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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孫玉鑫] 萬里雲羅一雁飛《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35:58     標題: [孫玉鑫] 萬里雲羅一雁飛《全文完》

萬里雲羅一雁飛  作者:孫玉鑫


北宋末年,各處盜匪雲湧集結,

賣國自私的人把持朝綱,

外患頻起。那個時代,

動盪變亂到極點,

官、賊、兵、匪,

你來他去,干戈遍地,

十室九空.....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36:40


第一章秦檜府中

幾行歸塞盡,念爾獨何之?

暮雨相呼失,寒塘欲下遲。

渚雲低暗度,關月冷相隨。

未必逢贈繳,孤飛自可疑。

唐人崔塗的這首五言律詩“孤雁”,寫盡了失、遲、低、冷四個字。孤雁的苦況,活生生地閃耀在紙上,有心人來讀它,備覺淒涼惆悵!北宋末年,各處盜匪雲湧集結,賣國自私的人把持朝綱,外患頻起。那個時代,動盪變亂到極點,官、賊、兵、匪,你來他去,干戈遍地,十室九空。

靖康元年的正月初九,胡虜的主力陳列在河朔,太上皇倉皇出走了!

十九的這一天,金兵分佈河上,何現、梁師成竟然棄城逃遁!金兵南下,勢如破竹,終於在二月初二圍困了京師。

靖康二年的三月初三,皇帝和太上皇被金兵擄掠而去;初四到十五這十幾天內,后妃皇族和各王公主們,被鐵索串穿著經過胡虜的軍營前,吞聲飲泣。從此,宋朝的京都被迫南遷,山河陸沉,黎民呻嗷,呼救無門……

驀地裡塵霧掃盡,佳音傳來!黃天蕩鏖兵,梁紅玉擂鼓催軍,韓世忠奮勇殺敵;這一場大戰,鮮血長流千里,屍骨堆滿江河,金兀朮棄甲曳兵亡魂喪膽僥倖逃得了狗命!岳家大軍,兵到城克,百戰百勝;胡虜的精銳主力,在朱仙鎮上被戮盡誅絕,喚起了大漢民族的忠魂!兩淮各路豪傑率眾來歸,劍氣沖霄,旌旗遮日;馬塵飄起百里,歌聲響傳九重,大軍浩浩蕩蕩,誓師北進,直搗黃龍。

…………………………………………

夜!悽風苦雨的深夜!

莊穆、嚴肅、寧靜、威武的岳家軍營中,飄起了萬點燈火。零星聚結,聚結成隊,悄悄向中軍遊動。那匹百戰的鐵騎,低沉著長頸,倒垂著劍鬃,緩慢沉重無力的運動著四蹄,得!得!嗒!嗒!馱著它那忠勇俊穆的主人,遠離了萬馬軍營!

它馱走了人們心目中的主宰,岳家軍的主帥,胡虜懾懼的人物,和大宋朝二百多年的江山!

乍出旗門,神駒驀地抬頭,一陣索索顫抖,仰頸聲聲悲嘶難止,是無限的依戀,也是沉痛的嘆息!它似有靈知,是死別?是生離?何所依?!馬上人頻頻回顧,眼前一片模糊,淚泣如雨!

他明知自今一別,即成永訣,悲悽一手創建的長城毀滅;他深覺愧對這千千萬萬生死相依的袍澤,冰天雪地,關山萬里,棄家離鄉帶他們來到此地,但卻中途遺棄了他們,再也不能帶他們回去!

萬千將士無言,兩淮英雄淚下,他們悄寂呆板的拖著步子,冷酷沉默裡面,含蓄著難以形容刻劃的悲哀傷痛和恨怒不知從那個角落,傳來一陣裂金碎鋼的悲悽簫音,配著一句嘹亮雄壯的“怒髮衝冠”歌聲!

剎那間,激昂、慷慨、悲痛、憤怒的《滿江紅》曲,糅合著無比的心酸、依戀和悽情,自十里連營中唱出,響徹雲霄!

除夕夜,大雪紛飛,滴水成冰,消息傳來——“嶽元帥父子,已被拿問在大牢!”

岳家軍營,仍然峙立雪地,不缺一兵一卒;儘管已經有好幾個月,得不到絲毫糧餉,他們心如一,志如一,義氣如虹,靜待最後的音信!是元宵燈節,自臨安來了一位奇異的僧人,帶著個十三歲的小男娃兒。僧人是周侗老師父的師兄,嶽元帥最恭敬的雲蒙禪師。他帶來了驚天動地的消息:“嶽元帥父子,去年的年底,已經在‘莫須有’的罪名下,於風波亭上歸天!”

剎時間哭聲動地,鐵騎散盡;可嘆堪憐,這支百勝護國的雄師,只剩下了十里空營。

一匹烏豹般黑馬上一位高大的老者,獨自繞營飛馳了一週,才待疾駛而去,雲蒙禪師攔住了馬的進路,指著小娃兒對老者說道:“這孩子姓楚,十三歲了,整整跟了我十三年,你帶他去吧!”

高大的老者飄身下馬,緊皺著濃眉恭敬但卻推辭的說道:“老禪師的吩咐我不敢不遵,只是我要到臨安,怕不方便吧?”禪師固執地說道:“我明白,帶著他去!從此他是你的了!”

說著老禪師竟轉身離去,一眨眼的功夫,消失了他那灰大的形影!高大的老者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問小娃兒道:“你家在哪裡?”

小娃兒搖搖頭,老者暗罵自己一聲糊塗,禪師說他十三歲,跟著禪師整整十三年,哪兒還有家?又問小娃兒說道:“跟著我到臨安可好?”小娃兒點點頭。“你會騎馬?害怕不?”

小娃兒又點點頭,嘴角一撇,是笑,是一種成年人的冷笑,看著彆扭得很。“你不會說話?”

老者生氣了,也真怕小娃兒是啞巴,那一路上有多煩心。

“誰說的!”小娃兒開了口,就說了三個字。

“那問你怎麼不說話?”

小娃兒冷冷地回道:“點頭省事!”

老者笑了,不再多問,扶他上馬飛馳漸遠。

清明時節,晨光熹微,風波亭上,掛滿了垂垂屍體——是昨夜哭奠的那些人,嶽元帥舊日的袍澤,生死相共的弟兄!萬戶千家不約齊集,收英靈,焚香紙,燒錫箔,哀動天地!驀地裡,狂風橫卷,箔灰紙灰,團團飄開,吹起了滿天愁霧。一道火閃,碧綠,奇亮,直瀉風波亭上;帶來了一連串的劈雷,焦響不絕,像是要粉碎這無情的河山!暴雨傾盆降下,轉眼間平地上水深數尺,洪流似乎要滌清這人間的卑汙和不平,沖洗流蕩不止!上天震怒了,風是它的怒威!它恨——雷是咆哮的吼聲!它更悲痛——雨是它哀泣忠勇將士們無辜被慘遭殺戮的淚水!

是夜深更,一條龐大的黑影,飛投入臨安奸相秦檜的府邸,略一瞻顧,飄隱無蹤。接著有條似炊煙般輕靈、飛猱般迅疾的影子,緊盯在龐大身形的夜行人後,閃閃消失。

隔了一會,內宅傳出來連串的喝叱聲,賣身投靠到秦賊府中的武林高手,發現刺客臨門,接應圍捕而來。花園裡,這般狐鼠鷹犬,已將那龐大的人影圍住。此人赤手空拳,雙手互挽著六顆鮮血淋漓的人頭,對面前被人包圍的事情,非但不現絲毫驚慌的神色,反而仰天發出了一聲嘹亮震耳的狂笑!目光如炬,虎視著一眾武林高手說道:“願意和老夫一搏的上前!”

一聲獰笑,夾雜著一道銀閃,劃出數十朵梅花,已襲到此人的胸前!是江南有名的劍客,司馬丹!施展他那詭奇狠毒的劍招,一式四殺,刺的都是要緊的部位。

此人一聲微哼,沉聲說了一句:“既然找死,就算上你一個!”微抖膀臂,左手挽著的三顆人頭中的一顆已脫手飛打而下,竟將司馬丹的青鋼劍砸落;人頭並不傾斜,疾厲的打在司馬丹的前胸。但聽半聲慘吼,人頭破腹碎胸沒入,司馬丹屍橫地上。又一聲狂笑,此人間道:“還有哪位?”

“我!雒南董維!”一對潑風鬼頭刀,已砍到此人左肩頭!“好!多多益善!”

仍然是個猙獰恐怖的人頭,鬼頭雙刀俱折,死人頭和活人頭恰好碰到一塊兒,活人頭變成了一堆碎肉,雒南董維也是一招喪命!此人霍地雙手高揚,餘下的四顆人頭,似是要向其他秦府衛士們打去的樣子;衛士們早已嚇破了苦膽,呼嘯一聲,紛紛縱避。他目睹斯情,一聲冷笑道:“憑你們也不配消受這些東西,我正好留著奠靈,秦檜狗賊命大,竟不在家中;寄語一對狗男女,蕭震東遲早取他們的心肺肝腸!”說著緩緩轉身,哈哈狂笑著揚長走下。

突然背後一聲冷笑,接著有人說道;“蕭震東留步,我要見識一下你那中原絕學‘般若降魔’掌法和‘霹靂震禪’功力!”

蕭震東倏然轉身,一個二十多歲的書生,外貌不顯奇異,衣衫也很平常,披頭散髮,髮長三尺;陡地想起了一件舊事,把手上挽著的四顆人頭放在地下,低沉但卻有力地問道:“你是‘長髮’魯達?”

魯達冷冷地說道:“你知道是我就好,讓你個先著!”

蕭震東一聲怪異懾人的狂笑,手指魯達恨聲怒叱說道:“你是粘罕胞弟繹利的兒子!竟匿居此處,可憐嶽元帥怎能不死!狗奴納命!”

蕭震東才要飛撲近前,魯達卻冷漠的作式止住他的進攻,陰陰地說道:“你知道的太多了,必須死!用兵刃吧!你的‘彈丸柔劍’我早就想要!”

突然在那眾衛士中,閃出來一個人,驚詫地指著魯達問道:“你果然是‘金’人?秦檜真的私通敵人?”

魯達狠毒的扭頭看著這名衛士,嘴角帶出殘忍冷酷的一絲陰笑道:“麥維民!你說得不錯!”

麥維民驚退了數步,魯達卻已冷笑著抬起右手說道:“我覺得抱歉,必須殺了你們!”衛士還有七名,聞言色變,正想四散逃遁,魯達猛甩右手,一股白霧般的奇冽寒潮,自七名衛士身上透過。僅僅是一剎那,個個顯露著醜惡猙獰的模樣,死在那兒,平空都矮小了好幾寸;仍然站立在一旁,像是寺廟中的木偶,看上去恐怖陰森而死寂!魯達扭回頭來,露著雪白的尖牙,長髮無故飄起又垂下,對蕭震東說道:“施你的柔劍吧!讓我開開眼界,遲早今夜你和他們一樣!”蕭震東暗自悲傷,魯達說得對,今夜他死定了,誰也休想在“玄寒冰煞陰功”所化的掌力下逃得活命!那是“冰玄老人”四十年前宇內無敵的功力,這個陰險狠毒的金狗,竟然也會!自己縱然拚將數十年的內功修為所得全部施出,也不過落一個多支持片刻罷了。死又何懼?可惜未能到風波亭上一拜,還有云蒙禪師父交自己教養的楚姓娃兒,現在客棧存身,如何善後呢?這一剎那,他千百事務縈繫不絕,那旁魯達冷著一張淡臉說道:“你是目下中原七大高手之一,想必已看出我施展的是‘玄寒冰煞陰功’,你死後‘彈丸柔劍’歸我所得,看在那對柔劍的份上,答應替你辦一件身後未了的事情,說吧!”蕭震東略加沉思,冷笑說道:“金人沒有一個守信用的君子,你想騙誰?”魯達眼一閉、嘴一掀說道:“我例外,快著點兒。”

蕭震東沉聲道:“你發誓!”

魯達露出了怒容說道:“可以,不過你不信我,又逼我發誓,死前卻要受點活罪!”跟著他發了一個極重的誓言。蕭震東不再和他爭辯,說明了他所託的事情,竟是要魯達將十三歲的楚姓娃兒,妥善地送到山東青州的“古城”南關外敬阜山莊自己家中,當然也說出娃兒現在住的地方。魯達深覺事出意外,臉上現出了半絲情感說道:“你不要我把你的屍骨送回故鄉?”“不!”蕭震東簡捷了當的回答他。

“為什麼?”

“這是我的事,你問不著!”蕭震東怒聲回答。

魯達無可奈何的搖搖頭,立即恢復了他那種冷漠的樣子說道:“那就動手好了,讓你三招!”蕭震東心頭倏地升起了一個念頭,正色說道:“等一下!萬一死的是你,可有什麼事要我辦的?”魯達陰笑著問道:“你相信這可能嗎?”

“當然可能!要不冰玄老人如今何在?”原來蕭震東是在試探一件事情的真相。魯達這次真的笑了,聲如梟鳴,難聽得很,他笑罷說道:“你很聰明!可惜我比你更聰明。就算可能,蕭震東你聽著,死的要是我,埋我屍骨入土三丈!”蕭震東點點頭,自懷裡摸出一對大如杏子一般雪亮的圓球;魯達直瞪著這對圓球,不眨眼的打量著它。蕭震東斜目瞄了他一眼說道:“魯達,你的兵刃呢?”

魯達眉心一攢,淡淡地說道:“你很義氣,我不想叫你屍分兩段,就這樣動手好了!”“你好像覺得天下無敵似的,不嫌過份了些?”蕭震東有心延遲,也有點著惱他那種狂妄勁,不服的這樣問他。魯達毫無表情,低低地說道:“這話難說,不過我記憶所及,還沒碰上能和我搏鬥超過三十合的人物!”“冰玄老人莫非也不如你?”蕭震東終不死心,又提到老人的稱謂。

“我不想多說話,你再不動手可沒有機會了!”每逢提到冰玄老人,魯達不由得著惱!蕭震東哼了一聲,開始穩慢的向後挪動,魯達瞬視不懈。

倏地蕭震東突然轉身高拔,似想逃去;魯達低吼一聲,像幽靈般攔在了前面,功力身法迅疾詭奇難測,但卻上了大當!蕭震東名滿人寰,為中原武林七大高手之一,生平磊落光明,臨難不苟,怎肯未戰先逃?魯達施出“鬼風飄蹤”輕功,自蕭震東腳下過去的剎那,耳聽得蕭震東一聲:“接招看劍!”不由羞愧至極。他卻並不懼怕,雖然明知道蕭震東劍術卓絕,但他更信任自己無敵的功力。臨危應變是他習練武技的第一課,凌虛左掌下按後甩,全身即迅疾的挪前丈餘;頸後寒風厲襲吹到,一聲裂帛微響,背上一陣冰冷。魯達木然地落在地上不再閃避,陣陣悲傷恥痛,從內心的深處泛泛透出。低著頭狠恨急怒中,夾雜著傷感的意味沉聲道:“你去吧!三年後的今天,正三更,山東青州古城南關外敬阜山莊再見。聽明白,預備好靈堂等我!這身碎裂的衣服你帶走。”說完,他把長衫、小褂三把兩把撕落地上,赤著半身一晃無蹤!蕭震東用三個手指頭,輕輕的刮彈下額頭的冷汗,暗道一聲僥倖;設非突出奇謀,和這對異絕天下的彈丸柔劍神妙無方,此時早巳魂斷魄消!一聲長吁,放好劍丸,挽起地上的四顆人頭,身形閃處,眨眼消失在暗影中。蕭震東回到客棧,輕手輕腳越窗入室,娃兒睡得好甜。他伸手到娃兒的棉被裡,奇怪!棉被裡沒有半點溫暖?想是小孩子曾蹬散過,半夜冷了又拉蓋上。四面替娃兒掖好,伸伸懶腰脫衣安眠。蕭震東並沒有回到家鄉,他必須安葬好舊日袍澤們的遺體,分別拜會了死難者的家屬,直到臘月初六日,才帶著娃兒到達古城!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37:15


第二章 奇童遭忌

時值隆冬,氣候嚴寒,大雪飛降,晝夜不停。池塘中小溪上,全部凍結成厚厚的晶亮冰層,房簷下垂著一根根的冰柱,枯樹禿枝上壓覆著潔白的雪花,大地一片銀白,埋藏了人間的一切邪惡。

這是孩子們的天地,堆雪人滾雪球打雪仗都是一身雪,白成一堆。嘻嘻笑笑蹦蹦跳跳,滑個跟斗,溜出老遠;然後大家一齊拍手歡呼,賽一下誰跑得快,滑得遠;有一個摔倒,都跌坐一堆,擠靠著滑溜出幾丈以外,其樂無窮。

萬里大地,冰凍乾坤,傍晚時分,蕭震東帶著楚零踏進“敬阜山莊”。

楚零的這個“零”字,是蕭震東在路上給十三歲的小娃兒取的;零,表示什麼也沒有,但何嘗不蓄無盡宏大的意味?當真,真到今天,蕭震東除了曉得這孩子姓楚之外,其餘的家鄉身世半點不知,不是個“零”又是什麼?

一路上一老一小改了稱呼,楚零正式拜認蕭震東為義父,這孩子滿肚子熱情,一臉的冷冰冰,不肯講話,多說一個字;比叫他多跑一百里路都難;人雖小但卻極勤奮,就是有一種令人不敢接近而說不出道理來的勁頭。蕭震東卻十分喜愛他,愛到心裡。有時蕭震東也暗自發問,為什麼從心裡愛這個實在並不討人喜愛的孩子?沒有結果,他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麼道理!

蕭震東離家整整十年,故園依舊,但河山早已被碎,壯志頹然消沉!夫人梅素玉和十五歲的長子蕭珂、十一歲的幼女蕭瑾,歡欣興奮至極。等看到蕭震東身後那個娃兒時,不由全發了楞,蕭震東笑對楚零道:“見個禮吧!路上全給你說清楚了,還記得嗎?”楚零點點頭,向前走了兩步叫道:“義母,大哥,小妹!”多一個字沒叫,蕭震東不由得皺了皺眉。

室內生著火盆,蕭震東脫下來那身羊皮長襖,順手遞給了楚零;那旁蕭夫人也正伸手想接,蕭珂更快走了幾步要拿,但卻都慢了一步。不!蕭震東根本就沒打算給別人,直接交給了楚零,這是幾個月來的習慣。

上次他遠離家鄉,蕭瑾剛剛週歲,如今已是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了,愣愣地看著蕭震東。自然她並不認識這就是她的父親,但卻覺得這個高大的老人很慈祥。蕭震東上步就抱起她來,出乎蕭瑾意外;反抗是人類的本能,她小拳一伸,實生生的打在蕭震東的肩頭,蕭震東不由一凜!蕭夫人急忙喝叱蕭瑾,告訴她這就是爸爸,蕭瑾看看母親,再瞧瞧抱著自己的父親,小手緩緩抬起,輕輕的撫摸著剛才打過的地方。蕭震東笑了,蕭瑾也笑著伏在父親的肩頭;夫人的臉上也泛出欣喜的顏色,蕭珂給爸爸搬椅子。楚零卻一陣心酸,淚水奪眶而出;一轉眼用袖子擦乾,再回頭,仍然是那種木然的冷漠神色!

晚飯後一切都已說明,蕭震東卻隱瞞了和魯達訂約三年的事情,一家人歡談之時,蕭震東突然問夫人道:“瑾兒已經開始練功夫了?”

夫人笑著點點頭,蕭震東又問道:“你自己教?”

夫人一怔說道:“是呀!有什麼不對?”

蕭震東笑道:“沒什麼,這丫頭力氣不小。”

夫人想起適才瑾兒捶他好幾拳的事,看著他不由得笑了,片刻才說道:“珂兒進步很快,小小年紀,已是古城附近一帶無敵的人物了。”

蕭震東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蕭珂,點點頭,正想要說什麼,楚零近前說道:“義父,馬棚旁邊的那間屋子可給我住?”

夫人接過話鋒奇怪的問道:“你為什麼要那間屋子呢?我本來想要你和蕭珂同住到一塊的!”

楚零還沒開口,蕭珂急忙說道:“媽,我不高興!”

蕭震東盯了兒子一眼,楚零卻說道:“我喜歡那間屋子,它很清靜。”

夫人知道蕭珂說錯了話,已經惹得丈夫生氣;不願再繼續談這件事,遂笑對楚零道:“只要你願意,好孩子,隨你就是。裡面倒是很乾淨,臥具也齊全,從今天就算你的睡房吧!住不慣再告訴我。”

楚零高興的展開笑臉,連連稱謝說好。蕭震東看著奇怪,這是從和楚零見面,第一遭看到他由心裡現出歡喜的笑容來。

思索間無意的看了蕭珂一眼;蕭珂恰好露出滿臉卑視傲慢的神色看著楚零!

蕭震東不由怒生,濃眉一挑,才待訓叱蕭珂,夫人卻輕嗯了一聲,無限情意祈求的看著自己;蕭震東不忍在第一天回家就使賢惠的妻子傷心,笑了笑壓住怒火。

夜已深,爐火漸熄,燈亮早斷,敬阜山莊鴉雀無聲,第一天就這樣度過。

次晨清早,蕭震東已來到馬棚,他有些話必須對楚零說明。奇怪,小屋裡找不到楚零的蹤跡,但卻灑掃得異常乾淨,馬棚裡也煥然一新,看得出經過一番收拾。他正思索著楚零一大早何處去了,驀地院外傳來蕭珂的厲叱聲:“小鬼,誰讓你動我的馬?”

蕭震東正要趕出馬棚看個究竟,心念一動,閃到馬棚門口暗影中,冷眼靜觀。楚零正牽著一匹雪白玉駒;這是當年自己愛馬,龍駒“飄雪”所生的小駒,十年前離家時,送給兒子乘騎的,如今已是雪鬃玉蹄,活似當年的“飄雪”了。

只見玉駒一身汗溼,噓氣如雲,似是經過長途奔跑,怪道的是,並沒披上鞍子。楚零拉著玉駒的籠頭環繩,一步步朝馬棚走,沒停,也沒答理蕭珂的喝問!蕭震東搖搖頭,暗中覺得楚零這個孩子夠怪。

蕭珂一個箭步縱攔到馬前,圓睜著發怒的雙眼,指著楚零吼道:“少爺問你!哪一個叫你騎我這匹馬的?”

楚零抬頭看了看蕭珂,回答他道:“是我自己叫我騎你這匹馬的!”

蕭震東在暗影中直想笑,好妙的話,他不喜歡兒子那種狂傲的樣子。

蕭珂似乎想不到楚零會這樣回答他,又氣又惱,一時火得說不出話來。楚零卻開口道:“這是匹雪山異種的寶馬,不知是誰傷了它的前蹄,又不懂得醫法;昨夜它痛嘶了半宿,傷處已有潰痕和積血,必須活開血脈,才能醫治。我騎它跑了百里地的來回,就為了好醫它的傷,這也用得著大呼小叫的?”

蕭震東陡地一陣顫慄,這孩子到底是個什麼人物,十三歲,懂得這麼多?蕭珂這時冷笑一聲說道:“你敢和我犟嘴,醫馬?你懂個屁!”蕭震東霍地氣沖牛斗,好畜牲!竟然沒說人話。

楚零隻是淡淡地一笑,牽著馬要走,蕭珂用手指著楚零罵道:“野小子,你再不放開我的馬,可要捱揍了!”

楚零不理,牽馬就走。蕭珂一聲叱喝,舉掌劈向楚零的左太陽重穴。蕭珂家傳武學“霹靂震禪”功力已有四成火候,這一掌拍下來,楚零必死無疑!楚零竟然不知躲閃,木立在那兒等著捱打。蕭震東早有防備,飄身而到,一把抓住了蕭珂的右臂,一抖一甩一聲:“畜牲!”把蕭珂摔出丈餘遠。蕭珂掙扎著起來,蕭震東伏身查看了一下玉駒的前蹄,果然傷成積血,楚零所說不假,轉身厲聲對蕭珂道:“過來!”

這聲音嚇得蕭珂一哆嗦,一拐一點的蹭了過來。蕭震東面含秋霜說道:“小畜牲,你自己看看馬的前蹄子!”其實根本不用看,他比誰都明白。昨夜冰上飛駛,玉駒不聽號令,發氣一連著十幾鞭子,打傷了它的前蹄,不過他可不敢不看。

“小畜牲,這匹馬只有你騎。這種傷是倒刺馬鞭子打成的傷,你乾的好事?開口罵人,你還算我蕭家的兒子?楚零一絲功夫都不會,你和他有什麼冤仇,用霹靂掌打他的太陽穴?你說!”蕭珂緊咬著牙,一言不發。

蕭震東哼了一聲又說道:“心胸如此狹小,天性又這樣涼薄,有朝一日,你武技練成,必是陰狠毒辣、好勇喜斗的匹夫,更許為惡江湖,禍害一方。滾到屋裡等我,我寧可無子絕後,也不要你這種東西!”

蕭珂低著頭,轉身挺住傷痛走去,驀地回身,投瞥了老父和楚零一眼,怨、恨、狠、怒,猛擺頭,他決定了一件事情。

蕭震東吁嘆一聲,慈祥而略帶感傷的對楚零說道:“楚零,我覺得對你不住,珂兒這孩子任性,別拿他的話當真。”

楚零卻說道:“本來是我不好,應該先跟大哥說一聲,義父!我沒有什麼,你還是安慰一下大哥吧!我看他像是很難過似的!”說著自顧自的牽馬進了馬棚,嘭的一聲,他扣上了棚門。

蕭震東無言的沉默了片刻,走向正房。

午飯的時候,蕭珂站起來對楚零說道:“楚弟弟!早晨的事是我不對,應該向你道歉。”楚零看著蕭珂,雙目閃射著激動的火光,四手互合,一切都已過去?

花開花謝,匆匆已是第二年的隆冬。蕭夫人梅素玉病重!是年端陽,她拋下了一子一女,和那久經風霜、鬚髮全白的一生良伴,撒手西歸!

臨終遺言,只有幾句,幾句令人懷疑她是否在清醒時說出來的話。那幾句話是對楚零說的:“蕭珂後果堪憂!楚零,你看在我老夫妻的份上,答應永遠照顧他!”

楚零向不流淚,聞言竟嚎啕大哭不止,他回答義母說:“終生不忘所囑。活著一天,任誰也休想傷害珂哥半指,寧死誓不違反承諾!”

不知道他憑什麼敢這樣承諾?但蕭夫人臨去時的神色,卻顯示出無比的信任和安慰。

蕭珂自然悲哀,但在他悲哀傷痛中,另起了一種念頭;這念頭定然是可怕得令人寒慄,因為他曾一個人面對著靈堂,做出殘酷猙獰、醜惡至極的竊笑!蕭珂滿懷無法告人的怨恨,其實原因極為單純,他生性高傲,恥與別人為伍,一心崇拜老父;楚零奪走了自己不能缺少的東西,他恨!恨楚零也恨自己的父親!

楚零懂得太多,他好像和自己不屬於同類?刷馬掃地整理內外,這是賤役,敬阜山莊多得是庸人,根本不必那野小子來做,他卻獻盡殷勤!這些正是自己不屑乾的,可偏偏是父親所喜歡的!

瑾妹妹一向和自己好,從這個野小子進門以後,變了!整天和野小子泡在一起,一年多來跟野小子學了不少玩意兒;三刀兩刀刻一個老虎頭囉,三筆五筆抹一幅“夜半無人舟自橫”的畫啦,又都活生活像,拿給老父去瞧,總得到誇讚。自己不知道那有什麼了不起?難道憑我們這種人家,會仰仗著手藝過活?

記得有一次,野小子不知道從那兒找了些碎鐵爛銅,當成寶貝,生起火來,又燒又敲,叮叮沒完,第二天變成了四口小彎刀,送給父親,又亮又快。那天父親喜歡得一直笑,誇獎野小子個沒結沒了,說他是人間奇才,今世歐冶。豈有此理,賤胚操賤藝,大不了是個臭鐵匠,可是爸偏喜歡他。

奇才?哼!下場子練功夫就笨得像條牛,爸教了他一年多,“霹靂震禪掌”法就會四式。叫他笨牛有個道理,他真像老牛一樣,熬得住打!自己也只有下場和他對手的時候能出氣,一掌打他八尺遠,像條懶牛似的滾著爬起來,那副樣子逗人好笑。瑾妹妹笑得不能直腰,拍著手喊:“好一個懶龍舒腰!”再一掌摔出一丈,像只大蠍虎似的煞是好看。正想再打他幾下,爸爸總是喊住自己,不說野小子笨,反而說他天生不是練武的人。哼!有一次自己揹著人向瑾妹妹誇耀掌法,瑾妹妹竟然嗤笑連聲,一生氣迫著打她;爸爸好偏心,又私下傳了她輕功,憑自己竟沒能追得上她。

事情太多了,沒有一件不使自己想來怨恨的;最疼自己的母親已死,今後誰還關心自己?

媽也奇怪,臨終竟要野小子照顧我;野小子不自量力,大模大樣的當成真事,一巴掌能打他丈二遠,叫他照顧我,豈不是笑話!在這個家裡,反正和他勢難兩立,野小子,咱們走著瞧……這就是蕭珂決定要下的毒手,除掉楚零的原由。

俗話說,人算千遍,不如老天一算!敬阜山莊即將來臨的大風暴,被老天爺一算,波折迭起,意外橫生。蕭夫人謝世的消息傳出,山西呂梁山的怪傑“酸秀才”白秀山連夜趕來,鐵牌道人涵齡恰好同日來到。

白秀山是蕭夫人梅素玉生父“五指陰陽”梅秉遜的衣缽弟子,一把“陰陽赤金扇”,一掌“三連墨珠”,和他那一身秀才的酸味,被武林中同稱三絕。

蕭震東大喜過望,直捷了當的對白秀山說道:“你來的正好,珂兒叫我心煩,記得他滿月的時候,你曾說要收他做徒弟,如今就麻煩你了。”

酸秀才笑著說道:“誠然昔日曾有斯言,如此甚佳,蕭兄安心可也。”

蕭震東笑道:“你那三十六式‘天罡扇’法,墨骨珠彈百步穿楊,珂兒能學個七八成,已是福份不小,我自然安心。”

鐵牌道人涵齡卻打個哈哈說道:“秀才公,你什麼都可傾囊相授,唯獨那身酸味,我替珂兒說句公道話,敬謝了!”這句話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即席決定三日後白秀山帶蕭珂到呂梁。

蕭珂不但不喜,反而怨恨萬分;若不是野小子硬擠上家門,父親一身絕奇功力高出酸秀才多多,何須自己奔波江湖?

蕭珂獨自來到靈堂,先是跪伏地上喃喃祝禱,慢慢站起又直視著亡母神主牌位。不知是什麼念頭在他心裡作祟,他漸漸覺得連死去的母親都開始怨恨了起來,竟忘其所以直對神主牌位說道:“為什麼要求那野小子照顧我?為什麼不說要我不傷這個野小子,照顧這個野小子?難道你不信任自己兒子的能力,難道你臨死前又多懂了些什麼?還不就是多我一個!還不就是多我一個!你多著我才願自己死,爸多著我才要我遠離開家。好吧!如此別怪我狠!遲早總有一天,我會覺得多了你們,總有一天叫你們都怕我,哈哈……”他變為瘋狂,哈哈大聲的狂笑不停!

倏的飄進來蕭瑾,奇異的看著哥哥,她覺得害怕,不由飛縱到哥哥身旁,用手去拉動哥哥的臂膀。誰知蕭珂驀地轉身,貌露醜惡、猙獰的冷笑著,霍地厲喝道:“我也多著你,你幹麼不去死?”說著猛下毒手,用足內力,一掌擊向蕭瑾的天靈而來!

蕭瑾先是一怔,哥哥的掌力已堪堪打到天靈,她倏地一縮—轉,奇妙俊俏至極,竟到了蕭珂的身後,並開口焦急的問道:“哥哥你怎麼啦?是我,我是蕭瑾呀!”

蕭珂獰笑一聲,錯步轉聲,揚掌再打,一面說道:“管你是誰,我恨姓蕭的!”蕭瑾飄開八尺,又躲過這一招。

蕭珂雙目發紅,進步上身,全力發出霹靂震禪掌功,直劈妹妹胸前!蕭瑾秀眉一揚,滿面驚詫,但卻不再躲避,身形飄起疾厲迎上。靈堂門口適巧傳採蕭震東的一聲怒喝:“蕭珂大膽,還不停手!”

這聲暴喝,驚醒了蕭珂,但卻收掌不及,眼見妹妹要傷在自己的霹靂震禪掌下。豈料蕭瑾手法絕異,妙不可言;小手微拂,竟將震禪掌力彈開,不容蕭珂收招,已被蕭瑾拿住臂腕;一擰一送,蕭珂被推出丈遠,正對著站在門口的蕭震東撞來,竟無法留住腳步!

蕭震東猛抖右臂,暴怒之下拍向蕭珂肩頭。老頭子適才在兄妹對話時,已經來到,蕭珂那句“管你是誰,我恨姓蕭的。”的胡話,聽個滿耳,怒在胸頭,悲在心田,立即作了決定。

他寧願震殘這個兒子,養他終生,否則蕭氏一家,結果必落得無比悽慘。是故乘蕭珂撞跌身前之時,含悲忍痛硬起了心腸拍下這一掌!

楚零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此時落魄喪魂似的闖進來;門檻絆了他個跟斗,恰從蕭震東抬起來的右臂下摔進靈堂,正巧和蕭珂撞了個滿懷,一齊跌倒地上。蕭震東怔怔地舉著右臂,緩緩的松垂下來,既定的方略,迫得改變。他暗地裡吐了一口悶氣,自忖這也許是天意,盯了在地上的蕭珂一眼,轉身走去。

蕭震東走出三五步遠,驀地一絲疑念閃上心頭,霍然迴轉;蕭瑾正好扶起蕭珂,楚零早已站起,雙手不停的揉著膝下,大概是摔疼了那兒。蕭震東若無其事的問楚零道:“你急急忙忙跑來,可有什麼事情?”

楚零打了自己的腦袋一下,說:“義父要不問我,真差一點忘掉,蕭福送來一封信,說是剛剛有人送給您的,送信的人留下信就走了!”說著楚零自懷裡拿出一封信來,送了過去。

蕭震東接過信件,不由濃眉攢聚,覺得奇怪,什麼人送信來此?為什麼不見我一面?拆信之後,面色陡變,一言不發,低頭轉身而下。

是夜二更,蕭震東收拾利落,一封彈丸柔劍放妥囊中;輕手輕腳閃出內宅,微一顧盼,身形騰起,朝正東方疾縱而去。

霎時敬阜山莊之中,又騰飛出一條人影,其疾如電,斜射中天,直向蕭震東去路投下。又一個影子,揹著個長長的東西,閃、閃,他閃進靈堂,把一個長白乾扁的物件,放置靈前,倏然轉身縱出,直奔馬棚,輕悄的牽出白玉駒,背後解下長長的東西,再次進入馬棚,取來馬鞍背好,長長的東西緊拴在馬鞍橋後。一切準備妥當,第三次再進馬棚,抱著幾束乾枝枯草出來,堆集楚零所居小屋窗下,一次又一次,直到堆滿了小屋的三面為止。

這影子又從懷裡取出一個尺長的包兒,把裡面的東西撒滿在草枝之上,原來是松香和硫磺的細末;再探囊猛抖手,恍著了火摺子,投到枯枝幹草之上。火光暴起,這人竟是蕭珂,他麵包獰惡,冷笑著飛身上馬,加鞭急駛,闖出敬阜山莊。

他並不立刻遠行,駐足在裡餘外的山崗上,回顧山莊已化成一片火海,他在馬上哈哈狂笑不止,遙指山莊自語道:“野小子,火燒的滋味不好受吧?哈哈……奇才!你到閻王爺那兒去賣弄好了!哈哈……”。

四野悄寂,無人應聲。他感到沉寂難耐,仰天大吼道:“敬阜山莊是我蕭珂的!老天作證,我要回來!我要治理這敬阜山莊,成為世人們懾伏危懼的地方,我要做我要做的事!殺我要殺的人!你記住,你記住!”他瘋狂的一聲厲嘯,玉駒受驚,一陣嘶鳴,猛展四蹄,如飛般電掣遠去!

敬阜山莊正東方三里處,一座龐大的墳場。是青州有名的“劉家墓地”;此時正有兩人,互離丈餘,分坐對面石供矮桌上,面色莊重,一問一答。坐在南面的那個人,正是敬阜山莊莊主蕭震東;對面這位,竟是一年半以前要約三年的長髮魯達!只聽得蕭震東問道:“三年的約期離時尚早,你來此作什?”

魯達比昔日更加陰沉,冷冷地回道:“有事回籍,路經此地,聽說尊夫人等不得我三年約期,已然故世,深覺遺憾……”

蕭震東冷笑一聲攔住他的話鋒,沉聲說道:“訂約是我個人的事,和別人無關!”

魯達陰陰地閃了閃眼睛說道:“敬阜山莊約會之日,魯達是有一個算一個!”

蕭震東輕蔑地看了他一眼,豪放的說道:“你自認能辦得到,任憑於你!”

魯達卻問道:“你捨得下?”

一聲敞笑,算是蕭震東的回答。驀地魯達霍然站起,側耳豎眉仔細靜聽,半晌瞞著蕭震東道:“你還帶來幫手?”

蕭震東冷嗤一聲說道:“蕭某磊落光明,況且今夜就沒準備動手。”

長髮魯達“哦”了一聲,慢慢坐下問道:“你要聽偏安一隅的宋室最近的動態嗎?”

“不必!”蕭震東斷然回答,並接著說道:“魯達!沒要緊的話說我就不陪你了!”他明知魯達定有所為而來,遲遲不說必有原因,才以退為進,逼魯達攤牌!!

魯達頭都不抬,似是自語,冷酷無情的說道:“快了!三年的前約,已過去了一半,府上除僕婦之外,有一子一女,可憐到日子都是死數!他們雖然是你的子女,但卻沒有為你必死的義務!你又憑什麼權利這樣安排,自私作祟?還是被虛名所累,令人不解!”

蕭震東沉靜的回他一句說道:“權利也罷,義務也好,或是自私作祟,也許為虛名所累,姓蕭的事,不勞姓魯的掛懷!換我是你,有這一年多的時間,早去幹點應當乾的事了!”

“你認為什麼是我應當乾的?”魯達這樣反問。

一聲吁嘆,蕭震東感慨的說道:“生為大丈夫,當作奇男兒!須仰無愧於天,俯不怍於人,那才算是英雄豪傑,方不負昂藏七尺,你雖自覺英雄了得,可惜……”

魯達一聲乾笑說道:“蕭震東,不必激將,書我比你讀得多!”

蕭震東正色回道:“那尤其可惜!空讀聖賢之書,竟忘人子之義,禮恥何存?”

“蕭震東你敢?”魯達竟然大怒厲叱起來。

蕭震東毫不理會,仍是侃侃說道:“蕭震東問心無愧,怎得不敢?若你背棄三年之約,就下毒手,我絕不還你半招,蕭震東不屑和無義背信之人搏鬥!”至此微停,長吁一聲接著說道:“令堂為宋室皇親,國破家毀,胡賊入寇,擄為人質,慘遭侮辱;求生不得,取死不能;你竟認賊作父,自命大金紫貴……”

魯達厲吼一聲,目瞪出火,長嘯一聲雙手捂耳,倉皇站起,飛步奔去。

蕭震東提高聲音喊道:“泰山之頂,找三山和尚,還你本來面目!”

魯達已經消失形影於黑松林中。蕭震東頻頻搖頭,慢步歸去;偶望正南,一片火紅,正是敬阜山莊,哪能不急,飛縱疾歸。

敬阜山莊正為救火忙亂,所幸馬棚單獨建造在角落上,不至連累正房。蕭震東返來時火勢已衰,順風吹來一陣火煙;他已斷定有人放火,一把抓住散發蓬頭的蕭瑾,迭聲追問楚零的下落。蕭瑾乍睹老父慈顏,悲傷難支,搖著頭撲到父親懷裡。

白秀山從那旁迎上,見面就道:“涵齡去追放火的狂徒,瑾兒說這小屋裡有人,可是當真?”

蕭震東霍地掙脫蕭瑾,急問白秀山道:“你可看見過蕭珂?”

白秀山正搖頭間,瑾兒卻哭著說道:“哥哥不在房裡,火起了好半天,到現在也沒看見他的影子!”

白秀山驚問道:“蕭兄,小屋內莫非是他?”

蕭震東恨聲道:“我但願是他就好了,小畜牲,我非活劈了你不可!”

說著就要撲向烈火中的小屋,白秀山一把抓住了他的左臂急聲道:“蕭兄這是做什麼?屋中若有人在,此時早已燒死,豈非徒勞!”

蕭震東明知不假,但又怎能不盡到人事,萬一呢?他猛然抖開白秀山的雙手,才待撲奔小屋;楚零穿著一身內衣單褲,不知從那裡哆嗦著跑來。蕭瑾破涕為笑,蕭震東懸心穩放,猛地右手抱起楚零,左手帶著蕭瑾,飛步返回正房。白秀山暗中點頭,他明白了一半,原來如此!

正房內蕭震東放下兩個孩子,對蕭瑾說了句:“幫楚零找套衣服換上,你自己也收拾好。”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37:50


第三章 同病相憐

深更夜半,蕭珂單人一騎,任由馬匹隨意奔騰。倏地一陣疾風,自身後滾卷而來,快速絕倫,眨眼近前。蕭珂驚詫之中動了孩子氣,原來這滾卷著的疾風中,竟裹著一個人。這人好快的飛縱輕功!蕭珂不服長途奔馳,有人會比他這匹異種玉駒還快,猛加三鞭飛奔馳近。

果然再也沒聽到那滾卷的風聲,偶一回顧,來路上早已失去了夜行人的蹤影,他開心的笑了;覺得有些勞累,約計至少已跑出了四十里,遂緊拉韁繩緩緩而行。豈料背後突然有人說道:“這馬果然腳程不慢,後勁長得很,你為什麼不讓它再跑下去?”

蕭珂嚇了一哆嗦,停馬回頭;他的氣來了,怒聲說道:“你這算是什麼?我說看不見你的影子,原來躲到我背後來了,下去下去!”

那人飄身下馬,冷冷地說道:“小娃兒別不知好歹,路上你敢和我較勁,暗底裡用四個蹄子的畜牲比我兩條腿的人,依我的脾氣早就不客氣了!”

蕭珂正有一肚子火,立刻冷笑說道:“你倒像我肚子裡的蛔蟲,憑什麼你敢斷定我是和你較勁?”

那人殘眉飛揚,右手緩緩抬起;蕭珂恰好飛身下馬,露了一手輕功,順手把馬拴到路旁樹上。那人抬著的右手,又慢慢的放下,聲調一變說道:“看不出你還練過功夫,深更半夜,一個人要到哪裡去?”

“你管不著!”蕭珂沒好氣的回了他一句。那人這才看清蕭珂的模樣,暗誇一聲:“好!好奇特的骨格!”隨著咧嘴一笑,直瞪著蕭珂不再開口。

蕭珂也看清了那人的相貌,心中一凜。這人好狠毒奇異的一對眼睛,噴射著灼人的光芒,微綠中帶有令人望之寒慄的感覺。蕭珂並不知道畏懼,但卻覺得新奇,不由也睜大了眼對視不瞬。

眼對眼半晌的功夫,那人笑了;雖然笑得很冷,並不慈祥,蕭珂卻感到親切,也笑了笑。十六歲半大的孩子,這一笑竟使那人內心凜然,怪!這孩子眼裡有火,笑態含著先天的冷酷和殘忍,很熟?熟極了!他像一個人——一時想他不起,但卻極熟悉的人。

那人殘眉緊皺,在苦思這熟悉的影子,蕭珂突然驚“咦”了一聲。那人頭都不回,微甩左臂,三指伸屈朝後下方一彈;“吱”的半聲慘嘯,一條赤練毒蛇化做一堆碎骨,死在路旁!蕭珂這才驚心動魄,那人竟具無上身手,彈指間生殺隨心?

他又發覺一件怪事,那人剛剛甩手彈指的時候,臉上的神情像極了自己;當自己決定以焚馬棚出走天涯之後,曾面對著銅鏡,發誓暴吼,那神色就是這般。娃兒心性未泯,竟沒加思索開口說道:“你像我,尤其是在發怒的時候,真像極了!”

那人突聞此言,竟連退三步,驀地抬頭,緊緊盯住蕭珂不瞬,霍地仰天狂笑,聲如狼嗥,歷久不絕。笑罷神色全改,溫和的說道:“你說得對,果然你像我,我……”

蕭珂不容那人說完,立刻回道:“不!你像我。”

那人先是一怔,繼之微笑說道:“你多大?”

“十六歲半!”蕭珂回得不慢,並反問道:“你呢?”

那人又是一笑說道:“我二十三,天生我的時候還沒有你,我大你小,應該說你像我!”

蕭珂一時語塞,想了一下說道:“那,咱們都像才行!”

那人無可奈何的點點頭,承認了誰也不像誰,但又長得都像。這表示蕭珂勝利了,至少不是蕭珂長得像別人。

“咱們都像,應該做朋友,你姓什麼?”蕭珂勝利之後,對那人生出親切的好感,才這樣發問。

那人反問他道:“你呢?你比我年紀小,應該先說。”

蕭珂這次讓人一步說道:“我姓梅,梅珂。沒家!沒親人!從今天起要開始流浪!”他恨“蕭”這個姓,寧願姓母親的“梅”。天性使他不向別人訴苦,他不信世上還有憐憫與同情。

那人很滿意,點點頭道:“我姓趙,趙無忌。沒家,沒親人,很早已經開始流浪!”

他兩個模樣兒像,身世一樣?涼薄的天性和後天的狠毒絕似?氣味相投,三言兩語結成異姓兄弟。趙無忌開始問梅(蕭)珂,跟誰學的工夫?梅珂天性狡獪,當趙無忌彈指誅蛇的剎那,已判斷此人內力雖然極端高奧,但那種化皮蝕骨的功勁,絕非正經家數;蕭震東名傳天下,為武林正宗一流高手,和這種人物絕不結交,弄巧了就許是冤家對頭;早有打算,立刻回道:“大哥還問功夫呢!說來氣死人,我就會瞎蹦亂跳,跑得快身子強些!”

趙無忌皺眉道:“老二可別騙我,否則你就算是我的親兄弟,我也不會饒你的!”

“大哥不信算完,我問心無愧!”梅珂雖然一口謊話,但卻神寧色安不由趙無忌不信。

他回答加沉思之後說道:“從今之後,老二,你可願意和我同行同止同甘共苦?”

梅珂慨然說道:“你我兩個,誰要舍了誰,罰他粉身碎骨慘死江湖!”

趙無忌陰沉沉的一張死人臉上,抽動了半晌,咧著嘴笑道:“老二,咱們兩個像的地方太多了。或許是上天巧妙的安排,我寂寞你孤獨,我空有一身威懾天下的功夫,竟連個敢和我講話的朋友都沒有。這會好了,老二,你可願意學我這身功夫?”

梅珂知道,必須遲些回答,大哥多疑狡詐,說快了他會多心,成心延遲;趙無忌已覺不耐煩,冷冷地問道:“莫非你不願意?”

梅珂並不看他,似乎仍在思考,慢吞吞地說道:“我當然願意,不過我聽人說,武技各有秘密絕藝,不肯輕易傳人。我在想,是不是不該教大哥為難!”

趙無忌笑了,他現在從心裡愛這個一切像極自己的梅二弟。他也覺得奇怪,冷酷無情像自己這樣,竟然改了脾氣,懂得愛人?不過談到學藝,趙無忌卻正經嚴肅的說道:“本門功力奇特,先天的素質和藥物的補助佔一半,肯下苦用心佔一半,只要想學,錯一點都不成,你可要當心。”

梅珂喜在心中,但卻淡淡地說道:“這有什麼了不起,除非我不要學,否則敢說沒人比得上我快!”

趙無忌點點頭說道:“很好!有信心總是好事,但信心要過了份,就要賠上性命,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梅珂卻說道:“能拿百斤,多拿一斤那是瘋子!不拿足百斤,這是傻子!”

趙無忌聞言,仰頭長笑,笑得梅珂汗毛直凜;但他能強力壓制著自己,臉上不顯露任何神色。

趙無忌笑罷說道:“這真是天意,老二,從今天起就開始練,我去替你配洗身子的藥。天就要亮了,前面是長辛店,大鄉鎮,你騎馬慢慢的走著,到那兒等我,天亮見!”

梅珂嗯了一聲,解開馬韁。趙無忌倏地近前,搬著梅珂的肩頭仔細看了他的五官半天;又用右手的食指,揉了揉梅珂的鼻尖,滿意的笑了。梅珂也不問他這是什麼緣故,飛身上馬。

趙無忌突然又搖搖頭問道;“老二,別騙我,說實話,你可還是個好小子?”

梅珂懂他的意思,臉紅了,回他一聲;“自然!”

趙無忌接上一句說道:“好小子的意思是說,連自己都沒碰過自己,老二,你別弄錯了?”

梅珂尖著嗓子說道:“閒著沒事幹啦!自己碰自己玩?大哥準是碰過,就認為別人一定碰!”

趙無忌臉紅,他教梅珂說到心坎上了;要不是當年自己“錯碰了自己”,今天,哼!任他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也要退避三舍。但他又高興異常,武林第一奇功傳授有人;他年自己立於幕後,眼看著武林高手,一個個跌臥在塵埃,名門正派的傳人,一處處稱臣服輸。想到這裡,不禁再次大笑,笑罷向梅珂說一聲:“天亮時長辛店會!”身形騰起,長嘯一聲,似幽靈般一閃無蹤。

梅珂欣喜無比,才待策馬飛馳,心頭一動,慢慢放鬆韁繩,閉目闔睛,任它得得緩移,他卻自言自語道;“趙大哥真好,梅珂,今後要好好的學功夫,別丟了趙無忌的臉,做趙無忌第二!兄弟兩人橫闖江湖,拔劍高歌,行我所欲行,為我所應為!”

就在他頭頂的古松上,趙無忌暗自點頭,目送梅珂遠去,才飛縱而逝。

果然天亮不久,長辛店兄弟會面,鎮口上飽餐一頓,趙無忌問:“老二!累不?”

梅珂笑著說道;“大哥看不出來,我多有精神!”

趙無忌又問道:“那咱們兩人共騎,直馳濟南?”

“好啊!說走就走。”

下半天,他們進了濟南府城。

自此趙無忌盡心傳授,內服奇藥,外洗皮骨,梅珂功力突飛猛進日勝一日。在濟南住了三個月,梅珂神色骨格俱變。

趙無忌在一天深夜,慨對梅珂道:“我本來有急事到泰山,因為本門功夫,最重要的是頭三個月,藥物功力一日不能間斷,一日不能誤時。如今恭喜二弟,大功告成。雖然還有一大關口,咱們到泰山再詳細說它可好?”。

梅珂回答的乾脆,他說道:“當然好!大哥怎樣說,咱就怎樣辦。”

趙無忌心中覺得甜甜的,次日動身,直奔泰山。泰山腳下,大治村中,寄宿客棧之內。初鼓時分,趙無忌和梅珂悄聲談論著什麼,趙無忌一向冰冷淡漠的臉上,顯露著迫切鄭重的神色;先天涼薄性格剛愎狂妄而短視的梅珂,更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沉思憂慮過,可見他們所談論的事宜,如何嚴重了。

經過很久很久的沉默,終於梅珂打破了寂靜,他像是很感傷的問道:“事到如今,還能再由我選擇嗎?”

趙無忌深沉地說道:“你當然有選擇的自由,雖然你已經得到了武林中一門奇絕無比神功的精華,依照所得苦心習練足可威震宇內,但這是我自願傳授,和你先天悟性相會的結果。彼時我們之間並無目下所談的約定和默契,你如今經過思考後,有十足的權利,對現在所談的條件接受或回絕;我並保證,無論是何答覆,不傷我們兄弟間的道義和感情。倘若二弟首肯,則四十年來獨步天下的神技,慶有傳人!要是回絕,我為二弟可惜罷了!”

梅珂緩緩站起身來,緊咬著牙,字字用力地說:“我接受大哥所提的條件!”

趙無忌吁嘆一聲,似乎完成了一件極艱鉅的工作,但也感到有一種悲涼悽傷難言的痛苦。

這天是黃道吉日,蕭震東由楚零、蕭瑾左右挽扶著,從墓地回來。蕭震東老了,他在萬物萌發的春天,短短的十幾天當中,看上去竟蒼老了五年。他埋葬送別了老伴的屍骨,但也埋葬了自己的心志!此時他的心情,只有楚零瞭解。當蕭震東昏倒在亡妻靈前的時候,就是楚零首先發覺;他小心的拾起蕭珂那兩張留書,妥善的置放在蕭震東衣囊內,才開始招呼大家,救治這昏倒的老人。

蕭震東只不過是急怒攻心,悲傷感痛之下昏了過去,並無其他病苦,很快的就醒過來;發覺蕭珂的留書不見了,焦急的就是掙扎著起來。楚零伏身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句話,蕭震東看了楚零一眼,手捂著衣囊,長嘆—聲閉上眼睛。

白秀山立刻著手替蕭震東推拿診治,暗自驚慄蕭大哥的病勢嚴重!一位內功高手,極容易的發覺這不是身體的虛損,竟是心靈上的折磨。低聲頻頻催問所以,蕭震東緊握著白秀山的手,雙目強自猛睜著顫聲說道:“我不要緊,賢弟可肯給我辦一件事情而不問理由?”

“當然!任憑什麼事!”白秀山立刻正容回答。

蕭震東簡單的說道:“不必再追放火的人,蕭珂拜師之事,暫時作罷。賢弟和涵齡道長請立刻回去,後年清明的次日,賢弟任有多忙,也要趕到敬阜山莊,千萬別忘記了!”

白秀山略一遲疑,蕭震東接著說道:“賢弟答應過我不問埋由,我也保證,後年清明節的第二天將詳情奉告,此時望勿逼我!”

白秀山緊鎖眉頭道:“不能早也不能晚?一定要清明的次日?”

蕭震東點點頭,隨即指著楚零和蕭瑾,欲言又止,半晌慨然道:“我將瑾兒交給楚零,他們未來是一家人,賢弟作證。”

白秀山點點頭,蕭震東臉上浮起一陣萬種痛苦都已解脫般的笑意,閉上眼不再開口。白秀山等涵齡返來,立刻雙雙離別山莊,並未再向蕭震東辭行。是故今朝安葬蕭夫人遺體,白秀山等並未露面。

月如鉤,盈又缺,日復一日,已是桂花飄香的季節。

蕭震東恢復了昔日的體魄,慈祥、豪放和暢朗的談笑聲又充滿了敬阜山莊。

楚零自從來到這裡,除對蕭震東外,平日極少開口。他沒有朋友,也不想找朋友,奇怪的是和蕭瑾卻無話不說;他照料這位義妹,勝過照料他所熟識的任何人。楚零性不近武,這是蕭震東幾經觀察才下的結論,遂教他文章經書;豈料楚零更不喜文,卻願聽些武林掌故雜談筆記等事故,蕭震東只得由他。

這一天,中秋前夜,蕭震東告訴楚零和蕭瑾道:“明天和你們共度佳節,後天我要出趟遠門。”

楚零沒開口,蕭瑾卻纏在父親的懷裡問道:“您去哪兒嘛?就要到冬天了。”

蕭震東笑著,手摸著愛女的軟發說道:“爸有很多事必須辦,再不去要來不及了。小孩子別多問,乖乖地在家等爸回來。”

蕭瑾撒嬌的嘟著小嘴巴道:“小孩子,小孩子,人家都十三歲了還叫我小孩子。”

蕭震東不禁笑出聲來問道:“十三歲不是小孩子是什麼?”

“我不管,我說不小就不小,爸不說要到哪兒去,我就不教您走!”蕭瑾發賴,和父親攪個沒完。

楚零這時卻說道:“義父去找大哥,楚零也去;義父要找雲蒙老禪師,就不必了,您找不到他。楚零就是楚零,我自己不想多知道,義父別再為我操心!義父這把年紀,出去散散心是好的。您別為任何事焦愁,善有善報,義父放心好了!”

這番話說得蕭震東驚懼萬分,立刻問道:“怪呀!你怎麼知道我要找珂兒?又怎能斷定我要拜訪老禪師?義父本來就沒有不放心的事?這善有善報四個字,又從哪裡說起呢?”

蕭瑾卻替零哥哥回答道:“珂哥哥下落不明,爸怎能不找?零哥哥來歷不清,爸怎能不查?前幾個月,爸曾堅持叫白叔叔清明後一天來,準是有什麼懸掛不安的事。依爸您的本領功夫來說,只有強敵尋仇,並且您絕非敵手才會這樣不安!別說零哥哥聰明絕頂的人,就是女兒也看得出來!其實……”

“胡說!你和零兒簡直是平空妄撰,想入非非,爸哪兒來的強敵?”蕭震東驚駭中,強自爭辯。

蕭瑾鼻子一聳,舌頭一吐說道:“珂哥哥放火的那天晚上,您帶著柔劍幹嘛去啦?要不是去會強仇大敵才怪呢?!”

蕭震東怒聲叱道:“誰告訴你火是珂兒放的?”說著眼望著楚零,楚零卻接了一句:“義父,您別看我,我誰也沒告訴!”

蕭震東笑了,雖然楚零這句話越發證明了蕭珂放火,但也表露了赤子兒語的天真。以自己的觀察,零兒、瑾兒,天生璧人,況名份已定。按說就算楚零告訴瑾兒放火的事實,也沒有錯,但他卻沒有;十足證明楚零是個善心腸的仁厚人,雖然文武難就,說來似乎不配瑾兒,但忠厚是福,總比別人家的姑娘嫁給像珂兒這種孩子要幸福得多了,所以他笑啦!

這兩個孩子太過聰慧,蕭震東倒害怕起來,遂即長嘆一聲說道:“我沒想到你們這麼小,懂得那麼多。現在我決心告訴你們實話,但事情卻必須聽我的安排,否則就是不孝的兒女!”

蕭謹點頭應諾,蕭震東才把當年秦檜府中那段舊案重提,詳述一遍。然後感慨的說道:“世上除雲蒙禪師外,再沒有人能抵擋魯達的一身隱寒功力,所以我要在未來的半年中找到禪師。珂兒的事,我另有安排,冰為掛在心上;反是你們兩個,我必須妥善安置。來年清明前一日,你們要聽我的吩咐離開敬阜山莊,在古城西關的東來客棧暫居,你白叔父會去找的,隨他到呂梁,然後----”

蕭謹不讓父親再說下去,接口笑道:“爸!這不是明年清明的事麼?先在說個沒完幹啥,反正我記得聽爸的話就是。”

蕭震東撫摸著女兒的小臉,點著頭道:“好孩子,這才是好孩子!”

蕭謹又道:“爸說天下除老禪師外,無人能敵魯達,那您找老禪師就為著抵擋魯達了?”

“傻孩子!爸一生向不求援訴苦,你難道忘記了?”蕭震東正色回答女兒的話。

蕭謹卻道:“那好了嘛!您又不是去約幫手,何必空跑一趟?反正到時候是魯達和姓蕭的事,僅有大半年的時間,爸不願和女兒多居聚?”

蕭震東無言的點著頭,孩子的話叫他流淚,也叫他心痛。最後他承認謹兒說得對,雲蒙禪師棲止不定,何必空費時日?反正到時不勝則死,今日已知勝絕無望,父女多聚會些日子,多享一些天倫之樂,豈不是好?結果他中止了出外的打算。自此每天教謹兒精研蕭家獨門手法,講古今武林奇事,狩獵,遊樂,歡欣無比。

楚零和蕭謹的情感,也與日俱增。這兩小兄妹雖知名分已定,但絕無世俗之見,反而越發親密;每天不是一塊兒練武,就是往莊子外面跑,怎麼淘氣怎麼來;蕭震東卻不聞不問,高興異常。

自從蕭夫人去世後,瑾兒的吃、喝、冷、暖全都由楚零妥為照顧,天一涼他就柔聲說道:“瑾妹妹,天寒你冷不冷,來!多加一件衣服,好不好?”

他多半是碰瑾兒個大釘子,有時瑾兒會罵他道:“瞧你人長的又高又大,健壯的像男子漢,說起話來卻是婆婆媽媽的,一股子娘娘腔!走開走開!我不愛看這個樣子,冷了我有手,我自己能穿!”

楚零絕不著惱,總是順著她,但卻俏皮的說道:“你是我心中的小仙女,嬌媚、飄逸、逗人、惹人;就是這個脾氣像老虎,要是一輩子像老虎,我楚零將來可怎麼辦!”

說完了就跑,瑾兒就追,結果是一頓小玉拳直打得楚零討饒再三才罷。

蕭震東看開一切,雖然朝夕仍是精研柔劍中六式最具威力的絕招,以備來年清明和長髮魯達一搏生死,但卻不像前些日子那樣焦躁不安;並將一切家務全交由老家人蕭福主持。

蕭福從小就賣在蕭家,是當年陪伴蕭震東讀書的書僮,人還算是忠實可靠。年紀大了,仗著有些苦勞,難免吹鬍子瞪眼睛作點威福,任什麼都看不順眼。自認是老家人,平日誰他全都不服,唯對蕭珂愛護倍至。楚零來到蕭家,老頭子就曾揚言道:“不知從哪裡來的這麼個小野種,還得讓我老人家稱他一聲二少爺?憑他也配嗎?”可是蕭震東喜歡楚零,曾一再告誡山莊傭人,誰敢不拿楚零當二少爺看待,立時請出山莊;所以蕭福空白恨得牙癢癢的,卻無可奈何!

蕭珂放火出走,蕭福越發恨煞楚零,蕭瑾偏偏和楚零要好;因此他一看到蕭瑾和楚零蹦跳著或騎馬出莊,就搖頭嘆息道:“不像話,簡直不像話!一個姑娘家,千金之體,不收拾,不打扮,不分日夜的跟著個野小子胡蹦亂跑,成何體統?這不眼看著不成形,快變成野丫頭啦。雖說是練武的人家開通些,可也不能沒有點分寸呀?”

蕭瑾是真淘氣,刁蠻頑皮,聽不到就算了;只要叫她聽到蕭福嘮叨,看到蕭福閉著眼搖頭晃腦的樣子,她也不出聲,悄悄地走過去,朝著蕭福的後腦勺就是一巴掌。當然她並不用力真打,但也嚇得老頭子一哆嗦,恨得直咬牙。蕭瑾然後才笑著問他道:“老頭兒,還敢背後數落我不?打不好你這個老毛病,今後不打啦!我改……”

老蕭福趕緊接著說道:“這才對,不能打老人的。姑娘您也不小啦!著實應該乖一些,別老和那野小子在一塊玩耍,誰知道小子到底姓啥!”

蕭瑾小眼一翻,生氣的說道:“要你管,老狐狸,你和珂哥哥搞鬼當我不知道?再噦嗦我也懶得打了,就專揪你的鬍子。不怕?不信?你先試試看!”說著就動手,老管家蕭福就怕這個,忙捂著蒼白的鬍子大步逃去。

楚零每次都勸蕭瑾,不應該對老蕭福無理;可是老蕭福卻把滿腹怨恨,都記在了楚零的賬上!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38:44


第四章 禍起蕭牆

除夕、新年、元宵燈節,歲月催人!這天是清明佳節的前一日,意外的事情!意外的人!意外地來到敬阜山莊!

是日清晨絕早,白龍駒馱著它的主人,敬阜山莊的少莊主,十八歲的蕭珂回來了!近兩年來,蕭珂長成了大人,也越發的英俊,只是長長的兩條劍眉中間斂聚著煞氣!老蕭福驚喜的撲向前去,緊擁著這個由自己一手抱大了的小主人,狂喊不止。

蕭珂動也不動,將馬交給蕭福,冷冷地說道:“家裡的人都在?”

蕭福雖然覺得,小主人應該問聲好才是,但他沒關心這些,點頭悄聲道:“都在!那個野小子長得又壯又大了!”

蕭珂雙目齊飛,哦了一聲問道:“你也討厭他?”

蕭福存了近兩年的苦,恨不得幾句全表達出來;但這是不容易的事,他想了句自認為最能解氣的話說道:“我恨他!恨死了他!”

蕭珂眼睛一閃,可惜蕭福沒有看見那一閃之時,令人顫慄懼怕的狠毒光芒!

半晌,蕭珂才淡淡地道:“很好,回頭你不要走開,也許我有事要你去辦。”

蕭福答應著拴好馬,蕭珂又道:“去向莊主說,蕭珂回來了。”

蕭福答應著跑到正房。他推開門,蕭震東正在和蕭瑾、楚零爭論著什麼,他高叫著道:“莊主!少爺回來了,珂少爺回來了,他就在外面!”

蕭震東霍地站起,心頭一懍,面前閃過了昔日靈堂閱讀蕭珂留書的一幕,楚零、蕭瑾已雙雙站起飛奔迎接。驀地蕭震東一聲斷喝道:“回來!你們兩個給我回來!”

蕭瑾和楚零還是第一次看到蕭震東發怒,怔怔的止住步子,呆呆地看著老莊主。

蕭震東向後面一擺手,說道:“你們兩人到後宅去,不許私自出來,我要一個人和珂兒談談!”楚零、蕭瑾還沒回答,正房門—口有人冷聲說道:“我看不必,我不怕見人,難道有人怕見我?”

蕭珂已經走了進來,蕭瑾離他最近,立刻大步跑上前去,並喊著:“大哥!大哥!”就要抱住蕭珂。楚零也迎上前去。

豈料蕭珂微一舉手,兩步外竟硬叫蕭瑾停了腳,再也無法闖進毫釐!然後他慢慢地對蕭瑾道:“你是我的好妹妹,永遠是!但在敬阜山莊,就是今天,我要你稍等一下再叫我!”

蕭瑾奇怪的問道:“為什麼?”

蕭珂沒理她,卻對蕭震東說道:“爹!我回來了!”

蕭震東自蕭珂進門,已發覺不對;蕭瑾撲抱上前的時候,蕭珂竟能施出無上的內功潛力,阻住她的進身,不由懍懼異常。聽蕭珂說出“我回來了”這句話,越發明白內中用意,強壓著怒火說道:“那很好!”

“我願領受放火應得的家法,我願向爸您賠罪!”蕭珂像背書似的,一字字毫無感情的這樣說。

蕭震東“嗯”了一聲道:“就為這個你回來了?”

“不!我為明天的事回來的!”

冷漠、無情,但蕭珂這句話卻讓蕭震東內心顫抖不安!他回應了蕭珂一聲悠長的“哦”字。這世上知道明天和魯達決戰生死的,只有四個人,自己、魯達、楚零和蕭瑾!放火出走已年半的蕭珂,竟然也已知道,怎不令蕭震東顫抖而不安!

蕭珂冷冰冰的語調中,這次略加了威脅的意味,也許多少有點感情的因素存在,他說道:“爹!您絕不是人家的對手,三山大師也沒逃過十招!世上只有我一人,能挽回明天的劫數!我僅要求一個您極容易辦到的條件,來交換明天的劫難,並願領放火所應得的罪罰!”

“說吧!”蕭震東心如萬把刀扎,痛!無比的疼痛,壓制著,忍耐著。他知道明天和魯達的生死之鬥,已變成蕭氏骨血的自相殘殺了。這需要清醒的頭腦,明智的決斷,和無比的忍力才行,所以他回答了兒子兩個字,想聽聽下文。雖然他已能料到蕭珂是要說些什麼,但他總不相信,“虎毒不食子”,難道虎子再狠當真殺父?!

蕭珂緩緩轉頭,目露寒芒,含著冷酷的笑容瞟了楚零一眼說道:“把楚零今天交給我帶走,我保證不殺他,這就是交換的條件,我永遠不會後悔!”

蕭珂最後這句話,只有楚零和蕭震東兩個人懂,這是蕭珂寫在留書上的話——“爸!我走了,我恨你!終有一天我要回來,那一天也許你要後悔,也許是我後悔,看吧!”

