,等問清楚了,尚不及向他道賀,他老兄就馬上催著走,甚至連件棉袍子也不加,逼得我只好立即收拾,匆匆交待了家裡幾句,偕同老二與雲兒陪著他專程往這裡趕,一路上,他就象得了失心瘋似的,一會自言自語,一會嘻嘻竊笑,一會橫眉怒目,一會揚臂揮拳,我在旁邊真在擔憂,生怕他人還未到,先卻將自家弄癲!”
周雲也笑道:“我們從這裡回去,連椅子尚未坐熱呢,卻又冒著風雷趕了回來,早知道,不如就呆在這裡等著還省事得多!”
秋離哧哧笑道:“媽的,你這小子大約從老婆的熱被窩裡鑽出來有些不大情願吧?”面罩後的雙目湧起一片羞窘之色,周雲忙道:“秋兄,你又嘴上帶葷了!”
用力搓著手,跺著有些僵冷的雙腳,“銀絕劍”鮑德似笑非笑地道:“你們又扯到南天門去了,這廂我們何老兄還在等著查問這件大事的詳情呢,別光顧著瞎胡鬧啦。”
於是,秋離笑嘻嘻地面對何大器道:“好,前輩,你問吧,我逐條奉答。”
摸了摸被雪水浸得溼漉漉的尚未乾的鬚髯,何大器儘量沉住氣,咳了兩聲,渴盼地道:“這件事,老弟,可是真的?”秋離正色道:“如此重大之事,豈能任意與前輩戲耍?”立即又眉開眼笑,何大器急切地道:“那幾個叛逆——魏超能、朱伯鶴、邵達貴、李斌,可確是被你捉住了?”秋離點頭道:“是的,就在後面柴房裡關著!”何大器又忐忑地道:“你信上提過一筆,說那‘百隆派’餘孽萬三葉去邀請‘瘋樵子’包二同前來助拳對付我們,那姓包的,呢,來過了麼?”笑了笑,秋離道:“來過了,就在四天前的黃昏?”震了一下,何大器緊張地道:“你們幹過了?”秋離道:“幹過了。”
何大器訥訥地道:“那麼,你——贏了?”
豁然大笑,秋離道:“如果我輸了,前輩,我會是這麼好端端的樣子站在這裡與你回話?”何大器並沒有跟著笑,他突然長髯顫簌,老眼蘊淚,語聲帶著低啞地嗆咽道:“者弟……秋老弟……你先救了老夫的再次性命,又攜著老夫東奔西走,整日價照拂老夫這傷殘之身,如今……你又冒著懲大艱險為了本派復位正名,懲奸除逆之事獨自賣力賣命,老弟……老夫何幸識你,何幸交你……你對老夫,對太蒼一派的恩惠,只怕我們是永生也難報答得完的了……”秋離連忙上前一步,嚴肅地道:“前輩怎麼說出這種話來了?休說前輩你對我有過收養教誨之恩,便沒有這一層,就憑前輩所遭受的欺壓,太蒼派所發生的篡位奪權逆行,我站在武林同道的立場上也不能漠視袖手的,前輩,人生在世,尤其我等江湖中人,最講究的是這‘義’字,就為了這個字,連朋友都能兩肋插刀,何況是前輩與我這種淵源?前輩,請莫再將這些事放在心上,否則,會令我感到‘有意施思’的難堪,那也就失去我對前輩效勞的意義了。”
感動又唏噓地,何大器沙著嗓子道:“老弟,你如此說,就越見你志行之高,涵養之佳,心性之誠……老弟,老夫實在無法再向你說什麼廢話……但,老夫卻非得尊重地講一聲不可,千恩萬謝!”
秋離微微躬身,低沉地道:“受之有愧,前輩,受之有愧。”
這時,憋了好久的馬標再也忍不住了,他嚷道:“暖,這算怎麼回子事?大家自己人,一下子卻變得文縐縐,酸兮兮起來了?何老爺子,你謝他作甚?這根本就是秋離小於該做的事嘛,理所當然,憑什麼謝他?好了好了!讓我們商量一番怎麼接出葛老兒來正名復位才是正經,光在這裡你謝我推,你謙我讓能搞出啥個名堂?”“金絕劍”衣帆也含笑道:“不錯,全是一家人,用不著客氣,一客氣反而顯得生疏了,來,秋老弟,你先說說看,對太蒼派正名復位的事有什麼高見?”秋離笑道:“這要請示何前輩。”
何大器忙道:“不,老弟,你先說說看。”
周雲出催促道:“秋兄,快點麻,你怎麼就這幾天竟變得婆婆媽媽起來了?”一瞪眼,馬標也叱道:“該打屁股!”
連連擺手,秋離無奈地道:“好,我說,我說就是——”頓了頓,他正色道:“這一天,太蒼派的一干叛逆們除葛掌門的那位三師弟外,其首要人物可以說一網打盡了,現在的形勢是對我們絕對有利的,叛徒們業已陷入群龍無首的情況下,我認為,只要何前輩由我們保駕回去,再將老掌門葛世恆救出來,則對方那批烏合之眾必可不擊而潰——便是他們企圖抵抗,亦不用費什麼功夫即可將之殲滅。據我想,太蒼派中,叛逆者僅是一小部分而已,大多數都應屬於效忠原掌門人的,如今他們之所以不得不同流合汙,恐怕也是在重壓下含辱吞聲,他們心中,一定並不甘服,並不擁戴那些少數叛逆者,只要原主重出,這批人便會立即響應歸順了,何前輩,我說得對是不對?”何大器由衷地頷首道:“完全正確,反叛派下的弟子,全是朱伯鶴他們幾個人直屬的徒子徒孫,數目不過只佔全派弟子的三分之一,約有兩百人左右,而掌門人與老夫手下調教出來的弟子,則在四百人上下,只要一旦葛掌門師弟與老夫重回派中整頓,則老夫可以保證這批人會聞風而來,並肩同戰!”
又嘆了口氣,他接著道:“說來也是慚愧,老夫與掌門師弟太過疏忽,同時也未料及大師叔他們竟然如此心狠手辣,甘冒天下之大不韙,施行篡位奪權之舉,因此一上來我們便栽了筋斗,空自掌握著大部分弟子,卻未曾發揮出什麼作用……”秋離靜默了一下,道:“現在我們且將當初的失誤放在一邊,現決定以後的重大步驟:第一,我們要正名復位,在這個原則下,我們首先至‘百齊鎮’東面的‘蛇背崗’救出葛世恆老掌門,收拾了他那位排三的師弟,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撲入‘太蒼派’的總壇,將幾個比較硬札點的叛逆擺平,再向門下弟子正式宣佈,原主復位,奸徒業已遭擒的事,告訴他們,‘太蒼派’從今以後仍然沿傳正統,基業還幟——這樣,正名復位的大舉算是完成。”
踱了兩步,他接著道:“這個步驟妥當後,跟著就要開始第二個步驟——肅奸清逆,凡是魏超能他們幾個人的屬下徒子徒孫,全部逐出門牆,永不赦恕,如此一來,則餘禍根除,不至再生變化;這些人若有不肯從命的,便由我們來對付!”
何大器十分有把握地道:“這件事大約就不用勞動各位大駕了,肅奸清逆的事,老夫可以下令我方的手下弟子執行——老夫想,他們是巴不得藉此表明心跡的。”
笑了笑,秋離道:“那時優劣已現,勝負立分,我想,那批貴派的忠心弟子們就更該揭竿響應,膺服舊主了!”
搓了搓手,何大器汕汕地道:“老夫知道老弟你在不滿這批人的懦弱,但是——唉,他們也有苦衷,老弟,力有不逮啊,在人屋簷下,怎麼不低頭?”秋離笑道:“便算他們是力有不逮吧,這一次前輩師兄弟回去展開重整門楣的行動,二位這批昔日弟子可需要著實表現一番了!”
連連點頭,何大器道:“老夫想,這是必然的……”此刻,周雲忽問:“何前輩,叛逆中的小角色全被逐出門牆,那麼,為首的幾個呢,又該如何處置?”猶豫了一下,何大器苦笑道:“這要問過掌門師弟之後才能決定,但老夫之意是……至少得叫他們這幾個人面壁思過十年!”
秋離大大搖頭:“太輕!太輕!”
怔了怔,何大器問道:“老弟,你的意思是?”秋離平靜地道:“在這件事上,前輩,我只是建議而已,因為我無權干涉貴派的家務事!我的淺見貴派派規可列有對篡位奪權、殘殺掌門兄尊的叛逆如何懲治的這一條?”為難地垂下了視線,好半晌,何大器才低沉地道:“有秋離道:“怎麼說,對這種叛逆處以何刑?”嘆了口氣,何大器道:“你知道的,老弟,在武林門派中犯了這一條大罪的人會得到什麼懲罰,若按他們所犯的派規來治罪,他們就全別想活了……但,唉,彼此全屬同門手足,魏超能更是尊出老夫兩輩以上的長者,如說要置他們於死地,委實也於心不忍,下不了這個辣手礙……”點點頭,秋離道:“我也早就知道前輩下不了這個辣手,所以,我業已思籌了一條折衷的辦法,尚請前輩斟酌。”
何大器忙道:“老弟,你說說看。”
秋離緩緩地道:“廢掉他們的武功,然後,令其面壁思過十年,這樣,比要他們的命及被逐出門牆要慈悲得多,象這類人,廢掉武功對他們來說有益無害,免得他們再依仗著那幾下子把式去為惡行歹,這與其說是殘酷,還毋寧說是仁慈;而不殺他們,也因為他們尚有一點難得的善心——未曾將老掌門葛世恆幹掉!”“金絕劍”衣帆微笑撫掌道:“很好,老夫十分贊同秋老弟的建議!”“銀絕劍”鮑德也道:“合情合理,有嚴有寬,亦懲亦恕,這條法子是再好不過了,何老兄,你認為怎麼樣?”沉吟了片刻,何大器道:“好吧,我就如秋老弟的說法向掌門師弟提議。”
秋離果斷地道:“多承接納我見——前輩,什麼時候走?”看了看大家,何大器訥訥地道:“各位的意思呢?”衣帆笑了笑,老謀深算地道:“我們後天再啟程吧,好好歇上一日,恢復點疲勞,然後,梅姑娘,馬老弟便由雲兒護送回‘小青山’休養,此間事了,我們再返‘小青山’聚合,梅姑娘與馬老弟的傷勢,大約已可以勉強行動,慢走,不會有礙的:“馬標在一愕之後,立即抗議道:“不,前輩,我也可以前去湊合湊合呀,怎能叫我回去曬太陽捉蝨子空閒著?”周雲也急道:“師父,弟子想跟著一道——”搖搖頭,衣帆道:“馬老弟舊創尚未痊癒,跟著去,併發揮不了什麼力量,而且,更無形中替我們增加累贅,這是實話,梅姑娘的情形也相同,所以二位最好不要隨行,至於雲兒,正須沿途護送馬、梅二位返山,怎麼可舍此重負一心只想隨著秋老弟與為師等去逞那匹夫之勇?老夫之意,就此決定,大家無庸再為此事爭辯了,有關何兄太蒼一派正名復位之舉,老夫相信,在坐諸位,不論參加此事與否,何兄的感念也全是一樣的……”何大器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衣大哥說得對,馬老弟,梅姑娘,周少兄三位也就不用跟著去了,何況馬老弟及梅姑.娘還帶著傷!”
秋離亦道:“就這樣決定吧,後天周老友便伴護著大哥及瑤萍回‘小青山’,何前輩的這端子大事,有衣鮑二位前輩及我效力業已足夠了。”
一看這場面,馬標知道要想跟著去也不成了,他只有滿心不情願地咕映著道:“好吧,不去就不去算了……”梅瑤萍更是爽落,她笑道:“我不給你增添麻煩,秋大俠,我乖乖地跟著大哥及周雲回去也就是了。”
“噯”了一聲,秋離笑道:“很好,這才聽話!”
橫了秋離一眼,梅瑤萍啐道:“死鬼!”
座上各人全不由笑了起來,笑聲裡,秋離又象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開口道:“何前輩,關在後面柴房裡的幾位仁兄,前輩可要先和他們見上一面?問幾句話?”略一猶豫猶豫,何大器道:“老夫看,不必了吧?該知道的事都已知道,已經發生的事亦已發生過了,現在問他們,又能問些什麼呢?”頓了頓,他又苦笑道:“而且,魏超能是老夫的大師叔。
朱伯鶴,邵達貴等人也是老夫的滴系師弟,在這種情況下見了面,彼此之間未免都有些尷尬,再說,在規矩中,老夫於此時此地審訊他們,也有些不太合適,這是掌門師弟的事吶!”
秋離想了想,頓首道:“也罷,全看前輩的意思了。”
衣帆深沉地一笑道:“何老兄說得對,在現在的狀況下,他與他同門的尊長手足見面確有些窘迫,固然他們全是叛逆之徒,但淵源仍在,何老兄說起話來,就有點不好開口了,即使開口,他又說些什麼好呢?還是不見他們算了。”
呵呵一笑,鮑德道:“不過,遲早也得見面哪,從後天我們帶著這幾個寶貝啟行開始,不就朝夕相處了麼?”衣帆正色道:“是的,但那時場面不一樣,氣氛迥異,雙方的難為處也就可以減少到最低的限度了。”
朝著秋離,何大器低聲問:“秋老弟,他們被你傷得不重吧?”眨眨眼,秋離道:“不算太重,但是夠他們躺幾天的,我已經請過大夫替這幾位診治過了。”
馬標接口道:“而且也給他們添了些禦寒的衣物被褥,雖說他們全睡在後面柴房裡,但也包管凍不著。”
哧哧一笑,秋離道:“前輩倒還關心這幾位叛逆哪!”
嘆了口氣,何大器傷感地道:“他們不仁,老夫卻不能不義啊!”
搓著手,馬標又問到另一件事,他側首道:“衣前輩,那兩個送信的鏢師可是與各位相偕而來的?”衣帆笑道:“不,他們先走,這兩位漂師交到信,索到收條之後,立即又馬不停蹄地趕下了山,有些象八百里快馬的驛差般急,好在秋老弟信中言及此地老夫記憶猶新,用不著他們引導也能找得著。”
他剛說到這裡,鮑德忽然嚷道:“身子已是暖過來了,心卻是冷的呢,秋老弟,燙壺酒,暖暖心吧!”
秋離大笑,連聲答應著到裡面去提酒壺去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4:06:01
第三十七章 掌霸劍毒
漫漫的風雪裡,趕起路來確是比平時加倍的吃力與辛苦。
秋離、“中原雙絕劍”、何大器等四個人,押解著魏超能、朱伯鶴、邵達貴、李斌四人,一直走了七天,才跚跚來到了“九嶺山”那綿延灰蒼的山脈之下,從這裡繞著山麓往前走,再過一天,便可抵達“百齊鎮”了,那裡,“太蒼派”的總壇便設立於斯。
人和馬首尾相接,極度艱難地頂著逆刮的風雪朝前趕,秋離與何大器為首開路,“中原雙絕劍”二老則押後監視,中間,便是魏超能等四個敗將了。
這條沿著“九嶺山”山脈下的驛道,是崎嶇而起伏的,加上雪濛濛,風悽悽,道路雪泥混融,一片滑溼稀軟,馬兒走在上面,不但時而顛簸歪斜,甚至有失蹄摔跌的可能,他們小心翼翼又十分緩慢地前進,又在這等惡劣天氣中,那種滋味,可說相當難以消受了。
在毛茸茸的狐皮頭罩下,何大器整個身子幾乎全縮進了他披裹的厚棉斗篷裡,他跟在秋離後面,啞著嗓門叫:“秋弟,這天氣可真難為你們了……”秋離除了加上一件黑絨大氅外罩,穿的還是和平昔一樣;他用頭巾蒙著口鼻以抵風雪,聞聲回頭道:“沒什麼,前輩,好在就快到了。”
何大器眯著眼瞧了瞧前程一片濛濛的寒天雪景,沒由地吸了口氣道:“這種天氣,老弟,天黑得早,我們用不著拼了老命朝前趕,再過去十來裡地,有個小集鎮,那裡有家客棧,我們就先在那裡落了腳吧……”秋離對這種惡劣的氣候也有些感到吃它不消,那種冷峭的,呼嘯著透骨的北風,那種凍進人心腔子裡的冰雪,那種吸入鼻喉中幾乎連腑臟也收縮了的寒氣,可真是能把人給凍僵了。現在,一個小小的房間——哪怕是最簡陋的也好,只要能避風雪——一隻熊熊的火爐,一杯滾燙的熱茶,或一杯烈酒,可以說就是最大的願望與憧憬了……他點著頭,噓著白氣道:“好極了,前輩,我可真有些挺不住呢,只怕你老人更是難受吧?”苦呵呵一笑,何大器道:“老夫這身骨頭都象不是自家的了,全廢啦。”
秋離大聲道:“那麼,容我們快趕一程,早到早安逸。”
說著,他立即高抬左臂,連連揮動,同時加快了座下“黃驃子”的速度,一行八騎,在飄舞旋飛的雪花裡,逆著風便行動較為急切地奔馳起來。
整整奔行了近兩個時辰,他們才抵達那處小集鎮,這小集鎮只不過三十來戶人家;唯一的通道,也就是這條貫穿其中的驛道了,三十多戶人家零零散散地分別座落於道路兩旁,靠右側中段,有一幢較大的磚瓦房舍,門前兩條拴馬樁,連塊招牌也沒有,何大器卻指著那裡道:“者弟,客棧就是那幢房子……”皺皺眉,秋離道:“可真不怎麼高明……”抱歉地一笑,何大器道:“在此荒村僻郊,這片野店也只好湊合了……”他們策馬來到門前,,秋離先行拋鐙下地,他大步上前,用力捂著那兩扇緊緊關閉著的斑剝木門。
“掌櫃的,小二哥,快開門那……”
“嘭嘭嘭!嘭嘭嘭!”一連敲了好半晌,門裡卻並無動靜,秋離不由有些冒火,又有些納罕,他回頭道:“何前輩,這家鳥店怎的不啟開門?莫非是生意不做了?”何大器也迷惘不解地左右瞧看著,他訥訥地道:“不會吧?好好的生意怎會不做了呢?”又擂了一陣門,但是,仍然毫無反應,秋離恨恨地道:“媽的,店裡一定是假痴假呆,裝聾作啞,我將這兩扇破門都快敲散了,他們豈有不聞之理?分明是不歡迎嘛——”口裡喃咕著,忽然,秋離的目光落到了門前兩側的拴馬欄那邊,在拴馬欄前頭的地面上,昭,竟有些雪泥雜拌,黑白不勻的零亂馬蹄印子,雖說雪花落得快,正在迅速地將這些蹄痕掩蓋起來,但顯然這些蹄印剛踩在上面不久,雪花因是綿綿密密,卻並沒有能完全把這些蹄痕遮覆住呢!
一種多年來養成的敏銳反應與環境中自然磨礪成的警惕感立即刺激秋離的大腦,他斷喝道:“其中有詐!”
喝叱聲裡,這江湖上的“鬼手”立刻揮掌如刃,暴劈門上,於是,在一陣“嘩啦啦”的碎裂聲中,那兩扇木門業已散成片片!
門內,是一間小小的客堂兼帳房,就在那張長長的櫃檯前,七個身穿白衣,面戴人皮面具的怪異人物正站成一排,冷森森地凝注著秋離,這七個人,全都是手執一式一樣的銀鈸,神態既明沉,又酷厲,那種死氣沉沉的模樣,就活象七個剛從墳墓裡爬出來的殭屍!
也料不到這荒村野店,風雷交加的場面上,會有這七個怪物出現,秋離不禁大大地一怔!
馬上,何大器還在問:“怎麼回事,老弟?你將人家的門拆啦?”秋離沒有回答,卻毫不畏縮的反盯著屋裡頭的七個怪人,他突然腦海中閃過一抹記億的靈光,於是,他想起這七個怪異人物是來自何方的神聖了!
哧哧一笑;秋窩頭也不回地道:“前輩,有樂子啦!”說著,他往臺階上跨進兩步,搓搓手,道;“七位仁兄,可是‘無邊湖’過來的好漢?”那七個戴著人皮面具的角色似是無動於衷,他們連面具後的眼睛也沒眨一下,為首的一個,已陰森得不帶一丁點人味地道:“你已冒犯我們了,小輩!”
秋離吊兒郎當地道:“我也不知道你們這些人正在這裡住店呀,老敲不開門,我當然只好硬拆,我怕這裡的店家把你們生煮著吃啦!”
那“無邊湖”的人冷冰冰地道:“不要耍嘴皮於,小輩,你馬上就知道你所犯的錯誤是如何可悲了,方才你敲不開門,管自走了,算是你幸運,我們便饒過你,如今你既然破門而入,那就是你在自尋絕路了。”
這時——
外面的“銀絕劍”鮑德已將四名俘虜趕到一邊,與何大器共同嚴密監視,“金絕劍”衣帆則緩步來到秋離身邊,站定不動。
秋離看了衣帆一眼,笑道:“這七位仁兄;是‘無邊湖’的老爺,’前輩,他們方才正在告訴我,說我已經自尋絕路了呢。”
衣帆皺了皺眉,打量著對方七人,平靜地道:“‘無邊湘’的人?”輕輕一嘆,他又低聲道:“給雲兒毀了容的那幹人就是他們?”
點點頭,秋離道:“不錯,就是他們,霸佔了周雲愛侶的人也屬於他們這圈子;雖然,那小輩已作不得惡了!”
衣帆素少激動的面容上此時竟湧起一片罕見的紫紅血潮,他雙目中煞氣畢露,痛恨地道:“老弟,假如說在老夫數十年武林生涯中,有誰令老夫切齒憎怨過,那就是‘無邊湖’的匪類,他們不只懂得如何叫人死,更懂得如何叫人生不如死!這是一群惡鬼,一群殺人不用刀的劊於手!”
用力拍手,秋離大聲道:“對,對極了,他們更是一批狗孃養的畜生!”
突然,那為首的白衣人尖厲地叱喝:“住口,你們一老一少兩個匹夫,你們知道你們侮辱的對象是誰麼?滿口胡說,不知天高地厚的一雙奴才.——你們既然想選擇一種最為適度的死法,‘無邊湖’就只好成全體們了!”
秋離哧哧笑道:“你們一共有幾個人?”寒酷地盯著秋離,那人道:“就我一人已足可拆你為八塊!”
秋離“呸”了一聲道’:“暈你媽的頭!你少在這裡吹你媽的大氣,就憑你,老弟,還差得遠呢!”
那白衣人冷森地道:“試試?”
眉梢子一揚,秋離撇唇道:“你們最好一起上,別吃了虧之後連說句我欺侮你們的話都沒有機會了——“了”字剛剛跳躍在寒冷的空氣中,那白衣人已快逾閃電般地飛撲而上,凌空一個翻滾,左手五指箕張,暴插秋離面門,右手的銀鈸卻一輪銀月也似猛斜切秋離小腹,動作之隼利迅捷,簡直不可言喻!欣然側移,秋離大笑,出手便是他的絕活之一,“攀月摘星手”!
於是,在星芒月弧的激射縱橫下,在狂咫勁氣的呼嘯澎湃裡,那“無邊湖”的白衣人甚至連攻擊的位置尚未占上,已慘號著連中十九掌,整個身體被震得在半空翻滾撞舞,一口口的鮮血也赤漓漓地濺灑四周,當他重重地摔落在櫃檯之後時,他的那面銀鈸也“嗡”地一聲切進了屋樑裡,在微微顫動……這個突然的變化,一下子將其餘六名“無邊湖“的人物全驚呆了,他們作夢也料不到他們這位“藍線”的頭兒,竟然只在一個照面之下便被對方活宰了,而事情又發生得如此快速,似乎就在人們眨眨眼的時間裡,衝突開始,卻又已結束,僅僅一剎,他們這位功夫稻辣的頭兒便由一個大活人變成一具死屍了!
招拍手,秋離皮笑肉不動地道:“原來只是個銀樣的臘槍頭,中看不中用,你們‘無邊湖’的虛名試起來卻並沒有聽起來唬人!”
睨了對方那六個果若木雞,卻又憤怒膺胸的敵人一眼,秋離又懶洋洋地道:“喏,各位,方才那一個寶貝業已躺下了,你們義屬同類,怎好站在那裡裝孫看戲?現在,哪一個或你們一起上?好歹也為你們的老友兄出口氣,報報冤哪!一片至極的羞憤怒火射自對方六人的十二隻眼瞳中,當他們正要不顧一切,蜂擁衝上之際,客堂後的陰黝通道里,已驀地響起一個冷烈的口音:“站住!”
隨著這個聲音,通道中靜靜地,鬼魅般走出十二個白衣人來,他們腳步輕悄,彷彿足未沾地,飄忽而出一樣,十人在後,兩人在前;而那兩人,也是唯有未曾戴著人皮面具的兩個!