蕭震東笑了,是絲毫不假的開朗暢笑,他大拇指一伸對蕭珂道:“你不愧是蕭家的子孫!可是蕭珂,你更應該知道,蕭震東英雄一世,絕不做後悔事!咱父子倆再往深處談談,我也有個條件。”這卻出於蕭珂意外,他點頭表示願意聽下去。

蕭震東讓蕭瑾給他搬了個座位,並叫楚零、蕭瑾都坐下,才開始說道:“首先要問問楚零,你可願意隨蕭珂去?”

楚零笑道:“當然,跟著大哥和跟著義父有何不同?自然願意去。”

蕭震東暗自輕吐一口悶氣,覺得楚零實在靈慧,遂笑著說道:“那麼事情就算解決了,我要說我的條件啦。珂兒!爸的條件比你還簡單,從現在起,我們不準談明天的事,一家人像從前似的歡度今朝。首先去上墳,回來擺酒暢飲,天倫共樂,三更前你再帶走楚零,如何?”

自然“如何”兩個字,是問蕭珂。蕭珂冷眼看了看父親,蕭震東蒼老了不少,臉上帶著很誠懇的笑容;再瞧楚零,正看著自己,胸無半點宿物;蕭瑾不知想著什麼,更顯得天真無邪。三個人沒有絲毫詭詐的神色。轉念想到自己來的突然,出乎他們意外,當然不致於早有對付自己的預謀,何況憑自己這身功夫,又何懼之有?也好!就歡樂今朝吧!遂點頭說道:“事既談定,爹怎麼說怎麼好!”

蕭震東高興得很,立刻吩咐蕭福攜香紙備馬匹;蕭瑾、楚零這才向前給大哥見禮,蕭珂也含笑實受,一家人談笑著到達墳場。蕭瑾趁空悄聲對楚零說道:“大哥不懷好意,爹今天舉止怪極,你真跟大哥去?”

楚零急忙道:“你知道就好,事關重大,別多問,當心些義父!”他們只偷空說了這麼兩句,為免蕭珂多心,再沒交談過。

回到敬阜山莊,竟有不速之客坐候廳內。這一來全出意外,來客一共三位,呂梁山的白秀山、鐵牌道長涵齡和一位白髮白鬚白衫白鞋一身白的矮胖老叟——這人入目使你覺得長相怪異,看著特別,再看又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笑嘻嘻的,像是南極仙翁。

蕭震東並不認識他,但卻知道是白秀山和涵齡的朋友。白秀山見到蕭珂也在,不由更加高興,立刻對蕭震東說道:“蕭大哥,我們早來了兩天,這位白鬍子的朋友剛才說,你絕不歡迎我們;我一生氣和他打了個賭,大哥!你說實話,歡迎我們不?”

蕭震東正色道:“我和賢弟曾有約定,武林中人一諾千金,賢弟早來兩天,盛情心感,但卻無法令人歡迎。不只如此,並望原宥愚心苦衷,即請與道長貴友離莊,後天絕早再會!”

這番話大出酸秀才的意外,不由勾起酸勁,搖頭說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今竟逐客,誠然怪哉,怪乎也哉!”

白鬍子矮胖老頭笑道:“惡客當逐!何怪之有?秀才公,咱們這場賭你是輸定了!”

白秀山點點頭,心裡卻思索著什麼。那老頭兒轉對鐵牌道長說道:“老道你是證人,說句公道話就定局子。”

涵齡只得說道:“適才所賭,本證人判定白秀山已輸!”

老頭兒哈哈一笑,起座說道:“那兩位請吧!秀才公別忘了賭約?”酸秀才再次點頭,看了蕭震東一眼,和鐵牌道長快步走出,霎時離開敬阜山莊。

蕭震東奇怪這老頭兒怎還不走,正要問他,老頭兒已對他拱手說道:“小老兒東海雪叟,和尊友並不是一路。”

蕭震東對“東海雪叟”的名謂,陌生得很,但不能有失武林道義,還禮問道:“老人家有何吩咐?”

老頭兒笑說道:“久慕大俠威名,這次路經貴處,特來拜望,並請賜我斗室一間,暫為休息……”

蕭震東才待開口,蕭珂早已不耐煩,冷冷地道:“敬阜山莊今明兩日謝絕各方賓友,古城近在咫尺,尊駕請吧!”

老頭兒不帶絲毫惱怒,仍然笑道:“少莊主目下就代敬阜山莊蕭老莊主作主,還早了幾天吧?小老兒要聽聽老莊主的意思!”

蕭珂聞言嗤鼻冷笑,就要發作,蕭震東立刻接著說道:“老人家請多原諒,這兩天舍間實在不能留客?蕭震東願令義子……”

這老頭兒擺手接口道:“老莊主誤會了,東海雪叟另有居處。緣因今夜,有一重約,必須全力以赴;如今覺得甚為疲乏,想借斗室暫為休息片刻,傍黑就去,絕不延遲。”

蕭震東不能再推,笑問道:“老人家,咱們就這樣約定,傍黑時卻必須離開敬阜山莊?”

東海雪叟點頭站起,竟對楚零道:“就煩這位小哥兒帶我前去吧!”

楚零恭敬的答應著,帶老頭兒走下,一直把他送到自己所住的屋裡,給老頭兒拿來香茗,並問他道:“老伯伯還沒有用過飯吧?”

雪叟笑道:“幾天不吃東西是平常事,楚零!你好大的膽子?!”

這句話突如其來,楚零卻全身一凜。雪叟低聲道:“不必驚詫,人人都有點必須保守的秘密,你可曾聽到有人說過‘異離神火’這四個字?”楚零並沒有回答他這句話,反而緩緩地踱到門口,略加張望之後,回手緊閉房門。

有半頓飯的時間,楚零恭送雪叟到正廳,老頭兒再三向蕭震東稱謝後,告辭出莊。

老頭兒去遠,蕭珂厲聲對楚零道:“這個老不死的和你去了半天,他幹了些什麼?”

楚零笑道:“這老頭兒真怪,逼我拜他為師學功夫。我無法脫身,騙他說要先看看他的本領,老頭兒就在床上跌坐,一隻手託天,一隻手對地,搗起鬼來。滿好玩的,他那頭髮鬍子全往外冒白氣,一會兒的功夫,五官四肢也開始冒個不停。

這時我覺得冷,正要告訴他我冷得很,誰知道已經不能說話,也無法挪動了,急得要死!他霍地微哼一聲,白氣盡收,我也能動了。走過去一瞧,嚇了一跳,剛給他倒的一杯熱茶,竟結了冰!我那時心裡已經很願意學這手玩意,才想告訴他,誰知道他卻搖著頭說:‘你小子先天太差,沒福學了’,站起來就走,我只好跟著他一直回到這裡來!”

蕭珂聽到老頭兒全身直冒白氣,臉色已變,等楚零說完,立刻道:“你們別離開山莊,我去追這個老頭兒,一會就回來!”

說著他雙手微甩,五官四肢略有白氣冒出,真快,如雨後長虹,射向遠處!

蕭震東暗自垂淚,看來憑自己一身功夫,休想製得住這不孝殘酷的兒子了。

楚零看著蕭珂去遠,才走到義父的身旁,悄悄地說道:“東海雪叟,就是冰玄老人!”

蕭震東這才沉下了那顆動盪不安的心。其實他也早有準備,安排好了一條勢到萬難之下,能使他和蕭珂毫無牽掛掙扎攜手並行的道路!

蕭珂去得匆忙,來得也快,在門口和蕭福低低說了半天話之後,才回到廳內;死沉沉的面孔,陰鷙的冷笑著,坐到他原先的位子上一言不發。午餐在各懷心事不諧調的氣氛下度過。是掌燈的時候,大家共進晚餐,蕭珂突然說道:“楚零!那白鬍子的老頭兒,可是冰玄老人?”

楚零故作不解說道:“我沒問他,他不是說叫什麼‘東海雪叟’嗎?”

蕭珂轉對蕭震東問道:“爹成名得早,應該認識冰玄老人吧?”

蕭震東搖頭道:“四十前老人名震武林的時候,爹還是毛頭夥子呢!等爸浪得虛名之後,冰玄老人早已歸隱,始終沒會過面,哪能認識。”

蕭珂臉上閃過一陣疑雲,他不相信父親說的話,但找不到破綻。其實蕭震東並沒有說謊,只是蕭珂疑心太大,如今蕭珂已經學會除自己之外,絕不相信別人的權詐了。他冷酷的又說道:“不管這些了,就算他是冰玄老人,又能奈若我何!爸!晚飯吃過我就帶楚零走!”

蕭震東只是淡笑著點頭,蕭瑾卻問道:“大哥啊!你要帶零哥哥到哪兒去?”

蕭珂皺眉道:“二妹!蕭家只有兄妹兩個,我和你。不准你再喊楚零哥哥!”

蕭瑾任性反唇道:“你管不著我,零哥哥比你好得多!照顧我和爸,沒讓爸生過氣,不像你這麼壞……”

蕭珂厲聲道:“你敢再說下去?”

“敢!敢!敢!就是敢!我喜歡零哥哥,我偏要叫他零哥哥,氣死你這個壞東西!”

蕭珂霍地站起,雙目已含殺氣,臉色越顯得冰冷,並緩緩抬起左手!

蕭瑾不知厲害,哼了一聲站起來說道:“你還像蕭珂?回來時對爸那樣無理,自覺得了不起似的。告訴你,今生休想把楚零帶走,這個家不少你,要走你走!”

蕭珂陰冷的一笑道:“好得很,我早知道就多了我一個,可沒想到連你現在也多著我了。這就怨不得我狠!”他左掌就要擊下;蕭震東強按住怒火,和心裡的痛楚,攔在蕭瑾身前說道:“蕭珂!咱父子是怎樣約定的?”

蕭珂冷笑一聲,放手坐下。蕭震東接著說道:“飯後我讓你帶走楚零就是!”說著轉對蕭瑾和楚零道:“你們兩個到後面用飯去,我要和珂兒單獨談談!”

蕭珂眼一翻,叫了聲:“爹——”蕭震東擺手攔住了他,目送楚零、蕭瑾去後,才笑著說道:“難道你信不過老爹爹?你就要走了,我已是風燭殘年,今生父子是否還能相會,不敢預料!有好多話,必須談清楚,你不是也有話說嗎?”

蕭珂點點頭,蕭震東坐到他的身旁位子上說道:“你是五月初五日的生日,這個日子容易記。”

蕭珂若有所感的樣子道:“端陽,容易記得很,也容易叫人記起屈原!”

“你能告訴我這一年多來,都是在什麼地方,做了些什麼事麼?”

“很簡單!爹,放火以後……”

“珂兒,別提放火的事,那不全怪你,爹疏忽了對你的疼愛!”

蕭珂臉上泛起天真的激動,但一眨眼又消失無蹤,淡淡地說道:“好!不提也好,省得多些感情也多些恨!”

蕭震東驚凜蕭珂的話,怎像個十幾歲的孩子說出來的?他誠懇地問道:“你差幾個月是十八了吧?”

“難道爹記不得?其實記得記不得又有什麼不同!”

“不談這些,珂兒,還是說說近兩年來的事吧!”

“長辛店前我遇上了趙無忌!”

“趙無忌?”蕭震東對這個人覺得陌生!

“嗯,趙無忌。他和我長得差不多,我做了他的弟弟,他教我一種奇絕的武技。”

說著蕭珂右掌微向桌上那盆湯萊凌虛下按,蕭震東暗自注目;剎那間盆內結冰,凍到一塊,直冒白氣!蕭珂若無其事的接著說道:“三個月後,我們到達泰山,他說我們習練的奇絕武技,還沒到威力至上無人能敵的地步,必須再練,並要服食一種靈藥。練法他懂,靈藥他有,問我願不願意練成它!”

“趙無忌已經早練成了?”蕭震東接口問他。

蕭珂輕蔑的說道:“沒有!他和冰玄老人今生已經無望,他練這種奇絕功夫的時候,已經長成!身體上有了變化,那藥他不敢用。冰玄老人卻是練成之後,被他暗中破去,火候雖然純青,功力卻不能再進。”

“哦!這種功夫還能有辦法破?”蕭震東這句話問得太露骨了,蕭珂陰冷的蔑笑著,不懷好意的瞄著他父親說道:“爹也想破我這功夫?”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只是好奇的問問罷了!”

“告訴爹也沒有關係,人間宇內,任他是誰,也休想能破了我的功夫。這種功力最怕女色,冰玄老人也不過是個偽君子,經不住誘惑!”說著他哈哈的笑了起來,笑聲陰冷,笑貌猙獰,那裡還是從前的蕭珂!

蕭震東由心底暴起了陣陣的刺痛,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緊咬著牙,半晌才問道:“珂兒!你有這種志氣很好,但總不能不成家吧?何況如今就說保得不受美色誘惑,未免言之過早,你懂得比從前多了,可是男女間事……”

蕭珂不耐煩的攔住父親的話鋒說道:“哪個不信,何妨試上一試?”

蕭震東沒說話,蕭珂接述前事道:“我當然願意練,但必須立下極重極重的誓言,最後我……”

“你立了誓?”

“嗯!我立了誓,應該說不是誓,是約束,這約束等於出賣了我自己的一切!在當時我很悲痛,我曾在心裡懊悔過這件事,但我更恨!更怨!爹,是誰逼我走上這條出賣自己一切的道路?”

蕭震東黯然神傷無言,蕭珂說話的口吻和語調,至此霍變,他接著道:“自此泰山下苦習苦練,兩個多月前,我已是天下無敵的第一高手,雖然我僅僅十七歲!趙無忌才告訴我,他真正名字叫‘魯達’,人家稱他長髮魯達!”

說著他斜目盯視蕭震東。蕭震東神色自若,自己早已猜到一切,自然不再懍懼;不過他暗自悲傷老天對這件事情的安排,未免罰他過深,降罪忒煞了些!

蕭珂又說道:“魯達不再瞞我,說從爹這兒,知道他那謎樣的身世是真的,那他的漢姓應該是‘趙’才對,所以他更名趙無忌,到泰山要找三山和尚。這是爹告訴他的,最後也把和爹訂約的事告訴了我。我恨他從前騙我,也慢吞吞地告訴他我是爹的兒子,敬阜山莊未來的莊主!魯達傻了,呆怔在那兒,半天說不出話來,顯然他震凜這突然的消息!”說到這兒,蕭珂似是得意到極點,不禁狂笑起來。

蕭震東懷疑地說道:“他不知道你姓蕭?沒問過你?”

“問過!我說姓‘梅’,我寧願姓梅,我恨‘蕭’這個姓!”

蕭珂的答覆幾乎使蕭震東心疼得昏倒,哀莫大於心死,蕭震東到現在才死了心!

“魯達肯放過你?”蕭震東忍著苦痛掙扎出這句話來!

“這不在約束之內,不放過我他也得放過我,他已經不是我的對手了!”

蕭震東深覺冥冥安排的可怕,殘酷、冷漠、狠毒的長髮魯達,將一身奇絕人間獨步天下的功力,竟傳授給了一個比他還狠還毒還殘酷無情的人,而這個人卻正是仇家的兒子!這種巧合令人悚然凜懼。

“最後我們開誠的談妥了這件事,同登泰山找三山和尚。”

“你們是怎樣談妥的?”

“爹最好別問!”

“我一定要知道!”

“用楚零來交換明天的約鬥!但絕不殺他!”

“你何不說用楚零來換我這條命?認約的是我,和無辜的楚零何干?”

“這是條件,否則魯達不會答應,爹應該知道,我無權勉強魯達做他不願做的事!”

“你們又有什麼權利拿別人當作條件?”

“魯達當年的約會,包括敬阜山莊中所有的人,楚零自然在內,他應是死數;如今可以不死,在我認為這是善行!”

蕭震東已無法向他分說何為善惡,只沉聲道:“我已將蕭瑾許給了楚零!”

蕭珂一聲狂笑道:“那更好!蕭瑾只能怨恨爸,怨恨她自己的命苦!”

“我們暫時不談此事,你說三山和尚已死,當然是找到了他。三山和尚是魯達的生父,魯達竟敢下那種狠毒的辣手,殺他的父親?”

蕭珂冷冷地說道:“這種父親不如不要,其實三山和尚也很可憐,爸!你可知道他是你殺的?”

蕭震東雙目迷濛,淚流滿頰。他悲傷老友的下場,也在為自己即將所做的事情痛苦!蕭震東並不否認三山和尚死在自己手中;是自己告訴長髮魯達,要他去問三山和尚的!

蕭珂冷漠的遞過去素巾,要蕭震東擦乾了淚,一面說道:“天下最無用的人才掉眼淚。它不能追回失去的一切,無法解決現在的困難,對未來也難發生任何作用,僅是代表脆弱懦懼,空主貽人笑!”

他不管蕭震東如何消受,接著說道:“三山和尚很好找,在泰山之頂修禪,他承認是趙承正,宋室皇族。魯達看到他草蘆裡的‘斷情劍’,認出三山和尚趙承正,就是名震中原的‘中州一劍’,最後和尚也承認了這件事。魯達問他前事和身世,和尚說山河陸沉之後,他懷孕的妻子被繹利擄劫而去,他含恨投入岳家軍中。後來岳氏父子盡忠,子弟兵散,他看破世情出家為僧,三山是他的法號。魯達再問他想不想見見妻子,和尚卻說一切均為前定,如今跳出三界,不再過問塵俗之事。最後魯達問他幾個問題,我冷眼旁觀,看出魯達已動父子天性,只要和尚安慰他幾句,那怕是一丁點的關懷,我相信後果整個相反。誰知道‘人’這個東西,專在你夠多的時候更多給你些,你需要的時候,都吝嗇那一點一滴;還有一大堆不通的、混帳的道理來做藉口,終於惹惱了魯達!”

“魯達問三山些什麼問題?”

“金兵破城時他在何處?妻子被擄後他幹了些什麼?有沒有計算過他兒子應該出生的年月?岳飛父子被害後,他有沒有想到復仇?出家以前有沒有考慮過他還應當先做些什麼?”

“三山和尚怎樣回答的呢?”

蕭珂冷笑了一聲道:“他連一個有道理合情合理的解說都沒有,只講‘事皆前定’,和‘因果循環’,又說出家人不再聞問俗家事的話。”

蕭震東長嘆一聲,暗忖魯達所問的話,令人多難回答呀!

蕭珂卻接著說道:“這時魯達已漸漸著惱,聲調難免淒厲,因為他極端悲痛。魯達指著三山和尚的心口這樣說——‘你,一身超俗的功夫,足能保護你的妻子,何況她懷了孕,是你趙家的骨血,你竟棄她而逃,那裡還有夫妻的恩義情感?妻被賊擄,依你的能力本領,起碼應當搜查營救以盡人事,你卻沒這樣做過,毫無仁愛?不明自己骨血的出生日期,使他背倫忘恥認賊作父,你無父子之情!岳飛孤忠貞臣,慘死奸賊之手,不圖為友復仇;昔日生死禍福相共的話,自然是虛假不實,怎能算忠?只顧獨善其身,拋下一大堆未完而應辦的事不問,參空口禪,於事何補?我是長髮魯達,和你什麼關係你自己明白。現在有兩條路讓你走;一條是還俗辦理這些未了的事,我發誓生死不渝相隨著你,再十條路是你以死謝罪!’豈料三山和尚竟痛哭流涕,擂胸嚎啕,說出一大堆卑鄙哀求無恥的話來。原來這是個自私怕死的東西!要求魯達不要煩擾他,並說他不一定必須要認這個兒子,假如魯達不認他也隨便;魯達才咬著牙逼他走第二條路。誰知道他見哭求哀訴無功,竟趁空迅疾的拔出斷情劍暴下毒手;沒有幾招,凍成了一塊死肉,解脫了他一生的罪孽!魯達把斷情劍拋下深泥潭,從此再不姓趙!”

蕭震東驚凜蕭珂的陰狠涼薄,和魯達殺父若仇的冷淡毒辣;這種事聽者能夠淚下,但說者卻像極得意似的侃侃而談,難道這就是動盪亂世之下的天理倫常?

蕭震東正思索之間,蕭珂陰惻惻笑道:“現在輪到我們蕭家自己的事了,爸!您說我應該怎麼辦?”

蕭震東當適才和蕭珂對話時,曾不止一次的想原諒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把過錯放到自己肩上,如今卻已無法隱蔽自己的明智和良心了。蕭珂並非真需要自己,他已泯滅了善良的人性,像狼一樣,毫無情義!大丈夫當斷即斷,蒼老了的蕭震東,發出開朗的敞笑道:“珂兒!我卻不像趙承正那樣無用,生平不向仇家低頭,我說過!飯後你帶楚零走,只要你能,爸不攔你,但明天和魯達的約鬥,絕不更改!你是幫他?還是助我?我絕不問,現在咱們還是父子,那怕只有片刻歡樂,這是你我應得的享受!珂兒,你能喝酒嗎?”

蕭珂點點頭,蕭震東自斟了一杯,給蕭珂也斟上滿盞。蕭坷陰鷙乖桀的一把搶過酒壺來,打開壺蓋,仔細的看了看又嗅了嗅,才放下它,卻仍然把自己這杯酒,和蕭震東的那杯換過!蕭震東笑了笑,端起來喝了一口。蕭珂二次再把酒杯,換回,才放心大膽的喝著!

一壺酒正半斤,剎時喝盡。蕭震東又和他閒談家常。半晌之後,蕭震東突然笑著問道:“珂兒可是當真要帶走楚零,使你瑾妹痛苦一生?”

蕭珂陰惻地說道:“事情早巳說定,再問豈不多餘?”

蕭震東緩緩敞笑,聲震耳鼓,一個字一個字有力的說道:“那你就不替為父的想想?”

蕭珂煞眉揚豎,暴戾陰狠的回道:“誰又替我想過?”

“我!珂兒,我替你前後都想過,很周到的想過!”蕭震東淡然答覆。蕭珂先回了父親一聲似梟鳥悽鳴般的冷笑,然後怨恨的說道:“很周到!確實是再周到沒有!”

蕭震東語調淡漠,但卻心情沉重的說道:“我是你的父親,應當替你打算。如今你已天下無敵,才十八歲,未來的榮耀和威名,足令武林中人個個懾懼畏服,何況還有長髮魯達作你的膀臂。果然如此,江湖必定流血萬里,武林恐無干淨土地;倫常倒轉,子殺父,弟殺兄,人間豈不變為惡魔地獄?公道焉在?天理何存!蕭震東有此惡子,又何顏偷生?是故剛剛那一壺,酒裡,我安排打算了個周到,珂兒!咱爺兒倆個都該死!我有你這種兒子該死,你有我這樣的父親該死,讓惡人死淨,好人豈不活得更快樂些?”

“蕭珂先莫蠢動,聽我說完!我明天和魯達有約,必須遵守,何況我另有安排,蕭震東江湖走了幾十年,豈有不知‘斬草除根’的道理,你和魯達一狼一狽,我怎肯誅狼而縱狽?但毒酒你我父子一齊飲下,如今早已行開,只有用我獨配的解藥,才能多支持二十四個時辰!哪!珂兒,你看到了吧!這裡有兩粒解藥,一粒我用,另一粒準備給你服下去!”

“蕭珂!我說過你別蠢動,你敢挪動分毫,這粒藥我立刻毀了它,別說我狠!解藥本來很多,現在都毀掉了。毒酒入腸,不動內力可支持兩個時辰,妄動真氣立發身死;我也告訴了你,生死由你一念!我說了這些話,未免提動真力,我要先吃一粒!現在好了,我還有兩個日夜的壽命,珂兒,虎毒不食子!蕭震東難道比虎還狠還毒?不!我遲早把解藥給你,不過你要等我說完了話之後。”

“毒酒無法醫治,必須服下解藥之後靜坐,用自己本身的內力,緩緩逼它出來,約須三個時辰。珂兒,你懂得這番話的意思嗎?你服藥之後,三個時辰之後,又恢復了你那天下無敵的名頭和功力,但我和魯達的約鬥時間仍然沒到,豈不前功盡棄!所以這粒藥我要在魯達赴約來莊時才給你吃下去!你和魯達有約束,我不能再教你背信,但你也要現在發誓,假如魯達已死,你和他的約束自然完結,你終生要聽我的話!如此這粒藥明晚留給你用。當然,你不服解藥,無法支持到兩個時辰之後,這個我有辦法,你發誓之後,我點你的穴道,把經脈閉住。直到魯達到來時,再拍開穴道並服下解藥!珂兒,爸的話全說完了,回答我,願不願意發誓,肯不肯照爸說的辦?”

蕭珂怨、恨、狠、毒的意念,一個個閃過心頭,他後悔沒有早下毒手,竟被老父挾制,陰鷙的天性,詭詐機智的他怎肯就此服輸?蕭震東左手張開,託著那粒解藥,右手的食指按在藥丸上,緩緩地滾動著它。咫尺天涯,蕭珂無法到手,他在想出奇制勝的辦法!

“考慮好了沒有?我敢打賭,你答應魯達學那種陰損功力的時候,絕沒有考慮這樣久!”

蕭震東在催問蕭珂,並雜有幾句譏諷的閒話;蕭珂沒放在心上,他已經想到一個戰略,成功和失敗各佔半數,他不能不冒險。實在說來,他並不關心魯達明天的生死,當然更不關心別人,他是無法忘記未來威震天下第一高手的那份榮耀,和令武林江湖人人懾懼畏服的自滿;他怎肯在已經到達頂峰的時候,再退回起點?

他驀地對蕭震東背後一笑,說道:“魯達你來的巧!”

蕭震東驚懼的回頭,蕭珂疾如閃電般已自蕭震東左掌內將那粒解藥取到,立刻吞下肚去,臉上露出殘酷的勝利笑容!他本想順便施展煞手對付蕭震東,但恐懼那句“妄動真氣立刻毒發身死”的話,又怕事難兼顧,才只迅捷的單取解藥!

豈料蕭震東見他吞藥入腹顫抖著身子緩緩站起,雙目直視著蕭珂,珠淚奪眶而出,悲涼哀怨的喊了一聲:“蕭珂,珂兒!”已悲不自勝痛苦難禁的說不出話來!

蕭珂恍然大悟,心頭已感痛楚,面色立轉蒼白。陡然站起,全身不由自主的開始顫慄抖動,絲毫用不得力;不禁淚如泉湧,悲切切說道:“爸!那酒是假的,這粒藥才有毒?”

蕭震東悲號一聲,點著頭道:“珂兒,別怪我,爸比你還痛苦!”

蕭珂已然漸覺昏沉,強自振作說道:“好厲害的毒藥,爸!你也吃了?”

蕭震東失聲哭道:“我那一粒性慢,要手刃了魯達才發作。

珂兒!做夢也想不到,爸會親手殺你……”

“爸!我已覺得難以支持,可有什麼解救的辦法,我發誓……”

“死了心吧!珂兒!這是雲蒙禪師獨門的藥物,只能用解藥救,我怕一時心軟,解藥早都毀了!”

“爸!你沒騙我?”

“爸生平只騙過你一次,就是那粒藥。”

“爸!你太狠了,蕭珂空有一身天下無敵的功夫,竟沒能施展一次,死得好冤好恨!”

“珂兒!你不後悔?”

“不悔!絕不後悔!”

他說著身形已搖搖欲墜,倏地挺起胸膛,慘笑著說道:“我蕭珂非但絕不後悔,更不甘心!就是死也不死在敬阜山莊!”一聲長嚎,他暴提一口真氣,震碎了門牆,迅疾無儔電射而去!消失在暗影之中。

蕭震東頹然依靠在牆上,腦子裡空空的,什麼也懶得再想。

楚零和蕭瑾匆匆奔跑進廳,立刻挽扶蕭震東坐下;他們是被蕭珂臨去時那悽絕的長嚎聲引動,由後宅趕來。蕭瑾見父親臉上氣色不正,似是呼吸不暢,一面撫順老父的胸口,一面問道:“爸!哥哥走啦?”

蕭震東閉著眼睛,緩緩說道:“嗯!他走啦!走的很遠,今生怕再也見不到他。”

“哥哥走時大概很生氣,門和兩旁的牆都撞碎了!”蕭瑾擔心一件事情,卻不敢問,藉題發揮。

蕭震東知道愛女的心思,忍著內心無比的痛楚,含笑說道:“珂兒天性還善,良心未泯,最後他終於後悔了。門和牆就是他悔痛傷悲之時,不由自主才撞碎的。他覺得沒臉再見你們,要我代他致歉!你們還恨他嗎?”

楚零說道:“我始終就沒恨過他。”

蕭瑾卻道:“哥哥是到哪裡去了,我和楚哥哥去找他回來,一家人永不分離有多好。”

蕭震東聞言暗自默說道:“珂兒!你聽到了吧?你雖死卻應當無恨了!”又喃喃自語道:“也許有一天他會回來。為什麼人們在相聚的時候,要生心鬥氣甚至互相謀算逞威奪勝?一旦分離,卻又覺得惦念牽掛呢?難道這就是人的本能?我老了,就要去了,仍然不懂!”

楚零、蕭瑾怎知老人的悲痛,只有安慰並扶侍著蕭震東安歇。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39:32


第五章 撲朔迷離

就在蕭珂誤服毒藥,闖離敬阜山莊的時候,昔日長髮魯達曾約晤蕭震東的劉氏墳場,正展開一幕悲涼淒厲的生死決鬥!一共有四個人,決鬥的是冰玄老人和長髮魯達,證人是酸秀才白秀山和鐵牌道長涵齡。

這個生死的約會,是今天早晨訂的;魯達本來堅持在清明次日,冰玄老人卻直指他那意欲毀滅蕭氏一家的陰險企圖,更聲言絕不改期!魯達自信有必勝的把握,遂忿然承諾。在魯達的預料中,冰玄老人絕不知道蕭珂練成了足能毀滅他的神功!而蕭珂卻受自己條件的約束。所以他答應了決斗的日子,和二更動手的時間。

中午前敬阜山莊老家人蕭福,偷偷前來,奉蕭珂之命告訴魯達,冰玄老人已到,魯達更放下了懸心。蕭珂既知冰玄之事,他計算著不論能否安然帶走楚零,或事情決裂,二更天蕭珂必定能夠趕到蕭家墳場,自己保立不敗之地!話雖如此,魯達卻狡猾異常,從身上取下了一個魚皮小囊,交給蕭福暫為存放,更不許告訴別人;並吩咐蕭福,萬一聽到自己和蕭珂不幸消息時,立刻打開皮囊仔細觀看,蕭福諾諾懷囊而歸。

因此當初在兩個證人和冰玄老人來到的時候,魯達仍然陰惻安閒的譏諷著對方。他對證人說道:“兩位很喜歡管閒事,那只有祈求上天賜福給你們了。萬一不幸,冰玄老人敗死,兩位就是陪葬的朋友!”魯達又怎知道,這份閒事是白秀山打賭輸了逼著管的呢!來時冰玄老人已經把利害講解清楚;白天老人更曾秘囑過楚零保護蕭家應付蕭珂的方策,是故冰玄老人也是成竹在胸而來。

白秀山明知冰玄老人若敗,自己和涵齡絕難逃生;反正是如此,樂得頂魯達幾句先消消悶氣,立刻酸溜溜的說道:“何方小子這般狂妄,設非爾與老人成約在先,區區定然重責不貸。死到臨頭,尚不知悔,誠系堪嘆可憐無知蠢才也!”魯達不和他鬥嘴,靜等二更。

搏鬥時間已到,蕭珂渺無消息,長髮魯達不由暗中焦急。

冰玄老人看透這點,冷言說道:“你等蕭珂?魯達,沒有指望了,他碰上更厲害的對手!那人自嬰兒時玄關已通,‘異離神功’已到化境,蕭珂此時自顧不暇,管不得你了!這一場是咱們兩人的事。昔日暗算於我,偷劫了我的‘寒禪寶卷’,本和利現在一起算清!你我兩人的功力相等,火候我深,內力你足,半斤八兩,時間已經到了,證人也等了好久,咱們就動手吧!”

魯達沒想到蕭震東會請有精習“異離神功”的高手,在敬阜山莊等敵;果真如此,異離神功正是寒禪陰功的剋星,蕭珂至今未到,看來凶多吉少。冰玄已經催鬥,只得拋下心頭一切,靜斂內力與敵一搏。

冰玄老人肅穆的問道:“魯達!是單單用真功夫,還是各憑心智?”

“實對實!”長髮魯達慨然回答。

冰玄老人點點頭說道:“很好,不愧無敵二字,你我相距若干尺寸?”

“兩丈!”魯達傲然吐出互相動手的距離,並輕蔑的看著冰玄老人。

冰玄毫無表情,笑對白秀山道:“證人幫忙吧!畫一條直線,要夠兩丈才成,兩端各畫一尺直徑的小圓圈!”

白秀山立刻畫好,冰玄轉對魯達道:“你對證人說動手的規矩吧!”

魯達冷然說道:“證人發動手的號令,我與冰玄站在長線兩端的小圓圈內,出圈為負!”

搏鬥之人已穩站小圈內,就等證人發令。冰玄老人笑對兩位證人道:“請證人退出三丈以外發令,免得妨礙我等動手!”

魯達冷笑著說道:“管閒事的朋友,冰玄知道你們受不了這寒毒冷飈一擊之威,在提醒你們躲開呢!”

白秀山以牙還牙說道:“相距兩丈動手,明明偷巧;魯達,回頭你要不死,也嚐嚐秀才公扇子的滋味!”說著退後數丈,喊令兩人預備,接著嘹亮的一聲“請”字,場上搏鬥已起!

兩人四掌同時推揚,冷飈暴起,遠在三丈外的鐵牌道人和白秀山,立時覺得如墜冰谷,透骨凜寒。兩人也是名傳天下的人物,怎肯再向後面退避?但又都知道這種奇異的陰寒功力,有蝕骨化筋的狠毒,只得緩緩提動純陽真氣,四肢流回不歇,來阻擋這寒毒冷飈。

就這眨眼時間,場上已看不見生死相搏者的影子;方圓二丈,只是一團白茫茫的寒霧,越來越濃。怪道的是那霧竟不飛散,攢聚在一塊兒,外表不見遊動,死沉沉的,內中卻轉瞬萬變,旋轉翻滾不停。

乍看像是一團霧,並無奇處;仔細注目,顏色略有差異,大半純白的霧氣,裹住微帶淡灰的一小半雲團,雙方在吞吐壓仰不停。由相搏的兩人所站方向,可以分辨出來:雪白的是發自冰玄老人,略帶淡灰的是起自長髮魯達身畔。

火候上冰玄老人是穩佔勝場,從無法再為逼進一步看來,魯達真力充沛,不現敗象!但這種奇絕功力和內中包含著的殺手,兩位證人卻難窺堂奧,不敢輕下斷言,孰優誰劣!當然他們深望冰玄老人得勝,因為這場爭搏的結局,關係他倆的生死存亡,和老友蕭震東一家大小的安全。起先白秀山雖明知不敵魯達,卻真有和此人內力一搏的雄心;如今明確瞭解,這不是功力深淺的問題,倘無對抗冰寒陰毒的辦法,必死無疑!

霧氣濃度再深、再沉,涵齡和白秀山被迫又退後了丈餘遠。白秀山和涵齡必須保持精神和體力。以備萬一之時,和長髮魯達一搏,內力真氣怎肯再作無謂的消耗?後退避卻寒毒陰功,是上上策。

寒霧中心逐漸凝結,緩緩向外層層延,滾動的霧氣變作實質;終於由冷氣化成冰霧,冰霧轉為冰層;冰層互相連結,密密凍闔到一起,成了一座高丈餘,寬長約兩丈六七的冰岩!從外面看來,已很清楚,長髮魯達和冰玄老人皆凍結在冰岩少中,動都不動。是生是死,兩位證人難以判定。

白秀山皺眉說道:“老道!我真有點怕了。”

涵齡明白老友言下何指,嘆口氣道:“實在讓人怕。不怪你,這種功力要再不能令人凜懼震服,老道死也不信!”

“老道!要是你凍在裡面,能活多久?”

“至多兩三個時辰屍!”

白秀山一笑說道:“胡說八道!”

老道冒火了,急急的說道:“笑?你不信?別把老道瞧得太不值錢,這身內力敢說足能掙扎冰寒到兩個時辰不致凍死!”

“老道!秀才公讀聖賢書,說道理話,你一口真氣能憋多久?”

“這難說了,從來就沒計算過,問這個幹嘛?”

“不用計算,也不必去管他能有多久了,老道!你要凍在裡面,至多耗兩口半氣的功夫!”

“混帳!老道要不是個出家人,起碼要再罵得你難聽點,你把老道看成什麼東西了?哼!”

“別冒火,老道,我一說你就明白了,憑內力功夫,應該是能耗個不短的時間,可是你忘了事實?事實上不允許你耗下去?”

“越說越不成話了,我的內力真氣,由我作主,管什麼事實不事實?”

“老道!你先別抬槓,仔細看看冰玄老人和長髮魯達現在是什麼樣子!”

涵齡注目半晌,說道:“端正站立,除頭部還有尺餘空隙外,其餘全已和冰層緊緊凍結在一塊!”

“對了!老道,再仔細看,可有通到冰層外面的孔洞?”

“酸丁,你犯了那門子的病?告訴過你了,除了頭部還沒和冰凍結在一塊之外,其餘全是冰層!你又不是看不見,在哪兒有透到外面的孔洞?”

“所以囉!要是你凍到裡面,兩口半氣的功夫準死!”

涵齡皺著眉沒再開口。誠然如此,憑功力按說應該兩個時辰內不會死去,可是凍合一起,絲毫空氣沒有,隨你功力多高,不喘氣總活不了!白秀山這才又說道:“所以我斷定,他們現在還都活著,不過沒有多少時間好活啦!我不停注目,如今他倆個頭部所餘的空隙,已減到七寸了,看來……”

涵齡打斷白秀山的話,急急的說道:“快看!長髮魯達好像掙扎得很厲害!”

果然,長髮魯達從和冰玄老人凍結在冰層中以後,臉上神色和麵部表情,從未更改過那種稀有的殘酷暨冷漠的態度;就這眨眼的時候,他變了,臉上現出猙獰醜惡的暴戾樣子,五官不停顫動,像是忿恨到極點但又無可奈何似的。冰玄老人形狀如前?不!也變了,好像略微的消瘦清俊了些;像哪兒有點不太舒服似的,眉毛攢聚在一起,灼灼含光的雙睛,如今僅剩下一道細若遊絲的縫,不停眨動。

白秀山直睜著眼,咬著牙,不瞬的看著冰層說道:“老道!魯達是要掙脫開冰層的圍困。”

涵齡也目不旁視的答道:“心有餘而力不足,我看他完了!”

“這個人死不足惜。唉!可嘆可憐又可惜。”

“酸丁,你今天發瘋啦?一會兒說他死不足惜,又說可嘆可憐可惜,反覆無常!”

“老道,你吃素吃得心腸淡了,淡得連事都不多過一遍大腦!死不足惜的是魯達,可嘆可惜的是冰玄老人。魯達心有餘而力不足,脫身無望,冰玄老人還不是一樣。眼見一位無人能敵的前輩高手,竟和這個殺父背倫的東西併骨偕亡,有多不值,有多可惜!”

涵齡立刻回答道:“對!我忘了這一點。酸丁,要不咱什齊心合力打碎老人身後的冰層,救他出險?”

“挾泰山而超北海,非我不為也,實秀才公所不能也!”

要緊關頭,白秀山說出一句酸話。平常老道會笑,今天卻不然。他明白寒毒未消,適才在三丈圓圈邊緣,都要真力迴轉相抵才能站住腳;要想攻進寒毒冰岩之中,憑自己和酸丁的功力,今生無望,難怪酸丁酸溜溜的說是挾泰山而超北海了。

“老道要糟!”

涵齡也已經看出冰層中兩個人的變化來了。白秀山急得直嚷老道要糟,老道並不怪他,自己何嘗不急。冰層中已無空隙,冰玄老人雙目微開著的那道細縫,不知何時,閉了起來!魯達怒睜著的兇眼,也已閹死;醜惡猙獰的神色表情全收,卻變成反樸還真般的微笑!

別看白秀山剛剛說闖進寒毒冰層是挾泰山似的無望,這時卻不顧一切,箭射而出,撲向冰玄老人身後冰旁;涵齡想都沒想,跟蹤縱去。他兩個和冰玄老人,中間只隔著三四尺寬的堅冰。涵齡驀地雙掌猛揚,把一生心血所粹的內功真力元陽神火發出,要穿透堅冰解救冰玄。白秀山倏地轉身,也甩起雙掌,卻迎向涵齡的掌力;涵齡被反震出五六步遠,白秀山撞到冰上。涵齡奇怪的問道:“你幹嘛攔著我破冰救人?”

白秀山皺眉說道:“沒見過你這樣笨的老道,再仔細想想,這冰能打破嗎?”

“當然能!”涵齡氣忿的說。

白秀山急忙道:“剛剛你罵我混帳,看來混帳的是你。適才咱們都無法立足三丈地方,現在卻能毫無感覺的站到最中心來,什麼道理?這不明明白白的告訴你,動手的兩個人,全早死了;陰寒毒功失去了本源,消散了透骨蝕髓的功勁,這冰層等於一塊死物……”

“是嘛!就因為已是一塊死物,老道才能破冰救人啊!”

白秀山哼了一聲道:“秀才公敢問你一聲,適才你暴提數十年真火內力,能透碎冰層若干?”

“丈二之內,堅冰碎裂成塊!”

“對了!死人不像活人,自是比不上堅冰硬固,更絕無柔力;冰都能震成碎塊,冰玄老人的遺體還能完整?人沒救成,反而使老人肢體分裂。老道!你這算老子的家法,還是呂純陽的傳授?”

這話問得涵齡垂頭喪氣,閉口無言。半晌,涵齡才開口道:“那怎麼辦呢?天就要亮了,總不能候著這冰層融化了再說呀?”

“當然,咱們只能慢慢地小心地來,一點點打碎堅冰!”

於是兩人開始動手,謹慎小心的總算挖出了冰玄老人的屍體,天光已然大亮!人死不結怨,一了百了。再動手挖出魯達來,兩個屍體放置稍遠地方,不能再留著大塊冰岩驚駭世俗。這才雙雙施展功力,震成碎塊;太陽已然高張,冰塊逐漸融化成水。

陽光照在屍體上,涵齡突然看到長髮魯達似是顫動了一下,立即注目不瞬;半晌,屍體直挺僵臥,不見絲毫生氣。初陽耀眼生花,涵齡暗自好笑,所幸並沒有大驚小怪通知酸秀才,否則酸丁又不知道要說自己什麼話了。這時白秀山皺眉說道:“老道!如今只好一人捧一個,到敬阜山莊再說!”

“酸丁!我不幹。大清老早帶著兩個死屍到朋友家去,這算怎麼回事?”

“冰玄老人無異是為敬阜山莊而死,蕭老大要不高興,秀才我一人擔當!”

“那我捧冰玄老人!”涵齡挑了一個,剩下長髮魯達交給白秀山。

白秀山笑道:“老道!我看你道德經還要多念兩遍才行,死屍還分什麼好壞?走吧!”兩個人遂各抱著一個屍體,疾行飛奔到了敬阜山莊,縱進莊門。昔日曾被蕭珂放火焚燬的馬棚,早已重新建好;兩個人把屍體安置在馬棚裡,並用乾草遮蓋好了,才喚醒老家人蕭福。

蕭震東得報白秀山和涵齡來拜,又喜又疑。喜的是故友情重,昨遭逐客,今晨仍然前來;疑的是說好明天,為什麼早到一日?莫非發生了重大事故?迎進客廳,酸秀才早和涵齡說妥,仍然故作不知,含笑說道:“天下就有像我們這樣不知羞恥為何物的朋友,昨遭逐去,今天竟又趕著回來了。大哥,我們是不是讓你覺得討厭!”

蕭震東笑說道:“白二弟你好厲害的嘴,不過任你怎麼說,我只招待午餐,飯後仍然要請兩位出莊。咱們訂約明日,一切無法更改。”

“貧道真有些不懂施主所弄的奧妙了,自古訂約,只有遲誤之罰,難道早來一天也有罪過?”鐵牌道長有心引蕭震東說實話,這樣發問。

蕭震東怎肯連累知友?長髮魯達功力深奧陰狠無敵,面前故交絕非對手,你讓他說什麼好呢?遲遲半晌未能作答。

白秀山不忍蕭震東為難,笑著說道:“你如何逐客,何時逐客,這是你的事,我們不聞不問。我們還自呂梁前來,帶了點禮物,放到馬棚裡了,要不要看看?”

蕭震東開朗敞笑著,對涵齡說道:“白二弟不去說他,道長你怎麼也陪著他一塊兒搗鬼?昨天沒說帶著東西呀?時隔一宿變出禮物來了,真令人不信!”

涵齡正容說道:“禮物笨重,昨日還沒捎到,設若不信,何妨看上二看?不過你不見得會喜歡!”

蕭震東見涵齡說得煞有其事,遂笑著站起,意思是要去看看,一面走著卻問白秀山道:“白二弟,到底是什麼禮物,又為何放置在馬棚裡面呢?”

白秀山和涵齡一邊陪著往外走,他順口回答道:“老道說得對,禮物笨重,大哥不見得喜歡,但我卻敢和大哥賭個東道。內中一件禮物,大哥看到之後,可能極不愉快;另一件卻實足能請大哥自動推翻適才所說飯後逐客的決定!”

蕭震東哈哈大笑著說道:“蕭震東倒要見識一下是件什麼禮物,能令我改變初衷!”

談笑聲中走進馬棚。白秀山走到乾草堆旁,順手取過草耙,面帶著神秘的笑容,看著蕭震東,用耙子輕輕耙開最上層的乾草。他要讓蕭震東突然看到長髮魯達的屍體,意外的驚喜一下。

豈料蕭震東卻現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一旁站立的老道涵齡,竟面露著驚懼詫異的神色。白秀山知道奇變突生,這才定睛注視乾草堆,立刻嚇得面色變成了蒼白,那兩具死挺挺硬邦邦的屍體,似霜若霧已經消失無蹤!

酸秀才不等蕭震東追問,迭聲對涵齡說道:“別閒著,老道,死人能跑,聖賢書上沒見到過,還不搜!”涵齡一點頭飄身縱出,不管這是大白天了,飛臨馬棚轉登參天古樹之上,四下觀望。

白秀山急急的對蕭震東道:“冰玄老人昨夜和長髮魯達交手,兩敗俱傷;我和老道把兩具屍體帶到馬棚,如今都丟了!”

蕭震東聞言已悟及一切,他經驗老到,立即伏身馬棚地上,仔細查看;可惜碰上了狡猾的對手,連一絲痕跡都沒有。

涵齡縱落之後,搖頭說道:“這附近二里地內,不見蹤跡!”

白秀山才待備馬追索搜查,蕭震東長嘆一聲,攔住他道:“白二弟,不必啦!咱們到內宅商量些要緊的事,老哥哥怕已活不到明天了!”

涵齡和白秀山聞言驚懼異常,一言不發隨著蕭震東到達內宅;就只有他們三位,緊閉著室門,直談到中飯時候,才啟門走出。

楚零、蕭瑾冷眼旁觀,白秀山和涵齡道長面上悽容未消;蕭震東雖然滿臉溫和笑容,但掩飾不住他內心所積壓著的沉重。飯後蕭震東坦誠感慨的對楚零說道:“零兒,自老禪師把你託付給我,三年來你我親如父子。你天性忠厚,待人謙和,我才放心的把瑾兒終身訂託在你身上,如今敬阜山莊不能再留……”

楚零一反昔日木訥之態,奇怪的問道:“義父,為什麼我們不能再留在敬阜山莊?義父有話孩兒敢請您老人家不要保留,說出它好嗎?”

蕭震東長嘆一聲道:“好!時間不多,別中途再多問,我簡略的告訴你們一切經過。蕭珂學了一身陰狠無比的功夫回來,所作所為對我老頭子是忒也過份了些,逼得我不能不下毒手。他如今已死多時,屍骨何在,沒人知道,但絕不出百里方圓地區。我已拜煩涵齡道長,在附近百餘里內仔細搜覓,並安葬入土。三年前我曾和武林中一個最厲害惡毒的人物訂約,在今天午夜作生死的搏鬥!但我絕不是這人的對手。就因為聽到這人曾在不久以前,親手殺了他的父親,我一變平生磊落光明的本性,安排了一個必能殺死這人的計謀。”

“零兒應該明白,大丈夫終身守志的可貴;雖然這人必須除去,可是這種用詭計的辦法,我卻深感有些違心而不安。所以我也必須一死,這樣才不愧天不怍人,得能心安!因此我吞服了一種藥物,在今夜三更過後不久,必然死亡!誰知天罰惡人,這萬惡殺父的賊子,昨夜遭遇強敵,彼此已然偕亡,此事是白大俠和道長所目睹,與這賊同死的就是東海雪叟冰玄老人!屍體曾被道長等帶來山莊,詎料突變奇出,兩個屍體俱皆丟失,這雖證明其中有人存著極不安份的企圖,但死的人卻證明絕無重生可能,這一點自有白大俠今後去留意查訪。”

“敬阜山莊是金兵指日可到的地方,已死的那人是金朝新貴,這裡已經不是平安的土地。你和瑾兒,性善而又年輕,我死之後,誰又能再照拂你們呢?適才曾和白大俠相商,我死後入土安葬事畢,白大俠和道長追查偷屍和搜尋蕭珂遺體的事情,也應完成,然後帶你們去山西呂梁山,傳授你們護身的功夫。楚零二十歲的時候,由白大俠作證,和瑾兒結為夫婦。話到此為止,你們不許再違我的囑咐,也不許再添我心煩!”

話剛說完,蕭瑾已經悲號一聲,撲到父親懷裡,婉轉嬌啼起來。楚零面露悽容卻不現慌張忙亂的道:“義父!你服的是哪種毒藥,就沒有一點補救的辦法?”

“零兒,這藥是雲蒙禪師配練的,昔日江湖豪傑在投效岳家軍營後,每人分得兩粒;一為服後兩個時辰之內斃死,一為慢性,要十三、四個時辰才死。當時共歃漢賊誓不兩立血盟,以備必死之用,絕無解救之策!”

蕭震東一面回答楚零,一面暗中奇怪這孩子沉著的不凡性格,異於常人。適才內宅中已將自己詳情吐訴給兩位老友,他們都驚詫悚懼悲痛的說不出話來,就沒有一個想到挽救的這回事。看得出來,楚零內心哀痛萬端,即能沉靜的懷疑事實和謀取挽救的方策。他手撫著瑾兒的秀髮,為自己這前後孤零寂寞的愛女深感到歉然,但也代她高興。女孩子幼小要有慈母為她打定良善的基礎,嚴父教她自尊和自立;但她一世的幸福,卻在終身伴侶的選擇上。蕭震東憧憬著愛女未來必然幸福,楚零的熱誠坦爽和對愛女的關懷及遇事的沉著明智,實在顯示出是一個可靠完美的少年。蕭瑾是他唯一的骨血,除卻略覺生死別離的惆悵之外,他覺得自己真的再也沒有什麼可牽掛的了。

蕭瑾已經哭成了個淚人兒,一旁的白秀山和涵齡,也都心酸難禁。楚零欲言又止,卻突然問出一句奇異的話來,他問白秀山說道:“戰亂連年,白叔,你說哪裡是最清靜的地方?”

白秀山讓小孩子難住了,半晌才自言自語的說道:“這個不好回答,蒙古崛起,燕地金賊戰勝,宋室偏安,匪盜無處無之。要說清靜的地方,只有白雲日繞的遠山深澤了;可是那種地方,也多的是自命不凡的真小人,自比伯夷叔齊,但卻經不住聲色誘惑,除非是沒人的地方。”

他說到這裡,才想起來離題太遠,遂“哦”了一聲問道:“你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楚零搖頭答道:“隨口一問,我覺得奇怪。”

涵齡、白秀山和蕭震東詫異的互望了一眼。蕭震東和楚零三年來朝夕相處,瞭解這娃兒的靈慧仁性,笑著向他說道:“問一件事情必定有個原因,奇怪也是原因之一。不過適才你所問的事‘哪裡是最清靜的地方’,而原因卻是奇怪兩個字的話,就無法使人能夠連貫了。零兒,告訴我你想些什麼?”

蕭瑾在爸爸的懷裡卻悲聲道:“我懂零哥哥想要帶我到哪兒去,那是個最高也最冷的山頂!”

白秀山立刻問楚零道:“你不願意到呂梁山?”

楚零點點頭,涵齡卻問道:“亂世流離,你就不想學些防身的武技?”

“義父為當代七大高手之一,竟然服毒;珂哥哥曾有一身天下無敵的功夫,冰玄老人四十年前武林第一,還有那個和義父有約已死的長髮魯達,如今何在?平庸是福,楚零奇怪人們為什麼想不開這些。學優則仕,仕又何必位居極品?伴君如伴虎,俗語說‘天威難測’!一朝禍發,九族盡誅,這是何苦?忠勇愛國如嶽大元帥,那下場就該令千載千世的人悲忿傷痛了!武成又何必爭勝顯名?山高還有高山,水深還有大海。當年禪師教我古書,偶然看到莊子養生一篇,開頭的兩句話‘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矣!’就深有感觸。這兩句話雖然表現的太弱,要是人人如此,天下豈不永存於混沌時期?但卻是經驗良言,過猶不及,人人都很明白,逞強久必遇除!鬥勝遲早喪生!好名難能持久!零兒卻只望能安安逸逸和瑾妹妹快樂平凡的活下去,助人,不惹人;做事,不爭事,就很滿意了。學功夫能護身,卻也能殺身。零兒又笨,所以不願做這些事!”

十五歲多點的娃兒,這番話使三位成名天下的武林客俱覺羞愧。蕭震東暗自點頭,細忖生平,何嘗不是如此,可惜竟然未能先知!

白秀山不第秀才,自有一套,笑說道:“楚零,看來我這秀才公三字,要移交給你了。不過我也有奇怪的地方,要問問你。你想幹些什麼?人總不能說空話活著,務農,你的田呢?安居,哪是你的家呢?何況……”

楚零隻回答了一句道:“白叔看吧!至多十年。”就轉對蕭瑾道:“瑾妹妹可以先跟我到後面去一趟嗎?”蕭瑾點點頭離開了爸爸的膝前,隨楚零走去。

白秀山搖頭悄聲對蕭震東道:“這孩子深沉得有些怕人,大哥,我們怎麼辦?”

蕭震東卻道:“白二弟不必掛懷,仍然按照我們所說的去辦,最後我會叮囑楚零答應的。”

涵齡若有所思,一旁晃頭搖首喃喃自語道:“雲蒙禪師怎能如此?不對?可又不錯!真怪!”

白秀山突然說道:“老道!酸溜溜是我秀才公的專權,你搖晃著腦袋在作哪段詩?”

白秀山正要說出他心裡陡然驚悟的事情,蕭瑾笑著又蹦又跳的進來,丈外就喊一聲“爸”,竟飄身撲到蕭震東懷裡,一絲也看不出適才那種悲傷哀痛的神色來了!涵齡越發認定自己徹悟的不錯!他存下了心,要冷眼旁觀,也舒展了積壓在心頭的鬱悶,和即將目睹老友毒發身死的悲哀。

楚零不知忙些什麼,過了好久才回到廳內。其間蕭震東將敬阜山莊裡的僕婦等人,一一開發;除應得工資外,每人加發百兩紋銀,立諭離莊,只剩老家人蕭福。楚零來時,蕭福正恭候著老主人的發付。蕭震東對這個自小伴讀的家人,早無主僕之分,感慨的問道:“蕭福,你怎麼辦呢?”

蕭福也許是早年勤勞忒煞,顯得份外老邁;尤其是今天,像特別疲乏似的。蕭震東卻暗中驚詫,蕭福已得自己真傳,不應如此,但事實上卻證明今天蕭福是真的疲乏了。這時蕭福聞言顫抖著因過於勞累而暫時麻痺了的雙手,挺了挺瘠癟的身子說道:“莊主知道,這兒就是我的家,我死也不離敬阜山莊!”

這幾句本是平常的話,今天蕭震東聽來,特別感傷。適才曾經閃過腦際的驚詫和意念,無形中消失殆盡,幽幽長嘆道:“也好,隨你吧!敬阜山莊也需要有人照料。蕭福,莊裡還有多少現銀?”

蕭福並沒思索,立刻就道:“歷年存剩共是七千四百三十二兩正,今天用了兩千三百兩,還有五千一百三十二兩。”

“我問你現銀!”

“是!莊主,兵慌馬亂的年頭,錢莊上那幾張紙,我怎麼看怎麼不放心,早換成了現銀啦!”

蕭震東笑了,到底是老人家,做事不用主人操心,遂吩咐他道:“過幾天白大俠要帶楚少爺和瑾姑娘到山西,那些銀子正好派上用處。你留下一千一百三十二兩,那是我送給你的,剩下的交給白大俠就是……”

蕭福竟然抗聲問道:“莊主不給柯少爺留點?”

蕭震東陡一凜,他無法和蕭福解說,只好點著頭道:“那就給他留下五百兩吧!其實我知道,蕭柯不會再用我給他留下的錢了!”

蕭福答應著沒再替蕭柯爭多爭少,但卻問出一句使人萬萬料不到的話來。他很正經的問道:“莊主剛才可是說瑾姑娘要和楚少爺一塊去山西?”

蕭震東莫名其妙蕭福問這些幹什麼,點了點頭。蕭福卻盯了楚零一眼道:“莊主放心楚少爺?”

蕭瑾小手一指,還沒發火,蕭福接著說道:“敬阜山莊就毀在他的手上!從前快快樂樂,自從他來了之後,主母不幸去世,柯少爺突然出走,如今莊主又莫名其妙的要……”

蕭震東霍的站起,厲聲叱道:“蕭福住口!”

豈料蕭福卻悲聲喊道:“死我也要把話說完!他姓楚,哪裡是他的家,父母又是誰?是他逼走了柯少爺,毀了敬阜山莊,我恨死了他!瑾姑娘要跟他走,今後有的是懊悔日子!”

蕭震東再次厲叱制止,蕭福驀的全身一抖,鬆軟疲乏的低下了頭。片刻他緩緩直立,雙目露出奇光說道:“莊主原諒我,我覺得極不舒服,但仍願望莊主能收回一切決定;否則未來的日子誰也不知道要發生什麼變化,到時候後悔就晚了!”說著他忿怒的轉身走下。

楚零毫無怨怒或不安的表示,涵零深覺一切漸漸明朗。他不敢憑空臆料這內中的原因,只是直覺到一件重大的事故已經降臨,並逐漸現出他的始末根由。但是還要等待,必須到最後結局的揭示,才能全部瞭然。

是夜二更,蕭震東自座上站起,取出彈丸柔劍對楚零道:“

“要來的總歸來了。候我入土,即和瑾兒隨著白大俠去山西。

這對東西送你留著把玩吧!但卻不準給別人瞧,並要聽白大俠的話!”

“是,義父!”楚零僅僅簡單的回答一聲,蕭瑾雖然偎依在父親的懷裡,卻不見悽容。

驀地三更梆響,大家不由全都注目蕭震東身上。此時的蕭震東突然覺得極乏極倦,昏沉沉的想睡,心裡沒有牽掛,腦海不起雜念,空洞洞,輕飄飄;一切好像是那樣遠,那麼淡,淡的沒有影子。他想笑,笑自己一生的掙扎是虛耗精神。人就是人,多摻上一點東西,不管是善、惡、苦、甜,就會變;不論變的樣子是好是壞,總不純了。人們願望是屬於他自己的一切都要純良善美,但本身卻是摻假最多的物件,豈不可笑!蕭震東似是徹悟了人生,但人生是現實的、殘酷的、無情的,才發覺它的可貴,已經隨著這可貴的意念消逝!

蕭震東死了,死在極度安穩祥和之下,可怪的是屍體並不僵硬!秀才公對這一點,比涵齡懂些。他說人死之後,屍體立刻僵直,但為時非常短暫,隨著就恢復了柔軟;要等一兩個時辰之後,才又逐漸堅硬。

蕭震東一切有備,剎那間已安臥棺中,瑾兒靈前守制,眼無淚!神不悲!只是微帶驚詫,內心似疑惑著些什麼。

楚零到內宅去取孝衣等物,蕭福直著眼走進靈堂,像個幽靈般,站在那兒,陡地他狂笑若哭,大聲吼道:“蕭福知道有這一天,沒想如此快法,我知道是誰毀了這個家,發誓必復此仇!哈哈哈哈……”他大笑著走了,回到他那建築在敬阜山莊門旁的三間孤零石屋中。

白秀山和涵齡悲失老友,感嘆不已,坐在靈堂一角,寂寞無語黯然神傷。驀地一聲淒厲的怪笑起自窗外,兩人霍然倏立,窗外有人冷冷說道:“管閒事的朋友,長髮魯達在劉家墓地立候駕臨!”

這一聲幾乎驚碎了兩個人的心膽,窗外已無聲息。白秀山一咬牙,看了看涵齡,轉對蕭瑾悄聲道:“姑娘聽好,我和老道去劉家墓地,你快和楚零躲出山莊。天亮若不見我倆歸來,姑娘,哪裡平安你到哪裡去吧!敬阜山莊可千萬不能回來!”

蕭瑾似懂非懂的點著頭,白秀山一跺腳,打開室門和涵齡飛縱而去!清明深夜,劉家墓地上到處飄著黃表紙串,越發顯得淒涼。白秀山和涵齡道長飛奔而到,酸秀才厲呼道:“長髮魯達何在?管閒事的朋友來了!”

四周靜悄,不見人蹤。白秀山斂神注目,一聲冷笑撲向右面一座墳後,涵齡繼之而起。一條黑長影子倏地躥出,正對著撲下來的白秀山;白秀山飛身縱撲的時候,右手微然伸縮,已將陰陽赤金扇撒出。黑影躥到,白秀山凌虛猛然揚扇點下,一聲悽號,黑影被打出丈外,慘叫連聲翻滾著死去,原來是條餓極的野狗!

涵齡悄聲說道:“何必虛耗精神,等著他來就是。”

白秀山點頭作諾,兩人坐在石凳之上,等待長髮魯達。五鼓曉雞報明,劉家墓地始終不見魯達蹤影。白秀山倏地站起,涵齡卻比他更疾,焦躁地說道:“酸丁,咱們上當了,快回敬阜山莊,看來咱們這兩條老命要留在山東!”

白秀山已然驚悟,絕不答話,飛身趕回。三里路程轉瞬到達,敬阜山莊莊門大開,白秀山急喚蕭福。涵齡闖進正房,蕭福並未應聲。白秀山走進石屋,牆上油燈仍亮,室內渺無人蹤,卻留著一股子說不出的氣味,嗅著噁心得很!

白秀山轉奔正房,涵齡已在驚呼。酸秀才闖到內房,涵齡向靈堂小間一指,白秀山撲進小間,不禁目瞪口呆。靈堂上棺木中,失去了老友蕭震東的屍體。兩人不再停留,分向後宅搜查;一路喊叫蕭瑾、楚零的名字,直到日上三竿,敬阜山莊幾乎被兩人翻了個身。結果是蕭福、蕭瑾、楚零,敬阜山莊內僅有的三個大活人,加上蕭震東的屍體,在他們赴約劉家墓地的時候,同時失蹤!

蕭福床旁鐵櫃之內,五千多兩紋銀尚在;楚零、蕭瑾各人居室中,衣物井然,這證明突然消失的人和屍體,並沒帶走什麼。那就是說絕非自願離開!屋內室外,馬棚院中,絲毫沒有掙扎打鬥的痕跡。白秀山頹然的望著涵齡道:“老道,誰能相信,誰能不信!咱們怎麼辦呢?”

涵齡雙眉深鎖,頻頻搖頭道:“我真糊塗了,本來還能想通一點,如今簡直不通。怪事再多,也不應該全叫咱們兩個碰上呀!”“老道,事到如今說廢話有什麼用?”

“不是廢話,好像一開始咱們就落在別人的圈套之內了。”

“沒想到現在你比酸丁聰明瞭,就算你說的對,和這回子事又有什麼關係?”

“酸丁你別急,我說出來你幫我想想,要是能連貫在一起,一切都能迎刃而解。咱們千里赴約,怎麼那樣巧法,偏偏會碰到冰玄老人?你和他又打的哪門子賭?而賭輸的條件又是奇特萬分,所以我疑心是中了冰玄老人的圈套!”

“老道你太聰明瞭,咱們中了圈套,冰玄老人丟了性命,天下哪有這種道理!”

“所以我才說不通嘛!蕭福為什麼那樣恨楚零?楚零談吐不凡,行事玄妙莫測……”

“得啦!我酸丁一個人的道爺!越聽越煩,乾脆點說,咱們現在應該怎麼辦吧?”

涵齡近前悄聲和白秀山耳語半晌,白秀山頻頻點頭。雙雙封死山莊所有的門窗,找到一把麥倉大鎖,倒鎖上山莊大門,直奔古城而去!

一連五夜,白秀山和涵齡道長暗中窺探敬阜山莊的動靜,證明了它是當真空無人蹤;方圓百里,更沒有蕭珂的屍骨蹤跡;萬般無奈,兩位武林奇客懷著也許今生無法解的啞謎,返歸呂梁。

敬阜山莊自此日經風寒,夜遭雨蝕,短短一年,雜草叢生,塵灰堆積,已現破敗。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40:24


第六章 蕭珂復出

年復一年,是五年後的一天。

古城遭劫,金兵屠市。深夜悄寂中,七條黑影飛駛到山莊門外,各揹著一個看來笨重的包裹;縱進莊內,撲到昔日蕭福所居的三間石室裡。怪的是明間的石壁上油燈正亮!地上點塵不染空無一物!這些人卻不覺可疑。他們個個是金兵打扮,現在正紛紛脫掉衣衫。內中一個大漢,低聲對眾人說道:“夥計們快著點,說不定頭子就來了!”

眾人已將外罩著的衣衫脫下,露出一身勁裝;各將包裹打開,金銀珠寶堆滿一地。大漢得意的笑道:“頭子真令人欽服,這一招真靈,假扮金兵,趁機下手,誰又能想到會是……”

一陣夜行疾風,門外飄進來個蒙面之人,背插雙柺,眾人已肅然恭立相迎。這人四下飄瞄了一眼,冷冷地對眾人說道:“這次我很滿意,你們也都知道勤快了,是誰先趕到這裡的?”

大漢躬身回道:“我們相約古城外會,剛才一塊兒來的。”

蒙面人哦了一聲又問道:“哪個出的主意,灑掃得如此乾淨?”

大漢面色陡變,訥訥說道:“原先就這樣,燈也亮著,我們認為是您吩咐人打掃的,才……”

蒙面人聞言悚然,厲叱一聲道:“還不住口!”忽音調轉柔,大聲對著窗外說道:“我只聽傳言,敬阜山莊早已廢置,才令手下來此相聚,不料早有朋友先佔此地。恕我冒失,朋友可肯出面一會?”

哪有迴音,仍然死寂,蒙面人連說三遍,得不到回答,不禁發怒,冷笑一聲對手下人道:“各找火把,分成兩隊,給我搜索全莊!”霎時眾劫匪各取兵刃,紛紛外出搜查!

蒙面人緩緩走進裡間,忽然發現蕭福昔日床旁的大鐵櫃,擰身進入。櫃上鐵鎖緊扣,這人輕舒三指,向鎖上一拂,鐵鎖碎裂一地,好厲害的鷹爪功力!

只見他順勢向鐵櫃左角一掀,櫃頂隨手啟開,五千多兩雪白的紋銀,整齊的排列櫃內。這人不禁一陣狂笑,笑罷自言自語道:“好人物,我只當你是什麼英雄好漢,原來也是我道中人。天亮前若你再深藏不露,說不得這數千兩紋銀,我要留做彩頭!”說罷嘭的一聲,蓋死鐵櫃,順手帶過一把太師椅子,走向外間。他想來是要坐候手下搜人的報告,並一面欣賞今夜的盜劫成績。當拿起椅子的時候,他心靈上似有一種奇異不祥的感覺。那把椅子很怪,質料是上好的紅木,應該極重,何況椅背上還鑲著彩霞雲石,上手卻覺得輕若無物。

假若此時,他能知道這鐵櫃內的紋銀還是五年前敬阜山莊故物,早已驚懼而去,可惜人不能先知!

他抱起一個包裹,坐到椅子上,仔細的檢視那些小巧的閨閣飾物,不停發出一兩聲得意的微笑。時間過了很久,他舒懶的放下包裹,暗罵手下人的無用,搜不到為什麼不趕快回來?眼光順著地上一包包的珠寶看去,驀地發現了一件奇異的東西——一口滿鑲著明珠的六寸短刀,看上去像玩物,但任憑鞘裡的刀子是何物鑄造,也配不上鞘外那粒粒明珠,除非是一口寶刃!

他不由想離座去取,才要站起,室內驀地有人冷酷無情的說道:“坐好!你還算有點眼力,可惜笨極!我不稀罕這些珍寶,但很感激你辛苦送來的這口‘黃帝神刀’。為它,也許你可以不死!”

蒙面人一身卓絕的功力,怎肯聽憑威喝?他要聽清說話之人的確實地方,準備一舉克敵。室內冰冷聲音又響,只聽說道:“老實些,我已多年不動火氣,但早就忍耐夠了。憑你不配我伸手,聽我吩咐是你的便宜,我先看看這口刀!”

蒙面人心中暗喜,只要你伸手取刀,就難逃我的視線,也就難逃一死!他遂聚精會神注目放在大堆珍寶中間的那柄寶刀上,並暗中將全身真力貫集,以備搏鬥。室內聲音第二次揚起說道:“我勸你少費點力好,你這一身蠢功夫,不夠我一彈指間照顧的!你不是在注意聽我說話的地方?如今可曾發現我在何處?你回過頭來瞧瞧吧!也許這樣你會變的乖一些,不致於再惹我發火!”

說話聲音未停,蒙面人霍轉過身來,背後空空無物。突然一陣陰冷乾澀的笑聲,似目四壁透出,蒙面人這才開始凜懼,恍然有悟;再看六寸寶刀,已失蹤跡。蒙面人絕不遲疑,飛身想要衝出石室;嘭的一聲,卻和一個冰冷僵硬的人在門口撞了個滿懷,被震回室內彈到牆上。慄悚畏懼勝過了傷痛。

雖然和那人相撞的時間,僅是一眨眼功夫,他卻已經深深的感覺到,那人渾身像冰一般的涼,觸之奇寒不類生人!

蒙面人猛然撤出雙柺,面前突起一陣寒風,門口的那人已飄向裡間。說飄是一點也不假,腳不沾塵迅疾無儔!蒙面人心膽寒懼,門口已空無阻攔;二次外闖,室內陰沉話聲又起。這次冷酷中略帶著火氣的說道:“誰叫你敢妄取兵刃,哪個說過就這樣放你走的,拐先留下!”

陡覺一股奇寒難耐的勁力吸到,雙柺竟被吸脫了手,噹郎聲響,墜落身後地上。他拚命的外縱,竟然全身麻木;身後冷笑聲起,又聽說道:“把那七個已死的東西給我送到門口,叫他看看!”話聲才歇,門口不知從何處扔過來一條條枯乾冰凍的屍體,整整七具,正是自己的七名手下!只是身材消瘦短縮了些,一個個死狀猙獰可怖。

蒙面人不禁牙磕抖響,用盡了力氣,仍然止不住顫動的身體!倏的眼前一暗,雙目陡覺奇痛,嘴巴被人硬生生撐開,塞上了一粒苦澀的藥丸。後心猛然捱了一掌,一口氣換出,藥丸不吞自落腹中。陰沉冷酷的聲音又起,這次覺出那人就站在對面,強睜著雙眼,卻黑沉沉刺疼異常,絲毫看不到什麼。

對方已發話道:“我答應過饒你不死,本心只想留下你的一對眼睛!給你一丸奇藥,傷勢過時就好,絕無妨礙。你曾說要取那鐵櫃中的銀子,做為彩頭,如今只要你願意,能拿多少都算你的,然後有人領你出莊。再來此地,我也許沒有今天這般的菩薩心腸對你了!”

蒙面人這才知道雙目已瞎,那敢再取紋銀,立請出莊而去!自此,北五省有名的黑道高手“冷麵神梟”辛安,敬阜山莊遇怪,七名手下離奇喪命,他本人慘失雙目的事情,江湖上轉瞬傳開。這消息震驚了整個武林!因為辛安是江湖黑道中公認為難惹的人物。

解涼縣的河山村,傍依著悠悠狹長的汾河,背靠著一片桃林,稱得上是山明水秀的幽雅地方。冷麵神梟辛安,自一年前敬阜山莊慘失雙目,即潛返故鄉。河山村的辛廬祖籍,平靜冷淡,由八歲的兒子金郎白天相陪河岸垂釣,十六歲的女兒珍娘相伴著夜讀古書為樂,閉口不談武事。他似是壯志消沉,忘懷過去;其實一個雙目失明的人,就算他朝夕掛念著那恥辱和仇恨,除多增些悲痛傷感之外,還能再做些什麼呢?

這天柳堤垂釣,驀地左旁兩人對話聲傳來。辛安失目,上天似乎憐憫他的殘疾,耳朵變得特別靈巧;左旁對話聲音不大,他卻一字沒漏聽了個清楚:

“傳言絕不足信,我雖然不認識冷麵神梟此人,但卻久仰他那一身獨步江湖的內外功力。要說他遇上強敵,不幸敗北而殘傷肢體,或因之喪命,我都相信,因為武林高過辛安功力的人還有。但是像傳言所云,他動都不動,抖顫任人宰割,我卻絕對不信。”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項傳言,是他最親信的弟兄說出,想來不假!”

“耳聞不足憑信,目睹才是事實,我認為這內中另有原因,敢說我已經料到始末!”

“也許你真比我聰明,說說你那自認所料不虛的原因看?”

“據說當夜古城慘遭金賊屠市,辛安率數名手下,假扮金兵,趁火打劫,所得金銀珠寶價值連城。事前辛安下令手下,事畢敬阜山莊集合;辛安久行江湖,機智過人,既令手下敬阜山莊會齊,他必定已經詳細查探過山莊內外,又怎會突遭意外,這是可疑之一。辛安用人唯能,手下個個了得,七名高手竟無法走脫一人,與理不合,這是可疑之二。辛安身為魁首,對方竟單單饒他不死,就不怕他矢志復仇?最令人懷疑的是那大批珍寶下落何在?”

“嗯!照你這樣分析來說,事情果然不似傳聞般簡單了,聽你言下所指,莫非懷疑辛安?”

“並非懷疑,只有辛安突起貪念,殘殺手下,掩埋了屍體,散放流言才比較合理些!”

“可是辛安雙目俱失……”

“你親眼見過?”

對話聲停了,辛安內心悲痛忿慨萬端,悄問金朗道:“左邊這兩個說話的人是什麼打扮?輕點聲音告訴我。”

金郎看都不看就就低聲道:“爸!他們說的是你,我早就注意了。這兩個人年紀很大,像練武的,看上去都很文靜。”

這時對話又起,說辛安殺眾的那人先開口。

“功夫要練到家,把黑眼珠兒逼到上眼皮下,像瞎子一樣,是平常的事,你我都能。”

“如此說來辛安忒也狠毒了!”

“自古至今,熱衷名利之徒,莫不是狠毒之輩,冷麵神梟何能例外?”

辛安此時霍地站起,魚竿顫抖不止。他極端忿怒這兩個人對自己所下侮蔑的歪曲判斷,但卻不想分辯,哼了一聲,重重地對金朗道:“走!咱們回去。”金朗一聲不響,牽著父親的手走去。對話的兩個人,互望一眼,點點頭,向相反的路上緩緩踱下。

初更,辛安靠臥在靜室的軟榻上,室門輕輕啟闔,辛安漫然說道:“今天我想早睡,不聽故事了,珍娘你也早些休息吧!”

“爸!我是金郎。”

“哦!你來有事?”

金朗走到辛安身旁,拉著他的手遲疑的說道:“爸,白天河岸上,那兩個人說的話不是真的吧?”

辛安長嘆一聲道:“孩子別急,那兩個人就要來,你可以坐在一旁仔細聽。”

金朗詫異的問道:“爸怎麼知道那兩個人要來?是不是……”

辛安擺手制止金朗再說下去,冷冷地對窗外道:“辛安料得兩位今夜必到,門開著,窗也沒關,請進來吧!”

窗外暴起一聲聞之令人毛髮慄悚的慘哼怪笑,金朗受驚,哇的一聲撲倒在辛安懷裡。窗外有人用冰冷無情的聲調,不知對誰叱喝道:“不許你亂來!裡面有個孩子!”話鋒一變,辛安聽出這次是針對自己。那人冷笑著說道:“只為無人替我傳遞消息,敬阜山莊才留你殘生,你竟敢暗中差人火焚山莊以圖報復?看看這三顆人頭,你可認識?”

嘭的一聲窗戶震碎,三顆人頭滾落室中。辛安驀地突伸二指,點中了金朗的昏穴,輕輕將他放在榻上,蓋好被子,室外冷酷聲音又起:“辛安你聽聽這是什麼人的聲音?想你應該熟悉,他要跟你說話!”

跟著一種奇怪的語聲說道:“辛大哥,我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那種腐骨蝕體像煉魂般的殘酷毒刑,任誰也受不住。

他們錯開我每一節骨環,再湊上去,又拿下來……西山四鼠弟兄和火君子,被挫骨揚灰吸乾血液而死;他們就留我一個人暫時活命,對證誰是主謀!辛大哥,你知道他們那種失去人性的涼薄和毒辣,所謂對證,只不過是留著我供他們慢慢解悶開心罷了;就我不說實話,他們也不會放過你的。我忍受著世間無比的刑餘痛苦,就為和大哥說一句要緊的話。辛大哥,敬阜山莊讓我們燒掉了,雖死無……”

外面說話的聲音,倏然中斷。辛安聽出來,那是—個垂死的人傷疼到達極點,本不想再作掙扎願意就死,但被人挾制了軀殼,強迫他非掙扎不可,是故聲調在顫抖中摻著無邊的痛楚!辛安知道,七義弟兄共死的誓言已然應驗,如今只剩自己一人。六弟死前,告訴自己所謀已成,敬阜山莊被焚,雖死無恨,兄弟間仁至義盡了。

室外冷酷冰寒的說話聲音又起:“辛安,這是你飛蛾撲火自尋死路,說吧!你要怎樣死法?”

辛安霍地仰頸發出一聲高昂嘹亮的長笑,然後說道:“人有兩種,一種見不得人,另一種磊落光明,你們算哪一種?”

“激將無用,辛安!上次饒你一命,這次準你一問,說吧!”

“我暫時保留這一問的權利,先要知道你們是找我,還是連我的家族都算上?”

半晌毫無動靜,那種令人慄悚的聲音又起,這次僅僅半聲,似乎就被另外一個人制止了,接著有人說道:“就找你!不過還有個條件。”

“辛安已是任人宰割的刀口肉,承蒙提到條件二字,實在深覺受寵若驚。條件請先慢提,辛安要先使用那一問的權利!”

“哈哈……那你就問吧!”

“你們是哪派的人物?尊駕貴姓大名?”

“辛安你過份了,只能一問!”

“你是誰?”

“敬阜山莊莊主蕭珂!”

“朋友原來仍然是見不得人的那一種人!蕭震東、長髮魯達、冰玄老人與蕭珂,俱死於敬阜山莊,江湖無人不知!”

至此怪哼若哭的聲音暴起,破碎支離了窗戶空洞處,齊整整恰好顯出一個人頭——白臉,蒼白,一絲不帶血色;雙目迷濛,茫茫像無際霧海;嘴唇灰淡,不帶點滴生氣;腦後長髮雪白濃厚,穩立窗前一動不動。那令人驚悚慄懼的哭笑聲,就是此人所發的!

“辛安仔細看看,這就是長髮魯達!”

“辛安曾蒙慈悲,取去雙目,怎能視物?”

“騙得哪個?昔日我曾手下留情,你左目不是還能看到三尺地方嗎?”

辛安知道假裝無用,勉強注視窗口。他由江湖朋友口中對魯達的描繪,曾是有極深刻的印象;面前所現人物,除黑髮變白更像死活人外,十成的就是魯達,他不能不信蕭珂也活在世上了。

人是奇異的動物,好好活著的時候,往往會暇想到死,甚至會替自己憧憬一個死的方法;但當死字臨頭的剎那,求生的慾念卻又勝過一切。辛安此時,求生之念突起,他要再延續一下時間,作必要的準備;強自鎮懾著恐懼驚悚的心情,大膽而極小心的施展唯一的機會;假若料錯,無異自速其死,遂笑著說道:“辛安能夠死在長髮魯達的手中,已很有價值了。

蕭珂!我佩服你找到個好幫手,現在你說說那附帶的條件吧!”

“辛安!今天的蕭珂,並不依仗任何人!你相信嗎?”

“長髮魯達例外?”

“包括世間任何一人!”

“我們最好先不要爭辯,請說你那條件吧!”

“敬阜山莊已毀,辛廬山明水秀,甚合我意;敬阜山莊所有的一切,要遷到辛廬!”

“我的家族到何處去?”

“他們應該接納由你一手所做錯事的後果!到哪裡去要問你自己。”

“你沒有時間給我,蕭珂!”

“你沒聽明白嗎?我說你的家族應該到哪裡去要問你自己,這表明了你毋須再要時間!”

“難道你的意思是說,他們仍然住這裡?”

辛安極不安的問出這句話來,但仍能壓制住自己因恐懼某項事故而激動的心情。

“辛安,你不必明知結局而有心把話說得這樣輕巧。正像你所想的,他們活著,我一生不傷害他們,除非有不利我的舉動!但他們終生的自由,卻要被限制在這辛廬之內,不論日夜,不分年月,出廬則死!”

“除非你陰狠涼薄殘忍自私像我所說的第一種人,否則你有權利火焚了我的辛廬,但卻不能佔有它,何況我的家族也沒有為我而放棄自由的義務!”

“辛安!這些留待後世的武林中人去辯論它吧!蕭珂現在沒有這份閒心,你預備好了嗎?”

“何必問我,問長髮魯達他何時下手好了!”

那陰冷的聲音突轉嚴厲的說道:“蕭珂自己動手,任你選擇地點和方法!”

辛安已知全家難逃毒手,憑聽覺和微弱的視力,他感覺到長髮魯達始終木立在碎裂窗口之外,並未挪動;自己空有安排不能施展,再也想不出延遲的理由了。正要硬著頭皮,挑選個有利的地點,求僥倖於萬一時,遠處一聲敞笑,聲裂金石的說道:“蕭珂!辛安和你們的賬,等會兒再算吧!帶長髮魯達到河岸桃花林旁,蕭震東要討還前債!”

窗外魯達存身之處。驀地連聲悶吼厲嘯,加雜著一聲悲號怪笑,已搖曳疾射到數十丈外。

辛安仍然不動,他不敢輕信蕭珂已走,更不信已化枯骨的蕭震東還活在世上,這一切太巧了,巧得令人不能相信!一聲極微弱的響動由室外飄墜到辛安面前,辛安已經聽出是位輕功很高的人物進入靜室,他冷笑一聲,雙手向身後一背道:“你是蕭珂還是魯達,要下手……”他話才說到這裡,那人已經悄聲說道:“辛施主不要誤會,貧道鐵牌涵齡,老友白秀山冒死引走敵人,特為拯救施主一家。令愛早巳遠離險地,我揹著令朗帶路,你可還能縱躍相隨?”

辛安後退一步道:“你是鐵牌涵齡道長?能讓我摸一下鐵牌嗎?”

涵齡立刻自雙肋上取下一面鐵牌交給辛安,辛安證明來人不假,臉上急閃過欣喜笑容,略加思索道:“大丈夫不能失信於人,我不能走。小女既蒙義救出險,犬子也一併相托,辛安不言空謝,恩德永銘肺腑,道長!時間不多,你就去吧!”

涵齡慨嘆一聲,背起金朗,擰身飛縱而去。辛安卻迅疾的飄到門旁,雙肩微抖,直拔梁頭,伸手取下一物;長約尺餘,細圓黑亮,收放於右臂袖中。翻身縱落榻旁,並自囊中取出一顆赤紅藥丸,吞服入肚,趺坐榻上,調氣凝神,靜候敵者。這一切動作,沉穩快捷已極。原來辛安的一身功力,非但沒有因雙目失明而減退,反而還高出了不少!

片刻,辛安臉上飛騰紅霞,隱有奇異光芒微閃即逝;紅霞剛剛減退,奇寒冷冽的一陣涼風吹到,冰酷無情的聲音在室內正對著辛安說道:“辛安,你兒子呢?”辛安嗤笑一聲,搖頭不答!

“兩面通路已被封鎖,辛安,他們插翅難逃!告訴我這是什麼人?像當年敬阜山莊一樣,我再饒你一次不死!”

辛安輕蔑的說道:“這次是要我的什麼?一隻手還是一條腿?”

“只要你說出施調虎離山計的人是誰,保證你毫髮不傷!”

“我失明的一隻半眼睛還能再亮?”

“辛安!你願意死?”

“世上沒有願意死的人,除非有代價!”

“我只擒這狡計欺騙我的人,不傷你的兒子,你還要什麼代價?”

“蕭珂!我是說死的代價,不是求生的條件。現在我確實知道,他們已逃出了你的羅網,如今你正在焦躁不安,恐懼萬端,我取死的代價很夠了!你動手吧!我雙目失明,動手時望你通知我一聲。我雖明知不敵,但卻絕不束手待斃!”

“好!蕭珂成全你就是,我……”

辛安抓起榻旁茶几上的茶杯說道:“恕我打斷你的話鋒,我很矛盾,想死又怕死,更怕死得不爽快,也不願引頸就死!請自己搬個座位,和我面坐,相對數尺,我把茶碗向上一拋,它落地發出破碎的聲響時,就是相搏的信號,如何?”

蕭珂搬過一把太師椅,相距辛安五尺擺好面對而坐說道:“我要看看那茶碗裡面!”辛安毫無表情的左手把茶碗遞交蕭珂,蕭珂再交還辛安。辛安一笑,把茶碗向上一拋,雙手互合,靜待它落地的碎響聲!

“嘩啦”磁碗碎裂,蕭珂微伸右手,彈指凌虛打向辛安左臂;他並不準備叫辛安很快的死去,要一處處使辛安骨骼筋肉冰凍,剩下胸腹和五官,再慢慢地用陰寒蝕骨的酷刑,一點點折磨他,要他供出今夜接應的人是誰,所以出手先彈左臂。詎料辛安自失雙目,恨怨已極;潛返故鄉,竟用盡了心機準備了兩敗俱傷的復仇方法,並秘派共死結盟的弟兄,焚燬了敬阜山莊。蕭珂寒毒陰指彈到,依功力的狠毒和此時蕭珂充沛內力的造詣說來,辛安左臂應立覺麻痺痙攣痛楚不堪才對,不想辛安僅是眉頭一鎖,全身一顫,左臂仍能伸縮自如!

蕭珂大驚失色,雙目暴射煞火,才待全力施為寒毒陰功,辛安右臂陡地伸出。蕭珂霍然看到了一點烏芒,念頭尚未轉過,大片水霧電疾噴到,全身俱溼,熱烈似火,寒毒陰功竟然失去防阻的功效,痛楚非言語所能形容。蕭珂手捂頭臉,一聲驚動天地的號哭梟叫,淒厲尖長,換得辛廬外面三聲不同的怪嘯接應,迅疾無儔而來。

辛安一聲長笑,霍地飛縱門旁,拉開室門轉身說道:“我不要你的命,用你的雙目,換我失去的眼睛,這很公平。不-幸的是你卻必須改變形貌了,那些奇熱的水滴,是冶金必備的硝汁,原來奇寒無比陰毒的寒禪陰功,也有懼怕的東西。前後兩個瞎子,你憑陰功,我有硝汁,他年再遇,分分生死吧!”

閉門聲響,辛安仗地理熟悉之便和微弱的視力,卻能縱飛無礙逃之天天!

辛廬起火,直燒到天亮,自此江湖上失去了辛安的行蹤。

白秀山和涵齡道長雖因傳言辛安敬阜山莊遇怪之事,前來探問詳情而巧救了辛安的子女,但始終沒能正面和自報姓名為蕭珂的人碰頭。那長髮魯達看來雖很像,白秀山更曾藏身暗處見他飛馳而過!但那張死板板毫無神色的臉,不類生人,倒像是戴著一張江湖上傳聞的人皮面具!尤其是似乎毫無靈智,像個被人操縱的木偶!但有一件事情卻是真的,這些人不論是否真假蕭珂和魯達,都有一身無敵的寒禪陰功,是故越發令人詫疑!

第二年的五月初一,呂梁山上來了位不速之客,竟是昔日突然失蹤於敬阜山莊的老僕蕭福!

蕭福數年不見,愈發的蒼老了;走路緩慢,脊背微駝,兩隻眼睛老花的看不清楚遠的東西,白茫茫的毫無神采。酸秀才呂梁山的住處,很容易找;俗傳所謂“富在梁山有遠親”,人出了名,提起來誰不知道,所以老蕭福並沒有耗費多少功夫就找到了地頭。酸秀才沒有家室,當然也沒有兒女,門下兩個徒弟商正州和雷鵬遠,早巳出師下山;如今他和涵齡結伴,教導著義子義女辛金朗和辛珍孃的武學與文事。

見到蕭福,白秀山和涵齡大喜過望。替蕭福安頓好住處,白秀山才問他道:“那天,七年前的清明深夜,蕭大哥不幸去世,正三更突然夜行客索仇;我和道長赴約劉家墓地,結果中人調虎離山計,歸來不見了瑾姑娘和楚零,你也竟然失蹤,那是怎麼回事?”

蕭福長嘆一聲,疲倦而懶散的半張著白茫茫的老花眼,想了一會兒才說道:“真像是夢,一晃眼都七年了。唉!那天我記得曾為珂少爺的事,說了幾句過份的話,當夜老主人不幸歸天,我閉門哭泣,突然覺得背後被人一按,全身立即軟麻昏倒。醒來竟然是躺臥在騾車裡,車聲轔轔馬蹄得得。白大俠知道,我不會一點兒武技,年紀大了,竟然不能支持著起來;但能聽清車轅上兩個人的對話聲,是兩個金國大漢,可惜說的話我聽不懂。我曾中途逃脫過幾次,都被追回毒打一頓。這樣一連趕了幾十天的路,到了個風沙的土城;大漢送我到一戶人家,原來是此城的同知大人妻舅處。自此為胡虜之奴,日久才知道該地是安肅軍城。直到去年,才巧騙到手一張去燕京的文書,所幸數年來言語已通,一路上躲躲藏藏潛回山莊!”

說到這裡,白秀山和涵齡不禁為蕭福的遭遇悲傷,而蕭福也暫停話聲,用衣袖擦著眼睛。

半晌,蕭福又說道:“誰知道山莊竟然不知被誰燒了個乾淨,我這把年紀,何處投奔?想起當年老莊主在日,曾說要瑾姑娘到呂梁來的舊事,才乞討著來到這裡。如今聽白大俠適才的話,好像是瑾姑娘和楚少爺也在那天失了蹤,這豈不坑殺人!”

蕭福不知是為瑾姑娘的失蹤悲傷,還是為他自己的流離失所感痛,竟哭了起來。白秀山安慰他道:“過去的已然如此,悲痛無用。好在你到了呂梁,這兒就是你的家,我這酸秀才別的沒有,豐衣足食還辦得到。”說著並喚出珍娘金朗,見過蕭福,嚴諭要稱呼蕭福老人家。蕭福老臉轉紅,一再不肯,白秀山鄭重說明非此不可;蕭福似感羞怍般臉上閃過感動而真誠的笑容,至此就住在呂梁安閒度日。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41:01


第七章 石木血柬

五月初五端陽,玉面書生商五洲返歸師門,給師父拜叩節安,帶來了一個驚慄江湖的消息!這時蕭福正和金朗在山腰折取艾草。

武林各大門戶,江湖各大鏢局暨歸隱山川的奇客異士,俱皆接到一張銀線為邊、雪帛做襯、古木為封的請柬,柬上字跡看得出是鮮紅的人血所寫,千篇一律是:“中秋佳節,敬以黃帝神刀為賀,贈於天下武林最高功力之人。接柬請派貴門戶第一高手,於八月十五日前,赴約山東古城外敬阜山莊。過期貴門戶若無人赴約時,貴派中人自此不準再在江湖行走!”

下面所具的名字,尤令武林中人寒慄顫懼,一齊並排著四個人名——敬阜山莊莊主蕭珂、長髮魯達、冰玄老人、六十寒叟。

白秀山和涵齡聞言,在驚懼中透著詫異。涵齡正要詳問商五洲自己所疑心的事,突見蕭福牽著金朗回來,他急對商五洲道:“五洲,剛才的話不準再講,今夜到你師父和我練功的靜室來,千萬記住!”

商五洲莫名其妙,正欲詢問,白秀山瞪了他一眼,商五洲只得住口;蕭福已捧著大把艾葉進來,看到商五洲一愣。白秀山笑道:“五洲,上前見過蕭福蕭老伯!”

商五洲遵命叩拜,蕭福慌不及的還禮問道:“白大俠,這是何人?”

白秀山說道:“這是我的大弟子,祖居太原,是太原的首富,前年才下山行道。誰知竟一病年餘,病好之後心裡煩悶,就看望我來了!”說著立刻調轉話鋒對商五洲說道:“你在山上練功的時候,不是見過你大盟伯敬阜山莊莊主蕭震東嗎?這位蕭老伯就是敬阜山莊的老總管,珂侄兒和瑾侄女都是他一手抱大的呢!蕭老伯才來五天,因為敬阜山莊不幸遭了回祿之災,才投到呂梁,你要特別恭敬才是!”

玉面書生和師父一樣,博學聰慧,立即躬身說是,絕口不再提敬阜山莊之事!

是夜,師徒和涵齡靜室品茗低語,門窗緊閉。白秀山眉頭雙鎖問商五洲道:“江湖上的朋友們,可有人去過敬阜山莊?”

“師父!那蕭福所說不實。一年多前,敬阜山莊果然被焚,但數月前已重建完成,美侖美奐。他才來幾天,就算年邁走得慢,從……”

涵齡止住他的話鋒對白秀山道:“蕭福言語不實已足證明,當然他所說被擄為奴的事,也不可相信,這些暫時不去管他。我實在想不通,但可斷定內中有了極端陰詐鬼祟的毒謀。酸丁,你仔細替我記著可疑之處:一、冰玄和魯達已死,如今竟然活了?二、這兩個人是死冤家,現在竟一起具名出面?三、蕭珂沒死?那蕭大哥是否也活著?四、蕭福虛言來到呂梁,有何企圖?以上這四點,我相信找出昔日盜屍之人,就會全部貫通。這人一定是假託魯達,清明當夜騙我們到墓地傻等的人!不管通不通,酸丁,記好!我疑心此人就是蕭福!”

白秀山忍不住說道:“蕭福不會武功?蕭福為何盜屍?蕭福……”

“酸丁就會著急,我不是說過嗎,這是我自己的想像。不管通不通,你替我記好,然後聽你的心得;最後互相把心得歸併,可能有點發現。”

“老道!這還有點道理,你說下去吧!”

“另外可疑的是——一、蕭大哥要是活著,現在何處?為什麼不給我們個消息?二、楚零、蕭瑾如今安在?這兩點我也不管通不通,覺得要問楚零就能知道,可是楚零的下落始終成謎。那還有一條路,找雲蒙禪師!我想到的就是這些了,酸丁,其餘看你的了!”

白秀山笑道:“老道,你有多刁,把話全說完了再叫我說,我沒有好說的,只有一句話,立即四出探訪雲蒙禪師的下落才是正經!”

商五洲一旁卻說道:“師父,你和涵齡師伯同是武林七大高手中的人物,為什麼沒接到蕭珂的血柬呢?”

一言驚醒夢中人,白秀山立刻說道:“老道!蕭福的來意是為這個吧?”

老道搖頭不答,商五洲卻說道:“師父!我看他並不是為這件事來的,可能順便辦這件事罷了!”

“怎見得?”白秀山反問徒弟。

商五洲道:“徒兒大膽必須假設幾件事情,我假設蕭大伯父果真活著,假設楚零和蕭瑾也在世上,再假設蕭珂等人,也不知道他們的下落而又必須得到確實消息的話,師父,蕭珂最先想到的地方,應該是咱們呂梁山了!來呂梁山探查確詢,蕭福自是最好的人選!”

老道涵齡拍手說道:“酸丁,五洲比咱們心細,對極了!還記得救辛安一家的那個夜晚嗎?你學著蕭大哥的口音,要他們到河巖桃林邊,他們果然立刻去了。這足以證明他們不知道大哥的下落,也相信大哥沒死,更急欲找到大哥!”

白秀山深沉的點點頭,他由於徒弟的分析,記憶起一段往事,有蕭大哥、楚零、蕭瑾、自己和老道,只可惜年月長久,想不清楚彼此的對話,否則他幾乎已能肯定的說出楚零現下所住的地方!……一幕幕往昔的影子,閃過心頭。白秀山驀地想起了蕭瑾的那句話,滿面笑容正要開口,窗外陡地“噗通”一聲,有人慘哼呼疼,三人相顧失色不禁目瞪口呆!三人聞聲,立刻飛身外出,窗外早已無人!

白秀山皺眉對老道涵齡說道:“你可曾聽出這呼疼的聲音像誰?”

“像極了蕭福!”老道低嗓門,說出“蕭福”的名字。

“怎麼會……”白秀山說著在窗下俯身仔細觀察,然後悄聲又道:“老道快來看,憑咱們的這身功夫,有人在暗中極近的地方窺聽,竟然沒有發覺,那人功力自是不低,絕不會無緣無故的摔個跟斗。那人施展‘壁虎功’,貼身窗旁牆上,突然內力不支,才跌倒了下來。呼疼的聲音很像蕭福,可是咱們都知道他絲毫不懂武技。今天事太離奇,老道,蕭福那兒你去一趟,我和五洲四下搜索一番。適才我已想起來當年蕭瑾所說的那句話,回頭咱們還要仔細琢磨一下才行呢!”

老道點點頭,走近白秀山悄聲說道:“那人怎麼會突然內力不支?怕是另有……”

“我知道,你去幹你的,這裡的事有我。”

老道再次點頭,飛身縱步而去。白秀山對商五洲示意,手向左方弧形一指,商五洲會意頓足疾縱而下,白秀山卻飛縱向相反的地方。

移時,涵齡首先歸來,白秀山師徒接連而到,彼此互望一眼,搖搖頭。走進靜室,商五洲一眼看到粉牆上面,釘著一張銀線為邊,雪帛做襯的古木封柬,他手指此物,對白秀山說道:“師父,那話兒來了!”

白秀山緊鎖雙眉,邊取木柬,邊問涵齡道:“怎麼樣?”

老道心知白秀山問的是什麼,搖頭說道:“他呼聲如雷,酣睡正濃。”

“你中途沒幹別的事?”白秀山問。

“毫未停頓!”涵齡回道。

“這就耐人尋味了”,白秀山道。

“何止耐人尋味,詭譎迷離使人凜懼!”涵齡道。

“五洲,你在江湖上見到的請柬,和這封一樣?”白秀山轉問商五洲道。

商五洲搖頭說道:“顏色式樣相同,只是比這封小的多。”

“莫非其中另有文章?”白秀山疑惑道。

“酸丁,論文章你不怕哪個,打開來吧!”

老道迫不及待,緊催白秀山啟視木柬。白秀山偏偏就不,反覆仔細的檢視著木柬的兩邊,頻頻點頭;再看那條閃閃發光的銀線,然後對涵齡說道:“老道,什麼地方出‘火石木’?”

“酸丁,你又不是不知道,火石木只有太嶽山出。”

“應該說只有太嶽山的‘太白谷’出產才對。”

“酸丁,功名富貴這輩子已和老道絕了緣,你用不著出題目考我,難道這木柬是火石木做的?”

“你這遭聰明得喜人,果然如此。”

“怪哉!端地這是……”

“老道,說話別用我酸丁的語氣。”

商五洲越聽越糊塗,怎地恩師和老道盟伯,放著要緊的正經事不談,說起木頭來了?他忍耐不住出言問道:“師父,莫非這兩片薄薄的木板還有什麼講究?”

白秀山看看徒弟,對涵齡說道:“老道,年輕時候的丟人事,你說比我說好些。”“酸丁,你糊塗,五洲問的是木頭,說當年幹什麼?”

白秀山一笑,老道臉上泛紅。商五洲雖然覺得恩師和盟伯,當年似乎有些不可告人的事情,但卻不敢追問。

老道久久之後,才對商五洲說道:“太嶽山中最險峻但也最幽美的地方,是太白谷。太白谷中有一種奇特的樹木名叫火石木,質重如鐵,堅似精鋼,入水即沉,卻極耐火燒,所結‘石果’功效很大,用處也很多……”白秀山不容他說完,接口問道:“石果功效很大,老道,是怎樣的大法?”

“酸丁,你找麻煩,那由你對五洲說好了。”白秀山再次微笑,接口替涵齡說道:“火石木能刻成各種兵刃暗器,用處大極,石果卻更是可遇難求。當年我和老道為救一人,曾經去過太白谷。豈料谷中已有主人,數經極大波折,才求得石果而歸,卻也惹上一身麻煩。原來……”

老道似怕白秀山口沒遮攔,此時突然接上話鋒道:“你酸丁師父越說越遠,再說就要離題十萬八千里了。總之這火石木,已是有主的東西,江湖上除太白谷中主人門下外,哪家也沒有這種木製的物件,如今蕭珂所下的血柬,竟是用火石木做的封面,因此令人詫異。”

白秀山這時已揭開信柬,竟然驚咦一聲!老道和商五洲立刻湊上前去。只見雪帛上面,所寫並非像商五洲說的那些話語,字卻仍用鮮血寫成,乃是——“八月中秋,敬阜山莊眾俠集會,恭請駕臨。世侄蕭珂謹拜。”

“酸丁,這小子對你我和別人兩樣!”

“老道你可當心,別人或只剝皮,你我定被抽筋!”

“還有三個多月,酸丁,我聽聽你的對策。”

“明天咱們分道揚鑣,十月十五初更,敬阜山莊外的劉家墓地相會。記住!其間千萬別跟接到血柬的朋友打交道。”

“那裡不好約會,單挑個墳場,說吧!叫我幹啥?”

“太白谷……”

“我不去!”

“非去不可。”

“酸丁你去哪裡?”

“當年在敬阜山莊,蕭大哥服下毒丸之後,要你我將楚零、蕭瑾帶到呂梁;楚零當時問我,哪裡是最清靜的地方,我們正在追問楚零的用意,蕭瑾卻說她懂楚零的意思,是要帶她到個最高冷的山頂……”

“酸丁,咱們兩個換換,你去太白谷,我上大雪山。”

“老道!三個月的時間,西藏來回,還要找到蕭瑾、楚零和大哥,事關緊要必須辦好,你自問能夠勝任?”

老道看著白秀山,搖搖頭反問說道:“酸丁,你能辦到?”

“當然,豈能空口說白話。”

“算我輸給你了。酸丁,劉家墓地我要看不見蕭大哥,用不著蕭珂費事,我先不會放你過門!”

商五洲卻恭敬地對白秀山道:“師父,我隨您去大雪山。”

“你有更要緊的事辦,明晨我打發蕭福上路之後,你從後嶺下山,送珍娘和金朗到太原你家中。”

“這事容易,師父……”

白秀山面色一寒,沉聲訓叱道:“事端詭譎,變化難測,你竟敢說容易,準能妥善辦好嗎?”

商五洲不敢再說,唯唯而退。

次日天亮,白秀山喊來蕭福,故意將木柬給蕭福看過,然後命商五洲取出二十兩銀子,才對蕭福說道:“天下事就有這麼巧,大概你剛離開敬阜山莊,蕭珂就回去了。按木柬上寫的字看來,他不但要重建昔日的家園,並有獻身武林、一爭長短的大志,我代老友高興,虎父無犬子,確是不虛。你是蕭家的老人,此時蕭珂也許正想念你得緊,我既接請柬,到日子一定要去,故此有好多事要現在辦完它。現已決定和老友涵齡今日就動身,何時歸來尚不可知。這裡有二十兩銀子,你當做路費,回敬阜山莊去吧!”

這時珍娘和金朗恰正來到,蕭福指著他們姐弟倆說道:“蕭福活了這麼大把年紀,沒見到過有像他們姐弟這麼懂事惹人愛憐的孩子。蕭福就要走了,雖然有十成的心意,希望這兩個孩子過的快樂,可惜力難從心。白大俠,您恕我多言,今後對他們姐弟要加倍的照拂才好呢!”

白秀山適才話中帶刺,如今蕭福言中有物;酸秀才皺眉不言,老道涵齡卻難忍耐,一聲佛號,虔誠地說道:“俗話說‘人老心如赤子’,貧道願上天佑你!”

蕭福緩緩眨動雙眼,長嘆一聲道:“世事難以預料,誰又敢說未來?多謝兩位老俠收留我的大德,容我日後補報吧!兩位可有什麼話帶給小主人?”

白秀山笑著說道:“好在中秋要見面了,有話到那一天再說吧!”

“是!蕭福向您告別啦!”說著他抬頭盯注了大夥兒一眼,含著令人很難理解的神色,慢慢地轉過身去,一步步往外走下。

白秀山立刻正色對商五洲道:“你都準備好了?”

商五洲道:“是,一切都安排妥善啦!”

白秀山自袖中取出一封信來說道:“立即從後嶺下山,自‘塞則’轉‘古交’,送珍娘姐弟到白家莊,信交予莊主白雲鵬,然後快馬到長安見我。”

“師父昨夜不是說送……”“送到太原的話,是怕隔牆有耳。”

商五洲不再多言,珍娘姐弟早晨已經商五洲說明原因,遂拜別了白秀山和老道涵齡,由後山而去。老道此時正色對白秀山說道:“酸丁,太白谷隨時可去,我想……”

白秀山笑著說道:“任憑閣下,小心那老狐狸,別忘了八月十五日!”

“我真不信昨夜那人是他。”

“我秀才公不敢贊同。”

“那又是誰把他打下來的?”

“他自己!”

“酸丁,你可有證據?”

“咱們的話他全已聽清,知道楚零、蕭瑾和大哥的下落我們也不曉得,留已無益;但請柬的事還沒辦好,他才故作害遭暗算,出聲呼疼。引我們離開靜室,他卻乘機施展手腳,然後回去裝睡。”

“酸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可乎?”

“老道,看來我這‘酸丁’的名字,要奉送給尊駕用了,你這以矛攻盾的譬喻,是從何處有感而發?”“昨夜突聞呼疼之聲,你問我聲音像誰,我說像是蕭福,你回答我‘怎麼會’,如今你卻改了說法,豈非矛盾?”

“老道,這方面你就差了,自商五洲說敬阜山莊遍撒木柬之後,我就留了心。曾暗中間過珍兒,蕭福揹著你我,毫無老邁神態。晨起採艾歸來,那時五洲已到,是故我特別注意蕭福,珍兒和金朗雙足泥濘,鞋襪盡溼,可是蕭福的粉履,除足尖地方微沾水泥外,仍然潔白無塵。因此當夜窗外傳來呼疼聲音,我已斷定必然是他,‘怎麼會’這句話,是有心點醒你罷了!後來我催你去探視蕭福,並隨即和五洲也離開當地,就是要給蕭福個空,讓他把木柬放下,他果然上當了。由此我才斷定,蕭福雖有一身出眾的功力,但卻毫無江湖經驗;假作摔跌和乘機留柬,在在顯示閱歷不足。”

“酸丁,算你比我聰明,為什麼不留下他?”

“蕭福表面上毫無過失,這人生性魯愚,蕭大哥若是尚在人世,有他一言,蕭福必仍恭順聽命。何況目下尚難預測他的功力深淺,萬一數年來他也學成‘玄寒冰煞陰功’,你我豈不是自討苦吃!”

“老道越想越恨,這算那門子功力,你我苦練一生,竟敵不過人家幾年進修的新手,難道這種陰功就無法抵制?”

“老道,你那道德經大概是念到和尚肚子裡了,是誰告訴你玄寒冰煞陰功無法抵制?誰又說過咱們敵不過蕭福?快去辦你應該辦的事情吧!八月十五咱們再相會的時候,我自有抵制這種惡毒陰功的辦法!”

老道涵齡瞪了白秀山一眼,拂袖而起鄭重地說道:“酸丁,我去了,記得八月十五!”說著已出了室門。白秀山接口一句道:“老道放心,保你那天見到蕭大哥就是。”

“言之過早,中秋再會!”老道說著已出去了十丈。白秀山搖搖頭,抓起早就預備好了的錢囊,就將各處門戶鎖上,遠離呂梁而去。

商五洲帶著珍娘、金朗走下呂梁山,可也為了難。珍娘十七歲了,說大不大,說小可不算小啦!雖然練了近一年的功夫,卻仍是嬌弱得很,三寸金蓮,怎耐久行?商五洲沒了主意。沿路非山即水,盜匪出沒無常,商五洲不由萬分焦急。

第一天只走了二十里路,照這樣走到白家莊,少說要十天才行。

住店之後,商五洲告訴店家,明天替他僱輛車,要兩匹牲口的,為著趕路快些。店家露出一面孔的奸笑,迭聲答應著。商五洲不禁怦然心動,他這才發覺,店夥不像善良的正經商人。他白擔了一夜的心,誰知平安無事,店家已經替他僱好了馬車。車把式生得相當兇惡,一張黑漆臉皮,滿腮亂髯,頭髮蓬鬆,身材高大。商五洲皺了皺眉,說明要到“晉源”,他存了個心眼,沒敢說上白家莊。車把式要的價嚇他一跳,三兩銀子,並不算多,是少的嚇人。事已至此,商五洲只笑了一笑。

商五洲坐於車把式旁邊的轅座上,他另有用意。珍娘姐弟坐在車裡。起程的時候,又來了一輛馬車,趕車的是個英俊漢子,二十多歲,從車裡扶出來一位老者,和一位貌美無雙的絕色佳人。那漢子大聲的叫店家趕緊泡茶,要了二十個大饅頭、五斤醬牛肉,包好帶走,說喝了茶要趕路,到“古交”。

商五洲僱的那輛馬車,車把式已然揚鞭要走,這時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事來,放下鞭子,跳下車來進了店!直到另外那輛車上的老者和佳人,喝完茶上了車,那兇惡的車把式才從裡面出來;正趕上那漢子打開一個鼓凸凸的厚牛皮袋,付茶飯錢。白花花的銀子,裝滿袋中,少說也有兩三百兩。

車把式瞥了那漢子一眼,冷冷的一笑,不懷好意。商五洲看在眼內,一言不發,他料定前途難免是非。那車把式大概是高興的過了火,懶得邁步,竟然飄身縱上車轅。商五洲暗中冷笑,度德量力,他從車把式的輕功中下了判斷,深信自己對付此人還不費手腳,故作未覺,也不催他起程。

待那英俊漢子已經上了車轅,商五洲這輛車上的把式,卻猛甩長鞭,“叭叭”暴出兩聲脆響,搶先走下。從後傳來轔轔車聲,商五洲回顧那漢子的馬車,果然緊跟在自己的車後;暗中嘆息江湖險詐,今朝若非適巧遇上自己,後面那輛車必在遭難無疑。

前行一片荒涼,晌午時候,後面馬車靠著一片密林停了下來;商五洲那輛車上的車把式,竟也停車休息。商五洲不由怒極,暗罵這個兇惡的車把式忒也過份,停車竟然不跟自己商量一下,立刻沉聲說道:“喂!哪個叫你在這裡停車?”車把式翻了翻眼皮,冷冷地說道;“老客,牲口走不動了,只好停車歇歇。”

“我看這兩匹騾子滿有精神的嘛!”

“老客你懂得牲口?哼!”說著他冷哼了一聲,跳下車轅,乾脆解開肚帶和韁繩,牽出兩匹騾子溜起大圈兒來了。商五洲暗自冷笑。他慢吞吞地下了轅座,掀開車簾,悄聲對珍娘姐弟說道:“這個趕車的大漢來路不正,等會兒也許要出事,姑娘到時候別慌,別亂跑,守好金朗,萬事有我。”

珍娘嬌柔地點著頭說道:“師兄放心對付面前,我不怕!”

金朗也接口說道:“師兄,打得起來不?”商五洲暗忖真是小孩子的心性,只好笑笑,沒回答他。

這時來路上有兩騎快馬,飛馳近前。馬上人猛地緊拉韁繩,兩馬長嘶一聲八蹄兒倏地停下,動都不動。馬上原來是兩位揹著寶劍的姑娘,一身白,白衫白褲白鞋白帶;白紗遮著那張隱約看來美豔無倫的粉臉,襟前一朵紅花。雙雙飄身下馬,姿態妙絕,翩翩若玉蝶臨花;遮臉的雪紗隨風揚起,露出了黑白分明的一雙星眸,和粉頰上的兩個梨渦,嬌媚俏美難以描畫。說什麼一笑傾城,再笑傾國,這兩位姑娘只消瞟你一眼,那種含蘊著無法形容的熱力,何止勾魂攝魄,足能蝕骨酥筋,令人心甘情願的無所不予。

商五洲摸不清這兩位姑娘的來路,卻知道不是好相遇。貌相兇惡的車把式早已停步,直勾著一雙賊眼,失魂落魄般地看著兩位白衣姑娘。這時,兩位姑娘已緩移蓮步向商五洲這輛馬車走來。幽蘭香氣襲人,迎風遠遠送到。這時,那旁邊一輛車上駕轅的英俊漢子不知是對誰說道:“咱們走吧!這兒要出事了。”

兩位白衣姑娘聞聲停步,回頭看了那漢子一眼,倏地轉身向他走去。到了近前,左邊那位姑娘說道:“你在跟誰說話?這兒要出什麼事呀?”聲音美妙如奏仙樂,若黃鶯出谷,似銀鈴震鳴,確是好聽得緊。那漢子卻連眼反都不抬,回頭對馬車裡面說道:“就要起程了,大妹你可坐穩些。”

“慢著些兒,我就不信。”另外那位白衣姑娘,氣惱地說出這句話來,身法好快,已經掀開了轎簾子。裡面適巧有人探頭張望,原來是位絕色美人,粉面凝脂,秀髮堆雲,雙瞳剪水,彎月成眉,檀口貝齒,端莊嫻雅,令人不敢仰視。

兩位白衣姑娘豔美絕俗,適才不忿那漢子對自己的蓋世容顏視若無睹,如今一見轎中人兒的體態模樣,覺得有些自愧弗如了。絕色美女嫣然一笑道:“兩位姊姊剛剛說是不信,能告訴我是不信什麼嗎?”

白衣姑娘羞紅玉頰,車內老者卻開朗笑著說道:“你二哥又犯了牛脾氣,沒回兩位姑娘的話,惹惱了人家。”

兩位白衣姑娘隔著紗巾,瞟了車轅上那個英俊漢子一眼,驀地雙雙心頭一凜,那漢子並不算極俊,但卻迷人!兩位姑娘說不出來是為什麼,就覺得那漢子和別人不同,情不自禁的又瞟了一眼,心頭怦怦顫動。

這時,那位絕色美人輕啟攖唇說道:“二哥哥天性不大喜歡多說話,兩位姊姊擔待些個。”

“沒什麼,其實也難怪令兄,是我姐妹魯莽了些。”

車轅上的漢子此時卻含笑說道:“大妹,咱們該走了。”

美人兒點點頭,兩位白衣姑娘卻突然說道:“使不得,還是等會兒走吧!”

那漢子皺眉看了看左邊的白衣姑娘,姑娘接著道:“你看什麼?前面有些極惡的強盜。”

那漢子微微一笑,另一位白衣姑娘又道:“你說你不怕,可是別忘了轎子上的這位姊姊。”

那漢子左眉一挑,眨了眨眼,右邊的姑娘接著說道:“你別隻顧使氣,小心些總是好的。”

左邊那位白衣姑娘又說道:“信不信由你,那旁馬車上的車把式,就是……”

那位絕色美人兒這時又開口說道:“兩位姊姊,我二哥哥什麼時候有說過不信你們的話來著?”

兩位白衣姑娘並未思索,立刻回道:“他說過,他的眼睛會說話……”

那漢子聞言呆得一呆,絕色美人不禁嬌笑連聲,馬車內的老者也止不住開朗的揚聲長笑起來。白衣姑娘羞得轉身就跑。驀地亂馬蹄聲震響,迎面馳來八騎快馬揚起漫天塵霧,剎那到達近旁勒韁停蹄。馬上人一色杏黃衣衫,紫紅腰帶,個個兇悍得怕人。

商五洲不由暗中叫苦,他從這些人的衣著上,認出是橫行豫、晉、秦三地的“紫帶”幫匪!兩位白衣姑娘毫不驚慌,一位退到那英俊漢子的馬車旁,另一位若無其事的走近商五洲的車後。

此時那個貌相兇惡的車把式,飛奔跑近八騎馬旁,恭敬的對馬上人指著商五洲和兩位姑娘,稟說不已,半晌方止。馬上人點著頭,一揮手,車把式退到一邊。八騎駿馬緩緩移動,但都遠隔數丈,弧形包圍著兩輛馬車,不下馬,不說話,虎視眈眈!

移時,遠處電掣般馳來一匹黑漆烏驪,馬上人銀衫紫帶,格外顯目;金鞍下衫猩紅氈毯,毯垂杏黃絲纏,華麗至極!

烏驪在數十丈外,已放慢蹄步;商五洲逐漸看清馬上這人的模樣,慘白的一張喪門臉,弔客殘眉;血紅的嘴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細縫,雙耳輪俱殘缺;無須,黑髮,手如箕,指似鉤。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蹄聲終止,先前那八匹駿馬上的騎者,一式兒飄身離鞍,恭誠敬畏的深施一禮,然後肅立一旁!烏驪馬上的這個人,冷峻地用一對鷹眼掃視了商五洲等一遍,目光停在那兩位白衣姑娘的身上。弔客殘眉挑了兩挑,喪門臉上擠出來一絲鬼氣陰森的凜笑,嘴角自然下垂,冷哼了一聲!緩緩抬起右手,那形似鷹鉤的食指,向兩輛馬車的軟簾一指,然後往上一挑,輕輕地但卻極具威嚴的說道:“打開!”另外八名兇悍的大漢,轟雷也似的答應一聲,分出來兩個人,大踏步地走向兩輛馬車而來。

商五洲認出烏驪馬上這人是誰,深知自己的功力差人多多;但身為武林弟子,捨生取義寧死不辱,霍地自車轅上站起,揚聲說道:“紫帶幫的朋友們停步,我有話說!”那兩名大漢理也不理,仍然大步走來。

商五洲一邊暗自準備,一邊又揚聲說道:“‘鬼狐’車旋,我要你答話!”

“爾等停步!”鬼狐車旋一聲吩咐,兩名大漢立時停步,像塊木頭似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車旋冷冷地說道:“報上你的姓名,然後說你要說的話,快!”

那兩位白衣姑娘輕蔑地嗤笑了一聲;車旋盯了她倆一眼,嘴角泛起冷酷惡毒的無言笑意!

商五洲咬咬牙,拱手為禮說道:“在下商五洲,呂梁山門下弟子,奉恩師諭令,護送師弟、師妹到‘晉源’,望紫帶幫中朋友……”

“白秀山何在?”

“他老人家有事長安!”

“車旋和他沒有交情,姑念你乃晚生後輩,留下你那師弟、師妹,去給白秀山送信,一個月之內,著他到‘白石掌’要人!”

商五洲不由大怒,還沒接話,車旋已再次對那兩名大漢說道:“話已說完,爾等仍按前令行事!”兩名大漢高應一聲,邁動腳步走來。

商五洲不再多說,注視大漢不懈,兩名大漢於是分撲兩輛馬車。兩車相距不遠,轉瞬大漢已然走近;商五洲正待等他行近的時候,倏地出手制住這人,豈料兩位姑娘竟然姍姍迎了上去。大漢冷笑一聲,仍然高視闊步朝前直走,眼看著要和姑娘撞到一塊,不知他們用的是什麼身法,其疾無比,倏地閃到姑娘身後。那料想兩位姑娘比他們還快,往回一飄,恰好又擋在大漢身前。

兩名大漢不由一楞,霍地身形再變,又轉到了姑娘身後。

怎知姑娘身法特異,晃晃眼還是攔在大漢的身前!大漢已然著惱,相距馬車又近,本應出手對付姑娘,不知何故卻一心想要先掀開兩輛馬車的門簾?

他倆身法再變,倏然飄起,兩位姑娘高拔直追,這次卻上了當,大漢竟然互易車輛。這招出人意外,兩位姑娘不禁羞怒,緊隨著飛縱趕到;可是大漢的右手已然探出,距離車簾不足兩寸,阻攔不及了。

恰在此時,怪事突生!那兩名大漢因為幫規所限,必須貫徹了先前的命令,才能放手對付兩位姑娘;又看出姑娘身手極高,萬難之下,仗著素日默契,驀然互易對象,果然如願。大喜之下,手已伸出,自覺必能成功,誰知“七坎”重穴一麻,竟然不能言動!各自空伸著右手,狀至滑稽;頭上冷汗直流,頸間青筋暴露,像極了泥塑的小鬼,只是帶些人氣。兩位姑娘適時追到,本已發出煞手,卻很快的收回。她倆個互望一眼,交換了個諒解的神色,仍然回到原處。

車旋不知另有奇變,他在遠處,看到白衣姑娘飄忽詭異的身法,曾經皺眉;後來手下巧出妙計,眼見功成正在高興,突然看,到白衣姑娘凌空,雙伸玉腕,自己座下的兩名高手,竟然立被制住,不由凜悚!羞怒之下,兇性頓發,自認功力深淵,天下無敵,只要小心應敵,必不致敗北,立即揚聲喝問道:“賤婢報名!”說著他飄身下馬,因為他料到座下其他高手,皆難敵過對方。

兩位白衣姑娘冷笑一聲說道:“醜鬼聽著,姑娘是太嶽山太白谷‘太白仙姥’門下,‘太白四女’中的華音鶯、華飛鶯!”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41:42


第八章 隔空打穴

車旋暗呼晦氣不止,這趟順便帶做的買賣極不如意,怎地偏偏碰上太白仙姥的門下!但事已至此只好算數。他這裡正嫌出師不利,商五洲一旁卻也暗自驚心。天下事就這樣巧,老道盟伯去了太白谷,自己卻在此處碰上太白四女。昨日聽恩師言下之意,太白谷中人和老道盟伯似乎有些難以告人的淵源……。

商五洲正暗自忖念,華音鶯卻接著對車旋說道:“鬼狐車旋,那‘毒蠍邊震’和‘惡蛛宮宇’呢?”

車旋心頭一凜,冷然說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華飛鶯此時指著商五洲的馬車,淡淡地問道:“你和你手下的‘八怪’,是為這輛車來的?”鬼狐車旋投答話,華音鶯一旁卻咯咯地嬌笑起來。果然不愧“音鶯”二宇,音如鶯鳴,動聽至極。笑罷她接著說道:“前十里有毒蠍邊震,後十里是惡蛛宮宇,這裡已成禁地。車旋你在等人?不!應該說在等四匹快馬,對嗎?”

“賤婢!你已經邁向死路了!”

華音鶯又是一聲嬌笑道:“左手接‘金狗’的銀子,右手拿‘秦賊’的供俸,秦、晉等地,予取予求,紫帶幫真是得天獨厚了!”

鬼狐車旋殘眉雙飛,揚聲怒喝道:“八怪聽令……”

華飛鶯冷嗤一聲,不容車旋說罷,手指著被人點中穴道的二怪,接口說道:“別大呼小叫的,當心嚇著這兩位門神!”

車旋怒哼一聲,抬頭看了手下人一眼,然後挪動腳步,緩緩朝著姑娘走來;其餘六怪,四人緊隨在他的身後,兩人踱到所乘的馬匹旁邊,似欲乘馬他往。鬼狐車旋走離姑娘丈遠的時候,仍然沒聽到手下人乘馬而去的蹄聲;他皺眉停步回顧,注目之下不禁一個凜顫!恰似江心崩舟,危崖失足,黑髮暴抖,冷汗直流!

那兩名暗奉自己示意,乘馬呼援的二怪,都是左手扶著馬鞍,左腳踏在鐙上,是跨馬的姿勢,但卻不再轉動。鬼狐車旋知道這是中了別人的暗算,他冷凜害怕的是,敵手俱在身前,而手下竟然被人制住。那人必然是用於一“隔空打穴”的上乘手法,只是相距數丈,認穴卻分毫不差,那人的功力,就絕非自己所能敵擋了。

最令車旋放心不下的,是這個人隱在哪裡?怎樣下的手?自己竟然毫不知情,又怎樣來安排應對之策呢?他殘眉緊鎖,已然得計。暗忖這人的奇絕功力,設若要想致手下八怪於死地,不過舉手之勞,但他卻僅是點人穴道。看來他的心性仁厚,是不願傷人殺生,如此自己就有辦法叫他出面。

想到這裡,車旋轉對身後四鼠,故意大聲說道:“拉開那兩匹馬,別動人!”

華家兩位姑娘,驚疑的心情不下車旋。她姊妹心慧聰智過人,此時已經料到,就在這兩輛馬車上,隱藏著武林中懷有奇技的異客。自己竟然看走了眼。商五洲是白家的門徒,目下絕無這麼高的身手;車內是他的師弟、師妹,自更差些;除此之外,只有另外那輛馬車可疑了。

車裡的那位絕色美人,弱不禁風;那位老者,看上去頗像武林中人,只是並沒見他有何動作。莫非是這個轅座上的英俊漢子?想到這裡,兩位姑娘不由鳳目閃飛,又瞟了那個眼睛會說話的人兒一眼。那漢子卻正好俯身探頭到馬車裡面;不問可知,正和那位絕色美人兒談話。不知何故,兩位姑娘心中覺得酸溜溜地有些不太舒服。

她姊妹並不害怕,非但本身功力在武林中已罕見,並且大援在後,何況今天是謀定而來早有準備。這時正好鬼狐車旋傳諭手下,音鶯姑娘卻接口說道:“車旋,你那點鬼畫符的心眼兒趁早別施。那兩個小鬼頭腳在馬鐙上,馬一動人準死,可別怪我!”她有心把這筆賬拉到自己身上,話剛說完,背後傳來一聲“噗哧”的嬌笑,是那馬車裡的絕色美人。

車旋手下的四怪已然挪步,聽得音鶯姑娘這句話後,竟然倏地停住。鬼狐車旋喪門臉上現出疑色,正要開口,霍地有四匹快馬馳來。他顧不得別事,雙足微頓,好快的身法,已臨馬旁被點穴道的二怪身後。來騎已近,他怕這兩匹馬若被引得挪動,二怪必死無疑,想搶先一步下手,免使二怪遭難。

豈料怪事陡然發生,就在車旋伸手可及二怪的剎那,背後兩股細風吹越身前,只見二怪全身一顫,穴道已解!四騎快馬飛馳而到,鞍後各攜一隻鐵箱;馬上人玄衣蒙面,看不出模樣和年紀,各將鞍後鐵箱扔到地上,馬不停蹄絕塵而去!二怪身前的坐騎,果被鐵箱落地的聲音所驚,長嘶陣陣,人立而起,好半晌才安靜了下來。

鬼狐車旋已被暗中人這身奇絕的功力震住,他已打著逃走的方策;鐵箱扔落一旁,手下眾怪竟不聞問,不由大怒。才待喝叱,回目看處,只嚇得鬼狐“咦”一聲,連退了數步。就這眨眼功夫,眾怪已經全被暗中這人點了穴道;身前二怪,更是不知何時,彎腰作勢的在一旁動也不動!

兩位姑娘起先因被適才四騎快馬吸引了心神,並沒注意當場的變化;等車旋驚疑退步的時候,兩位姑娘看清了一切,不禁彎腰笑得打跌。八怪八個樣子,像被釘在地上似的,醜怪至極,令人難禁發笑。

她姊妹只顧好笑,車旋卻已看出破綻;驀地仰頸一聲長嘯,聲傳十里,隨即走向手下人身旁仔細查看了半天,知道自己無法解救;皺皺眉,然後大踏步走向那英俊漢子的車前。

那漢子正在整頓手中長鞭,對車旋看都不看一眼!鬼狐車旋站在兩丈之前,拱手對那漢子說道:“尊駕好手法,能報個姓名嗎?”

那漢子冷冷地說道:“車把式,手法不好哪個敢坐你的車!”兩位姑娘噗哧地笑了,那漢子瞪了她倆一眼。說來真怪,太白四女一向孤傲,這遭卻甘願忍受,不怨不惱,為啥?

車旋正色說道:“我是以江湖上的規矩和禮貌,請問閣下!”

那漢子依然故我,冷淡地說道:“趕腳的不能說不是江湖行道,卻不和你的行道相同。馬前卒羞報姓名,你沒別的事,我們要趕路了。”

“車旋雖然稱不上什麼人物,黑白兩道也薄有虛名。尊駕就這樣折辱了我的手下,不屑一顧的走嗎?”

“你弄錯了,張冠李戴,車把式沒有這麼高的功夫!”

“朋友這句話當真?”

“信不信由你啦!”

鬼狐車旋喪門臉上流出苦水,血唇緊抿,吊眉鎖成一字,鷹眼閃閃翻著那英俊漢子,他為了大難。馬車裡傳出來美妙的聲音,那絕色美人隔著轎簾說道:“二哥哥,那幾位不能挪動的人怪可憐的,這一位又急得要死要活有苦說不出,你要有辦法就幫人家個忙吧!”

“大妹真好心腸,其實這些人壞得很!”

“我不管,壞我沒看見,這可憐的樣子我真不忍看。你能管我就要你管,不能管也得想辦法管!”

華音鶯兩姊妹暗中好笑,原來這位絕美的姊姊,撒起嬌來真不講理。這時那英俊的漢子卻笑著說道:“好好好我管就是。不過我要和他們說清楚,另外一輛馬車上的那個萬惡的車把式,我可……”華家姊妹和車旋還真把那個相貌兇惡的車把式給忘了,聞言這才四處找尋這個人,原來也早被點了穴道。

絕色美人嬌笑著接口又道:“那不行,要管,二哥哥就管到底!”

“大妹你可真難纏,老爺子願意嗎?”

馬車裡的老者,聲若洪鐘地笑道:“娃兒們莫夾纏,早了早走,我懶得見就要來的那人!”

“是不?爸都下令了,你還不快些。”

那漢子默然一笑,好俊,誘人得很!華家姊妹簡直不敢看,但又忍不住不看;看時心若小鹿踢跳,怦怦亂動。這時那漢子長鞭已經修好,正色對鬼狐車旋說道:“你有你的報應,我懶得再多說。你聽好,我解救你的手下,但你得放另外那輛馬車上路,你幹不幹?”

車旋立刻接口說道:“大丈夫一言,就這麼辦。”

華家姊妹卻從旁攔阻道:“慢著,那輛車上有我姊妹要留……”

這時車簾微啟,絕色美人露出了半面,車旋只覺得面前一亮。只聽到她嬌聲對華家姊妹道:“姊姊看我薄面,算了吧!”

華家姊妹竟不忍駁她,點了點頭,她接著說道:“謝謝兩位姊姊,你們真好。”

音鶯姑娘霍地記起一件事來,才待要問,那絕色美人卻已縮回車中,只得罷了。此時那漢子揚聲對商五洲說道:“商大俠,你套上牲口先走吧!”

商五洲又羞又愧,滿腹疑雲只好暫存心中;套好牲口,對著那英俊漢子一拱手,長鞭揮動,車聲轔轔而去。

那漢子直到商五洲的馬車走沒了影子,才低沉地對車旋說道:“閃開!”說著手中長鞭一掄,車旋倏地暴退三丈,華家兩位姑娘也不由閃出兩丈以外。震天的一聲長鞭暴響,駕轅馬一聲長嘶,那漢子竟然催動了馬車飛馳遠去!

車旋才待喝問,轎身倏地盤旋轉回,其疾如箭,沙塵飛揚半天。那漢子高踞轅上,車經八怪身旁,只見他長鞭倏起倏落,八怪俱已行動自若;車輪再旋,馳近道旁,那漢子長鞭連甩,四隻鐵箱被吊到空中;車簾突起,一隻玉臂伸出,接連將鐵箱抓入車內,並遙遙和華家姊妹揮手作別。

驀地一聲淒厲呼疼的狂吼傳來,那個兇惡的車把式穴道雖被解開,那漢子想是非常恨他,故意出手重了一些;這小子肩頭捱了一鞭,奇疼如割,不由地雙手抱臂,蹲伏地上,狂吼不止。馬車卻揚長而去。

鬼狐車旋和華家姊妹,目睹斯情不由氣結,頹然若喪。這輛馬車是由何處而來?車上人的身手,極目江湖從未見過。那鬼狐車旋比太白四女中的華家姊妹還要凜懼;他知道那鐵箱的重量,每隻全重四百斤左右,那漢子用一隻長鞭尖端的細梢,竟能探之即起,舉若無物;自己冷眼旁觀,並未見他那細竹編成的鞭柄下垂。由此判斷,那漢子的這身功力已入化境,武林之中恐難再有敵手了。瞥目手下八怪,個個垂頭喪氣。羞惱氣忿之下。霍地抬頭,怨毒的眼光掃到華家姊妹的身上,車旋起了萬惡的心腸!冷笑著一言不發,大踏步奔向二女。八怪不等吩咐,倏地散開,弧形將二女圈禁正中,步步向中心逼近!

商五洲催車疾駛,身後傳來鐵騎蹄聲,竟是那個英俊的漢子。那漢子揚聲指著前面左旁一片密林說道:“商大俠請快趕車到林中,前面大道有人來了。”商五洲只點點頭,拉動韁繩,穿過林中在林蔭深處停下。那漢子已相隨來到,悄聲說道:“商大俠注意看!”

商五洲注目林外不瞬,移時如飛般自大道上馳來三人。頭前一位白衣姑娘,那身打扮活像華家姐妹;身後一個少年,雙目似未睜開,相貌卻極英秀;身旁另外一人,一身黑衣,自頭頂披垂著一塊黑紗,長及肩下,看不清模樣,眨眼去遠。

那漢子目送三人去遠,搖搖頭,對商五洲說道:“你不是還要趕到長安去嗎?”

商五洲一凜,那漢子又接著說道:“時間爭迫,你快叫珍娘姊弟到我車上!”商五洲聞言,疾不楞登地一個勁兒發呆。

那漢子卻不再管他,走到商五洲的車後,伸頭簾內,不知說了些什麼,珍娘和金朗竟歡悅地自動跳下車來,三步兩步跑進那漢子的馬車裡面。

這時原在車裡的老者,已跨上了車轅,笑對商五洲道:“你不必擔心,我老頭兒會送他們姊弟到個安穩的地方,你就從這裡走回頭路去長安吧!我叫……”

“老人家,晚輩恩師曾再三嚴諭……”

老者敞笑著擺手說道:“我知道,你曾說護送珍娘姊弟的事好辦,要陪你恩師上大雪山,結果捱了一頓罵對不?不要緊,這次我老頭兒保你不但不再捱罵,並能得你師父的歡喜。

你過來,我給你件東西。”

商五洲心亂如麻,傻傻地走了過去。老者取出一個小皮囊來,交給商五洲,然後正色說道:“東西就這樣交給你恩師,不準私啟。沿路還有不少險難,我會教她二哥哥送你一程,放心去吧!”