秋離平靜地注視著那走在前面的兩個人物;右邊的那個體形魁偉,面色淡青,高額門,淡眉,一雙三角眼下是個扁塌的鼻子——那隻鼻子扁得就象叫人一拳打塌了鼻樑一樣,而嘴唇翻著,露出兩隻白森森的虎牙來;左面的一位,卻是又矮又胖,光溜沼的頭皮颳得油亮泛青,五官卻生得挺端正的,只是卻帶著那麼一股難以言喻的邪味,兩個人容貌迥異,身材不同,但有一樁卻毫無二致——面孔上的肌肉全象僵木頭般,沒有一丁點表情!一側,“金絕劍”衣帆低聲地道:“注意了,老弟,走在前面的兩個人可能便是‘無邊湖’的頭兒!”
微微點頭,秋窩道:“放心,前輩,我已防著啦。”
就這兩句話的工夫,甬道中出來的十二個人已經走近,他們在距著秋離與衣帆兩個不到五六步的地方站定,那大個子的三角眼連撩也不撩一下,陰沉地開口道:“就憑你方才只一出手便放倒了我們藍線頭兒的本領,想也不是泛泛之輩,你是誰?”秋離冷冷地道:“你又是誰?”大個子雙頰微微抽動了一下,緩緩地道:“‘無邊湖’魁首施甫。”
眉梢兒揚了揚,秋離嘴唇嚕了嚕那矮胖子:“他呢?”施甫哼了哼,道:“這是我的副手,‘無邊湖’的二當家謝桂。”
三角眼中兇光閃閃,他盯著秋離道:“你已知道了我們是誰,你的姓名卻不敢告訴我們?”笑了笑,秋離乾脆地道:“‘鬼手’秋離!”
施甫壯健的身軀不易察覺地震動了一下,他兩隻三角眼突然暴睜,閃射出兩股響尾蛇一樣的惡毒光芒來,鼻孔急速地翕動著。這位“無邊湖”的首領咬牙切齒,一字一字並著唇縫道:“秋離?就是在天山殺害了我十三名手下,包括‘紅線’頭兒丁驥的那個秋離?”十分坦然地點點頭,秋離笑道:“那就是我。”
施甫象要噬人似的瞪住秋離;暴烈地道:“你是存心要和‘無邊湖’作對來的?”秋離淡淡地道:“作什麼對?你們根本算不上稱為對手!”狼號般笑了一聲,施甫道:“秋離,今天是老天有眼,送你到這裡來償還那筆血債,正免去了我們一番搜尋之苦,你就認了吧,秋離,不用掙扎,那隻會更增添你的痛楚,或許,我答應可以叫你舒適點受死!��貝甏曄鄭�錮氬嗍孜室路�骸扒氨玻�飫霞一錕峙掠械悴淮笳�A耍�閭���桓瞿越釙宄�娜嗽躉崴黨穌庵幟��涿畹姆杌*?”施甫狠厲地道:“秋離,你不要逼著我們多費手腳,否則,只怕你到時想求一死也沒有那麼容易了!”
“嗤”了一聲,秋離不屑地道:“你這老狂徒,老瘋子,老白痴,老王八羔於,你是吃錯藥了?以為我會束手就縛;乖乖伸長了脖頸挨刀?你這個是什麼荒唐怪誕的可笑想法?媽的,以為就憑你們‘無邊湖’這三個鳥字就唬住我?真是他媽的豈有此理,胡扯八道,暈頭暈到了西天去了!”退後一步,施甫邪惡又陰毒地道:“如此說來,秋離,你是一定要多受點罪了?”秋離揮揮手,不耐煩地道:“去,去,少來這一套下三流的唬人把戲,要幹就動手,別光他媽站在那裡耍口把式!”
衣帆也鎮定地啟聲道:“秋老弟說得對,這群魑魅的真實本領,只伯遠不及他們的狂妄語氣來得踏實!”
對面,施甫冷酷地道:“很好,老狗頭,你立即可以領教一下你所說的是否確實——那施甫的話還沒說完,秋離已猝然出手,他當頭就是一記“攀月摘星手’貫注了的‘彌陀真力’”!剎那間,在一呼號的勁力罡氣迴旋中,掌影如血刃也似幻成溜溜星芒與月弧暴瀉齊合,威力萬鈞,幾乎不分先後,衣帆隱在斗篷下的金劍也彷彿蛇電飛舞,抖手一百二十劍同時揮灑!
這間不大的客堂裡,頓時便被一片排蕩的剛烈力道與閃燦暴射的金芒所佈滿,只見白影亂竄,驚叫呼喊之聲嚷叫得有如鬼哭神號,而銀鈸團團拋削而來,在刀與光的混合激湧裡,象是一輪輪的銀月一般!
瞬息間,一連串刺耳欲聾的金鐵交擊聲震響,銀鈸紛落,或碎或裂,而衣帆倏然退出七步至街面,秋離卻閃電也似的掠入屋內!在客堂黝暗的光線下,秋離飛快避守兩名白衣人的猝擊,他在滿屋的拆散物件與翻滾的人體裡找尋那施甫與謝桂的蹤跡,當他正想越過控臺的一剎,屋樑上,卻突然有十二面銀鈸厲嘯著飛到,來勢之快,幾乎就在他察覺的同時便已到了頭頂!
“好雜種!”秋離口中大叫“忽”的仆地,“錚!錚!”連串輕響,十二面鋒利的銀鈸全部切進了櫃檯之內,切入之深,只剩下那十二面銀鈸的半圓利刃還露在外面了!
緊接著,又是二十四面銀鈸有如一盤滾動的銀球般旋飛著射落,那等密度簡直就能將威力範圍下的獵物切成碎肉!
狂吼如雷,秋離一個貼地滾,將“彌陀真力”的全部力道通貫入四肢百骸,在翻身的一剎,他的“閻王斬”也融合著“彌陀真力”猛然揮出!
宛如成千的金雷霹靂殛著這間客堂,“叱啦啦”的巨大聲響迴盪四周,狂飄暴卷,有如怒浪掀天,勁力衝激,彷彿江河決堤,空氣呼嘯,象是龍捲之風迴旋,一剎間,令人懷疑連五嶽也頹了,天與地全壓成了一體!
“嘭隆陋—”
“嘩啦啦——”
“轟叱叱——”
整間客堂的房頂立即象被炸散似地飛散向半空,碎裂的瓦片、木樑、灰泥,也流星塵霜也似四周濺射,那二十四面角鈸早已斷碎如粉,標蹦周道——甚至有一部分更激嵌狠切入一些殘存的白衣人體內,憑添上好些冤魂!在客堂屋頂的飛散坍塌中,卻有兩條人影掠空騰起!
滿身的灰土,秋離全不顧了,他怒嘯如泣暴射凌空,緊跟著追上。而外面,天爺,在一陣突起的尖銳的“噸!噸!”
怪響中,一股金濛濛的,耀燦燦的,圓桶般粗細的劍氣也筆直由下而上,矯若遊龍翔空!
身影懸空的那兩人,正是“無邊湖”的兩個頭兒——施甫與謝佳,他們一見逃走不成,立時橫下了心,雙雙怪叫一聲,“呼”地分開,各以一種詭異無比的身法迅速翻滾著反撲秋離與那股劍氣!
斷叱,秋離凌空的瘦削身子突然斜彈,這一剎那,他的“銀牛角”閃電般猛擲出手,在同一個時間,他猛地運起“震腑力”,一股紅漓漓的血箭便倏而由他口中噴出,暴射撲來的施甫!雙方的接觸是其快無比的,施甫的功力好生了得,他在急速的怪異滾動中,雙掌半圈淬合,一股強大的力道湧出,“嘣”地一記硬硬震落了秋離拋擲的“銀牛角”,但是,他自己卻也被角身的反震之力撞得往後一挫,於是,秋離的那股血箭便正好射到他的面門,只聽“噗嗤”一聲,這位“無邊湖”的魁首已經慘嗥著手舞足蹈地墜落於地,當“轟隆!”一下重重摔出之際,他的面目早已血肉模糊,混成一團,分不清上面是他自己的抑是秋離噴出的血了!
就在這時——那謝佳也周身佈滿了條條縱橫的血痕,就象被幹百柄利劍零割了一樣,自半空一頭又栽回了坍塌的客堂中,他那淒厲悠長的號叫,便倏然中止於那一聲“吐噗”的頭骨碎裂聲裡!
一個盤旋,秋離微帶踉蹌地落回地下,此刻,距他丈遠,那道炫目的金黃色劍氣也驀而收斂,顯出了“金絕劍”衣帆的修長身材來。
深深吸了口氣,秋離瞧向衣帆立身之處,呢,這位“中原雙絕劍”之首除了袍襟上裂開一條尺許長的口子以外,身體卻好端端示未曾傷著,現在,他正伸手將自己凌亂的髮髻理妥。
那邊,“銀絕劍”鮑德大叫道:“大哥,秋老弟,你兩個沒事吧?”衣帆微微一笑,道:“還好——秋老弟,你呢?”秋離舔舔乾焦的嘴唇,沙著嗓子道:“一口‘震腑力’傷了點元氣,但不礙什麼,過一會就會好了,前輩,你老的前襟破啦!”望望破裂的前襟,衣帆低沉地道:“那謝桂在與老夫劍氣交觸的一剎,竟以‘混元一氣指’攻襲老夫,老夫卻未料到他能具有此種功力,幸而有劍氣護身,而老夫出劍之勢比他運指之勁也快了一步,這才堪堪避了一指之危,僅叫他劃破了一點衣衫,否則,老夫恐怕亦比他強不了多少,好險!”秋離吁了口氣,道:“這兩個老小子的功夫委實驚人!”點點頭,衣帆目注地下的那具屍體,緩緩地道:“不錯,他們確是具有一身的功夫,只可惜心術差了……”秋離的臉色還是有點蒼白,但至少已緩過勁來了,他試著移動了幾步,稍稍活動了一下,苦笑道:“我很奇怪,‘無邊湖’的這批鬼魅怎麼會忽然跑到這裡來的?而且還是如此大批行動?”衣帆也有些迷惑地道:“是的,他們來這裡做甚?”秋離搓搓手道:“有時候,人的遭遇和運氣真是無法預測的呢,前輩!”
衣帆笑笑,道:“怎麼說?”
秋離道:“‘無邊湖’距此何只迢迢千萬裡?況且我們與他們並無約定,亦無默契,就連一點預感也沒有,大家全是浪跡天下,卻競巧遇於此,殺了個雞飛狗跳……人的際遇,可真叫難揣摸,無可預測呢……”衣帆安詳地道:“我們來此有我們的原因,他們來此,一定也有其目的,要不亦沒有這般巧法……”秋離點一點頭道:“對他們來說,可巧得不合適呢,他們應該知道,遇著誰都比遇上我們好,普天之下,大約最渴望收拾他們的就是我們這些人了!”
衣帆笑道:“可惜他們沒有未卜先知之術!”
早已下了馬的鮑德不由地拉開嗓叫:“喊,老大,你還和秋老弟在叨嘮個什麼勁?大風大雪的就站在外頭乾耗?到底是住店不住哇?人全凍僵了!”
衣帆笑罵道:“你就稍慢一會都不行麼?”何大器在馬上道:“衣兄,你與秋老弟真沒傷著吧?”衣帆道:“真的沒有,何兄你放心——”說著話一側臉,向秋離道:“老夫看,還得先進店裡探一探比較可靠,裡頭別還有什麼花巧,老弟,你先在這裡待著秋離忙道:“不,老前輩,我們兩個一同進去吧!”
衣帆看看他,關切地道:“你方才運過‘震腑力’,動了血氣,不宜立即移動,還是歇會為佳,就算店裡真有什麼不對,量老夫也能獨力應付得了……”目光瞥向坍塌傾頹了的客棧前堂,秋離略一猶豫,領首道:“好……看情形,‘無邊湖’那些雜種也不可能還有留著口氣的了……”於是,衣帆手執金劍,飄然進入客棧後屋之內。
這時——
何大器策馬行了過來,沙啞地問:“老弟,還有什麼不對?”秋離笑道:“大約不會有什麼邪氣了,但為了萬一起見,衣前輩先到裡面再查看一遍,咱們等一下再進去。”
笑了一聲,何大器道:“這一來,‘無邊湖’算是垮定了!”
秋離淡淡地,道:“我也這麼想,看不出他們還能有什麼能力了。”
何大器白髯一抖,感嘆地道:“多少年來,‘無邊湖’的爪牙們為非作歹的事也幹足了,任什麼齷齪勾當他們只要能沾上的也都沾過了,橫行霸道了這段漫長的日子,到頭來卻落了這麼個悲慘結局,唉!能說皇天無眼?”秋離微笑道:“自古以來,暴力行邪的團體,沒有一個不是這種下場的,前輩,皇天當然有眼……”何大器低沉地道:“江湖道上,總算又除去了一批惡人。”
秋離揉揉臉頰,道:“不是我們自吹自擂,在我們這些人手上,業已不知除去多少個惡人,多少個奸佞了!”
“你比我強,老弟……”何大器笑著說。
秋離哧哧一笑,正想回答什麼,方才進入客棧裡探查情況的衣帆已經翩然掠出,他輕輕地搖了搖頭對站在後邊的人低緩地道:“客棧裡已經沒有‘無邊湖’的餘孽了,大概全已隱身在方才坍垮的客堂瓦礫堆裡,後頭柴房中,客棧的掌櫃與店小二們都被蒙嘴捆成了一堆,約摸有七八個人,幸好由我及時趕到放了他們,要不,時間再一拖久,恐怕這些人光是憋氣也全憋暈了……”秋離忙道:“咱們進去歇個腳,合適麼?”衣帆點點頭,道:“沒什麼影響,這家客舍除了一間前堂裂破震垮了之外,其他地方並無損失,仍可以照常住人。”
秋離笑笑道:“待會賠他們這問前堂的損失也就是了,象這種破房子,並非金雕玉砌,用不了幾個子兒的!”
何大器呵呵笑道:“早知秋老弟是個不露相的財主!”豁然笑了,秋離道:“慚愧!慚愧!”
凍得呵手噓氣的鮑德又突然開口叫:“天老爺,看在天老爺的份上,我們是住店不住了?我這一把老骨頭全要凍成冰柱子啦……”秋離道:“住,住,我們馬上就進去!”
衣帆笑罵著走過去揹著鮑德又將幾名俘虜及各人的坐騎帶繞過瓦礫堆,蹭蹭擠擠地進入如今算成了店門的那條甬道,這時,裡頭已出現了那個畏畏縮縮,餘悸猶存的黃瘦的店掌櫃,以及後頭跟隨著的幾個工人。
甬道又窄又長,幾匹馬朝裡一走,已擠得滿滿的了。驚惶未定的店掌櫃才想進甬道到前面看看,一見又是騾騎當頭,不禁駭得尖叫:“不好了,賊人又殺進來了哇……”押後的秋離聞聲之下,不由啼笑皆非:“我說店掌櫃的,你暈了你的狗頭了,哪一個是賊人?剛剛才由我們放了你,一眨眼你就六親不認,胡說亂拈啦!”
那張又黃又長的瘦臉可憐已變成扁的了,店掌櫃在那頭哆嗦著問:“你……你……你們各位好漢……不……不是方才……那一夥人吧?”秋離不耐煩地道:“混帳,如果我們和那些龜孫是一夥,還和你這老王八羅嗦這麼多幹嘛?一直將你捆在柴屋裡不是省事得多?”鮑德也大吼:“掌櫃的,快點將馬匹送後廄上料,另開幾間上房,弄點吃喝的東西,否則要再嘮叨,再把你們關進柴房!”
店掌櫃如釋重負,一迭聲地答應著,邊指揮幾個小二哥上前牽馬入棚,一邊獻著殷勤:“各位爺,各位好漢,各位救命菩薩,其實小店另有通門,是專為牲口進出用的,這甬道較窄,要給人走,如果爺們早吩咐一聲,就不用這麼擁擠了。
爺,真個待慢,真個待慢……”
秋離四周一看,皮笑肉不動地道:“你太客氣,掌櫃的,不久前你還孫子一樣被縛在柴房裡頭,又叫我們如何吩咐你呢?”店掌櫃乾笑一聲,訥訥地道:“是,是的,是小的不對,小的不對……”眼珠子一斜,這位黃皮寡瘦的店掌櫃竟似火燒著屁股一樣寒起臉來,他顫著嗓門嚎叫道:“不得了,不得了!哇”呆了呆,秋離回頭望去,奇怪,沒什麼岔眼的事呀,他問:“別吵,什麼事不得了了?”店掌櫃一時神情驚愕,聲沼俱下:“英雄,你老沒見……小店的客堂已叫那班殺幹刀的強盜給拆啦……狠喲!白吃白住不算,還要傷人拆屋……可憐!這全是我幾十年的一點血汗所積,如今可都敗啦……老天,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哪?他們是吃人連骨頭都不剩礙……”秋離厭煩地道:“不準哭!”店掌櫃連忙噎住了聲,嗚嗚著:“連……哭都不準……哭?人家的產業……被敗壞了……就連傷心淚……也不能掉一顆……麼?”秋離冒火道:“大男人卻效那婦女之態,動不動就掉淚,算他媽哪門子的傳家寶貝?哭,哭解決得了問題?就是你哭三天三夜,該毀的仍毀了,也哭不回來!”
店掌櫃滿懷倫然,抹著淚道:“但是……小的該怎麼辦呢?”秋離拂拂衣袖,問:“你這問汙七八糟的客堂所值若干?”店掌櫃道:“這客店開了好幾十年啦,當初蓋起來的時候還沒這麼大,由小的老爺子傳到小的手上,才又擴充的,那時只有前面的六間客廳,後頭的六間是近些年才陸續加蓋的,連馬廄、柴房、灶房,加上茅坑都由小的加蓋的,那客堂還另翻了瓦,加了梁,更重新漆過多少遍哩,就說——”打斷了對方的話,秋離罵道:“老子又不是要盤你這個鳥店,你羅哩羅咳些什麼閒篇?我只問你震垮了的那間客堂值多少錢?”掌櫃搞不清楚秋離的用意,畏縮地道:“英雄的意思,是問它現在的價值麼,還是……呢,新蓋起來的時候的價值?”秋離眯上了眼,吊兒郎當地道:“隨你說。”
嚥了口唾沫,店掌櫃戰戰兢兢道:“在才蓋起來的那個時候,我爺是用了一百五十七兩紋銀,未改前我又翻修了一下也花了差不多七十兩銀子,到如今,只怕也得兩百兩銀子才能重蓋……唉,這是兩百兩白花花的銀子啊,要做多少年生意才賺得到……”秋離吁了口氣,道:“我賠你!”
一下子張大了嘴,店掌櫃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表情顯得十分可笑,歪著嘴,直著眼:“什麼……什麼?你……你……你是說……賠?你賠我?”秋離伸手入懷,摸出了一串用金絲串連著的純金葉子,約莫有三十兩,他塞入店掌櫃手裡,問:“夠不夠?”店掌櫃如在夢中,僵得舉起手中金片,用牙一咬,晤,是純金的!猛一哆嗦,他又聲淚俱下:“爺……你真是財神爺,善心爺,小的給你老叩頭謝恩!”
秋離一把架住他,道:“去你的,別這麼沒出息,趕快去張羅張羅,弄點菜飯吃的,我們可餓急了!”
店掌櫃幹恩萬謝,一邊急不迭地將那串金葉子往懷裡塞,迅速掉頭朝後跑,他剛跑出幾步,秋離又突想起了什麼道:“慢點!”立時站住,店掌櫃回過身來,誠惶誠恐地道:“爺,爺,還有交待?”秋離笑笑,道:“不錯——”頓了頓,他又道:“前面,那堆頹瓦殘梁之中,大約有十多二十來具屍體,就是先前那些穿白袍戴人皮面具的邪龜孫們,指揮你的夥計們,把這些屍首先掘出來埋了,然後,到我屋裡來,有件事要問你,另外你再吩咐兩個人到外頭把騎在馬上那位白鬍子老丈扶進來……”店掌櫃張大了眼,恐懼得全身顫抖:“什麼?爺……你;你!你將那些……穿著白袍的……的強盜全……全殺啦?”,店掌櫃面無人色,簌簌顫抖:“我的媽呀……這……這下又鬧了人命案啦?”秋離冷冷一笑,道:“老小子,那些被宰了的人,全是些江洋大盜,個個殺人如麻,犯案累累,就算官府裡捉到了他們,也照樣一個死字,今天由我們替天行道,將這些惡人全收拾了,於公於私,俱是善莫大焉,你緊張個鳥?”店掌櫃囁嚅著道:“但……但這麼多的屍首……”秋離哼了哼,道:“再多放屁,金子就要收回來了,另外,我可以把你也變成一具屍體,和那些王八蛋一齊埋掉!”
嚇得魂飛魄散,店掌櫃恐怖地道:“小的這就去,這就去……”顛著屁股奔往後院去了。
衣帆道:“也只有這個辦法整他!”
秋離道:“不是我嚇唬他,前輩,這老小子也太可厭,羅哩羅嗦的,若照他的想法,請六扇門的辦案老爺去拿‘無邊湖’的人,那他就瞪著眼等吧,恐怕等到頭髮白了也不會有一點結果!”
衣帆微喟一聲,道:“對這些江湖上的陰毒之徒,官府中的差人都是比較頭痛的,他們不會留下絲毫蛛絲馬跡以供探查,更不會有點破綻給人握住,高來高去見首不見尾,一般衙門捕快又哪裡是這些人的對手?”秋離頓首道:“所以,我們就代勞了!”
衣帆笑道:“老弟,行走江湖多少年,你這種調調,一定活活氣煞了不少人吧?”秋離哧哧一笑道:“那都是要看對象來的,前輩,有時候我也相當嚴肅呢,對什麼人說什麼話,豈能老是這付不受看的模樣。”
這時,何大器已經由兩個店小二扶進來,他一邊吃力地向前移動,一邊叫道:“秋老弟,這裡沒事了?”秋離忙道:“沒事了,前輩,你累得慌吧?”斜眼瞄了瞄那幾個瑟縮著擠在一起的同門叛逆——他們全垂頭喪氣地靠在業已坍塌了的客堂左邊剩下的一堵牆壁上,何大器呵呵笑道:“只怕累得慌的不是我,是這些野心家哩?”秋離撇撇唇角,道:“他們是心寒,不是怕冷,前輩。”
衣帆小聲道:“對了,你方才吩咐這店掌櫃等會到你房中來說有事問他,老弟,莫非你發覺了什麼情況不對?”秋離低沉地,道:“我想問他‘無邊湖’的人出現此地的經過情形。”
衣帆沉吟一下,道:“不錯,他們一定是有事情才來到這裡,否則斷不會無故來至此地,而且,他們不到外面去,都守在這家陋店裡,恐怕是有所等待!”
秋離點頭道:“我就是想查明這一點!”
衣帆道:“不知道這店掌櫃能不能說出具體的線索來。”
秋離笑笑,道:“看這老小子愣頭愣眼的模樣,恐伯不會講出個名堂來,反正我們好歹問問,能問出點眉目自是最好,要不也只有算了。”
衣帆笑道:“也只好如此啦,現在我們先扶何大哥進屋歇著吧!”店掌櫃的顯得十分緊張又惶恐地站在房間裡,連連伸舌頭舔著嘴唇,兩隻手也不經意地搓個不停,秋離斜倚在那張簡陋的木板床邊,衣帆則含著微笑坐在一張泛了灰白的木頭椅子上。
秋離未言先笑,道:“店掌櫃,那些個穿白袍的怪物是什麼時候到你這間破店裡來的?”店掌櫃忙道:“約莫是上午吧,這些強盜一個個全象是飄在雲裡似的,走起路來一點聲音不帶,我獨自一抬頭看見他們,唉,他們業已悶不吭氣地將我圍住了,那些鬼臉,看上去陰森森的,能把人嚇得一哆嗦……”秋離笑道:“他們全戴了人皮面具,就算你頂住了店門,也照樣擋不住他們,你幸虧是碰上了我們,要不,你可糟了!”頓了頓,他又問:“一共就是那些人?他們沒有別的朋友口巴?”店掌櫃搖搖頭,道:“就是他們,這已經夠了,爺,再多來幾個,我只怕早就見閻王……”衣帆閒閒地問:“為什麼他們進來之後要捆起你與你店裡人來呢?”店掌櫃的苦著臉道:“這個我也不知道,這些強盜一進來,我心裡雖然著慌,明曉得不是好路數,但又不能不硬著頭皮招呼,哪知我才一站起來,連半句話都沒說完,就被其中一個強盜猛一巴掌打了個滾地葫蘆,我在地下才覺得頭暈眼花,便叫他們捆了個結實,他們行動好快,卻在捆我的時候,店裡的夥計們也一樣都被綁了起來,又統統將我們擲到後頭柴房裡去……”衣帆微微皺眉道:“那時,店裡沒有其他客人?”掌櫃的嘆了口氣,道:“老人家,這是個什麼地方,窮鄉僻壤的,又是大風雪天,再加上這座店又寒倫,象此等時令,生意淡得如同關了門一樣,哪來的其他客人?”秋離忽道:“他們就一直沒開口說過話?”店掌櫃訥訥地道:“好象沒有說過什麼……”秋離低沉地道:“你再想想看?”店掌櫃搓著手,用心思索著,好半晌,他才慢吞吞地道:“我記起來了,象是講過兩句話,是他們中間那兩個頭子模樣的人所講的;那個大塊頭,青麵皮,歪鼻子的強盜頭朝另一個是腦袋斜的矮胖子說:‘就在這裡等吧?’矮胖子要死不活地點點頭說了一句:‘好,他們非經過此地不行!’一共就是這兩句話,說不定後面又講了些什麼,但我業已被送入柴房了,沒聽見,那時心裡也伯得很,就算他們有意讓我聽,我也聽不下去了……”秋離笑道:“你還是少知道些的好,否則,他們不宰了你滅口才怪!”