商五洲恭敬的接過皮囊,放在腰中的寬布帶內,然後問道:“老人家尊姓,設若晚輩恩師問起……”

“你師父看了皮囊,不會再問你什麼。”說著老者已經催動轅馬,轎簾適時揭開;絕世美人對著那個英俊漢子嫣然一笑,揮手說道:“二哥哥,自己珍重,咱們到時候見了。”

“大妹別淘氣,留心照應老爺子。”

絕世美人又笑了笑,還對著商五洲點了點頭,珍娘姊弟也揮手向他告別;車竟不走原路,從林中穿轉而去。那漢子眨了眨眼,對商五洲說道:“上車吧!快點還能趕上看場熱鬧。”

“熱鬧?哪兒有熱鬧看?”商五洲一邊問著,一邊縱上車轅。他不願意悶坐在馬車裡面,最大的原因是他想一路問明人家的來歷。

那漢子業已登上車轅,這是商五洲在小店中僱的那輛車;兩匹健騾,勁頭兒夠大,跑起來快極。他撥轉騾頭,竟循原路馳回,並沒回答商五洲的問話。商五洲見他不言不語,忍不住又問他道:“貴姓,剛才說……”

那漢子噗哧地笑了,車行如飛,響聲極大。那漢子猛揚長鞭一連空甩了三下,才高聲回答商五洲說道:“熱鬧在前面,剛剛過去的三個人和鬼狐正打得熱鬧呢!至於我和那位老爺子的來歷,皮囊裡有!”商五洲不禁摸摸腰帶裡的皮囊,那漢子卻玩笑的說道:“你可不能偷看喲!”商五洲臉一紅,賭氣不再開口。

鬼狐車旋平白地丟了個大人,還失落了四隻鐵箱——那箱中一共是兩萬兩白銀,不由把滿腹怨恨,種在華家姊妹的身上。他突然想了個狠惡歹毒的主意,既可飽逞淫慾,又能殺人滅口。陰笑一聲,逼向姑娘!

八怪弧形散開,將兩位姑娘圍住。華音鶯看破車旋的鬼謀,冷笑數聲,悄聲對妹妹飛鶯說道:“醜鬼兩眼直噴邪火,上來不會就施煞手。單對單咱差他半籌,妹妹,提好力,上手先給他個厲害。”

“姊姊可當心,小鬼怪們很惹厭!”

車旋已到了丈外,殘眉陡揚,一言不發暴撲上來。兩姊妹注目不懈,直等車旋身形帶著疾風撲到,才倏忽一左一右飄開,卻陡地再合,正在車旋背後!這種詭奇的身法,適才曾經阻攔過八怪;彼時未曾報名,車旋一時自是想不出來歷,如今再次施展,早在車旋意料之中。他故意如此,好令二女上當;因此在他撲上來的剎那,已將掌力聚起,二女飄閃,他卻霍地轉身,恰好和二女對面。此舉雖然出乎意外,但和二女預定合力一搏車旋的心意卻相同。六掌齊出,內力相較,車旋悶吼一聲飄退丈餘。二女仗著彼此互應,對方十成掌力各敵其半,自是無礙。

車旋功力甚高,初次較掌雖被震退,卻未受傷,乍退即進;霍提全副內功真力,再次揚掌打到!二女一搏小勝,對方略退即到,快如石火;不由噴怒嬌叱兩聲,四掌齊舉,各出全力再次迎上。六掌即對相抵,車旋倏地縮手,身形疾轉,迅捷無倫地飄向二女身後。二女掌力打空,知道不好,而車旋已挾雷霆之威,由背後出掌擊到。華家姊妹萬幸輕功奇絕,身法特異;掌力發空,雙肩陡抖,竟能硬生生飄出八尺,躲過了車旋的殺手。

只是名家對手,一空百忙!車旋怎能容她姊妹有轉身變式的機會?怪嘯一聲,疾射而到,十指齊出插向玉肩!二女迫得再躲。這次車旋早存心機,十指插空,立即縮指化拳,自胸前直擊打出,二女只好左右分開躲避。鬼狐車旋計已得逞,不由大喜,舍卻音鶯直取飛鶯!

飛鶯這次飄身閃避剎那,已知車旋鬼謀;只因當時唯有和大姊分開的一個辦法,所以無可奈何。但她既然料到車旋有意逼得自己姊妹分逃,當然已知目的何在,是故她也暗中作了萬全的準備。她雖不能預料鬼狐車旋是先追何人,但卻不能因此而疏於自保;何況即使車旋直襲姊姊,自己也要立即接應,以免姊姊應付不及而受傷,是故她毫不慌張。

車旋人稱鬼狐,輕功之高和計謀之多不問可知。一計得逞,毫不遲疑,雙足微頓,已到了飛鶯姑娘的身後!這次他竟暗自提起威震江湖的“殲魂陰指功”,間隔二尺,已彈指發力,他自信丈地之內,髮指應心!不過今朝他卻未下狠手,指法雖然陰毒,打的地方卻是“足少陽膽經”的“懸鐘”穴,意在使姑娘不能逃遁。

飛鶯姑娘逃避之時,已有成算,背後疾風吹襲,知是車旋追來;側耳聽出已到身後五尺地方,她驀地撲伏地上。左手墊在胸前,右手伸向背後,全身倏地橫滾飛出,車旋殲魂陰指打空。飛鶯姑娘巧施“金鯉橫躍”輕功,白衣不沾絲毫塵土。橫飛之後,一聲龍吟,陡地一道寒閃掃到車旋腰際!

鬼狐車旋不料姑娘應變這般迅速,殲魂陰指點空,已覺驚凜,呆得一呆,寒光已然掃臨腰際。百忙中剛剛滑步躲過,驀地裡一聲嬌叱,又是一道寒閃,自背後斜肩帶臂削下;頓足前縱,慢得一慢,雪白衣衫碎裂為二,背上叫寒光劃了一條長有半尺的淺口子,隱隱作痛,不禁勃然大怒。回望二女,各持寶劍並肩而立。暴吼一聲,立揮雙手,八怪已將兵刃拔出,呼嘯圍上亂刃齊下!

華家姊妹竟被硬分作了兩處,這樣任憑功夫有多好,無法彼此互應,豈能以一敵四?何況車旋虎視一旁,說不定什麼時候他就突下暗算。如此心神一分,幾遭不測,險象環生;若非輕功獨特,恐已慘死當場,但這樣很難久持。

音鶯姑娘銀牙緊咬,暗中作了打算。她霍地一聲嬌叱,身形高拔兩丈,手中劍一式“撥雲見日”,倏變為“秋風落葉”,如一隻穿雲白燕,直投入妹妹被圍的圈中。姊妹相合,威力大增,八怪一時竟無法攻進。鬼狐車旋一聲冷哼,霍地闖入,十指連彈,施展殲魂陰指;華家姊妹,真力透傳劍鋒,尚可勉強支持。

車旋目睹此情,又恨又怒。大吼一聲,提足內力,一連發出三掌,二女劍招立現遲頓。八怪乘機各發狠招,二女迫得展劍硬架。八怪得理不讓,再次用兵刃硬找二女的雙劍,姑娘雙腕已麻,怎能禁得住八般兵刃齊下的力量?雖將對方兵刃封出,卻再也無力掌握寶劍!叮哨兩響,寶劍墜地,八般兵刃又到。二女猛頓雙足,勉強飄出兩丈,腳步已經無法穩定。八怪追蹤而到,二女明知再逃已難,仍盡最後餘力,拚命後縱!身形拔起,心頭突覺發甜,知是用力過度所致。落地之後已難支持,雙雙跌倒塵埃,再也無法站起!

八怪八柄兵刃,即將砸下,鬼狐車旋突然叱道:“停手閃開!”他又勾起適才的歹毒心腸,八怪自是遵命退下。

誰知,鬼狐車旋話罷之後才要邁步向前時,背後突然有人冷凜的說道:“你很聰明!”

車旋聞聲全身一抖,說不出為什麼緣故。他覺得這語聲不帶人氣,如同鬼哭,聽來令人渾身發冷,如墜冰窖!他雖全身抖凜,轉身卻是很快;背後不知何時平添了兩個人,一男一女,離自己約有兩丈。女的—看就知道是太白四女中人,那個打扮和華家姊妹相同,男的一身黑衣,白頭至肩披著玄色長紗!

鬼狐車旋饒他經多見廣,也不由心中陣陣發冷。他自紗巾的細密空隙中,隱約看出這人的相貌。自己是出名的喪門臉,但多少還帶點人的顏色;這人卻是慘白白毫無生氣,嘴唇都是灰白死色!不,應該說上自發起,下到唇間,是一片灰白;那暴露袖外的雙手,煞白泛青,忒地怕人!

車旋明知他是人,但卻止不住要害怕,他更明白,今朝遇上真正使人凜懼奇絕的怪異人物。

他用比較和緩的口吻說道:“剛才是你對我說話?”這人動也不動,理也不理!

車旋素日自傲,性情暴戾;若非適才目睹那趕車的英俊漢子竟懷絕技,使他深受教訓,尚未忘懷,此時早已不耐。他再次開口說道:“我問你剛剛可是你在發話?”

這人真像個死屍,不但不動,似乎還看不出他能喘氣。

“喂!朋友,我問你話你怎不答?”

白衣女子冷哼一聲,這人卻仍不說話。鬼狐車旋不由怒生,冷笑一聲才待開口,背後突然有人接話說道:“剛才說話的是我!”果然正是剛剛那種不帶人氣的聲音。他倏地轉身,華家姊妹已經站起,臉上現露著一種說不出來的笑容,除此之外,沒有他人。

車旋不由驚咦一聲,背後那個可怕的聲音又道:“像死人一樣笨的東西!”車旋心頭轟地一聲,霍地轉身卻又接轉了回來。這樣他等於掃視了一週,沒有人!還是沒見到說話的這個人!他全身再抖。低下頭去。背後聲音又再響起,那人說道:“你想看看我,是嗎?”

“閣下可是敬阜山莊莊主?”車旋語調顫抖,問出這句話來。

“我說過,剛才就說過,你很聰明!”

“三日前接到閣下的血柬,今朝何必……”

“車旋,英雄一些,蕭珂不會殺你……”

鬼狐車旋聽到“蕭珂不會殺你”一句,似待死之囚,突逢恩赦一般;挺了挺腰,吐出了那口又怕又懼的悶氣。冰冷無情殘酷的聲音接著說:“因為你這八個手下,已經做了你的替身!”鬼狐車旋仍不抬頭,但卻斜眼瞟過八怪身前,渾身再次冷凜得一陣顫抖。八怪矮了寸餘,死相猙獰!

“邊震、宮宇,已埋入土中,車旋,就剩下你了!”蕭珂似乎是存心折磨車旋,一句句分開來說,一次次的告訴他好友的死訊。他很高興看別人那種害怕的樣子,尤其是對鬼狐車旋這種人物。“我留著你有用,告訴我,姓商的那輛馬車在哪裡?四箱銀子在哪裡?你今後又準備到哪裡?”

鬼狐車旋傲氣盡失,顫聲說道:“那姓商的走了,四箱銀子……”

蕭珂桀桀地一陣冷笑道:“你轉過身來看著我!”

車旋緩慢地回身,他才看清這位令天下英雄膽戰心寒而凜懼的人物,是個面含笑容、相貌英俊,但卻雙目緊緊合閉著的少年。

“你說姓商的走了,你放了他?”

“不是,別人救了他。”

蕭珂冷冷的一笑,右手已緩緩舉起。

“你剛才說過不殺我。”車旋急急說出這句話來。

蕭珂冷冷地說道:“不錯,但我並沒說過饒你。我不殺你,我要你身受比死還可怕多多的酷刑,我讓你連想死都辦不到!”

車旋厲聲說道:“你竟言而無信!”“哪個叫你騙我?”

“我說的是實情,不信……”

音鶯姑娘似是不忍車旋再受折磨,接口說道:“車旋說的是實話。”

“三妹此言當真?”

飛鶯姑娘接著把適才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不過她沒提還有位絕色美人和一個老者的事;她並非有何存心,只是覺得無須提及罷了。

蕭珂聞言咧了咧嘴,冷冷地說道:“那漢子功力不低,也許中秋之夜,是個好對手!”說著他轉對車旋又道:“回答我最後的那句話,你今後預備到哪裡?”

“不知道。”

“今天你只有這句話回得很好,車旋,跟著我怎樣?”

車旋明知陪伴這人,比和只老虎在一塊兒睡覺還可怕,但卻不能也不敢說不,他點了點頭。

“你怎麼不說話,是不願意?”

蕭珂有些惱怒,身後另外那位白衣姑娘說道:“他不知道你不能睜眼,所以點頭答應了。”

“哦……對了!車旋,那漢子不是駕車走的嗎?他走那條路?快告訴我,我幾乎上了當!”他突然想起了這件事,迭聲追問!

鬼狐車旋說道:“奔東北的這條路。”

蕭珂反問另一位白衣姑娘道:“可是咱們來的路?”那位姑娘答應說是。蕭珂冷凜的一笑,對那紗巾矇頭的人說道:“魯達,前面有輛馬車,適才躲開了咱們,諒還沒有走遠。你在前面帶路,必須追到!”

原來那人竟是長髮魯達!聞言一聲怪嘯,如同鬼哭狼號,霍地轉身,又一聲嘯叫,才待縱飛,驀地一輛馬車迎面馳到!鬼狐車旋眼尖,揚聲對蕭珂說道:“這輛就是,商五洲和那個漢子現在坐在一起!”

蕭珂陡地大喝一聲:“魯達站住!”長髮魯達全身已經拔起,聞聲即止,暴然下落;像是一塊木頭似的,站在那裡動也不動!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42:20


第九章 執迷不悟

蕭珂微側頭頸,靜聽了剎那;一聲長嘯踴身而起,其疾如電,撲到兩匹騾子的身前,伸手已將嚼環握住。兩匹健騾八蹄展開,跑得正疾,前衝的力量何止千斤?蕭珂卻硬生生把馬車定在當場,見者無不咋舌。他冷笑一聲,緩緩鬆手,退了幾步,陰沉地問道:“車上可是商五洲和適才曾經現露奇技的漢子?”

“你是誰?在下商五洲!”商五洲已經看出,這人正是剛剛從大道上過去的少年,但卻不知道對方的姓名,故此反問一句。蕭珂卻不理他,手指著那漢子問道:“喂!你叫什麼名字?”那漢子臉上露出極端激動的神色,沒回答這句話。

“我問你姓什麼?”蕭珂冷冷地再問一聲。那漢子聲音很小,但卻有力的說道:“你是找我還是找姓商的?”

“姓商的不配,我找你就行了!”

商五洲這次可忍不住了,冷笑一聲道:“商五洲武林末學,深知技不如人;但和閣下素昧平生,毫無冤怨。適才所言欺人忒煞,你又是誰?”

蕭珂冷哼數聲,並未回答,也未睜眼!商五洲一聲狂笑,接著說道:“朋友,你真狂妄得可以,話不說眼不睜。商五洲雖明知不敵,今朝寧死此處,也要會會你這位高人!”說著左手微探,已將師門成名的兵器“陰陽赤金扇”撤出!

“商五洲!你手法倒不慢,可惜你不是白秀山,把陰陽赤金扇收起來,莫真惹得我發火!”

“你是什麼人,睜開眼……”商五洲聞言若有所悟,追問了一句。話未說完,旁邊那位英俊的漢子,拉了拉他的衣袖,悄悄地說道:“他不能睜眼……”

蕭珂好靈的耳朵,倏地後退數尺,揚聲說道:“你怎麼知道我不能睜眼?你究竟是誰?”

那漢子沉穩的說道:“你不是敬阜山莊少莊主蕭珂嗎?”

“不!敬阜山莊莊主蕭珂!”

“少莊主蕭珂!”

蕭珂暴怒,咆哮著厲聲大吼道:“你聽好!是敬阜山莊莊主,不是少莊主,敬阜山莊莊主只有一個人,那個人就是我蕭珂!”

商五洲暗地叫苦,這真應了那句俗話:“天堂有路不走,地獄無門自投!”自己躲的是蕭珂,如今卻送到門上。他凜懼之中,夾雜著十分的懷疑。蕭珂怎地不能睜眼呢?瞎了還是……?怎地在大發雷霆之時,臉上看不出絲毫變化,還是笑嘻嘻的樣子。

這時那漢子似乎也動了真氣,敞笑一聲說道:“蕭珂你也聽好!你是敬阜山莊的少莊主,不是莊主。敬阜山莊莊主只有一個人是不假,那個人不是你,是蕭震東!”蕭珂恍然大悟,倏地飄到近前,冷冷地陰笑著,低沉激動的說道:“你是有心再和商五洲回來的?”

“有心!”

“我爸他好?”

“好,很好!”

“蕭瑾好?”

“只有她不很好。”

“為什麼?”

“她始終惦念著你。”

“楚零,你這些年過得好?”

原來那英俊的漢子,竟是楚零!蕭珂的話他還沒有回答,太白四女中的華音鶯,吃驚地接口道:“什麼,你就是楚零?”

楚零看著她,卻回答蕭珂說道:“還好,大哥你好?”

蕭珂無言的點點頭,音鶯姑娘再次問道:“那位絕色的美人是蕭瑾妹妹?老人家是蕭震東了?”楚零又看了她一眼,仍然沒有理她。蕭珂卻驀地雙手不停的顫抖,似乎激動到了極點,但他仍能強自按捺下這令人難以忍受的痛苦,點頭當作回答楚零的問候。稍停,他恢復了正常,低沉地說道:“你為什麼又返回來?這些年來我找你們找得好苦,幾乎走遍天涯,你應該知道,我見到你是不會饒你的!”

“我必須回來,有話要告訴你!”

“這多年來,有話為什麼不早找我說?”

“我沒有話,是爸……”

“住口!那不是你爸!”

“去年在大雪山,爸和雲蒙禪師作主,瑾妹妹已經嫁給了我;我喊老人家一聲‘爸’,並沒有錯。”

“去年什麼時候?”

“大哥火焚‘辛廬’前三個月!”

“你單提辛廬,莫非當時你在?”

“白叔和道長救去珍娘及金郎的當時,爸和瑾妹妹就在附近,只可惜等趕到辛廬,已經晚了片刻!”

“楚零,你見到辛安了?”

“見到了,是爸親自安置他的。”

“這個人現在何處?”

“大哥,你不必找他,他說過要找你!”

“這就是你所說的有話告訴我?”

“不!辛安說在八月十五,要去敬阜山莊找你。我要和你說的話,是爸要我轉告你的。”

“說吧!時間不多了!”

“爸說,他老人家還在,敬阜山莊不容任何人妄用名義,要我告訴你,收回火石木血柬!”

蕭珂仰頸一陣桀笑,笑罷說道:“沒有別的話了?”

“有!杜紅楓姑娘,對你恩重如山;對此天賜良緣,他老人家說,不論父子之情如何,要你莫再負義!”

“哦?真怪!這……”華家姊妹和另外那位白衣姑娘,聞言不禁同聲驚歎。

蕭珂再次身受激動。另外那位白衣姑娘,很快走近蕭珂,他像是知道是誰,伸出左手,緊握住那姑娘的柔荑。

“老蕭福愚直老人,爸怪你妄傳他玄寒冰煞陰功!”

“楚零,好像太白谷中的事,你很清楚?”

“我在,我和瑾妹妹一直守到你好了才離開的。”

“你什麼時候開始習練武技?”

“很早,大哥你知道,我從乳娃兒的時候,就被雲蒙禪師救回大雪山,跟著爸的當時,我就會功夫了。”

“你一直瞞著我。”

“媽她老人家知道,瑾妹妹……”

“別說了!所以媽死前才說,要你永遠照顧我。”

“大哥,爸、媽和瑾妹妹,沒有一個人不愛你,不喜歡你。

大哥,聽我的真心話,回爸那兒來吧!”

蕭珂全身一抖,兩點清淚,自眶下滴落,幽幽說道:“晚了,已經晚了……”

“不晚,大哥,一點都不晚,爸在等你。你何不就跟杜姑娘來,現在就上車,讓我們一家人……”

蕭珂驀地淒厲長嘯,黑髮上衝,大聲吼道:“住口!我既說晚了就是晚了,你能懂什麼!”他兇暴的形態,令在場的人們個個凜懼;楚零卻安之若素,不現絲毫驚怕慌張,誠懇地說道:“我懂!你覺得這身玄寒冰煞陰功,已經無法消除。小弟保你無傷,一個時辰之內,即能還你本來面目。”蕭珂仰天狂笑,半晌才止,沉聲說道:“任誰也再難還我本來面目,你不必多說了。念你不顧生死,敢來傳話的膽量,我放那商五洲逃命!至於你!楚零,當年敬阜山莊要是沒有你,何有今日?既相途遇,我無法放過你。怎樣了斷你我之間的恩怨,隨你出題吧!”

“大哥!你當真非此不可?”

“你少說廢話,我不能久待!”

“好!楚零遵命奉陪,不過要等兩個人來才行。”

“楚零,你不會約替死的無辜吧?”

“楚零就是一人,我說等的兩個朋友,那是冰玄老人和蕭福。”

“你好像早有預謀?”

“大半年來,小弟就沒離開過您!”

“為什麼?你為什麼?”

“為了媽最後的遺囑,為了我答應過媽的諾言。”

蕭珂再次仰天大笑道:“你還能記得那次的話嗎?”

“大哥,小弟終生不敢遺忘。”“好一個終生不敢遺忘,說給我聽。”

“媽要我永遠照顧你,我曾應諾說,終生不忘所囑,活著一天,任誰也休想傷害大哥你半指……”

“夠了!楚零,你曾說只要你活著一天,任誰也休想傷害我半指;如今蕭珂雙目已失,身受殘傷,又待怎講?”

“哈哈……”他又是一陣狂笑,然後接著說道:“算了,這些過去的事談他何益。楚零,蕭珂頂天立地,還不用別人憐憫。蕭福就到,等他來也好。”

“大哥,你不應該騙我?”

“我騙你什麼?”

“你說雙目已失,豈非騙我?”

“楚零,我曾誓言,終生不再睜眼,這和雙目已失又有什麼分別?何況我曾經失去雙目……”

“大哥,你發誓的時候我在,這誓言有解。等到了那一天,小弟保證大哥一切如故就是。”

蕭珂聞言一凜,悄悄問道:“你竟去過‘仙姥’的靈堂?”

楚零尚未回答,蕭福和冰玄老人已到。老蕭福瞥見楚零,呆得一呆,又見商五洲坐在轅上,冷笑一聲暴然揚掌!楚零手中正握著長鞭,蕭福右掌剛剛揚起,長鞭迅疾無儔而到;在蕭福胸前劃過,已將他的穴道閉住!隨即大聲喝道:“蕭福,老莊主尚在人世,有東西讓我交給你,接住!”話罷左手微抖,扔出一封信柬,右手長鞭再揮,蕭福穴道已解。蕭珂卻驀地探手,抓向信柬。楚零早防此著,長鞭甩提,先一步鞭梢貼捲了信柬,直送到蕭福手中。三方面動作奇快,也就是眨眼的功夫,已經各現了身手!

蕭福接信展讀,上面只有幾個大字:“莫置身我父子之間,落背主負義之名”下面是“老主人蕭震東”六個字。蕭福自幼陪著老人,焉有不識主人字跡的道理,一看即知不誤!他也聰明瞭些,手指在字跡上用力一抹,劃出一道烏黑的長槓,證明確是近日所寫,仰頸說道:“在我沒見到老主人以前,暫不和你算賬就是!”

楚零點頭笑了,接著說道:“瑾姑娘問候你,她和老爺子在一塊。”

“哦!那很……”他本來要說那很好,目光瞥向蕭珂,把話鋒止住。

蕭珂冷冷地說道:“楚零,你手法功夫都很高,好得很!蕭福的事辦完了的話,你就出個題目,咱們把恩怨清結一下吧!”

蕭福走近小主人,悄聲說道:“老主人果然在世,我看……”

“我知道,你看的事和我看的不同,少管我的事!”

蕭珂厲聲喝退蕭福,楚零這才沉聲說道:“大哥說過放商大俠走。”

“不錯,現在他就可以去了。”

楚零轉對商五洲說道:“商大俠恕我不再遠送,莫忘皮囊之事。”

商五洲點點頭,和楚零四手互握,一切盡在不言。楚零將長鞭遞過去,飄身下車,商五洲駛車而去。楚零直待看不見了塵灰影子,才轉向蕭珂說道:“題目由我出?”

“你怎這般噦唆!”

“好!今朝難得相逢這麼多具有玄寒功力的高手,楚零有心每位領教一掌,任憑那位先上都好。”

“楚零,你我恩怨,卻非一掌能了!”蕭珂似乎已料到楚零功力的深淺,才會說出此言。

楚零卻笑著說道:“昔日魯達,舉手之勞,秦賊府中七名高手立即慘死;敬阜山莊大哥彈指,辛安手下俱已喪命,我看一掌夠了。”

“你和別人不同,今朝咱倆個是生死之搏。”

“也好,那大哥請別人先上怎樣?”蕭珂點頭,他也願意叫魯達和冰玄老人先試試身手。身旁那位白衣姑娘,拉了拉蕭珂的手,附耳不知說了句什麼話。蕭珂搖搖頭,她很著急地不由將聲音提高道:“你說過聽我的話,如今……”

“我也說過,關於對楚零的事你莫管莫問!”

“你好忍心!”

蕭珂身形一抖,似要發火;楚零早已料到,那位姑娘說的是什麼,他這時面含笑容對姑娘說道:“杜姑娘不用替我擔心,大哥為人心慈口硬,等會兒動上手你就知道,他不會下絕情的。”

“難說,你呀還是小心些好喲!”半晌沒說話的音鶯姑娘,突然帶著關懷的語氣開了口。楚零看了她一眼,音鶯姑娘竟然低下了頭。蕭珂雖然不能睜眼,但卻瞭然一切,立即說道:“楚零你當心,我先叫魯達和你一戰。”說著他並未挪動,揚聲喝道:“魯達!看見我面前的這人了嗎?殺死他!”

“殺死他”三個字,音尖聲厲,太白四女驚得後退。蕭珂倏地飄後三丈,疾若流矢,其快無比。魯達這時已將披頭玄紗抓下,雪白長髮飄飛,一步一步走向楚零;鋼牙咬得直響,霍地一聲厲嘯,揚掌撲到!楚零視若不見,魯達似鉤的十指已到肩頭;華家姊妹驚凜地一聲怪叫,星眸緊合,不敢再看。

誰知就這眨眼功夫,怪事已生。魯達十指抓下,身前突失楚零形蹤。他怪嘯一聲,霍地轉身,雙掌暴揚,再次撲到,面前人影一閃,楚零又已遠退丈餘。魯達一聲獰笑,雙掌平推,玄寒冰煞陰功化成一股白氣,打到楚零胸前!楚零這時非但不再退避,反而疾如閃電前進,竟闖入玄寒冰煞掌力之中,緊抓著魯達的雙臂!

在場之人個個驚凜,那種令人蝕骨化髓、遇之則亡的極寒功力,對楚零竟不發生作用,他竟敢和魯達四手相抵!突地聽到楚零說道:“你無父無君,萬惡至極,本應就此處死。

姑念已成廢人,饒爾今朝,再敢妄殺無辜,必難逃誅,去吧!”

“去吧”二字出口,長髮魯達淒厲一聲悲涼慘吼,驀地倒飛而出,高有丈餘,斜摔滾落塵埃,不能再動!在場這麼多眼睛,除蕭珂不能睜開視物外,其他的人沒有一個看出楚零施展的是什麼手法,和哪種功力!

蕭珂急聲問杜紅楓姑娘道:“魯達一招敗北,玄寒冰煞功竟然失效,你可看到楚零施的是什麼手法,告訴我,快告訴我!”

杜紅楓姑娘悄聲說道:“我只當楚零必敗,非死不可,所以……”

“你閉著眼來著?”

杜姑娘輕輕的嗯了一聲,蕭坷怒聲道:“冰玄和他動手時,你要仔細點看著。”說完他大聲叫道:“冰玄,你去殺了這人!”

別看蕭珂不能睜眼,他手指楚零站立的地方,卻分毫不差,楚零也不由暗自驚凜他的功力深淵。冰玄老人聞令進步,走到楚零身前,抬頭盯著楚零;雙目雖然看來茫然,但他似乎記起了什麼,遲遲不肯下手。

蕭珂沒聽到動手的聲音,厲吼說道:“就是此人,殺了他。”

冰玄老人聞聲全身一抖,右掌已然斜傾高舉,那半開半閉的雙目,瞬也不瞬,冰玄老人竟又緩緩放下右手!

“你敢不聽調動,還不動手!”蕭珂再次狂吼。

蕭福卻走到冰玄老人身旁,左手拍拍老人肩頭,右手一指楚零,沉聲說道:“聽我的話,和他打!”

冰玄老人這次卻露出雪白的牙齒,極呆板的一笑,跺了跺腳。蕭福又催了他一聲,很快的閃開一旁。老人竟然聽信蕭福的指派,長嘯一聲,雙掌揚起!

詎料,這次楚零竟然不和對付長髮魯達一樣,不等冰玄老人玄寒陰功所化的掌力打到,已飛身迎上。冰玄老人雙掌恰正抬到胸前,楚零已到,倏揚雙掌,竟和冰玄老人的兩掌相抵。彼此看來像是推撐不已,卻無聲息,蕭珂低聲對杜姑娘道:“他們似乎是在各憑真力相搏,對嗎?”

“不錯!冰玄老人頭上在出汗。”

“楚零怎麼樣?”

“看不出有何變化。他很莊重,神色肅穆,像是極端費力;閉著眼和廟裡供的菩薩似的!”

“啊!快告訴我冰玄老人現在的樣子。”蕭珂心中暗自驚凜,不由得焦急地追問。

杜姑娘仔細看著冰玄老人的樣子,對蕭珂說道:“冰玄現在像是很有把握能勝。”

“你怎麼知道?”

“他在笑,臉上笑容好……”

蕭珂聽到冰玄在笑,猛然甩開杜姑娘,一言不發,疾如鷹隼向楚零當頭撲下。三位姑娘不禁同聲驚呼!

蕭珂身形縱起,似蒼鷹搏兔,暴撲楚零。楚零霍地一聲大吼,聲若天籟,冰玄老人立被彈出丈遠;他卻飄向左旁,躲過蕭珂下撲一擊,倏甩右手,凌虛發掌掃向蕭珂後背,並叱喝一聲:“大哥看掌!”

那蕭珂一掌擊空,凌虛換步,身法迅捷美妙無雙,右臂後掃,全身旋起,斜追到楚零的左肩旁!悶吼—聲“打”!左掌下壓,右掌五指暴伸。冰寒之氣,丈外已覺冷凜難禁,楚零卻如不覺,抬左臂出右掌,兄弟二人實接實砸!蕭珂勇如猛虎,楚零捷似蛟龍,同時揚聲大喝,再次相合兩掌,倏地一東一西分開!

蕭珂桀桀冷笑。一身天下無敵的玄寒冰煞陰功提足,身前冷霧吞吐,回身旋步攻上。楚零雙肩一沉,臉上倏地泛起紅霞,赤如紅火,一聲叱喝撲到,倏然相合;塵土立即飛揚數丈,幾乎難辨兩人身形。驀地一聲淒厲怪嘯,縱出一條人影,直拔雲空,若寒雁孤飛,飄飄遠去!

驀地飛身塵霧之外的那人,此舉出於在場眾人的意料,端地也是忒快了些,故而教人無法看清他是哪個。塵霧雖在緩緩飄散,但卻仍然不能透視清楚。杜紅楓姑娘卻想也不想,急喚一聲:“蕭大哥!”縱身投入塵霧影中。

蕭珂果然尚在塵霧當中,杜紅楓姑娘拉著他的臂膀說道:“大哥你怎麼樣?”

蕭珂明白這句話的含義,喘息著回道:“沒什麼,你放心好了。”

“楚零走了,想必是他敵不過你。”蕭珂長吁一聲,似乎是想著什麼。“楚零去了,他受傷啦?”

蕭珂搖頭並沒說話,杜紅楓姑娘接著說道:“我猜他敗了,敵不過你。”

“在玄寒冰煞陰功之下,不敵則死,從來沒有能活著敗逃的對手,武林中任是哪個也辦不到,除非……”

“除非是你手下留情,難怪動手以前,楚零說……”

“我沒留絲毫情分,施出了全副的本領!”

“那……難道是……?”

“我敗了,他卻乘勝而退。這東西和當年一樣善用心計,做事出人意外,不過我深信最後他必然失敗!”說著蕭珂哈哈地笑了兩聲,杜紅楓姑娘暗自寒凜。不料蕭珂便像是突然獲得了什麼重寶似的,竟大笑不止。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43:05


第十章 玄寒冰令

這時塵霧已消,魯達早已自地上爬起,眾人俱皆走了過來。蕭福皺著殘眉,頻頻搖頭,臉上帶出無比的憂慮,但卻不發一言。

紅楓姑娘示意兩位師妹,然後說道:“大哥,咱們走吧!回古城。”

蕭珂搖搖頭說道:“車旋已經溜了吧?”經蕭珂提及,眾人這才想起鬼狐車旋,果然早已趁空潛逃而去;連他那匹黑漆的烏驪,也失蹤了。

紅楓姑娘輕聲說道:“這種人隨他去吧!大哥……”

“不!我要找他回來。”

“小主人,您和姑娘們慢慢走著,蕭福抓他回來就是。”

“這是我的事情,我自己來辦。”

“小主人,你的眼……”

“別再囉嗦,蕭福你聽著,帶冰玄老人和魯達先回敬阜山莊,一切聽杜姑娘的吩咐。中秋節前……”

杜紅楓姑娘驚奇地接口說道:“你要一個人兒走,誰都不帶?”

“楓妹,讓我試一次怎樣?”說著他又轉對蕭福道:“中秋節前,我必回山莊。適才魯達似曾受傷,冰玄老人也已中了楚零的暗算,今後對他們要當心些!”

蕭福低低地答應一聲,紅楓姑娘才要說話,蕭福打個手勢攔住了她。紅楓姑娘會意,蕭珂已冷峻的說道:“蕭福!你在搗什麼鬼?”

老蕭福接話很快,語調沉著的說道:“楓姑娘還想勸你,我攔住了她。”

蕭珂哼了一聲,伸出左手,正好握住紅楓姑娘的玉腕。不理眾人,他拉著紅楓姑娘到遠處,才悄聲說道:“楓妹!我很早想問你句話,始終難以啟齒,如今卻非說不行了,你不惜捨棄一生的幸福而救我,為什麼?”

“我說不出來,也許是機緣忒地湊巧。”

“仙姥雖已羽升,誓言卻難解,況我這張醜臉……”

“哪個說你臉醜?”

“楓妹妹用不著再騙我,要不讓我戴這副……”

“你這個人呀!可真是的,總不信人家說的話。在太白谷中不是告訴過你嗎,這是為了有朝一日……”

“楓妹別說下去了,我信就是。把‘黃帝神刀’給我,再給我串珠子,和一袋金豆兒,我要走啦!”

“為什麼不要我陪你?”

“我現在不能說出理由,楓妹,等我回來再告訴你。”

紅楓姑娘適才曾得蕭福示意,彼此已用手勢說明,待蕭珂上路之後,大家暗中追蹤保護,故而不再多問。蕭珂將黃帝神刀懸掛在腰間,放好金珠等物;用力的握著紅楓姑娘那隻柔荑,向大家一揮手,緩緩由他適才來的路走下。紅楓姑娘就要悄悄相隨,蕭福急忙擺了擺手,用低的不能再低的聲音說道:“杜姑娘莫太急,萬一小主人發覺之後,再想追他就難了。”

紅楓姑娘點點頭,和華家姊妹湊在一起,目送蕭珂轉過大道之後,才輕提腳步,慢慢跟了過去。誰知她們一行人在轉過彎路的時候,迎面一株古木幹上,霍然發現蕭珂的留字。

急行近前,只見上面寫著:“蕭福弄鬼,必然追蹤我後;汝等見字之時,我已飄然遠去。八月十四夜三更,敬阜山莊再會,蕭珂!”字是附在古木樹皮上面的,蕭珂施展玄寒冰煞陰功,以氣化水,逼水成冰,是故亮晶晶地緊凍在古木幹上。

紅楓姑娘首先一聲驚呼,飛身追下,眾人毫不停留,相率而去,並沒有人來銷燬蕭珂的留字。這卻不是眾人大意和只顧追趕而不暇,因為不必多此一舉。時正晌午,稍停之後,冰字自然盡化,不會再留痕跡。

哪裡想到她們剛剛遠去,楚零卻自左近茂林內走出,看清了蕭珂的留字,左手微拂,冰字霍然無蹤,盡化成水滴流不止。他不必思考,已經知道蕭珂的去處,搖搖頭,籲然長嘆一聲,乃從林木間縱下。

十天之後,“白石掌”鎮夜初更,一騎烏驪,飛馳至高有四丈的巨石鎮圍牆下。馬上人在遠遠地方,抖手打出一道碧綠火箭;烏驪剛到鎮牆,千斤石閘恰好絞起,馬不停蹄而進,石閘隨即落閉!

白石掌鎮不小,佔地約有百數十畝,這是說從鎮頭第一家到最後那戶人家算起。鎮分內鎮、外鎮,外鎮居住的是零散農戶,多是安分守己靠天吃飯的老實人;內鎮瓦屋比椽,樓臺亭閣,假山魚池,美侖美奐,佔地僅有三數十畝。四周高築巨石圍牆,牆開東西南北四門,各有千斤石閘。石閘緊閉,內外隔絕,內鎮做些什麼,外鎮根本不知,但日久自難保密,原來這是“紫帶幫”的根本重地!

那年頭兒盜雖未見得必有其道,但卻有些規矩。俗語說“兔子不吃窩邊草”,儘管兔子不吃窩邊草是為了本身的隱密和安全,但它不吃總是好事。人比兔子聰明的多,因此紫帶幫非只不擾及左近,有時並做些善舉。故而外鎮的居民,並沒感覺到有何不便之處。相反地卻因為天下大亂,盜匪出沒無常;在人人難以自保之下,白石掌鎮因系紫帶幫根本重地,巨寇若非幫中人物,即幫中賓友,毛賊又無這大膽量虎口拔牙,居民反能溫飽。

今夜,白石鎮內鎮,紫帶幫的議事廳上,燕尾擺開三十六隻座;剛剛趕回幫中的鬼狐車旋,正召集部下商談機密大事。

正中一排三個座位,左右虛席,毒蠍邊震、惡蛛宮宇未到;七十二煞座上,也空著二十四個位子,那是八怪、八兇、八鬼;其餘四十八個紫帶幫中的高手,一個不缺,靜候著車老大的吩咐。

鬼狐車旋趁蕭珂、楚零相搏之時,僥倖逃回幫中,深知大禍即發,是故停都未停,連夜召集高手商討對策。肅靜沉悶的議事廳上,缺少了往日大塊肉、大杯酒,大分金銀時的歡樂,眾人都預感到,發生了重大而不祥的事故。

車旋殘眉緊皺,低沉地說道:“紫帶幫遭遇到空前未有的強敵,邊、宮兩位當家人和怪、兇、鬼等二十四名高手,已然喪命!”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一陣喧譁站起了大半。難怪他們凜懼,邊震、宮宇在黑道中已是無敵的人物,何況還有二十四名紫帶幫中的高手相助,今竟全部慘死,怎不令人凜懼驚慌而難安。

半晌喧譁漸止,有人問道:“車當家的,對方有多少人?是幹什麼的?”

鬼狐車旋長嘆一聲說道:“人不多,是山東古城外,敬阜山莊的少莊主蕭珂,和長髮魯達、冰玄老人,及太嶽山的太白四女!”

“哦?是活生生挖掉辛安雙目的那些人?”四十八名高手在亡魂喪膽之下,異口同聲的驚問。鬼狐車旋點點頭。四十八人你看我,我看你,沒了主意。不知是那一個,突然說了一句:“這是一群鬼魅妖魔,走,離開這兒!”

大夥兒一哄而起,紛紛奪門。車旋厲吼一聲道:“回來!”

鬼狐自有他的威嚴,眾人果然聞聲停步。“你們怕死,此時說不定敬阜山莊的人就在鎮外!”眾人再次互望,作聲不得。

“各按座位坐好,聽我分派!”大夥兒魚貫歸坐,卻不禁東張西望,好像人已來到!

鬼狐車旋厲聲叱喝道:“紫帶幫殺人無數,作案從來不留活口,幫中皆是不怕死的鐵漢子;如今聽說敬阜山莊四字,竟然個個變成了惜命的懦夫!說來雖然令人悲痛,我卻明瞭大家所懼怕的是什麼。辛安的遭遇,和七義弟兄身受的那種腐骨蝕體的殘酷毒刑,大家聞之早已膽寒心凜;人總是人,天下沒有不怕死的人物,我並不怪你們。不過紫帶幫近十年來的威望,和大家心血交瘁之下,所建樹的今日這片鋼鐵般的基業,又怎能忍心目睹它瓦解冰消於一日之間?敬阜山莊中人雖狠雖辣,玄寒冰煞陰功雖歹雖毒,力所不敵尚可智取,並非只有束手待斃之一途。數日前,我曾親眼目睹,非但有人能夠力敵玄寒冰煞陰功,冷眼旁觀,深以為那人穩操勝券,是故……”

鬼狐車旋剛剛說到此處,驀地廳門洞開,傳來冷凜森人的梟笑之聲,隨聲走進一人,揚聲說道:“車旋,你可要我代你接著說下去?”

鬼狐霍地自座上站起,面無人色。四十八名紫帶幫中高手,驚詫疑懼之下,紛紛站立,怒聲喝問道:“你是何人?竟敢私闖這議事大廳?”那人理都不理,獰笑著大步朝車旋走來。

鬼狐車旋目睹這人之後,已知絕難逃生。人到萬難而自知必死之時,再無所懼,他也厲聲叱道:“蕭珂你站好,聽我一言!”蕭珂二字出口,四十八名高手倏地一齊後退。他們雖然人人凜懼這個名字,但習慣上卻也各將所用兵器取出。

蕭珂緊合雙目,霍地仰天大笑道:“蕭珂不願多傷無辜,還是請扔下兵刃,莫取殺身之禍!”

鬼狐車旋趁此機會說道:“蕭珂,你當真敢閉著眼和我紫帶幫中高手氣戰?”

蕭珂冷凜地一笑說道:“你這心機白用了。”說著他霍地轉對四十八名高手說道:“車旋狠毒自私,要爾等替他送死,蕭珂貫徹適才所言,我找的是鬼狐車旋,與他人無涉……”

鬼狐車旋好不容易觸動靈機,打起逃生的主意,怎肯容人破壞?他不讓蕭珂說完,大聲喝斥道:“紫帶幫中弟兄,皆肝膽相照的漢子,蕭珂你離間何用?你那狠毒的心腸,何人不知?要說不傷無辜,我來問你,八怪、八鬼、八兇如今焉在?回我的問話,你可敢閉目與我紫帶幫高手一搏?”

此時四十八高手,俱已聽出車旋話中用意,不由注目蕭珂;果然見他緊合雙睛,自到大廳至今,從未睜眼。眼為心之神,人失雙目,難見萬物;憑紫帶幫中這些高手,竟然害怕一個殘廢之人,豈非惹人恥笑。群匪不由減去五分懼意。車旋喜在心中,詭計又生。此時他已更換了地方,暗中用手勢示意眾人,揚聲說道:“車旋甘願就死,但死前卻要替邊震、宮宇兩位盟弟復仇。蕭珂你當心些,我已換了位置!”

蕭珂緩緩抬手,指著他站立之處,冷笑著說道:“車旋你聽清楚,任你施展什麼狡猾的詭計,蕭珂要是不能叫你死得心服口服,就枉稱敬阜山莊莊主!”

鬼狐車旋本想悄悄示意手下,暴然而起用暗器取勝;但他自己卻知道必然無功,不過可以趁亂之時逃得活命罷了。如今聽蕭珂之言,霍地想起了個主意,和緩的說道:“我絕不逃,你也暫莫出手,有句話要先問明白。”“說吧!我在注意聽。”

“你適才曾經說過,車旋手下之人,若無輕舉妄動傷你之心,你絕不會不利他等的話,可是當真?”

蕭珂沉思了半晌,似已瞭然鬼狐車旋的心意,笑著說道:“你這四十八名手下,只要放下手中兵刃,莫起歹毒為禍之心,坐在一旁,任他等怎樣,蕭珂絕不會傷彼毫髮就是!”

“如此蕭珂你聽著,我先令手下放棄兵刃!”說著他一揮手,四十八名巨匪,果將兵刃放下。鬼孤車旋接著說:“現在是你我兩個人的事了。車旋有自知之明,搏必不勝;欲求其公平,想出了個辦法。我時常變換位置,但絕不出大廳一步;只要你能指認不誤,殺剮存留任憑於你,時間以一個更次為限……”

“很好,時間勿須這麼久,你派人敲響百數足夠。百數之內,找到你自是當死;若時過百數,尚未指出你在何處,蕭珂今生絕不再踏上山西一步就是!”

“大丈夫一言,就此為定,來人取個金鈴備用。”說著他對去拿金鈴的人,伸出兩隻手指,那人會意而下。

剎那金鈴取到,遞交車旋。車旋接過金鈴,有心一試蕭珂的功力深淺和應變的快慢,陰笑著揚聲說道:“蕭莊主請接金鈴,由你任意指派一人敲鈴報數!”話罷抖手向筆直的上空,扔出一枚金鈴,鈴聲叮哨可聞;他卻暗將另一枚金鈴捏扁,使其無聲,悄聲向蕭珂太陽重穴打到!

詎料蕭珂雖難睜眼,耳朵卻靈敏的出人意外;伸手微探,已將啞金鈴兒拈取手中,冷笑說道:“強賓不壓地主,車當家的還是你指派人吧!”他也微彈三指,將啞鈴兒緩緩回敬車旋。

鬼狐車旋已將另一枚金鈴收回,此時有心不接這枚,可是當著數十名手下,怎能丟人?又見來勢甚慢,遂提足內力,極小心的把金鈴抓到手中。誰知觸手透骨的一凜,原來金鈴寒如冰,幾乎無法掌握,強自支持。半晌之後,這枚金鈴才逐漸消失了冰寒之氣!金鈴已成了銅餅,自然無法敲響,遂將另外那枚遞交手下。

此時站於廳中的蕭珂,沉聲問道:“好了嗎?車當家的。”

鬼狐車旋答道:“金鈴初響,即已作數!”說著他驀地高舉手勢,四十八名手下,霍然站起,俱皆走動喧譁不止,而鬼狐車旋,卻趁此時機,悄悄坐於手下位置之上,伏臥案頭。

他連喘息的聲音都設法不令蕭珂聽到,然後四十八名巨匪紛紛入座;車旋微然點頭示意,驀地金鈴響動!

金鈴乍響,舉座靜悄。蕭珂冷哼一聲,身形擁起,疾步繞行全場起來。他越走越快,最後終於像捲風一般,飛旋不停。群匪注目蕭珂不懈,但見他全身似被冷霧籠罩,電掣般疾旋全場不止,數次飄過鬼狐車旋身旁而不知,個個暗中窺笑。

金鈴敲震三十聲響,蕭珂倏地停住,那地方正是適才他起步的地方,是有心?是巧合?眾疑紛紛!金鈴不停敲響,叮哨聲震,蕭珂動也不動。他周身那層白茫茫的冰霧,早已消失無蹤,鈴響四十八聲!蕭珂似乎成竹在握,卻又像是無可奈何。金鈴敲到六十數時,他緩緩後退,距離鬼狐車旋越來越遠。

響整七十,蕭珂已退到燕尾座的左邊末端。只見他微然側頸,對最後那人點了點頭,揚聲說道:“我站累了,把你旁邊那張空椅子遞給我好嗎?”

舉座無聲,唯有金鈴敲動;蕭珂的這句話,大家都聽得明白,不由個個驚凜,他怎知道這裡虛著個座位?那人眉頭一皺,故意說道:“蕭莊主,你弄錯了,我身旁……”他話尚未說完,蕭珂卻如迅電般疾,探手將椅子取去。他仍對那人點點頭,一言不發把椅子放到正中,慢吞吞地坐下。

金鈴敲數,高呼八十……、八十五……、九十……。蕭坷如同未聞,非只毫不挪動,反若老僧入定。紫帶幫中四十八名高手莫測其究,總覺得事出情外,顯有奇變。

敲鈴報數,九十五下,群匪不由瞥目鬼狐坐處;車旋仍然伏臥案上,大眾不禁暗自欽佩車旋的沉著忍力。“九十九”響!蕭珂驀地站起呼停;敲鈴的匪徒怕他背約毀信,慌不迭地再敲一聲,高喊“一百”。群匪轟然歡叫,百數已過,蕭珂未能指出車旋坐處;紫帶幫已穩操勝券,自然難禁歡欣鼓舞。

蕭珂突然仰頸狂笑,其聲怪異,聞之令人懾懼,歡呼之聲不由逐漸沉寂。蕭珂低沉而有力的說道:“紫帶幫自今日起,已然瓦解冰消,你等四十八人,願隨蕭柯同甘共苦者留在座上,不願者立即出鎮。出鎮之人不得攜帶絲毫什物,不準再在江湖露面,違我之言,必落粉身碎骨酷刑慘死!”

“蕭莊主,你怎能言……”

“住口!蕭珂向守信誓,言出即律。若說蕭某言而無信,是你等不明所以之故,何不叫車旋問我?”

群匪不由點頭,就近一人悄聲對車旋說道:“當家的,百數已過!”……這人剛剛說到此處,目睹車旋狀若未聞,不禁暗中凜然;輕輕推向車旋肩頭,不由驚呼一聲。車旋隨手倒地,全身僵硬,相貌猙獰,已死多時。

蕭珂桀桀冷笑著說道:“鈴響三十數時,鬼狐已然物化,毒蠍、惡蛛、鬼狐俱亡,紫帶幫三個字已是過去的事了。你等眾人今後何去何從,速作打算!”

自古有言,盜多烏合之眾,又說“以利相合者,以利而散”!四十八名巨盜看在紫帶幫歷年所儲的無數金銀珠寶份上,和危懼自身的安全,竟全部俯首稱臣。自此這白石掌內鎮,紫帶幫的根本重地,更迭了主人!

蕭珂下令,取所存一半金銀,分給四十八名手下,結果皆大歡喜。一夜三更,蕭珂臨行之時,嚴諭眾人三件大事:

一、派出高手,尋訪楚零和蕭震東、蕭瑾父女的下落,得到確信之後,不得出手相敵,火速沿站呈報,自有重賞!

二、對敬阜山莊之蕭福及太白四女,必須尊敬聽令。本門信符共分兩類,一為火石木所雕刻的“敬”字令,此令專系證明身份之用,又分金敬字、銀敬字兩種,如今加上你等即將得到的紫敬字信符,則此類已有三種。人手一符,符在人在,符亡人亡。掌管此事的是蕭福,他絕不苟且,大家當心!另一類是“玄寒冰令”,持令之人等於蕭珂親臨;所諭之事不論多險多難,必須按照令諭時刻辦妥,遲誤則死,絕無寬貸。時限之內,若能辦妥諭令之事,必受重賞,切記勿忘!

三、自今之後,不準搶劫百姓,不得殺人;若系金朝或秦賊私人的任何物件,特准便宜行事,但事後必須飛報敬阜山莊!

末了,蕭珂說道:“你等習性未定,因此我適才以無上的玄寒功力,每人點了一處重穴;一年之後發必身死,是故一年之內,你等要盡心盡力特別小心。有功無過的人,至期非但代他解開穴道,並有傳授。我即將遠去,準你等隨意發問。”

這四十八名巨匪,都是黑道中成名多年的人物,如今落於人手,除束身聽令尚可苟活外,還能說什麼呢?因此,俱皆連聲應諾,無人發話。蕭珂嘿嘿地冷笑數聲,才待喝叱傳令,突然有人開口說道:“莊主適才曾言,本門令符共有兩類,前一類解說得非常詳盡,後一類只說是‘玄寒冰令’,不知……”

蕭珂擺手止住這人,和緩地說道:“你是哪個?”

“鬼影子……”他還沒有說完,蕭珂笑著接下去道:“可是陝西藍田,人稱鬼影子的奚瑞?”

“是我。”奚瑞應聲。

“好!這是極要緊的事情,爾等竟然沒人想到,奚瑞!這白石掌分莊今後裡裡外外,生殺之事,由你全權負責!”蕭珂說道。

奚瑞一時聰慧,天上掉下來了個斗大的喜字,自是慌不迭地稱是道謝。蕭珂轉對其餘的手下說道:“我說過,功則賞過則罰,你等今後當心。那另外一類的‘玄寒冰令’,你等仔細注目東牆,要看清楚!”

說著他霍抬右臂,五指為爪,丈外遙對東牆,施展玄寒冰煞陰功。剎那牆上鼓凸出五道指痕,眨眼成一掌形,越來越高,厚有寸餘;逐漸由白變作晶瑩、透明。群匪不由咋舌,蕭珂卻哈哈大笑。

詎料牆面的附冰,剛剛由粉白轉成晶亮,不知何故,卻突然又轉為白色,並已漸漸消融成水!蕭珂已將右臂收回,站起身形步向牆邊;一面伸手似欲撫摸那已融化了的冰水,一面說道:“這就是玄寒冰令,持令之人,自有威嚴,不懼手下不遵諭命。冰令不管附在什麼地方,就是盛夏時候,也能保得住久久……”那“不化”二字尚未說出,蕭珂右手已經摸到牆上,竟然沾了滿手的水。他倏地住口停了下來,冰令已化,出他意料之外!

他怎肯在這群匪徒面前露出破綻,何況他那喜怒哀樂的神色,你根本無法在他臉上看出來。他仍然接著說道:“玄寒冰煞陰功要是全部施出,所成冰令可久久不化。若因某種原因,而不願使冰令久留時,就像現在一樣,略現之後即隱,任他是那派的人物,也休想能追查出絲毫痕跡來,你們看清楚了嗎?”

群匪並無一人看出毛病,個個心服讚佩不止。蕭珂暗中冷笑,他靜下心來,窺聽片刻,接著又道:“我去了,你們留在廳中,記住我所吩咐的話,說不定我哪一天會突然回來。奚瑞,你要多負點責任!”

奚瑞答應說是,蕭珂緩緩踱出,過門檻下臺階,比有眼睛的不次。站立院中略待剎那,一聲長嘯飛身而起,捷如鷹隼,飄然而去。等四十八名巨匪趕到院內,蕭珂早已走得無影無蹤!

他雖難睜雙目,縱高走低仍然如履平地,眨眼馳出白石掌鎮;直到路旁一座古槐旁,才倏地停下身來。驀然他仰天大笑,只震得林中宿鳥驚飛,群鴉悲鳴。笑聲移時方止,他倏地轉身,低沉的說道:“你來了?”

暗中竟然真的有人答道:“嗯,杜姑娘在後面!”

“什麼?你和她一路來的?”

“不,杜姑娘和華家姊妹,還有一天路程才能到。”

“她們絕想不到我來白石掌,必然是你的詭計!”

“華家姊妹曾親耳聽到,鬼狐車旋說出白石掌的地名。”

“蕭福呢?”

“回古城去了。”

“楚零,你騙我!”

不是冤家不聚頭,天下雖大,只是路窄了些,他倆偏偏又碰到一處。楚零極誠懇地回答蕭珂道:“大哥,你始終看不慣我,到底為什麼?”

“你太會騙人,善於藏拙,其實……”蕭珂自動的停了下來,沉寂半晌。楚零似是有心轉變話題,笑著說道:“大哥,我佩服你在紫帶幫中處治車旋的手法。”

“手法?楚零,你敢侮辱我!”

這時楚零已從槐林中走子出來,正色地說道:“這怎是侮辱?是聰慧智謀,是大哥知己知彼的卓絕本領!”

“你用不著捧我,知己也許,可惜我從來不知彼!”

蕭珂言中有物,楚零立即答道:“小弟因曾應諾過老禪師,故有些事情瞞著大哥;今日想來頗不應該,若大哥肯隨小弟去見……”

“楚零,你這算條件,還是來做說客?”

“大哥要這樣想,小弟不談此事就是。”

“蕭福怎肯回敬阜山莊去的?”

“他本來要和杜姑娘分道追您,我因為他帶著兩個半死人,本身功力又淺,怕出事,才逼他回去的。”

“半死人?楚零,你說誰是半死人?”

“當年冰玄、魯達在劉家墓地血戰,已然偕亡……”

“原來你也有不明白的事情,他們根本沒死!”

“人死豈能復生,但那種蝕骨的玄寒陰煞,卻已侵入他倆的腦髓;事後雖經蕭福救治,可惜已失去了靈智。”

“你怎敢直指那是蕭福乾的?”

“簡單的很!當時大哥已去,魯達再無親友,除蕭福還有哪個?何況兩具半死屍體,是在馬棚丟的。”

“此話欠通,蕭福有何本領救人?”

“魯達未敗先防,曾把要緊的東西交給蕭福保存。那是一個魚皮小囊,並曾密囑蕭福,在他和大哥……”

“楚零,你什麼都知道!”

“大哥,您可知道老禪師為什麼叫我跟著爸?”

“不知道,也許這就是佛家所謂的‘緣’吧!”

“老禪師知道爸準上秦賊家去,魯達在秦家作客,玄寒冰煞陰功只有‘異離禪功’可破……”

“哦!原來如此,楚零,你怎不早說?”

“大哥要擔待小弟些,彼時我有多大?況且……”

蕭珂擺手攔住了他,幽幽一聲長嘆,移時慨然說道:“今生已遲,魯達已成半痴,當年誓約不解,蕭珂豈能捨他而去?如今太白谷又訂信約,看來是天罰我了!”

楚零暗中驚喜,大哥尚存良知,立即接口說道:“大哥請信小弟,任是多難化解的誓言,小弟粉身碎骨赴湯蹈火,必然代大哥解去,只要大哥您……”

“楚零,你這些話不嫌過分,你將瑾妹妹置於何地?”

“瑾妹妹朝夕談……”

“楚零,蕭珂的事不要你問,也不要你管!”

楚零似乎很瞭解蕭珂此時的心情,正色答道:“大哥,這根本由不得您,也依不得我。”

“你的事,我的事,不由你我出誰?”

“您別忘了,我曾答應過媽。”

“楚零,少在我的面前再提當年的事。”

“好,那……那就談談紫帶幫吧!大哥,說來說去,我還是那句老話,鬼狐車旋做夢也想不到是死在那枚金鈴身上!”

“你看得出來?”

“大哥將玄寒冰煞陰功傳透金鈴之上,車旋捏到鈴後,為怕丟醜,強用本身真力相抗,他卻不知這是大哥的手法。事後他坐在手下座上,大哥暴提本身冰煞引力,緩馳一週,只有他身上發出玄寒之氣……”

“楚零你仔細的聽著,我不否認你那異離禪功是玄寒冰煞唯一的剋星,我也不否認你所判斷的各種事情都對,我更不否認當初之事其咎多半在我,只是如今米已成粥,誰也無能為力!我並不懼怕你那一身超絕的功力。火能化冰,水也能制火;異離、玄寒,各有所長,若真各盡全力一戰,必然兩敗俱傷。從前的恩怨已經不少,除非你願意再多加上一些,要不,咱們今天說個清楚。往日已逝,恩怨算了,今後……”

“大哥且住,請聽小弟一言,只要大哥隨我見爸一面,什麼事全可以依您,否則小弟不管大哥對我如何……”

“楚零,你是做定了纏腿的屈死鬼?”

“小弟不敢欺騙大哥,長髮魯達已非半月以前的長髮魯達了,大哥今後要對他多留心些!”

“你說這些有什麼用意?”

“魯達天性涼薄,大哥莫忘古人所說,養虎……”

蕭珂霍地揮手,咆哮著說道:“那是我的事,不用你多管!”

楚零看著蕭珂,暗自搖頭,霍然想起一件事,鄭重地說道:“大哥,八月十五日的事,您決定了?”

“多此一問。”

“那大哥您當心‘黃帝神刀’!”

“哦!楚零,你原來是為了這柄神刀而來。”

蕭珂說到這裡,心頭掠起一個歹毒主意,他必須逐走楚零。從前的事情他怎能忘記,只因目下玄寒冰煞陰功已無法致勝,有好多事情又存疑難解,故此才跟楚零虛與委蛇。提到神刀,蕭珂惡念頓生!他狀極肅穆的自腰間取下神刀,對楚零說道:“這柄神刀果真有些靈性,我落得今日這般模樣,全因此刀而起。說來你也許不信,這刀竟然無法出鞘。”

蕭珂這句話半絲不假,他自從辛安手中取得了此刀,想盡辦法,都沒能拔刀出鞘。楚零聞言,淡淡地說道:“小弟相信這是真的,因此大哥用它作餌。”

“用它作餌?楚零,你似乎過分的自以為聰明瞭吧?這柄神刀半點不假,是道道地地黃帝斬殺群魔……”

“小弟並沒說刀是假的。”

“那你‘作餌’兩字,怎麼解釋?”

“八月十五天下英豪畢至,雲集敬阜山莊,一為門戶之爭,二為神刀而來;相信必有博古通今的人物,則神刀無法出鞘之事,不難獲知端倪。至於神刀誰屬,大哥必然早有安排,豈容他人妄窺,因此小弟才‘作餌’之言。”

蕭珂暗自凜懼,楚零卻已接著說道:“幽燕三絕、臨安一劍雙鳥、西湖酒僧、茅山哭笑雙道等,耳聞神刀之名,至時不請怕也必到!”

“多多益善,蕭珂何懼!”

“大哥盛名在外,無人不知玄寒冰煞陰功難以力敵,若彼仍敢赴約,定繫有恃而來,大哥莫小視他們。”

“雲蒙禪師的異離神功,傳過幾人?”

“大哥您多想了,小弟天膽,絕無助人與大哥為難的道理;只是五行之理,無人不知,小弟誠恐……”

“叫他們用火來攻吧!也許有些事出人意外!”

“大哥何必冒險,小弟不才,對神刀之事或可盡力。”

“你懂,你當真知道怎樣……唉!其實這又有什麼用?誓言不解,雙目難睜,豈非落場空歡喜?”

蕭珂說著似極傷感,慢慢轉過身去,將神刀繫好,暗自準備。楚零不察,果然走到蕭珂背後,說道:“大哥毋須灰心……”蕭珂霍地陡下殺手,暴揚雙掌,玄寒之氣化成兩點細風,直襲楚零“丹田”、“章門”兩穴!

楚零不防有詐,適時正當開口說話的剎那,竟被打中,一聲嘯叫,翻縱而出。蕭珂桀桀怪笑,緊隨撲下!

楚零強捺痛楚,縱身古槐林中,蕭珂如影隨形已到,五指齊彈,又擊中了楚零的左肩。楚零強自掙扎,下腹奇疼難忍;異離神功雖已提起,重傷卻非一時能愈,左肩又被擊中,危急一發!

蕭珂霍地再次怪笑,聚全副玄寒冰煞功力於雙掌,十指如鉤,暴然抓向楚零頭頂!楚零縱躍已顯遲慢,拚力飛身逃出,揚聲說道:“大哥莫逼我忒甚!否則……”

蕭珂心性已變,獰笑一聲撲到!楚零再躲,沉聲喝道:“小弟已不能耐,莫再走近,免致受傷!”蕭珂厲聲叱道:“野小子多言何益,還是納命來吧!”話到人到,虎撲打下。

楚零猛地一聲清嘯,這遭不退反進,雙掌託天,迅捷迎上。怪吼悽嘯同時發出,楚零被震跌地上;蕭珂飛出丈遠,落地之後腳步難穩,似受重擊。楚零霍地大喝一聲道:“蕭珂慢走,再吃我一掌!”蕭珂聞聲停都不停,疾如流矢,穿林而去。

楚零目送蕭珂去遠,再也難以支持;嘴角鮮血流出,雙目金花亂飛,全身一陣抖顫,昏死過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43:43


第十一章 二美救難

醒來天光早亮,不知是何時辰,楚零勉強坐起,已覺疲乏難支;緩緩提動真氣,幾乎疼死,內力竟然無法貫通,不禁大驚失色!

楚零自知傷勢太重,雖仗應變迅速,未被實在擊中要穴;但最後拚卻兩敗,施展異離神功中的“三昧禪掌”,與蕭珂四掌相抵之後,又強捺元氣,暴喝嚇退蕭珂,致冰煞陰寒透入“太乙”、“衝門”兩穴!左肩受傷亦重,彼時雖有異離神功防護,但卻被蕭珂擊中了“手太陽小腸經”的“臑俞”、“小海”兩穴。冰煞雖然未被侵入,但小海穴位在肘大骨外,去肘端五分陷中,至小腸以上。致左臂失靈,而腹內隱痛。

他數處重傷,真氣自虛,內力無法提聚;雙腿發木,左臂奇酸,竟已不能站立。他咬著牙爬到一株古槐幹旁,背依巨幹,勉強趺坐地上,靜心合目自療,緩緩提動異離神功,慢慢逼出冰煞寒毒。假若換了一個人,此時早已喪命。楚零第一次嚐到冰煞陰功蝕體的滋味,也是第一次敗北,這個教訓不小。他整整耗到深夜,才將一身寒毒逼消;左臂腫脹一倍,仍然奇疼,全身痠懶無力,感覺勞累至極。此時他動也不能動,只想睡,想睡……朦朧之中,覺得臥處柔軟異常,陣陣香風薰襲;臂間冰涼,舒服至極,傷處已無腫脹疼痛的感覺。

勞之過甚,睡意正濃,轉個身兒,他又睡了!

醒來,這次他真的醒了;是久睡之後,自然的醒來。伸伸懶腰,舒暢無比,長吸一口氣,緩緩坐起。驀地聽到金鐵交鳴之聲,他睜開眼,嚇了一跳;原來自己睡在一輛寬敞的馬車上,墊著柔軟的厚氈毯,車頂篷上,掛著一盞小巧燈籠。

兵刃相碰的聲音,距離臥處不遠。他並未多想,飄身下了馬車,隨即奇快無比的又回到車上。

不知何時何地,睡丟了自己的上衣;車中一端,摺疊著一身衣衫和新襪新鞋。他只好暫時取用,奇怪,大小正好!這時他才想起,自己曾被蕭珂暗算,傷重昏死在古槐林中;後經一整天的療養,冰煞寒毒雖已逼淨,人卻疲勞的要死。臂傷仍然腫脹疼痛,卻已無法支持,遂三天不管的就地安臥……

如今卻又怎地睡到車裡?摸摸左臂,毫無痛楚;緩提內力,百穴暢順,非只傷痛已失,反覺精神百倍。

一身舊衣早巳不知哪裡去了,打打頭,並非是夢;搖搖頭,實在覺得莫名其妙。突然獰笑聲傳來,夾雜著女子嬌叱的呼喝聲。楚零顧不得多想,再次飄身車外,飛撲呼喊打鬥之處而去。他隱身一旁,仔細窺視。動手地方,原來在一座古廢寺前,有兩個魁偉的大漢,正和太白四女中的華家姊妹搏戰!

華家姊妹看來似已不支,兩柄劍守多攻少。大漢所使兵刃,奇形怪狀,似劍而非劍;長約四尺,寬足三寸,厚有寸餘;兩邊鋸齒狼牙尖刃,有柄,一望即知足有三十斤以上的重量;尾部有一蛇頭,蛇信吐出兩寸。大漢手法詭絕,與兩位姑娘對敵,遊刃有餘,並未施出全力,似懷極惡心腸!

楚零本來不識兩人,但看到他們所用的兵刃,恍然記起他等的出身,一言不發,閃身退下,飛縱上一株參天古木。暗中留意,果然發現所疑之物。再次注目當場,華家姊妹越發不支,他悄然縱身,輕若無物,站到大漢背後。華家姊妹正好面對著楚零,自然看得分明,不由芳心大喜;手中劍不知哪裡來的勁道,竟然改守攻上。

左旁和鶯姑娘動手的大漢,嘿嘿陰笑著說道:“喂,老三!小妞兒後勁不小,有意思。”

一語雙關,言辭極為下流,那老三冷哼一聲說道:“二哥又犯毛病了,當心大哥生氣。”

老二竟似不服的說道:“要不是老大下這倒楣的命令,抱我也早把小妞兒抱住了,何用費這麼大的事?這遭不管老大怎……”

楚零已得機密,不再等待,沉聲說道:“你們兩個東西有完沒完?此處不是幽燕之地,任憑爾等橫行,再不停手,可別說我要教訓你們了!”