店掌櫃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恐怖地道:“那些強盜的樣子,可真有點殺人不眨眼的味道哩……”秋離揚揚眉,道:“所以你該曉得我並不是在嚇唬你!”
衣帆笑道:“另外,還有別的什麼可以告訴我們的麼?”店掌櫃急急搖頭:“沒有,沒有了,老人家,我知道的業已夠我折騰的啦……可憐我受辱如此,當時除顧自己老命,其他任什麼也沒心思去留意了……”秋離赫然大笑,道:“你到十分老實。”
店掌櫃強笑道:“爺,小的祖上歷代相傳全都忠厚本分,童裡無欺……”秋離笑笑,道:“好了,你去吧!”店掌櫃躬了躬腰,匆匆開了房門走去。衣帆在沉默片刻之後,若有所思地道:“老弟,依你看,這裡面會有什麼意義呢?就以我們目前所知道的這點零碎,能不能串成一項完整的答案——關於‘無邊湖’突然出現於此的原因?”秋離道:“可以!”
衣帆“吭”了一聲,道:“大概你已成竹在胸了?”秋離坐直了身子,道:“成竹在胸不敢說,但由他們鬼祟的行動與那兩人的話來推斷,都可以粗略明白‘無邊湖’至此的目的及企圖。”。
衣帆頗有興趣地道:“怎麼說?”
秋離清晰地道:“首先,我們要曉得這裡隔著‘無邊湖’他們的老巢迢迢千萬裡,若非有其所圖,這些人是斷不會來此的,所以,我們便知道他們到此地來,必然有他們的目的,而他們出動的人馬又是如此眾多,甚至連‘無邊湖’的兩個頭子也全部親臨,可以想見他們此行定是為一樁極重要的事件。”
衣帆頷首道:“這一點老夫也想到了。”
秋離笑笑,又道:“但是,他們到達此地之後,卻並沒有主動去進行什麼事情,反而全部龜縮於這座野店裡,由這一點便告訴了我們‘無邊湖’的人是在等待,等待某一樣獵物,或者是劫財,也或者是尋仇!”
衣帆道:“有道理。”
秋離又接下去道:“聽店掌櫃轉述‘無邊湖’那兩個頭子的對話,就更證實我的推測不錯,店掌櫃不是說那施甫講了一句:‘就在這裡等吧?’他的副手謝佳回答說:‘好,他們非經過此地不行’由這兩句對話,我們便可確定‘無邊湖’是在這裡守株待兔般枯候著一些人來。施甫用‘他們’兩字,可見要等的不止一個人,而謝桂表示對方非經過這裡不可,也可以說明‘無邊湖’早已探實了消息,就準備在此處進行他們的計劃了。我前面業已說過,他們的目的不外兩種:劫財,或是尋仇!”
微拂袍袖,衣帆道:“不錯,恐怕他們更不願這樁事情落入人眼,否則便不會將店家全部捆綁起來了……”秋離略一沉思,低沉地道:“而且‘無邊湖’要等待的人大約也是在道上極有分量的角色……”衣帆道:“何以見得?”秋離一笑:“前輩沒見‘無邊湖’來了多少人?幾乎是傾巢而出了,要不是他們的對手也相當利害,‘無邊湖’方面豈會如此小題大做?”衣帆“哦”了一聲,道:“可不是……”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秋離道:“我想,‘無邊湖’他們要等待的人大概也就會到了,不管是準,我都要上去和他們打打交道,談談斤兩……”衣帆怔了怔,道:“老弟,你葫蘆裡又是賣的什麼藥?”秋離笑哧哧地道:“好簡單,我要向那些人收一筆銀子,當然,金子也可以。”
衣帆更迷惘了,道:“向那些人收錢?老弟,你,呢,我迷糊了?”秋離哈哈一笑,道:“迷糊了?前輩,我這兒明明清醒,象剛睡足了十二個時辰醒轉來那樣的明明白白,精力充沛!”衣帆皺眉道:“老弟,你還是說清楚些,你越來越將老夫搞得暈頭,對了……老夫還要問你,你用什麼理由向人家收錢?”秋離道:“這就叫‘消災錢’,是黑道上的術語,也是平常人們口中那兩句俗話兒改變過來的……”衣帆訥訥地自語:“平常人們口中的兩句俗話兒?什麼俗話兒哪?”秋離舔舔嘴唇,煞有介事地道:“不是在一般人口裡常講過的麼?前輩,‘拿人錢財,給人消災’,這廂我先替他們消了災,當然該拿錢嘍!”
他挺了挺胸膛,又道:“前輩,我還算這一行的上流人物哩,先消災,再要錢,換了別人,誰也得等到銀子後辦事,而事情能否辦成猶在未知之數!”
衣帆搖頭道:“我們並非存心替人家消災,乃是碰巧撞上的,況且我們與‘無邊湖’的人早就不對頭,只要碰上,不幹也不行……”秋離正經地道:“那就不管了,前輩,若非我們,那些人恐怕免不了要受到‘無邊湖’的害,勝負不說,至少他們也不會完整無缺;如今由我們替那些人擋過了災,從哪一方面說,拿他幾個銀子,是名正言順的。”
喟了一聲,衣帆道:“俠義道中人只說除惡扶弱,推己及人,象‘無邊湖’此類武林歹徒,鬼頭鬼腦,只要是一個正直磊落之士,便沒有不挺身而出,誅之而後快的,這全是為了江湖仁義,兩道傳規,又怎好向人收取報酬?”秋離安詳地望著衣帆,笑道:“前輩,江湖上的黑白兩道,本是同源,又是同道,為什麼到了後來卻分成了兩種性質,兩條道路呢?原因十分明顯,只是為了彼此間對某些事物的看法不同,作法迥異,所以大家的處置手段也就不一樣了。我們的主旨是扶弱的,就是前所言的‘除惡扶弱’‘推己及人’,我們的傳規亦差不多,大夥全是為了武林公義而行道江湖,但是,黑白兩道之間,唯一的不同處,就是白道人物表面上只講仁義道德而不須報酬,而黑道人物呢?卻多少也在仁義道德之外顧點肚皮,沿傳成習,便象如今的形勢了,當然一般來說,白道中人大多是真正的好人,黑道里用的角色則良莠不齊,可也仍有‘良’的,就象我吧就是,前輩,我的行為你一定明白,不用我在此自誇,我卻也有那麼一點和白道諸公不同之處,呢,便是這有時候做了好事也要點酬勞,不過,我很講道義,我要酬勞亦是看對方來的,說要的,一定要,不給也不行,對於那不該要的,非但免費效力,說不定還倒賠幾個,前輩,這個小地方與你老的看法有些兒出入,務乞你老恕有。”
衣帆呵呵大笑,道:“言重言重,老弟,你多少年的這一套行為習慣,老夫本已略有所聞,今天你再親口一解釋,老夫更覺得清楚,方才,老夫只是依照老夫自己的看法說話,與老弟你的作風自然不大相同,但是,老夫卻不能相強,明確點說,各人有各人的觀點,老夫認為該行的手段你卻並不一定會以為正確,反之亦然,誰是誰非,似乎也只有看看那些真正明白之士的批評啦……不過,老弟,你這一套往往也有些道理,要不,你也混不到今天的名氣,腰裡有不了那多的金銀珠寶了……”秋離忙道:“前輩,我這點,還倒真不錯;至於腰纏萬貫卻不見得,稍有點積蓄罷了,不值一顧!”
衣帆笑道:“說真的,老弟,你到底有多少積蓄呀?”
秋離吁了口氣,道:“這點錢財,可是用性命換來的哩,一點不騙你,前輩,這可全是血汗錢,沒有一文是造孽所得,我可以摸著良心起誓……”衣帆連連點頭道:“我相信,我完全相信,老弟;你就是不說,我也知道你斷不會收取不該收的錢財!”
頓了頓,他眯著眼道:“對了,老弟,我聽雲兒在閒話中提起,他說你不修邊幅,形容放浪,其實你卻是一個大大的富豪,當時,我問雲兒,你到底有多少傢俬?他估量了一下,表示你至少有五萬兩純金以上,可是真的?”;秋離哧哧笑了,道:“這小子可是在刨我的根哩,也不知他根據什麼猜想我有這等厚實的身價,這小子……”衣帆道:“莫非雲兒猜多了?”秋離放低了聲音道:“是猜多了,前輩。”
衣帆笑嘻嘻地道:“那麼,你委實有多少呢?”秋離沉思了一會伸出舌頭來在嘴唇上慢慢舔了一圈,道:“大約,兩三萬兩金子還是有!”
又舔舔唇,他笑道:“本來,前輩,不瞞你說,如果我視財如命,一毛不拔的話,到今天休說五萬兩金子,十萬八萬伯也早有了,但我總是左手來右手去,大把大把地散,哪裡來的又回到了哪裡……”衣帆愕然道:“你這麼奢侈法?不會呀,我看你素來是粗衣礪食,隨遇而安的,從沒見過你有什麼豪奢的舉止……”秋離平靜地道:“我不是花在個人享受上的,前輩,我全是用在那些真正需要這些錢用的善良人的身上了,或者,這便叫‘扶危濟貧’吧!”
衣帆輕輕地問:“有這麼大的數目?”
秋離道:“反正也不是我隨孃胎裡帶來的,我自己留下這麼多做啥?分給那些需要用錢的淳樸貧戶,豈非比放在我身邊更有意義得多?”笑了笑,他又道:“分一把黃澄澄的金子給那些鶉衣百結的窮苦漢子,看他們那種刻劃在臉孔上的感激之情;一把黃澄澄的金子給那些面有萊色的婦人,看她們奔回去買米買肉,將金子化成食物,投進那些張嗷嗷待哺的孩子們嘴裡;把一把金子給快要破產敗業的小商家,看他流露出重重的喜色在眸瞳中;把一把金子給拿不出聘禮娶老婆而懊喪得想要上吊的小夥子,看他那種幾疑做夢的狂喜煌恐的神色……再把一把金子修修橋,把把金子鋪鋪路,拿金子賑賑災,拿把金子給該醫病又無錢醫的人家,就是這樣,十多年來,前輩,我的積蓄就去了十停中的六七停了。不過,我心裡很快樂,生活得更有趣味,我寧願這樣,也不肯眼看著那些金子越堆越高……”衣帆的神色說不出有多麼恭敬,長長嘆了口氣:“老弟,你是不折不扣的好人,更是個世上少見的善士,你不該叫‘鬼手’,該稱‘佛心’才對!”
秋離微微躬身,道:“過譽了,前輩。”
衣帆感慨地道:“老弟,你這些善行,非但真正的行善之家望塵不及,就算一向行善,以俠義標榜的白道中人吧,只怕能做到你這種地步的也是鳳毛麟角,屈指可數了……了不起,實在了不起……”’秋離笑道:“行善若欲人知,就是假善。前輩,今天我一時興起,說漏了口,你老可別以為我是沽名釣譽之徒才好。”
衣帆嚴肅地道:“我欽佩你還來不及,又豈會有這荒唐想法:老弟,天下奇人,恐怕你得算上第一的了!”
秋離忙道:“這哪能算奇人,前輩,我是個再也尋常不過的‘凡人’而已,如果硬要說我有那一點和別人不同,可能就是我比較將錢財看得淡,而且,比較心腸軟上那麼一些罷了……”衣帆展顏道:“若說你視財富如糞土,倒也差不離,但你的心腸可不能說軟哩,老弟你那種狠勁,恐怕也和你的喜做好事不相上下,看你動手過招,老弟,確能令人將一顆心提到口腔子裡!”
“不過,前輩———”秋離笑道:“我也同樣是要看對象才決定輕重的。”
“這一點,老弟,我卻相信。”
“正如前輩所說,我之所以能在江湖上混到今天,大概便只因為我可以明確知道我的行事步驟與方針吧。”
衣帆正色道:“有你這一身登峰造極的功夫,卻正需要有你這種適可而止的節制意識,否則,許多人將無法生活下去了!”
秋離無意中從窗口看了看天色,忙道:“好傢伙,已黑天了,與前輩談了這麼久,簡直連時辰都忘啦:前輩,你老不餓了?”“天黑了?哦,你不提,我卻一樣沒注意……”衣帆摸著肚皮笑道:“你餓了吧?”秋離點頭道:“一看天色,前輩。我就覺得前心貼後心啦I媽的,這開店的也不來問一聲我們吃飯不?”衣帆笑道:“店掌櫃一定以為我們是陸地神仙一類的人物,早已避谷,用不著進什麼人間煙火了……”秋離轉身向門外走去,道:“前輩稍待,我去找店掌櫃!”
衣帆忙道:“稍等一會,老弟,有句話我想先跟你說上一聲——”秋離站在門邊,道:“前輩有何教言,尚請示下。”
衣帆深沉地一笑,道:“如果‘無邊湖’要等的那些人來了,老弟,你看仔細點,能不要酬勞,還是不要了吧——當然,這是我的建議,要怎麼做,還看你自己的取決,我不會。
因為你的做法而稍有不快的。”
秋離似笑非笑地點點頭:“前輩放心,我會記著前輩心意的。”
衣帆寬慰地道:“這真有點不好意思!”
“不。”秋離搖頭,“這就是我以前所說的話了,前輩出身白道,我卻出身黑道,黑白兩道的觀點分野,正就在此了。前輩,到時再說吧!我這便吩咐店家備膳,簡直餓扁了,是不是?”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4:06:40
第三十八章 小店夜驚
午夜。
獨住在最前面一個草房中的秋離,正迷迷糊糊地準備入夢,在風雪交加的窗外,已有一種不屬於風雪的聲音隱隱傳過來:“轆—咕咕!”“轆——咕咕!”
長久歲月的磨練,使秋離立即清醒過來,他睜開眼,靜靜地聆聽著這來自遠處的聲響,片刻後,他不禁笑了,是的,那是車輪的滾動夾雜著馬匹在耗力之後的噴氣聲,而且,數目好象還不少!
黑暗中,他吁了口氣,卻更朝熱呼呼的被窩裡縮進了頭。
這種寒天地凍的節骨眼,孫子才願去管閒事!
忽然,隔空的板壁被敲了好幾響:“咚,咚,咚!”
秋離用被掩著臉孔的大部分,含混地問:‘誰呀,有什麼事?”隔壁,是“金絕劍”衣帆的住處,這一點,秋離當然是曉得的。這時,衣帆的聲音傳了過來,笑罵著:“老弟,你裝什麼迷糊?除了我誰還能在這裡敲板壁?”秋離懶洋洋地問:“有事麼?”衣帆低沉地道:“你沒聽見外面聲音?象是有車輪與牲口行近來了。這種天氣,有誰會在道上趕路呢?”秋離打了個哈欠,道;“不管是誰,前輩,咱們也不用操這份心啦……”隔屋的衣帆笑出聲道:“我懷疑,老弟,這些人可能就是‘無邊湖’的那些殺才白天隱在此地所要等待的對象呢?你以為?”’秋離半睜著眼,道:“十有九成是現在來的這群龜孫……管他呢?”衣帆輕輕地問:“你不是要去收什麼‘消災錢’麼?不想收了?”秋離笑了笑,把破被裹緊了點,混混地道:“不收了。”
衣帆似有些意外地頓了頓,又道:“為什麼又不收了?”秋離安詳地道:“前輩木是交待過了嗎?行俠仗義原為我輩江湖中人的本色,能不要酬勞,最好還是不要……”.隔壁傳來一陣低嘆,衣帆道:“好,好極了,孺子可教秋離一矇頭,聲音透自破被:“前輩,恕我又要尋夢去了。”
於是,隔室的衣帆也沉靜下來,跟著聽見床板在響,掀動被子的聲音,顯然,他老人家也躺回去了。
片刻後。
車輪的滾動聲與馬匹的嘶嘯聲業已亂糟糟地來到客店前門,另外還夾雜著人們的叱罵聲,喧騰聲,嗯,他們競在這裡停下了,接著,“嘭啦啦”地—聲劇響,敢情他們已有人將臨時擋在甫道口權為門戶的一塊大木板子給踢翻啦!
外面.一“個破鑼般的大嗓門叫起:“店家,店家,你們全睡死球了?貴客臨門,怎的半個鳥人不見?再不出來招呼,老子連你這座店也給拆垮!”
這位仁兄中氣充沛,聲震屋瓦,一吼一叫,連死人也能嚇得還魂,睡覺的活人哪還睡得著呢?秋離縮在破被裡不禁咒著:“叫,叫你媽的鬼,大風雪怎不堵塞了你個王八蛋的喉嚨?”他正在暗暗地咕咕罵著,甭道上,一陣格格蹬蹬的腳步聲業已響起,隨即傳來這兒客店掌櫃哆嗦著的嗓音:“大……爺……呢……對不住,請包涵……天冷,夜又深……了;呃,沒想到會有……貴客上門……待慢的地方……還請大爺……誰……恕過……”那粗嗓子“呸”了一聲,咆哮著喊道:“少你奶奶的羅嗦,沒長耳朵的東西,你聽著老子們遠遠來了,就該早早開門迎:接才是,還溫在這裡頭搞什麼烏毛?混帳東西!”被子裡,秋離不禁為這家店掌櫃的抱屈起來,大冷天,又是半夜三更的,哪個願意起來頂著刺進骨髓子裡的風雪接生意?何況,誰知道這樁生意上不上門,來客是否住店哩……吁了口氣,秋離喃喃地道:“店掌櫃的這兩天大概走黴運,老是碰上些……”、這時——只聽店掌櫃的上下牙一齊交顫,得得有聲:“大爺……請你老……多誰……小的怎敢裝聾作啞?老實是……太睏乏睡過去了……沒聽見各位大爺的叩門聲……小的該死小的混帳……只求大爺……開恩……饒過小的……這遭暗罵一聲見鬼,秋離連連搖頭,這店掌櫃簡直成了驚弓之鳥啦,一點臉色都承擔不住,其實,對方又何嘗“叩門”來著?他們是在“拆門”嘛!況且,老天,這座鳥店又哪來的“門”呢?重重一哼,那大嗓門粗厲地道:“甭再嘮叨了,老子不與你這狗頭生氣,你馬上騰出——對了,你這裡有幾間客房?”店掌櫃抖著道:“回大爺……小店共有十二間客房……”那人大拉拉地道:“你就替老子將十二間客房全騰出來,仔細打掃一遍,再派幾個夥計去餵馬料,我們一共有二十六人,連拉車的馬匹合起來有二十八匹坐騎,記著先給喂足了,三輛篷車也得在軸上抹抹油,另外,立即準備熱茶飲食,大夥要吃點東西,再弄點熱水燙燙腳……,”那人突然停止說話,瞬息後,他又大吼地道:“又不是白吃白住你的,你他奶奶變什麼臉色?狗操的老王八蛋,你是以為老子們沒銀子來麼?說得老子心頭火,這就放一把火燒你這座破店也不叫你活著,還是去西天!”
帶著哭音,店掌櫃的驚恐惶驚交集:“不,不是……大爺……你老千萬莫誤會……”大嗓門暴喝道:“老子誤會什麼?老子好言好語交待你去準備我們這些人住店,話還沒說完呢,你看看你那副狗熊樣子。他奶奶一張風乾桔子皮似的哭臉就全泛了紫,怎麼著?你是看爺們拿不出錢來?還是不歡迎爺們住店?要不,你他奶奶裝扮出這副熊樣是什麼意思?”“爺……你老聽小的解釋……”店掌櫃急惶得連吐字全走音了,好象就要閉過氣似的。
那人吼道:“你說!”
外面又傳來店掌櫃那種窩窩囊囊的申辯:“爺……小的……店裡……如今只有……六七間空房還空著……其餘的房伺……全有客人住進去啦……若是爺的人多……小的還可以……再設法……空出一間來,但另外幾間就實在……沒法子騰了,爺你一開口就包下店裡全部房間,……小的一時心急,……呢,才顯得有些臉色不對……卻決沒有別的意思,你……你老明……”對方似是怔了一會,隨即厲聲道:“騰不出來也要騰,叫房裡的人統統搬出去,老子付他們雙倍房錢,把房間給老子們先讓出來再說!”店掌櫃一定是大驚失色了,因為,他更明白如今住在房裡的這些人也是一樣不好招惹,得罪不起的,他惶恐地道:“這……這個……小的……不敢作……主……”那人憤怒地吼了一聲,大叫道:“王八羔子,給你臉你不要臉,好,你不敢作主,老子替你作主,孫兆祥,你帶兩個孩兒去挨房拆門,房裡頭瘟著的一干龜孫全給拉出來!
立即,一個清亮的口音回應了一聲。店掌櫃似是急得手足失措:“爺……這大冷天……把房裡的客人請出來,他們又到哪裡去住啊?”大嗓門“呸”了一‘聲,叱道:“他們愛到哪裡住到哪裡住,老子管不了這麼多,孫兆祥,還不給我拆門?”
於是,第一間就輪到秋離,幾個人可真在拆門呢,剎時劈哩砰碰,朝門板上重重踢打起來,—面還在外頭叱喝:“裡頭的人快起來,你的房間租給別人了!”
“快,快點開門,等我們進來你可吃不消!”
嘆了口氣,秋離萬分不情願地掀開熱被窩,一邊拉長了聲音叫道:“各位好漢,別,別這麼急,我就起來啦,讓我穿穿衣裳……”門外,那清亮的聲音猶在催促:“少磨蹭,先來開門!”
秋離是和衣而睡的根本沒脫衣裳,他咬咬牙,付道:“你們快喊!老子這一出來,你們就喊天都來不及了!”恨恨地,他過來啟開了門,門一開,寒風如削般捲了進來,刺得秋離禁不住一機靈,當門而立的一個健壯小夥子伸手就抓住秋離的前襟:“滾出來……”身形不動,對方的手指剛剛沾上衣襟,秋離淬然閃電般腿出又回。於是,那小夥子怪叫半聲,四仰八叉地跌出了六步!這一叫,不由驚動了他後間正待敲打第二問房門的一雙大漢,那兩個大漢怒吼著撲了過來,但是他們連秋離的形尚未看清,業已各摔了滾地葫蘆!
怪笑一聲,那大嗓門——嗯,敢情是個門神似的龐然巨物,一‘張寬紫臉膛,配著倒掛的濃眉、大環眼、蒜鼻虎口,加—亡滿口的黃牙2他大踏步走了過來,傲慢地道:“嘖,嘖,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想不到這座野店裡還住著不露相的高人呢!”
秋離的身形隱立於黑暗的房間裡,因此,那龐然大物並不能十分真切地看清楚他的容貌。但是,他卻可以將對方瞧得仔仔細細,而這一瞧,秋離競不由仰天大笑起來,幾乎笑得喘不過氣!突冗的笑聲,反而把那大漢弄得一份,他隨即大吼:“你笑你媽個鬼!看老子不砸掉你滿口黃牙!”
秋離顫生生地指著那人,撫著肚皮:“褚升,就這些日子,你他媽那雙屁眼便昏花了?競連你的老朋友,老夥計也認不得啦?”那人猛地一上步,又是迷茫,又是驚異地直瞪著眼,朝黑暗中的秋離打量,邊訥訥地問:“你——你是哪一個?怎麼知道我褚某人的名姓?”秋離道:“愣東西,連我的聲調也聽不出了?”褚升滿頭霧水地道:“似乎有點耳熟,但又記不起來。”
突然吼了一聲,他大怒道:“你知道我的名姓又能怎的?以為如此就將我唬住了麼?奶奶的,天下之大,曉得我褚某人名姓的朋友可是太多了,這卻並不表示光憑這一點你就可以把方才的漏子馬虎過去,該怎麼辦還是要怎麼辦。小子,你給大爺我乖乖出來,你要耍這一套蹩腳把戲,我的孩兒吃了什麼虧,你使得照樣接著!”
秋離笑哧哧地道:“真的?”
褚升叫道:“老子莫非哄著你玩?”
搓搓臉,秋離慢條斯理地道:“褚升,你們當家的來了沒有?怎麼‘飛狼幫’的五狼旗如今只剩你這個末尾的‘白狼旗’的大令旗呢?”又是一呆,褚升不禁更加迷惑了,奇怪,對方非但知道他的姓名,就連他的幫會堂口底子也摸得清清楚楚,好象與他們“飛狼幫”十分熟悉一樣,可是,他會是誰呢?是朋友抑或是仇家?此時,褚升便不敢魯莽了,他吞了口涼氣,清了清嗓子,疑疑惑惑,半真半假地試探道:“喂,朋友你是什麼人,既然對我們的‘海底’這般熟法,又何妨現身相見?躲在黑黝黝的房子裡頭,恐怕不大稱意吧。”
秋離一笑道:“我若出來,你不剝了我的皮?”褚升啼笑皆非地道:“你別把我說得那等粗法,朋友,好歹你也亮個相,大家照照面。下一次該怎麼辦,卻是照過面以後的事啦!”