兩名大漢霍吃一驚,一南一北倏地縱開。別看他倆樣子蠢笨,輕身功力卻也了得,落地不帶絲毫聲響。

楚零有心先叫兩位姑娘離開,因還有一名巨惡即將到來,免得至時無法分身接應,遂不容大漢開口,就對兩位姑娘暗示說道:“你們姊兒個先走吧!和兩個臭小子有什麼好鬥的,不能睜眼的那人,已經上了臨安,要快追才成!”

誰知華家姊妹卻點著頭答道:“就聽你的,咱們馬車上會!”

楚零心裡怦得一跳,原來自己睡的那輛馬車是她姊妹的。

他這時突然想起那兩匹駕轅的馬來,難怪剛才看著眼熟,可不就是她姊妹的坐騎?此時沒有餘暇多想多說,兩位姑娘四隻星眼正盯著自己,只好先點點頭。

華家姊妹嫣然倩笑,瞪了兩個大漢一眼,飄呀飄的走去。

兩名大漢才待攔阻,楚零冷笑著道:“喂!幽燕三絕難道就會欺侮女孩兒家?”

兩名大漢聞聲止步,老二沉聲說道:“你是什麼人敢管幽燕三絕的閒事,難道你沒有看見我等那‘三絕旗令’?還不報名受死!”

“什麼三絕旗令,此處並非幽燕地方,爾等放明白點。我懶得跟你們兩個蠢物廢話,叫金老大前來!”

“娃娃!金老大是你能叫的?!”

楚零突然揚聲大笑道:“不知死活的蠢賊,先給我留下你那‘蛇形狼牙穿’!”

說著楚零倏地凌虛伸出左手,抓向老二持拿兵刃的右手腕。相距丈遠,任你功力多好,那怕是一等一的高手,也休想能從幽燕三絕手中奪去他這蛇形狼牙穿,是故金老二冷笑著動也不動。

詎料金老二念頭尚未轉過,驀覺右手如被火炙,奇痛入骨,再難掌握手中兵刃;一聲疼吼,扔掉蛇形狼牙穿,猛地連連甩手。楚零上步自半空接過金老二的兵刃,陣陣冷笑,雙手不停的在蛇形狼牙穿上揉搓。一聲斷喝,狼牙穿變成了鋸齒棍。硬生生的被楚零將正中二尺地方,拉長了四尺。噹的—聲暴響,扔在地上!

這本是轉瞬間事,金老二蛇形狼牙穿扔掉,右手疼痛剛覺漸消;才待撲上,狼牙穿已被對方拋了回來。幽燕三絕中的老二、老三,不禁膽寒心凜。

楚零再次手指金老三道:“念你人雖兇狠,卻能不犯淫戒,故此我不留難。金老二右臂已傷,三個時辰之內,齊肘斷去,尚能保得殘生,過時必死!我有要事,不能久留。金老大來時,代我寄上一語,敢在中原地區妄殺一人,淫一婦女,必受化骨炙肉之罰!”說著他一步步緩緩遠去,金二金三,果然不再停留,將放置三條通路之上的三絕旗令收起,飛縱逃下。

楚零踱近馬車,他可為了大難,又不能不去。硬著頭皮走到車旁,華家姊妹已含笑相迎,飛鶯姑娘說道:“今天真險,原來這兩個東西是幽燕三絕兄弟,若非你……你這車把式來得恰好,我姊妹可丟大人了。”

“妹妹怎麼這樣稱呼人家?”

“怎麼辦呢?人家有個懶得說話的脾氣,我怕再碰釘子,沒敢問名問姓,只好套他自己的稱呼來喚他了。”

音鶯姑娘咯咯的嬌笑不停,楚零也難為情的笑了笑。

飛鶯姑娘瞟了楚零一眼,俏臉兒一揚又說道:“說來說去,我說你到底尊姓呀?”

楚零明白兩位姑娘生心調侃自己,不久以前,和蕭珂初次江湖相逢之時,姑娘已知道自己的名姓了,如今卻又故意相問,這可叫他怎樣回答才好呢?想來想去沒有好辦法,不由抬頭看了這頑皮的姑娘一眼。

音鶯姑娘一旁卻掩口嬌笑著說道:“妹妹當心,他眼睛又說話了!”

楚零拿兩位姑娘真沒辦法,搖了搖頭,飛鶯姑娘又說道:“你的臂傷好了吧?”

楚零聞言慌不迭地稱謝道:“多蒙兩位姑娘相救,我竟糊里糊塗睡得毫不知情。”

“糊里糊塗?楚大俠……”

“姑娘別這樣稱呼我,叫我楚零好了。”

“你怎麼稱呼蕭珂的呀?”

“我叫他大哥。”

飛鶯姑娘這時卻對音鶯姑娘道:“咱們也喊蕭珂叫大哥,那就稱呼他二哥吧!”

“怕不行喲!妹妹,二哥是蕭瑾叫的,咱們……”

“不!姊姊,蕭瑾喊他二哥哥,咱們叫他二哥,二哥和二哥哥不同,這裡面還差著一個字呢!我說二哥,對不?”

好頑皮的飛鶯姑娘,說著說著,霍地轉調話鋒,問起楚零來了。這可又叫楚零說啥?他只好點點頭。

飛鶯姑娘接著又說道:“那麼我們可就老實不客氣的叫你二哥了。我說二哥,你剛才說了一句,糊里糊塗睡得毫不知情對吧?”

“實因身受重傷,經一日自療,疲乏不堪。臥地而眠,竟然沉睡若死,兩位姑娘救助尚不知……”

飛鶯姑娘不容他再說下去,立刻出聲道:“慢著慢著,二哥喊我們什麼?”

楚零皺了皺眉,似羞含愧,實在卻是無可奈何的笑了笑。

音鶯姑娘卻接著說道:“二哥,你怎麼稱呼蕭家姊姊來著?”“姊姊記性真壞,二哥不是口口聲聲喚蕭家姊姊大妹嗎?”

姊兒倆個一吹一唱,飛鶯姑娘替楚零接上了話。

“是呀!那二哥也應該改個稱呼叫我們呀!”

音鶯姑娘不問楚零,反而問起自己妹妹來了。

“姊姊說得不錯,二哥,這樣好了,‘大妹’和‘二哥哥’,是二哥和蕭家姊姊互相稱呼而用的,我們稱你二哥,那你叫我們二妹妹、三妹妹好了。這樣絕不會弄錯,叫著也順口,聽著也順心,怎麼樣?”

楚零簡直不曉得怎樣才好,音鶯姑娘卻突然說道:“二哥你是怎麼了嘛?扭扭捏捏的和女孩子似的。”

楚零驀地心頭一震,暗中自忖道:“著呀!今朝怎地生起‘賊’心來了!”想罷心境自明,神色轉寧,含笑說道:“好!自今之後,我們就像同胞兄妹一般。二妹妹、三妹妹還有事嗎?此處並非善地,沒事還是早些走的好。”

“二哥你上哪兒?”

“先到臨安。”

“蕭大哥可是真到臨安去了?”“我只是在猜測,他大概是去了,杜姑娘呢?”“杜姊姊前天和我們分了手,說好中秋在敬阜山莊見。”

飛鶯姑娘突然接口說道:“二哥,你怎麼受的傷?”

楚零搖搖頭,含笑不答,飛鶯姑娘半開玩笑地說道:“二哥現在不乏不困了吧?”

“我還沒謝二妹妹和三妹妹呢!”“和我這三妹妹無關,從地上抱起你來的不是我,給二哥你擦藥換衣服的也不是我,要謝,謝二妹妹就行了。”“妹妹你再胡說!”

音鶯姑娘羞極,急忙制止妹妹。飛鶯姑娘卻嬌笑著又說道:“二哥好不害羞,姊姊抱你上馬車的時候,你好像已經醒了嘛!誰知道笑了笑,一扭頭,像翻了個身兒似的,竟然又睡著了,姊姊嚇得不敢放手,害我一個人趕車。二哥你說,要怎麼謝吧!”

楚零這次可真難為情,飛鶯姑娘說得不假,他隱約還記得一絲絲當時的情形。再看音鶯姑娘,粉臉早羞成熟透了的紫葡萄,“喲”的一聲,低頭看著鞋子鑽進馬車裡去了。再回頭,這可好,另外那位已從車轅上進了馬車,把楚零一個人丟在車外。他搖搖頭,低聲地問道:“車就停在此處?”

“誰說的?二哥,咱們不是要到臨安嗎?”

飛鶯姑娘在馬車裡答了話,楚零還沒接口,她卻又說道:“我和姊姊一整天沒閤眼,對不住,這回可要好好的睡一覺了。

好在趕車二哥內行,您就多偏勞吧!”

楚零還能說什麼,飛身上了車轅,抖開韁繩,緩放牲口;咕咚咕咚的,這輛馬車踏著暗黑的大道遠去。

臨安,古之名郡,五代時吳越王錢謬建都於此,跨運河,瀕錢塘江右,吞四山而抱西湖,氣勢雄壯!自高宗南渡,此地才叫臨安。為什麼單單把這有名的古都改稱臨安,想來是說,此非永居之地,“臨時安身”罷了;遲早有朝一日,逐胡虜,平四亂,復我大漢故土,還我錦繡河山!

西湖,水中央的一座美侖美奐的涼亭上,時正晌午,圍坐著十數位氣質英勃的人物,有老有少,筵開雙席,卻無人下筷。東席上空著正座的兩個位子,西面也空著一個主座——難怪,原來正主兒還沒到。

移時來了一人,素衣素服,風度翩翩,前面有一小童引路。那人右手扶在童兒肩頭,登上涼亭,對先來的眾人說道:“眾位借問一聲,這可是成化一和宇文兄弟宴客之處?”

立即有人答道:“不錯,請問您是成爺的朋友,還是兩位宇文老爺的賓客,這裡有兩桌酒,故此必須動問。”

那人點點頭說道:“他們三個都請了我,今天他們不是為了要爭奪臨安第一高手的尊位,才設筵群俠在這裡印證手法的嗎?”

“不錯不錯,那麼您請……”

那人卻又說道:“席分兩座,難道他們還各約了助拳的朋友?”

“沒有沒有,因為大家都是熟人,誰也不便相幫;席雖雙分,情卻如同一家。只是尊客面生,故而有心一問。”

那人聞言霍地仰天大笑道:“秦檜治理下的臨安,連武林中人都學會了這兩面交情的做人方法;當人一面,揹人一面,有趣有趣!”

舉座聞言大驚失色,個個面面相視,作聲不得。那人卻若無其事地拍了拍小童兒的肩頭,敞聲說道:“你帶我到東席上座!”

童兒聞言帶路,那人坐下之後,又對童兒說道:“告訴你爹,船停在那兒別移動——一動別動知道嗎?”

童兒迭聲答應,那人手探袖中,摸出一粒蠶豆般大的赤金豆兒來,遞到童兒手裡,揮著手說道:“去吧!這個交給你爹替你存著,積多了長大了,用它給你娶個好媳婦,生兩個好小子;長大了別叫他們做官,別當人家的看門狗,別忘了祖宗墳地。唸書為知禮,夠用就行,能這樣瞎子下次多給你一粒。”

童兒咧著嘴直笑,喏喏連聲跑下。在座之人,都是臨安城有名的人物,聽出瞎子指桑罵槐,卻皆無可奈何。那人摸著筷子,問都不問,讓也不讓,在菜盤裡胡亂翻騰一陣,大家不知他是哪種來頭,只好皺著眉忍耐。

剎那不知何人,驀地喊道:“來啦來啦!成爺和宇文兄弟一塊兒來了。”

接著鬧嚷嚷亂哄哄,由遠而近來到亭中,五個人像捧月似的擁著三個漢子進來。成化一坐到另一桌上,宇文兄弟坐在那瞎子的旁邊。他弟兄霍見酒菜已經動過,才待發作,成化一那旁已拱手說道:“宇文老兄,咱們是自己人,印證功夫歸印證功夫,交情可還是交情。飯早已經在相爺府用過了,如今乾一杯就言歸正題怎樣?”

“痛快,成兄不愧是磊落漢子,幹!”

宇文啟話罷舉杯,仰頸見底,宇文展相隨。成化一挑起拇指,對著宇文兄弟一伸,也喝乾了杯中酒。成化一再次說道:“怎樣比法,請宇文兄出題。”

“怎敢怎敢,成兄吩咐就是。”

那瞎子這時卻開口說道:“你們請我們前來,可還要我們說話不?”

成化一當他是宇文家的朋友,宇文兄弟又當他系成府的賓客,不由同聲開口,請他說話。

那瞎子冷冷地說道:“你們雙方是當事人,誰出題全不好。

要是你們兩邊都不反對,瞎子倒有個很好的比武辦法。”

雙方自是請他一談,瞎子卻正色說道:“有武必傷人命,你們是有心藉此機會剷除異己呢,還是真要各憑功夫,印證勝負點到為止呢?”

“自是印證勝負,以定尊位,點到為止。”

雙方同聲如此回答,瞎子又道:“如此就簡單了,軟、硬、輕功和內力,併合為兩場,單對單。宇文兄弟選一上場,一勝一負為和,二勝為尊,二負為臣,你們意下如何?”雙方俱皆贊成,並對瞎子的來歷註上了意。

瞎子略加沉思,點點頭說道:“我想過好久,你們雙方只要一合上手,必然各出全力,如此死傷仍恐難免,說不定我自己冒點險了!”

大夥不由一愣,人家動手相搏,不知道瞎子冒的是哪門子的險?遂鴉雀無聲的靜聽瞎子說下去。

“軟硬輕功為一搏,你們雙方可以把我瞎子當作目標。拈籌分為先後,請人代報數字,以五十為限。五十數內,能先打我一拳或踢我一腳者為勝;過五十之數,則謂之負,這是第一搏!內力算第二搏,約好和瞎子互抵三掌,先能掌震瞎子倒地者為勝,反之則負,如此雙方可以各展所學。指為劍,掌化力,飛來縱去是謂輕功。輕拈緩送乃武術柔力,以飽臨安萬民眼福,而定第一尊位何屬,這辦法怎樣?”

舉座聞言,驚咦聲、慨嘆聲、嗤笑聲,亂成一片。

成化一正容說道:“朋友,你這番盛情成化一非只心領,並極感動。只是你我往日無怨,怎能這般作法,還是換個比法才好。”

宇文展誤瞎子是成化一有心請出來的,說番大話之後,成化一再堅執不可,天下英雄豈不盡皆讚美姓成的夠人物?是故當成化一說完之後,宇文展冷笑著說道:“喂,瞎朋友,你是尋哪個開心?”

“宇文展,你敢蔑視我瞎子?”

瞎子看不見,卻知道他是宇文展。成化一心中一凜,他越瞧瞎子,越覺得這人奇特得怕人,他不由暗存心機。

宇文展哈哈一陣大笑之後,再次問瞎子道:“如此說來,瞎朋友剛剛說的是真心話了?”

“是不是宇文展你說慣了假話,認為天下人都和你一樣?”

宇文展強捺暴怒,冷笑著說道:“好!咱們一言為定,成兄,拈籌分分先後吧!”

“且慢,宇文展,請聽我一言,你我相搏,何必牽連別人?這位朋友是熱心腸,我等怎能將好朋友……”

宇文展揮手揚聲說道:“哪個想牽連此人,是他自討的差事,宇文兄弟沒有這種朋友。成兄不願遵約,莫非和此人素日相識?”

成化一不由大怒,沉聲說道:“字文展,你這句話忒地不當。成化一浪跡江湖,見識過千奇百怪的事物,你莫小瞧了這位朋友。莫非素識,多言何益,拈籌就是!”

宇文展冷笑著,面露猙獰之色,成化一萬般無奈,拱手對瞎子說道:“朋友,你聽得清楚,在下……”那瞎子攔住成化一,嘿嘿冷笑著緩緩站起道:“我到臨安三日,人言一劍雙鳥是劍仁鳥狂。今朝是非已得,成化一勿須多言,瞎子還有一句話說!宇文展,瞎子問你,稍停相搏,瞎子是否也能還手?”

“這豈非廢話,天下沒有不讓對方還手的搏鬥!”

“如此甚好,就請你們雙方拈籌先後吧!”

瞎子說完這句話,慢慢地摸到椅背,在亭內踱起步來。有人悄聲問他,可要撤下桌椅酒菜?他搖頭說不必。成化一拈籌在先,到瞎子面前道聲得罪,瞎子閉著嘴擺擺手,仍然自顧自的踱他的四方步。

籌兒拈得,宇文兄弟佔先。宇文啟暗囑兄弟當心,宇文展冷笑著點頭,候瞎子踱到近前,他才說道:“瞎朋友,宇文展拈得先籌,咱們何時開始?”

瞎子冷冷地說聲稍待,隨即轉對成化一說道:“瞎子有兩點要求,一、請在東席之上,倒好三大杯酒,瞎子跑渴了好喝;二、其餘的朋友,全部請到亭外,以便宇文展能放開手腳。這兩件事就請成朋友幫忙辦理一下,並請找個記數的人來如何?”

成化一立即答應,剎那一切辦齊。瞎子對字文展道:“瞎子看不見,你也幫點小忙;摔個碗或盤子什麼的,當是咱們搏戰開始,記數的朋友也請聞聲起數。”

宇文展順手抄起一隻大盤,冷笑著高高舉起說道:“瞎朋友留心聽著!”

他一鬆手,大盤跌成粉碎,聲音震響,報數之人,已經開始大聲喊“一”,宇文展悄然縱起,飛身撲到!瞎子似如不覺,眾人不由提心吊膽,他們從宇文展縱撲的式子上,看出施展的是狠毒殺手,皆替瞎子著急!

眼看著瞎子要遭毒手,詎料奇事突生!也沒看見瞎子邁步,卻已到了宇文展的身後,他竟趁空拈了一個肉丸子放在口中,眾人不由鬨堂喊好。瞎子扭回頭來,對著大夥兒點點頭,惹得眾人再次呼叫。

宇文展一下撲空,羞怒交進,霍轉身,猛上步,伸手二次抓來。這時正好瞎子回頭,宇文展的右手,已到了瞎子的肩頭。誰知瞎子理都不理,容宇文展指尖觸及衣衫的剎那,他倏地一個飛旋,又到了宇文展的身後,伸手拍在宇文展的脖子上,並冷笑著譏諷的說道:“我瞎你又沒瞎,怎麼亂下手呢?”

宇文展惱羞至極,突出右手,一式“海底撈月”,下絕情施毒手,並二指,迅速無倫點向瞎子“乳中”要穴!瞎子動若閃電,倏地飄出,冷笑陣陣,揚聲說道:“傳言青蓮居士撈月亡身,莫非你也想去?”

此時亭外一千人們,皆已寂然注目不懈;個個俱已看出,瞎子身懷絕頂功力,為當代罕見的高手。

“瞎鬼你納命!”宇文展並非弱者,上來驕敵忒煞,致遭戲弄;如今沉著應戰,步步進逼,施展開“天羅九手”,暴喊撲上。只惜所敵太強,瞎子身法詭奇得使人凜懼;進退有若幽靈,飄飛捷似鬼影,看不出是何門戶傳授,令人歎為觀止!

這一招,宇文展施出“五絕手”,當胸抓到,瞎子驀然揚聲喊停!宇文展連環進攻,怎肯便住?那瞎子霍地沉肩飄退到涼亭欄杆旁邊,一言不發雙揚十指飛撲抓下。瞎子凜人的一聲怪嘯呼出,飄然迎上,卻比宇文展迅疾地多。不知他施展的是什麼手法,竟將宇文展雙腕捏住;宇文展空具一身功力,竟難掙扎!

瞎子捏著宇文展的雙手腕,卻揚聲說道:“記數的朋友,你這可不對,現在是多少數了?”

原來記數的這人,喊到“五”數之後,只顧全心注意這場驚人的搏鬥,竟然忘了接著喊下去了。瞎子一問,這人才霍地想起此事,慌不迭的連聲致歉。

瞎子搖搖頭,卻沉聲對宇文展說道:“武林動手,素有規戒,我曾喊停,爾竟仍然進逼不捨,像你這種東西,殺之汙手,滾!”

“滾”字出口,只見瞎子雙臂一抖一甩,竟將宇文展扔出數丈,面臨西湖之水,他直跌了下去!旁觀眾人,連宇文啟在內,竟無一個膽敢攔阻。此時湖心畫舫,早已排列成行,人山人海,歡呼如雷!

瞎子將三杯酒傾下嚥喉,緩緩說道:“宇文展已敗,成化一請試身手!”

成化一功力雖然勝過宇文兄弟,但也不過半籌之先。目睹瞎朋友的身法武技,早已自愧弗如,聞言便說道:“成某眼拙,未識高人,自願認敗,並請朋友移玉寒舍一談如何?”

瞎子冷笑著搖搖頭道:“你總算很夠分寸,不愧臨安一劍之名。瞎子有幾句良言勸你,秦檜殘害忠良,遲早有報,你何必代人承禍?瞎子耳聞人言,臨安一劍雙鳥,有謀取黃帝神刀之心。並非瞎子齒冷,似你等這點功力,恐怕連神刀的影子都無法看到,已喪命江湖。昔日秦檜待若上賓的長髮魯達,在敬阜山莊也只不過是個二流的人物,厲害由此可見!瞎子言盡於此,我要走了,有緣他年再會吧!”話罷坦然挺胸而行,眾人悄然讓路。

哪知瞎子剛剛走到中間,驀地一聲冷哼,全身突然左轉,右手捏著一柄寶劍的劍身說道:“暗算我的是宇文啟?”眾人這才看清,宇文啟手握寶劍,滿面赤紅,劍身捏在瞎子手中;宇文啟用盡力氣,無法奪回!

瞎子哈哈大笑著說道:“有秦檜這種主人,就有你弟兄這樣的奴才,武林中人的臉面,叫你兄弟給丟了個乾淨!瞎子真不明白,是什麼人瞎了心眼,憑你們這種鼠偷狗竊般的匹夫,也會被尊稱為俠義?瞎子本不願意濺血在這大好靈境的西湖之上,只是像爾兄弟這種東西,留在世上也是禍害,只好……”

眾人都已聽出,瞎子起了殺人心腸,可惜沒有一個敢開口說話,生怕“天殺星”照顧到自己,個個噤若寒蟬!突然在湖心畫舫群中,有人暴喊一聲:“大哥使不得!”

大家尚未找出這呼喊之人何在,那瞎子聞聲似受極大驚嚇,全身一顫向後退了兩步,硬生生地也把宇文啟拖出人群。

宇文啟暗算瞎子不中,瞎子開口訓斥,聽出大事不好,才待撒手扔劍,已經有人喝阻瞎子;宇文啟呆得一呆,接著已被拖了出來。他飛快地撒手,低頭向人群中鑽去。誰知瞎子輕舒左手,上步把他抓了回來;右手一震,寶劍斷折墜地,跟著怒叱聲道:“有人不願你這狗血玷汙大好湖山,今日姑且饒爾一命。聽著,雙鳥自此江湖除名,遠離臨安……”

瞎子的話才說到這裡,突然一陣開朗豪放的長笑聲音傳來,隨即聽到一聲佛號,接著有人揚聲說道:“雙鳥固是下作,閣下也未免過狂!和尚雖然跳出三界,但卻難泯是非之心,絕‘嗔’之一戒,要會會高人!”

眾人聞言,扭頭看時,不由紛紛讓路說道:“有熱鬧看了,酒和尚來啦!”

瞎子一聽“酒和尚”三字,冷笑一聲,猛甩左手,一條人影隨手飛起,“噗通”一聲,宇文啟被扔落湖心。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44:18


第十二章 西湖酒僧

瞎子撲撒撲撒手,挺挺胸,大步走去,正和一個手捧著斗大火紅酒葫蘆、滿臉亂鬍子的肥大灰衣僧人,走了個頭碰頭。那和尚酒葫蘆嘴對著禿腦袋上的那個亂鬍子嘴,邊走邊喝,正一口一口的灌著美酒;順嘴滴流,酒香四溢,旁若無人。

瞎子理也不理,還是照直走著,兩人相隔六尺的剎那,和尚好快的身法,如脫弦之箭猛朝瞎子衝來!說時遲,那時快!旁觀眾人,鹹認瞎子再也難躲;誰知事情偏偏出人意外,瞎子動也沒動,和尚卻在離瞎子二尺的地方停了下來。大家正在奇怪和尚為何自動停步,再經注目,不禁人人咋舌。

和尚已經不再喝酒,葫蘆卻還拿在手上,雙足緩緩抬起,穩穩落下;看似輕巧,卻是使盡氣力,但仍難進一步,變作空抬步再放下,樣子怪異到家。那瞎子卻像嘸啥介事,安然站立不動!

半晌,和尚還是無法再越雷池一步,瞎子卻開口說道:“豈有此理,你又不瞎,怎地卻偏和瞎子較勁,死心眼走上頂頭路,再不閃開瞎子可硬闖了!”

今朝這涼亭上的人物,都是有名的武林客,早已看出兩個人開始就比上了內功真力;瞎子不知用的什麼功夫,和尚竟無法前進,中間空著二尺地方,厲害可知。論眼前局勢,和尚是輸家!

瞎子話罷,兩隻手緩緩背向身後,等候和尚發言。和尚也怪,就是不開口,還是一個勁兒地想往前闖。瞎子冷哼一聲,語調怪異,自顧自地說道:“想必是瞎子碰上了個又聾又瞎的夥計,看來好說歹說他都聽不見,沒有別的辦法,只好硬碰硬了!”

說著瞎子邁開了步,一步僅有尺餘;看來也挺費事,瞎子走一步,和尚退一步,瞎子進兩步,和尚也退兩步。這樣一進一退,瞎子再沒開口,和尚根本就不說話。進來退去,越走越疾越快,像一對配合極妙的木偶。

霍地和尚暴退丈餘,誰知瞎子也倏進了一丈,還是剛才那個樣子,絲毫沒變,和尚臉上已見汗珠。再退,已是湖水和尚猛地一聲佛號,突然將酒葫蘆向上一拋,雙掌平肩,貫集全身內力推下!瞎子卻將手一招,抓住了酒葫蘆,斜向湖心拋去。

和尚倏地頓足,倒縱飛起;半空抄住葫蘆,急忙懸掛腰間,人卻已經斜飛在湖面水上三丈地方。只見和尚左手一甩,腰部一擰,肥大的袍袖迎風左右一抖,硬把下落的身體拔起,提回亭外長廊之上!

眾人不由轟雷般一聲喝采,瞎子也揚聲說道:“和尚可是西湖酒僧?果然比一劍雙鳥強得太多。”可是那和尚卻面含羞愧,一改適才狂態,合十說道:“施主果然有來頭,小僧自愧弗如。西湖依舊,酒僧將別,施主可能賜個名姓,他年小僧當去拜叩。”

瞎子聞言,點頭說道:“我這次來臨安,總算不虛此行。

西湖山水宜人,高僧何必言去?當真未絕‘嗔’念,又怎能‘酒肉穿腸過,佛在心頭坐’?高僧莫太執著,在下蕭珂,即敬阜山莊莊主。高僧法駕若能光降,蕭珂當盡消敵意,掃徑相迎!”

這番話說出口,只嚇得眾人一個個目瞪口呆,半晌喘不出氣來。而西湖酒僧聞言卻唸佛,合十說道:“僧人何幸,得會天下第一高手。曾聞人言,施主出手無一活口,今朝卻是為啥這般仁慈厚道?”

蕭珂哈哈大笑著說道:“高僧葫蘆之中可還有酒?”

“足夠一醉!”

“可否借我把玩片刻?”

“有何不可。”

說著和尚將酒葫蘆交子蕭珂。蕭珂雙手抱著葫蘆,略以瞻顧,驀地揚聲大笑,手指酒僧說道:“真不愧酒僧之譽,這麼大的一葫蘆酒,竟然喝得點滴不剩。”

說著蕭珂拔開葫蘆頂端的木塞,翻轉傾倒,誰說不是,果然一滴皆無,和尚念一聲佛,眾人不由失色!適才和尚遞過葫蘆,眾人分明聽到葫蘆之中的酒響,豈料眨眼光景,似幻若虛,竟會點滴不存?

蕭珂卻將葫蘆放置地上,笑對酒僧說道:“高僧適才問我,今日何故仁厚?此乃臨安,秦檜為天下鉅奸;蕭珂至此,要殺必先殺他,否則難稱英雄!這葫蘆高僧暫莫用手取拿,稍停待它外面盡被水溼之後,就無妨礙了。今日得見高僧,蕭珂極感高興,他年有暇,至祈高僧敬阜山莊一遊。”

“酒僧今日算是會到了真英雄,痛快痛快!蕭莊主,你遠來西湖是客,我即將別離此地,再相逢誰知何時?況酒僧早已羞對湖安,無可慰安,不如去休。是故你我,何不尋一佳處,共樂今朝把臂一醉,意下如何?”

蕭珂點頭慨然說道:“臨安本是乾淨土,可惜無一干淨人!若非有這一片湖水,滌盡胸中塊壘,只怕待得片刻,肝肺已變!此山此水,應有高僧這般人物才對;高僧當真要去,只怕湖水有知,暗中傷悲。畫舫盡皆苟安客,涉水無一有心人!高僧說的好,不如去休!走走走,找個無人處,大醉一場,倒是妙事。”

說著他替和尚挽起葫蘆,果然四外水珠滴流,酒和尚笑著說道:“玄寒冰煞陰功,和尚總算見識到了。”

蕭珂抓著和尚臂膀,敞笑著答道:“咱們是去喝酒,再談這些重罰。”

酒僧哈哈大笑,連說:“應當”,他兩個人在萬千耳目環視之下,豪氣干雲,高視闊步攜手把臂走去。蕭珂所僱舟子家的那個童兒,早已停船相待。蕭珂手指小舟,一邊揮手讓童兒將船移近,一邊說道:“可惜我無法目睹這美妙湖景,誠是畢生恨事!”

“莊主當真雙目失明?”

“難道高僧不信?”

酒僧念一聲佛,才待開口,驀地有人冷嗤一聲道:“和尚果然不信,老夫也深以為有詐!”

酒僧霍地回頭,身後右方,站著一個年約五旬、身材高大而魁偉的老者,背後斜揹著一個長皮囊;從右肩露出來一尺有餘,到左大腿後為止的長度看來,這皮囊足有四尺五寸;雙目亮若明炬,一望即知內功極高。

蕭珂並沒接話,悄問酒僧這人的打扮。和尚述說一遍之後,蕭珂聳肩一笑,連頭也不回,冷冷地對那人說道:“你是‘幽燕三絕’中的那一個?”

那人並無絲毫驚懼神色,酒僧卻是嚇了一跳,和尚並非凜懼三絕威名,而是驚服這瞎眼的蕭珂,無所不知!單憑自己簡單的一次述說,他就能夠了然來者何人,這種經歷和智慧,已非酒僧所能想像。

那人這時也冷笑著說道:“我相信你早應該看到我了,蕭珂,我有件……”

“你可是想要‘黃帝神刀’?”

“蕭珂,你很聰明!”

蕭珂突然哈哈地狂笑不止,那人和酒僧及旁觀的朋友們,相顧愕然,都不明白蕭珂何故突然大笑。原來“你很聰明”四個字,是蕭珂慣常說給別人聽的,如今竟然有人原封敬送給了自己。他忍不住大笑起來。

笑聲驟停,蕭珂沉聲叱道:“報名,你是金老幾?”

“五陰勾魂金凱元金大爺!”蕭珂冷冷地又說道:“你可知道‘黃帝神刀’的事蹟?”“蕭珂,那是我的事。”

“好!金老大,神刀你是現在要,還是……”

“投入掌中的鳥兒不捉,難道還等張網?”

“金老大,你是說現在就要了?”

“當然,相信你不會留在敬阜山莊吧!”

“你很聰明,可惜將被聰明所誤!”

五陰勾魂金凱元,聞言心頭一凜,“你很聰明”四字,由蕭珂口中吐出,特別地有股說不出來懾人的威嚴!

金老大尚未接話,蕭珂卻對酒僧說道:“高僧,蕭珂敢說你在西湖這麼多年來,恐怕沒有祭祀過這西湖之神。蕭珂今朝即將別去,禮當一拜!蕭珂來到臨安不易,踏進西湖尤難,正苦無可投祭江神,恰好來了這甘心樂意做你我祭品的朋友,真是難得!”

說到這裡他霍然回身,對金凱元招手道:“古傳祭神,非但備妥祭品,並有鼓樂歌舞為佐。金凱元,取出幽弱三絕的‘蛇頭狼牙穿’,蕭珂願從各種功力之上,確切的領教你一番,就算是祭神大典前的鼓樂歌舞之興;待我覺得時限已到時,再投爾入湖中就是!”

金凱元桀桀地一陣冷笑,緩緩摘下皮囊,囊中果系三絕成名的兵器----“蛇頭狼牙棒”。他持有兵刃,指手說道:“老夫在此候駕,你的兵器呢?”

蕭珂尚未接話,酒僧卻在一旁說道:“金施主,若果要戰,小僧先陪你三合!”

蕭珂立即擺手說道:“出家人真是忒也慈悲,高僧,我還有事相煩呢!”

酒僧信以為真,笑著說道:“我這和尚,只配陪你喝上幾杯,還有啥用?”

“超度亡魂,屬於僧道佛事,高僧你請這廂站。”

說著他上步把酒僧拉到一旁,才揚聲說道:“在場武林朋友聽著,看熱鬧請在三丈之外,否則稍停金老大一時興起,或許撒手扔出他那柄蛇頭狼牙穿;不幸若被誤傷,豈非恨事!因此蕭珂預先言明,三丈之內,如有誤死誤傷,休來怪我!”

話罷眾人果然紛紛遠離三丈之外,他才轉對金老大道:“蕭珂只將雙手帶來.一生不知兵刃何用,來吧!”

“蕭珂,你也太張狂,這可是你自取,怨不得我!”

“誠然。金凱元,稍待必須有勞閣下生祭西湖之時,也系由你自取,預先說明,切莫怪我!”

“匹夫口舌甚利,吃我一招!”

金凱元倏然飄到,狼牙穿直扎胸前!蕭珂冷笑一聲,突出左掌,斜碰狼牙穿。金凱元獰笑一聲,狼牙穿一抖,尖利的鋸齒迎上蕭珂的左掌,而蛇頭前面的蛇信,仍然直刺而下。

眼見狼牙穿即將刺上左掌,蕭珂霍地縮身退步,輕若四兩棉花,飄到金凱元的身左,冷哼了一聲!

金凱元狼牙穿一順,“橫掃千軍”攔腰打到;蕭珂等到狼牙穿已臨中腰,坐身退步,又飄出三尺,冷笑著說道:“可惜,還是不夠長!”

金凱元暴怒之下,一聲大吼,連環進步,施展開七十二式“花雨穿法”,立將蕭珂圈在狼牙穿中。自此只見狼牙穿翻滾不停,化成一片光幕,聲勢端地驚人,蕭珂被困光幕之中,看來左衝右突無法闖出!

半晌之後,突聞光幕中一聲嗤笑,一聲怒吼!狼牙穿竟自騰空而起,高拔數丈,斜飛向丈外水上;金凱元人隨狼牙穿後,飛縱捉取。狼牙穿此時正在下墜,金凱元已縱離平地,雖然已將適才被奪脫手的兵刃抓住,人卻要落在湖中。

詎料此時,蕭珂驀地一聲怪嘯,繼之騰身而起,一面緊迫金凱元的身後,一面冷凜譏諷的說道:“祭神還早,怎能容你先去,給我回來!”話到人到,左手凌虛已將金凱元抓住,右手一捏,竟把狼牙穿奪下。兩人一穿,俱向湖心落去!

誰知蕭珂功力人,他竟一聲斷喝,止住下墜之勢,左臂一抖,硬將金凱元甩到平地之上;趁勢右手猛掄狼牙穿,身形在半空中,被狼牙穿帶了個盤旋;又是一聲怪嘯,狼牙穿飛出十丈,人卻反甩回來,穩落地上!

萬千遊客同聲暴呼喊好,此時金凱元威風盡失,竟然飛縱慾逃。蕭珂突地左肩一抖,人已到他身前,獰笑一聲,十指凌虛齊出,直對金凱元前胸停住不動。相隔尚有五尺,十縷銀芒電掣般罩到金凱元的身上,金凱元突然全身一挺,隨即雙目鑽聚,雙目成縫,嘴角緊閉,面色立變蒼灰,身材縮小寸餘,似不勝寒冷!三丈外的圍觀之人,立覺若臨冰獄,紛紛抖顫冷凜不止。酒僧知道厲害,早已一躍三丈,躲了開來。

半晌之後,蕭珂方始垂下雙手,緩緩踱到金凱元近前,單臂抓住他的腰帶,提到湖邊,輕輕鬆手;金凱元卻如同鐵石,迅疾地沉入湖底!

蕭珂緩緩退離湖邊,驀地由慢轉快的一串凜人心骨的長笑。湖心畫舫千百,亭上游客不絕,人數何止萬千,此時竟皆噤若寒蟬,鴉雀無聲。冰寒之氣移時始散,酒僧伴著蕭珂,在萬眾肅懼之下,登舟而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45:20


第十三章 一見如故

雷峰塔下,棄舟登陸,蕭珂抓了一把赤金豆兒,賞給駕船童兒;酒僧在塔旁建有草廬,兩人把臂而入。

雷峰塔是前越時代王妃建的祈福塔,據說每方磚上都有佛像,磚內中空,珍藏著經典,共八萬四千卷。(作者按:民國十四年九月,雷峰塔突然全部倒塌,湮沒了所謂“雷峰夕照”的美景。曾有人拾得帶有佛像的中空方磚,而藏不露。至於所謂八萬四千卷的“陀羅尼經”,據說也曾發現,可惜今日已難知下落了。)

草廬中,酒僧和蕭珂傾酒漫談,大有相見恨晚之意。酒僧在臨安多年,廣說到秦府之事,如數家珍,蕭珂說道:“今夜更深,要煩高僧引路……”

“莊主有心一探秦府?”

“不瞞高僧說,家父與我互有成見,但憤恨秦賊之心卻是相同。當年家父未能手刃此獠,引為終身憾事;如今我既然來此,必將這東西的心肝摘去,方不虛此一行。高僧可願助我一臂?”

“俗話說的好,當仁不讓,和尚義不容辭!這多年來我也受夠了窩囊氣,怕只怕今朝你我仍難如願成功。”

“莫不成這賊的心肝,是鐵打鋼鑄的?”

“就算是鐵打鋼鑄,你我仍可把他銼化成灰。只是適才你卻不該施展絕技,生祭西湖,這賊乖巧的很。”

“我倒忘了這些,不管如何,今夜走一趟再說。”

“對,剷除幾個助紂為虐的匹夫,也是好的!”

兩人說到這裡,話鋒一轉,酒僧問道:“適才宇文啟暗算不成,你已動了怒火,大有殺他的心意,我似乎聽到某一畫舫之上,曾有人……”

“不錯!那是我的義弟,沒想到他也來到臨安。”

“他也會玄寒冰煞的功夫?”

“不,他是另一個門戶出身,但卻比我高明得多,只是人拘謹了些。”

酒僧坐處,適當門旁,正對著山徑,此時悄聲說道:“天下真有想不到的事情,看來難免一場……”

蕭珂卻笑著接口道:“山徑上下來了一隊人馬,高僧,是找咱們的吧?”

“大概不會錯了,是一小隊官兵。”

蕭珂霍地站起,酒僧卻接著說道:“錯了,和尚忘記了日子,今天有人祭塔,和咱們沒有關係,不過歷年來我在這天,總是躲開此地……”

“好,今天也別例外,咱們走吧!”

酒僧背起葫蘆,蒲團,並自牆頭取下一個杏黃包裹,從門後面抄起那根粗如兒臂的禪杖。蕭珂笑道:“高僧想必是不回來了,我聽得禪杖響聲。”

酒僧讚佩的說道:“我只不過稍不留心,禪杖在牆上蹭了一下,莊主就能斷定我不再歸來;料事如神,有眼的未必能夠辦到。”

“高僧盡撿好聽的說,此時想必已近黃昏。雷峰夕照為西湖勝景,有眼的要比我這沒眼的幸福多了。”

“半壁江山沉淪,滿目瘡痍,百姓生活苦極,外患方興未艾;而權奸當政,只知粉飾太平。二聖之恥未雪,民族之恨未滅,卻已日日歡宴,夜夜笙歌,沒眼的倒能落個不看不煩!”

“如此說來,蕭珂似乎應該變得又瞎又聾才好。”

酒僧不由大笑,笑聲中兩人攜手踱出草廬。酒僧在木門之上,用金剛指力寫了七個大字:“我去也,任君棲止”。

蕭珂笑道:“高僧好心腸。寸土寸金的臨安,還怕這草廬沒有繼承的主人?這大概是佛說的‘菩薩心’了。”

“和尚在這一帶,是出了名的狂蠻難惹,不留個字兒,哪個敢住?秦賊的那群看家狗,說不定會暗來窺探,這樣免得誤累好人。再說這草廬若有住戶,尚可支持十年八載,若廢置不管,經年必塌,豈不是和尚的罪過!”

“高僧語含禪機,是有心人。”

“莊主,咱們必須定個稱呼了。”

“高僧多高,莫非丈二身量、麥斗大的腦袋、腰粗十圍?”

“我的佛,和尚豈不成了怪物?”

蕭珂不禁大笑,他有生以來,難得像今天這般高興。

酒僧暗中唸佛,接著說道:“你叫我酒和尚,我稱你酒朋友可好?”

“一言為定,不過酒朋友的酒字下面,若要再加上個‘肉’字,蕭珂就變成個不是東西的玩意兒了。”

酒僧仰頸大笑著說道:“不知哪個造孽的殺胚,硬生生的把‘肉’擠到‘酒’的下面,糟踏了這眾人俱濁我獨清的‘酒’字!”

“酒能算是‘清’,誠然奇聞。”

“酒朋友,你可還記得李白那首‘將進酒’的七言詩嗎?結句是‘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這是多高的意境,多清靈的丰神。酒是一絲假也摻不得的,是萬般皆濁之下,唯一‘清神’的妙品。不信要把‘美酒’換成了這惡濁的“肥肉”,你再聽聽這首詩變成了什麼東西——‘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肥肉”,與爾同消萬古愁。’這算什麼玩意兒,肥肉塞滿肚腸,豈不是愁上加油……”

蕭珂難禁狂笑,笑得捧腹打跌,半晌之後才強捺住笑聲,但仍掩飾不住高興歡欣的神情,接著酒僧的話說道:“難怪人們稱他是酒仙,酒和尚,你可稱為酒聖了。”

酒和尚也哈哈笑道:“這卻怎敢!不過你這酒聖二字,倒是提醒了我,和尚酒葫蘆裡面已經沒有剩酒了,酒朋友,咱們何不市上買酒一醉?”

“酒和尚你說錯了,咱們且去市上,買酒一‘清’。”

兩個人都不由大笑起來,攜手大步奔向西湖。

此時西湖水面千百畫舫之中,有一艘泊停湖心,船家父子正在替僱舟漫遊勝景的父女兩人,燙酒端菜。他們正是在山西境內救走珍娘和金郎的蕭震東和蕭瑾父女;因為安置珍娘姊弟,延遲了時日,昨夜才到臨安。晨起聽到傳說,臨安一劍雙鳥在西湖較技奪尊;蕭震東有心要見識見識對方的功力,遂僱舟漫遊,暗窺究竟。

蕭珂技驚群小,怒誅幽燕三絕中的金老大金凱元,和酒僧論交,把臂而去的種種經過,及畫舫群中,楚零一聲“大哥使不得”的暴喊,蕭震東父女俱皆目睹;事後即命船家沿湖小遊,直到夕陽欲墜,才泊舟進食。

酒飯用畢,蕭震東看了女兒一眼說道:“瑾兒,你可曾留意楚零在哪艘船上?”蕭瑾嬌笑著說道:“爸是指著太白四女華家兩位姊姊說的?”

“我奇怪楚零怎會和她姊妹走在一起。”

“楚零準是和大哥見了面。”

“自然,你沒看到珂兒要殺那宇文啟的時候,聽到楚零暴喊,他全身一顫,隨即抓起宇文啟,扔到湖中嗎?這足能證明他們哥兒倆個不但見了面,並且還一定是談過不少話,珂兒才能聽出那是楚零的聲音。”

“爸,我看大哥變多了!”

“唉!雲蒙禪師害人不淺。”

蕭瑾聞言“噗”的一聲笑了出來,順手給蕭震東斟了一杯茶,自己也倒上一盞,淺品半口,才開言說道:“爸又在怨老禪師那兩粒藥啦!您怎不多想想,老禪師是有道的聖僧,怎肯配製毒藥贈人?只為昔日天下群俠,志復大宋河山,誓雪二聖之恥,在嶽帥軍營立必死的約言,共發不成功則成仁的誓言;禪師為了替天下多留幾位奇才,為大宋多保幾分元氣,才慨贈靈藥!並曾實告嶽大元帥,此藥功能化骨增髓,為武林難得的靈丸。服後一個時辰之內,不能妄用真力,至一定的時限,必然昏睡若死;實在卻是藉人睡死的時候,藥力自行運轉,發揮無比的妙用。因為群俠豪氣干雲,萬一義不容生,圖損人才,於事無補,遂分贈大眾;聲言服後必死,無藥可醫。爸和群俠卻信以為真。後來老禪師要回轉大雪山,當夜爸去拜會禪師,問老禪師可有服後……”

蕭震東教女兒提醒了往事,吁嘆一聲道:“不錯!彼時我已料到,秦賊必為元帥的大患。那夜曾經私叩禪師,索要一種性烈但卻能服後緩發的毒藥,老禪師想了很久,問我可是有朝一日,要服用這粒藥後,再去辦件大事?我點頭回答,倒才笑著又贈我一粒,看來和每人已經分得的藥丸相同,但卻異香撲鼻的靈藥,囑我善藏備用。當時索藥,是想有朝一日,秦賊奸謀已顯的時候,我潛返臨安,服下此藥,闖入秦府斬草除根,卻想不到這是一粒‘生化金丹’;禪師費四十年的光陰,僅僅煉製了六丸,竟然恩賜了我一粒……”

蕭瑾嬌笑著接口道:“爸還說呢!當年在敬阜山莊,您錯拿靈藥當成毒丸,您眼下那粒生化金丹,大哥搶去了另外的一丸,幾乎把女兒嚇死。要不是二哥哥問出是老禪師賜贈的丹藥,暗中告訴了我內中實情,並將計就計遠隱大雪山,今天……”

蕭震東搖著頭,打斷了女兒的話鋒說道:“你們倆個也忒頑皮了些,不該學著魯達的口吻,騙白叔叔和道長去墓地傻等;至今想來,我還覺得愧對那兩位肝膽義氣的盟弟。最不該明知蕭福弄鬼,在我藥力沒散開以前,瞞著不說,致留無窮大禍……”

“爸又不講理了,二哥哥怎能殺人?何況當時……”

“好了好了,說來說去爸反正說不過你。瑾兒,今天是你親眼看到的,蕭珂他竟敢當著上萬的人,殺人如捏螻蟻,這份狂妄……”

“爸,女兒可不是護著大哥說話,幽燕三絕金氏兄弟無惡不作,早就該死!女兒認為大哥殺的對,殺的好!”

“哼!娃兒不知輕重,他只顧殺一個么魔小丑,可誤了我的大事。秦檜這匹夫狡猾至極,必已聞風藏起,看來爸又要虛此一行了。”

“話雖如此,女兒仍然佩服大哥的膽識。”

“哼!有什麼膽識可言,匹夫之勇罷了。說得再難聽些,仗恃著玄寒冰煞陰功,人前顯能,不外小人的行徑。”

“爸!您對大哥似乎成見太深,今日……”

“唉!望子成龍,是天下父母之心,我不能揹著心田說話。

看今日蕭珂的談吐行為,比諸當年確是好了一些,只是我怕他那涼薄的天性,難以改善,何況一個瞎了眼的人,心情性格往往……”

“爸!您不信女兒跟二哥哥說的話?”

“好好好,關於蕭珂的事,我不再聞問就是。”

“爸,您快看,那酒和尚跟大哥把著臂膀,似是談笑甚歡;看來他們像要到市上去,酒和尚那隻禪杖……”

“原來是他,我說適才怎麼看著他面熟。”

“爸認識這個酒和尚?”

“嗯,他是王佐的大弟子,當年在岳家軍中,以酒勇聞名,是牛將軍帳下的一員猛將,名字叫胡旋風。”

“好名字,昔日胡旋風,今日酒和尚。爸,他是怎樣出家當和尚的?這些年來隱身臨安,他必有原因。”

“他本來就是個和尚,從小愛耍拳棒;後來寺產被土豪霸佔,一場官司下來,非但寺產無歸,還捱了四十大板,一怒之下,殺了土豪一家,亡命太湖。王佐看他是條漢子,收在門下。後來太湖群俠,相率投入岳家軍中。朱仙鎮鏖兵,就是他一個人當先破敵,連殺十七員金狗勇將。嶽元帥行賞,這和尚只索美酒十鬥,聲稱那是他有生以來,殺人最痛快的一次。後來岳家軍散,他不知所終,想不到是在臨安。”

“這樣說來,酒和尚是有心人!”

“結交蕭珂,胡旋風必有用意。”

“爸!咱們何不追躡著他倆?”

蕭震東點頭作喏。此時酒僧和蕭珂已經順著湖岸東行,步履如飛,根本不管路人的驚詫,轉瞬走出很遠。蕭瑾遂命舟子移船上岸;一走弓背,一走弓弦,是故蕭震東父女,仍能追上前面的蕭珂和酒僧。但當走進“候潮門”的時候,蕭震東父女卻不能像酒僧兩人一樣,因此雙方越離越遠,終於在人群中走失。

是夜初更,秦賊府中戒備森嚴。前大廳上,燈光明亮,黑鴉鴉坐滿了人,約有三數十名之多;個個短小打扮,身背兵刃,一劍雙鳥也在座上;末座上一人,相貌神奇,如鶴立雞群不倫不類;最上首一連平擺著六個座位,但都空無一人。

移時,自內宅走出十幾個人來,奔向前廳。頭前一排六人齊行,正中一個魁偉兇惡的老者陪著一位滿頭銀髮的老太婆;左邊兩位瘦長乾枯的老道,右邊兩位高大紅胖的和尚,後面一排都是年輕的壯漢。

前面六個人剛剛走進大廳,廳內眾人盡皆站起。正中魁偉兇惡的老者,向大夥兒一點頭,將老婆婆及四名僧道,讓到中間那排座上。落座之後,立即有人獻上香茗、瓜果等物。

隨即聽得老者對其餘兩旁座上的眾人說道:“老夫先替諸位引介幾位武林奇客,然後詳議對敵策略。這位白髮的女英雄,提起來你們應該都有耳聞,就是武林中人稱‘銀髮龍婆’的巫老太。右面兩位佛門高僧,更是武林中的熟人,人稱‘生死雙佛’的石佛寺主。兩位三清道長,說來寒凜江湖人膽,武林尊稱茅山哭道、笑道人的便是!

“老夫與這五位奇客,份屬道義至好,此次雖系巧合相逢,但卻來得恰是時候。你們都很清楚,臨安來了咱們最大的敵人!我不願意再深罰今日西湖約斗的雙方當事人,但是下次卻絕不寬貸!想來也是相爺的福分,才使蕭珂逞強出手,無心中顯示出他那惡毒的陰謀,此時我等才能妥善的安排好應付的辦法。”

“關於蕭珂所練成的那種陰絕狠毒的功力,也許有人不信,但是昔日長髮魯達作客此地的時候,確實懷有此技。但是這種陰功,並非絕無破解的辦法,石佛寺主生死雙佛,就有破解這門功力的本領,是故今朝蕭珂已不足懼。”

“那酒和尚裝瘋賣傻,在臨安多年;恐怕你們之中,還沒有人識得他那真正的面目。此人即是當年岳家軍中的勇將胡旋風,若論他那一身功力,並非老夫齒冷,所謂臨安一劍雙鳥,怕三打一尚且難勝!去年老夫蒙相爺寵召,來此作客,早已認出是他,緣因時際未到,他又相當安分,故此容他暫為逗留。今已得報,胡旋風既與蕭珂勾結,夜闖相府必然有他,這次卻不容他再出臨安。適才已與五位老友商妥,由五友對付蕭珂,老夫生擒酒僧,你們攔住四方逃路,務令今夜來敵俱皆授首。”

眾人齊聲應諾,這時末座上的年輕人卻起身說道:“在下斗膽進言,深覺今夜安排尚未盡善!”

老者蹙眉問道:“你是府裡的什麼人?老夫似乎從未見過你?”

“在下今日才蒙秦成二爺引介到差,現為府中巡衛。”

老者冷冷地問道:“秦總管沒告訴你,今夜大廳之上,老夫召集緊急會議?”

“總管說過,並嚴諭在下要準時赴會。”

“你可知道我是何人?”

“請恕在下之罪,除秦府總管外,餘皆不識。”

“哼!那你就坐在位子上,少開口,多聽話!”

“閣下恕我難遵所命!”

“你敢抗命不遵?”

“在下如今身為相府巡衛,已知今夜有人意圖不軌,並已發覺閣下分派失當之處,職責所關,不敢緘默,尚望原宥。”

老者聞言不禁暴怒,厲聲叱道:“老夫分派禦敵之事,何處失當?”

“在下耳聞蕭珂練有奇功,雖曾聽得閣下聲言,兩位高僧已有禦敵之策,但實不敢深信……”

“住口,你竟敢蔑視老夫之友……”

“在下敬請閣下勿躁,今宵是全力搏敵,並非把臂論交。

這是實力相當的事情,空言卻是令人難以放心。”

生死雙佛同時站起,獰笑著問這年輕人道:“若依你的意思,要怎樣才能放心?”

“高僧理應施展一下功夫,在下……”

生佛揚聲笑道:“你可敢接佛爺三掌?”

“在下正有此意!”

老者此時卻冷笑著諷刺的說道:“巡衛大人,我看你還是省省吧!否則受傷或是不幸慘死,你可休怪老夫和兩位高僧!”

“在下也有句話要交代明白,稍停印證功力,萬一在下收招不住而失手,高僧還請擔待一二。”說著這年輕人已走下位來。生死雙佛互相一笑,生佛推開席案,緩步踱出;老者招來身後侍從,低囑數言,那人點頭出廳而去。

生佛行近這人身前,輕蔑的問道:“說吧!咱們怎樣比試?”

“高僧曾說要我接你三掌,動手就是!”

“佛爺實在不忍下手,這樣好了,你打我接。”

“不!我挨慣了打,還是你打我接!”

座上的銀髮龍婆巫老太,此時說道:“生佛先打一掌,然後接他一掌好了。”

“這位老婆婆說的對,高僧敬請發掌吧!”

生佛喊一聲“好”!才待招呼這人留心,茅山哭笑雙道中的笑老道,一聲懾人魂魄的桀笑,問這人說道:“你出頭接生佛三掌,莫非自認能敵蕭珂?”

“道長說對了一半!”

年輕人接上這句話後,即對生佛說道:“高僧請吧!我都準備好了。”

生佛本存不忍的心意,聽他聲言果如笑老道所說,自認能敵蕭珂,不由發怒,一聲冷嗤暴喝打下!生佛練就“赤癸”掌法,傳自西域,有揚掌化物的功力;等閒之輩休說對掌,碰都不敢碰他!這一掌,生佛用了六成力,出右手,指尖問上,平推打出,直擊這年輕人的前胸正中地方。

兩人相距四尺,這一掌要是生佛不再向前進步,這年輕人也不挪動的話,掌胸根本不能相接。這是生佛的好心腸,不願平空將這年輕人打死;就這樣,掌力已能令人呼吸閉塞,若置身爐火之內。

豈料這年輕人,非但不躲,反而進步迎上;生佛再想撤回掌力,都已經來不及了。“呼”的一聲,實實打中!這人微微一笑,若無其事,舉座卻皆已震驚。正中老者尤覺意外,不禁雙眉緊鎖。

生佛老羞成怒,厲喝一聲,突然雙掌齊出,如石火閃電般疾,已打向這年輕人的右肩和丹田重穴!誰想這年輕人一聲輕笑,身形微閃,已到了生佛的背後;不容生佛再次變招,雙手突分,已將生佛雙臂攏起。

生佛強力掙扎,半絲也休想挪動。這人訓斥的說道:“我自願放棄打你一掌的預約,已存情意,你怎這般不識好歹,下手暗算?若不念在你是相爺貴客所請好友的份上,定不饒你!”

說罷也沒見他怎樣用力,雙手一抖;說來真巧,正好把生佛凌空扔回原先的坐處,他卻若無其事的搖搖頭。

背後一聲鬼哭,若冤魂索命。這年輕人動也不動,更不轉身,卻冷笑著說道:“哭道長,你可比不得生佛,我勸你還是回去好!”

“朋友!哭道爺向不信邪,憑你這身功力手法,怎肯到相府做這月入五兩紋銀的巡衛,說實話,你是幹什麼來的?”年輕人冷嗤一聲說道:“我沒有做賊的膽子,更沒有誇大的本領憑著真實的功夫,換幾兩銀子買米,難道說還犯王法?”

“朋友,少和道爺來這一套,轉過身來,道爺領領高教否則就請朋友你實話實說,你來此何干?”

“這真是笑話,道長,你問得著我嗎?”

“道爺高興了,願意問誰就問誰,何況是你!”

“真有這個骨氣,道長,怕你不會從茅山到臨安來了吧?”

“再不答我所問,道爺我可要動手了!”

年輕人哈哈一笑,突然面色一變,沉聲說道:“蕭珂來了,你還是留著點精神對付他吧!”說著他不顧老道,迴轉座上坐下。果然在他剛剛坐穩的時候,大廳以外數丈地方,有兩個人揚聲說道:“敬阜山莊莊主蕭珂、酒僧胡旋風,拜會秦丞相!”

話到人到,大廳正門“呼”的一聲倒了下來;蕭珂和手持著禪杖的酒和尚,打碎廳門闖了進來!

正中老者,因被適才那年輕巡衛的功力言談所驚,只顧尋思,一時竟未作答;蕭珂已冷冷地對眾人說道:“蕭珂有兩句話說!秦賊狡猾,定已聞風避開,是故我不想濫殺無辜;但今宵這奸相府居,蕭珂和酒和尚早已商妥,要一把火將它燒個乾淨。有人若敢出頭攔阻於我,蕭珂定然取他的性命,你們回答我!”

酒僧一旁卻笑著接口說道:“酒朋友,你這兩句話說得多餘,咱們燒姓秦的房子,除了秦賊的子孫,別人怎會攔阻?”

“酒和尚說的不錯,告訴這大廳裡的朋友一聲,請他們活動活動。水火無情,誤傷了沒人負責!”

正中座上老者,此時冷笑一聲,對著酒僧說道:“胡旋風,你可還認得老夫?”

酒和尚適才闖進大廳,已經認出這老者是誰,暗中打定了主意。老者發話問他,酒和尚冷哼一聲說道:“酒僧眼拙,認不出你是哪個?”

蕭珂一旁笑道:“怎麼?酒和尚,這裡還有你的朋友?”

“你猜錯啦!酒朋友,和尚和秦賊的看家狗,說什麼也關聯不到一塊兒,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好了!”

正中的老者聞言大怒,厲聲說道:“胡旋風,你當真認不出我唐聿明瞭嗎?”

“唐聿明?唐聿明!好熟的名字,只是酒僧還真一時想不起來……”

“右翼先鋒唐聿明!”

老者報出他昔日在嶽元帥軍中的職務,酒僧仰天大笑著說道:“匹夫!你也太萬惡了,那昔日嶽元帥軍中的右翼先鋒唐聿明,是什麼人物?憑你也敢冒充!”

“胡旋風你近前來些,再仔細看著老夫。”

“呸!何必再看。和尚記得清楚,秦賊矯旨,一日連下十二金牌之時,那唐聿明曾在軍中,慷慨呼號誓除國賊,聲嘶力竭,目眥發落,乃一代英雄人物;今日又怎會認賊作父,無恥至此?”

老者聞言不禁羞紅頭臉,無法答言,蕭珂卻冷冷說道:“酒和尚,這年頭多的是賣身投靠的人物。依我看,你不妨走近點去瞧瞧,當真是老朋友,咱們一切都好商量。”

“酒朋友,莫非你也貪圖富貴?”

“我是替你打算,這人要真是什麼唐聿明,你胡旋風豈不是交上了好運?自此風雲際會,你何愁連買酒的錢都沒處張羅?”

“酒朋友,咱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和尚喝酒,也是喝那清清白白乾乾淨淨的酒,這帶著賊味的……”

銀髮龍婆冷眼旁觀,這時卻截斷酒僧的話鋒說道:“酒僧莫要出言傷眾,你怎敢拿我等比為同流?”

蕭珂接口問道:“坐於秦賊堂中,難道你還另有居心?”

“老婆子人稱銀髮龍婆的便是,我與生死雙佛及茅山哭笑二道,和唐大俠是朋友不假,這次卻是專為閣下而來!”

蕭珂聞言,沉聲說道:“恕蕭珂不知之罪,當真專一為著我而來?敢請稍待片刻,容我跟酒和尚了斷此間事後,他處一會。”

巫老太冷笑著說道:“老婆婆不能說閣下的話不對,但是我也有句話說,閣下今朝可否不動此間一草一木,先將你我之事了結?”

酒和尚大笑著說道:“酒朋友聽見了嗎?這就是小人比正人君子高明的地方。道理不錯,咱們還真不能當他等是狐鼠一流。”

“酒和尚忍著些兒,反正咱們早有成算;任他烏龜還是王八蛋,一句話,大鍋滾水,一齊煮就是!”

“好!讓酒和尚再向他們聲明一句。”

說著酒僧將禪杖一舉,揚聲接著說道:“和尚不說狂言,今宵哪個阻攔我等,全是死數。稍停和尚這番話說罷之後,不願和我等為仇的朋友,敬請退出秦賊府去;願為秦賊賣命的東西,不妨一擁齊上,免得延誤時間。言盡於此,和尚只能再候片刻!”

酒僧話罷,倏地飛身廳門一旁。蕭珂獨立大廳當中,驀地緩提雙掌,平推而出,廳內立覺寒冷。只見蕭珂全身漸漸向外發散茫茫白霧,廳中一時比一時冷凜,漸至極寒。眾人難耐寒冷,不由得零星退到廳外,最後只剩下了唐聿明、生死雙佛、哭笑二道和銀髮龍婆巫老太,及那個年輕的巡衛。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45:59


第十四章 群魔亂舞

唐聿明的這身功夫,高出酒僧不少;如今他注目廳門外邊的酒僧,見他對這逐漸極冷的玄寒陰功,竟然無覺,不由暗中詫異;偶然瞥向那年輕的巡衛,他正含著笑容在注視自己,不禁心頭一凜!

此時廳內冷冽加盛,蕭珂驀地喝問道:“除銀髮龍婆、茅山兩道、生死雙佛和自稱唐聿明的老賊之外,廳內尚有一人為何不報名姓?”

酒僧一旁卻蹙眉說道:“酒朋友不必多問,看這群狐鼠能耐得幾時!”

蕭珂沉聲再次說道:“蕭珂不願傷人,這是最後一次警告朋友們,玄寒冰煞陰功若全部發出,此廳立成冰窟,人畜皆難逃死!此時休看諸位尚能以本身真力相抗,但卻已中寒毒。若再遲疑不退,莫怪蕭珂心狠!”

生死雙佛練就“赤癸”陰功,這種功力為西域八大奇功之一,雙掌功力提足,熱風炙人必死;是故自覺非但能敵蕭呵,並深自以為恰是玄寒冰煞陰功的剋星,聞言不由哈哈地—陣狂笑。

蕭珂冷笑一聲,輕蔑地說道:“你們這兩個不安份的和尚,自覺練了一身赤癸陰功,錯認為足可和我的玄寒冰煞相敵,真是愚蠢可憐。爾等赤癸功力,是‘太陰八功’中的一種,發掌雖可炙人,但性屬陰寒;非但不能敵擋冰煞,若仗此出手,必然陰火自焚而死!唐聿明井底之蛙,賣身投靠,只顧一念自私,可知這兩個和尚就要喪命你手?我與酒和尚來時。先已搜索過一次,發覺有人竟在暗中埋伏了火攻之計。這必然也是唐賊的安排,因此我才決定以其人之道,還之其人;也讓你們這群不開眼的東西,真確的見識見識玄寒冰煞陰功的厲害!”

“巫老太,蕭珂深知你名聲不壞,年事已高,不忍你慘死此間。欲得‘黃帝神刀’,何不八月十五,赴會敬阜山莊?哭笑二道,淫惡至極!今日相遇,蕭珂難以饒爾不死,深願你兩人能盡展所學,和蕭珂一搏。

“另外那位朋友你聽著,蕭珂試出你身懷絕奇的功力,勝過這群東西多多,我深為你這種不明是非的行徑惋惜!任你功力多高,怕也難敵冰煞陰功。聽我良言相勸,何不暫離此廳;若願與蕭某一戰,或也是為著神刀而來,此間事了,盡有空閒,何必一定要攪在一塊兒?蕭珂早有施展冰煞至高威力之上,就因為你,遲到現在。如今我話已說明,再候你片刻,生死存亡,任你自擇了!”

這年輕的巡衛一笑,緩緩站起,看了座上唐聿明一眼,走到酒僧身前,面帶笑容用極低的聲音說道:“胡將軍莫忘照應我大哥,秦賊花園之中,有人想和你一會!”酒僧聞言一愣,隨即含笑點頭。

原來這年輕巡衛,竟是楚零。酒僧此時越發放心,大聲對蕭珂說道:“酒朋友動手吧!有人又約了咱們,別誤了事!”

蕭珂緩緩點頭,倏地身形飄起,全身冷霧突然消失;長髮怒衝,如石火閃電般投到正中座上,竟陡地伸出右手抓住了巫老太的腰帶。一抖一甩,巫老太空有一身功力,只因蕭珂太快,還沒來得及應變,已被抓起扔出!巫老太身在半空,這才突悟蕭珂的用意,暗中不由心感蕭珂的成全;借這一甩之力,穿窗出廳而去。

蕭珂右手抓起巫老太的時候,左手一探,同時抓住了唐聿明;他本待捏殺老賊,豈料酒僧揚聲喊道:“別殺他,扔給我!”

蕭珂翻腕一抖,唐聿明已被拋向廳門。老賊此時方才曉得厲害,明知落在胡旋風的手上,必難逃死,半空吐氣提力“沉雷瀉地”翻落地上。胡旋風哪裡能容他脫身,暴吼一聲追來!老賊狡猾過人,落地之後,猛頓雙足,在胡旋風暴吼聲中,他已衝破南窗,穿身廳外逃下。

酒僧自是不捨,匆忙中對蕭珂說了句:“我追唐賊,去去就來!”隨即也穿窗而出。廳內的生死雙佛和茅山哭笑二道,卻早已蓄力待發;乘蕭珂甩扔唐聿明,酒僧同時發話的當兒八掌齊出,彙集成一股威勢奇大無比的狂飈,暴然襲向蕭柯的胸前!

(作者一枝禿筆,實難並述同時發生的兩件事故,恕我暫且按下大廳之上動手的事情,先提一下唐聿明和酒僧!)唐聿明明穿窗而出,立即展開輕功疾縱飛逃,目的地是秦賊的後宅大花園。他並非專為逃遁,而是另有居心。

一逃一追,轉瞬來到花園。唐聿明刁鑽狡猾,先環走花園一週,酒僧腳步不慢,已是追成首尾相連,唐聿明一個縱步,拔上一座高大有八丈假山的中腰,那裡恰好有座歇足的涼亭。他背裡面外,臉上現出詭詐的笑容。

酒僧緊跟著飛撲假山之上;豈料唐聿明並不再逃,一聲桀桀怪笑之後,滿面猙獰神色,手指酒僧說道:“胡旋風,昔日岳家軍中,你我彼此各知所長。今朝你竟敢仗勢欺人,緊迫不捨;如今孤向犯險,胡旋風,此處就是你埋骨之地!”