現在——
剛從地下爬起來的那個精壯漢子孫兆樣正齜牙咧嘴,一拐一拐地走了過來,他憤怒地道:“大令旗,我們不和那王八蛋耗時間了,乾脆衝進去擒住他,一刀砍掉他狗操的腦袋算了。
一瞪眼,褚升叱道:“住嘴!他奶奶的!還虧你有臉在這裡放屁,老子的顏面全叫你丟光了,沒出息的東西!”
孫兆祥連忙垂手低頭,汕汕退一邊,褚升又了清嗓門,提高了聲音道:“朋友,你是出不出來?如果真逼得我們衝進屋裡,只怕大家不好看吧?”大搖大擺地,秋離自屋中蹬出,揚聲笑道:“我來了,褚大塊頭。”
葛地怪叫一聲,褚升連忙搶前兩步,抱拳躬身,驚喜中摻著惶恐道:“天爺,老天爺,我道是誰,原來竟是秋大哥,該死,我真該死,怎的就分辨不出來?!”
秋離一把扯起他來,笑道:“沒逼你說話2大塊頭;別緊張。”
一邊的孫兆祥與另兩名大漢亦急忙走上,齊齊躬身為禮。
孫兆祥這一下反而喜笑顏開道:“孫兆樣等見過秋爺。”
秋離一邊還禮,一邊歉然道:“對不住,老弟,因為咱們比較面生,一照面沒認出來是‘飛狼’的弟兄,失了手,還請三位多包涵。”
孫兆樣竟眉開眼笑地道:“秋爺說哪裡話來,小的們開罪了秋爺,還乞秋爺恕罪才是,再說,小的們栽在別人手上或者氣忿不平,但受到秋爺教訓,就全沒法說了,普天之下,有幾個人能在秋爺面前討得了好去?那若干高手能人都不是秋爺之敵,小的們自然越加心安理得,問心無愧!”
秋離哈哈一笑,道:“好說好說,老弟也太捧我了!”
褚升笑罵道:“孫兆祥,你他奶奶就生了一張巧嘴,敢情是個男的,若是個娘們,再給你將那張巧嘴找個地方,你包管吃穿不愁啦!
逗得大家打個哈哈,孫兆祥窘道:“大令旗,我說的可全是真話哩……”褚升一揮手,道:“得了,你快去招呼外頭的人進來,篷車上陳府尹的寶眷先請進客房裡歇著,另外,小心那兒只大箱子!”
答應一聲,孫兆祥匆匆去了,褚升又回頭找著那瑟縮在一角的店掌櫃,聲如洪鐘般叱:“開店的,你還縮在那裡裝什麼人熊?馬上去把房間騰出來,再準備熱水飲食待候財神爺哪!”
機靈靈地——顫,店掌櫃道:“可是……可是”褚升臉—一沉怒道:“可是,你個驢孵蛋!又有什麼名堂?”乾乾地吞了口唾,店掌櫃偷窺了一側的秋離—一眼囁懦道:“回爺的話……可是有五間客房……給這位爺……與他的貴友……們住著啦……”‘褚升大叫一聲,道:“沒有腦筋的混蟲,哪個叫你騰讓秋大哥和他朋友們的房子?你不會先把其他的房間清出來?”店掌櫃吶吶地還有點迷糊:“那……那麼,他們的房間……不用讓啦?”褚升猛一跺腳,叱道:“不說我,天皇老於來了也不敢要我們秋大哥讓房間,你這老王八可知道他是誰?快點去給辦事,再羅嗦老子就拆散你這把老骨頭!
當店掌櫃倉皇退下以後,褚升連忙悄悄地道:“秋大哥,方才這樁小事,可求你別讓當家的知道呢,要不,當家的怕要剝我的皮啦……”秋離笑道:“我提這些閒事做什麼?大塊頭,你放心好了。”
褚升吁了口氣,抹了把汗道:“老實說,先前假如知道房子裡的人是秋大哥,就是給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叱喝……”秋離忽然壓低了嗓音:“你們竟來到了這裡,又在此等天氣下,大塊頭,可是有事?”褚升點點頭,激動地道:“十分鄭重的事,你想不到的秋離左右一看,問:“幫裡都來了些什麼人?當家的跟著沒有?”褚升壓著嗓門道:“‘金狼旗’、‘銀狼旗’,加上我這‘黑狼旗’的三旗六個頭兒全來啦,當家的這一趟也親自跟著”:,“嗯”了一聲,秋離知道,眼前“飛狼幫”的大批人忽然在此地出現,一定是在辦理某樁異常重要的事,否則,“飛狼幫”的龍頭幫主,他的老兄弟洗如秀是不會親自出馬的.況且,,更率領了這麼多的好手隨行,若非情屬非常,“飛狼幫”怎可能這般地大張旗鼓,慎重其事?沉吟一會,他道:“山上還留著‘銀’‘黑’兩旗的人馬?”褚升頷首道:“是的,絕不能把總堂弄空虛了。”
這會,店裡店外,人喧馬嘯,嘈雜成了一片,有的在解轅松馬,有的在搬箱抬櫃,有的進,有的出,再加上幾個店小二的團團打轉,間或有婦女的尖嗓音,這家小客棧簡直亂得一塌糊塗了。
搖搖頭,秋離目注一個老人領著三個小孩子,一個後生扶著兩位婦女在幾名“飛狼幫”的弟兄簇擁之下分別進入客房之內,這些位老弱婦孺雖然形容憔瘁,流露出乏倦之態,但卻具有一種儒雅雍容的高貴氣質,只要打眼一看,便能分辨出他們出身的清正,而這種氣質,卻與山野粗悍的江湖味道截然不同的……他笑笑道:“大塊頭,這幾位男女老幼,約莫就是你剛才口中所說的陳府尹的什麼‘寶眷’了吧?”褚升點頭道:“不錯,陳府尹全家一十八口,這只是他家中的部分親眷而已,為了避免沿途招惹耳目,當家的將我們分成三批上路,我這是一批,另兩批分由當家的自己與‘金狼幫’‘銀狼幫’的幾個頭兒護行……”秋離若有所思地眨眨眼,道:“.這位陳府尹辭官歸裡了?”褚升道:“正是——但他這一趟告老還鄉,裡頭卻有不少名堂哩,否則,也用不著我們這般勞兄動弟啦!”秋離轉身進房,頭也不回地道:“進來說!”將油燈燃起,秋離坐床沿上,望著隨後跟進來的褚升掩攏屋門,他皺著雙眉,低沉地道:“把這件事情的詳細內容告訴我,我好象又嗅到麻煩的味道了……”褚升拉開一張椅子坐下,呵了口氣,道:“秋大哥果然一言便著,這檔子事,好不麻煩?但麻煩也沒法子,我們是非撐不可了……”秋離雙目轉光閃閃,道:“說清楚點。”
褚升乾咳一聲,道:“秋大哥,你還記得咱們當家的以前曾經提起過的一位‘昭官兒’?當家的幼小時代的好鄰舍?”回憶了好——陣子,秋離總算捉摸到一點光影,他點頭道:“好象聽老洗講過兩次,不過印象中有些模糊了……我記得這什麼;昭官兒’是從小和老洗一起長大的,更明確點說,他和老洗的關係不止是鄰居,友伴,這‘昭宮兒’家裡更十分富有,是老洗故鄉當地的財主,似乎者洗的太爺還做過‘昭官兒’家頭,老洗與他父親居亭的兒子——就是這位‘昭官兒’自幼便相交深篤,十分合得來,似乎就這麼個情形,昭?”褚升笑了,道:“不錯,難為秋大哥都記得這般清楚,後來的事情秋大哥還聽得咱們當家的提過麼?”秋離用手指敲了敲額頭,思索道:“這就不大記得了,你知道,聊這些往事全是在消閒的時候、帶上的誰也不會去費那個腦筋硬記……不過,我依稀還有點子……後來,好象那‘昭官兒’走上讀書的路子,轉到仕途去了?”褚升一拍手,道:“對,這位‘昭官兒’可真在長大以後做了官,而且還做得不小,‘昭官兒’是他的乳名。他原姓?”
秋離接口道:“陳?”
褚升睜大了眼,隨即笑道:“可不是,秋大哥的反應好快!”
“噴”了一聲,秋離道:“大約,就是眼前正須你們幫助的陳府尹了?”褚升點點頭,道:“一點不錯,陳府尹官號衡川,在‘大同府’周圍五百里的地頭上轄有六縣十七鎮,清名卓著,官聲嚴明,可是位不折不扣的好官兒,近年來他膩味了宦海浮沉的那一套把戲,所以便早早遞呈貼子向當今辭了頂戴,準備回到老家好好過過悠閒日子,可是,他想得好,有些人卻不讓他這麼順利地回家,這些人不是朝廷當政的顯貴,反倒是一批江湖道上的朋友!”
秋離靜靜地道:“一定是我們的陳府尹在任上的時候得罪了道上朋友吧?”褚升道:“正是!秋大哥,你可聽說過汪鐵頭這個人?”微微頓首,秋離道:“聽過,齊黑道上的一名悍匪,手下有著百十來人,專做無本生意,這小子是出了名的心黑手辣,趕盡殺絕。怎麼著?陳衡川莫非與這汪鐵頭有什麼過節?”吁了口氣,褚升道:“這汪鐵頭就是栽在陳府尹手裡!”
“哦”了一聲,秋離有些詫異地道:“六扇門裡還有這等硬把子?敢收拾下汪鐵頭?”褚升笑道:“也是姓汪的該死,他狂得過火了,有一天隨身帶了手下四名大頭目公然到‘大同府’去尋歡作樂,卻被那裡的官府眼線吊上了,就在窯子裡,給官家買通了的窯姐兒在酒中下了迷藥,一下子便擒住了兩雙半,三堂打下來,這些殺人越貨,集奸擄掠於一身的江洋巨盜還朝哪裡脫罪去?秋後便全處了斬。當時,主審官便是陳府尹,在未曾判罪之前,汪鐵頭的渾家錢秀姑與汪鐵頭的弟弟汪剛便費盡了力量鑽營奔走,冀圖免罪或減刑,他們花大把銀子打通了部分關節,和陳府尹談斤兩,想以財富賄賂陳府尹,被陳府尹堅持拒絕後,又再三恐赫威逼以生命相脅,但陳府尹不為所動,公事公辦,到後來,汪鐵頭並四個人照樣被斬決了,錢秀姑和汪剛所施展的法門可以說一點效果也沒有,他們那個發狠,自是休提秋離一笑道:“因此,仇也就這樣結下了?”褚升一攤手,道:“可不是,陳府尹在任上的時候,錢秀姑和汪剛恐怕暗算朝廷命官會惹出大麻煩,所以遲遲不敢動手,如今陳府尹交回了烏紗,沒了這道護符,他們自然就有了膽啦,公然向外言明要誅絕陳府尹全家十八口來為汪鐵頭等報仇!”
秋離哼了哼,道:“膽子可真不小!”
褚升低聲道:“這些年來,咱們當家的與陳府尹雖說一在仕途,一在草莽,可也是經常有著音信往來,沒斷過消息,陳府尹一看這汪鐵頭的遺孽要找他算帳,當然了第一個就會想起咱們當家的來,是以他飛騎傳信,詳述其中因果,要求當家的助他渡此難關。咱們當家的接信之後,自是義不容辭,一口答應下來,所以,秋大哥,你就在這裡遇上我們啦!”秋離急道:“以汪鐵頭的餘氣來說,和‘飛狼幫’的力量相差之遠何能以道里計?你們只要派出一旗人馬來護送已是綽有餘裕,怎麼搞得如此大張旗鼓,如臨大敵?差不多傾巢出動啦,用得著這麼緊張?”褚升放低了聲音,道:“秋大哥,你這就有所不知了,這回單汪鐵頭一干遺孽來講,他們要是舔‘飛狼幫’的腳板心我們還嫌這些小子們的舌頭粗了,這些人根本不夠看,可是,問題就出在他們的幾朵大紅花上——錢秀姑和汪剛籌集了四千五百兩純金,到處邀人助拳。說事成之後酬以厚利,這樣一束,事情就麻煩了!”秋離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是不是?”褚升嘆了一聲,道:“除此之外,錢秀姑這騷婆娘和汪剛兩個又四處哭訴請援,按他們所能拉上的關係幫口,或動以利,或動以情,結果,就有不少道上朋友拍了胸脯啦……”沉默了片刻,秋離道:“這倒是些麻煩事——老褚,你們可曉得都有哪些江湖朋友允替勝汪的助拳?”’褚升壓著嗓門道:“據我們曉得的,‘狼牙幫’那一方面,四鐵柺、陸上一龍、何氏雙妖、禿鵬等這些角色全加入了對方的陣營,最令我們當家擔心的,卻是聞說‘無邊湖’的人居然也接受了邀請派出大批好手參與此事……”秋離似笑非笑地道:“你們這三路人馬是怎麼個走法?”搓搓手,褚升道:“我這一批由此地往南走,經過‘酒坊鋪’、‘馬尾嶺’、到前面‘虎松林’,大當家那一路由‘黃岩鎮’經‘背子崗’,也到‘虎松林’,‘金’‘銀’兩‘狼旗’的大令旗們便護著另一撥沿著官道經‘賓臨城’直達‘虎松林’。”
秋離頓首道:“也就是說,你們全在‘虎松林’會合了?”點點頭,褚升道:“不錯,全在‘虎松林’會合,秋大哥,這一段路乃是最容易出事的地方,照此地的地勢形狀及江湖環境來說,這片地面是三不管的所在,不是什麼人的地盤,也沒有什麼武林中的大老坐鎮,任誰全能插腿生事而不會惹上.麻煩,只要平安渡過這段路程,在‘虎松林’前面,即已進入‘大玄社’的勢力範圍了,他們決不可能放方便動手的地段不動手,偏偏在進入人家的地盤以後纏粘上來徒自增加困擾,何況,越往前走,我們的朋友也就越多,對方想要找碴架樑就更難啦,所以說我們如果能全部穿過這段地面而抵達‘虎松林’,這樁差事就算成功大半了!”秋離估計了一下路程,笑道:“你們已來到這裡,業已過了‘酒坊鋪’及‘馬尾嶺’了,再往前去六十里地,不就是‘虎松林’了麼?”苦笑了一下,褚升道:“秋大哥,我可不敢象你想的這樣輕鬆,自出發以來,直到現在,我們雖是沿途戒備,處處謹慎並未曾發現一點可疑的痕跡,但這種平靜卻憋得人心慌,因為我們知道對方絕不會放棄行動而任由我們平安地過去,換句話說,直到如今他們尚未展開攻擊,只是意味著他們早已安排了更歹毒,更周密的計劃來坑陷我們了,並非他們大發慈悲,高拾貴手……大哥,從此地開始,到‘虎松林’之間的六十里路,恐怕才是真正的危險途徑,我敢斷言,那些兔崽子一定就會在這中間一個什麼地方下手!”微微一笑,秋離道:“你的猜測也有道理,否則,他們成功的機會豈不更少了?”嘔嘔嘴巴褚升吁了口氣道:“唉,這一路來可真是擔足了心,那等草木皆兵的緊張味道,真不是人受的,什麼地方風吹草動,雲移影掠也夠忙亂個半天,隨時隨地都準備火併,可又空發急用不上力,沿路上連人家條鬼影子也沒見到,我在想,幸虧這種事,不是天天有,要不,能把人悶瘋了,奶奶的,我寧肯面對面一刀一招幹個紮實,也不願象這樣瞎擔心思,似他娘小孩子玩捉迷藏一樣!”
秋離慢吞吞地道:“如果半途出了差錯,只怕洗老哥就會暴跳如雷啦!”眼珠子一翻,褚升叫道:“乖乖,誰敢出了差錯?秋大哥,在臨行前我們當家的寒著那張臉交待過啦,哪一個沒有盡責而出了紕漏,行,不用他動手,自己提腦袋去見他,你想?我們還能不拼上這條老命!”
秋離哧哧一笑道:“難怪你在進來住店之前就毛躁得不似平常的你了!”
褚升尷尬地道:“秋大哥,這一路上,可以說,又是擔驚,又是受累,呃,這個火氣麼,自然也就大了點,有些壓制不祝—。”
秋離安詳地道:“你們一共是分三批上道,老褚,怎的就你這一批實力最弱?”哈哈一笑,褚升擠擠眼道:“這一點,秋大哥,你就有所不知了……”秋離道:“你倒是說說看。”
褚升嚥了口唾沫,道:“這一次護送人手的分派,乃由大當家的全權作主,採取重點方式,經大當家與幾位令旗再三研討之後,認為無論是在地形上,途經上,以及護送陳府尹寶眷的分量上,最容易遭到攻截的乃是由‘黃岩鎮’經由‘背子崗’的一路,換句話說,也就是大當家親自押陣的那一路,陳府尹本人與他的大小姐便是在這一路上,我這一批是最不可能遭到重大阻礙的,因為正主兒不在我的行列裡頭,加“之這條路又較坦蕩,對方欲待下手也有諸多顧慮,所以麼,我們便將力量貫注在大當家的那一路上。我這一批的護送人手看起來就較為薄弱了。”
有點不以為然,秋離緩緩道:“洗老哥那裡有些什麼人隨行?”褚升笑道:“除了大當家自己親自押陣,其餘的那些‘金’‘銀’兩狼旗的二令旗與三十名精挑出來的兄弟也一道。
跟著!”
秋離皺眉道:“老褚,難道你們就沒想到,這樣一來,你們的力量也就分散了麼?”褚升道:“當然想到了,但是,對方若須攔截我們這三路人馬,他們的力量也一樣會分散吶,而其中還另有一點原因,如果我們萬一有了失閃,敵不住他們這些兇狠的傢伙,分開三路也有較大的闖關希望,總不至於擠在一起叫人家一窩坑了!”
沉吟了一會,秋離道:“現在,另兩批人大約會到達什麼地方?”搔搔頭,褚升道:“如若沿途尚未發生事故,大當家那一路該已過‘背子崗’或者正在‘背子崗’,兩位大令旗的一路可能也穿越‘賓臨城’了!”
秋離道:“汪鐵頭的老婆神通有這麼廣大?她會曉得你們哪一路有哪些人?”褚升嘆了一聲道:“這婆娘非常刁狡,而且精滑無Lh,據我們得到的傳聞,在陳府尹離職之前,她已派遣了大量眼線,買通了若干奸細為她刺探消息了,誰也不敢保證我們的行動內容被她知道了沒有,不過。似這等大批人馬的移動,要想保密卻是十分困難的,我們全認為她多少也將探悉了一些我們的計劃,這樣也好,叫她去費心思選擇吧,看看她會來碰我們當中的哪一路,反正,準遇上誰就豁命幹啦!”
秋離忽然笑道:“你放心了,老褚,你這一‘路不會再出毛病了。”
怔了怔,褚升迷惘地道:“這話怎說?”秋離淡淡地道:“我在這裡遇上了。無邊湖’的人,我想,他們十有十成就是為了攔截你們才守候於此的!”
猛一下跳了起來,堵升臉上變色地道:“什,什麼?無邊朗的人?”點點頭.秋離道:“一點不錯,‘無邊湖’的人。”
褚升全身肌肉收縮,目光四轉,緊張地道:“好他孃的一群雜種,秋大哥,他們一定是來對付我們這一路人馬的,可不得了,竟是無邊湖的那些殺胚來迎截我一一這不中彩了麼?!”
秋離道:“連他們的兩個首領也一起來了呢!”
冷汗涔涔,褚升大大吸了口氣:“老天——這不是說他們可能連我們這三路隊伍中的一路也不肯放過?通通都想攔截下來施其毒手!好狠!”
秋離道:“不錯,的確有這種可能!”
褚升竭力壓制住心中惶然不安的情緒,急切地道:“秋大哥,現在他們那些王八蛋的人呢?都在哪裡?”哈哈一笑,秋離反問:“你倒是說說看,他們遇上了金我還會在哪裡?”怔愕了一下,褚升立即大喜過望:“秋大哥——你的意思是說……全將他們拾掇啦?”秋離一挺胸,道:“當然,‘無邊湖’的那一群邪貨,如今個個都躺在地底下嘆氣去了!”
褚升如釋重負,振奮之極,他連撫胸口道:“可嚇得我心都差點炸啦,秋大哥,你好本領!”秋離閒閒地道:“我早已告訴你了,你這沿途上大約不會再出什麼毛病了,我已替你們清了道啦!”
連連抱拳,褚升道:“多謝秋大哥,你這簡直和救命之恩差不離了,若不是你解決了他們,我只怕就得吃不了兜著走!”
秋離坦率地道:“至少你也夠消受的,‘無邊湖’這次來的好手可以說乃聚齊他們其中的精英,但他們的運道太差,在尚未攔到你們之前就先和我與‘中原雙絕劍’照上了面,一場混戰下來,他們就全上了西天啦!”褚升咬牙切齒地道:“汪鐵頭那寡婦真是狠哪,她競想趕盡殺絕一網成殲!就連我所保著的陳府尹這一路內眷也不能放過,她們與汪鐵頭素無瓜葛,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婦孺而已,不料那賊婆娘也待刀刀誅絕,可恨!”緩緩地,秋離道:“老實說,如果你真叫‘無邊湖’的人給截上了,老褚,只怕你們一個活口也不會留下!”
吸了口涼氣,褚升道:“我可以想象得到,秋大哥,這遭老天保佑,鬼差神使地叫你碰上了他們,替我這一路人免卻了血光之災,也不知是我們這些人中哪一個祖上積了德。
豁然大笑,秋離道:“你們哪一個祖上也沒積什麼德,是我姓秋的做了好事罷了!”褚升跟著笑了起來,他又問道:“秋大哥,你方才說‘中原雙絕劍’兩位前輩也在這裡?你們怎麼也跑到此地來了!”於是,秋離匆匆將他們此來是為了協助何大器重整“太蒼派”,懲奸正名的事情述說了一遍,接著他又道:“從汪鐵頭的寡婦錢秀姑這種嚴密又狠毒的佈置情形看來,她這一次顯然是孤注一擲,勢在必得,不管任何後果,是非要取下陳府尹的項上人頭不可了,易言之,咱們洗老哥那一路人馬便極可能成為他們的主要目標,假如我猜得不錯,說不定洗老哥他們就快要和錢秀姑及其同黨接刃了!”
唸了一聲佛,褚升焦急地道:“那麼,秋大哥,我們得馬上分兵往援才是,否則大當家那邊恐怕就十分吃力啦,看這形勢,錢秀姑那按子的主力大約就放在那邊,準備專門對付大當家那一路人馬!”
秋離道:“這是可以預見的,啊,這女人簡直兇潑得緊哩!”褚升忙道:“秋大哥,我們得設法立即去幫著大當家一把哪,不能眼看著他們吃虧,你說,該怎麼個調配法呢?”站了起來,秋離笑道:“我這就去。”
褚升怔了一下,道:“我們帶哪些人同行?”眼皮子一翻,秋離道;’“什麼‘我們’?”楞了楞,褚升道:“你不是說這就啟行麼?”秋離道:“不錯,只是我一個人。”
褚升連連搖頭道:“這怎麼可以?秋大哥,如此重大難危的事情,卻叫你一個人去冒險赴難?莫不成我們這些牛高馬大的漢子全呆在此地等現成?不行不行……”秋離平靜地道:“我不是和你客氣,更不是充好漢,老褚,你的責任是保護陳府尹的部分內眷,實力不可分散,設若你再將人手支配出去,把原已不夠堅強的陣容弄得更薄弱了,萬一再度發生了意外,這個黑鍋是誰去背?而且,你也扛得起麼?所以你與你的人全不要擅離,我一個人前去為洗老哥幫場就行。”
頓了頓,他又笑道:“就算我—一個人去吧,老褚。不是我賣個狂,錢秀姑那婆娘和她的一干爪牙們也夠消受的了!”
滿口的黃板牙齜了出來,褚升笑道:“這卻一點不假。秋大哥,誰不知道你是出了名的二閻王?”秋離笑道:“去你的,我是出了名的活菩薩差不多。”
無可奈何地點點頭,褚升道:“秋大哥既是這樣說,便也只好如此了,我們是不是就在這裡等呢?”略一沉吟,秋離道:“你們反正要歇一宵,就在這裡等我也好,何況還有‘中原雙絕劍’二位前輩留此,也是個大大的助力……”舔舔唇,他又問:“從這裡一直穿過去,抄近路到‘背子崗’有多遠?”思索了一下,褚升道:“據我的記憶,大概也有五十多里路,你知道,秋大哥,我對這裡也不太熟……”秋離道:“總不會差得太遠,我想應該趕得及!”
褚升忽然笑哈哈地道:“秋大哥,錢秀姑他們一見了你,約莫要大吃一驚呢,這不真和見了鬼一樣?”秋離瞪他一眼,道:“你也少他媽把我形容得這麼醜惡!”.褚升雙手急搖,忙道:“好,好,秋大哥,說你是活菩薩,行了吧!”