酒僧明知一身功力本來不敵唐老賊,只因義憤,故而追趕不捨;再加上近數年來,自己朝夕精研絕技而不懈,雖瞭然唐老賊狠毒陰險,但也自知目下的功力,足能支持數百招而不敗;目睹老賊猙獰神色和威嚇的狂言,不但不怕,反而冷笑著說道:“老匹夫,胡旋風今朝若不把你這顆黑心挖出來,生祭嶽大元帥和捨生取義的諸位將軍,就算不得是岳家軍中的勇先鋒!”

話到、人到、方便禪杖也迎頭打到!假山上,本沒有多大的迴轉地方,酒僧功力雖差唐老賊些許,但是禪杖掄起,足有千斤之力,帶著呼嘯風聲;唐老賊功力再高,卻也不敢硬搏,閃身退到亭中。

酒僧一杖砸空,縱步追進亭內。亭中地方更窄,禪杖無法施展,酒僧卻不管這些,仍然掄杖掃下!唐老賊另有陰謀,但等禪杖將及中腰,他倏地縮身退出亭去。一聲震天暴響,涼亭石柱生生被禪杖打折!

唐老賊乘機翻縱到假山頂端,頂端也有一座涼亭。唐老賊進亭之後,坐在圓石桌後正東的石凳之上;不再挪動。酒僧已經相繼追到,怒吼一聲闖進亭中,舉起禪杖才待打下;唐老賊卻突然壓低了嗓門,急聲說道:“胡將軍別來無恙?唐聿明投入秦賊府中,實在是曾奉諭令,別有用意。適才誠恐隔牆有耳,不能不作假一番。如今趁此四外無人,胡將軍莫發雷霆之怒,暫請入座,容唐某說明用意,並有極機密的事情,還要拜煩將軍。”

酒僧聞言一怔,暗皺眉頭沉思不語,唐聿明接著說道:“胡將軍怎地這般不信任我?唐某若果有對敵之心,依唐某這身功力,適才早已出手,何至於連連退讓?”

酒僧雖不相信唐賊所言,但卻也怕失誤;轉念自忖,好在相距甚遠,不懼老賊逃去,何不聽他怎樣分說。念頭乍止,唐聿明已再次低聲說道:“時機不再,胡將軍請速入座一談。”

酒僧半信半疑,坐在唐聿明對面石凳之上;丈二禪杖無處可放,橫擺在雙腿上面,沉聲說道:“有話請說吧!胡旋風可不受人騙!”

唐聿明似恐機密外曳,雙手扶著圓石桌面,身體向前虛探,距離酒僧不到一尺;酒僧暗自慚愧,唐聿明雙手在身體左右後方,絕不像有陰謀的樣子,反之自己卻能舉手致他於死地,不禁失去機心!

唐聿明嘆息一聲說道:“說來話長……你滾下去吧!”

唐聿明猛地雙手向左一轉石桌,“你滾下去吧”五個字跟著說出口來。胡旋風所坐的西面石凳及石地,突然裂開,身體飛速下降。“當”的一聲震響,胡旋風橫在腿上的丈二禪杖,無形中救了他一命!由於地面突然中裂,石凳迅速下墜,可惜僅有八尺的一個四方裂口,丈二禪杖恰好橫擔在裂口之心。

胡旋風身體已經墜落裂縫之中,所幸一隻右手緊抓著禪杖,才幸逃粉身碎骨慘死餓狼爪牙之下的大劫!

原來假山中空,是一間狼牢,養著十數只青狼,每日只有晨間始得一飽;秦賊遇有勢不兩立的政敵,或必欲剷除的對頭,多半是哄得對方進府,在假山設宴召飲,酒間乘機搬動石桌暗鈕機關,使對方骨肉不存!如今酒僧不幸中計,雖仗禪杖僥倖當時未死,但那唐聿明又怎肯容他有騰身脫險的機會?唐賊本來可以發出一掌,將酒僧緊握著禪仗的右手震脫,墜入狼牢而死,然而唐賊過分狠毒,他另有更陰險的主意。

唐老賊桀桀冷笑著,緩緩將石桌復原,地面隆隆聲響,漸漸相合,唐老賊獰笑著譏諷酒僧說道:“胡旋風,天堂有路不走,地獄無門自投!老夫念在昔日友誼的份上,絕不下井投石,你可以放心!石地已將復原,你這禪杖必然使它無法縫合,而你只剩這隻右手露出地面,怕要被擠得骨斷筋酥、皮肉無存了。

“我知道當年的胡旋風勇冠全軍,今日的酒和尚,大概也含糊不了。只是遲早你難以支持,會脫手滑落牢中。你應該已經聽得出來牢內狼嗥的聲音,滑落之後,老夫祝福你恰好摔在餓狼的身上。因為牢內尖石森立,這樣你就不至於立即喪命。如此,一場勇士力鬥一群餓狼的拚搏,必能如我所願的演出。最後的結局,老夫也早巳料到——當年岳家軍中的勇將,今日西湖出名的酒僧,慈悲為懷,捨身喂狼!”

唐老賊說到高興處,不由仰頸哈哈狂笑;笑聲中他突然發覺,身旁有人冷哼一聲,石桌再次左轉,地面二次裂開。驚凜中唐聿明才待先下毒手,掌斃酒僧,面前人影一閃,酒僧已經被人連帶禪杖一齊救出地牢。唐聿明不再遲疑,頓足欲逃,身後突然有人用極端嚴峻威凌的語氣說了一句“停步!”

聲調熟悉至極,一時卻想他不起。

那人接著沉聲威嚴的說道:“唐聿明!轉過身來仔細看看我是哪個!”

此時老賊,已經記得這熟悉的聲調是誰來了;當下嚇出了一身冷汗,但也暗中自忖,天下哪有這般巧事?想是如此想,身形卻緩緩轉過,抬頭看時,不禁目瞪口呆!

天下就有這般巧事,怕誰單單來誰,唐老賊不禁觳觫。那人沉哼一聲,指著仍然裂開的地穴狼牢說道:“好辦法,天下陰狠萬惡狐鼠一類的匹夫,都該喂狼才對。唐聿明,你是自己跳下去,還是要老夫把你扔下去?”

唐聿明威風盡失,顫抖著說道:“將軍,將軍,唐聿明該死,該死!還請將軍念在小的跟隨將軍多年的份上,饒我這條小命!”

那人怒叱一聲道:“鼠賊你住口!老夫昔日帳下先鋒唐聿明,早已戰死沙場;為替死者伸張正義,不容蠢奴偷生苟活。”

“將軍!……”唐聿明剛剛喊出兩個字來,那人已經大步走近。唐聿明猛退了一步,突然探手,取出一個細長筒兒,對準那人前胸說道:“蕭將軍,你莫逼我太甚,這是一筒‘天狗釘’,見血封喉,屬下無意傷你,只求容我逃生……”

那人霍地哈哈大笑道:“唐聿明,可惜你在我帳下多年,卻仍然不知老夫的性格,漫說是一筒帶毒的天狗釘,昔日奉令金狗營中下書,那是什麼場面?刀山臨頭,斧鉞加身,老夫何曾皺過眉頭。唐聿明,你跳是不跳!”說著仍然步步逼進;唐聿明無奈邊退邊道:“蕭將軍,你再往前走,我可要下手了!”

“匹夫自管下手,老夫何懼!”

唐聿明偶一回顧,再退已是地穴狼牢;咬咬牙猛抬右手,誰知奇變陡生。他手指已經按動了彈簧,右臂卻突然失靈,整筒天狗釘竟全打在了自己的右腿及腳面骨上。一聲慘號,身形後仰,跌落狼牢之中。牢中立即傳來連連哀鳴,夾雜著群狼咆哮之聲。那人似乎不忍再聽,嘆息一聲,推轉石桌,地縫自合。

這時適才救下酒僧的那人,走近威逼唐聿明跌入狼牢的這人面前,恭恭敬敬的喊了一聲:“爸。”

這人含笑說道:“你仍然暗中照應你大哥,當心華家姊妹,我要和胡將軍談談。事了不必前來尋找,去吧!”那人應諾一聲,和胡旋風打個招呼,飛身而去。

胡旋風早已看出這是何人,此時急步進前,要行大禮;這人一把拉住了胡旋風,含笑說道:“這是什麼時候,胡將軍莫令老朽不安。”

胡旋風音調悲澀地說道:“將軍,原諒我這些年來的作為……”

“唉!老朽怎敢怪你,只看今朝的行徑,你已足可告慰九天之上大元帥的神靈;反是老朽深覺慚愧。”

“將軍……”

“莫再這樣稱呼,喊一聲蕭大哥,蕭震東足可心慰。”

“胡旋風天膽也不敢!”

“胡老弟,老朽尚有要事,故而只能撿緊要的話說。秦賊也許是命大,幾次皆被兔脫,看來只好待諸異日,遇有良機再下手除去此賊了,胡老弟可曾知道,蕭珂是老朽不肖的孩兒?”

“我知道,當年敬阜山莊之事,已經傳遍武林。”

“此子頑劣,說來令我痛心,你必要小心他三分!”

“世兄性情中人,旋風已和他互盟義誓,自認有朝一日,世兄必能改悔過往,重新做人。”

“老朽但願如此,胡老弟可是要和他一起居留?”

“此間事了,同回敬阜山莊。”

“這樣老朽放心不少。八月十五山莊之約,老朽可能有事相煩,胡老弟可肯慨諾至時助我一臂之力?”

“願遵諭命,敬候分派。”

“不敢,胡老弟盛情,老朽心感。距離敬阜山莊不遠地方,有座劉家墓地,八月十四夜初更,老弟可能想個辦法,將敬阜山莊老朽的一名僕人蕭福,引到墓地和老朽會上一面?”

“此事甚易,胡旋風誓不誤事。”

“事前卻不能告訴他我的任何消息!”

“胡旋風有數,您請放心。”’

“好,老朽當有所報。對了,胡老弟打算放火的事,依老朽看,大可不必。這奸賊有的是民脂民膏,非但無補於事,反而使他找到殘民的藉口;等會兒你勸勸蕭珂,還是罷休的好。”

“是!胡旋風沒想到這些。”

“蕭珂來了,我即告辭,今夜你我相會之事,萬勿使他知曉。”

胡旋風點頭為諾,目送蕭震東飛身而去。移時一條黑影,飛進了假山左旁,立刻傳來蕭珂的呼聲:“酒和尚,你在何處?莫非又找到了美酒?”

“酒朋友,美酒並未找到,卻幾乎做了狼崽子的下酒菜!”

酒僧一面回答,一面飛步下山,迎上蕭珂。

蕭珂不由問道:“怎麼?唐老賊跑了,下酒菜怎講?”

酒僧說出了適才的經過,只瞞起蕭震東現身的一節。

蕭珂皺眉說道:“救你的果然是那個曾在大廳上坐著的人?”

“是他,他說你不願意見他,可是他又很掛記你,所以才暗中見你一面。酒朋友,這個人是誰?”酒僧有心人,故意反問蕭珂。

蕭珂長嘆一聲說道:“他叫楚零,正是我那義弟。”

“我看他滿臉恭誠的樣子,要沒什麼大錯,酒朋友你何妨原諒他一次;義兄弟相攜相守,又有多好?”

“他沒跟你說什麼?”

“說了,他說有件事惹你生了氣,才不準他見你;我問他什麼事,他卻再也不肯多說一句。”酒僧知道蕭珂多疑,如此回答,恰到好處。

果然蕭珂聞言之後,忍不住吁嘆一聲說道:“其實我也有些不對,好在這件事不久自了。”

說到這裡,他轉變話鋒說道:“酒和尚,要看你的了,咱們放火吧!”

“火……”酒僧才說出一個“火”字,驀地想起蕭震東的話來;他假意的吟思半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立刻說道:“我覺得放火不好。”

“奇怪,這不是你先出的主意嗎?”

“別急,酒朋友,當時我沒多考慮,現在我突然想起放火之後,秦賊必然還要動工修建,豈不又是百姓遭殃?”

“也對,不過咱們難道就此罷了不成?”

“我有個更好更出氣的辦法!”

“快快快,酒和尚,快說是啥辦法?”

“打開地穴狼牢,以其人之道……”

酒僧話沒說完,蕭珂一聲震天狂笑,拍掌說道:“好辦法,好主意,走!”

“走?哪裡去?”

“上假山開狼牢!”

“地穴裂口雖在假山上面,狼牢入口卻必然是在山下,咱們仔細一搜,必然能夠有所發現。”

蕭珂卻突然說道:“酒和尚,你多偏勞吧,我偷懶了!”

“這怎麼成……哦!這回你偷點懶吧!”

酒僧一時忘記蕭珂眼睛的事情,但卻隨即轉過話鋒。蕭珂並沒動氣,反而趁酒僧繞行假山,搜索狼牢入口的當兒,也跟在後面,左手不停的凌虛按向山腳。搜尋一遍,酒僧苦無所得,不禁怒火高漲,猛甩禪杖,正想用重力硬砸假山一圈,藉此發現牢門,蕭珂卻適時說道:“酒和尚,你想幹嘛?”

“找不到牢門,我要打碎這座假山!”

“省點兒力氣吧!你跟我來。”

酒僧看著蕭珂,蕭珂卻已向前走去,酒僧只得相隨。

圍繞假山走未丈遠,蕭珂手指著山腳一處地方說道:“牢門在此,用力砸它兩下必然洞開,不過要小心惡狼!”

酒僧暗中蹙眉,但卻深信不疑,他明白蕭珂剛才施展“冰煞搜魂”的功力,已發現牢門所在。

按照蕭珂指點地方,酒僧甩杖砸下,山崩地裂的一聲暴響,碎石殘沙飛揚起空,狼嗥之聲已經傳出!再次掄杖,突破一洞,群狼狂號爭先竄出。當前一狼高有小騾般大,乍睹酒僧,咆哮一聲撲上。酒僧飄然後退,群狼趁空一起縱出,大小竟有九條之多,獠牙紅舌,鉤爪焰毛,猙獰可怖!

蕭珂飄身酒僧之前,群狼狂嗥撲到,蕭珂一聲怪嘯,餓狼受驚停頓。他霍地轉身,向酒僧說道:“酒和尚,咱們走後宅!”說罷不等酒僧接話,疾縱而下,酒僧握杖相隨。群狼目睹到口的美食要逃,怎能捨得,張牙舞爪追上!

蕭珂目雖難視物,但卻如履康莊,穿越長廊,已到這間內宅的月亮園門。他冷笑一聲,呼令酒僧房上等候,酒僧聞言聲諾,飛身上房。群狼因面前尚有一人,是故並不停步,仍然朝著蕭珂的背影追撲上來!

豈料蕭珂霍地騰身起空,自群狼前面飄飛到群狼的身後;群狼追撲本疾,地下又是青石滑磚,無法立即停步,一齊闖入門內。蕭珂獰笑一聲,自後面拍出一掌,群狼怎擋冰煞陰功之力,震天的一陣狂號,東奔西散分竄到內宅各處!剎那悲號驚呼怪叫聲起,蕭珂眉都不皺,飛身上房,和酒僧相會,彼此說一聲“走!”退出秦賊府去。

次日,臨安哄傳,秦賊府中,不知由何處闖進了一群餓狼,咬死了二十幾個人,受傷的有三十五名之多;秦賊依為智囊,背後人稱“八惡”的八個無行文丑,皆未逃死,臨安萬民人人稱快。

適當此時,一個高大的和尚跟一位俊秀的文士遠離臨安,奔向江蘇,目的地是山東古城。另外還有一位儒生,卻在暗中追躡著這一僧一俗。其外兩位姣美如仙的姑娘,不知何故,寧受風霜之苦,各跨寶馬,悄悄追著那位獨行的儒生。不用說,和尚是酒僧,俊秀文士正是蕭珂,那位儒生卻是楚零,兩位姑娘自是太白四女中的華家姊妹了。

酒僧和蕭珂,邊走邊談昨夜大廳之內動手的事情。原來當時酒僧追趕唐聿明遠離大廳的剎那,生死雙佛和哭笑二道,一齊出手對付蕭珂。他們在目睹蕭珂突發神威,抓甩出巫老太和唐聿明之後,已知絕非蕭珂的對手,匆忙之下,交換了個眼色,各自會心,才同時出掌以四搏一。

蕭珂功力盡管了得,可是這四個人亦非弱者;倘若蕭珂全力施展玄寒冰煞陰功,任他是誰,只要不是異離神功的煉士,皆難逃死亡!但在當時,蕭珂兩臂提力,扔出巫老太和唐聿明後,對方八掌齊出,暴然襲到,他只好用護身的冰煞,硬生生實受了四個對手的一掌!結果竟被震出丈外有餘。四人錯當只要聯合發掌,就能不懼冰煞陰功,是故呼喝一聲,再次聯手擊到!

生死雙佛的“赤癸”掌法,自認足能剋制玄寒冰煞,故而對蕭珂事先警告的那番話,並未放在心上。如今四人再次集力,蕭珂殺心陡起,一聲狂笑,身形騰起暴進,雙手連揚,寒玄冰煞陰功全力發出!四人所發的掌力,立覺被一種神奇的功勁所化解,心頭一凜。生死雙佛念頭尚未轉過,驀覺丹田一寒,“赤癸”陰功竟自內焚,七竅突然往外冒出一縷青煙,全身一擰,慘呼了半聲,死於廳內!

哭笑二道已知不妙,拚卻數十年的玄功真力,一聲長笑,一聲悲號,施展拘魂搜魄的厲害絕技,打與敵併骨偕死的念頭;豈料突然覺得全身一緊,所發的陰損勁力竟未能施出,但勁道功力卻已用上,收即不能,發也不可,外受冰煞陰功的逼迫,內嘗自己真火的煎熬,哼不出聲,喊不出疼,全身猛然不停的顫抖,皺眉縮臉痛苦到了極點,終於七孔暴射腥血,而死!

蕭珂說時輕描淡寫,酒僧聽來卻毛髮凜豎。

半晌之後,酒僧笑著說道:“酒朋友,玄寒冰煞陰功,忒地霸道,對付萬惡之徒,自是應該;但若和罪不至死的人物動手,未免……”

“酒和尚真好心腸,你大可放心,蕭珂敢說已將玄寒冰煞,練到收發由心,生死隨心的地步,不會誤殺好人!”

“生死雙佛等人死得太慘。”

“這不能怪我,他等早巳身受冰煞寒毒,不聽我的善言忠告,才陰火自焚慘死,否則只不過是落個殘廢罷了。”

“聽你話中之意,凡在大廳上的人,都已經在神不知鬼不覺下,被冰煞寒毒暗中侵入體內了?”

“不錯!冰煞寒毒到達某一步數,有自然潛蝕人體的功能!”

“怪難唐老賊的天狗釘打中自己。”

“那只是時間上的巧合,適時寒毒發作,才使他臂膀失靈。

其實,就算你不迫他,唐老賊也絕難活命!”

“酒和尚聽不懂你這句話了。”

“在我抓住他的剎那,已經作了手腳!”

“哈哈!酒朋友,你竟瞧不起我?”

“酒和尚,這點可要你多擔待些了。我從老賊發話的聲調之中,試出怕你不是對手,才暗中施展,但卻絕無小瞧你的意思。”

“對了!當你施展玄寒冰煞陰功的時候,我正在當場,如此說來,酒和尚豈不也早中了冰煞寒毒?”

“蕭珂剛才說過,我足能隨心收發這種奇絕的功力,因此你雖在當場,卻毫無損傷,放心好了。”

酒僧別有用心,誠懇的說道:“酒朋友,假若有人,曾受冰煞寒毒的侵襲,事後是否一定有某些部位,僵殘而無法醫治復原呢?”

“嗯!非但無法復原,並且難行人道!”

“恕酒和尚要說酒活,你應該替我想想。”

“這句話難倒了我,聽不出你的用意。”

“酒和尚是甘願做和尚的,天下寺院多的是,當和尚不愁衣食。如今你每次出手,世上必然多了幾個和尚,這樣日用相繼,和尚一天一天增加,遲早總有一天,人間變成了和尚世界,酒和尚豈不是要餓死?”

蕭珂當時竟沒回答,稍待之後,長嘆一聲說道:“這種功力實在是狠毒了些,蕭珂不忘酒和尚你今天的話,遇敵不到萬難,不再施展冰煞陰功就是。”

酒僧霍地正容合十唸了聲佛,然後說道:“酒和尚定會一生感念酒朋友你的仁慈厚道。”

蕭珂搖搖頭,再次一聲長嘆!

酒僧恍有所悟,試探著問道:“酒朋友,我可能多問點閒事?”

“酒和尚怎地改了脾氣,人間事任你問。”

“酒朋友可知道當和尚有多苦?”

蕭珂笑了,隨即說道:“跳出三界,不在五行,山川隱逸……”

“算了算了,俗家人難道不能隱於名山,涉履大海?這些什麼三界五行的話,只不過是定和尚的心性罷了。”

“如此說來,酒和尚,你的心性至今未定了?”

“自然。”酒僧笑容可掬的點頭。

蕭珂笑著學僧人合十的樣子說道:“佛!佛!我的佛,罪過罪過。”

“酒朋友,一點罪過都沒有。佛曰慈悲,普渡眾生。依酒和尚看來,絕不是禪修苦禪,明心見性而已!”

“依你說——依你說又如何?”

酒僧大笑道:“這個‘依你說’,就是禪語!”

“酒和尚,你所謂的苦,是苦在何處?”

“不論修行到何地步,世間絕對沒有能躲開‘情’字的人。

佛旨宏遠,其義不外‘情’字,酒和尚就為它所苦。”

“我懂了,酒和尚你在問我,至今為何一個人對嗎?”

“不錯,至少你應該找個……”

“咱們暫時不提這個好嗎?”

“當然好,那就說點兒別的吧。酒朋友……先說咱們什麼時候‘清’它一‘清’,和尚肚內的酒蟲叫了。”

蕭珂聳肩笑道:“只顧疾行,竟然忘了休息,前面若有村鎮,乾脆歇他一天再走,咱們喝個痛快,也順便談個結局如何?”

“好!再五里是‘楊柳村’,大鎮市,酒又好店又好,咱們再加點勁,早到早些休息。”

說著兩個人腳下加力,疾行而下。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46:36


第十五章 潛移默化

楊柳村“杏花樓”,是最大最好的酒樓;後面是附屬的樓房,單間跨院乾淨明亮,他倆就住在此地。時正飯口,洗漱過後,走出單間,直上酒樓。

靠窗的座位全有了人,他倆只好在角上落座,要了十斤美酒,四樣素菜和兩隻燒雞,吃喝起來。和尚飲酒,已經惹人注目,何況是個高大魁偉的和尚?非但飲酒,還手捧著一隻燒雞,在大啃大嚼!

今日無獨有偶,靠窗一個圓桌旁邊,圍坐著四名道長和一個和尚;非只飲酒,還在猜拳行令。

內中一個老道,瞥眼看見了酒僧,臂肘拐了拐旁邊的和尚;和尚回頭看了看,哈哈地大笑著站將起夾。端起桌上自己的一杯酒,大踏步走到酒僧和蕭珂用飯的桌旁,一路敞笑不止;這時卻右手擎杯,左手一拍酒僧肩頭說道:“喂,師兄有緣今日萍水逢,咱們乾一杯!”

酒僧肩頭叫這和尚拍得生疼,本待發作,一看也是個和尚;再聽人家稱呼得客氣,遂也舉杯站起說道:“多謝師兄。”

兩個人各將杯中酒喝乾,那和尚又大笑著說道:“師兄,哪處修行?”

“遊方和尚,師兄你呢?”酒僧這樣回答,並轉問這個僧人。

那和尚笑道:“我卻有廟,遊方太苦,師兄你稍待!”說著他回到自己的座上。旁邊那個老道。端起一把酒壺,交給了和尚;和尚再次走到酒僧身前道:“師兄,你吃的酒飯,全歸我算,這杯酒不成敬意。”說著替酒僧斟滿了一杯。

酒僧盛情難卻,剛要端起來喝,蕭珂一旁冷哼一聲,用手壓著酒杯說道:“酒和尚,別失禮,莫忘了也敬人家一杯!”

酒僧聞言一凜,蕭珂此時已然將手抽回;再看面前的杯中酒,已全結成了冰。酒僧越發瞭然,隨即緩緩站起,另外取來個杯子說道:“師兄,待我借花獻佛,也敬你一杯!”說著就要去接那和尚手中的酒壺,誰知那和尚卻客氣道:“師兄,這怎麼成,我怎能……”

蕭珂不容他說完,微然揚手,已將酒壺抓了過來,滿滿地斟上一杯,推到酒僧面前說道:“酒和尚,你照顧這位,那邊還有幾個朋友吧?”

“四位,是道爺!”

“好,我替你還禮去!”

那和尚豈是不懂事的,一聲哈哈,面色陡變;可是酒僧卻不容他先動,突伸左手,已經捏住了這和尚的脈門,臉上故作笑容說道:“師兄太見外了,喝一杯喝一杯!”

那和尚脈門被人擒住,又疼又酸,渾身施不出力來;酒僧再加一成力道,那和尚竟被迫的坐了下來!“喝呀師兄,別客氣別客氣。”說來真怪,這和尚寧願受苦,就是不喝。

再說蕭珂,右手拿著酒壺,這麼多的酒客,他竟有如不見,一直走向那四個老道的坐處,冷凜的一笑說道:“四位道爺,沒別的說,來而不往非禮也。這是四位敬我們的酒,如今完璧歸趙,回敬四位每位一杯。”他話剛說完,酒客一陣驚呼;有三名道士,大白天竟然施展開飛縱身法,自酒樓的長窗上飄出街去!另外那名道士本也想溜,但卻晚了一步,早被蕭珂抓住了臂膀。那旁的酒僧,這時也將和尚帶到窗旁。

杏花樓的東主,已經聞聲登樓,正不知應該如何才好;蕭珂哼了一聲,對一干酒客說道:“在下眼睛不能視物,看不見有多少位客人,請恕我不一一招呼。剛才逃走的三個老道,和被我抓住的這個,及我和尚朋友身旁的這個和尚,他們存心不良,竟要謀害我們,在酒中下毒,幸而被我們發覺。事情出在貴寶地,在下不願過為己甚,當著本樓的主人和大家酒客,請問應該怎樣發落他倆?”

“送官送官!”大家異口同聲這樣呼喊。蕭珂一笑道:“送官他倆難逃苦刑,如今在下當著大家的面,把他們放掉,只求萬一有人查問的時候,諸位說句公道話就是。”說著不容別人開口,立刻叱道:“先把酒飯錢付了!”老道乖乖地用左手取出了銀兩,放在桌上。

蕭珂接著又道:“不管你們為什麼暗下毒手,現在放你逃命,未來你必然後悔,但那是老天報應,怪不得誰了,滾!”

“滾”字說罷,他鬆開了老道的膀臂,卻白酒僧手中,接抓過來那個和尚,冷笑一聲說道:“放了他自然也要放你;不過我記得佛家有一句話,是‘善有善報,惡有惡果’。和尚你去吧!”

他又鬆了手,那和尚和老道,一言不發抱頭鼠竄而去。

蕭珂隨即吩咐堂倌,把酒菜搬到靠窗的桌上,並將方才那杯酒和那把酒壺,單放桌上,對掌櫃說道:“這壺和杯,都有劇毒,已經用不得啦!回頭算酒飯賬的時候,一併算入,當我買的好了。”

眾人都說蕭珂仁厚,杏花樓的店東更特意敬了四個名菜五斤酒,蕭珂也不推辭,隨和酒僧入座暢飲起來。事過境遷,眾人已經停止議論的時候,酒僧悄聲問道:“那和尚和道士怎樣?”

“放心,我聽了你的話,他們死不了。”

“奇怪,莫非咱們……”

“一點都不奇怪,是那個和尚告訴我他們要不利咱們兩個的!”

“這怎麼可能?”

“酒和尚,這點你就差了,那和尚走過來的時候,你可曾嗅到什麼氣味,和聽到什麼聲音來著?”

酒僧想了一下,點頭說道:“那和尚身上好像有股異香,走路有暗啞的鈴聲。”

“不錯,那種香氣是‘子母草’香,那喑啞的響聲,正是和尚威震江湖的‘攝魂鈴’聲……”

“噢!原來這和尚是‘攝魂鈴’百草和尚!”

“酒和尚,你又弄錯了,他不過是百草和尚的門下;百草和尚怎會如此易制,再說也絕不會用毒藥。”

“酒朋友,我算佩服你了,對啦!你怎知道酒中有毒呢?”

“這更簡單了,他們未能想到你我至此,當時來不及施展手腳,所以那和尚才先套套交情。在這個時候,老道們有了施展手腳的工夫。其實酒裡不見得是毒藥,很可能是麻醉心性的東西,因為毒藥不這麼現成。”

“對得很,這群東西淫惡至極,下賤的藥物必然隨身攜帶,用起來也方便。只是我仍然奇怪,他們目的何在?”

“我的‘黃帝神刀’!”

“酒朋友,如此說來剛才萬一不幸,酒和尚等於是死在你那柄黃帝神刀之手,想想真有點冤枉。”

蕭珂笑了,拍了拍酒僧的肩頭說道:“別覺得冤,回頭休息的時候,黃帝神刀準給你瞧夠就是。”酒僧也笑了,兩個人不再多言,很快的用過酒飯。

蕭珂一手拿著那把酒壺,一手端著杯子,頭前走;下樓過廊,直到所住單間,竟然比有眼的還穩!進入屋中,蕭珂請酒僧閂上門,雙手將杯壺中酒,傾到地上,將壺杯交合,雙手一壓;片刻之後,也扔到牆角。

酒僧覺得奇怪,不由仔細看著已經扁了的酒壺和杯。怪事突起,那壺杯之上,先是冒起—陣輕煙,隨即看到壺杯自溶,化成滴滴濃汁,滲入地中!酒僧搖搖頭,進一步地瞭解了玄寒冰煞的功力。

蕭珂自腰間解下神刀說道:“酒和尚,仔細看吧!到天亮再給我!”

“酒朋友!現在才歇晌不久,時間很長喲?”

蕭珂哈哈大笑著說道:“我自到手至失明,其間晝夜把玩,皆無所得,酒和尚要能在天亮前發現奇蹟,這刀贈你!”

“酒朋友!知交無戲言,可別後悔?”

“酒和尚好大的口氣,我一言九鼎,絕不反悔。”

“當真如此,若有發現,是財!我分文不要;是寶!全部歸你;是奇的技藝,你若能答應我從今以後,不再殺人,咱們兩個人練!”

“神鬼共見,蕭珂誓守此約!”

酒僧大喜,這才接過神刀,趺坐床上,仔細翻看。

(趁他聚精會神詳參神刀的空暇,請容作者輕調禿筆,述說一下自呂梁分手的老道涵齡和白秀山。)

涵齡說不過老友白秀山,一賭氣下了呂梁,直奔太白谷而來!

昔日熟路,今駕輕車,太白谷雖險雖秘,卻難不倒老道涵齡,這一天的絕早,他走進了谷中。晌午時候,來到地頭,屋舍石室依舊,但卻空無一人。

直到夜半三更,老道方才死心;太白谷真的已經沒人居住了,慨嘆一聲,涵齡頹然而返。哪裡去呢?他煞費思量,走!先到敬阜山莊。

且說白秀山的弟子,那獨自駕車遠行的商五洲。逃過車旋攔劫的大難,急急尋師,一路不停鞭策駕轅牲口,更不停的摸著懷裡的皮囊,日以繼夜,疾馳不停。終於到了師父和他約好的地方,白秀山竟然不在。原來酸秀才另有打算,他要找到能夠破解冰煞陰功的東西。他預算著徒弟至少要十幾天後,才能回程,是故只留了句話,要來人等候,他十天之內歸來。

白秀山歸來之後,師徒相會自是萬分高興;等問出商五洲已來多日,不由大驚說道:“你竟能這麼快的來到,可是中途出了事故?”

“是的,徒兒若非遇上高人,幾乎喪命江湖。”商五洲說著,遂將所遇之事,詳述一遍,然後取出皮囊呈上。

白秀山目睹皮囊,激動萬分,三把兩把打開,抖出來一隻小巧雪亮的銀丸和一封書信。他高興地叫道:“徒兒!你蕭盟伯果然還在人世……”

他打開書信,看了下去;霍地把信收起,銀丸放好,在室內不停的走著,突然果然的對商五洲道:“你遇上了蕭盟伯和蕭瑾,那駕車的漢子就是楚零。信上要我暫忍一時,不要找他,八月十五敬阜山莊再會。可是為師的不願再等,我料到老哥哥必上臨安,他再次出現江湖,必然貫徹他那殺秦檜的諾言。徒兒,咱們不能再叫他一家人犯險,走!立刻備好馬車,繞近路奔臨安,車上準備食物和水,一路不停!”

商五洲從來沒看過師父遇事這樣緊張,迭聲說是,立即備馬。

行行復行行,這天走到了白石掌鎮。白秀山驀地記起徒兒曾說,車旋狂言,令自己到白石掌鎮要人的事來,立即對徒弟說道:“五洲停下來。”商五洲立即停車,靜候吩咐。

“五洲,適才路上有一界牌,可曾看清上面的大字?”

商五洲暗中蹙眉,師父明明看見了“白石掌鎮”四個大字,卻偏偏要問自己,萬般無奈說道:“看見了,是‘白石掌鎮’四個字。”

“那車旋匹夫,不是曾說要為師到此要人的嗎?”

“是,不過未見得是這個白……”

“山西地面,白石掌鎮只此一處。”

“是!師父的意思……”

“轉過車來,馳進白石掌鎮。”

商五洲答應著,才待拉韁,白秀山突然又說道:“且慢!還是先到臨安要緊。遲早能尋車旋的晦氣!”商五洲不再接話,長鞭一甩,才待起行;迎面驀地跑來四騎快馬,一字兒排開,在車前停蹄!

馬上人注目了這師徒半晌,右邊一人冷笑著說道:“車上可是白秀山?”

酸秀才白秀山,名列中原七大高手之一,在山西地方,就從來沒人敢這樣直截了當的稱呼自己,聞言不由冷笑著說道:“正是你家老太爺,有什麼事?”

說話的那人冷哼一聲道:“聽說那老道涵齡,和你向不分開,他人呢?”

“想必是你小子家有不幸,請老道做佛事去了。”

白秀山是真生了氣,成心辱罵四個人。

“姓白的,白石掌鎮口,可沒有你叫橫的份兒。太爺們早就奉有諭令,見到了你,要問你句話。”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你可敢進白石掌鎮?”

白秀山仰頸狂笑說道:“漫說彈丸之地的白石掌鎮,刀山油鍋何懼!”

“如此咱們走!”

“小子們頭前帶路吧!早點回鎮準備一下,白爺爺踏進白石掌鎮,無異拘魂的閻羅,爾等多小心些好!”

馬上人冷笑一聲,不再答言,撥馬進鎮。商五洲只好調轉車來,相隨而下。

白石掌鎮今非昔比,白秀山卻不知道。車停內鎮石閘門外,十餘名大漢已迎上前來,內中一人抱拳說道:“適才鎮外手下不知,言語多有冒犯,奚瑞特地陪罪。”

“不敢,不敢,請問車旋可在?”

大漢們聞言一楞,奚瑞卻含笑道:“白大俠請至客堂詳談如何?”

“客隨主便,奚朋友請。”

鬼影子奚瑞迎接白秀山師徒到了客堂,落坐之後,獻上香茗。白秀山決不等待,立即說道:“白某要請車旋答話!”

奚瑞笑道:“這件事今生奚瑞無法替您辦到了。”

“莫非車旋已死?”

“不錯!死已多日。”

“哪個是這白石掌內鎮的主人?”

“就是奚瑞。”

“攔路相邀,敢問有何吩咐?”

“奚瑞無事……”

“奚瑞!再和白秀山支吾,你是自討苦吃!”

奚瑞狂笑一聲說道:“白秀山,奚某念你是個人物,待之以禮,有言必答,你卻自以為哪個怕你。若非有人要見你一面,依奚某心意,你早死多時了!”

“白秀山沒有朋友在白石掌鎮,奚瑞,何不乾脆一戰!”

“白秀山,涵齡道人呢?”

這次白秀山才覺出奇怪,他們追問涵齡何意?車旋似乎也死得奇怪,不由留了心機,冷冷地說道:“他就要來,怎麼,你認識他?”

“不!要見你的那位朋友,也想見他。”

“奚瑞,你所說的那人是誰?”

“請隨我來!”奚瑞說著站起身來,虛向白秀山師徒一讓,才自客堂裡面的大門穿出。

白秀山眉頭一皺,邊走邊對商五洲說道:“你自己當心,說不定匹夫們另有陰謀!”商五洲點頭作諾,小心戒備的隨在師父身後。

穿越一條長廊後,奚瑞走在一間房外,停步說道:“是我頭先帶路,還是你師徒先請?”

“白某不能越規,奚瑞你請。”

奚瑞笑著說道:“一步也許要比一步險了,你師徒當心!”

“不勞費神,白某師徒,還沒把這白石掌鎮看在眼裡。你們有什麼看家的把戲,無妨儘量施展!”

“暫莫說嘴,留心就是!”奚瑞說著即進房去。白秀山卻大聲對商五洲先說道:

“你在此處等我,咱們師徒不能失禮!”

白秀山的用意,商五洲自然知道;師父恐怕自己失陷在內,有心說幾句門面的話,留下自己呢!他還沒答應說是,室內有人大笑著說道:“白大俠可小瞧了我老頭子啦!呂梁山打擾多日,香火之情怎不容人回報?商少俠並非外人,怎不著他一齊進來?奚瑞!這點事兒難道還要我囑咐才行?還不吩咐手下預備酒宴!”說著從裡面走出來一人,面含笑容,但卻令人凜懼。白秀山心頭大震,老蕭福怎會在此?

白秀山非但凜懼老蕭福竟會出現於白石掌鎮,並且對他在這素具狠辣惡名盜穴中的身份,尤覺驚愕!此時不似日前呂梁山上,白秀山正色說道:“蕭福,呂梁山上我已發覺你言不由衷,暗藏鬼胎,念及與蕭盟兄之誼,愛屋及烏,故作不知容你安然而去,卻沒料到你和這山西一帶惡名素著的紫帶匪幫,竟會勾結一起。今朝令彼等引老夫至此,意圖何為?”

蕭福如今非只毫無老邁之態,看上去反而覺得他極為矯健強壯;聞言並不惱怒,突然深施一禮,含笑說道:“蕭福生為老主人忠僕,死為老主人鬼奴,對老主人往昔知友,絕無不敬之意。白大俠與商少俠裡面請,容蕭福稍盡地主之誼後,再詳述一切,至時白大俠就不要再與那紫帶幫匪交往了。”

白秀山蹙眉瞥了站在身旁的徒兒一眼,略加沉思。自忖事已至此,莫若進去,看蕭福到底能如何對付自己師徒。遂也笑了笑招呼徒兒一聲,坦然而進。

蕭福卻再次吩咐奚瑞說道:“命人獻茶,準備酒飯。”

奚瑞恭敬地領命,才待要去,白秀山卻轉聲說道:“我師徒稍待即去,酒飯請免。若能有壺好茶潤喉,已感盛情,其餘的不敢勞動費心了。”

奚瑞聞言看著蕭福,蕭福不答白秀山的話碴,卻轉對奚瑞說道:“白大俠師徒可有代步?”

“有輛馬車,是從前紫帶幫的東西,被……”

商五洲這才記起,馬車果然還是從前僱用的那輛,才待開口聲明,蕭福卻已冷哼一聲說道:“你像是無法忘記紫帶幫了!”

奚瑞面色陡變,迭聲說道:“奚瑞不敢,不敢,不……”

“去,備酒獻茶,將白大俠馬車上的牲口解下,妥善照料。

車上若是失去絲毫雜物,唯你是問!”

奚瑞慌不迭的應話,立即快步走下。白秀山暗中蹙眉,心存疑念,暫忍心頭。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47:43


第十六章 寒蟄神功

室內明窗潔幾,佈置古雅,眾人落座之後,適時香茗送到。蕭福等來人退出之後,才肅色說道:“我知道白大俠有很多話要問我,如今蕭福先說個簡單的始末,然後白大俠還有不明白的地方,我再回答。蕭福侍奉老主人數十年,老主人曾經教我強身健體的武技,只因根本無須蕭福施展,是故始終不為人知。”

“自老主人帶來楚零,主母憂傷致死,少主人流落在外,繼之魯達赴約,少主人由外歸來等情,白大俠已經知道得很詳細,蕭福不多廢話。冰玄老人到敬阜山莊之時,少主人命我去劉家墓地與魯達送信,魯達交給我一個魚皮小囊,並說要是他和少主人有了危險,要我再開囊細看。

“其實,我雖然愛護少主人,但魯達卻是老主人的冤家,所以回來後,立刻就打開了他那魚皮小囊。囊中竟是一本專修玄寒奇功的‘寒禪寶卷’和足夠應用的藥物;寶卷後乙章,是玄寒冰煞陰功中最高功法的‘寒蟄神功’及‘寒蟄三解’之法。當時我卻仍然並不瞭解魯達要我在他危險時開啟皮囊的原因。”

“直到少主人撞破門牆,狂奔逃出山莊;次晨您和涵齡道長,揹著魯達及冰玄老人屍體到來的時候,才悟出道理。我暗中看清您和道長把屍體放在馬棚之後走去,立即自馬棚中將屍體用馬馱到我那石室,並掩沒了一切痕跡。當時就按照‘寒禪寶卷’上面所載寒蟄三解的方法,來救治冰玄老人和魯達。”

白秀山本在合目靜聽,至此不由睜開雙睛問道:“你的意思可是說那魯達和冰玄老人,並未身死,而是施展一種名為‘寒蟄’的功力,定蟄假死……”

蕭福笑著接口說道:“不錯,寒禪寶卷上寫得明白。當身具玄寒冰煞陰功的高手,遇到無法克服的災難和勝過自己的致命敵者時,可以施展‘寒蟄神功’而假死;這種假死本來不須人救,兩個時辰之後,自能回醒。只要有人把屍首妥善安置,莫令仇家損毀,謹守一旁相待,至時神功自解,人也隨即復生。

“不過魯達和冰玄老人,都是寒煞陰功的高手。他倆對敵互搏,我雖並未目睹,想來必然是各自施展寒煞陰功,拚死爭勝;結果在最後關頭,兩人內力將盡,收既不可,發亦無力,遂不約而同施展寒蟄神功,護守心靈一點;但又都想乘對方定蟄剎那,致敵死命,結果兩敗俱傷!是故非但無法自然回醒,若非瞭解寒禪寶卷的人物救應,過了兩個時辰,卻是非死不可了。所幸我已知道解救的方法,但也明白了長髮魯達的陰狠。

“原來他在交給我皮皮囊的時候,已經定下步驟,料得他和冰玄勝負難分之時,必然各盡全力施展寒煞;最後為獲一線生機,寒蟄神功也必須施出。他因已有預謀,認定我會按照預囑行事,所以才大膽地逼成兩敗俱傷的局面;至時我打開囊,自然會救他活命,而冰玄老人卻是死數。”

“老蕭福我一生謹慎,不怕白大俠笑我,生平只知感激老主人的恩惠。除了老主人和少主人兄妹之外,其他任憑是誰,也休想買到我這顆心。何況魯達還是老主人的冤家,他又是這樣狡詐狠毒,但我又不能不去救他。少主人叫我送消息給魯達的時候。曾告訴過我他和魯達的關係,我不能使少主人傷心,因此我存了個心機,先救冰玄老人,再救魯達,這樣在我覺得才對……”

半天沒開口的白秀山,冷冷地接上一句道:“這樣才對得住蕭珂,冰玄老人又足能敵擋魯達,更不懼老主人出事;誰也不得罪,不愧是總管的身份,做事面面顧到。”

老蕭福聞言瞟了白秀山一眼,嘴巴帶著似輕蔑又像是極其神秘的微笑,接著說道:“後來我就動手救治了他倆,暫時藏在我那三間石屋裡面。想不到老主人卻已服毒,竟然是夜身亡。我悲傷哀怨和恨怒之下,確曾起過要殺死楚零的念頭。

我總認為敬阜山莊是毀在他的身上,直到今天,這個想法仍然沒有改變。不過楚零已是瑾姑娘的夫婿,蕭福已無法可想了。”

白秀山心中存著一件至今不解的往事,聽蕭福說到這裡,正好藉此一明究竟,遂再次開口問道:“蕭福,就在你老主人自以為是服毒的當夜,你竟然無故失蹤,在呂梁山上說的那番話,自不實在。到底你和魯達及冰玄老人,從敬阜山莊到了個什麼地方?可否把實情說給我聽聽?”

白秀山的真正用意,是要追查出當日引他和涵齡到劉家墓地,虛耗了一夜的那個人是誰?

蕭福卻意會不到這些,聞言慨嘆一聲說道:“不瞞您說,我當夜根本就沒想到要走,正在苦思如何殺死楚零才好的辦法,不料暗中有人引我出莊,告訴我少主人臥睡在離敬阜山莊二十里地的‘小劉莊’長順子家中,要我帶著魯達快去。長順於是我看著他長大的,種的是蕭家的田,已經三代了,所以我什麼都沒帶,只領著兩個活死人……”

“活死人?蕭福,你這是指著魯達和冰玄老人說的?”

白秀山聽出了破綻,立即詢問,誰知道老蕭福並不回答他所問的話,只是面帶詭譎的對他笑了笑。白秀山心中一凜,想到了某種可能。暗忖蕭福竟然狡猾至此,不能不小心應付,隨時改變話題又問他道:“引你出莊的這個人是誰?”

“到今天我蕭福還矇在鼓裡呢!那人隱在暗處,說話聲音非常奇怪,話完就走,所以是誰至今成謎。”

白秀山聽出蕭福這句話不似虛假,不禁暗皺眉頭。老蕭福卻似又回憶起當年,半晌之後才吁嘆一聲接著說道:“誰知我領著魯達和冰玄老人向小劉莊趕去,行未十里,發現有人仰臥大路之上,近前看時,竟然就是少主人。他臥睡未醒,身下壓著一封信柬,上面說少主人服了奇藥,必須兩個時辰才醒,可到長順家休養。事已至此,我只好背起少主人到長順家去。

“那知怪事還有,長順子早已打掃乾淨了三間上房,在迎候著了!詢問之下,才知道有人在傍黑的時候,以我老蕭福的名義,通知了長順子夫婦倆,請他們趕快打掃出兩間乾淨房間來,說少主人就要和蕭福前來,因為少主人惹老莊主生了氣,在外面避兩天,再回莊去賠罪。最最叫人凜懼詫怪而使我至今想來還不安的是,那個到長順子家傳話的人,還說我要帶著兩個看上去非常怪異,但卻極為忠誠的僕從一道來,一個是黑髮披肩,一個是白髮白髯,要長順子別害怕……”

白秀山聽到此處,接口又問道:“這些事可是發生在你老主人出事的那天晚上?”

“就是那一夜,在三更過後不久。”

“哦!原來如此。”

白秀山激動的挺了挺腰和前胸,說出這句話來,他似乎是對當年的一切,都已恍然大悟。

蕭福一旁也已看出內情,不由地問道:“白大俠,您可是已經猜想出這個人是誰來了?”

白秀山點了點頭,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蕭福緊緊迫問道:“誰?這個人是誰?”

白秀山淡淡地說出了兩個字來:“楚零。”

“他,竟然是他!”蕭福實在覺得忒地突然,驚疑難言。

白秀山並不向他解釋,反而問道:“你要說的話說完了沒有?”

蕭福看看白秀山,他也不回答,卻仍然問道:“您說那個人是楚零,真令人不敢相信……”

白秀山截斷蕭福的話鋒說道:“沒人一定要你相信,要是你話說完了,我倒還有些話。”

蕭福眨了眨眼,笑著說道:“話雖沒有說完,先聽您的也行。”

白秀山聰智過人,此時非但已經悟解了當年種種怪事,並對蕭福暗中在某件事情上搗的鬼也已明瞭。此時他卻故作不解,向蕭福道:“你最好把沒說完的話快些說完,我急欲趕路。”

蕭福笑著說道:“您可是要多擔待些了,怕您三天五日還無法動身。”

白秀山冷哼一聲道:“蕭福!你要留下我白秀山!”

“蕭福早有聲明,從來不敢對老主人的知友失禮。”

“還有哪個要留我在這白石掌鎮?”

蕭福詭秘地一笑,並不回答。

商五洲一旁卻正色說道:“蕭總管,你可知道我蕭盟伯已經現身了?”

蕭福瞟了他一眼道:“老主人如今何在?”

“你還記得楚少俠和我雙乘馬車,途遇蕭珂和您的事嗎?那就是蕭盟伯吩咐楚少俠送我上路的。”

“商少俠,我只問你老主人現在哪裡?”

“臨安。”

“白大俠,商少俠說得對嗎?”

白秀山淡淡地說道:“我盟兄目下可能是在臨安。”

“白大俠的意思可是說,不能保證老主人一定是在臨安;也許目下在,但等我們到的時候……”

白秀山哼了一聲接口道:“白秀山沒有為你保證什麼的道理。”

蕭福卻冷冷地說:“蕭福卻有道理保證您師徒不能離開白石掌鎮!”

白秀山霍地站起,怒聲說道:“白秀山倒還不信,有誰能阻攔我師徒的行止!”說著走向門口,並轉對商五洲道:“五洲隨我身後,咱們見識見識紫帶幫有多狠!”

蕭福並不攔阻,卻冷冷地說道:“少主人早已經將紫帶幫消滅瓦解了,此地現在是敬阜山莊的分支,白大俠莫把敬阜山莊和紫帶幫混為一談!”

白秀山回顧了蕭福一眼,始料到蕭福所言不虛;奚瑞本是紫帶幫中的人物,如今看來,顯然是聽命於蕭福。難怪適才蕭福三言兩語,嚇得奚瑞變顏變色。他想到此處,含笑說道:“這更好了,白秀山昔日在敬阜山莊進出自如,此處既是敬阜山莊的分支,白某師徒自當依然……”

蕭福沒容白秀山的話說完,接口道:“話是不錯,只可惜敬阜山莊規矩變了,尤其是這白石掌鎮的分莊,兩位護莊的武師太難說話……”

白秀山哼了一聲道:“何妨請出那兩位難說話的朋友來見見?”

“白大俠當年都見過了。”

“什麼人?”

“長髮魯達和冰玄老人!”

白秀山暗自凜懼,蕭福施出最厲害的一招。

蕭福這時卻有心給白秀山個臺階兒下,笑著說道:“白大俠可願再坐片刻,蕭福還有事相商。”白秀山恨恨歸座,商五洲卻侍立恩師身後戒備。

蕭福似是得意至極,笑著說道:“冰玄和魯達,自昔日得廢生還,性格反常,暴躁至極;除對少主人不敢違逆外,任何人也休想能夠……”

白秀山冷諷地接口道:“他倆總不至於忘恩負義,對你反齒吧?”

蕭福只是淡笑不答,白秀山接著說道:“冰玄老人和魯達,本是死敵,雙雙施展‘寒蟄神功’而互中暗算偕死;豈料被你救治得活之後,竟然一變本來勢同水火絕難兩立的面目,成了患難相扶、生死相共的好友。蕭福,難怪你說他倆性格反常了。”

“不過白秀山卻有些懷疑的地方,小徒由楚零相伴,途遇蕭珂和你們的時候,他就發覺魯達及冰玄老人,遲鈍拙魯,靈智似已失,不類生人。蕭福,如今想來,當年救護他倆的時候,你必然做了手腳!武林中自有規戒,雖然並無約束和成章,但卻無人膽敢故犯。你趁人無法爭抗之時,救其活命而迷其本性為己所用,是犯江湖大忌。目下似乎無人能夠管束或質問你,不過除非你再也見不到我那盟兄,否則……”

蕭福卻正色接口道:“蕭福種種安排,都是為我那老恩主,任何事或任何人,也休想阻攔於我。至時蕭福自有陳訴,老恩主諒我,必不探究;否則蕭福雖死於老恩主面前,亦所心甘情願,這點白大俠勿須代我不安。”

白秀山雖恨蕭福種種偏見,但對他始終念念不忘老主人的忠心和誠意,卻是十分敬佩。此時他又乘機問道:“如此說來,你在冰玄老人和魯達身上,果然做了手腳?”

蕭福知道上了當,但他也夠狡猾,不否認也不承認;正好奚瑞帶著手下人攜來酒菜,蕭福立刻改變了話題。他堅請白秀山師徒上座,白秀山略加思索,也就豪爽的入了座;直到酒飯用罷,才又開始了勾心鬥角的談話。

蕭福命人撤去殘席,重換香茗,突然問道:“涵齡道長去太白谷何干?”

白秀山驀地一驚,卻面不改色地說道:“什麼?涵齡到太白谷去來著?”

蕭福一笑道:“您不知道?”

“沒有聽說。”

“道長他去太白谷,根本上就犯了錯誤,商少俠不是見過太白四位姑娘了嗎?她們和少主人是道義之交。”

蕭福本想話裡引話,要白秀山無意中說出點內情來,誰知道白秀山根本不開口;他無可奈何又接著問道:“白大俠您可能推測出來,事情我還是聽你說出來才知道,緣故用意和經過,我自然無法推測,這件事最好是問他自己。”白秀山話等於白說,不露絲毫口風。

蕭福卻冷冰冰地說道:“可惜道長他不肯說。”

蕭福輕描淡寫的這一句話,卻嚇了白秀山一跳,心中反覆不停地滾轉著一個意念,半晌,他試探著說道:“不會吧?道長一向無不可告人的事情,何況太白谷也不是什麼不可去的地方,他又何必隱瞞?”

“是呀!蕭福也覺得莫名其妙。”

“是誰問過道長來的?”

“先是他們盤問……”

白秀山再次受驚,接口問道:“盤問?你是說他被……”

蕭福不容白秀山的話說完,就接聲道:“後來我好不容易趕開魯達他們,自己向道長再三解釋,然後很誠懇地問他去太白谷的原因,他就是不開口。”

“蕭福,涵齡人呢?”

“白大俠別急,蕭福總不敢對老主人的朋友不敬,只是事情太不湊巧,道長來的時候,我恰好不在!魯達又突然發了性情。白大俠您應該知道,剛剛我也曾經說過,魯達和冰玄老人,除少主人外,誰的話都不聽。也許魯達認識道長,因此才發了兇性。所幸少主人曾告訴過他,不准他殺人,否則就……”

白秀山怎能再耐,焦急地說道:“涵齡道長受了傷?”

“我剛剛說過,白大俠您彆著急。他是受了點傷,不過很輕很輕,輕到說他並沒受傷也不為過。”

“廢話少說,他人在何處?”

“剛剛白大俠要走,我曾再三請留,就是為了道長的緣故,要請白大俠勸勸道長,不要自苦。”

“人在哪裡?”白秀山怒極。不由厲聲追問。

蕭福長嘆一聲,站起身形說道:“白大俠請隨我來。”說著他將迎門牆上一幅山水古畫挑起,露出來一個門戶,裡面黑沉沉地看不到盡頭,白秀山不由皺了皺眉,蕭福若無其事的說道:“按理說我應該請出道長來才對,不過道長這兩天氣性特別大。他是老主人的好友,動了火氣就大發雷霆。蕭福對他重了不敢,輕了不是;萬—不容我說話就動手,蕭福忍又不願,不忍又不行……”

白秀山冷笑一聲接口道:“你的話還有完嗎?大不了這裡面是刀山油鍋,白秀山並沒說過不敢進去,你羅嗦些什麼?”

蕭福也冷笑著說道:“誰不知道白大俠的名頭威望?如此恕我先行帶路了。不過裡面太暗,白大俠要當心留意些才好!”

商五洲此時對白秀山道:“恩師,弟子在這裡候著您?”

白秀山明白徒弟的用意,一明一暗可以接應自己。不過他如今已瞭解蕭福的心性,商五洲若是離開自己,危險太大,還不如師徒相從,便於就近照料,免去後顧之憂恍。遂正色雙關的說道:“五洲,你這大的年紀.怎地連是非好歹都分不出來?你涵齡盟伯及蕭大盟伯和師父我,數十年如一日,義共生死,肝膽不欺。既知涵齡盟伯被困,漫說蕭福口口聲聲仍以蕭大盟伯和我們的交情為重,不致下井投石或另懷惡念;就算今日的蕭福,已非當年敬阜山莊的蕭福,但你我師徒,寧落個身死這白石掌鎮,也斷不容許忘義背盟臨危苟安。不許多言,隨在為師身後!”

蕭福聞言並無絲毫愧色,反而隨著說道:“江湖上不是有‘薑越老越辣’的話嗎?商少俠在這方面,看來真不如白大俠經驗閱歷老辣了。白大俠是出了名的好學問,蕭福卻是無知欠學;但幼時相伴老主人讀書,記得好像是《論語》上面吧?有‘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這麼一句話,白大俠自然深明其理,願三思此言!”白秀山不禁暗中愧羞,看來老蕭福並不平常。

蕭福話罷已經俯身進了暗道,白秀山一拉商五洲,師徒二人緊隨蕭福身後,小心戒備著走了進去。適才由室內望之,畫後暗道似有無限長度,誰知卻僅有丈餘甬道;頂頭橫著一條左右皆通的甬道,幽深難見長度。

蕭福一言不發,前面行走;白秀山距他只有兩步,商五洲卻緊隨師父背後,左拐行未數步,已經聽到人聲。白秀山和涵齡一世相交,數十年來寸步不離,聞聲知人。可惜甬道傳音,無法確定是否涵齡的叫聲,只聽到那聲音喊道:“去叫蕭福這個老混蛋來,快!”

甬道傳音,其聲嗡嗡,白秀山突然急對商五洲道:“五洲快退!”

商五洲愣得一楞,蕭福卻已倏地失蹤。等白秀山師徒進身欲退之時,背後已無甬道和門戶,只見一堵高牆自身後緩緩推進近前。

白秀山怒聲道:“五洲火速前縱!”話尚未完,他已飄身向蕭福適才前行的地方縱去。直到頂頭,並無埋伏,也無阻攔,奇怪的是更無一個門戶。商五洲已經隨後追上,身後那堵活牆,仍然緩緩逼來。白秀山敲打左右牆壁,早知無法脫困,四壁皆系石牆。

設若身後活牆轉逼不休,遲早師徒二人必被活活擠死!誰知那道活動的石牆,到達和甬道盡頭約距一丈地方,自動停止,他師徒已被生困在這石屋之中。白秀山暗咬鋼牙,深悔自己浮躁輕進,自取其辱。

這時突然傳來蕭福的話聲道:“白大俠,請恕蕭福擅作主張留客之罪,但我絕無惡意,日後您自能明白。今已命人去請那涵齡道長,想來不日即能至此,您可還有什麼吩咐嗎?”

商五洲才待出言訓叱,白秀山立即擺手相攔,示意商五洲不要說話。片刻之後,蕭福聲音又起:“白大俠,您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白秀山再次示意商五洲,師徒二人壓低腳步,輕靈至極,毫無聲響地閃向石室一角,不言不動。商五洲此時已經知道師父的用意,非但靜待不動,並且將呼吸的聲音也壓制到極低。

壁間果然傳出那奚瑞的聲音:“莫非他師徒已經脫困……”

“蠢材!你少說話!”

蕭福訓叱奚瑞之後,又揚聲說道:“白大俠果然聰慧,或許您要休息片刻,蕭福不再煩擾您了。您需要什麼的時候,請叩石牆,自然有人照料。”

自此再無聲傳出,而白秀山師徒仍不言動。約隔頓飯光景,蕭福的聲音再次傳來道:“恕我再打擾您一次,您那輛馬車上的食物,不能久藏,是給您送來呢?還是任由蕭福處置呢?”

白秀山師徒鐵了心腸,就是不開口。聲音又歇,這回隔了足有半個更次的時間,才聽到有極低弱的聲音間歇傳來;白秀山悄悄脫下衣衫,原來他生怕衣衫帶風,有聲響傳出。他將“陰陽赤金扇”小心地掖在後腰,用手勢告誡商五洲萬勿出聲或走動,隨即提氣巧施“壁虎功”緩緩游上。

白秀山早已發覺蕭福話聲傳出的地方,此時斜著游上,他要窺查一下有否逃路。堅決不回蕭福問話的原因,是要叫蕭福錯認並未困住自己師徒,久之他必然心疑,前來探看,也許有機會脫困而出。可惜對手狡猾至極,石室安排和構造,也巧奪天工;白秀山遊行到壁間傳聲的所在時,暗中不禁吁嘆。

壁上有拳大的石眼數只,深約尺餘,但卻無一透穿,是故無法看到對方的舉動,而對方在隔牆挖置一洞,自彼處喊話,經由那些拳大的石眼傳出,聲音自能達到,如此看來,壁厚至少二尺。白秀山至此已知一時絕對無法脫困,隨即悄悄退回。至於他師徒是否逃出白石掌鎮,暫時留待後述。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48:28


第十七章 黃帝神刀

如今且說那“楊柳村”中,“杏花樓”酒家附設客棧內,歇息午睡的蕭珂及酒和尚胡旋風。

蕭珂已然沉睡,酒和尚卻被那柄“黃帝神刀”躁出一身汗來;想盡方法,就是無法使刀和鞘分離。要按昔日酒和尚的旋風脾氣,早就施展“金剛大力”手法,便生生把刀鞘捏成斷碎成粉了。只因如今刀是蕭珂所有,否則他真沒有什麼顧忌。

酒和尚怎樣也無法撤刀出鞘,不由恨聲自語道:“這勞什子的怪刀,什麼黃的(帝)白的,簡直是把混賬的物件,生起氣來看我不捏碎你這個可惡的玩意才怪!”

誰知那旁床上沉睡的蕭珂,卻“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酒和尚盯了他一眼,恨恨地說道:“笑啥?你怎麼還沒睡著?”

蕭珂忍不住又笑了起來,指著酒和尚說道:“這勞什子的鬼刀,難住你這個酒和尚了吧?”

“哼!你要捨得,我準有弄開它的辦法。”

“捨得捨得,任憑你怎麼辦,哪怕是毀了這個鞘子都成,只要能取出裡面那柄刀來就好。”

“酒朋友,這可是你說的?”

“當然。”

“那,那我可要捏碎這隻刀鞘啦?”

“隨便你。”

“好!”酒和尚好字說出,猛地提足真力,施出“金剛重手”功,五成力、六成力,他加到了九成力氣。怪道,這隻刀鞘不知何物所鑄,竟然動也不動!

酒和尚惱了,兩隻手,十成力,仍然如撼山嶽!

他頹然長嘆一聲,搖了搖頭,蕭珂翻身臉轉對著石牆,也嘆息了一聲,兩個人都沒開口,室內悄靜無聲。

半晌之後,還是蕭珂說道:“酒和尚,我真要睡了,現在離天亮還早得很呢!莫灰心,慢慢地參詳,或能偶然觸動靈機。”

“酒朋友,你說的對,靈機要靠思索,思索必先養足精神。

剛過晌午,和尚先睡上一覺再說。”

說著他把黃帝神刀放在枕下,轉身夢見周公了。

兩人一覺醒來,已近掌燈時候,酒和尚向枕下一伸,只嚇得全身一顫,冷汗滴流,半天說不出話來——睡前明明放在枕下的黃帝神刀,如今卻已不翼而飛了!

蕭珂似是已經覺出不對,出聲問道:“酒和尚什麼事?”

“刀,刀,那柄黃帝……”

蕭珂冷冷地說道:“怎麼,丟啦?”

“可不,睡前我記得放在枕……”

蕭珂皺眉淡笑又道:“丟就丟了吧,反正天下沒人能打開它!”

“這怎可以,和尚寧死也要……”

蕭珂擺手攔住了他的話鋒道:“酒和尚別在意,我早已料到它會丟的。”

“什麼?你早已料到會丟?”

蕭珂點著頭,酒和尚越發著急地說道“酒朋友,也許你忘記了,青天白日,屋裡就只有你我兩個人,是誰有這麼大的膽量,這麼好的功夫……”

酒和尚一邊說著一邊注意門戶,仍然像睡前一樣,是由裡面扣死的,窗戶也不似有人動過,他不由停下話鋒,皺眉想了半晌。蕭珂接口說道:“別管那柄刀了,咱們到前面樓上泡壺茶喝吧!”

酒和尚試探地說道:“不管刀啦?咱們先喝茶?酒朋友,明天一大早你要是再問我索還神刀,我拿什麼玩意兒給你?”

“我哪會如此不通情理,走!喝茶去。”

酒和尚無可奈何,只好打開室門,和蕭珂走出。將到前面杏花樓的時候,蕭珂突然近前悄聲說道:“快!咱們往回走,你奔窗後,我攔前門。”酒和尚恍然大悟,立即返身疾步趕回。

蕭珂腳下無聲,突然拉開所居室門,立於正中!屋中果然有人,乍睹蕭珂迎門而立,慌不迭地掀起後窗要逃;窗外陡地伸出一隻大手,擒拿住了這人的手腕!隨著酒和尚自窗中鑽了進來,蕭珂已回身扣上了室門,酒和尚這才鬆了手,仔細打量這個偷兒:二十一、二的年紀,白淨面皮,模樣兒不似偷兒;但他手中卻正捧著那柄已經震動武林的黃帝神刀!

蕭珂並不開口,酒和尚冷笑著問道:“朋友貴姓?”

“邢,邢若愚。”

“邢朋友好高妙的手法?”

“偷刀的不是我。”

酒和尚笑了,接著問道:“那你來幹什麼?刀又怎地在你手中?”

邢若愚說出了一句驚人的話來,他說道:“我是還刀下書來的!”

酒和尚聞言一愣,蕭珂已接口問道:“是‘攝魂鈐’百草和尚叫你下書來的?”

“不錯。”

“邢朋友也是百草和尚的徒弟?”

“不是。”

蕭珂一笑道:“那你一定是‘天絲老漁’呼延齡的門下了?”

“蕭莊主說的對,在下人稱‘神釣’。”

蕭珂突然面色一正說道:“若非‘神釣’,怎能自樑上垂絲竊物?今日蕭珂已非往昔,否則你早死多時了,書信交給胡將軍好了!”

邢若愚一面自袖中取出書信,一面問道:“莫非蕭莊主您能睜目視物?”

蕭珂冷哼一聲說道:“呼延齡和百草和尚,說來算不得人物;自己不敢前來,卻支使門下弟子,教個三招兩式的小巧之技,就讓他們跑來送死!邢若愚,今天你很夠幸運,在你由屋頂垂絲竊刀的時候,我正想起一位知己友人的勸告,因此放你逃去。我雖然看不見事物,但武林中能用銀絲釣物高於,只有天絲老漁和他的門下。從輕身功夫上,我斷定絕非老漁人,是故不屑動手。神刀你雖竊走,老漁及百草和尚自命博通,最後一定當它是件贗品,必然仍將原物送回。一者顯神技,再者故示大方;並可留下約斗的書柬,羞辱我一番,這些早已在我算中!”

說到這裡,蕭珂轉對已經展函閱畢的酒和尚說道:“酒和尚,對方約咱們何時何地一會?”

“今夜三更,楊柳村外右三里的枯木堆見。他們在信上責問你,八月十五神刀大會,怎不下柬相請?”

蕭珂笑了笑,轉向邢若愚道:“回去告訴百草和尚及你那師父說,蕭珂準時準地赴會,並望那百草和尚,仔細搜搜他那寶貝徒弟身上,自有發現,你去吧!”

說著蕭珂似欲送客,右手剛剛作勢欲起,酒和尚不忍這個年輕人慘遭莫名的暗算而終身殘傷,立即說道:“邢朋友,刀交給我吧!”說著快步迎上,恰好擋在蕭珂和邢若愚的身前。

蕭珂焉有不明白的道理,笑了笑,閃向一旁。

邢若愚險乎把一身功力,斷送在那眨眼的當兒而不知。酒和尚送走他之後,扣上門才轉對蕭珂說道:“我要問你這酒朋友了!”

蕭珂一笑道:“酒和尚,咱們這次真地去喝茶吧!有話回頭說。”

“不,說清楚再去。”酒和尚意志堅決,非先說完了話不可。蕭珂一邊點著頭,一邊含笑說道:“依你依你,說吧!酒和尚。”

“你不該對邢若愚闇下毒手。”

酒和尚正色罰問蕭珂,蕭珂嘴唇一牽說道:“他不是好好地走了嗎?”

“我要不是一步插在當中……”

蕭珂笑了,截斷酒和尚的話鋒道:“當你發覺刀丟了的時候。不是焦急的想找這偷刀人拚命嗎?如今人送上門來,你卻又發起慈悲來了。”

酒和尚長吁一聲說道:“這人年紀很輕,英俊得很,膽量夠大……”

蕭珂聞言突然長笑,酒和尚不由停下話來。蕭珂笑罷說道:“原來酒和尚起了愛才之意,這就難怪了。要是你真看中了這個孩子,簡單得很,收他做個徒弟就是。”

酒和尚瞟了他一眼說道:“漫說我無此心,就是有,他也另有師父。”

蕭珂冷冷地說道:“就快沒有了!”

“酒朋友,今夜三更你又要殺人?”

蕭珂冷笑一聲,忿然說道:“是人來找我,不是我去惹人。”

酒和尚眉頭一皺,轉變話題說道:“咱先不談這個,今夜三更之約怎麼辦?”

“自然準時赴約。”

“那我太不上算了。”

蕭珂莫名其妙和尚言下何指,皺眉問道:“酒和尚別打啞謎。”

酒和尚故作焦急地說道:“酒朋友別不講理,我什麼時候打啞謎來著?”

“你有啥不上算的?”

“這不是很明顯嗎?咱們曾經打賭,到天亮為止;在這當中,我可以挖空心思去捉摸神刀開啟的方法。因此大白天我才沉睡養神,就準備著拚一整宿的工夫,對付這柄刀啦!如今……”

蕭珂沒等他說完,笑著接口道:“這太簡單了,延長一天一夜就是。”

酒和尚正色說道:“酒朋友,你的意思可是說,把咱們已經決定好的時間,延長它一日一夜,到後天清早為止?”

“不錯,正是此意。”

酒和尚忽問一句說:“其餘所約各節並不變動?”

“毋須變動。”

酒和尚再叮上一句道:“說了就算,可不能反悔!”

“酒和尚你太小瞧我了,蕭珂向來言必守信。”

酒和尚笑著說道:“酒朋友別怪我,這個機會對我實在太難得了,如今既經決定,和尚願意向你道歉賠罪。對了,酒朋友,你推測一下,在這頗為短暫的時間之內,和尚能不能巧得奇緣,把這柄‘黃帝神刀’打開呢?”

蕭珂沉思半晌,搖頭說道:“這很難說,也許能,也許不能。”

酒和尚說道:“你怎說這種模稜兩可的話?”

蕭珂也正色回答說道:“並非模稜兩可,實在說來,此事難下斷語。不過以我所遭遇的困難判斷,若無奇蹟,似乎很難辦到。”

酒和尚果斷地說道:“我自信能夠辦到。”

蕭珂一笑並沒話說,酒和尚也悶聲不響,似乎有些羞惱。

誰知他暗中盯了蕭珂一眼,臉上露著得意的笑容。

又悶了剎那,酒和尚故意用賭氣的聲調說道:“你笑,你不服氣我能打開神刀,你敢和我打賭?”

蕭珂搖頭不答,酒和尚再逼問一句道:“你不敢和我打賭,可是認為我可能打開神刀?”

蕭珂錯當酒和尚羞惱性發,不願他太覺難堪,有心使他落階;故意先想了一下,才鄭重地說道:“世無絕對不能的事情,志恆尚可移山!測得玄機,解破神刀之秘,自然是極可能的事情。”

“酒朋友,我的意思並非說可能,而是說一定能。”

蕭珂心頭一驚,他從酒和尚的聲調之中,似乎已經聽出那種堅毅不拔的決然心志,他直覺酒和尚必能成功!因此他不由地接口說了一句:“志堅可奪日月魄,心靈自解萬古秘!”

酒和尚接上一句道:“你是說我一定能了?”

蕭珂點點頭道:“不知何故,如今我深信你能辦到。”

酒和尚霍地大笑道:“如此今夜三更,你不能殺人!”

蕭珂至此才恍然大悟,剛要開口,酒和尚已經正色說道:“酒朋友,你莫忘記那句‘神鬼共見,蕭珂誓守此約’的話,我既一定能夠打開神刀,你若在限時之內殺了人,至時神刀開啟,內中隱藏的秘技絕藝自然不能習練,豈非是自毀誓約信言?”

蕭珂皺眉說道:“不過神刀如今還沒打開呀?”

酒和尚冷冷地說道:“你適才點頭承認過,限時之內,我必然能夠打開神刀,你自己所深信的事情,又怎能任意懷疑?”

蕭珂沒話可答,略加沉思說道:“就算這樣,大不了我不學神刀之中所……”

他話尚未完,酒和尚冷笑道:“你所說的那句‘誓守此約’四字,是為了我說‘你若能答應我從今以後,不再殺人,咱們倆個人練!’的話而發,若你不練神刀之中暗藏的絕技,就是自毀信誓,和你因殺人而不能習練絕技,並無不同。”

蕭珂這次笑了,笑罷說道:“你翻來覆去的爭辯不休,就是為了不讓我殺人?”

酒和尚搖頭說道:“不,為了不讓你自毀信誓。”

蕭珂打個哈哈道:“看來神刀之中所藏的絕技,我是非練不可了。”

酒和尚正經地接口道:“我看也只好這樣了,所以說‘君子不輕諾’。”

蕭珂笑著接上一句道:“君子可欺以其方。我後悔時間又延長了一晝夜,否則百草和尚今宵必死無疑,酒和尚,我懷疑……”

這句話說得蕭珂大笑起來,酒和尚也笑著打斷蕭珂話鋒道:“酒朋友要硬把‘和尚和和尚’聯宗,也只好隨你。”

酒和尚也哈哈不絕。半晌之後,蕭珂才道:“事既談妥,咱們到前樓上喝幾杯吧?”酒和尚連聲說好,把神刀掖在腰帶之上,拿起酒葫蘆,直奔前樓。

此時已過初更,杏花樓上熱鬧異常,猜拳行令之聲,遠遠可聞。酒和尚在前,蕭珂隨後,登上樓階。他倆剛剛踏上杏花樓頭,一位酒醉的客人適巧下樓;酒後腿軟,這人竟然一步邁空,眼看著非摔下樓去不可!

酒和尚倏地伸手,一把抓住了這人的肩膀,硬把他下墜的身體帶了回來。這時另一位酒客已經趕到,大概他們是一道的朋友,因此替這酒醉的客人道了謝,扶著那人下樓去了。

酒和尚搖搖頭,才和蕭珂大踏步地走到靠窗的空座。白天發生的事情,早已轟傳開來,適才酒和尚救人,更是酒客們目睹,不由齊集目光,看著他倆。

一時喧譁噪雜之聲頓止,蕭珂入座之後笑道:“胡旋風八面威風。”

酒和尚皺眉說道:“酒朋友怎地把我比成了‘鎮山虎’?”

蕭珂接著說道:“酒和尚一念慈悲。”

酒和尚笑著問蕭珂道:“莫不成任那客人摔下樓去?”

蕭珂點頭道:“似無不可。”

酒和尚怒聲道:“豈有此理!”

蕭珂冷冷地接上一句說:“天下事越是豈有此理的,才越發有其道理。”

酒和尚也冷冷地回上一句說:“何不舉個豈有此理而有其道理的例子聽聽?”

蕭珂一笑道:“咱們先要酒菜,莫使堂倌久候。”

酒和尚翻了翻眼皮,對站在一旁的堂倌說道:“揀好吃的酒菜,要四冷四熱,越快越好!陳年花雕十斤,我這酒葫蘆也要裝滿,酒菜一塊兒上。”

堂倌應聲而退,酒和尚接著問蕭珂道:“酒朋友,如今可以舉個例子了吧?”

蕭珂哈哈地說道:“酒和尚性子真急,例子現成:邢若愚竊去神刀,又送了回來,這就是‘豈有此理’的事。”

“不錯,但是我要聽聽這其中的道理。”

“道理極簡單,記得我也曾經說過,他們錯當刀是假的,故而做出竊刀送刀豈有此理的事來。”

“酒朋友,此話欠通,仍然沒說出這內中的道理來。百草和尚錯當刀是贗品,丟掉就是,何必送它回來?”

蕭珂正色說道:“酒和尚,你性格直爽,自然想不到這許多,百草和尚豈肯為一柄假刀,惹天下梟雄們的覬覦注目?”

酒和尚點頭道:“這麼說來還差不多。不過和我在樓梯口上,扶那酒醉客人一把的事,卻大不相同。”

蕭珂冷笑道:“比百草和尚拿著真刀當假刀還可憐。”

酒和尚聞言真有點惱了,不由地揚聲說道:“這真豈有此理至極,連和尚救人竟也會……”

蕭珂不容他說完,接口淡淡地問道:“酒和尚莫急,先摸摸你腰上的神刀再說!”

酒和尚聞言大驚,手摸處神刀已失,面色陡變,怒衝衝霍地站起。蕭珂擺手攔住了他,笑嘻嘻地說道:“我說任那假醉的酒客摔下去似無不可,沒說錯吧?”

酒和尚羞怒至極,氣虎虎地說道:“鼠輩竟敢,諒他尚未去遠……”

蕭珂冷冷地接下去說:“不錯,南北東西大約走才十里。”

酒和尚頹然長嘆一聲,悶悶坐下。蕭珂出言雖含譏諷之意,但事實確也如此,東西南北你由哪方去追呢?此時堂倌恰將酒菜送上,酒和尚卻已無心食用,暗中思忖著如何找到那佯醉的竊刀人。蕭珂一旁說道:“酒和尚何不暫將心事放下,先打打酒蟲再說?至於那柄神刀,我倒覺得它丟得恰是時候。”

酒和尚盯了他一眼,本欲發作,轉念覺得自己一個有眼睛的人,反而不如沒眼睛的料事如見,遂忍住了要說的話。

蕭珂這才一笑說道:“酒朋友,你放心吧!蕭珂怎能容許匹夫在咱們面前弄鬼,那柄神刀我已在他得手之後又取回來了。”說著,他手往長衫裡面一伸,誰知卻半天沒有拿出來。

酒和尚聞言自是又羞又喜,目睹斯情,不由說道:“莫非‘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又適逢‘獵人設網’?”

蕭珂哼了一聲道:“酒和尚,咱們碰上了高手!”

酒和尚已知蕭珂所指,皺眉問道:“莫非是扶那佯醉酒客下樓而去的人?”

“不錯,但是蕭珂卻不認敗。”

酒和尚悄聲道:“想想看這人是個什麼來頭?”

蕭珂搖頭說道:“這就是沒眼睛吃虧的地方,我只知道這人和佯醉的那個並非一路,至於是何來頭,就不明白了。”

酒和尚疑信參半,不由問道:“怎能斷定並非一路?”

蕭珂緩緩說道:“佯醉之人,在你伸手抓扶他的時候竊去神刀,這時另外那個酒客也已趕到;我自佯醉之人袖中,又將神刀取回,然後扶著樓梯扶手;直到他倆下樓,自認並無一人近我身前,結果神刀竟……”

酒和尚急忙接口道;“這只是說明另外那人的功力極高,身手不凡,但仍無法證明他和佯醉的那個匹夫不是一路呀?”

蕭珂淡淡地說道:“這已足證明兩人並非一路了,否則那身手極高的一個,又何必讓先前這人佯醉對你下手呢?”

酒和尚沉思片刻,點頭說道:“如今我承認酒朋友你的看法對,要是他倆一路,上來那身手高超的一個就先動手了,那洋咱們也許至今尚未發覺神刀被竊呢!”蕭珂也點頭回答,表示酒和尚到底想通了此事。

沉默半晌之後,蕭珂爽朗地說道:“酒和尚,不用去想它了,咱們還是飽飲一頓吧!別忘了今宵三更,和百草和尚及天絲老漁,還有一場搏鬥呢!”

酒和尚長嘆一聲,抓過面前那壺美酒,仰頸而幹。蕭珂雖說不再提起丟刀之事,但又怎能忘懷?他倒並非為了失刀而憤恨,而是在苦思是誰有這麼高的功力和膽量。

他倆要的酒菜,是一起送上來的;四冷四熱整齊擺在桌上,十斤美酒也分十壺擺在一旁,剎那酒壺盡空。酒和尚這才想起,自己的酒葫蘆要堂倌裝酒,還沒送來,不由瞟了櫃檯旁邊那個堂倌一眼。誰知堂倌竟然做個手勢,請他過去;並且指指蕭珂,然後又擺了擺手。

酒和尚暗忖奇怪,立刻站了起來。蕭珂問他幹嘛,堂倌滿臉焦急,又對他擺手;他遂藉口說道:“酒喝得太急,要方便一趟。”說著邁步,走到那堂倌面前;尚未開口,那堂倌卻從櫃檯裡面,取出來個尺長小包裹,悄聲說道:“剛剛有位公子,要小的把這包兒送給師父您,一再囑咐別教那位眼睛不好的少爺知道,並請您就打開。”

酒和尚緊皺眉頭,打開包裹,面上陡現驚喜神色;瞟了遠處獨坐著的蕭珂一眼,從包中拿出一張素箋,匆匆看完,神色越發欣慰。將素箋摺好放妥,包裹放置肥大僧袍袖中,囑咐堂倌再送五斤美酒;討來酒葫蘆,大踏步地回到座上。他越想心裡越覺高興,笑對蕭珂說道:“今宵怪事迭出,增人酒興。我又要了五斤好酒,乾脆咱們喝到接近三更,去赴百草和尚之約如何?”

蕭珂聞言心頭一震,挺了挺身體說道:“酒和尚。你遇上了什麼高興的事?”

酒和尚裝作不解道:“高興的事?真虧酒朋友你想得出來。”

蕭珂正色說道:“酒和尚,我雖不能視物,但卻善以聞聲。

你辭句之中,含著極端興奮的聲調,表示你遇上了開心的事。

別瞞我,我拿你當作知己良友,什麼……”

酒和尚暗中佩服蕭珂不止,立刻接話道:“高興的事果然有,酒朋友你不妨先猜猜看。”

蕭珂笑著說:“可是那‘黃帝神刀’有了消息?”

酒和尚暗中點頭,自忖蕭珂確是聰慧,隨即自袍袖中取出包裹,遞了過去,並低聲地囑咐道:“酒朋友試拔一下此刀看看。”

蕭珂聞言全身一顫,果然由包裹中抓起神刀,輕按卡簧,緩緩抽刀。那始終無法離鞘的神刀,竟然隨手出鞘寸餘!蕭柯霍地將刀歸鞘,冷笑著問道:“酒和尚,我那義弟呢?”

酒和尚聞言不只暗贊蕭珂思路之快,對這取刀還刀代為解破神刀奧秘的楚零,更是欽佩萬分。留給自己的那張素箋上,楚零曾經寫明,蕭珂必然有此一問,如今果然不出他的預料。遂照素箋所囑說道:“酒朋友,這遭你可料錯事了,送還神刀的這人,我並沒有會到;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尚且……”

蕭珂斷然說道:“除了我義弟楚零之外,絕無他人!”

“和尚願意聽這個道理。”

“除他之外,無人能從我身畔竊去神刀;除他之外,怕也無人能夠解破神刀之秘;除他之外……”

酒和尚有心相駁道:“天下之大,奇人之多,你這第一個‘除他之外’,我看未必,因之第二第三個‘除他之外’也有問題。”

蕭珂正色道:“酒和尚莫攔截我的話鋒,我這第三個‘除他之外’是說,除他之外,解破神刀之秘後,此刀就不會物歸原主了。”

酒和尚這才接口緩緩說道:“只有這一條,還有點道理。

不過奇怪呀!令義弟人既在此,為何不乾脆出來大家見個面兒,竟……”

蕭珂嘆息一聲道:“此事說來話長,內情容我到敬阜山莊之時再說吧!”

酒和尚似是自語般喃喃說道:“這人似神龍一般,令和尚我深感弗如。”

蕭珂竟也感慨地接口道:“蕭珂一生從來沒服過人,說句真心話,我對他的胸襟氣量和過人的聰慧及卓絕的武功,實在心服。”

酒和尚暗中點頭,深慶對面這個為武林側目、身懷無敵功力、一向嗜殺的人,已然逐漸改了性情。酒又送到,兩人開懷暢飲。直到酒客散盡之時,酒和尚約計已近三更,遂提起葫蘆,放好神刀,要了四隻雞腿,和蕭珂走下杏花樓。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49:23


第十八章 草木魚龍

正三更,他倆已到百草和尚所約之處;對手尚未現身,遂找了個乾淨的地方,席地而坐,有酒有肉又吃喝起來。

蕭珂捧起酒葫蘆,咕嚕喝了一口,抹抹嘴說道:“酒和尚,你對‘攝魂鈴’知道多少?”

酒和尚冷哼了一聲道:“酒朋友的意思我懂,按說此人百死有餘;但我卻不願親眼再看你殺人,所以今宵只好便宜了他。”

“酒和尚,我不殺他就是。”蕭珂說著哈哈地笑了起來。酒和尚已知他的用意,也不點破。蕭珂捧著葫蘆又喝了一口道:“天絲老漁竟為神刀和百草和尚勾結,實在是不智。”

酒和尚接過葫蘆來說道:“如此呼延齡師徒,望你手下留情之後,再留些見面之情;使這老漁深知厲害已足,切莫殘傷他的肢體。”

和尚喝了一口酒,蕭珂聽他酒下嚥喉之後才說道:“喂!酒和尚,我剛剛想起一事,今宵咱們兩個怕要上個大當。說不定就會埋骨荒郊,死在此地!”

酒和尚已自楚零那張素箋之上,瞭然百草和尚的陰謀;此時聽蕭珂之言,故作不解,並迫問道:“酒朋友別嚇唬人,就憑那和尚和漁夫,大概還要不了咱倆的命去,我都不怕你怕些什麼?”

蕭珂笑著說道:“因為神刀失而復得,得而復失。失而復回,弄得我神智失聰。如今已過三更,不見賊和尚的人來,使我突然想到一事,憑百草和尚的攝魂鈴、天絲老漁的幾式竿法,他倆怎敢向你我明白約鬥?”

酒和尚故意聞言領悟,霍地站起道:“若不是酒朋友提及,我真沒想到這些。天下哪有自己明知絕非敵手,反而約會對方一搏的道理,內中果然有詐。”

蕭珂緩緩站起道:“酒和尚,三更早過了吧?”

“早過多時了。”

“咱們赴約來了,不見主人之面,三更已過,是要再等下去呢?還是咱們走咱們的,不再等了呢?”

酒和尚似有所悟般說道:“酒朋友,莫非對方假言約鬥,穩住咱們,教咱們傻等,他們卻已遠走高飛,逃之夭夭?”

蕭珂皺眉道:“看來事情好像沒有這麼簡單,只要多留些心,隨機應變,諒無大錯。如今既然時過三更,咱們不再等了,立刻回店。”

酒和尚一面說好,一面背起酒葫蘆,和蕭珂走下。豈料行未多遠,突然前面傳來“叮噹”鈴聲。

蕭珂霍然止步,悄對酒和尚道:“咱們又料錯啦!‘攝魂鈴’已在前面等候。”

酒和尚冷笑著卻揚聲說道:“百草和尚善於鬧鬼,酒朋友當心暗算。”

蕭珂聲音更低說道:“攝魂鈴一身無物不毒,酒和尚要仔細才好。”

酒和尚心有成竹,故意大聲道:“酒朋友,咱們各找目標,和尚對付和尚如何?”

蕭珂不知酒和尚已受楚零指點,再次悄聲問道:“酒和尚,你能成?”

酒和尚笑道:“你放心,和尚治和尚是有十成把握。”

“好!如此咱們快些走。”

他倆把臂而行,鈴聲也越傳越近,越來越響。轉過一條極短的曲徑,恰是畝餘大的一片廣場;場中間,面對曲徑平坐著兩個人,正是天絲老漁和百草和尚。

天絲老漁和百草和尚間隔三尺。那呼延齡手握天絲漁竿,屈膝俯首似在瞌睡;百草和尚雙目緊閉左右雙手分持著一對攝魂鈴,互碰出聲,叮哨不絕。身前二尺地方,有一三足小鼎,濃煙嫋嫋飛昇。微風自百草和尚身後輕吹,是故鼎內濃煙被風吹動,出鼎之後,順風飄向那條極短的曲徑。

酒和尚與蕭珂停在離百草和尚三丈的地方,鼎內煙香,在丈餘之外已飛散無蹤。蕭珂悄問酒和尚道:“怎不近前?”

酒和尚低聲答道:“百草和尚弄鬼,他面前有一小鼎,鼎內香菸可能有詐。酒朋友閉住氣,我先把這邪玩意毀掉。”說著他捧起葫蘆,仰頸喝了一大口酒,然後雙手合十,大踏步走向百草和尚,相距七尺站住。

百草和尚緩緩抬頭,並停敲雙鈴開口說道:“莫非師兄也參與此事?”

酒和尚身形微躬,驀地張口,一股酒箭直射鼎中;剎時鼎內香滅,煙氳自息,百草和尚大怒道:“師兄竟敢滅我法火!”

酒和尚含笑不答。百草和尚左手鈴交於右手,陡翻左腕,微甩微抖,一朵火花,投進身前鼎中。酒和尚再次張口,一道酒泉傾注火花之上。火花入酒,驀地轟聲作響,立即點燃。

酒和尚更不怠慢,大口再張,餘酒電射而出,途經火上,酒柱化成一道火龍,羽飛張舞,撲向百草和尚。

百草和尚再也無法不動,左手一按,全身飛起,後縱兩丈;酒和尚卻趁此時機上前,一腳將小鼎踢出數丈。一旁的天絲老漁呼延齡,本來可以幫百草和尚的忙,誰知他卻自顧自的退到一邊,此舉出人意外。

酒和尚這時冷笑著對百草和尚道:“你這佛門敗類,我懶得和你多說。有多少下流的玩意,無妨全部施出,酒和尚來者不拒。”

百草和尚成名多年,他那一身僧衣之上,滿掛著三百六十枚攝魂鈴,是武林中最歹毒的暗器,軟硬輕功亦不輸酒和尚。今宵因有蕭珂在場,百草和尚自知難敵,故而安排了不少陰謀;鼎內濃煙,為苗疆“迷心草”所煉,任何人若不事先服下預防解藥,嗅之則昏;雖是一等一的內功高手,亦難逃脫。沒想到上來就被酒和尚識破,早已恨毒至極。此次和天絲老漁呼延齡相結,純為利害得失;事前兩人曾經說好,彼此扶持劫奪黃帝神刀,有利共得。誰知天絲老漁在緊要關頭竟不出手,百草和尚已起了惡毒的心腸。

他等酒和尚話畢,才接口說道:“酒僧,你為何一言不發就暴下毒手?”

“百草和尚,你比我明白多多。聽我良言,立即退下,否則你要後悔莫及了!”

百草和尚冷笑一聲道:“酒僧,相約赴會,未必一定成仇;況我曾有打算,已決心不與蕭莊主為敵。你今一言不問,毀我……”

蕭珂本來站立遠處,不知何時已然到了酒和尚的背後,聽百草和尚說到此處,竟然接口道:“何不先說說你那打算?”

百草和尚道:“蕭莊主必須保證中途無人多話才行。”

蕭珂笑道:“我的朋友我自負責,不過你能做呼延齡的主嗎?”

呼延齡此時笑著說道:“呼延齡向不虛言,這次率領門下弟子至此,是為了神刀而來。百草和尚是什麼人物,不必老漁多說。憑老漁在武林中的名聲,怎會和他這種淫惡的東西結成朋友?淫僧自不量力,老漁樂得看個笑話。日間老漁弟子,已將神刀竊出,我有心一試淫僧的見識,將神刀交他過目。誰知淫僧井底之蛙,竟然拿著神刀當成贗品。老漁有自知之明,深知無法開啟此刀,並因素慕蕭莊主盛名,才將計就計,命門下送還神刀。百草和尚暗起毒謀,自認必可成功,他才順託小徒代送約束。如今呼延齡話已說明,奪刀已無興致,約鬥又非主人;容我站在一旁,看一場罕見高手的對搏手法,於願已足。”

蕭珂聞言點首為禮道;“老英雄之言,足證心地光明,恕我暫時怠慢之罪,容蕭珂對付了這萬惡的淫僧再與老英雄暢談。”

說到此處,蕭珂冷凜地一笑,轉對百草和尚道:“說吧!最好快點!”

百草和尚做夢也想不到事臨危急之時,天絲老漁呼延齡才露出了真正面目;更恨自己神刀已經到手,反而不識真假,平白又送了回去。但他老奸巨猾,表面上聲色不動,暗中已在打算報復的策略。他故作沉著地說道:“不管我和尚是善是惡,天絲老漁是友是敵,這些都已不關緊要了,如今我們要說的是神刀之謎。”

酒和尚接口說道:“百草和尚,神刀真假你都看不出來,還大言不慚說什麼神刀之謎?我勸你莫再施弄狡猾!”

百草和尚不理酒和尚的譏諷之言,仍對蕭珂說道:“百草有一知友,能解那神刀之謎……”

蕭珂冷冷地截斷他的話鋒道:“不勞費心,還有別的話嗎?”

百草和尚已知蕭珂即將不利自己,皺眉說:“蕭莊主不信我的話?”

蕭珂冷笑道:“神刀何來秘密?”

百草和尚揚聲道:“那柄刀無人能夠開啟,這總不假吧?”

蕭珂驀地震天大笑道:“和尚,你聽哪個說的?”

百草和尚聞言一楞,隨即說道:“適才天絲老漁曾說……”

酒和尚不容他說完,接口道:“不錯,刀是真的,不能開啟卻未盡然。”

百草和尚此時藉敘對答,已將全身暗器預備妥當;聞言也冷笑了幾聲,殘眉一揚對酒和尚道:“酒僧,你可也是出家人?”

酒和尚怎能不知他的用意,笑著說道:“出家人不打誑語,酒和尚無言不實。可是你這個佛門敗類,口口聲聲質問酒僧,卻還不配!”

“酒僧,你能證明所說無誑,百草任你處治!”

“百草和尚,我要提醒你一句,出家人不打誑語。”

“自然,只要你酒僧能夠證明神刀可以開啟,百草和尚自願捨身。不過你若不能開啟神刀之時,應當怎樣?”

酒和尚一聲長笑道:“我若能使神刀出鞘,也不要你的性命,斬斷你的四肢,放爾逃生。設若不能抽刀出鞘,殺剮任你!”

百草和尚點頭說道:“就這麼辦,請!”

酒和尚驀地取出神刀,百草和尚卻又開口說話:“酒僧,我怎能判斷你這柄刀的真假?”

他這一問還真問住了酒和尚。蕭珂一旁卻接口道:“百草和尚,真刀假刀你可知道內中不同之處?”

百草和尚想了想說道:“這柄‘黃帝神刀’已有數百年未曾出現,說實在話,百草和尚還真的不知道應該是個什麼樣子呢!”

天絲老漁一旁冷冷地說道:“這可就難了,這柄刀的樣子,根本就沒人見過;真假向來只憑傳說的幾種奇蹟來斷定,誰又真知道對否。”

蕭珂點頭道:“事情果如呼延大俠之言,看來真假必有爭執。”

酒和尚說道:“咱們何不先將所知傳言說出,然後再看刀的真假。”

天絲老漁點頭說道:“刀長六寸,形如彎月,色呈金黃……”

百草和尚擺手道:“不對不對,我聽傳言說是刀長六寸,形如蟄龍;色為紫中帶金,厚五分、寬二寸,刀身有……”

“禿驢!你說的也不對!”此言一出,除蕭珂外,眾人無不震驚。因為這聲音是從二、三十丈外,那一堆堆枯木之中所發,聽來卻極清楚,此人功力高得怕人。

蕭珂卻冷哼一聲道:“蕭珂願意聽聽你對神刀的卓見!”

暗中藏在枯木堆裡的這人說道:“神刀帶鞘長為七寸七分七,取天七地七人七三才永恆之意。刀長五寸五分,色為純金……”這人話聲未罷,東方遠處暗影之中,有人嗤笑一聲!說話這人話聲頓止,揚聲喝道:“什麼人發笑?說出道理來!”

東方傳來春雷般的話聲道:“閣下所說神刀諸節都對,只是那‘刀長五寸五分’不知你可否講解一下聽聽,五寸代表何物,五分……”

枯木堆中那人此時已接口問道:“尊駕可是崆峒山的木道長?”

東方那人大笑著說道:“正是貧道,施主莫不是東海神龍?”

枯木堆中這人接聲道:“是我,道長對神刀有意?”

東方那人回答道:“施主想來也並非無心吧?”

隨即聽到兩人哈哈大笑。半晌之後在木堆中這人,突又揚聲問東方暗處隱藏的那人道:“此地除蕭珂外,餘皆廢料,道長可願一半一半?”

東方那人沉靜了半天,才揚聲答道:“一言為定,所得共同參練,何時下手?”

“如今正好,咱們先見面談談。”

暗中人對話之時,蕭珂已將神刀自酒和尚手中接過,妥放囊中;並悄對酒和尚說了幾句話,酒和尚也回了幾句。蕭珂點著頭轉對百草和尚道:“以你的淫惡來說,本難逃死;酒和尚曾說絕不殺你,如今我不便失信,但卻絕不容你再在江湖為惡!”

說到這裡,蕭珂驀地甩手,一縷冷風,直襲百草和尚左臂;百草和尚猛頓雙足,飄出三丈,竟然躲過這招。蕭珂才待追趕,陡覺夜行風動;那東海神龍和木道人,已放過百草和尚,攔住了蕭珂的進路。

木老道先開口道:“蕭施主,貧道久仰大名。江湖傳言,施主點指甩手,即能致人於死地,看來似乎是言過其實。百草和尚差著貧道和敝友東海神龍多多,適才施主全力之一擊,竟然被他躲過,貧道不能不為施主擔心了。貧道和敝友,雖然尚無必勝‘寒煞’的功力,但雙雙出手,也足能相抵,久戰則怕施主必敗無疑。施主若肯將黃帝神刀賜贈貧道,非但免動干戈,並可結為朋友,一舉兩得。施主可願思考之後答覆貧道?”

此時酒和尚與呼延齡,已退後到三、四丈外,而蕭珂直等對方把話說完,才冷冷地道:“老道,話全說完了嗎?”

東海神龍怒聲道:“完了怎樣?沒完如何?”

蕭珂冷哼一聲道:“沒完快說,否則就來不及啦!”

木老道哈哈大笑道:“蕭珂,聽你話鋒是想和我們為敵了?”蕭珂聳肩冷笑道:“哪個說過你們是我的朋友?”

東海神龍暴喝說道:“蕭珂,怎樣較量法由你說。”

蕭珂緩緩邁前兩步道:“不勞兩位客氣,蕭某早已動手了!”

東海神龍和木老道聞言一驚,暗中提聚真力,不似已中暗算樣子;才待出言喝問,蕭珂倏地飄後丈遠,雙手暴揚。木道人和東海神龍突覺四面奇寒,才知不好,拚盡全力想發掌闖出,可惜為時已晚。一股冷凜奇寒的白霧已將東海神龍和木老道團團圍住,任是左衝右突,仍然無法脫身。百草和尚遙立於三丈之外,猶覺寒氣襲人,連忙又退後丈餘。

酒和尚見狀急忙呼道:“酒朋友,你忘了……”

蕭珂緩緩收回雙掌,冷冷答道:“忘了什麼?”

“妄殺無辜。”

“酒和尚,你仔細看看。”

酒和尚依言看去,冷凜的白霧已消,木老道、東海神龍靜立原處,神色自若。酒和尚明明看到他們兩人被玄寒冰煞神功所困,掙扎著垂垂待斃,何以此刻竟像沒事人兒一般?他有點不解,茫然說道:“我不懂。”

蕭珂冷冷一笑:“不但你不懂,連我也差點上了當。”

酒和尚聞言一驚,正等再問,卻見東海神龍向木老道哈哈一笑,問道:“道長覺得如何?”

木道長也哈哈一笑答道:“不過如此。”

“你要走了?”

“難道你不走?”

東海神龍又是一陣哈哈大笑,移時方道:“黃帝神刀呢?”

“留等八月十五夜敬阜山莊再取。”

“不怕別人捷足先登?”

“沒人能破寒煞陰功,除了——”

東海神龍迅速的接道:“你是說雲蒙禪師?”

“我沒說別人,但他不會有染指之心。”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敢說……”

“到時再看好了。”

兩人談笑自若,全沒把蕭珂、酒僧放在心上。說完話兩人同時一躍而起,轉瞬間已走得沒了蹤影。酒和尚瞥視靜立一旁的蕭珂,暗忖:難道他真的遇上剋星了?蕭珂仍靜靜的站著,酒和尚心裡只嘀咕,沒敢問他。

“百草和尚呢?”蕭珂忽然冷冷地問。

酒和尚這時才想到百草和尚和天絲老漁。抬頭望去,哪裡還有半個人影,早已藉木老道和東海神龍談笑的當口逃之夭夭了。只好笑道:“逃走了!”

蕭珂恨恨的說道:“便宜了他!”

酒和尚也覺得有點便宜了他,所以他沒開口。蕭珂又問道:“都走了?”

酒和尚答道:“都走了。”

“那麼今夜之事已完,咱們還待在這裡幹嘛?”蕭珂說完舉步就走。

酒和尚連忙緊趕兩步,問道:“酒朋友,你要上哪?”

“往前十里是什麼地方?”

“往前十里是劉家店。”

兩條人影就在黑暗中緩緩向前行去。酒和尚忘不了方才之事,終於開口問道:“酒朋友,剛才的事,和尚還悶在心裡。你說差點上了當,是為什麼?”

蕭珂聳肩冷笑道:“我說差點上了他們的當,那是說並沒上他們的當,可是他們卻上了我的當。”

酒和尚把頭一搖道:“這一說我更糊塗了。”

蕭珂更得意的說道:“你沒看到他們竟然在我寒煞功力之中左衝右突,那所表示的什麼?”

“他們不怕你的寒煞陰功?”

“你說對了一半,酒和尚,他們的目的是試試我的寒煞功力,究竟是不是真如傳說的那麼霸道。要不是我答應過你不再殺人,這兩個可憐的傢伙早就凍成兩塊死肉了。可是因此卻使他們上了我的當。”

“你並沒存心傷他?”

“我早說過,我的寒煞功力已到了收發隨心的地步,何況……”

酒和尚接道:“你的寒煞功力並沒有全力發出。”

蕭珂又聳肩笑道:“僅僅一成功力。”

酒和尚還是不解,他又問:“這是他們佔了便宜,你怎能說是上了當?”

“他們是受人利用,另外有人……”

酒和尚失聲呼道:“你是指東海神公?”

“你很聰明,一猜就中。”

“可是他怎麼會……”

蕭珂打斷酒僧的話道:“除了他,你想誰還能支使得動東海神龍?現在他們已經試出我的寒煞功力不過如此,東海神公也必然以為憑他的三味神火足以破得了我的寒煞陰功,豈不是上了當?”

酒和尚暗中點頭,佩服他的智慧聰穎,但他仍有點不解的說:“不過東海神公非常人可比,三十年前就傳說他有穿山入地之能、鬼神莫測之機。”

“我早說過,除了雲蒙禪師的異離神功,這世上沒人能破得了我的玄寒冰煞。”

“你有把握?”

“到時看好了。”

酒和尚沒再說話,兩人在曠野裡中慢慢而行。這時已是四更天氣,殘月在天,清冷逼人。有風,吹在身上很涼,酒和尚忙不迭摸了摸背後的酒葫蘆。

蕭珂忽然站住了,他說:“你冷?”

酒和尚一驚,心想他聰明得怕人,彷彿什麼事他都知道。

於是答道:“冷倒不冷,倒是饞蟲又動了,該‘清’一清了。”

蕭珂微微一笑,席地坐了下來。酒和尚取下背上葫蘆,自己先灌了兩口,順手遞給了蕭珂。在他們身後數丈之處,一個英俊挺拔的少年點頭輕輕低喟了一聲,立即雙足微縱,乳燕穿林般飛逝而去。

酒和尚似是聽到了微微的聲音,連忙返身去看。蕭珂紋風不動的坐著,輕輕說道:“不用看了,是楚零,他已經走了。”

“你怎知道是他?”

“不是他還有誰?他一直緊盯著我!”

說著,他似乎咬牙切齒,有些神色激動,但立刻就平靜了下來;像洩了氣的皮球,沉緩的嘆了口氣,一字一頓,像自語般的說了一句使酒和尚聽著滿意的話:“我……對……不……起……他。”酒和尚又輕快的接過了酒葫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49:57


第十九章 狼山九醜

在十里遠近以外的劉家店,是個荒僻破落的小村莊,按說這時應該寂悄無聲,都在沉睡才對。可是今夜出了怪事。老農夫劉全忠家裡半夜三更進去了人,是九個殭屍般的怪物。

他們不像強盜,並不搶奪金銀財寶;而且劉全忠家裡耕田度日,除了有幾鬥米糧以外,根本沒有銀錢可搶。他們也不是尋仇,劉全忠是出了名的劉老實,有生以來沒得罪過人。

可是他的兒媳婦倒了楣,她懷孕已經九個月,再過一個月就要臨盆;他們找的是她,要取她的胎。

正房裡燈燭輝煌,正中燒起了一個大火盆,火盆上架著一口鐵鍋;鍋裡空無所有,已經燒得裡外通紅。一個半人半怪的傢伙還在火盆裡添柴煽火;另一個身高丈二,同樣是半人半怪的傢伙則在火盆前往返踱步,焦灼中帶著緊張。其他的七人則出出入入,好像忙碌異常。

說他們半人半怪,是說他們具有人形,卻沒人樣。一色的弔客眉、鬥雞眼、鼻歪口斜。頭髮大概生下以來就沒管過它,又亂又長的披散到兩肩;加上一張僵黃臉,深更半夜的進了別人家,不是殭屍是什麼?

劉全忠家滿門老少都嚇得尿了褲子,除了劉全忠的老婆有點膽量,還不住地念著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別的人都剩了打抖的份兒。

裡屋裡垂著門簾,只聽得驚呼一聲,以後就再沒所見聲息。是劉全忠的兒媳婦,人倒沒死,嚇昏了。她的肚子實在不小,是雙胎,而且是一陰一陽;要不然“狼山九醜”也不會萬里迢迢的單找上她。

在火盆前往返踱步的是狼山九醜的老大,他要練水火陰陽掌,為的是要破寒煞陰功,擊敗敬阜山莊莊主,奪取黃帝神刀。但是他打錯了算盤,為了練這種掌力,他已經殺死了四十九個孕婦和他們肚裡的嬰兒;但是最後這一個要陰陽雙胎,不好找,結果還是找到了。

裡屋裡這時又跳出來一醜,說他跳是因為他不像走,兩隻腳一齊起落。他跳到老大面前,嘿嘿一笑,道:“恭喜大哥,今夜就要大功告成。”老大十分得意,很自然的長嘯一聲,聽起來卻像是鬼哭狼嚎。

他不能心急,時辰不到取出來也沒用,他還得等。他又來回踱步,表示他很焦灼,但卻十分得意的喃喃自語:“只要我練了水火陰陽掌,武林之中就是狼山九醜的天下了。玄寒冰煞又算得了什麼?”

“你很聰明。”一個冷冷的聲音傳進了狼山九醜老大的耳鼓。

聲音很低,但他聽起來卻無異平地霹靂。“是誰?”他一連旋了三個身,卻看不見發話之人。

“你猜猜看!”又是那個冷冷的聲音。

九醜的老大有點發毛,聲音也轉了腔,他知道已經遇上誰了。

“難道你……你是敬阜山莊蕭莊主?”

“剛才我已經說過,你很聰明。”

老大心知不好,拔腿要溜;房門大開著,他施展出“起鳳騰蛟”的輕功身法,向門外躥去。

他的身法不能說不快,可是有人比他更快。剛躥到門邊,就被一個奇寒無比的人體撞了回來。雖然和那人相撞的時間,僅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卻已經深深的感覺到,那人渾身像冰一般,奇寒透體,根本不類生人。

來人已在門邊站定,正是蕭珂,後面跟著酒和尚。

“你事情做得太絕,而且那種功力,練成了也是沒用。”

面對這位天下聞名喪膽的第一高手,九醜的老大怎能不知?他已料定今天凶多吉少,但他不想死,仍希望找機會逃生。

蕭珂回頭問道:“酒和尚,你怎麼說?”

酒和尚有點氣餒,沒說出話來。狼山九醜的惡名,江湖上轟傳已久,何況眼前所見的就是武林中最忌諱的盜屍取胎。

該殺!他想,這種敗類真該殺!

“四十九乘二是多少?酒和尚你給我算算。”

酒和尚知道蕭珂所指的是什麼,但他一再勸止蕭珂殺人,偏偏此刻遇上了十惡不赦的狼山九醜。這種人不殺,武林中還有什麼正義?但他又不願從自己口中說出鼓勵蕭珂殺人的話來,所以他仍沒開口。

“酒和尚,你是默許了。”

酒和尚退後三步,轉過了身去。

“酒和尚,你不能說我背信無義,這次是例外,我為給人間除害。”

九醜的老大剛想破窗而逃,冷冷的聲音又喚住了他。

“你只顧自己逃命,不要你那八個弟兄了?”

九醜的老大聞言一凜,回頭看時,只見已經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地;一條條枯乾冰凍的屍體,整整八具,死狀猙獰可怖,身材齊都短了一寸。蕭珂冷冷一笑,他已不願和這種江湖敗類多費口舌,十指凌空虛發,十縷銀芒疾射而出。九醜的老大一聲慘呼尚未出口,一股奇寒使他心口發緊,遍體抖瑟,逐漸收縮矮小,和他那八個弟兄一齊去見了閻羅。

蕭珂緩緩轉身,跟上了酒和尚。他已不願殺人,但卻有些人又非殺不可,使他有些感慨,不覺輕輕的長吁了一口氣。

酒和尚在前低頭走著,走得很慢,眉頭攢在一起,似是在思索一個難解的問題。

蕭珂忽然變得有點頹廢,他個性要強,不甘屈居人下,他要成為天下第一高手,使武林群雄望風披靡。現在目的達到了,他已經令人聞名喪膽,睥睨武林,可是他又得到了些什麼?雖然江湖人物怕他,但他們仍然要算計他,不敢明爭,他們會暗鬥;他們有的是陰謀詭計,像狼山九醜就是一例。假如他練的水火陰陽掌成功了,而又真能剋制得了他的玄寒冰煞,那後果……

他已成了眾矢之的,人怕出名豬怕肥!不僅因為他是天下第一高手,也為了他那柄千古奇寶的黃帝神刀。江湖上、武林中,要和他一爭長短和覬覦他黃帝神刀的人物正不知凡幾,難道他真個要和天下武林為敵?他不願再想,人生苦多樂少,他有點茫然。

酒和尚一直沒開口,蕭珂忍不住打破沉默道:“折騰了一夜,咱也夠受的了,我說酒和尚,現在咱們該上哪?你怎麼不說話了?”

酒和尚聞言愣住了,他只顧慢慢向前走,至於是向哪走,他自己也不知道。經蕭珂一問,他才清醒過來。

“你說呢?”他反問蕭珂,一面搖著酒葫蘆,酒葫蘆沒有一點份量,酒空了。

“回楊柳村的杏花樓。”蕭珂說時聲音很低,低得酒和尚幾乎聽不清楚,彷彿怕有旁人聽見。

酒和尚驚覺的四面打量了一下,四面都是曠野,沒有樹林、沒有深草,十丈之內藏不住人。他有點奇怪,更奇怪的是蕭珂本說去敬阜山莊,現在為什麼反而又往回走?

“酒朋友,你犯了什麼毛病?為什麼不往前走,要向後退?”

酒和尚說話的聲音比蕭珂更低,他越來越佩服蕭珂,佩服他的料事如神。

“離八月十五還早,咱們有的是時間,再回頭走走又有何妨?”

“酒朋友,你少弄鬼。”

“你很聰明,酒和尚,是多少還有點事。”

“何妨說出來聽聽。”

“天機不可洩露。”

“不說我也猜得到。”

“我已經說過,你很聰明。”

蕭珂大笑起來,笑聲中卻有點落寞,有點淒涼。酒和尚也笑了,但笑得很含蓄。

“酒朋友,和尚還有事悶在心裡,難道你……”

蕭珂已知他要說什麼,截住他的話題說道:“我並沒有未卜先知之能。”

“那你為何指明要來劉家店?”

蕭珂聳肩一笑,他又恢復了一點青春活力,有些得意的答道:“這就是我們瞎子的長處了,眼睛看不見,耳朵卻聽得遠。”

“在哪裡聽到的?”

“楊柳村的杏花樓。”

“狼山九醜到過杏花樓?”

“是狼山九醜的眼線、嘍噦,反而替咱們帶了路。”

酒和尚也有點感慨,他想說:咱們看不見聽不到的還不知道有多少在算計你哩!但是他想了想又把話嚥了回去,沒說出來。他們走得很慢,像是遊山玩水,又像詩人構思吟詠,直到日上三竿,才回到了楊柳村。

酒和尚扯下背上的酒葫蘆,一咬牙,摔了個粉碎。這回該蕭珂奇怪了,他問:“酒和尚,你戒酒了?”

“戒酒?我要換個大的。”

蕭珂笑了,酒和尚也笑了;笑聲很大,是從心底發出的爽朗的笑。

“酒和尚,咱們是先打饞蟲?還是先去睡覺?”

“和尚三天三夜沒睡沒關係,一時一刻卻離不了酒,咱們先去‘清’上一清吧!”於是他們倆人並肩攜手,上了杏花樓。

讓他們倆人樓上喝酒,我們再回到山西地面的白石掌鎮。

且說白秀山師徒被困石屋之中,無計脫身,不免心中暗暗焦急。聽蕭福的口氣,不像懷有很深的惡意;可是他要困他們多久,以及為何要困住他們,卻使酸秀才有點茫然不知所以。

大約四五個時辰以後,石壁上一陣軋軋之聲,驀然出現了一個一尺見方的窗口。白秀山以目示意,和商五洲兩人疾悄無聲的貼立洞口兩側,靜以觀變。依白秀山的計謀,以為只要有人現身探望,或是有點意外的轉變,就能設法脫身。其實他是白費心機,除了那個尺許見方的窗口,再沒別的。這次他看清了石壁的厚度,至少也有三尺,任你鑽也鑽不出去。

窗口裡一樣一樣的送來了飯菜,而且有肉有酒,就是看不見人。不知是誰送來的,彷彿是用一條長長的竹板推進來的。白秀山師徒早已又飢又渴,心知騙不了蕭福那隻老狐狸,樂得暫時受用。大盤小碗一樣樣的就在地下襬了起來。白秀山皺著眉頭一笑,說道:“徒弟,咱們吃!”

原來白秀山心情惡劣,但在徒弟面前又不能顯出沮喪的神色,所以他這一笑是苦笑;僅只嘴巴動了一下,做了個笑的表情,眉頭仍然皺著。商五洲巴不得師父有這句話,到底年輕人不知道憂愁,立刻開心的吃喝起來。

石壁間又傳來了蕭福那冷冷的聲音:“白大俠,蕭福再向您請恕強行留客之罪,但目前實是迫不得已,日後您自能明白。請您安心休息個三、五日,需要什麼東西,儘管吩咐,除了您要離開石室以外,一切無不遵命。”

白秀山拿定了主意,不管蕭福說什麼,他就是不睬不理。

蕭福冷冷的笑了笑,沒再開腔,自此沒再聽到蕭福的聲息。

第二天,三餐不缺,按時送來。那個小窗口原來就是送飯用的,碗盞送出去,石洞軋軋複合,沒有一絲縫隙。

轉眼之間,白秀山師徒已經被困了整整三天,除了奚瑞像蕭福一樣隔著牆壁說過幾句話外,就再沒聽到過一點人聲。

白秀山起了疑,他已猜到了個八、九分。第四天,白秀山猛叩石壁,大喊蕭福。有人應聲,但不是蕭福,是奚瑞。

“白大俠有什麼吩咐?”

“叫蕭福來。”

“奚瑞也是一樣。”

白秀山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他緊盯著問:“你能代表蕭福?”

“我可以給您轉達。”

“為什麼他不能來?”

奚瑞一時不語,顯然他是在斟酌應該怎樣答覆。

白秀山冷冷笑道:“奚瑞,白石掌鎮現在歸誰掌管?”

“是我——奚瑞。”

“你解決不了的事呢?”

“請示蕭莊主。”

“蕭福的命令呢?”

“也得服從。”

“他走時沒交代你別的?譬如說放我們出去散散心?”

“那只有等他回來,或者——”

奚瑞話說了一半,忽頓住了,他說溜了嘴,讓白秀山套了他的話去。

“蕭福去了哪裡?”

“這個無法奉告。”

白秀山早已瞭然於胸只是卻不點破。

奚瑞似乎有些不耐,他說:“白大俠如果沒事吩咐,我要失陪了。”

白秀山冷哼一聲道:“奚瑞,我還有一句話問你,你可知道我的來歷?”

奚瑞不料他會有此一問,半晌方答道:“略知一二。”

“那麼你應放我出去。”

“奚瑞是奉命行事,不敢擅作主張。”

白秀山剛想再說,忽聽外面似是有奔騰喧嚷之聲;奚瑞急匆匆的大聲說道:“白大俠,請您安心靜候,奚瑞現在有事,不便多陪了。”接著他就大步而去,步聲由近而遠,終於逐漸沒了聲息。

此時外面奔騰喧嚷之聲,越來越近;白秀山師徒皆屏息凝神,側耳去聽。忽然,白秀山眉頭一展,興奮得從心裡想笑。他忘情的拚力大喊:“老道!老道——”

接著果然聽到了回聲:“酸丁,你在哪裡?”聲音雖似遙遠,但卻清晰入耳。

白秀山應聲大呼:“抓住奚瑞,要他帶你來,我被他們困住了!”

來人聲音漸近,果是涵齡道長:“酸丁,這石室沒門,你是怎樣進去的?”

白秀山哭笑不得,只好說道:“把奚瑞找來,他有辦法打開。”

涵齡道長笑道:“抓是抓了一個,倒像是個土匪頭兒,可是不知道他叫西類還是東類?”

“你不會問他?”

“他死不開口。”

“速以刑加諸其身,吾聞其聲即可辨其人矣。”

涵齡笑罵道:“酸丁,你還沒出來,就又犯了酸毛病了。”

接著他果然用了刑,用的什麼刑不得而知,但是受刑的人忍不住出了聲。

白秀山聞聲大喜,頻頻呼道:“果奚瑞也!果奚瑞也……”

涵齡道長開了腔,他說:“你果然就是奚瑞,道爺不再說第二遍,識相的快點放白大俠出來,萬事不和你計較。要不聽吩咐,今天你算倒了楣!道爺要先取你雙眼,再取雙耳,四腳五官慢慢割著消遣,到後來你還是得把門打開。”

奚瑞為難了,他哀求著說道:“道爺,救您慈悲。小人只是主人的一條狗,擅自放了白大俠,等主人回來小人也難逃死數。”

涵齡道長笑道:“萬事有我擔待。”

奚瑞仍在遲疑,大概老道又用了刑,奚瑞慘呼了一聲,沒敢再回嘴。他也橫了心,開了門也是死,不開門也活不成,倒不如開了門,可以多活一會兒。

白秀山正在不耐,忽聽得石壁一陣軋軋大響,正面的石壁倏然而分。原來隔了一層石壁就是白石掌鎮的聚義大廳,五尺以外就站著涵齡道長。奚瑞正齜牙咧嘴的抱著左胳臂輕輕呼痛,一定是被老道擰得不輕。商五洲連忙向前倒身下拜,叩見涵齡。白秀山有點訝異,楞楞的問道:“就你一個人來?”

老道一笑道:“除了你酸丁以外,誰肯和老道作伴?”

“快說說你去太白谷的經過。”

“酸丁別忙,老道趕著來救你,到現在還沒用過早飯,咱們先找點吃的。”

白秀山有點奇怪,問道:“你怎知我被困白石掌?”

“說起來話長了,咱慢慢談吧!”

奚瑞和他的手下,雖也算是江湖聞名的悍匪,可是他卻敵不過名列武林七大高手之一的涵齡;老蕭福帶著兩個活死人離開了白石掌,奚瑞他失了依靠,三拳兩腳就被老道製得俯伏在地。現在他指揮著手下人出出入入,不多時就擺上了一席酒。涵齡大模大樣的居中一坐,就和白秀山邊吃邊談。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50:57


第二十章 天山二叟

原來老道白跑了一趟太白谷,沒找到一個人;失望之餘他去了敬阜山莊,卻一樣的看不到半個人影。他滿懷感慨的離開敬阜山莊,不知何去何從?本想先回呂梁一行,半路上變了卦,靈機一動他又去了臨安。

白秀山忍不住插嘴,他說:“我和五洲也是要奔臨安,不想白石掌鎮轉了個彎,就遇上了這樁彆扭事。”

老道鬍子一捋,道:“我也沒走到臨安,半路上遇到了楚零。”

秀才公“啊”了一聲,說:“遇到楚零!你沒見到咱們蕭大哥?”

“也許是他有意躲避,總之是緣慳一面,沒有見著。”

他和楚零見了面,楚零告訴了他一切。由敬阜山莊分手說起,直說到目前為止;連蕭珂如何進入太白谷,和太白仙姥、太白四女的糾葛關係,都說得清清楚楚。

最後老道搖頭晃腦,洋洋自得的說:“咱們兩人跑腿費力,碰釘子惹氣,一直受著別人撥弄;可是為了蕭大哥,咱不能抱怨。現在咱們也得撥弄撥弄他們了,秀才公,老道我想出了個主意。”說到這裡,他頓住了,要賣個關子。

秀才公不吃這一套,他冷冷一笑,從牙縫裡說道:“憑你也能想出好主意?不說也罷。”

老道料不到酸丁有這一著,居然不願聽,可是他又非說不可。秀才公最初的表情有點冷淡,可是老道趴到他耳邊才說了兩句話他就聽上了癮。他聚精會神的聽著,老道滔滔不絕的說著;秀才公時而搖首,時而點頭。兩人唧唧咕咕的直談了個把時辰。老道說完,秀才公不住的叫好。但他沉思了一會,又凝視著老道說:“這主意真是你想出來的嗎?”

老道吹鬍子瞪眼的反問道:“你認為我老道的智謀就不如你這個酸丁?不是我想出來的又是誰?”

秀才公慢吞吞的說:“也許是楚零。”

老道有點臉紅,說:“我多少採納了他一點意見。”

秀才公胸中瞭然,他有點擔心的說:“問題在紅楓姑娘身上,你想她會答應?”

“楚零說沒有問題。”

“那就好了,現在咱們就開始分頭辦事。”

“酸丁你上哪?”

“敬阜山莊。”

“好差事都是你的。”

“那你去。”

老道雙手一擺,笑道:“算了,老道是勞碌命,我就再跑一趟太白谷吧!”

“那咱們八月十五夜初更敬阜山莊再見。”

“現在就走?”

“越快越好,不然來不及啦!”

奚瑞一聽兩人要走,著了慌,噗通一聲跪下了。

“兩位大俠您一走不要緊,等六十寒叟回來,我這條命準完。”

白秀山一愣,問道:“六十寒叟,誰是六十寒叟?”

奚瑞有點膽怯,遲遲疑疑的說:“就是蕭福。”

涵齡道長有點不耐煩,他說:“你別纏我們,要怕蕭福,你乾脆就跟我走。”

奚瑞先是一愣,接著面色一喜,連忙膝行向前,對著老道喊道:“師父,弟子給您老人家磕頭。”

涵齡愣了,期期艾艾的問道:“你,你這是幹嘛?”

白秀山忍不住笑著插嘴道:“拜師呀!”

奚瑞只管端端正正的叩了四個響頭,仍然跪著不肯起來,他說:“您答應過帶我走的。”

老道急了,黃鬍子一甩,大聲說道:“不錯,我曾說要帶你走,可沒說要收你當徒弟。”

“是我自動要認您做師父的。”

“我不收。”

奚瑞悲慼的一咬牙,抽出了腰刀。“那我只好死在您的面前了。”說著真要往脖子上抹。

老道料不到奚瑞真要自殺,自己是出家人,更不能見死不救;袍袖一擺,一招“靈猿摘果”,奪下了奚瑞的腰刀。他無可奈何的嘆口氣,搖搖頭,方才說道:“奚瑞,你是想跟我出家?還是要拉我下水當強盜頭兒?”奚瑞齜牙一笑,沒接話碴。

老道轉向秀才公白秀山盯了一眼,白秀山在咧著嘴笑。

“酸丁,難道真教我為了他破例?”

“看來是非破不可了。”

老道看看直挺挺跪在地上的奚瑞,心一動,大喝道:“傻瓜,還不起來。”

奚瑞知道涵齡答應了,心頭大喜,連忙恭恭敬敬的又磕了一個頭,說道:“是!師父。”接著一骨碌爬了起來。

老道當真擺出了師父的架子,又大聲喝道:“還不跟我走!”

奚瑞站著沒動,他說:“師父!我還有四十八個同生死共患難的弟兄。”

老道聞言大驚,不由退後了兩步,問道:“你想叫我都收下他們?”

奚瑞正色道:“他們還沒有這麼大的福份,可是我不能撇下他們不管,得一齊帶走。”

老道真的作了難,他直急得抓耳撓腮,想不出主意。忽然他靈機一動,目光轉到了白秀山。

“酸丁,別光看笑話,你說說看,我要真帶著這些人去了太白谷,別說咱的事辦不成,恐怕還得把命一齊送上。”

秀才公神色自若,答道:“那麼,你想怎麼辦?”

“這些人讓給你。”

白秀山倒很乾脆,他說:“沒有問題。”

原來秀才公正缺人用,有了現成的四十八條好漢,正好派上用場,省得另外再找。於是白秀山、商五洲率領著這批好漢,浩浩蕩蕩直指敬阜山莊。

老道和奚瑞還有事做,是秀才公臨走時出的主意,放把火燒了白石掌鎮,免得被金兵利用。直到沖天大火騰空而起,老道才帶著新徒弟奚瑞,兼程趕路,去了太白谷。

如今再說楊柳村杏花樓上飲酒的蕭珂和酒僧。兩人走到樓上一坐,跑堂的一看兩人去而復回,有點奇怪;但兩人是他心目中的大英雄,而且花銀子毫不計較,少不得趕著巴結;連忙先泡上一壺好茶,緊跟著又每人遞上一條熱騰騰的手巾把子。

這時不過辰巳之交,酒樓上坐客稀少,清靜異常。酒和尚張羅著點酒菜,等到兩杯下肚,方才有了精神。他四下裡張望了一番,帶點懷疑的悄聲說道:“酒朋友,也許這一次你看走了眼。”

蕭珂聳聳肩道:“瞎子本來沒眼。”

酒和尚知道說錯了話,但他並沒在意,又說:“我有點懷疑。”

蕭珂沒有答話,突然嘴角一歪,向外指了一指。

酒和尚隨著蕭珂的指點看去,但見樓梯口此時先後上來了七、八個人,僧、道、俗都有。最扎眼的是兩個玄色布衣的白鬍子老頭,兩人不但打扮相同,而且相貌、高矮、肥瘦、神情,簡直完全一樣。最奇的是兩人的眉毛又白又長,從眼角上斜斜的垂到嘴角,年齡總在八十開外;但是背不駝,腰不傴,尤其是一雙眼睛,神光四射,骨碌碌的亂轉著。

酒和尚不由倒抽一口冷氣,心想恐怕要糟,怎麼這兩個魔頭不在深山修煉,好端端的又下凡來了?蕭珂指頭蘸著殘酒,在桌上輕輕畫了兩個字——如何?

酒和尚雖然佩服蕭珂的料事如見,卻也不由為他暗暗擔心。數十年來,武林中沒人敢和天山二叟為敵,難道蕭珂他敢?同時他也更加憎恨這兩個老鬼,垂死之年,還要幹禍民賣國的勾當,做“秦賊”的奴僕,一世威名豈不付諸東流?

他倆心照不宣,盡情痛飲。為了掩飾行藏,依然談笑自若,談的都是風花雪月,無關痛癢。兩人直吃得醺醺大醉,方才相攜下樓,回到後面的客房。

一進房門,酒和尚就忍不住問道:“你知道那兩個老鬼的來歷?”

蕭珂冷哼一聲,答道:“就算他是那老君爺下界,今天咱既遇著了,也不能抽身不管。”

酒和尚有點慚愧,他本是嶽元帥部下的大將胡旋風,今天遇到了千載難逢的良機,怎能自己先洩氣?但他知道這事的嚴重性,他必須提醒蕭珂:“不是不管,是要知己知彼,慎重從事。”

蕭珂忽然顯得異常的困頓、疲倦,他懶懶的打了一個呵欠,問道:“酒和尚,你困不困?”“和尚只要有酒,可以一月不睡。”

“那麼,要看你的了。關於路線、時間、地點、佈置,這一切都要看你的了。”

酒和尚點頭答道:“當然,你不說我也會辦。”

蕭珂勉強振作了一下,忽然覺得有些頭痛,不免暗暗吃驚。心想,我這是怎麼了,難道是生了病?我竟然會生病?酒和尚似乎也看出有點不對,但蕭珂又打了一個呵欠,揮揮手說道:“我是真困了,酒和尚,我要先好好睡一覺。”

酒和尚剛起身要走,蕭珂忽然又說道:“別忘了買個大葫蘆。”

“你很聰明。”酒和尚把蕭珂常說的這句話,原樣的回敬了過去,兩人不免又是一陣大笑。

蕭珂當真睡了覺,而且睡得很熟,直睡到日色西沉,方才醒來。酒和尚早已歸來,正獨自一人喝悶酒,一個又長又粗的紅漆葫蘆倚在桌旁,看來至少可盛二十斤酒。蕭珂用手摸摸酒葫蘆,不由笑道:“這麼大的傢伙,你揹著不嫌費事?”

酒和尚莞爾笑道:“酒癮越來越大,又有什麼辦法。”說著也替蕭珂滿滿的斟上了一杯。

酒和尚面色漸漸凝重起來,把話引到了正題:“這事有點不妥,恐怕是他們故意搗鬼。”

蕭珂略一思忖問道:“難道說他們夜經此地?”

酒和尚把頭一點,道:“正是如此。”

蕭珂一時默然不語,顯然他正在苦苦尋思,揣摩這事的真相。

酒和尚徐徐又道:“丞相奉旨出巡,這是件大事。大可正大光明,堂皇而行,反正多的是扈從衛士,為什麼要晝伏夜動?如果說是防備刺客猝擊,他應該多帶兵馬?但他卻輕車簡從,一行不足五十人!”

蕭珂不禁也有些動容,又聽酒和尚說道:“可疑的還不止此,他們乘夜潛行,自應保密,但他們卻故事大事宣揚,沿途設站迎送,弄得已經盡人皆知。早晨天山二叟又故意酒樓現身,酒朋友,你仔細想想,這究竟算怎麼回事?”

蕭珂聳肩一笑道:“孫子兵法有云,實者虛之,虛者實之。

他們故意要人以為奸相出巡是假,而奸相卻是真的出巡。酒和尚,這是詐術。”

“那他為何不多帶兵馬?”

“就算有雄兵十萬,又豈能保得住他的頭顱?”

“酒朋友,鬼谷子有云,虛者實之,而又虛之。這是上乘的揣摩術,你安知他們不是故布圈套?”

“就為了捉拿咱們?”

酒和尚猛灌下了口酒道:“大鬧秦賊相府,驅狼傷人,力斃生死雙佛、哭笑二道,這事鬧得不夠大嗎?有我們存在一天,秦賊就一天無法安枕,他怎能不想盡辦法對付咱們?”

蕭珂微微嘆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而且良機難再,即使明知是假,也必須冒險一試。”

酒和尚再次提醒蕭珂道:“只是那天山二叟,到時不能輕覷。”

蕭珂冷冷一笑道:“蕭某又有何懼哉!”接著他又問道:“你都勘察好了?”

“楊柳村南八里溝,背山面水,是秦賊必經之處,今夜四更以前必到,要下手只有那是個好地方。”

“好,今夜三更,我們八里溝預先埋伏。”

說完他推杯而起,不料一陣氣血上湧,“腦戶穴’轟的一聲,一個踉蹌,幾乎一跤摔倒。酒和尚見狀大驚,連忙上前攙扶。只覺他手指冰冷,額頭如火,全身抽縮,氣喘不止。

酒和尚試探著問道:“酒朋友,你病了?”

蕭珂低頭不答,酒和尚一眼看去,見他牙關緊咬,似是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同時雙手緊壓著腹部“氣海穴”用力按摩。

酒和尚見多識廣,心想恐怕要糟,看樣子是內力元氣出了毛病,難道是他的寒煞陰功有了問題?偏偏今夜又要去辦這件大事,於是他低緩的說道:“酒朋友,來日方長,我們是不是再考慮一下?”

蕭珂用力甩脫了酒和尚的攙扶,怒吼似的說道:“我沒有病,憑我怎會有病!我要做的事沒有人能夠攔阻。”但他立刻又變得軟弱起來,忽然帶點顫抖的說:“酒和尚,我看今夜你別去了,也許真會發生意外。”

酒僧雙拳緊握,猛地一擂桌子道:“酒朋友,這樣說是你瞧不起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出身,胡旋風豈是貪生怕死之輩……”

“酒和尚,你誤會了,我是說,你該去通知……通知楚零。”

“要他來幫忙?”

酒和尚不禁大感詫異,怎麼他說變竟變得這樣快,他真的變了?他要跟楚零重修前好?恢復手足情誼?

蕭珂猛地一擂桌子,吼道:“我會要人幫忙?要楚零幫忙?我是說萬一不幸我遇了難,叫楚零來……”

酒和尚打斷了他的話:“你不必說了,去叫楚零也得等今夜四更之後。酒朋友,你的意思我懂,可是我不能臨陣退縮。”

蕭珂漸漸平靜了下來,他又調侃的說道:“酒和尚,萬一你被人殺了,可別找我索命!”