哧哧笑了,秋離道:“這還象幾句人講的話——對了,老褚,我那嫂子那乾兒子可好?”鍺升笑道:“都好,宗嫂子可是整天價惦記著你呢,一會擔心你在外頭出了事,一會又向我們打聽你真的還回山不?大當家說啦,秋離這渾小子從生出孃胎就註定了勞碌命,說得好聽點是。閒雲野鶴’,難聽點就是‘浪跡天涯’,‘東奔西跑’’一天到晚窮忙活,也不知道他搞些什麼名堂?大當家又說,巴望姓秋的小子來.能叫人眼都望穿了,說不準三年五載不見蹤影,正在炕上睡覺他卻越窗而入;大當家勸宗嫂子安心住下去,說秋大哥你一定會盡快趕回‘缺肥山’的秋離道:“當然,何前輩的這樁事辦完了,我就快馬加鞭回山,媽的,洗老哥就會在人家面前拆我的臺!”
褚升道:“秋大哥,你也不能怪我們大當家,他又何嘗不成天念著你,盼著你?大當家是打心底希望能與你終年盤桓聚首的,可是你一弄就出去好幾載不見蹤影,再次來山一趟,也都是打個轉又匆匆而去,連句話也說不盡興,大當家譬喻你回山一趟,說就象椅子下有把火燒著你的屁般一樣,那麼急躁躁的稍耽就走了,還有你那乾兒子,這小傢伙一天到晚嘴裡念道著他爹,想你回去想得那張小胖臉也憑空消瘦了好些,秋大哥,你可真得快馬加鞭回山了,最好,這遭就和我們一路!”
秋離喂了一聲,道:“我會盡快回去,不過現在不行,好歹總要幫著何前輩了卻這樁心願,不過,時間絕不會拖得太久,我可以保證,等這次回山,一定長住,叫洗老哥再也沒有話編排我了!”一抿唇,他又低聲道:“老褚,告訴你一個秘密……”褚升頗有興趣地問:“什麼秘密?”秋離笑吟吟地道:“說不定這次回山,我會給我那乾兒子帶個乾媽回去呢2”—下子睜大了眼,褚升驚喜地道:“真……真的?”拍了拍他的肩頭,秋離道:“差不多吧2”褚升興奮地道:“好極了,秋大哥,乾脆喜事就在山上辦啦!哈哈,真不可思議,自來萍蹤無定,狂浪不拘的‘鬼手’也有成家之念啦,秋大哥,幾時讓我們拜見新嫂子呀?”秋離笑道:“決了,最遲迴山的時候。”
褚升眨著那雙大環眼問:“秋大哥,新嫂子……一定相當標緻吧?”’似笑非笑地,秋離道:“你想想,我的老婆會是個母夜叉麼?”好象自家也沾足了喜氣,褚升十分高興地道:“可別忘了先告訴大當家一聲,秋大哥,要不,大當家又要氣沖牛斗,說你不尊重他,事事將他瞞著了!”
秋離頓首道:“放心,我等會遇見洗老哥時自當票報。”
門外的嘈雜聲響這時已平靜了好多,只有偶而傳來的步履聲與低語聲,間或夾雜著幾聲開啟門戶的“吱呀”聲,顯然,一切都已安置妥當了。
於是,秋離道:“走,我帶你去見見‘中原雙絕劍’二位前輩與何前輩,以後我就得上馬趕往洗老哥那邊去了。”
當褚升跟著秋離啟門而出,隔屋,“金絕劍”衣帆業已含笑在門口相候了,秋離一見,笑道:“門板可真薄,前輩,你老一定全聽見我們的交談了?”衣帆微笑道:“不錯,全聽見了,正如老弟你所言,門板可太薄,擋不住聲音,尤其是你二位的嗓子偏又不小!”
大笑著,秋離側首道:“老褚,這—‘位老人家便是‘中原雙絕劍’之首‘金絕劍’衣帆衣前輩。”
抱拳躬身,褚升恭敬地道:“‘飛狼幫’‘白狼旗’大令旗‘託塔王’褚升拜見衣老前輩。”
連忙還禮,衣帆和藹地道:“褚升弟勿須客氣,貴幫威震滇邊,名揚天下,老夫仰之久矣,貴幫大當家洗幫主,可好?褚升忙道:“大當家康泰如昔,託你老福。”
於是,衣帆又將“銀絕劍”鮑德也叫了過來,彼此見過之後,衣帆轉問秋離:“老弟,你可是馬上走?”秋離道:“這就去,再遲,怕趕不上這場熱鬧了。”
鮑德有些迷憫地問:“到哪裡去?又是趕什麼熱鬧呀?”衣帆道:“秋老弟要去助他拜兄一臂之力,詳情等下再告訴你——秋老弟,那麼我們在這裡等你?”點點頭,秋離道:“是的,前輩,我去去就很快回來,何前輩那裡尚煩前輩轉告一聲。”
衣帆沉吟了一會道:“我看是否我與老二當中去一個比較好,也有個照應。”“搖搖頭,秋離道:“不用了,洗老哥那裡力量原本不弱,我去也只是為了萬一;尤其這裡老褚的人手頗不夠分派,二位前輩在此,正好多個照應,如果發生什麼意外,有二位前輩坐鎮,虎威所至,亦足可阻遏外敵而有餘了!”
衣帆笑道:“你也別把我兩個老朽捧得太高了,好吧,便依你,不過你可得加意小心,出不得差錯!”
秋離忙道:“多謝前輩關懷,我自會小心。”
說著,他向“中原雙絕劍”道了別,轉身大步走出客棧。
外頭,雪已停了,但風卻更加尖銳冷凜,撲面如削,空氣寒瑟得象結了冰,吸進肺裡有如吸進一把把的冰屑,凍得人連體內的血都要凝凍了,好冷的天!
褚升早已吩咐手下為秋離牽來了他的坐騎“黃驃子”,秋離上前拍了拍他這老夥伴的頭顱,回身道:“老褚,這裡你留點神,我走啦!”
褚升頂著風嗆了——口,道:“你放心,秋大哥,此地有我擔待著,見了大當家,煩你轉稟一聲。就說我這一路人馬一切平安,準時抵達。虎松林’。”
點著頭,秋離一邊移目回顧,在這等滴水成冰的天氣裡,客棧外頭仍有幾個‘飛狼幫’的弟兄反穿著羊皮襖在周遭放哨巡邏,秋離不禁讚許地微笑了,褚升的手下不含糊!
將身上的披風裹緊了點,秋離道:“我會說的,老褚,你進去吧,外頭冷得很,媽的,這種鬼天氣,我奇怪汪鐵頭的、寡婦錢秀姑為什麼不弄個野漢子瘟在熱被窩裡頭痛快,卻反倒頂著風雪非要搞得血腥漫天不可!”
哆嗦了一下,褚升大笑道:“說得是呀,他孃的,也整得我們陪著受罪!”
揮揮手,秋離叫道:“你進去吧,我走啦!”“黃驃子”長嘶如嘯,四蹄飛揚,在積雪翻濺中,一人一騎,瞬時奔向白茫茫的荒野裡……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4:07:21
第三十九章 孤軍深入
“背子崗”的地勢十分奇特易尋,那是橫地的一道崗脊上重疊著另一道較小的崗脊,有點象一種什麼東西揹負著另一種什麼東西,崗脊的形狀並不似人的模樣,也不知道是誰給起的這個名字,總之崗脊的形狀就象是揹負著什麼東西的兩個物體重疊罷了,管它到底象什麼呢?這只是某一個山崗的名字而己。
經過一個時辰左右的策馬急奔,秋離並不太困難地找著了這個地方,他立即馳馬先向崗坡上奔去,想找個較高的地方搜尋洗如秀那一隊人的蹤跡。
“背子崗”大約是由嶙峋嵯峨的岩石疊集成的,地面積著雪,馬蹄踏處仍極堅硬,對馬行頗有幫助,但因為沒有路,老在石隙或巖面上走,亦頗有滑蹄的可能,秋離翻身下馬,牽著愛騎朝崗頂上走。
就在他十分艱辛地幫助坐騎躍隙翻巖的當兒,一陣風颳來,隱約夾雜著含混的,出自人口的哧吼聲,於是,秋離立即停住,傾耳細聽,他在辨明瞭聲音傳來的方向之後,毫不遲疑地匆忙拉著馬匹返身下崗,按照判明的方向位置迅速登鞍趕去。
那陣陰陰的哧喝聲,晤,就傳自“背子崗”崗坡對面那片幾乎同高的丘陵地上,照地形看,要下了那片丘陵地,才能到達“背子崗”崗腳的道路上呢,看樣子,秋離來得及時,甚至還超前了一步:“黃騾子”蹄聲如雷,宛似一陣狂風般捲起飛揚的積雪奔上了丘陵。秋離剛剛轉過這條踩挺的窄路,顯然,他的奔騎之聲將兩邊人馬全驚動了,近百雙目光全緊張地盯視著他這邊,秋離匆匆一眼,立即看清楚了“飛狼幫”的人是在對面,眼前這一批約莫就是錢秀姑和她的同黨無疑了!
這時……
三名彪形大漢突然掠阻路中,一個臉如鍋底的仁兄大吼:“來人住馬!”秋離理都不理,放騎衝過,攔在路中的三名大漢慌忙躍向兩邊,那黑臉漢子憤然地DG喝:“再不停下老子們就用暗青子招呼了!”
秋離頭都不回地大笑:“你敢傷了大爺,‘無邊湖’必不與你干休!”
‘無邊湖’三個字將那大漢及他的夥伴弄得一愣立即一個尖細的女人聲音響了起來:“老黑別動,說不定他是‘無邊湖’施甫施當家派來的!
那女人話一出口,擋在前面的一群人馬上散向兩邊,秋離大叫道:“我是施當家派來傳信的,要問對面‘飛狼幫’的洗胖子,我那乾兒子怎生叫他虧待了?”錢秀姑這邊的人正搞不清秋離是在說什麼,對面,布成一字長蛇陣的“飛狼幫”的人馬中卻突然地響起幾聲大笑——那是“翼腕玄影”洗如秀和他手下兩個二令旗的笑聲,他們業已認出了來人是誰!
當蓄勢待發的“飛狼幫”所屬受命收手的一舜,餞秀姑那邊的人有幾個也認出了秋離——那是“狼牙幫”的一干人,他們驚恐地大喊:“不好,這小子是秋離!”
“快,截住他!”
但是,他們卻發覺晚了一步,秋離業已衝過阻撓,飛奔到“飛狼幫”的陣勢之前了!
身穿紫韶皮袍子,頭戴鑲嵌紅玉的雙層厚軟瓜皮帽,面團團似富翁的洗如秀一步搶上前來,張開雙臂呵呵大笑道:“我的心肝寶貝,兄弟,你可真來得及時哪!”掠下馬來,秋離和洗如秀熱切地擁抱了一下,笑道:“老洗,我這做弟弟的夠交情吧?”洗如秀欣慰莫名,又是振奮,又是激動地道:“好兄弟,我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你會在這時突然趕到,直若自天而降,寒夜弧騎馳援,獨闖重關,這份情誼,哥哥我還有什麼話說!兄弟,哥哥我真沒看錯你I”秋離忙道:“別客氣了,我的老哥,怎麼樣?情勢如何?”
洗如秀惡狠狠地向對面瞪了一眼?低低地道:“不大妙,兄弟,他們來的人不少,且頗多高手,似乎對方主力全聚於此,我方才估量了一下。突圍沒有問題,但卻不敢確保昭宮兄和他兒子的安全,且這一端,已使我傷透了腦筋,若昭宮兄父子有了失閃,我們這次大舉前來維護他全家渡難的意義也都失去啦……”秋離冷冷一哼,道:“那是我沒有趕到以前的局面,老洗.如今我來了、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洗如秀笑得兩頰肥肉亂顫道:“當然,剛才一聽到你大喊我虧待了你的乾兒子,我就放心啦,呵呵,我知道是你來了”這時,“金狼旗”二令旗,形態詢詢的“一筆鉤天”葛維與“銀狼旗”二令旗,生得短小精悍的“在堂滾刀”林清兩人匆忙過來與秋離見了禮,略略寒喧之後,葛維笑道:“先前驟聞蹄聲如雷,一路滾來,還當是對方又有幫手趕至,正在驚疑未定,卻聞得是秋兄口音,一剎那問,大夥全象同時吸下一顆定心丸了,這種感受,的確是令人舒泰,秋兄,你果乃道義中人!”
秋離笑道:“洗老哥的事,我敢拖他的死狗麼?”就在他們這短暫的談話尚未結束時,對面,已募地傳來一個尖削又潑野的女人聲音:“秋離——我有話和你說!”
洗如秀“呸”了一聲,道:“就是那妖婆娘——錢秀姑!”
忽又一笑,他解釋道:“兄弟,這錢秀姑是汪鐵頭的寡婦,也是這次事件的罪魁禍首,她和我們之間搞得如此劍拔弩張的原因是——”擺擺手,秋離笑道:“我全知道內中情形,老洗,要不我怎能這麼湊巧趕來?”對面,錢秀姑的聲音顫得憤怒與不耐了,因此,也就更為尖細,道:“秋離,你聽見沒有?我有話向你說。”
緩緩轉過身來,藉著積雪的反光,秋離可以大略看清楚站在那邊正放聲叱喝的女人,約莫有三十四五的年歲,業已是徐娘半老了,風韻麼,還可以講猶存吧,壯健豐滿的軀體上是一張稍稍嫌長了些的臉孔,一雙眼睛比較大,就是鋒芒太露,顯得有點冷森森,鼻子是蔥管鼻,嘴唇過分削薄,尤其兩邊顴骨太高,未免帶著寡薄相,總之,看上去還是個女‘人模樣,說不上美,也不太討人親近,那樣子,叫人一見就知道是個刁滑潑野又相當果斷的厲害婆娘!
端詳了對方一會,秋離懶洋洋地道:“說吧,你。”
那女人——錢秀姑狠狠地道:“秋離,我就是錢秀姑,是汪鐵頭的寡妻,今夜我們找上門來,只為了要陳衡川這狗官的首級,我們並不想與你以及“飛狼幫”作對——你們現在撤手退去,我保證不動你們毫髮,而且更贈送黃金一千兩作你們這一趟辛苦的酬勞!”
哧昧一笑,秋離道:“你倒蠻落檻的,更且光棍得緊,好,反正大家全是在外面跑的人,辛辛苦苦無非也就為了一個‘財’字……”後面。那“銀狼旗”的二旗主“地堂滾刀”林清聞言之下不由一呆,他驚疑地湊在洗如秀耳邊道:“當家的,怎麼秋大哥口風不對?他不要受了那妖婆蠱惑……”瞪了林清一眼,洗如秀低斥道:“你他奶奶閉上那張鳥嘴!
秋兄弟的脾氣你根本摸不清,少在這裡瞎猜疑;他會受益惑?你看著吧,他是在耍那婆娘的寶!”
“一筆鉤天”葛維也笑道:“老林,你不瞭解秋兄的為人行事之道,他只要抓著機會,總要奚落一下他的對頭玩玩!”
現在,錢秀姑似是十分驚奇,她尖笑一聲,道:“很好,秋離,老聽人說你在道上混得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今日一見,果然不差,是塊上好材料!”
洗如秀暗裡一笑,低聲道:“兄弟呀,這婆娘看你小白臉一張,想嚐嚐你這隻‘童子雞’呢!
秋離小聲笑道:“等下她如搞清楚我乃油條回鍋了多少次,恐伯就要惱羞成怒了!”
對面錢秀姑繼續在叫喊:“……勸使‘飛狼幫’的人馬也一齊退走,將姓陳的狗官父子留下,我們這一千兩黃金便立即如數付上,絕不缺少分毫!”
清清嗓門,秋離大聲道:“可以,但我也有一個條件!”
錢秀姑尖削地問:“什麼條件?”
秋離大馬金刀地道:“斤兩總是要談談的,不能說你出多少,我們便照收多少,價錢方面我們得斟酌一下!”
錢秀姑重重一哼,道:“秋離,一千兩純金的代價,已經不算少了,你不要得寸進尺,自以為奇貨可居,要知道我們並非含糊你們,只是為了不欲多傷人命,才甘願退一步想,如果你以為可以藉此要挾,你就大錯特錯了。”
秋離高昂地道:“你多少得再加點,我們這一趟勞師動眾,所費不資,總不能叫我們自賠老本,一千兩金子每人才能分得若干?太少了!”
那邊的錢秀姑回頭與她身側一個禿頂紅臉的肥胖老者私語了一陣,又轉過來憤怒地叫:“好吧,我再加你們二百兩!”
搖搖頭,秋離道:“才加二百兩?媽的,我們又不是叫花子要小錢的,這點數目算什麼玩意?簡直是侮辱!”
錢秀姑尖吼一聲,叫道:“姓秋的,你不要太過分,真個弄得大家翻了臉,搞到橫屍遍野,流血成河的地步,只怕你就後悔莫及了,那時休說一千二百兩黃金你們分文得不到,就算棺材錢還得你們自己想法子湊,你琢磨著辦吧!”
秋離毫不讓步地道:“如果就這點錢,便不用再談了,屍橫遍野也好,血流成河亦罷,反正你們也輕鬆不了,大夥就‘裱’.著幹啦!
在錢秀姑一旁的禿頂胖大老者,又湊嘴在錢秀姑的耳旁嘆了口氣,秋離搖著頭學著方才錢秀姑的口氣罵道:“你是吃了迷糊藥啦,章森,。你這痞子、無賴、牛皮匠,你說誰會將什麼毀在這裡,我們麼?是誰將我們毀在這裡?你們麼?就憑你們這一堆廢料,幾塊庸才,就有這麼深的道行?撒泡尿照照你們各位的尊容吧,你們問問自己,可有這個信心?秋老子橫行江湖的時候,你們都還賴在你們師孃懷裡吃奶呢,如今競想與你們秋老子分庭抗禮起來了,乖乖,你們可真是一斤鴨子半斤嘴,光賣他的把式吶!”
“禿鵬”章森業已氣青了臉,他吸著氣道:“秋離一一你是至死不悟了!
秋離“呸”了一聲,道:“你們才是痴人說夢!”
一側,洗如秀突然厲聲地道:“章森,方才我的把弟已代替我們作了答覆,想怎麼辦,你們劃下道來,我們全接著!”
一把拉開章森,錢秀姑瘋狂地叫罵:“洗如秀,你包庇貪官,橫與同道作對,我叫你不得好死,我要吃你的肉,挫你的骨,你這豬羅,腦滿腸肥的畜生!”
洗如秀惡狠狠地道:“你可以試試,刁婆子!”
兩個瘦長的,面色青白又毫無表情的角色走了出來,他們兩個長相酷肖,也都穿的是一襲灰鼠袍子,看上去如同—一個模子倒出來的,其中一個向洗如秀招招手,冷悽悽地道:“來來來,姓洗的,我哥倆來領教領教你這滇境大豪,掂掂你到底有什麼不得了的分量,敢來包庇姓陳的貪官汙吏!”
怪笑一聲,洗如秀道:“何氏雙妖,你這一對怪物唬唬別人猶自尚可,想在我面前強逞能只怕是找錯人嘍,行,我就來夾磨夾磨你們!”
一伸手攔住了欲待上前應陣的洗如秀,秋離笑道:“老洗。
第弟在此,還用得著老哥上陣,我來侍候二位吧!”
說著,他大搖大擺地走到中間,笑容可拘地道:“來吧,我的兩個心肝兒,一起上,免得我麻煩:““何氏雙妖”兄弟兩頓時面色齊變,做哥哥的何欽重重一哼,手抄處,“虎”地一聲,一條纏在腰上的“蚊皮倒須鞭”已在空中揚了一轉!
同時,他弟弟何敬也抖出了一條式樣相似的兵器來!
“禿鵬”章森緊張地上前,低低地道:“二位何兄千萬小心,這姓秋的相當厲害,可別為他所乘,頭一陣便挫了我們的銳氣!
何欽不快地橫了章森一眼,冷冷地道:“章老,你也太小看我兄弟了!”
“何氏雙妖”也是黑道上頗負盛譽的能手,在黃河流域一帶可謂吃一份,自來眼高於頂,梁傲不馴,他們從行道以來,便少碰過釘子,久而久之,就養成了這兩兄弟那種目空四海的習性,以為天下雖大,他們“何氏雙妖”可以獨尊一方了。
秋離的威名,他們也不是沒聽過,但唯其聽過,就越發的不服氣,他們方才眼見錢秀姑和章森對秋離的那股子憚忌勁,便已老大地不痛快,如今指名罵陣,也就是想展露一下他兩兄弟的狠處,順便也一洩積了滿肚皮的窩囊氣!碰了個軟釘子,章森雖是異常惱火,但時值非常,也不好發作,當下他乾笑兩聲,勉強地道:“老夫一番好意,二位何兄既是藝高膽大,老夫也就無話可說了!”錢秀姑也叮吟道:“二位何兄,聽說姓秋的小子自來下手不留活口,何賢昆仲可得加意防範哪!”
青白的臉孔上是一片冷森,何敬接口道:“汪大嫂,你就看誰不留活口吧!”
現在……
秋離已有些不耐煩了,他抓了一把積雪在手中用刀搓著,邊道:“喂,你兩個人妖可是早知道這——來就回不去了?交待後事也得快點呀,我這廂還等著呢!”何欽勃然大怒,叱道:“好狂夫!”
秋離嗤之以聲:“你個狗操的!”
凌空有一條黑蛇似的影子暴閃,“嘶”地一聲卷向秋離頸項,好快!
身形猝然貼地掠進,令人一陣心顫神搖的“嗚……嗚”怪響突而揚起,銀光瑩瑩的銀牛角展現著半彎月形的光弧映幻漫天,“蛟皮倒.須鞭”急纏角身,卻絲毫用不上勁,在連串的刺耳括響中又立即滑脫,當另一條鞭影也有如流光,纏捲來的瞬息,秋離早已彈上了半空!於是,他就象從來便未曾彈升起來過——樣,人們的視線開始一轉,他已經又撲了回來,剎那間,他彷彿將天上隱在黑暗雲霧中的彎月——幾幹幾萬只彎月全帶下來了,半弧形的乳白色光華交錯穿織,縱橫飛旋,又似幾千幾萬柄彎刀在掠舞翻滾,空氣激盪中,響著震耳的呼嘯聲。
“何氏雙妖”的兩條“蛟皮倒須鞭”雖是舞得急密,卻根本擋不住這漫天月弧的狂瀉猛擊——就好象兩根竹杆遮不得傾盆大雨一樣,只見光影淬閃,兩條長鞭業已連連歪斜蕩彈,完全失了準頭!
秋離的尖嘯宛如鬼泣,銀牛角的弧光和著他那悽慘的嘯聲流飛旋斬,其聲之刺耳可怖,似是已將空氣全割裂成碎片下!
兩條人影就象被炸開來一般手舞足蹈地摔向半空,又灑著雨似的鮮血重重跌落地下,當他們落下,那兩具血肉模糊的軀體已經叫人認不出這乃是“何氏雙妖”了!
這邊,錢秀姑的人個個面色蒼白,呆若木雞,那邊,“飛狼幫”的弟‘兄們卻突然地起了一陣歡呼的喝彩之聲!
站在那裡,秋離慢吞吞地用鞋底揩擦著銀牛角上的血跡,形狀之悠閒自若,宛如他從頭到尾便一直在做著這個動作一樣……洗如秀仰天大笑,洪聲道:“兄弟,神威依舊!”
露齒一笑,秋離道:“老哥謬譽了,這一雙人妖,又算是什麼玩意?如果連他們都吃不下,還在江湖上混個鳥?”突地……錢秀姑瘋狂尖叫:“秋離,你好辣手,我和你拼了”不屑地一撇唇角,秋離似笑非笑地道:“不是我藐視你汪大嫂,你上來只怕比這雙人妖還不夠一擊!”
錢秀姑一彎身,猛地自兩邊靴筒子裡拔出來兩柄精光閃閃的匕首,形如一頭雌虎般就待往前衝!
斜刺裡一條人影迅速將她攔腰抱住,大叫道:“嫂子,你瘋了,你怎能這麼衝動!”
那抱住錢秀姑的人,呃,是個三十多歲的壯漢,眉目之間,流露著成形的粗野暴唳之色,滿臉的橫肉配著一雙蛇眼,看上去頗為精悍陰顯,他硬拖著錢秀姑,邊又厲聲叫:“姓秋的僥倖贏了一場,不見得就能贏第二場,嫂子、如果你一出了差錯,豈不自渙軍心?大哥的血海深仇又到哪裡報去?”掙扎著,扭動著,錢秀姑口沫橫飛地叫囂:“不要管我,汪剛,你放開我,讓我和姓秋的雜種拼了,死活由命,卻不能讓何家兄弟白挺了屍……”這幾句話,錢秀姑原是給她所請來的幫手們聽的,,果然,她請來的那些幫手們憋不住了,個個覺得臉孔赫然,聞言如刺,一股敵愾同仇的悲憤表情更流露了出來……不管是真是假,他們受邀來此,或是收了鉅額報酬,或是與汪鐵頭當年有老交情,無論哪一端,他們也裝不得瘟,發不得熊,就算心裡寒透,也得“拿鴨子上架”,硬挺這一遭啦!首先,章森走了上來,他沉重地勸慰著又哭又鬧的錢秀姑道:“弟妹,你二叔說得對,你先別激動,且平靜一下,切切不可魯莽從事,否則,你若有了個長短,我們豈不也洩了氣?何家兄弟方才輕敵過甚,貪功急進,這才栽了跟頭,姓秋的功夫不錯,但也不是上了天,咱們穩紮穩打,他也不見得就能佔了便宜,形勢並不如表面的不可收拾!”
哀號一聲,錢秀姑涕淚滂沱地道:“章大哥,全憑你給我這苦命人作主了啊!”
暗裡叫了聲苦,章森表面上卻不得不扮出一副慷慨激昂之狀,義形於色地道:“這個當然,弟妹,你放心,為兄的自有處置!”
錢秀姑又悲泣著嚎道:“章大哥……死鬼鐵頭生前總算沒看錯人,結交了大哥你們一干重義守信的朋友……各位叔伯啊,鐵頭死得慘叼……長炮一響,人頭落地,連個全屍也沒撈著,混了大半輩子江湖,難道就落得這麼個悽慘下場?這全是陳衡川那狗官下的毒手礙……可憐我一個寡婦,任是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吃那狗官的肉,可又有什麼能耐替鐵頭報仇雪恨?我全憑各位叔伯,鐵頭生前結交的你們這些好兄弟給我伸冤了……天礙……我好命苦……”章森連忙勸道:“別哭啦,弟妹,你歇會,這裡自有我們出面……”頓了頓,他又咬牙道:“總之,我們不會對不起鐵頭的!”咽噎住哭聲,錢秀姑擰了把鼻涕,抽抽答答地道:“多謝你,章大哥,待今天替鐵頭……報了仇,我回去給各位立長生牌位,每日焚香膜拜,求上天保佑你們多子多孫,福綠壽三星高照!”
心裡嘆了口氣,章森滿不是味地暗付:“還立什麼長生牌位?你這婆娘全把我們拖下了水,何家兄弟就是個例子……今天能活出命走就算上天保佑了,我也不求多子多孫,也不求福祿壽三星高照……”喃咕著,他表面上卻豪氣干雲地道:“弟妹休如此說,我們與鐵頭相交多年,情同生死,他吃人坑害了,我們豈能罷休?不講還有你出面為鐵頭報仇,便沒有你,我們也是一樣饒不過那殺害鐵頭的狗官陳某!”說著,他為了要引大家的支持同情,激動各人的公憤,藉以分擔自己的責任,當即側首向他們其餘眾人大叫:“各位兄弟,眼前的情形大家也看見了,我們乃是受邀來替汪鐵頭報仇雪恨的,不管我們為了什麼理由來,既是來了就得為汪寡婦盡一份心力,如今何家兄弟已經又遭了害,等於仇上加仇,恨上加恨,說什麼我們也不能裝歪,說什麼我們也不能對不起汪家寡婦,我們得向對方索還公道!”他那一雙綠豆眼睜得滾圓,煞有介事地瞪著他的夥計們,緊接著叫道:“‘狼牙幫’曹豐曹堂主,請尊駕一抒高見?”站在那裡的,哈,除了那身材瘦小,面目嚴肅深沉的“狼牙幫”幫主曹豐乃秋離不識之人外,其餘的“狼牙幫”好漢們也竟大半認得……“狼牙幫”的二幫主屠昌義,刑堂堂主賴秀長,另兩個,哼,卻是屠昌義的一雙好朋友……“銀虹”廖全,“飛月”史賓,再過去是個狹臉闊嘴的中年人物,秋離亦覺眼生,不過他曉得也脫不了“狼牙幫”的圈子,因為他們六個人全站在一起。
乾咳兩聲,曹豐扯動了一下他滿面深刻交縱的皺紋,緩緩地道:“章兄所言極是,我等既受邀而來,當無臨危退縮之理,雖是強敵於前,也只有傾力一拼了!”
“青鵬”屠昌義接口道:“何況,姓秋的與我們以前亦有一段過節,正好在今天一併了結!”
章森一伸姆指,讚道:“‘狼牙幫’果然仁義齊天,老夫在此代汪家寡婦謝過……”他又轉向另一個體形偉岸,面如滿月的人物:“‘陸上一龍’管力管兄,想亦同曹幫主之見無異吧?”管力微微一笑,道:“當然。”
這時,四個身著羊皮襖彪形大漢齊聲道:“章大哥,我哥兒四個的意見你就不必問了!”
抱抱拳,章森笑道:“好,‘四鐵柺’硬是好漢!”
接著,他又交待汪剛道:“汪老弟,叫你的手下們準備廝殺!
用力一點頭,汪剛洪聲道:“放心,章大哥,百多弟兄,俱乃我與先兄的老班底,他們早已等著今天這個時辰了!”
章森高聲道:“各位兄臺,方才大夥業已表明誓死一戰的決心了,老夫可以斷言,無論在同道的仁義上,江湖的傳規上,做人的道理上,這番決策是正確的,亦是頗值讚揚的,由此證實,大傢俱乃忠義之士,信諾君子,就算我們拋頭灑血,也是可面對諸天神靈,無愧於後世子孫了!
突然,秋離狂笑一聲道:“姓章的,你那番謬論完了沒有?你們企圖截殺朝廷退隱的清官廉史,糾結這一批棒老二,土匪強盜,集扒手於大成的兇徒於此,妄想以血掌逞惡,以毒心施暴,甚至連人家婦孺老弱全不放過,算是哪門子仁義,哪門子信諾?又符合哪一點江湖傳規與做人的道理?諸天神靈保佑好人善士,豈會庇護你們這群豺狼虎豹,歹徒奸匪?而你們這種卑劣行為,將來若不貽羞後世,使子孫蒙其恥辱,那才叫怪呢?”章森一下子答不上話,藻臊得老臉通紅,張口結舌道:“你……你……強詞……奪理……”笑了笑,秋離道:“你們不要受了那婆娘的蠱惑與表情上的欺騙,其實她那一套只是最簡單的激將之法而已,各位全是老江湖了,不會看不出來,我知道,你們少數是情而難卻,不得不硬著頭皮撐好漢,但大多數卻是有了好處才來拼這個命,說句真心話,你們哪個是與汪鐵頭有這種過命交情的?不是我煞風景,拆你們的臺,只怕你們其中真正為了仁義公理而肯捨命的人是太少了,我不清楚汪寡婦那四千五百兩黃金‘是怎麼個分派法,但我可以十分坦誠地告訴各位,不管你們得到多少金子,卻全不如你們的生命值錢,而且,若沒了命,便有天大的財富又濟得甚事?還不是幻夢一場!”一番話,是又輕又重,又勸又諷,直將錢秀姑這邊的一干幫手弄得面紅耳赤,羞怒交集,但卻好半晌駁不過去!吸了口氣,“青鵬”屠昌義氣恨地道:“秋離,你不用仗著你的唇鋒舌利來這裡賣弄,我們不吃你那一套!別的不說,你幾次三番與本幫作對,砸了我們的買賣,強行插手干涉豐幫的私務,殺害本幫弟兄,又勾引本幫叛逆,端端種種,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又到此地替姓陳的狗官出頭擋事,更是欺人太甚,新仇舊恨,正好一起結算!”章森也大聲道:“好,好叫他知道天下之大,並不是他姓秋的一個人就可以橫行的!”涕淚末乾的錢秀姑又幹嚎著:“姓秋的好毒啊,殺人放火的事他全做了,今天卻在這裡裝成個好人樣,含了滿口汙血來噴我們……各位叔伯,他業已騎到我們頭上來撤尿,罵著譏消著我們,毫不把我們當成人看,我們就能這麼叫他鄙視,這麼叫他笑話麼?今天若不收拾了他,日後大夥哪還有臉再在道上混下去啊!……”人們的情緒尚不待平靜,思考尚未及周詳,便又被錢秀姑搞得怒火中燒,群情激憤了,“四鐵柺”首先厲吼:“我們拼了,說什麼也拐了,媽的,簡直欺人太甚!”
屠昌義也大叫:“姓秋的也只是個人,沒什麼大不了,大夥齊心幹掉他!”
汪剛咬牙狂吼:“今日不除此撩,將來任是誰也後患無穿,大哥英魂不遠,佑著我們替你報仇啊!”
“陸上一龍”管力最是深沉自持,他默無一語,可是,滿月般的面孔上卻已顯出明顯的鬱侶之色了。
“禿鵬”章森環視四周,洪亮地道:“眾志成城!諸位兄臺,我們就給對方以致命一擊!”
錢秀姑打鐵趁熱地尖叫:“蒼天在上,鐵頭稱看著我們啊,我們就要為你報仇,摘下狗官的首級在你墓前祭奠了!”、站在那裡,冷眼旁觀的秋離不禁搖頭,他喃喃地道:“這些人全暈頭了……他們競幼稚到看不透錢秀姑那妖婆娘的鬼話?該死……”在他後面,洗如秀笑道:“兄弟,這群瘋子個個全頂著一臉黑氣,註定要倒黴啦!”
秋離無可奈何地道:“這是他們自找,怨不得人!”
踏上一步,洗如秀道:“早了早好,奶奶的,頑石不點頭便砸碎頑石!”
秋離笑了笑,道:“如今,也沒有別的法子啦!”
洗如秀低促地道:“怎麼個幹法?你分派吧,但記著‘昭官兄’父子的性命最重要,他們就在後頭那輛篷車裡。”
秋離果斷地道:“沒什麼好分派的,老洗,你與你的人護住篷車就得,其餘的事我一個人接下啦!”睜大了一雙腫泡眼,洗如秀忙道:“你可搞清楚了他們這窩於畜生乃是一哄而上的啊,別以為他們會和你單掄單地挑!”笑笑,秋離道:“放心啦,老洗,比這更大的陣仗我一個人獨力應付過,你看我不仍是好生生地活在這裡?”吞了口唾沫,洗如秀無奈地道:“好吧,你得加意小心才是!”
眨眨眼,秋離道:“老命是我自己的吶,而我還並不想就此歸天,哥!”
知道他這位把弟那種硬得叫人跺腳的脾氣,洗如秀不再說什麼了,他拍拍秋離肩膀,迅速退下,手一揮,“飛狼幫”的人馬立即已圍布成一個圓陣,圓陣中央,便是那輛雙縷篷車了。
就在這時,對面“—陣霹雷似地吼聲突起:“殺過去摘狗官頭!"四條人影彈上半空,齊齊翻滾,分成四個不同的方位撲向了篷車,幾乎在一個時間,另六條人影彈向秋離衝來。
“好兒子們!秋離大叫一聲,身影倒射起七丈之高,業已超過了那四條人影躍升的高度,人在空中,銀牛角的乳銀色光華宛似一輪淬現的光環,“嗚——”聲暴旋,左手急揮,三十九記貫足“彌陀真力”的掌勢已劈向地下的六條人影!
在乳白泛銀的弧形光環翻動裡,四隻黑烏烏的沉重鐵柺“叮噹”連聲地被震擊得東斜西歪,地下衝來的六個人也慌忙竄躍開去,三十九股巨大的力道擊得地面“嘭嘭”連響,積雪夾雜著溼泥紛飛!
斜刺裡……
一條身影有如大鳥般飛騰而來,袍袖飄舞中一道金閃閃的光芒電刺秋離——那是“陸上一龍”管力懾武林的兵器“金龍鞭”。
秋離突然貼地暴掠而出,一個騰身迴旋著仰升,銀牛角”幻映出漫天的角影在一片神哭鬼號的刺耳怪嘯聲裡罩向了管力,同時,他的左臂揮閃成波浪般的急顫,眨眼間一百掌已自一百個相適的角度合撞向同一目標——管力。
尖叱著,而管力的叱聲卻透露著至極的驚愕與慌亂意味,他的“金龍鞭”奮力展布成一面以條條光流交織而就的金網,但是,他擋得過來自四面八方的角影,卻無法盡阻亦來自四面八方的掌刃,於是,“吭”地一聲悶啤,這位本領精湛的“陸上一龍”陡然連中十七掌——宛如十七記鐵錘狠狠砸上了他的身體,頓時骨碎肋斷,內腑震裂,滿口鮮血狂噴著,一頭栽向地下!
“不好!��苄滯炅耍*
是誰發出一聲驚怖的長號,當這聲長號還帶著一縷顫抖的餘音,秋離已在飛起一百三十七角中再度盪開了四隻猛襲而來的鋼拐,他貫足“彌陀真力”的“閻王斬”法也由左手單招淬展——“嘭嘭”兩聲,“四鐵柺”中的兩人業已手舞足蹈地被震向了半空,就地候翻,銀牛角“笸”地一聲透穿了另一名“鐵柺”的胸膛,當那第四位仁兄正在膽裂心寒的剎那,秋離一記“鬼索命”已活生生砍扁了對方的腦袋!
滿空的鮮血摻和著腦漿在並濺,銀牛角的乳白色銀光霍霍掣閃,有如狂飄風杆般的掌力縱橫劈撞,秋離混身浴血,形同厲鬼魔神!
有“小勾魂”之稱的“狼牙幫”刑堂堂主賴秀長剛好迎上了挾以萬鈞之力而來的秋離,賴秀長不禁魂飛魄散,倉皇退避,手中的一柄“虎頭七環刀”連伸也不敢往前伸一下!
他這一退,啊,他後面的“飛月”史賓便正好填上他的空缺,史賓大吼如雷,形如彎月的鋒利大鍘刀猛砍直劈,秋離淬然滑步,當大鍘刀稍差一絲地擦過他的身邊,銀牛角已在閃抖中將史賓身上捅穿了七個大血窟窿!
“銀虹”廖全狂吼著由一邊撲到,摟頭蓋臉便是疾如排浪般的三十一劍,他的劍又窄又長,一旦舞展,就宛似雪花繽紛,銀虹層疊,果然威勢可觀!但是,秋離卻不避不讓,看準目標,聚起全身的“彌陀真力”猛劈向前,又見一股成形的罡力在一片“呼嚕嚕”嘯吼聲裡矯龍般直搗而出,廖全的攻勢尚未夠上位置,業已被撞飛出去,血濺肉散,腑臟進裂——就象是吃炸藥炸開來一樣!
藉著出掌的反彈之力,秋離“呼”的倒飛起來,凌空轉旋,又是一百三十七角,又是一百掌罩住了正在東閃西躲的賴秀長!“虎頭七環刀”的“嗆郎”撞擊聲夾雜著賴秀長尖厲的鍔號,這位“狼牙幫”的刑堂堂主那細瘦的軀體便幾乎裂成了一塊塊地分向四周拋散!他委實已盡了全力封閉敵人的攻擊,但是,奈何力有不及!
“我和你拼了!”
“狼牙幫”幫主曹豐嘶啞地吼叫著凌空落下——他選擇了最適當的位置,正落向秋離的頭頂!
曹豐的功力果是驚人的,不愧為一幫之主,身形剛現,暴起九十一掌斜劈敵人,右手倏翻,霸道之極的“劑心鉤”已插向秋離胸膛!
秋離的黑包頭巾飛拂——他就地猛旋,旋轉中又準又狠地揮出九十一掌硬迎,銀牛角微仰倏敲,“當”地一聲,竟那麼湊巧地一下子將曹豐的“劑心鉤”砸歪!
此刻,秋離身後,汪剛手拿“鬼頭刀”,悄無聲息地乘隙而上,形色猙獰地咬牙猛然揮刀!
“叱嘿!”
口中出聲,秋離的銀牛角淬然自肋邊暴戳,汪剛的“鬼頭刀”隔著他的頭頂尚有寸許距離,已然慘號一聲被撞了出去,銀牛角灑著滴溜溜的血珠子拔自他的小腹深處——只那一寸的距離,他卻永遠也無法超越了!
號稱“劑心裡”的曹豐瞄準時機,閃電般掠進,抖手出鉤,光點顫幻中疾刺秋離!
銀牛角帶著淋漓的血水呼嘯翻飛,就象角上生著眼睛;奇準無比又奇快地磕開了曹豐這一連串的襲擊,曹豐虎口進裂,咬牙急退,可是,這一遭秋離卻已不容對方再度全身而還了“譁”聲震顫,一股血箭出自秋離口中,這股血箭去得那麼迅速,那麼快如流光掣閃,又那麼不可思議,當惶恐躍退中的曹豐發覺,那股血箭業已撞上了他的面門,與他的面門同時炸裂開一片朦朧的血花!
連正眼也不看一下,秋離“呼”地騰起,撲向那竟然挪腿開溜了的“青鵬”屠昌義!
橫裡,一條人影倏地攔截,哈,競是那同為一“鵬”的“禿鵬”章森;章森紅臉泛紫,頰肉緊繃,他一上來就是呼呼轟轟地七式二十七掌!
秋離“嗤”地一笑:“混元掌力!”
四個字吐自他的口中,他卻並不接鬥,一個暴翻,套在手上的銀牛角“嗚”地一聲飛擲而出,他是用了全身力量作此一擲—對象乃奔逃出去的屠昌義!
慌不擇路的屠昌義正在心膽俱碎地奔逃,驟覺背後聲響,眼梢子餘光一瞟,不禁連血液似都凝固了,他大吼著,猛地回身使手上“蛇紋牌”揮擋,只見銀乳色的光華淬閃,“票聲脆響,銀牛角競已洞穿了這面生鐵所鑄的“蛇紋牌”,震斷了屠昌義的雙手十指,一下子將他釘死於地!
章森的二十七掌全然落空,又聽得後面那聲令人毛髮偉然的慘嗥傳來,他早已驚悸不堪,心神便越發震駭得象是隨時都要昏迷了,就在這時,秋離狠毒地大笑道:“老章,我不佔你便宜,咱們就用空手玩玩……”狂喊著,章森快攻猛進,又是挾以“混元氣”的三十三掌!秋離原地不動,倏然閃晃,掌影突然如血刃般團團旋迴拋射,其密度之大,幾已將整個天地空間排滿,而且,貫足了“彌陀真力”!
於是……
“劈打劈打”的擊肉聲,折骨聲立即串成了一片,章森肥大的身體踉蹌後退,一面退,他的兩隻眼睛一邊恐怖又迷茫地瞪著秋離。當這位“禿鵬”退到第七步上,卻彷彿全身都‘失去了骨架子,癱瘓般緩緩跌倒!
披風掄成一個傘弧形,秋離快如鬼魅般閃向“狼牙幫”來人中倖存的一個好手那邊。那人中等身材,狹臉闊嘴,只不過,如今早已是驚得呆若木雞般站在一干同樣呆若木雞般的百名汪鐵頭舊日手下之前,一張狹臉亦驚窒得象是扁的了秋離那冷酷的目光開始投注向那人的臉上,這位仁兄竟在驀地哆嗦一下,“路跟”一聲墜落了手中的那柄“月形斧”,跟著“撲通”一聲跪在當前!
微揚的雙掌一彈收回,秋離生硬地道:“什麼意思,你?”那人闊嘴一裂,目含淚光顫抖著道:“饒……命!”
秋離注視著他,緩緩地道:“你在‘狼牙幫’裡,算是什麼角色?”哆嗦著,這人面色慘白,驚慄地道:“‘鐵花堂’……堂主……李賢……”秋離微微眯上眼睛,低沉地道:“站起來。”
那李賢剎時全身冰冷,唇角抽搐著:“我……我……秋……壯士……請……饒……我……性……!”
秋離冷冷地道:“站起來說話,朋友,別忘記你也算是有點分量的人物!”
神色中流露出來的那種痛苦與羞愧,簡直就象有什麼東西在扭勘李賢的心,他掙扎著,顫巍巍地爬了起來,深深地低下頭去,牙齒咬得都快將上下領頂裂了!
凝視著他,瞬息後,秋離淡漠地道:“你走吧,朋友!”
蹬地一機伶,李賢抬起那驚鄂又惶恐的長臉,畏縮地,訥訥懦懦地問:“秋……壯士……你……呃……你是說……你是說……放我去?”轉身離開,秋離揮揮手,丟下一句話:“不要再羅咳!”
僵窒了一剎,李賢顫抖著抱拳朝秋離的背影,然後,他放開腳步,踉踉蹌蹌地往來路奔去,不回頭看一眼,甚至連棄置地下的兵器也不要了。
現在,“飛狼幫”在洗如秀率領下仍然靜肅地維持著先前的圓陣,沒有絲毫變動,而對方,除了錢秀姑與她那百來名手下之外,所有的好手業已全軍覆沒!
洗如秀回頭交待了“一筆鉤天”葛維幾句話,然後,他大步迎向秋離,肥胖的臉孔上透出那麼由衷的敬服之色,伸大姆指,他道:“兄弟,不得了,你這身本事簡直就可以上天了!嘖嘖,什麼叫高手,什麼稱強者?你便可以完全攏括啦!”
秋離笑笑,道:“不過只是些殺人的技巧而已,沒什麼值得誇譽的。”
洗如秀感激地道:“別說得這麼輕鬆,殺人的技巧也要看用來行仁或行惡,兄弟,在你手裡可不就是打擊邪魔鬼道的最佳法寶?老實講,今天若非遇上你,哥哥我們這一遭恐怕就得鬧個血濺頭飛,沒眼前這等自在了!你想想,他們那群烏龜王八蛋會如此便宜地躺下來?多少也得拉上我們幾個墊棺材底呀!”
頓了頓,他又小聲道:“方才那傢伙——是姓李的吧?兄弟,你怎的忽然大發慈悲,將他放生啦?”吁了口氣,秋離道:“老洗,你應該明白!”微微一怔,洗如秀道:“我?應該明白?”低喏一聲,秋離道:“老洗,那李賢也算一名武士,你知道,世上再沒有什麼比一個武士的屈辱更令人酸楚與悲憫的了……”洗如秀唇角抽動了一下,頗有所感地頓首道:“你說得對,兄弟,你說得對!”
回頭望著對面百多名宛似僵窒過去的敵人,秋離低沉地道:“如今,這些小角色你打算怎麼處置?”洗如秀一笑道:“你說呢!”
秋離目光投注在象是泥塑木雕般硬挺挺地站在那裡的錢秀姑身上,錢秀姑面色如鐵,毫無血色,那模樣,彷彿只是一副失魂的行屍走肉了……搖搖頭,秋離道:“你自己琢磨,老洗,我不好出主意!”
洗如秀慢吞吞地道:“我的意思——除了那汪鐵頭的寡婦以外,其餘的一律放走!”
攤攤手,秋離道:“你看著辦吧,老洗,我沒意見。”
於是,洗如秀向前走近幾步,厲聲道:“汪鐵頭手下的遺孽全聽著了,本來似你們這等欲待截殺朝廷退隱清官,糾眾逞兇賣狠的惡毒行為,理該刀刀斬絕半個不留,但爺們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們爹孃養了你們這麼大也不容易,是而特別網開一面,慈悲大發,除了那妖婦錢秀姑不能輕饒之外,其餘的人便放你們一條生路!”百來名大漢這時才如夢初醒般依然驚悟,隨即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每個人的神態全已透著那種說不出的僥倖味道與瑟縮形色來,有的甚至已開始慢慢朝後挪動腳步……洗如秀隨即石破天驚地大吼:“在半柱香時間之內,我們馬上展開搜殺,如果發現任何一個人尚在左近徘徊逗留,立斬無赦,你們還不逃命?還不恨爹孃少生兩條腿樣地逃命?哦呸!”.“後面,“地堂滾刀”林清適時高叫:“現在開始計算時間了!”、“一筆鉤天”葛維手一揮:“十五名弟兄準備跟隨我展開搜殺行動!”當一陣鐵鏗鏗,雄昂昂的“嗨”聲回應,十五個體格強健的飛狼兒郎開始踏出,對面,已響起一片騷亂喊叫聲,百來名汪鐵頭的舊屬竟然一鬨而散,果真象恨爹孃少生兩條腿一般,個個擠推奔跌,爭先恐後地往高地下面逃去!
秋離冷眼看著,不由也替那錢秀姑感到悲哀!
“老洗,江湖上的義氣,在他們那群人身上,可真是半個子兒也不值了,人性競是這麼寡絕的麼?”洗如秀哼了哼,道:“他們懂得什麼烏的義氣?以前汪鐵頭活著,固然能以領著這些人舔刀頭血,發逍遙財,安逸自在,汪鐵頭翹了辮子,他的寡婦也一樣可以奉養著這些人,給他們生活上的索須,但真待要他們賣命的時候,情形便全不同了,這些人能吃安樂飯,享太歲福,可是有幾個肯於真正替他的主子擠老命?兄弟,講義氣要看什麼人,這批畜生只曉得揀現成,說大話.哪個打心眼裡講義氣?何況義氣二字也不光是用講的,可得用點什麼實際的行動來村託一下才行哩!”吐了口唾沫,他狠狠地道:“譬喻現在,他們哪一個要講義氣哪一個便得豁上老命,哼,義氣和老命一比,他們業已挑選老命要緊啦!”
秋離嘆了口氣,道:“江湖道義早已失落,不想卻失落至此!”
洗如秀低聲道:“可不包括我們!”
笑笑,秋離道:“如果我們也不講道義了,者洗,道上就更要混亂了!”,這時——“一筆鉤天”葛維走了下來,輕輕地道:“瓢把子,就剩下那婆娘一個人,她還在那裡發楞呢!”
目梢子瞄著孤伶伶獨自站在那裡不言不動,毫無表情的錢秀姑,洗如秀臉色一沉,硬繃繃地道:“叫她到地底下去發.楞吧,幹掉她!”
葛維小心地問:“我去?”
洗如秀一瞪眼,道:“幹掉一個臭婆娘莫非尚得我親自動手?”尷尬地一笑,葛維忙道:“不,瓢把子,我不是這個意思洗如秀橫著眉道:“那又是什麼意思?”搓搓手,葛維訥訥地道:“瓢把子……她是個女人吶,我,呢,我一向沒對女人下過毒手……”“呸”了一聲,洗如秀咆哮:“你暈頭了,你知不知道就是這個女人想截我的老友?意欲屠盡一個清廉官吏的全家老幼?你知不知道就是這個女人糾集了一批三山五嶽的狗熊,兩道上的鬼頭蛤蟆臉,要在荒野僻地中一個一個收拾我們?這個婆娘簡直心如蛇蠍,.狼毒卑劣得不象個人了,你他奶奶卻還在這裡憐香惜玉?混帳東西!”
捱了一頓臭罵,葛維不敢再講什麼了,洗如秀仍舊冒火道:“今夜裡若非我的把弟適時趕來,將他們殺了個人仰馬翻,丟盔解甲,葛維,單憑我們的話,到現在還不曉得會搞成什麼場面呢,說不定輪到人家可憐我們也未可言,他奶奶平時看你倒還精明,怎地現下你卻呆成象根驢鳥一樣?”葛維忙道:“瓢把子息怒,我去,我去就結了……”重重一哼,洗如秀道:“別和她纏黏,這婆娘本身功夫稀鬆,你一上去便擺平她,省得拖延了我們上道的時辰!”葛維咧嘴苦笑道:“是,瓢把子!”
答應著,葛維一步一步地挪著腿,磨磨蹭蹭地好不艱難,秋離看在眼裡,不禁失笑,他低聲道:“老洗,這差事還是交給我辦吧。”
洗如秀搖頭道:“你歇著,兄弟,今晚上你馬夠辛苦了,大梁全由你承擔啦,這些枝枝節節,豈能仍勞使你?葛維辦得了的!”
秋離微微一笑道:“他當然辦得了,問題是他辦得順不順心,老洗,的確有很多人不習慣向女子下手,縱然那個女子是十惡不赦的!”
翻翻眼珠子,洗如秀道:“既然在道上闖,就得有這個逆來順受的本事,哪來這麼多習慣不習慣,奶奶的,若想事事稱心如意,乾脆回去當老太爺不好?”秋離不以為然地道:“話不是這麼說,老洗,能不強人所難就不必強人所難,擺了一個合適人選你不挑,卻偏偏去硬指一個不合適的人辦事,這不太顯得彆扭了麼?”洗如秀道:“這是小事,不勞你……”笑笑,秋離道:“自家兄弟,有什麼客氣的?”說著,他適自向仍在慢慢朝前拖著腳步的葛維叫道:“葛兄,你且在……”葛維立即停步,回頭道:“秋大哥,有事?”
大步走近,秋離道:“我來替你動手,媽的,我對整治這種婆娘最有心得!”
葛維頓時心情一鬆,但卻不放心地望向他的瓢把子,等待他們大當家的表示,洗如秀一邊也跟了上來,邊悼然道:“別看我,下次你再打你老婆,我不剝了你的皮才怪——奶奶的,還不好意思向女人動手哩!”
葛維汕汕一笑,如釋重負,他知道他的瓢把子業已同意讓他免掉這樁苦差事了……來到錢秀姑面前,秋離朝她端詳了一番,淡淡地道:“汪大嫂,相信你已看清眼前的倩勢了,你還是要自己解決呢,抑是麻煩我們代勞?”機靈靈地一顫,錢秀姑睜大了一雙眼睛瞪著秋離,好象她這時才認出了秋離是誰,也好象剛剛才從一處虛幻漂渺的境界裡返了魂一樣,表情是如此的生澀,如此的悲切,如此的怨恨,又如此的絕望,但是——卻沒有驚懼!
深深吸了口氣,錢秀姑語聲竟然出奇地平靜:“秋離,今夜的事,全是你一個人給我壞了!”
秋離點點頭,道:“對一些暴虐的行為,我經常是加以破壞的!”
錢秀姑冷清地道:“不用說冠冕堂皇的話,秋離你的殘酷、狡詐、卑劣,更不在天下任何一個歹人之下!
笑笑,秋離道:“那是要看對誰而使,汪大嫂,對你們,自然就必須如此,因為若不比你們更壞一點,你們就不會明.’白還有人行事行得更絕!”
咬咬牙,錢秀姑一指遍地狼藉的屍體,痛恨地道:“你看看,秋離,你看看,這滿地的死人,全是你獨自的傑作,你還有沒有一點人性?有沒有一點人味?”秋離冷冷地道:“多少年來,對這種江湖敗類,道上小賊,我便一直是用的此等方式加以懲治,汪大嫂,在我來說,認為理所當然!”錢秀姑握拳透掌,目毗欲裂地叫:“仍是頭殺人不眨眼的瘋狗!”秋離毫不惕怒地一笑,道:“任你血口相噴,橫加汙衊,公道自在人心。”
站在旁邊的洗如秀大吼道:“妖婆子,你死在臨頭,竟還亂吠亂咬?奶奶的,你是想多受點罪?”狂笑一聲,錢秀姑尖叫:“不用嚇唬我,姓洗的,你家姑奶奶早已將這條性命豁出去了,今夜收拾不了你們,算是姑奶奶時運不濟,但你們若想叫我乞憐求恕,如那姓李的窩囊廢,我勸你們打消這個主意,姑奶奶寧叫你們活剮了,也不會裝一點歪!”
洗如秀一斜眼,不屑地道:“你把你自己看成什麼三頭六臂啦?還以為不得了哪?老子要整治你,和整治一條母狗一樣,你想裝英雄好漢只怕也裝不成!”
錢秀姑大叫:“那麼,你就過來整治呀,光靠你的這個把弟撐腰賣狠,不是太也沒有出息了麼?”勃然大怒,洗如秀吼道:“他奶奶好刁潑的賊婦,老子這就來超度你!”
一伸手攔住了怒氣衝衝的洗如秀,秋離淡淡地道:“老洗,她就是要氣你,你這一氣,可不正中她的下懷?算了,和這婆娘鬥口勝之不屑。”
洗如秀憤然地道:“宰了去球,還和她羅嗦什麼?”錢秀姑突然古怪又瘋狂地尖笑道:“我便早早告訴你一件事,姓洗的,不錯,今夜我們在這裡是栽了跟頭,弄了個全軍盡沒,但是,你可知道我們一共分兵幾路?我們這一路栽了,另一路是下會栽的,而且,如今定然早已得手——我無力斬殺陳衡川這狗官,出不了心頭一口冤氣,但宰掉他幾個親人,也堪可告慰先夫在天之靈!”
呆了呆,洗如秀有些驚疑地問:“你是什麼意思?”雙手一叉腰,錢秀姑擺了一副女光棍的賣相,潑野地道:“什麼意思?姓洗的,你未免也太低估了我們的能力,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們將陳衡川狗官全家分為三路逃走的計劃?我們非但探查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並連你們這三路人馬所經的路線,護送的哪一路人手,我們也瞭若指掌,我不妨再進一步告訴你,我們因為力量不足,只分開兩撥行事,我們這一撥直接兜截你們,另外一撥便截殺褚升的那一路,哼哼哼,我早已做了最後的打算,如果我們這一撥得不了手,截殺褚升那一撥卻必然不會落空!”發覺洗如秀的面色大變,錢秀姑不覺起一陣無比的滿足與快感,她口沫飛濺,邪惡又陰鷲地尖笑著繼續說道:“我說得不錯吧?褚升護送的狗官內眷,雖說不及狗官本人重要,但也有狗官一妾二妹在內,另外,他的幼子和兩個侄兒也在其中,現在,我恐怕狗官是再也見不著他這些親人嘍……”大吼一聲,洗如秀憤怒加上驚震地叱道:“你你——你這毒婦,你簡直齷琢透了,狠心狗肺的奸刁賤人,你競卑鄙到這等地步,好可恨,好可恨……”一仰頭,錢秀姑完全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味道,她夷然.不懼地道:“洗如秀,姑奶奶不是省油的燈,姑奶奶豈是這般好吃的!你打了我一耙,說不得我也要還你一叉,你當就如此簡單?光是硬對硬的面上來?哼哼,暗裡頭我早已為你想著一手啦?”洗如秀暴跳如雷,大叫道:“賤婆子,你馬上就好受了,老子若不一點一點活拆了你,老子就算是你生養的……我叫你狠,我叫你毒,我會立即令你嚐到以血還血的滋味!”
這時,秋離微笑道:“別緊張,老洗,這婆大話說慣了,你怎知道她的話就一定是真?況且,那批兜截褚升的人物能否得手亦末敢言,就以眼前他們這些酒囊飯袋來說,那另一撥人也不見得會是什麼三頭六臂!”冷悽悽地一笑,錢秀姑道:,“用不著在那裡瞎安慰他了,姓秋的,我索性直截了當地說了吧,你們以為攔截褚升那一種的人物是誰?”秋離笑吟吟地道:“你說是誰?天兵神將?大羅金仙?”錢秀妨陰沉地道:“且慢得意,秋離,我說出來你就不會感到有這麼好笑了—;他們是‘無邊湖’的兩位魁首施甫,謝佳率同手下十七名硬把子!”
雙頰的肥肉猛一抽搐,洗如秀大叫:“狗操的‘無邊湖’!
老子要掀了你們的窩!還有你這賤婆娘,我一定得剜出你的心肝來,看是什麼顏色!”
秋離一笑道:“早是黑透的了,不用剜出來看便曉得!”
冷森地,錢秀姑道:“你們叫吧,罵吧,我反正宰一個夠本,宰一雙撈一個,吃不了虧!”
又氣又驚又恨,洗如秀禁不住冷汗凌凌,呼吸急促,他一回頭,叱吼道:“葛維,你馬上和林清帶二十名弟兄快馬加鞭,趕到褚升那邊去一查究竟,真他奶奶急煞人了!
錢秀姑眼珠子一翻,幸災樂禍地道:“何必麻煩?現在派人去業已來不及了!”
洗如秀惡狠狠地道:“如果真的出了差錯,錢秀姑那你就準備著慢慢挨剜吧!”
秋離不緊不慢地道:“葛兄,不用去了。”
正待轉身的葛維不由一怔,諤然道:“不用去了?”點點頭,秋離道:“是的。”
洗如秀大聲道:“什麼名堂?為什麼不用去了?”哧哧一笑,秋離指指錢秀姑道:“她不是已經說過了麼?現在才派人去,來不及啦!”
猛一跺腳,洗如秀吼道:“怎麼聽這賤婆娘扯蛋?不管她說的是真是假,我們總得儘儘人意呀,豈可就此不聞不問?你又叫我如何向昭官兄交待?”擺擺手,秋離道:“別急,老洗,我另有道理。”
洗如秀忙問:“決說,什麼道理?”
秋離下笑道:“‘無邊湖’的一窩子畜生,早就在我來這裡之前收拾淨了,連一個也沒給他們留下。”
大大蘭.呆,洗如秀隨即又驚又喜地道:“當真!”
秋離正色地道:“這是開得玩笑之事麼?我與‘中原雙絕劍’之首‘金絕劍’衣帆老前輩二人聯手合力,不折不扣整整解決了‘無邊湖’十九個人;剛才錢秀姑已經說過了,這十九個人是‘無邊湖’的大頭子施甫,二頭子謝佳,加上他二人手下的硬把子十七名,數目正對。”
洗如秀喜笑顏開,如釋重負地道:“那麼,你也遇著褚升他們了?”、點點頭,秋離道:“自然,要不我怎麼找來的?我又沒有末卜先知的本領,如何會知道你們在這裡,全是褚升指點我的。”
呵呵大笑,洗如秀撫著心口道:“他們那一路沒有人受損吧!”
秋離笑道:“半個也沒有,等他們到達那家客棧,我和衣前輩早已代他們將伏兵肅清埋妥了,他們可是揀的現成便宜連根指頭也沒有彈上一下,媽的,我還得向你索犬消災費’哩!
洗如秀大笑道:“沒有問題,沒有問題,哥哥我一定照數給,呵呵,兄弟,這次事情,你是第一功!
秋離吁了一口氣,道:“等回山後再論功行賞吧!”
他們這裡又談又笑,錢秀姑的神色可是逐漸為晦澀了,她怔怔地站在那裡,牙齒咬得緊緊的,鼻孔急速俾合,嘴角抽動不停,宛如在痛苦與疑惑中努力思考著什麼問題……下巴一抬,洗如秀得意洋洋地道:“賊婆娘,我兄弟的話約莫你也全聽到了?如今你還有什麼法寶可使?奶奶的,這可叫人算不如天算,為非作歹的人是永遠也搶不到前頭的!”
錢秀姑冷冰冰地開口道:“我根本不信!”
秋離一笑道:“沒有人強迫你信,錢秀姑,或者你以為‘無邊湖’的那群野種不得了,但在我眼裡,他們卻實在平常得很,平常得幾乎令我失望。”
雙眸中的光芒其毒如蛇,錢秀姑死死地盯視著秋離,半晌,她緩緩地道:“你真的殺了他們?”’秋離平靜地道:“不錯,姓秋的自來對本身的所作所為不打誑語!
不由自主地一機伶,錢秀姑冷峻地問:“你能指得出在你所殺‘無邊湖’那些人裡面,有他們哪一線的頭兒?”毫不思索,秋離道:“我只知道第一個被我幹掉的,就是他們的‘藍’線頭兒!”
於是——
募然全身冰冷,心往下沉,錢秀姑唯一的報復希望也頓時幻成光影,她原以為就算不能摘掉仇家陳府尹的頸上人頭,至少也可以使陳家遭到親亡戚散的打擊,.但是,如今她曉得,她耗。費了懲多心血,懲多錢財方始佈置妥當的報復計劃,竟然一點功效也未曾發揮,非但沒有傷著陳府尹半根毫毛,沒有陷害著陳家的任何一人,反令她的一群幫手血灑五步,。命斷當場,就連她自己,眼前也是進退維谷,到了性命交關的時辰了……她知道,秋離說的話不會是騙她,正如秋離所說的,這無須欺騙,況且,秋離的答覆也是正確的,“無邊湖”這次來人中,果然有著五線中的“藍線”頭兒在內,實際上“無邊湖”兩個魁首此遭所率的好手裡面,也就只有五線中的“藍線”頭兒偕行,這已毫無置疑地證實了秋離所言不虛,否則,他安能猜得這般準確?但秋離的話果是真的,錢秀姑便再也沒有任何指望……悽悽慘慘地一笑,錢秀姑緩緩地道:“你可真幹得乾淨利落,秋離,一點退路也不替人留礙……”秋離平靜地道:“是你先不替人留退路的,錢秀姑,你一開頭就擺的是趕盡殺絕的架勢,你既如此,又叫我們怎麼個客氣法?”深深吸了口氣,錢秀姑悠然道:“本來,這次舉事成功的希望是很大的,至少也會有部分效果,卻全叫你一個人給搞砸了,而且,你給我攪弄得一敗塗地,滿盤皆輸,秋離,我們原是無怨無仇的礙……”臉上的表情有些怪異,秋離低沉地道:“不錯,我們原是無怨無仇的,壞就壞在你和陳府尹有仇,這就牽連上我的拜兄,也就扯上我了。”
錢秀姑僵硬地伸出手攏了攏鬢髮,整了整衣裙,沙啞地道:“如今,我算全完了,任什麼也沒有了,親人死光,夥伴散盡,家財蕩然,只剩下滿腔的怨氣,無盡的悲憤……秋離,這樣活著又有什麼意義?一個女人混到我這步田地,真還不如死了好……”舔舔唇,秋離木然道:“我很替你難過,錢秀姑。”
一仰頭,錢秀姑十分鎮定地道:“犯不著來這一套,秋離,好,我就自己了結,橫豎我不死你們也不會安心的,是麼?”秋離微帶尷尬地道:“話說得太清楚未免就欠缺情調了,錢秀姑,這全是你自找,當初也沒有人逼你這樣做,如果你早想開一點,明白點事理,又何至於搞到現在的下場?”錢秀姑冷淡地道:“不要向我說教,姓秋的,換了你是我,只怕你比我更要來得橫些!”低喏一聲,秋離道:“隨你說吧,幸虧我不是你。”
彎身自靴筒子裡抽出一柄光閃閃的匕首來,目注匕首尖端,錢秀姑悲涼地一笑,吶吶地道:“我就如了你們的心意轉過身,秋離不願再看下去,他心中實在有些窩囊的感覺,這樣逼迫一個女人自盡,縱然那女人是十惡不赦,狠毒如蛇的,卻總也有點不是味道,那好歹也是個女人哪,但是,如說放了她,日後她若不再找機會宰掉陳府尹全家老少才怪,這個險更是秋離所不敢冒的……突然間——一縷銳風奇快無比地猛刺秋離背心,來勢是那樣的快法,秋離不用猜測便立即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他雙眉輕皺,卻不回頭,當他感覺到刃尖沾衣的一剎,身子巧妙之極地微微滑斜——只是兩三寸幅度的滑斜,看去就象他無意間的轉側了一下身體似的,同時,他的左肘也難以察覺地往下一沉輕拾,這些動作全在眨眼的工夫完成,於是,只見面目猙獰如鬼的錢秀姑往前一踉蹌,猛戳的匕首稍差一線落了空,秋離輕抬的肘節又恰好撞上她執著匕首的臂彎,寒光閃處,那柄匕首淬然向後反插,剛好不偏不斜地刺進了錢秀姑的心窩——宛如是她自己在一擊不中之後突然回刃自殺一樣!
這時,洗如秀與葛維的驚呼聲才與錢秀姑的慘叫同時響了起來,,但一切變化始自瞬息,也結自瞬息了……一雙眼恐怖地大睜著,錢秀姑的面孔整個扭曲得失去原樣了,她大張著嘴巴,嘴唇扁得泛了紫,好象不敢置信似的瞪著插在的胸口上的那柄巴首,握住巴首的那隻手是她自己的,因為過分用力,五指關節都發了青白……秋離回身注視著她,平靜地道:“你還不夠勇氣了結你自己,所以,·我不得不幫助你,你該清楚,這是無可環轉的事。”
錢秀姑象是要說什麼,她的嘴巴翁合了幾次,滿口牙齒呈現出一種森森的白,但是,她卻永遠不能再說什麼了,她的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然後,兩眼變得迷茫與空洞,似是。
一隻死魚的眼球那樣毫無光澤地凸突著,緩緩地,她沉重仆倒!一個箭步上前,洗如秀大聲道:“那婆娘傷著你了不曾?”秋離沉沉地道:“沒有。”
洗如秀察看秋離背後,咬牙罵:“他孃的,我還以為她劃傷你了,距離那麼近,又在不提防,我只覺眼一花,這婆娘往前一歪,巴首自己進了她自己胸膛,我還以為她在傷了你,之後才自盡的,好危險……”秋離嘆了口氣,道:“可能她原也有這個想法,只是我助了她一臂之力,叫她早點實現她的心意而已。”
洗如秀歉然道:“兄弟,我知道你對逼迫一個女人自盡的事頗不喜歡的,但實非得已,要曉得我們若放了她,將來昭官兄全家老幼就後患無窮了,這婆娘遲早仍會興風作浪,把昭官兄全家幹光的,為了一勞永逸,叫昭官兄一家人安穩過日子,我們不得不這樣做……”點點頭,秋離道:“我明白,所以我勉強不予干涉,老洗,這女人的確很歹毒,而且她與陳府尹的仇恨也結得太深,無以化解了,除此一途,委實亦別無他法,我很清楚不能放她,否則,我們即是拿著陳家的十八口人命在開玩笑了!”洗如秀欣慰地道:“你能涼解這件事,兄弟,我就放心了,老實說,任什麼糾葛,能多留一步,誰又願意趕盡殺絕呢?”秋離淡淡一笑道:“不談這些了,老洗,這裡總算功德圓滿啦,你們是否就要啟程到‘虎松林’與其他兩路人馬會合?”洗如秀睜大了眼道:“我們?你不同行麼?”秋離道:“我還有點事沒辦完,等我搞妥了,馬上就回‘缺肥山’去與你們見面。”
有些不悅地哼了哼,洗如秀道:“又是什麼鳥事?”秋離笑道:“幫著何大器何前輩懲逆正名,重光門派的事,這件事業已辦成十之六七了,還有一點尾巴需要弄舒齊,很快就可以搞完……”洗如秀問:“就是‘太蒼派’那個何大器?”秋離道:“是的,你知道他在早年對我有過恩賜,老洗。”
無可奈何地點點頭,洗如秀道:“好吧,只好放你去,但可得早點趕回來,別他奶奶又是一走好幾年,活象只野鶴一樣東飛西掠,就算你不把我看作親人,不將‘缺肥山’當作你自己的家,你的義嫂義子你卻不能不要吧?他母子倆可是對你日思夜想,掛念不已,盼望你回去將眼都盼穿了!”
秋離正色道:“老洗,在這人世間;我又有幾個親人?我不把你當作親人當作什麼?我並不願意象這樣成年到頭浪跡江湖,但我卻不能不替這紛擾混亂的兩道盡點本分上的責任,人總得為了點什麼活下去,我不敢扛著‘替天行道’‘行俠仗義’‘除暴安良’‘扶弱濟困’等等的大招牌作幌子,可是我卻不能不憑著良心道義,來為天下人多少盡微力,談不上什麼抱不平、施仁義,只是用這點點小本事幫助某些該受幫助的好人罷了,至多,也就算有心叫這個人世間過得更安寧點而已……”洗如秀笑道:“我他奶奶說不過你,轉來轉去全叫你碰得我鼻塌嘴歪,總而言之,不用多說,你便越快回來越好,其餘的我一概不論!”
秋離頷首道:“當然,你們回去之後,別忘了替我問候宗家嫂子和我的乖兒!”
呵呵一笑,洗如秀道:“說真的,小子,你那乖兒乾脆過給我做義子如何?我這個幹老子包管比起你來要強上幾倍2”秋離搖頭道:“不行,認的誰就是誰,哪有讓來讓去的道理?”頓了頓,他笑道:“不過,老洗,將來我的親生兒子卻可認你當乾爹!”
“嗤”了一聲,洗如秀不感興趣地道:“你的親生兒子?扯蛋,你他奶奶直到如今連老婆還在她孃家,註定一輩子光棍,哪來的親生兒子?我要巴望你生兒子,還不如自家趕快回去和我幾個婆娘多下點功夫,比較起來希望還大些……”秋離笑笑,道:“你不信就算了,過些日子你就會明白的。”
這時,“地堂滾刀”林清大步走來,雙手捧上業已擦試乾淨的銀牛角給秋離,邊笑道:“秋大哥,對你的一身本事,弟兄們全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客氣了幾句,秋離又對洗如秀道:“我走啦——”洗如秀忙問:“你先別急,兄弟,可是,呢,你有了相好?”秋離又請林清代勞牽過他的坐騎,邊笑道:“以後再告訴你。”
怔了怔,洗如秀隨即眉開眼笑,呵呵樂樂起來:“好小子,你一定是有了心上人啦。奶奶的,還在老哥哥面前裝蒜?快快招來,那妮子標不標緻?肥瘦如何?多大年紀?是什麼出身?你們是怎麼認得的?呵哈,我這主婚大老的位子是跑不掉啦,奶奶的,為了巴望你成家,我業已盼了好多年啦一邊,葛維也湊趣道:“瓢把子,姓名,你忘了問那位姑娘芳名了。”
連連點頭,洗如秀道:“對了,她姓什麼,叫什麼來著?快說呀,你不說明不要想溜!”
秋離接林清遞過來的馬韁,翻身而上,笑道:“我會回山辦喜事,老洗,那時你就一切明白了。”
洗如秀急道:“你慌什麼?還有昭官兄——陳府尹你總得見見面呀,幫了他這大的忙,沒得連一句謝也不給人家說。”
秋離大笑道:“我不是為他出力,老洗,我是為了你,他要謝,便謝你吧,我心領了!”
不待洗如秀再說什麼,秋離已雙手抱拳,向後面的“飛狼幫”兒郎凌空一拱:“夥計們‘缺肥山’再見啦!”
三十餘名飛狼弟兄齊齊躬身致敬,轟然回應:“秋大哥一路順風!”
於是,秋離抖韁策騎,狂奔而去,洗如秀還在後面大叫:“別忘了早點回來呀,我們全等著喝你喜酒……”葛維也朝著蹄聲遠揚處高聲喊:“我們還等著瞻仰新娘子的花容玉貌呢……”直到騎影不見,蹄聲冥寂了,洗如秀才吁了口氣喃喃地道:“這小子真是一陣風,來也無影,去也無蹤……”葛維笑道:“可不是,往後秋兄的新娘子不知系不繫得住他。……”呵呵一笑,洗如秀揮手道:“快點去將善後處置一下,搞完了我們也好上道啦。”
可不是麼,如今,天也有些朦朧的白暈出現在東邊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4:08:02
第四十章 門循重光
隔著“百齊鎮”東邊約莫十來里路,有座小山崗,山崗上下全生滿了白楊樹,只是這些原是密生的白楊樹因為時值隆冬,業已變得枝葉枯槁,疏落不堪了。這座山崗,便叫作“蛇背崗”。遠遠看過去,也確有點象拱起的蛇背那樣細圓而呈粗略的窄曲形。
現在,秋離偕同“金絕劍”衣帆二人已經來到山崗下,他們沒有騎馬,但卻比騎馬的速度更快更輕捷地移往山崗,目標指向半隱在崗頂一片怪石後的房屋,那座房屋,亦是石砌的,技術十分笨拙粗糙,灰黯黯的顏色,與遍崗的潔白積雪襯托起來,特別有一種不調和的扎眼味道。
秋離與衣帆身形的展動是奇快無比的,就有如兩抹淡淡的煙彩在飄掠,片刻之後,他們已來到了那座石屋的後面六七步。
兩人側隱在一株白楊樹後觀察石屋的動靜,好半晌,石屋內外卻沒有絲毫異狀,顯得十分寂靜與冷清,屋後唯一的一扇窗戶也緊閉著,那扇窗是用厚木板釘成的,一旦關上,裡面的情形就一點也看不見了。
那幢灰色石屋就默默地伏在那裡,宛如一隻笨頭笨腦的怪獸,沒有煙火,沒有動靜,也沒有一丁點聲音。
舔舔唇,秋離小聲道:“看不見有人進去,前輩,約莫全在屋裡睡大覺。”
衣帆輕笑道:“照那李斌所說,只有他師父‘鐵鏈銀刀’孫泰一個人在此留守,充其量也不過再加上兩三個打雜燒飯的小角色而已,他們絕料不到我們會突如其來,是而屋裡人便仍寥寥可數,這大冷天,他們又何須進進出出?當然能找個合適地方暖和暖和是最好的了……”秋離低沉地道:“希望李斌這小子不要胡說八道,騙我們上當,要是‘太蒼派’的老掌門葛世恆不在裡頭,他就有點好受了!”
衣帆搖頭道:“他不敢進我們的,此人並不是一個如何堅強的好漢,他仍留戀生命,而他也明白他的生命至今還握在我們手裡!”
呵了口氣,秋離低頭道:“鮑前輩與何前輩在鎮外那家農舍裡監視著這幾個‘太蒼派’叛逆,可謂牢靠不過,他們永遠也別想有逃走的門道,只要我們果真受了騙,哼,只怕他們就連活命的門道也全絕了!”
點點頭,衣帆道:“所以,我認為那李斌不敢胡說!”
秋離又端詳了前面的石屋一陣,道:“前輩,我們進去吧?”衣帆道:“怎麼進去?趟前門還是破後窗?”毫無考慮地,秋離道:“我們分開進,前輩到前邊去敲門,吸引他們注意,我便由後窗而入,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農帆笑道:“很好,但最要緊的是注意葛世恆的安全,我們需要他完好無傷,否則,面子就不好看了。”
秋離道:“當然,這是一定的。”
衣帆道:“那麼,我先繞到前面敲門去了。”
當衣帆迅速奔向石屋前方之時,秋離業已身形如電也似掠上了石屋的木窗,他的身子尚未貼近窗上木板,右手已先行又輕又柔地黏到窗栓上,突然施展內家功夫中的一種“綿刀”,於是,窗木板未碎,裡面的栓梢卻“昧喳”一聲斷落!
推窗與閃入是一個動作,秋離開始躍進石屋,目光瞥處,首先發現角隅擺著一張精重的木床,床上躺著一個人,那人似是被秋離的突兀而來嚇了一跳,吃驚地慌忙坐起,就這瞬息之間,秋離已經看清楚屋內再沒有其他人了!
微微一晃,秋離到了床前,右手倏翻,早已又快又疾地扣住了那人脈門,他惡狠狠地低叱:“你只要哼一聲,老子就敲扁你的狗頭!”
床上坐著的人象是十分孱弱地連連喘著氣,低啞地道:“我如今連站怕都站不穩了……你又何苦這般小題大做……”秋離注視著說話的人——約莫六旬上下的年紀,白蒼蒼的頭髮蓬鬆披散,但那種白髮卻是枯乾晦澀的,一點光澤也沒有,一張老臉又瘦又黃,皮鬆肉陷,佈滿深刻的皺紋,加上那雙失神黯淡的眼睛,額頭及手背上浮突的青筋,簡直就成了不折不扣的皮包骨啦,而且,他的兩隻腳上竟然還戴著腳鐐,腰際也有一條寸寬的大鐵環扣連著,鐵環拖著一根鏈子鎖在牆下!
意念一動,秋離有些驚喜地問:“你老敢倩是‘太蒼派’的掌門人葛世恆?”老人呆了呆,疑惑又猶豫地端詳著秋離,沙沙地道:“小哥,莫非你認識葛某。”
心中已篤定了,秋離急忙鬆手,低促地道:“不要懷疑,我來這裡找葛掌門絕對是善意的,如果我猜得不錯,你老,一定就是了?”微微點頭,老人道:“不錯,我就是葛世恆,小哥你是?”
秋離抱拳施禮,溫和地道:“我姓秋,叫秋離,這次是特為幫著貴派何大器何前輩肅奸懲逆,重光門媚來的,受何前輩交待,先來迎救葛掌門你脫險出困,好回去主持正名事宜,接回掌門大位……”身子震了震,葛世恆又驚又喜,更加上七分感激,三分振奮道:“你──就是秋離?‘鬼手’秋離?好,好,秋老弟,我也不用再口頭上道謝了……天知道我渴盼這個日子盼了多久——我曉得何師兄會來的,他一定會回來收拾這般奸逆的——我從不相信,太蒼一派就從那一天起便永遠變了沿承,改了正統。他們告訴我何師兄已早成了殘廢,叫我死了這條心,但我清楚何師兄,只要他還留著一口氣,他就會回來肅清這班叛徒,重整太蒼一派門規,我想的沒有錯,他終於回來了——秋老弟,再有了你的大力援助,我相信太蒼派重光之日不會遠了!”
秋離笑道:“放心,葛掌門,這件事我們包在身上,我不妨明著說,只等救你老出去,差不多就大功告成啦!”
葛世恆欣悅無比,哆嗦嗦地道:“當真?”秋離迅速地道:“如今,太蒼派的叛逆首腦,你們的大師叔魏超能,那不入正格的偽掌門人朱伯鶴,“你的師弟邵達貴,師侄李斌等人全已被我們擒住,就連投靠他們助封為虐的‘百隆派’遺孽萬三葉與他的後臺老闆包二同也全在吃了虧以後遠走他方,現在只剩下一個孫泰等著收拾,其餘的反叛者首要人物差不我都一網打盡啦!”激動著喘息著,葛世恆老臉通紅,嗆咳著道:“好,好,幹得好……幹得好……”就在這時,一陣劇烈的敲門聲已自前面傳來,片刻後,響起了幾個人的腳步聲急促地從隔室奔至前室,一個昂亮的口音在發號施令:“鄭通,你去應門,楊翔,你馬上到後面屋子裡守著葛老匹夫,全小心點,來人敲門的手法不對,恐怕有詐。”
頃刻間,有開鎖的聲音,“啦咔”門啟處,一個滿臉橫肉的壯漢走了進房,秋離朝著來人毗牙一笑,道:“久沒見了,你好?”那大漢猛然一份,張口結舌地問:“你——你是誰?”秋離大喝道:“還不快跪下受縛?”大漢這才轉過念來,他怪叫一聲,伸手從靴筒裡撥出一柄匕首,但是,他連腰都來不及直起來,秋離已十九掌打得他整個人橫撞牆上,腦漿進裂,血噴如泉。
搓搓手,秋離回頭向床上驚悸不已的葛世恆一笑,大踏步走向門外,這時,正好另一名腰粗膀闊的漢子將前門啟開;這漢子與站在室中的一箇中年紫臉人物大約也恰在這時聽到了內屋裡發出的聲音,兩個人齊齊轉頭望過來,於是,就和秋離正對著打了個照面!
哧哧一笑,秋離衝著那紫臉膛魁梧的中年人欠欠身,道:“孫泰,你可還是老樣子,一點沒改,看上去就和頭大狗熊差不多。”
那紫臉人物,果然就是何大器的師弟,“太蒼派”叛徒中的首要角色之一“鐵鏈銀刀”孫泰,他驚疑又憤怒地瞪著秋離,暴烈地問:“你是什麼人?我根本不認識你!”
秋離瞄了一眼業已站在前門裡的“金絕劍”衣帆,一邊暗自為彼此的配合嚴密感到愉快,一邊大拉拉地道:“姓孫的,你認不認識我無關緊要,只要我能認得出你來已經足夠了,好朋友,你們的逍遙日子業已到頭啦!”
微退一步,孫泰不自覺地拉緊了他右手上的一把“雙刀亮銀刀”及左手上的一條五尺長短的鐵鏈子,厲聲道:“什麼意思?”’秋離一笑道:“什麼意思?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裝蒜?”孫泰的一雙倒塌眉怒豎,惡狠狠地道:“少給孫爺來這一套,大膽蟊賊,跳樑小醜,你唬人競想唬到‘太蒼派’頭上來?今天只怕你來得容易去得就難了!”
搖搖頭,秋離笑容可掬地道:“放心,我來得容易,去得更不會困難,而我只要來了,自亦不能身入寶山空手而退,多少總得帶點什麼走,孫泰,你就是我要帶走的玩意了。”
孫泰兩隻牛眼死盯著秋離,一字一字地道:“小子不要給我打啞謎,你為何來此?有何目的?不妨明說出來,孫某人總會叫你滿載而歸就是,但你若想要訛詐出點什麼或無中生有瞎扯蛋,我怕你就後悔莫及了!”
秋離平靜地道:“好,你既乾脆,我也不拖泥帶水。我到這裡來,第一個目的是要救出‘太蒼派’的正脾老掌門葛世恆,第二個目的呢?便是要請你一起跟著回‘百齊鎮’接受門規處治,姓孫的,你明白了麼?”大大一楞之後,孫泰突然狂笑道:“你說的是真話?”秋離不悅地道:“我有閒心早抱著窯姐兒玩去了,還來哄著你耍?”孫泰大喝一聲,悍然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乳臭小於,葛老匹夫早已被本派公議罷黜掌門之位,他還算什麼狗屁掌門人!如今的掌門人乃是朱伯鶴朱師兄!至於我孫某人,身為本派首要人物之一,又是太蒼派一派的功臣,試問你我還須接受哪一個門規的處治?”秋離笑笑道,“什麼人的公議‘罷黜’了葛掌門?就是你們少數幾個心懷不軌,奪權篡位的師兄弟麼?而你們又憑什麼‘罷黜’葛掌門呢,他一未違典忘祖,二未欺師滅倫,三末專橫暴虐,四未作威作福,五未愧對門牆——你們沒有祖師的遺令,長老的議定,全派弟子的贊同,就貿然勾結官府鷹爪及外派兇徒以武力拘禁了掌門人,更殺傷了大師兄,這從哪一頭說,也是鐵般的罪惡,完全是叛逆、背義、道德的梟獍行為!你競還有臉說這種卑鄙無恥的行為叫‘改革’?這不折不扣的叫件逆反上,禽獸其行,體還算‘功臣’7呸,純粹的罪大惡極,奸佞小人!”
紫臉赤紅,孫泰大怒道:“你是什麼人,受了誰的好處?跑到此地來大放原詞,胡說八道!”
秋離淡淡地道:“是非之間,姓孫的,你自家心裡明白;我之所以伸手管下這端子事,沒有任何酬勞,全是我甘心情願——”頓了頓,他又道:“怎麼樣?你是跟我走呢?還是要強迫你跟我走?”孫泰怪笑一聲道:“小子,恐怕你到了‘百齊鎮’‘太蒼派’總堂;非但不能整治我,反倒會遭到本派所屬群起而女哪!”
秋離問道:“你說說看,會是有哪些人群起而攻?”孫泰怒道:“我只要招呼一聲,自本派朱掌門以下,任誰也饒不了你!”
搖搖頭秋離道:“好了,你也不要再多做夢了,你們那什麼冒牌朱掌門,什麼邵達貴,什麼大師叔魏超能,包括你的寶貝徒弟李斌。還有你們的好朋友萬三葉、包二同等等,全已幫不了你半點忙啦,他們有的早已被我們生擒住,有的已經逃之天天了,嗯,也難怪你們消息不靈,成天守在這山崗頂上當然不會清楚這些變化,姓孫的,現在只等抓住你,‘太‘蒼派’即已算完成清理門戶,肅奸正位的大舉,可笑你還在這裡一廂情願地敲著如意算盤呢!”神色大變,孫泰驚愕地叫道:“你,你胡說!我不相信!”秋離一指當門的衣帆道:“孫泰,我說的你若不信,你可以回頭問,站在門裡的那位老先生,他是‘中原雙絕劍’中的頭一位‘金絕劍’衣帆衣前輩!”身子大大一晃,孫泰面青唇白地叫:“什麼?衣帆?”站在那裡的衣帆微微一笑,道:“不錯,孫泰,老夫就是衣某。”
孫泰頓時惶驚不安之極,他當然曉得“中原雙絕劍”的赫赫威名,同時也更清楚以自己這一身本事與人家對抗起來會有一種什麼樣的結果,那個結果幾乎是絕對的——他不可能有勝利之望!衣帆和祥地笑道:“孫朋友,方才秋離老弟告訴你的那些事實乃是千真萬確的,沒有一字虛假,你們這個叛逆集團業已瓦解了,如果你還不立即醒悟,俯首認罪,只怕你的下場就要更為悽慘了!”一下子象捱了雷打,孫泰面孔歪曲,頭暈目眩,兩耳嗡嗡有聲,他不由自主地顫抖著,連舌頭都幾乎僵硬了道:“什麼,你……你說……他……?”他是誰?”衣帆平靜地道:“哦,他是秋離,‘鬼手’秋離”。
孫泰全身冰涼,心跡微弱,宛似掉進了一處深穴裡——前面是一隻虎,而後面,卻竟是一條龍,虎已無力相鬥,龍更神勇得難以匹敵,他不禁萬念俱灰,方才尚圖傾命一搏的打算剎時消散一淨!
秋離緩緩地道:“我勸你不要有僥倖的念頭,以為可以較量一下試試,因為你是毫無機會的,不過,假如你心存疑竇,不太相信我們兩人的身份,你預先聲明,我與衣前輩允許你任挑其一證實一下,我之所以要你預先聲明,乃是為你自己留條後路——我們明白你的意圖以後,便不必出重手宰你!”
艱辛地嚥了白唾沫,孫泰猶心存萬一地道:“那麼——我要求證實你們的身份,如果你真是秋離,他真是衣帆,我就跟你們走……”科離道:“可以,但你若食言,你就知道那代價將不會校”孫泰咬咬牙,道:“我先試你!”
踏前一步,秋離道:“歡迎之至!”
淬然一個大旋,孫泰右手刀“呼”的帶起一片寒光,有匹練般罩向秋離身上,同時,左手鐵鏈子“嘩啦啦”暴叱向,似怪蛇舒捲,兜頭之下,一招兩式,功力相見!
秋離根本不羅嗦,“彌陀真力”貫注於“攀月摘星手”中陡然展出,於是,孤影飛繞,星芒閃掠,大圓中套著小圓,掌刃先後接著掌刃,交互揮映,縱橫穿舞,呼嘯的勁力流射似千萬無形巨杵在猛搗狠砸,眨眼間,整幢石屋都彷彿在震動,在呻吟了!
“噹啷!”的震響中,孫泰手裡銀刀首先飛落,鐵鏈子也“碎”地一聲被盪出了門,他魁梧的身體卻似喝醉了灑一樣連連踉蹌打轉,就在這一剎那,秋離的手掌業已在他身上按過六十一次了!
當孫泰暈頭脹腦,血氣翻湧地站穩,秋離早已靜靜地立於六尺之前,他那種安閒恬靜的模樣,宛似他根本便未曾動過手,一直就是站在那裡看把戲似的。
門口,衣帆道:“如何?尚須試試老夫麼?”驚魂未定,孫泰喘息著,絕望又痛苦地道:“罷了……。我……認栽……”秋離用手一指站在門邊發楞的大漢:“你也跟著一道走!”
那漢子猛地一哆嗦,訥訥地:“是……是……小的跟著秋離跟孫泰要過打開腳鐐鐵環的鑰匙,進入屋中,片刻後,他將憔翠蒼老不堪的葛世桓背了來,衣帆上前與葛世桓見這了面,略事寒喧之後,秋離業是老實不客氣地命令那叫鄭通的大漢過來替他揹負起葛世桓,然後,他偕同衣帆便匆匆押著孫泰等下崗而去。
這已是秋離與“中原雙絕劍”幫著葛世恆、何大器他們清理門戶,正名復位的第三天了,“太蒼派”終於肅清了一干叛逆,規正了傳統,旁落的大權重又回到了原來掌門人葛世恆的手中。
他們在“百齊鎮”‘太蒼派”總堂重整門楣與收回失權的經過簡直是順利得無以復加的,可以說沒有遇到什麼阻礙——當然,最重要的阻礙早已清除了。何大器預料得對,“太蒼派”,仍有大部分弟子是忠於舊主的,當秋離、“中原雙絕劍”偕同葛世恆、何大器等押著一干叛逆回去,這些忠於他們的弟子馬上便在——片歡呼聲中反正過來,而搜捕一干叛逆者的行動也就立即展開。那些當年協助造反的小角色,大多為魏超能、朱伯鶴、孫泰、邵達貴等人的徒子徒孫,他們一見風聲不對,就有大部分早已逃之天天,剩下的很快便全遭擒獲,於是,緊接著開香堂,請家法,搬門規,開始了審判,朱伯鶴、孫泰、邵達貴幾個人俱被廢去武功,罰以面壁思過十年,魏超能因身份太尊,不能傷害他,武功雖未廢去,卻也受到面壁十年的處治。此外,一些小角色全在重責之後逐出門牆,永不準再返太蒼一派,接著,葛世恆與何大器又重新頒佈了幾道渝令,廢除了一些陋規,再跟著清查派產,清理檔存,擬定功賞……秋離和衣帆、鮑德三人,當然也幫著忙得不亦樂乎,這樣馬不停蹄的直搞了三天,才算大局初定,一切有了規格,就在第三天中午的盛大的功筵上,秋離與“中原雙絕劍”三人便要告辭了。
葛世恆、何大器二人怎生留也留不住,無奈之下,只有,依依不捨地直將他們三人送出“百齊鎮”十里之外。
天氣很好,雖然冷,但卻有了一抹冬日中難見的陽光,遠山近野,依然潔白一片,路遙茫茫,可是滿懷別倩的葛世恆、何大器二人心頭更覺茫茫了……馬上,秋離抱拳道:“別送啦,二位再送,可不就送到地頭了?”何大器忍不住淚盈滿眶,聲音嗚咽道:“老弟……我們也不用說什麼客氣話了,任什麼言語,也表達不了我們對各位的刻骨感激於萬一……就恨你三位不肯多盤桓一陣……怎麼留也留不住礙……”衣帆忙道:“離家日久,總是念掛,何兄,以後時間長著,有的是機會見面……”鮑德也道:“說得是呀,況且你二位門戶新復,幹頭萬緒,都須從頭一一來過,這份忙碌,不言可知,等過些日子你們一切規正妥了,我們有的打擾的呢……”葛世恆滿臉摯誠地道:“三位兄臺,三位非但是力挽太蒼一派免於沉淪的恩人,更是我與何師兄救命恩人,我師兄弟與‘太蒼派’的將來歲月,俱乃三位所賜,我們不敢說期冀有報於來日,但求三位不要忘懷我們,時常光臨小聚,給我們一點表示的機會,我們才會稍覺心安。”
這時,何大器又傷感地對秋離道:“老弟……這段流離失所的日子……我多虧了你……否則只怕連骨頭也化了……你可不能一去不回礙……老弟,我的年歲已大,沒有太多的時間與你把晤了……你記著常來,別忘了我這糟老頭子成天巴望著你……”秋離動容道:“放心,前輩,我會來探望你與葛掌門的何大器嗚嗚道:“我……委實捨不得離開你們……”一邊的葛世恆也抽抽鼻子,強笑道:“秋老弟,你的大喜之日,我會盡量與何師兄專程趕到……”連連揮手,秋離道:“路太遠了,不敢相勞,二位有此心意,我業已受用不盡啦……”何大器呼啦著嗓子道:“你不要管,我們是一定會來的,老弟,是在‘缺肥山’吧?”秋離無奈地笑道:“是的,但我實在不敢勞駕,路途太遠了……”衣帆笑著接道:“秋老弟,葛、何二兄有此誠意,你何須攔阻?我兩個老不死屆時還不一樣非到不可?”何大器道:“他要攔也攔不住,如果秋老弟的婚禮都沒有參加,這一輩子我都不會順心!”
呵呵大笑,鮑德道:“好極了,到時候我們在‘缺肥山’上再痛快乾他幾杯!”秋離笑了笑,道:“我是非常不敢當,但心意卻又非常歡迎你們去!”
何大器拭了拭眼角淚痕,道:“好小子,這一句話就夠了,千山萬水,我們爬也爬來!”
頓了頓,他又道:“對了,老弟,回去別忘了問候馬標老弟,還有周雲老弟伉儷、衣姑娘,以及你那位幹嬌百媚的老婆!”
秋離躬身道:“我會記著,前輩。”
衣帆笑道:“我們啟程吧?天色不早了。”
點點頭,秋離向葛世恆,何大器抱拳道:“二位前輩,就此告辭,尚請二位前輩善加保重!”
葛世恆、何大器齊齊道:“你們三位也是……”於是,秋離、衣帆、鮑德三人策騎而去,積雪飛揚於馬蹄之後,二十名太蒼派弟子同時跪送,葛世恆神情悽倀若失,何大器一陣鼻酸,業已老淚縱橫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3 14:09:07
第四十一章 佳人成雙
偕同“中原雙絕劍”回到“小青山”,又離開“小青山”,這一次,秋離卻不是一個人,他隨行的尚有梅瑤萍及馬標。
“中原雙絕劍”衣帆、鮑德二老,同葛世恆與何大器一樣,依依不捨地將他們一直送到“小青山”下,就差點沒有老淚落腮,好不容易勸回了他們,周雲夫婦和衣霜卻又多送出二十多里來。
在路旁一處築有草亭的地方停了馬,秋離攔住了主人道:“老友,你們不要再送了,這些天來老是被人送,我連心都要酸得泡在醋裡啦!”
周雲面罩後的雙目是沉重又依然的,他沙著嗓門地道:“再送一程吧,秋兄……”搖搖頭,秋離堅持道:“不了,送君千里,終須一別,除了徒增離愁,實在沒啥意思,你們回去吧……”小玫幽幽地道:“秋大哥,你成家以後,可別在滇邊落戶定居呀,在‘小青山’,有的是好地方,蓋幢房子,兩口子住著多美?否則,我們一起搬到‘星霧山’去篆……”衣霜馬上反對:“嫂子,幹嘛不都住在‘小青山’,你們搬到‘星霧山’去了,我一天到晚不悶死了?不行,一定要樁小青山’。”
舔舔唇,馬標插口道:“你姑嫂兩個別爭,我的意思,我那田莊地方大,房子寬,一切現成,最好我兄弟婚後就到我那裡……”衣霜尖叫道:“不行,馬大哥最自私了,我決不同意!”
艾小玫也急道:“我也反對……”
秋離笑道:“還早著呢,你們有什麼爭的?不過我先把話說明,現在你們把我夫婦當寶搶,以後可別嫌我們哪!”
艾小玫指天盟誓:“秋大哥,我包管一輩子喜歡你們!”
衣霜也立即賭咒:“假如有一天我言行不一,就叫我做秋大哥的小老婆!”
再厚的臉皮,秋離也禁不住漲紅了,他張口結舌地道:“呃,呃……言重,言重,言重了……”白了秋離一眼,梅瑤萍掩嘴笑道:“衣妹妹,你好可愛……;我們真巴望有這一天呢……”‘也發覺有些失言了,衣霜俏臉皮如火,扭捏地道:“可不要吃醋啊,梅姐姐,我只是一下子說過了嘴……童言無忌,不是吧?你當我胡說八道好了……”笑了個花枝亂顫,梅瑤萍道:“好妹妹,姐姐吃誰的醋也’不會吃你的,說真的,我倒希望和你一起來管管這個風流種呢。”
於是,大夥全笑了,清朗愉快的笑聲便洋溢在空氣中,飄漾在田野裡,更充斥在每個人的心裡……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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