“早死早託生,我這輩子和尚早幹膩了,下輩子說什麼也不再出家。”

“那麼你去睡,二更天我叫你。”

八里溝是緊靠官道的一個小村,最多不過二十戶人家,背山面水,風光綺麗。

那夜一如往常,雞犬無聲,似乎不會發生任何事故。但三更過後,官道上忽然“得得”的過去了一個騎馬之人,跟著是兩個、三兩……絡繹不絕。總數差不多有二十幾人,這一行人越過八里溝,馳出了一里多路,忽然又緩緩的彎了回來,形成了一個狹長的圓圈。

大約又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後面官道上方才又來了黑壓壓的一簇人;前面四人挑著燈籠,燈籠上可以清楚的看到“相府”兩個紅字,後面緊跟著一頂四人小轎。果真是輕車簡從,轎裡坐的大概就是奸相秦檜了。轎後還跟著一群人,僧、道、俗都有,杏花樓上現身的天山二叟赫然也在其內。

再注意看的話,抬轎的四個人似乎也不尋常,按說應該是用年輕力壯的漢子,可是這四個抬轎的都是五旬以上的老頭,一色皂衣,都留著花白鬍子,實在有點不倫不類。轎子走得很慢,抬轎的並且不住的回頭去看,好像他們在期待什麼。

轎子忽然停住了,兩個穿著官服的漢子,分由兩邊走到轎子門口,恭身肅立的似乎向轎子裡低低的講了幾句話,立即又退了回去。

轎子打住了,但沒見有人下來,依然垂著轎簾;隨行的各人似都非常嚴肅,聽不見互相談話聲,但卻都退到官道兩側去,就地坐了下來。騎馬的二十多人,這時也都下了馬,就倚在馬鞍旁休息,其中兩人卻在路側生起了兩堆熊熊的烈火。

這時已將近四更,除了偶爾一兩聲馬嘶之外,就是兩個火堆燃燒枯枝所發的劈劈啪啪的爆烈之聲,益發有點悽清逼人。

原本是清朗的夜空,忽然捲起了一陣狂飈,盤旋呼嘯,夾著飛沙走石,聲勢驚人。

這場狂風就在秦賊的轎子前後盤旋不去,除了騎馬的二十餘人仍站在原地未動外,四名轎伕以及轎後隨侍諸人立即團團圍在四周;將轎子擋得風雨不透。風勢逐漸減小,但卻有一股冷冽奇寒之氣,漸漸濃重;同時一股白霧般的煙雲也越來越濃,將轎子慢慢籠罩,以至變得模糊難辨。

守衛在轎子四周的二十幾人,都被這股寒氣侵襲得不住發抖;但他們卻像是有恃無恐,毫無慌亂之態。此時各人俱從懷中摸出了一顆櫻桃大小的藥丸,急忙納入口中。果然,這顆藥丸見了效,儘管寒力不斷增加,他們仍然穩穩的站在轎子四周。

兩個長眉白髮的老頭,此時一邁步離開轎旁,分站在官道兩側。其中一人突然哈哈一笑,大聲說道:“朋友,有膽量就出來吧!像這等蛇鼠行藏,不怕我兩位老人家笑話嗎?”

果然一聲厲嘯,路側三丈開外一片墓地之中,應聲飄出了一條黑影;未見他雙腳移動,身形卻如離弦之箭般疾射而至。猝然相遇,尤其在深夜之中,如是膽小之人,不被他嚇煞才怪!

只見他黑紗蒙面,雙手下垂,更像一個幽靈。身軀落地後冷哼一聲道:“你們果然是早有預謀。”來人正是敬阜山莊少莊主蕭珂。

墓地之中又是一聲怒吼,跟蹤蕭珂隨後而至;一個碩大的酒葫蘆掛在背後,手中揮舞著一條丈二的鑌鐵禪杖,正是酒和尚胡旋風。

天山二叟早有所料,毫不驚訝,其中之一冷冷說道:“玄寒冰煞陰功自以為天下無敵,蕭珂,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冷冰冰的聲音答道:“那麼你們兩個老鬼是有所恃而來了?”

酒和尚此際已大步走到蕭珂身前,背後酒葫蘆一步一搖,手中禪杖橫提著,左手一指,罵道:“天山二叟,武林中大名久傳,還以為你們真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風燭殘年,不在家裡等死,竟也賣身投靠,甘做秦賊的走狗!”

天山二叟並不氣惱,平靜的答道:“禿驢不要猖狂,孰是孰非,天下自有公論,你怎敢罵我們做別人的走狗?”

酒和尚正想再罵,卻見二十幾個騎馬之人各擎著兩支火把,火勢熊熊,較平常用的火把最少大了三倍;又復騎在馬上穿梭而行,圍成了一個圓圈,有如一面圓圓的火牆。在黑漆的夜色之中,照耀得有如白晝,煞是好看。

二十幾匹馬越跑越快,火勢也越來越大。火把是用油脂松香所做,不但火勢熾盛,而且有很大的煙。霎時之間,這片煙火就形成了一面大網,將眾人團團的困在核心。

蕭珂聳肩冷冷一笑道:“這就是要破我玄寒冰煞的絕招?”

天山二叟其中之一答道:“這僅是一樣小玩藝。”

蕭珂轉身問道:“酒和尚,你怎麼說?”

酒和尚禪杖一擺,悄聲答道:“先誅秦賊。”

蕭珂點點頭,陡然暴喝道:“秦賊欺君賣國,罪大惡極!今天我要殺的是秦賊一人,與爾等無涉。擋我者死,讓我者生!”說畢身形微晃,像一縷青煙般直向轎門撲去。天山二叟自非弱者,就在蕭珂縱身前撲之時,已先一步攔住了轎門。

蕭珂冷冷問道:“老鬼當真想死?”

天山二叟之一道:“即使想死,也沒人能殺得了我們,連你那套寒煞陰功恐怕也不行。”

蕭珂聞言大怒,雙掌突出,分向兩人擊去。掌風過處,白霧瀰漫,襲人奇寒。兩個老頭兒這時似乎覺出寒煞陰功名不虛傳。所幸事先吞服了紫金赤陽丹,專驅陰寒,尚能勉強支-持;連忙藉勢後退兩丈,讓開了轎門。

蕭珂雙掌逼退了天山二叟,哈哈一笑,突感一陣心血翻動,幾乎栽了下去。

他所發的功力,不過四成,因他不願再多殺無辜;但這四成功力的威力已是非同小可,不但天山二叟被逼後退,在場諸人奇寒難耐,連二十幾個騎馬之人,雖在五丈之外,也都瑟縮不已,手中火把頓時黯然無光,搖搖欲熄。

蕭珂勉強振作了一下,他有點悲哀、震驚,難道所擔心的事當真發生了?他已確切的感覺到,自己身體上發生了可怕的變化,這變化假如仍不能制止,他將難逃一死。但此時他已無暇多想,猛提一口丹田真元之氣,支持住搖搖欲傾的身體;左手猛地一扯,拉掉了轎子上面的門簾。

他不能睜眼去看,只能憑藉意識感覺,他的確知道轎子裡有人坐著;但他自身體上突生變化之後,感覺上雖仍然靈敏,卻已失去了可靠性,否則也不會險些上了大當——轎子裡是有人坐著,但不是活人,是布札的傀儡,秦賊的替身。

蕭珂雙手把著轎門,神色激動的喝道:“秦賊,你可曾想到會有今天?”

轎子裡寂然無聲,他想:難道是把他嚇昏了?再不就是剛才所發的寒煞陰功已經使他受了傷。但他仍有些奇怪,他的玄寒冰煞已到了收發隨心的地步,為了要生殺秦賊,他並未向他下手,何以他竟毫無聲息?

但陣陣浮動的氣血,使他頭暈目眩,神志迷亂。他竭力壓制著滾動的內腑,心想:管他是不是秦賊,先殺了再說。然後他必須立刻離開此地,找一處僻靜的所在,以“寒禪神功”療治他突發的“陰煞髓毒”。

他揚起了右掌,但一個念頭轉動,他又拔出了黃帝神刀。

他想黃帝當年斬殺群魔,用的就是這柄神刀,今天秦賊賣國殘民,何異一魔?倒不如一試神刀的妙用。就因此一念,才使他脫離了這一場災難。

但見一縷寒芒,直向坐在轎內的假人胸部刺去。神刀刺入布人,他方才覺出有詐,立聞一聲爆響,一團黃色煙霧應聲四射。但他的黃帝神刀此時卻發出了妙用,只聽這柄短短的神刀忽而發出一陣龍吟般的嘯聲,一片黃光如夜月清輝,竟將那團黃色煙霧完全罩住,漸漸的消逝於無蹤。

蕭珂飄身退出丈許,怒聲喝道:“老鬼,原來你竟是這種奸險狡詐的小人,埋伏下‘七絕奪命粉’來害我。不但你一世的英名將盡付流水,你們兩條老命今天也得給我留下。”

酒和尚此時已趨至蕭珂身旁,低聲說道:“酒朋友,今夜要糟,咱們以走為上。”

原來此時隨侍轎後的二十餘人,也已在騎馬的火牆之內布成了一個圓圈,手中各持著明晃晃的兵刃,天山二叟則正站在兩丈之外點首冷笑。

蕭珂冷哼一聲道:“酒和尚,你怕死?”

“死在這裡不值。”

天山二叟已步步緊逼而來,走到兩人身前五尺左右,方才一齊站住。其中之一緩緩說道:“蕭珂,我們老哥兒倆歸隱已久,本不願再過問塵寰之事,可是那套歹毒的寒煞邪門功力,加上你的暴戾兇頑,為害人間太大,我們不能不管。”

蕭珂怒吲,道:“你想怎麼管?”

老頭兒冷冷答道:“廢去你的玄寒冰煞陰功,放你一條生路。”

“不要我的黃帝神刀?老鬼,你何必說得冠冕堂皇,乾脆點說,你是不是為了神刀而來?”

“黃帝神刀是千古神器,自然也不能淪落到你的手裡。”

“那麼該給誰?”

“有德者居之。”

“你們兩個老鬼自認是有德的人?”

天山二叟有點耳根發燙,其中之一忽然又逼近了一步,厲聲說道:“蕭珂,現在你有兩條路可走,隨你選擇其一。”

蕭珂不由暴怒,也厲聲喝道:“當今之世,沒人敢對我如此無禮,蕭某不願太為己甚,已經容讓再三,不要逼我痛施煞手。”

那老頭兒冷凜的一哼,又道:“蕭珂!你聽明白,我說你有兩條路走。第一,獻出黃帝神刀,讓我們廢去你的寒煞陰功,這是生路。第二,恃強頑抗,必落個屍骨無存,這是死路。兩條路任你自擇,想死想活,早作決定。”

蕭珂哪裡忍受得了這種欺凌,早在老頭兒說話之時,已欲暗下毒手;但他那隨心所欲的奇絕功力,此刻卻彷彿已經凝結,竟無法彈射出去。他不由大感驚恐,此刻無暇多顧,暴喝一聲,猛提體內寒煞真力,雙掌凌空虛發,將玄寒冰煞陰功用足全力逕向天山二叟發出。

但見十縷寒芒疾射而出,一股奇寒的冰霧,冷徹骨髓。天山二叟方才已嘗過厲害,雖然仰仗紫金赤陽丹的功效,加上二叟數十年修為的陽罡赤焰真力,不致一時就被擊潰,但也立即被逼得後退丈餘。然而這十樓銀芒甫行射出,立刻突然而止,同時但聞一聲悶哼,蕭珂竟猝然摔倒在地。

酒和尚見狀大驚失色,忙欲向前攙扶時,天山二叟已相繼返身奔來。酒和尚顧不得躺在地上的蕭珂,禪杖一橫,攔在了天山二叟之前。天山二叟陰冷的一笑,其中之一說道:“和尚,這不關你的事,我們不和你為難,你可以走。”

“酒僧不是背信無義之輩,我們既然連袂而來,還要相偕而去。”

“和尚,你不後悔?”

“義無反顧。”

天山二叟不再說話,一奔酒僧、一奔蕭珂。酒和尚心頭一慘,暗道不妙,以天山二叟的功力,自己絕非敵手;但事情逼到這裡,沒有選擇的餘地。當下鐵杖疾掄,呼嘯生風,划起一片杖影,將蕭珂和自己團團圍在杖影之內。

天山二叟陡然一聲大喝,道:“和尚,你小心。”酒和尚充耳不聞,依然旋風般揮舞著禪杖,不容天山二叟逼近。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支持多久,但支持一時算一時,他必須支持下去。陡覺一股排山倒海的壓力,滾滾而來,而且奇熱蒸人,灼膚炙骨。天山二叟分由左右兩側,四掌併發,施出了陽罡赤焰掌。

酒和尚知道厲害,他橫了心,禪杖一緊,揮舞得更急。但滾滾不絕的奇熱,愈來愈甚,使他如處鼎釜;逐漸覺得肌膚如裂,五內沸騰,手中禪杖已經有些把持不住。偷眼向蕭珂望去,只見他伏地僵臥,似已死去;不由心頭一慘,暗道:“完了!”

天山二叟見酒僧已經不支,哈哈一笑,收住赤焰掌力,方欲趨前生擒和尚,驀聞一聲輕呼:“且慢!”像幽靈出現般,眼前忽然又飄來了一條人影。

來人悄寂無聲,但卻捷如飛鳥,竟從五丈之外越過兩重包圍飄了進來;使成名武林多年的天山二叟不禁也相顧愕然,大驚失色。

來人略一瞻顧,冷凜的向二叟喝問道:“巧布陷阱,乘人之危,這是你們的成名之道?”

二叟訝異的向來人端相了一眼,反問道:“你是誰?”

來人並不答話,俯身向蕭珂檢視了一下,就欲抱負而去。

二叟大怒,同時由相反的方向,輕舒猿臂,凌厲無匹的向來人就抓。

來人冷冷一笑,左臂攙扶起昏迷不醒的蕭珂,右臂左右擺動;一推一揮,一股強勁剛猛的掌力,竟將世無敵手的天山二叟各自震退了一丈餘遠近。

酒和尚眼見即將被天山二叟所擒,忽然之間來了幫手,心頭大喜;轉頭向來人看去,更覺安心,連忙扯過背上葫蘆,乘機喝了兩口。

來人揮手之間,擊退了天山二叟,雙手抱起蕭珂,只聽他帶點歉疚地低聲說道:“大哥,我來晚了一步。”原來他是楚零。

天山二叟被楚零一掌震退,大感驚異,不料歸隱二十餘年,武林中奇事迭出。眼前這個年輕娃兒又是何人,竟然具有這樣深厚的功力?

但他們兩人卻沒敢向楚零出手,只呆呆的在原地愣著。

楚零抱著蕭珂,轉頭向酒和尚看了一眼,問道:“胡將軍,您沒受傷?”

酒僧兩口酒入肚,精神大振,鐵禪杖一擺,答道:“您來得恰是時候,我得先謝您相救之恩。”

“是我應該謝您,您救了我大哥。”

“那是酒僧份內之事。”

“胡將軍,咱們走。”

楚零說罷,當先大步而行,酒和尚橫提著禪杖,隨後緊隨;但此際天山二叟率領著圍在內圈的二十多個江湖高手,已一窩蜂般撲到了楚零面前。

天山二叟何曾受過此等折辱,為對付蕭珂的寒煞陰功,費了一番心機佈下了天羅地網,已覺得有點失身分;不料功敗垂成,半路里又殺出了這麼個少年,隨手一揮,就將兩人擊出丈餘遠近,難道江湖上當真就讓給了這般晚生後輩去橫行不成?

二叟殺機陡起,率領著二十餘高手聯攻齊上,宛如一片刀林劍海。天山二叟每人手中各持著一條長長的竹筒般的東西,厲聲喝道:“我這追魂箭,見血封喉,中人必死!趕緊放下蕭珂,饒你們一條生路,否則……”

老頭兒否則兩字剛剛說完,楚零忽的抽出了右手。天山二叟見狀一驚,方欲準備施放手中震懾江湖的成名暗器追魂箭;不料楚零出手太快,沒容二叟撥動筒內彈簧,一股勁力過處,已將兩筒追魂箭捲了出去,不知飛向何處。

楚零冷冷一笑,問道:“還有什麼絕招?”

天山二叟做夢也沒料到世上竟有功力如此深厚之人!不由驚得又倒退了數步。回顧擁來的二十餘個高手,此時卻個個都如木雕石塑一般,成了廟裡站班的小鬼;手中兵刃兀自高高舉著,模樣兒煞是滑稽。二叟倒吸一口冷氣,此時方才死了心。來人小小年紀,不但功力高得驚人,而且分明竟有武林中僅只傳聞,無人眼見的隔空點穴之能。當今之世,此人已萬難遇到敵手,不由嗒然若喪,痴痴發呆。

楚零點頭一笑,向二叟說道:“我不會傷害你們,把這裡收拾收拾,還是回山修煉去吧!”說罷和酒僧一打招呼,仍然雙手抱著蕭珂,昂頭不顧而去,瞬息即消逝於夜霧之中。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51:47


第廿一章 雙鳳朝陽

此際已將夜盡天明,曉霧濃重,酒僧、楚零一先一後又奔楊柳村而來。

酒僧忽然憶起蕭珂發病的情形來,遂向楚零說道:“他並沒受傷,好象犯了什麼病?”

楚零點點頭道:“陰煞髓毒,不然以他的才智聰慧,也絕不會上了那兩個老頭兒的當。”

“很嚴重?”

“現在還不妨。”

蕭珂被楚零抱著走了一段路,曉風一吹,人已漸漸清醒過來;但腦中仍然一片模糊,他卻竭力搜索記憶。忽然他記起了謀刺秦檜,遇到了天山二叟,自己向兩個老鬼出手,然後是病發不支……

那麼他現在自是被人擒獲了,已經成了俎上之肉?他已經是天下無敵的高手,如今卻一跤跌了下來,要任人宰割,不免五內如裂,悲悽莫名。然而他又有點奇怪,試著運氣調血,他的天下無敵的玄寒冰煞陰功仍在,並沒有被人廢去,不覺心中暗喜,猛將護身的冰煞倏然彈射而出。

楚零萬沒想到蕭珂會在此時忽施毒手,方欲運功護身,可惜為時已晚;只覺數股奇寒之氣,已如利箭般射入胸腹之中。

楚零身不由己的一陣抖顫,幾乎一跤跌倒。勉強收攝一下心神,強提丹田罡力,才漸漸恢復,但卻已把蕭珂摔到了五尺之外。

酒和尚急躍一步,縱到蕭珂面前,道:“酒朋友,你錯傷了人。”

蕭珂一愣,突然失聲呼道:“他是楚零?”

楚零笑一下,搶著答道:“大哥,是我!”

“是你來救了我?”

“大哥,我來晚了一步。”

蕭珂忽地翻身坐起,顫聲說道:“可是,我害了你!”

接著他放聲呼道:“我害了你,你中了我的玄寒冰煞!楚零,我傷得你很重!”聲如厲鬼呼號,令人毛骨悚然。

楚零也知道傷得不輕,但他仍然強自忍耐著,伏到蕭珂身邊,輕輕說道:“大哥,我不恨你,而且,我可以醫得好。”

蕭珂掙扎著呼號了一陣,忽然一個翻身,人又昏了過去。

楚零連忙從懷裡掏出一粒藥丸,交給酒僧,說道:“這粒藥給他調酒服下,可以有助他的寒禪神功。他的病他自己會治,一時尚無大礙,您只要守著他,讓他保持安靜就行。”

酒和尚擔心的說道:“可是,您……”

楚零黯然一笑道:“我不要緊,我還有事要辦。”說完,他就揮揮手,搖搖擺擺的轉身而去。

他走出了不及一箭之遙,一片矮樹叢中卻走出了兩位素衣白裙的美貌少女;她倆輕輕低語了一聲,也遙遙緊隨著楚零緩緩而去。兩人正是太白四女中的華家姊妹。此時飛鶯姑娘輕輕對音鶯姑娘說道:“二姊,你看他的傷怎樣?會不會……”

華音鶯眉頭一皺,答道:“誰知道?不過看樣子好像不輕。”

飛鶯擔心的斜了姊姊一眼,又說:“萬一他不行了,你想咱們能救得好他?”

華音鶯轉頭定定的看了妹妹一眼,忽然笑道:“瞧你對他這樣關心,難道你真想也嫁給他,給他做妾?”

飛鶯姑娘俏臉上立刻飛起兩朵紅霞,狠狠的白了姊姊一眼,也尖刻的回道:“是誰出的主意,要這樣偷偷摸摸的跟著人家?難道你不想……”

話說到這裡,忽然她頓住了,她發覺自己說錯了話,粉臉兒更羞得像塊大紅布一樣了。

幸好音鶯似乎沒怎麼在意,她有點舉棋不定的說:“你想咱們是不是該想法子找找蕭震東或者雲蒙禪師?”

“你知道他們在哪裡?我們能找得到?”

這的確是個難題,就算找得到,也不是立時立刻就能找得到的!但是她知道,楚零受了蕭珂的玄寒冰煞,看樣子相當嚴重,萬一他的真元罡力支持不住,也許會命喪頃刻,那該怎麼辦?

飛鶯姑娘忽然輕輕的哦了一聲,像發現了奇蹟般的急急說道:“我們為什麼不找四丫頭?”

音鶯姑娘也像剛從夢中醒來般的點點頭道:“不是你說,我倒幾乎忘了。”

於是她倆各自腰間取出了一束白布條兒,就在路邊樹枝上繫上了一條,待走出將及半里遠近,又再在路旁系上一條,就這樣沿路系去。約走到巳時將盡,她們追隨著搖搖欲傾的楚零,走了還不到十里多路。

這時已將走到黃花鎮,但前面的楚零此時似乎再也掙扎不動,忽然一連搖擺了幾下,立刻仆地就倒。華家姊妹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縱身一躍,直撲到楚零身旁。只見他口吐白沫,四肢冰冷,已經昏了過去。

華音鶯雙手扶起跌倒的楚零,招呼著妹妹幫忙,使他盤膝趺坐下來;從懷中掏出一顆硃紅藥丸,撥開他緊閉的牙關,塞入口中。過不多時,果聽得腹中已有響動之聲,音鶯姑娘長吁了一口氣,道:“這顆安神丹頂多也不過調和一下他散漫的元氣,仍然無法迫出他中的寒煞陰毒,咱得先找個店住下,等四丫頭來了再想辦法。”

但是她們兩人又都為了難,離黃花鎮起碼還有兩里路,楚零卻像死人樣的躺了下來,難道要她們揹著他?男女授受不親,而且路上人來人往,未免有點不太像話。還是飛鶯姑娘有主意,往返不到半個時辰,去僱來了一輛車子才把楚零拉到了黃花鎮。

悅來老店是鎮上的唯一店房,飛鶯姑娘又悄悄的在招牌底下繫上了一根白布條。為了照顧楚零方便,她們只開了一個房間。店小二搞不清他們是什麼關係,兩個花枝招展的大姑娘,抬著一個病得快死的大男人,不免多看了他們兩眼。飛鶯姑娘羞得又有點臉紅,音鶯姑娘柳眉一揚,嬌聲喝道:“他是我哥哥,半路上生了病,有什麼好看的?還不快去打盆熱水來。”

店小二喏喏連聲的打來了熱水,音鶯姑娘連忙將楚零上衣褪下來,用滾熱的毛巾,在他的胸口慢慢揉搓。

過了約有頓飯之久,楚零頭上、身上漸漸的冒了汗。音鶯姑娘偷偷的唸了一聲佛,輕輕的告訴妹妹說:“看樣子一時不要緊,咱們輪流歇上一會兒吧!”

就這樣,她們姊妹守了楚零一天,他一天都沒睜開眼,好在是呼吸正常,身上不斷冒汗,沒出別的岔兒。兩位姑娘一天沒出門,飯是叫到屋裡來吃的。看看已經到了黃昏日落,楚零仍然昏迷不醒,四丫頭也不見來,兩人不免又著起急來。

偏偏天公和人為難,又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

楚零一天來都昏迷的躺著,這時卻逐漸滾動不安起來,身上仍冒著汗珠,可是他呻呻吟吟的喊著寒冷,華氏姊妹即驚又喜,喜的是他已經知道說話喊冷,驚的是不知道又起了什麼變化。

華音鶯喊來了店小二,要來了三條棉被,一口氣都給他蓋到身上;但是他仍然喊冷,渾身不住顫抖,連牙齒也碰得格格發聲。

音鶯姑娘無可奈何的看著妹妹說:“他心裡冷。”

飛鶯姑娘點點頭,她也知道一定是寒煞陰毒在他體內作怪,但是她也一樣的毫無辦法。

音鶯姑娘忽然雙頰一紅,她咬了咬牙,又頓了頓腳,才慢吞吞的說道:“妹妹,你問你一句話,你得老實告訴我。”

飛鶯姑娘吃了一驚,她不知道二姊在這時候要問她什麼?所以她錯愕的點了點頭,沒有開口。

“你是不是死心塌地的真愛上了楚零?”

這種事要她怎麼回答,飛鶯姑娘紅著臉低下了頭。

“妹妹,你不用害臊,事到如今,咱們救人要緊。”

“用玄陰真力?”

“除此之外,恐怕沒辦法使他熬過今晚。”

姊妹兩人閂上門,寬了衣,竟鑽到被底一左一右緊緊的擁住了楚零。兩股緩緩的暖流,透過楚零左右商曲穴,徐徐流入體內。約過了一個時辰之久,他方才漸漸安靜下來,呼吸均勻的沉沉睡去。

姊妹兩人為了急救楚零,不惜以自己的玄陰真力灌注給他,使他受的玄寒冰煞迫聚到“巨厥”、“期門”兩穴之間,不致立即發作。但這一來她兩人內力即大受虧損,俱都嬌喘吁吁,香汗透體。在極端的困頓疲備中,不由也昏昏熟睡。

第二天曙色透窗,五更甫過,楚零從沉睡中漸漸醒來。他揉揉雙眼,覺得有點茫然,也不知自己現在置身何處,一個翻身坐了起來。兩個香軟誘人、曲線玲瓏的胴體,霍地呈現在眼前,華家姊妹仍然沉睡未醒。

楚零大感震驚,此時方才發覺到自己竟也赤身露體的一絲不掛,不免又羞又急,連忙找到衣服穿好,偷偷溜下床來。

瞬息間他已明白了一切,這兩個女孩為了救他,竟不惜做了一次巨大的犧牲。他帶著感激而又羞愧的目光,瞥視了兩人一眼,連忙又輕輕的為她們蓋好了棉被。

有人敲門,敲得很急,他把門開了一道縫,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一閃身擠了進來。只見她滿面含著笑,調皮中有點嚴肅;看看楚零,又看看睡著的華家姊妹,搖搖頭,一言不發,逕自在桌邊拉把椅子坐了下來。

楚零有點訝異,但從她的服飾上立刻就看出了她是太白四女中最小的仇君菁。

華家姊妹這時也醒了,華音鶯睡眼惺忪的一骨碌爬起來,興奮的喊著:“四妹,四妹你怎麼現在才來?”

小姑娘仍然笑著沒說話,小手指頭輕輕的在鼓得圓溜溜的腮幫上括了兩括;音鶯姑娘這時才發覺自己一縷不掛的玉體,連忙一骨碌又縮進了被窩,差點沒把她羞煞。楚零也臊得耳紅脖子粗,恨不得立時找條地縫鑽下去,只好尷尬的背過身去,一言不發。

被窩裡不住的亂動,原來是華家姊妹偷偷的藏在裡面穿衣裳,好一會才臉紅紅的鑽出被窩下了床。小姑娘這時開了口,她說:“風裡雨裡的把人家喊來了,你們倒睡得挺舒服。”

音鶯姑娘苦笑了一下,問:“四丫頭,你早來了?”

四丫頭小嘴一撇,道:“二姊姊三姊姊有令,敢不來嗎?既叫人家來,可又早早的睡了覺,偷偷的演那雙鳳朝陽……”

“四丫頭,那是為了救人……”

“對了,我該叫您什麼呢?”仇君菁說著轉向了楚零:“是二姊夫還是三姊夫?你可聽見了,二姊姊三姊姊為了救你,犧牲得可太大了,你說,該怎麼報答她們?”

楚零赧然的迴轉頭,衝著華家姊妹一揖到地,道:“多蒙二妹三妹相救,小兄終生不忘大恩。”

“光不忘就行了?要一輩子都像昨晚那樣親熱法子才行。”

華家姊妹趕著要撕她的嘴,仇君菁方才停住不說了。音鶯姑娘瞟了楚零一眼,卻向仇君菁道:“四丫頭,快想辦法給他治一治。”

“給誰治?治什麼?”

“四丫頭,你別裝糊塗……”

“你和三姊姊不是已經給他治好了?”

“那是救他的急,不能救他的命。”

楚零卻忽然插嘴說道:“二妹三妹不要擔心,其實這傷我自己會治。”

“二姊三姊可聽見了?人家的傷自己會治,你們這叫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接著她又轉向了楚零:“你自己要多少時間可以治好?”

“約需旬日左右。”

仇君菁格格一笑,鼻頭一皺道:“大哥大姊的事你不辦了?”

楚零一楞,愕然問道:“你怎麼會知道?”

仇君菁笑得更得意,不住的前仰後合,半晌才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們想出來的計謀好狡猾。”

“你……”

“我會見了蕭老將軍,也會見了瑾姊姊。”

楚零興奮的問道:“那麼你不反對?”

“事關大姊一生幸福,我這做小妹妹的反對什麼?而且先師太白仙姥羽化以前,就有此主張;我既然承繼了先師衣缽,更應該竭力促成。不過……”

她的面色變得凝重起來,兩條柳眉緊緊蹙在一起,俏麗的粉臉上掛著一層憂慮的神色,莊肅的接著說道:“你想大哥會同意?”

“事前不能洩露消息。”

“事後呢?”

“生米已成熟飯,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可是他的誓約?”

“那好解除,我負責辦。”

“還有……”她湊到楚零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楚零竟也皺了眉,顯然地是有了棘手的事。但他輕輕嘆了口氣道:“不管怎樣,我們要盡人事聽天命。”

音鶯姑娘不解的瞅了他倆一眼,問道:“四丫頭,你又搗什麼鬼?”

“對不起,二姊姊,以後會告訴你。”

她說著又瞄了楚零一眼,道:“為了這事,你不用我治傷,我也得厚著臉皮給你治,兩個時辰包好。”

她接著從腰裡摸出了一個白綾子小包,打開來,裡面竟是四支三寸多長的銀針。

“二姊姊,你扶他上床,三姊姊你給他脫衣裳。”

她卻格格笑著,把銀針往桌上一放,拉了把椅子對著牆坐了下來。

“二姊姊,第一針刺他臍下‘陰交穴’,第二針再刺他左胸‘乳根穴’,而第三針……”在仇君菁指揮之下,華音鶯一連刺了他十二處大穴,挑了二十四處筋脈。楚零先是緊咬牙關,後來忍不住輕輕出聲呻吟,最後竟大嘔大吐;折騰了一個時辰左右,方才滿身大汗的安靜下來。

仇君菁轉過身來道:“好了!”但她卻突然愕然的驚呼了一聲。聲音雖低,卻使華家姊妹不由也跟著打了一個冷顫;隨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對面空蕩蕩的牆壁上,不知何時竟出現了一張柬帖。

柬帖是用一根小蛇形狀的三寸銅釘釘在上面,柬帖上只有一幅模模糊糊的圖畫;好像是一座破廟,上面有一彎新月,廟前邊有兩條蛇守著一堆骷髏。

送柬帖的人不問可知,身手相當高強,不然何以四個人守在屋裡,竟沒聽到一點聲息。華飛鶯首先喊了出聲:“金蛇郎君!”仇君菁剛想制止她,但是已經來不及。楚零應聲下了床,那張釘著銅蛇小釘的柬帖早看到了眼裡,他沉思了一下道:“這事太突然,為什麼不早不晚,單趕在這個時候?大哥的名頭太大了,尤其是那柄黃帝神刀,已經引起了天下武林人物的垂涎,恐怕他……”

仇君菁截斷他的話道:“那麼原來的計劃是不是等……”

楚零卻急急的答道:“不論發生什麼事,有我一人擔待,我們的計劃照常進行。”

“可是金蛇郎君的死亡之約……”

“我去對付。”說完他就舉步要走,但走到門邊又轉身說道:“涵齡道長大概已先去了太白谷,你們最好能在三天之內趕到,杜紅楓姑娘自會準時到達,別的事情都由我去辦。”

華家姊妹追到門邊,幾乎同聲說道:“二哥,你要小心!”

楚零點點頭,不由滿腹感慨,但他沒說話,僅只揮了揮手就轉身大步而去。他去了不久,華氏姊妹和仇君菁也相繼山店上路,她們徑奔太白谷。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52:31


第廿二章 玄元符令

十幾裡以外的楊柳村杏花樓客房之中,蕭珂仍在臥床療傷。他似乎頹廢、消極,不住的長吁短嘆。他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雖然“陰煞髓毒”可以用“寒禪神功”自療,但他知道,這種病隨時都會突發,終將有一次會奪去他的生命。

他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也有七情六慾,他有點後悔當初和魯達相遇,服了那種練功的藥,那種藥把他變成了石頭人。

酒和尚倒似乎很開心,每天守著大葫蘆灌酒,一任蕭珂自怨自艾,他都充耳不聞。

那夜已將三更,蕭珂髓毒已愈,正和酒和尚相對飲酒;酒陽尚忽然呀異的“哦”了一聲,蕭珂離座而起,正欲有所行動,但酒和尚卻輕聲說道:“他已經走了。”

“他是誰?”

“這我可沒看清楚,黑影一晃,人已不見。”

“他何所為而來?”

“送來了一張柬帖。”

“怎麼說?”

酒和尚一字一頓的念道:“杜紅楓姑娘太白谷遇難!”

蕭珂沉思良久,問道:“酒和尚,你說的是真?”

酒和尚一本正經的答道:“酒僧幾時打過誑語?”

“那麼咱們去!”

“越快越好。”

兩人不再遲疑,但因夜半不便驚擾別人,酒和尚順手掏了一塊五兩多重的銀子留在桌上,算做房飯錢,就和蕭珂兩人穿房越脊,逕奔太白谷而去。

兩人忘情疾奔,到第二日黃昏光景,已到了許昌城外。計算路程,就算再快,也還要一日一夜的時間。酒和尚停下腳步,喘吁吁的問道:“咱們真的要一口氣趕到太白谷嗎?”

“你累了?”

“累了倒是小事,葫蘆空了。”

蕭珂黯然一笑,帶點歉意的道:“酒和尚,連累你吃苦了。”

酒和尚爽朗的笑道:“這是酒僧自願,赴湯蹈火,雖死無怨。要不是酒僧自願,任是八人大轎,也抬我不走。不過,酒朋友,酒就是我的命,離了酒等於要我的命。眼前就是許昌城,乾脆咱們去灌上兩肚子,打滿一葫蘆,事再急也不差這個把時辰。”

蕭珂點點頭,沒有言語。兩人並肩攜手,同往許昌城中而來。

許昌為古之名都,車水馬龍,熱鬧非凡。此時華燈初上,人潮擁擠,雖在烽煙四起,兵連禍結的當口,依然歌舞繁華,看不出戰亂之象。酒和尚大為感慨,不禁吁了一口長氣。

兩人因尚急於趕路,無心貪戀眼前繁華,見路旁一座酒樓,高挑著一條丈多長的酒幌子,酒和尚一拉蕭珂,就欲擁身而入。此時路側忽地闖出一箇中年漢子,彷彿喝醉了酒,踉踉蹌蹌,逕往酒和尚身上撞來。

酒和尚並未在意,正想順手扶他一把,不料醉漢的來勢雖慢,卻有點怪得出奇;酒和尚一把沒扶住,倒讓他結結實實的撞了個滿懷。酒和尚強捺住怒氣,把他向外一推道:“朋友,灌上二兩黃湯,就出這種死相,還不爬著回窩去。”

醉漢順手扯住了酒和尚的衣襟,短著舌頭,模糊不清的嚷道:“你敢罵我?你有幾個腦袋?”

酒和尚啼笑皆非,拍拍他的肩頭道:“朋友!你醉了!”

“我沒喝酒就醉了?你罵我,還敢打我!”醉漢叫嚷著,隨即歪歪斜斜的揮拳向酒和尚打來。

酒和尚任是涵養再好,也有點忍耐不住。但自己是出家人,和一個醉漢在街上當眾互毆,實在不大雅觀,何況此時四周已經圍了不少愛看熱鬧的人。酒和尚自認晦氣,閃開醉鬼打來的一拳,拉了蕭珂就走。蕭珂一直靜靜的立在一旁,不聞不問,好像這事與他無關。此刻和尚一拉他,他也就若無其事的隨和尚往前走。

但圍著看熱鬧的人,已經匯成了一面圓圓的人牆,而且越來越多;後面的拚命往裡擠,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裡面的想退退不出去,以致兩人竟一時無法越過這片人潮。

醉漢一拳沒打到酒和尚,又大聲嚷著說:“和尚打人、罵人!想逃走,大家幫忙抓住他。”奇怪的是他此刻已經不醉了,話說得非常清楚。

人群中果然衝來了四、五個彪形大漢,不問青紅皂白伸手就抓酒和尚。蕭珂仍靜立一旁,不加聞問。酒和尚犯了疑,也動了氣。對這幾個大漢,他還沒放在眼裡,雙臂一抖,他要出手打人。幾個大漢果然不是對手,酒和尚單是雙臂一抖,就把他們卷得一溜歪斜;要不是撞到看熱鬧的人身上,準會跌個狗吃屎。

可是,另外卻出了岔頭。他的臂膀還是給人抓住了,而且抓得很緊,是另外兩個和他一樣的禿頭和尚,像兩縷輕煙般從人叢中冒出來的。酒和尚回頭一看,不由從心裡冒出一股涼氣,越怕神偏遇上鬼。

醉漢把臉一抹,臉上褪了層皮,連頭髮也是假的,他也是個和尚。此刻齜牙一笑,說道:“師兄,(和尚稱呼和尚稱師兄)難為你想的周全,我們比你更周全,乖乖的跟咱走吧!”

“去哪裡?”

“你別裝傻,智圓大師正恭候您的大駕。”

酒和尚嘆口氣,轉向蕭珂:“酒朋友,你是很悠閒!”

蕭珂笑答道:“怕什麼?難道他們真摘你的心下湯醒酒?”

酒和尚心中一動,但卻冷冷說道:“酒朋友,你很夠義氣。”

蕭珂忽地長嘆一聲道:“這隻能怪造化弄人!”

酒和尚肝火上升,怒聲問道:“這是你的預謀?”

“酒和尚,你怎麼如此糊塗?我們同行多久了?何況我的毒傷……”

酒和尚氣平了一半,但他又問:“這些人是你的朋友?”

“應該說冤家對頭。”

酒和尚急到了五、六分,他憂急的說道:“酒朋友,你太孤單,不要上他們的當,你不能……”

蕭珂縱聲長笑,笑聲淒厲刺耳,似在發洩積鬱,又像悲怒交進,稍時方才說道:“還沒有什麼事值得我怕,何況我已是將死之人,即使遭逢意外,也不過早得解脫。一著錯,滿盤輸!酒和尚,我當初走錯了一步,一切都已無可挽回,只好辜負你們的好意了。不過,我現在還是武林中的第一高手,我要試試到底還有誰破得了我的玄寒冰煞?”

接著他又變得冷峻的說道:“更重要的是,我不願做木偶傀儡,任人擺弄……”

酒和尚大感焦急,他說:“可是那張柬帖上的事……”

“我改了主意。”蕭珂說著揚起左手,在酒和尚面前一擺,道:“我接到了另外的一張。”說完,雙肩一晃,平地拔升三丈餘高,像一隻凌空而起的大鳥,一個旋身,立刻就消失在重樓疊戶的暮色之中。

看熱鬧的人群最初有些失望,沒看到精彩的打鬥場面;此刻蕭珂的一出空中飛人,使他們過足了癮,同聲暴喝了一聲妙;但隨即有些人覺得不對,怕是遇了妖,亂哄哄的四散而去。

酒和尚仍然被捋著臂膀,前呼後擁的出了許昌城。他沒再掙扎,反正掙扎也是多餘。他腦海中依然盤旋著蕭珂那句話:“這隻能怪造化弄人!”

他後悔不該和他進入許昌城,就因這一步之差,破壞了計劃,引起了糾紛。他頻頻嘆氣,懊惱欲死,他怎麼對得起蕭老將軍,又有什麼臉面再見楚零?他又想到了那柄黃帝神刀!惹禍的窮刀,幾乎萬事都由他而起!但他卻已經比較坦然,任由三個和尚、五個大漢裹脅而去。

是夜三更,他們到了伏牛山。白雲峰高插霄漢,白雲寺高與天接;大雄寶殿裡巨燭高燒,香菸繚繞。

五寶佛前,大蒲團上閉目趺坐著智圓大師。說他閉目,有點勉強,不但眼角不住的牽動,連眼皮也一抖一抖,顯然的,他是裝佯。在他的寶座前,雁翅般趺坐著兩行僧眾,雙掌合十,眼觀鼻、鼻觀心,同樣的眼皮直抖。他們既喜且憂,在焦急的等待,等待第一步計劃的成功。

山門外傳來了吵嚷的人聲,酒和尚被簇擁著走進了大殿。

智圓首先一躍而起,雖然他已年登古稀,可是身手靈活,毫無老邁之態。同時他習慣的高宣了一聲佛號。

酒僧昂然而立,冷冷說道:“佛面金猊,你好!”

原來他竟是三十年前橫行天南的綠林盜魁佛面金猊申飛。

智圓僧雙眉一挑,坦然說道:“老衲皈依我佛三十年,過去的一切,提也無益。”

酒僧又冷哼一聲,說道:“那就提目前的吧!你的計劃很好!”

“師兄過獎。”

“可惜出了破綻。”

“百密一疏,自也難免。”

“牽一髮而動全身,畫虎不成反類犬,我替你覺得可憐。”

智圓僧雙目一揚,閃射出一股狡猾的光輝,笑道:“不用師兄擔心,欲擒故縱,欲實必虛,這些我還懂。”

“所以你假傳金蛇郎君死亡之約的柬帖。”

“我的雖假,另有真的。而且老衲葫蘆裡還有一味秘藥,不知師兄可要過目?”

智圓僧返身一指,五寶佛前赫然供著一個紫檀木匣!酒和尚不禁失聲呼道:“玄元符令!”智圓僧縱聲狂笑,久久始停。

酒和尚雖知道這個大盜出身的和尚以詭計奸險出名,但卻想不出他怎會弄來了“玄元符令”?這個少林派至高無上的權威象徵!

事情比他所想的更復雜、更嚴重,無疑智圓已佈下天羅地網,不但要奪取蕭珂的黃帝神刀,而且要奪他的性命,甚至包括金蛇郎君、楚零……所有武林高手的性命,他要霸服武林,成為至高無上的主宰!

智圓僧得意的問道:“現在你明白了?”

酒和尚瞑目不答,他在沉思。

智圓僧徐徐又道:“你不用後悔,即使你不走許昌城,你也仍然到不了太白谷。”

“你的埋伏不止一路?”

“正像一面大網,四面八方。”

“你能瞞得過蕭珂?”

“我沒想瞞他,明知是假,他也會去。許昌城酒樓之前,另一個人破壞了他去太白谷的行程,他任你被擄,正表示他赴約的決心,因為,……”

智圓僧忽然又大笑了一陣,方才說道:“他嫌你是個累贅,帶著費事。”

酒和尚“呸”了一聲,但沒開口。智圓僧滿懷得意,他的計劃進行得非常順利,玄寒冰煞和五毒陰煞互生互克,必將兩敗俱傷,他穩可坐收漁人之利。即使功敗垂成,發生不測,還有少林寺三十二高手在自己手下聽命,又復有何所懼?

酒和尚被押入地牢,成了階下之囚。他倒不著急,也許他想開了,一切聽天由命。可是使他難過的是沒有酒,這簡直不如要了他的命。

當夜四更天,大雄寶殿燈火依然通明,四個值夜僧人在殿中穿梭來往,守護“玄元符令”。

忽然,院中一聲暴響,像巨物墜地之聲。四個僧人同時奔向門邊向外張望,但見夜空如洗,闃寂無人;剛回頭,門外卻如落葉般飄來一個嬌小的白色人影,隨手一拂,四個人變成了四截木頭。

原來是個俏麗的小姑娘,兩隻小眼珠滴溜溜一轉,立刻姍姍的走到神臺下,打開紫檀木盒,拿出來了一件東西,又放進去了一件東西;俏臉上微微一笑,露出兩個醉人的酒渦,緩緩地走回門邊;對著四截木頭又一拂手,像是一陣風,一晃眼沒了蹤影。

四個僧人像做個夢,心裡都在奇怪,但誰也沒敢言語,怎麼忽然站著睡了一覺?

但他們卻趕緊去查看紫檀木匣,木匣完好如初,裡面的東西沒少,他們放了心。

五更天,四個僧人仍在穿梭來往。忽然,四個人都覺得寒冷,冷得有點出奇,漸漸的四個人又變成了四截木頭。

一個相貌英俊,但卻神色死板、雙目緊緊合閉的少年,像幽靈般的飄進了大殿。他雖合著雙眼,但比睜著眼的還顯得靈敏快捷。同樣的,他也走到神臺之前,打開了紫檀木匣。但剛拿出匣中的東西,他愣住了,顯然的,他覺得東西不對。他緩緩的將它放回原處,猜疑的自語著說:“又是他,一定是他!”

像幽靈般的未見雙足移動,一閃身,又消逝了蹤影。

四個僧人又從夢中醒來,真怪,怎麼又站著睡了一覺。

四個人再去檢視紫檀木匣,一切仍是原樣,他們又放了心。

第二天,伏牛山外八十里的毒龍嶺。

這裡本是人跡久絕之地,嶺上有一座道觀,但多年以來就沒見有道士居住,據說本來是有道士的,但嶺上出了一窩毒蛇,把道士都咬死了。後來有人去捉蛇,但沒人捉得到,反而一個個的都是有去無回,於是沒人敢再走近毒龍嶺。

但今天可怪,這片多年來變成絕地的荒嶺,居然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人;一批一批少說也有十幾批,但卻都顯得很神秘,而且一到嶺上就消逝了蹤影。表面上看起來,仍是荒嶺、破廟、看不見人。

近黃昏時光,又是一條人影進了毒龍嶺,但見他風姿瀟灑,面貌英俊,是個二十歲左右的美貌少年。奇怪的是不多會以後,後面跟來了三個白衣少女,俱都長眉入鬢,貌亞西子,猶如玉女臨凡。最小的一個輕聲笑道:“也許大姊姊已經到了太白谷了。”

原來她們是太白四女中的華家姊妹和老四仇君菁。不用問,走在前面的少年,自然是楚零。

音鶯姑娘嘆息了一聲說道:“都是壞在金蛇郎君一人手上,偏在這時候來個倒楣的死亡之約。”

飛鶯姑娘接口說道:“你們想大姊會不會為這傷心?”

音鶯姑娘笑道:“大概不會吧!頂多不過遲上幾天,一切都還會照樣進行。”

“可是大哥已經知道了我們的計劃。”

仇君菁插嘴問道:“你怎麼知道他知道的?”

飛鶯姑娘答道:“否則他定會直奔太白谷,他不會來赴金蛇郎君之約了。”

仇君菁小嘴一撇道:“你以為他不知道?”

“要不是奚瑞,他怎麼知道?”

“他比你想的聰明,其實他早就該猜得著。”

“那他怎會故意去上當?”

仇君菁格格一笑道:“第一,大姊姊拚著性命救了他,對他一往情深。你記不記得仙姥羽化之前大哥誓言裡曾說過要一生聽大姊的話,他那時就已有意暗許。第二,他本性未泯,良知時現,對過往的一切,早有後悔之意,對蕭老將軍和瑾姊姊更難脫父子兄妹之情。他早有意擺脫桎桔,恢復本來面目。第三,他有血有肉,擺脫不了七情六慾,由他陰煞髓毒發作的情形看來,他生理上已經起了變化,除非走了二哥給他鋪的路,遲早毒發而死。第四……”

飛鶯姑娘擺手笑道:“夠了,夠了!死丫頭片子!在黃花鎮上還搗我和二姊姊的鬼,和他……”說著伸手向前遙遙的一指,接下去道:“兩個人說得就像大哥真不知道一樣。”

仇君菁嬌笑著說:“三姊姊,前面的‘塔’是什麼塔呀?”

飛鶯姑娘臉上一紅,趕著要撕她的嘴,仇君菁一面告饒,一面笑道:“還不是為了給大哥留面子,大家以為他真是不知道,也可以裝得像點,只要他喝了大姊姊那杯酒,發生了那件事,不就生米煮成熟飯了?”

音鶯姑娘也一指仇君菁的鼻尖,笑問道:“那件事是什麼事呀?小丫頭片子沒羞沒臊。”

仇君菁的小臉上果然變了色,像熟透了的蘋果。

三人說說笑笑走進了毒龍嶺的叢林茂草,同樣的也失了蹤跡。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53:16


第廿三章 金蛇之約

一更天,一彎新月斜掛樹梢。

嶺上起了風,不大;但七月初,畢竟是交了秋,多少有點涼。

嶺上仍然不像有人,那座破廟早已敗落傾圮,門窗東倒西歪,塵土足有一尺厚;院子裡荒草沒徑,大殿後長著十幾株參天古樹,風過處枝葉簌簌亂響,陰森森的實在怕人。大殿正中還有尊坐著的元始天尊泥像,但卻成了尊窮神,面前除了蝙蝠糞、老鼠屎,沒再供別的。

二更天,嶺上還是不見人,但是忽聽有人開了腔,聲音不像從人的喉嚨裡發出來的,又尖又直,有點刺耳朵:“朋友們!時間已到!”

看不到人,連聲音也聽不出來哪裡來的,彷彿就在面前,又彷彿就在身後。這是“震氣傳聲”大法,令人凜懼於發話人的功力之高。

“做主人的不先現身,豈像待客之道?”有人答話,也是“震氣傳聲”。

吱吱尖笑聲中,破廟前鬼魅忽現般站出了一人。說他像鬼魅,倒真不過分,不但行動飄忽,身法詭異,再看那副長相扮相,蒼白臉,弔客眉,配上那襲青布直裰,在這荒山破廟前一站,不像鬼魅像什麼?

他背上還斜插著一柄古里古怪的兵器,像劍,但劍身彎彎曲曲;劍柄是個蛇頭,連劍套都是金色的,在微弱的月光下閃閃發亮。原來他正是威名遠震,使江湖道上聞名喪膽的金蛇郎君史忌。

數聲長嘯沖天而起,草叢之中、枝頭之上,飄墜下五條人影。

金蛇郎君一愣,問道:“我只約了四位朋友,怎地卻到了五位?

有人冷笑。金蛇郎君心頭一驚,又問道:“哪位是不速之客?”

有人抬手一揮,一枚蛇形銅釘插著一張破紙迅如電閃,逕奔金蛇郎君面前射來。金蛇郎君不閃不動,一張嘴,咬住了釘尖;又一張嘴,銅釘帶著破紙飛入了荒草之中。

“那是假的,朋友,你為人所愚……”

“不錯,我寧願受愚。”

“你是蕭珂?”

“你很聰明,可惜反被聰明所誤。”

“金蛇朗君不傷未約之人,何況八月十五我要赴你之約。”

蕭珂冷哼一聲,道:“可是我要傷你!不容你活到那時。”

“你似乎早有預謀。”

蕭珂哈哈大笑,笑聲淒厲刺耳,在颯颯秋風之中、莽莽荒嶺之上,使人聽著心裡發毛。半晌之後,方才收笑說道:“我的預謀不及你的高明,遠交近攻,個個擊破。我問你,十五年來你銷聲江湖,為何沒約過一次?而現在不及一月之內,這卻已是第七次之約。”

說著拍拍腰間,又道:“還不是為了我這把黃帝神刀!仗著你那百虻毒雨、兩條金蛇,和那點五毒陰煞功力,你想逐一剷除了武林異己,最後再破我的玄寒冰煞。朋友,你的算盤打得很精。可是蕭珂也不是易惹易欺之人!還有……”

蕭珂越說聲音越大,顯然他怒火高漲,此時話聲一頓,身形緩緩逼向那些另外赴約之人。

“陰山老怪……碭山一狼……鷹谷雪魔,你們來得很好,來赴金蛇郎君的死亡之約。你們到底是赴約,還是來助拳……

你們這三個無恥的敗類,金蛇郎君的走狗。今天真正來赴約的只有姓楚的一人,你們安排的雖巧,另外卻有人比你們安排得更巧!”

忽然,他又以“震聲傳氣”說著:“今天到毒龍嶺的人,不論明的暗的,大概都有自認巧妙的安排,詭計很多……哈哈……很多!”

金蛇郎君大怒,叱道:“你不要含血噴人!蕭珂,你該知道我的五毒陰煞正是你那玄寒冰煞的剋星。今天是你自願把死期提前。先比什麼?隨你說。”

“喧賓不奪主,任君自擇。”

金蛇郎君緩緩去抽背後的金蛇劍。蕭珂卻驀地一聲暴喝,猛的轉身,突出左掌,斜碰碭山一狼遞到的老君鞭,同時叱道:“你居然真想找死!”

原來碭山一狼等三人,被蕭珂揭破了秘密,早已老羞成怒,但懼於蕭珂威名,未敢輕動。此刻見有機可乘,碭山一狼首先出手偷擊。及見蕭珂用手來擋,自以為得計,砸下的鋼鞭又暗加了兩成功力。

只聽一聲暴響,蕭珂無恙,而碭山一狼卻右臂如折,虎口發麻,一條鋼鞭幾乎脫手而去。他不由大驚失色,棄鞭出掌,駢指如鐵,一招“傍花隨柳”,想點蕭珂“風府穴”。蕭珂縮身退步,輕若四兩棉花,飄到了碭山一狼的身後,冷哼一聲!

碭山一狼斜滑半圈,雙掌左封右鎖,攔腰打到。蕭珂等雙掌已臨中腰,方才挫身退步,又飄出三尺,冷笑著說道:“可惜,功夫差得很多!”

碭山一狼狂怒之下,疾退三尺,一聲厲吼,施展出了畢生苦練的赤陽掌。但見他雙掌平出,兩縷暗紅微光逕向蕭珂前胸打到。

蕭珂見他陰狠歹毒,殺機陡起,倏然進逼,左手閃電般扣住了碭山一狼的左腕,右掌一舉,斜斜的就要向他的後背拍下。突然,有人喊:“大哥……”

蕭珂舉起的右手似乎在空中一停,竟而改拍為點,戳上了碭山一狼的“志堂穴”。

碭山一狼自以為畢生苦練的赤陽掌威力不弱,即使破不了蕭珂的玄寒冰煞,只要能被他擊中,也必會使蕭珂多少受點傷。殊料蕭珂竟然毫不在意,舉手投足之間,反而點了自己的穴道。此刻他已如木偶泥胎,心裡明白,但卻不能轉動。

蕭珂呸的一聲,一口唾沫把碭山一狼噴了個滿臉開花,隨後怒聲喝道:“去吧!”去吧兩字剛出口,碭山一狼已如斷了線的風箏,被扔出兩丈餘遠,滾落在嶺下的荒草之中。

金蛇郎君自蕭珂不速而至,又點破了他死亡之約陰謀,心知今日之約,十有八九要糟。在羞怒之下,他緩緩出手拔劍,要和蕭珂一較生死。但碭山一狼在蕭珂背後藉機偷襲,他反而不便立即出手。他並不是心存武林道義,而是怕旁立的楚零見雙戰蕭珂,會出手想助,只好又慢慢還劍入鞘,退立旁觀。

碭山一狼被丟落山坡,金蛇郎君又欲拔劍出手。倏聞又是一聲大喝:“瞎鬼納命來!”陰山老怪、鷹谷雪魔雙奔向蕭珂。

蕭珂冷笑一聲,問道:“你們有幾條命?”

兩人一驚,他們早已見識到了蕭珂的厲害,但碭山一狼原與兩人有金蘭之好,不能袖手不問,即使是裝腔作勢,也必須表示一番。

蕭珂笑道:“先試試你們的氣血脈穴。”

兩人依言運氣過穴,果覺心胸等處穴道隱隱刺痛,不覺大驚。

蕭珂冷冷說道:“百日之內不近女色,嚴戒葷酒,其傷自愈。不想死就回去當上一百天和尚吧!”

兩人雖應邀巧布陷阱,協助金蛇郎君剪除楚零,但半出自願、半受威迫;此際未戰先傷,那敢戀戰?兩人互相交換一下眼色,無言而退,草叢中找出碭山一狼,攙扶著緩緩離去。

蕭珂轉向金蛇郎君,但楚零趕到了他的前面。

“大哥!他約的是我!”

“不錯,可是他目的是我的黃帝神刀,否則他不但不會約你,也不會有前六次之約。今天我乾脆就成全他,試試他那五毒陰煞。如果他能勝得了我,我情願獻上黃帝神刀,取消八月十五夜敬阜山莊之約,從此不行走江湖。楚零,你聽清楚,不許你幫我,這是我對你最後的要求。”

“大哥!你何必……”

“我意已決,不必多言。”

他推下楚零,面對金蛇郎君道:“大概你都聽清楚了,不論是百虻毒雨和你那兩條金蛇,還是五毒陰煞,任你隨意施為。金蛇郎君,你請!”

金蛇郎君格格一笑,聲如鴟梟夜啼,仍然直著嗓子說道:“既雲死亡之約,你我之中必死其一,蕭珂,你別後悔。”

“有人會後悔,但不是我蕭珂。”

“那麼,你小心!”小心二字剛剛說出,金蛇郎君身形倏地倒縱兩丈,背貼廟門而立,右掌暴揚,一陣腥風血雨隨手而出。

蕭珂冷凜的一笑,左掌五指微擺,一股白霧立即像煙雲盤籠罩住周身;金蛇郎君所發的百虻毒雨,全被擋在白霧之外。相持約有半盞茶左右,蕭珂縱聲笑道:“這個沒用,再換別的吧!”說畢,十指凌空虛發,籠罩在身畔的白霧,忽如浮雲隨風般逕向金蛇郎君撲去。

三丈之外,立如嚴冬突至,奇寒襲人。百虻毒雨,如火遇水,奇寒之下,血雨凝成粒粒冰塊,紛紛墜地。

金蛇郎君大驚,一聲梟叫,雙掌平胸推出,施出了成名絕技“五毒陰煞”。只見兩圈黑煙滾滾而出,瞬即凝成一面大網,將自己圍繞在內;繼而黑煙逐漸向前推動,與白霧互相激盪,前後進退不已。

蕭珂厲吼一聲:“來得好!”玄寒冰煞全力射出。滾滾的黑煙立即逐漸後退、萎縮。

金蛇郎君暗叫不好,正想施展詭計脫身逃命,卻見冷凜的白霧漸消,蕭珂踉蹌後退。當下心中大喜,雙掌一緊,兩股黑煙電掣般驅退白霧,逕向蕭珂撲去。同時雙肩一伏,蛇頭劍柄自開,兩條黃色光芒疾逾流矢,相繼向蕭珂打到。

蕭珂痛恨金蛇郎君陰狠毒辣,本欲將之除去;復見他那“五毒陰煞”竟也不弱,故而將寒煞陰功全力射出。不料心頭一緊,眼前一黑,左右“氣海穴”痛如刀戳,幾乎一跤跌倒。

他心中明白,這不是寒煞功力不敵金蛇郎君,而是用力過猛,因而牽動了甫愈不久的體內髓毒。

金蛇郎君是成名多年的江湖魔頭,喪在他手下的武林人物不知凡幾,此時蕭珂髓毒劇發,已失去抵抗能力;五毒陰煞和那兩條金絲毒蛇已電掣而到,看來蕭珂已是必死無疑。

可是三丈之外站著楚零,他焉能袖手不管?金蛇郎君得意忘形,縱聲狂笑。笑聲還未出口,情勢上有了急變。兩條金蛇半途墜地而死,滾滾的黑煙消逝無蹤。

金蛇郎君錯愕失色,這些變化來得太快,發生得太突然。

他還未看清究竟是怎麼回事,人影一晃,對面站著楚零。

“金蛇郎君,你手段太狠,做得太絕!”

“你不該半途出手,不顧江湖信義。”

楚零大笑不已,他笑的是金蛇郎君竟有臉說信義二字。

“預布埋伏,乘人之危,你很守信義!”

金蛇郎君橫身而退,楚零步步進逼。

“你要殺我?”

“嫌你汙了手,滾吧!”

金蛇郎君果然聽話;只見楚零左掌微擺了一下,他就像塊僵硬的石頭般,順著山坡滾下去。

蕭珂趺坐不語,雙手緊按著左右“氣海穴”。

“大哥,你的毒傷……”

“不要緊,還不至於就死,不過,你不該放走了金蛇郎君史忌。”

“多行不義必自斃,他活不了多久。”

山坡下忽地傳來了一聲慘呼,金蛇郎君被人攔腰斬為二段。殺他的人是個和尚,右手仗劍,左手懷抱著一個二尺見方的紫檀木匣。他遙立嶺下,大聲向嶺上喝道:“蕭珂,楚零,任你是八臂羅漢,今天也逃不出佛爺的火海。”話聲甫歇,嶺下火光大亮,少林寺三十二高手各擎火炬,團團圍住了毒龍嶺;面前堆滿了芒硝、硫磺,及一應引火之物。

和尚得意的放聲大笑,又喊道:“蕭珂,識相的丟下黃帝神刀來,佛爺體念上天好生之德,也許會網開一面,饒你不死。”

蕭珂強捺住痛楚,冷冷喝道:“放火吧!燒死我你才能拿得到。黃帝神刀不怕火,燒不壞的。”和尚果真將劍入鞘,打開紫檀木匣,拿出一塊大紅緞子繡的東西;高舉過頂,迎風一擺,喝道:“縱火,焚山!”

三十二少林群僧恍如未聞,火炬高舉,沒動。

和尚微有慍意,手中紅緞子又是一擺,厲聲喝道:“縱火,焚山!”

少林群僧仍然未動。暗中有人像忍耐不住,嗤的笑出了聲。

和尚大驚,連忙旋身四顧,只見樹叢之中姍姍的走出了一個全身純白的小姑娘,滿面含著笑,黑眼珠滴溜溜亂轉。輕盈的走到和尚面前,兩條小辮子一甩,眉毛一揚,問道:“大和尚,你這是幹嘛?”

和尚怒喝道:“小孩子家怎麼也跑到這裡來,難道你不怕死……”忽然他覺得不對,毒龍嶺四無人煙,而且從來沒人敢到,一個單身小姑娘怎會突然在這裡出現,心頭一驚,連忙倒退了三步。

小姑娘又趕上去問道:“你不是和尚嗎?怎麼拿人家女人的東西?”

和尚大駭,急忙縮手看時,右手中赫然是一件大紅繡花的女人肚兜,香澤微聞,像是換下來還沒洗過。和尚這一急不輕,但覺頂門轟的一聲,三魂七魄立刻同時出了竅,怎麼“玄元符令”會變成女人肚兜?

小姑娘仍然笑著,從背後扯出了一幅也是大紅緞子繡花樣的東西,拿在手裡問道:“你是不是找這個?”

和尚聞言看時,只見金光閃閃,大紅之中隱隱看到有個“佛”字,不是玄元符令是什麼?怎麼竟會到了這個小妮子的手裡?但他畢竟不是平庸之輩,心知事出有因,來人不善。暗運十年修為真元之力,猝出不意,疾如鷹隼般撲向對面的小姑娘,伸手就奪。

智圓僧也算得是江湖道中一等一的高手,身形手法有如電掣,不能說不快。可是小姑娘比他更快,小辮一甩,人已飄到了兩丈以外。只見她也學著和尚的樣,手中大紅緞子擺了一擺。少林群僧焦雷似的齊聲宣了一聲佛號,恭身聽令。小姑娘鼻頭一皺,聲如銀鈴般的說道:“咱們等會兒再焚山,先抓這個野和尚吧!”智圓僧心知不妙,拔腿要溜,可惜為時已晚。

少林群僧兩行雁翅般分由左右抄來,把他困在了中間;智圓僧恁是武功再高,也逃不出三十二個少林高手的圍捕,長嘆一聲,只好束手就擒。

嶺上的蕭珂,雖然合目不見,但卻瞭如指掌,微露訝異的說道:“我原以為是你,不料卻是她!”

坐在他身旁的楚零,一笑答道:“是她,讓大哥白跑了一趟。”

“你怎知……”

“我就在大哥身後。”

“你還在盯著我?”

“並不是經常,有些時候不得不離開你。”

“上次我傷了你……”

“四妹給我治好了。”

“你不恨我?”

“不!永遠不。”

“為什麼?”

“你是大哥,永遠都是。而且,我要遵守答應過媽的諾言,不能讓任何人去傷害到你。”

“爸好嗎?”

“很好。”

“他在哪裡?”

“你要見他?”

蕭珂黯然搖搖頭,長嘆一聲。

“我沒臉見他,至少現在不能!瑾妹也在一起?”

楚零點點頭,道:“大哥,你該知道,爸多想你,他一點都不怪你,瑾妹也日夜都惦念你!大哥,為什麼你不立即回頭,恢復你那本來面目,讓我們同享天倫之樂!”

“你的好意我感謝,可是晚了,一切都晚了!”

“一點都不晚,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大哥,你仔細想想,你那玄寒冰煞陰功,也並不能真的霸服武林。那個邪門外力,丟掉它又有什麼可惜?何況你陰煞髓毒已發,再不能拖下去了。還有,杜紅楓姑娘對你一往情深,她現在……”

蕭珂忽然冷哼一聲,打斷他的話道:“楚零,你太工於心計,我不喜歡你這樣捉弄我!”

“我並沒捉弄大哥。”

“那張柬帖不是你送的?”

“不錯,但是你該還記得太白谷仙姥靈堂內之事。”

“你不該要她去。”

“那是她自願,我不能阻止。假如你不去太白谷,她只有一條死路。大哥你忍心讓她死?”

“這事你要負責。”

“可是我救不了她。”

蕭珂黯然半晌,忽然冷凜的說道:“我不能去,那隻能怨你害了她。”“你一定能去,大哥,而且你一定要在敬阜山莊之約前先去太白谷。”楚零說得斬釘截鐵。蕭珂冷笑不答,掙扎著站起身來,舉步就走。

楚零喊道:“大哥,你的毒傷……”

蕭珂腳步踉蹌,似乎搖搖欲傾,但他仍一咬牙,猛提一口內力,竟仍然快逾飛矢而去。

破廟後轉出華家姊妹,楚零一愣,但旋即笑道:“太白谷的事都辦好了?”

華家姊妹點點頭,道:“杜姊姊大概已經去了。”

“沒碰到涵齡道長?”

音鶯姑娘忙道:“見是見了一面,可是奚瑞逃了,他忙著去追……”

飛鶯姑娘也插嘴道:“聽說奚瑞是去找蕭福,在許昌城遇到了大哥,告訴了他我們的計劃。”楚零點點頭,表示他已經知道,飛鶯姑娘又問:“奚瑞已經拜了涵齡為師,他為什麼要逃?”

“他也是迫不得已。大哥點過他一處要穴,一年後如不能解開,必會傷發而死。”

音鶯姑娘忽然嘆道:“現在怎樣辦呢?看大哥的樣子……”

楚零神色平靜的答道:“我說過我們要盡人事,聽天命,而且,大哥仍會回到太白谷……我有把握。”

忽聽嶺下仇君菁大聲喊道:“嗨!你們待會兒再談好不好?先下來看看到底該怎麼辦嘛!”

三十二個少林高僧仍然火炬高舉,大盜出身的智圓已被點了穴道,兩個少林僧分在左右挾持著。仇君菁仍然滿面含著笑,紅黃二色的“玄元符令”擎在手中。

見楚零等三人連袂下嶺而來,小姑娘雙眉一揚,笑向華家姊妹說道:“二姊姊、三姊姊,我想先和他說一句話,行嗎?”

飛鶯姑娘紅了臉,音鶯姑娘罵道:“死丫頭片子,小心我擰你的嘴!”

仇君菁果然伏到楚零耳邊輕聲嘀咕了幾句。楚零笑著點點頭,道:“很好!虧你想得出來。”

仇君菁手揚玄元符令,嬌聲喝道:“智圓僧罪大惡極,著押回少林寺,按律治罪。爾等暫行各歸本位,八月十五夜初更抵達山東古城,隱身阜山莊外劉家墓地,聽候調遣。”

少林群僧齊宣佛號,恭身欲退,仇君菁忽又喊道:“且慢!”

接著把手一揚,學著智圓的姿態喊道:“縱火,焚山!”

群僧轟然應命,三十二人火把同時點燃了堆積的硫磺等引火之物。霎時之間,火光燭天,百里之外,可見熊熊火光。

自此,毒龍嶺成了禿嶺,毒蛇、破廟悉成灰燼。

熊熊火光之中,四條人影緩緩而去。不遠的大路上,停著一輛騾車,一個長髯垂胸的老者,端坐在車轅之上;一個絕色少女坐在車裡,手把著車簾,正在向外張望。

楚零緊走兩步,恭恭敬敬的向老者說道:“爸,您和瑾妹妹也來了?”

老者點點頭,道:“你大哥……”

“他走了。”

“他的毒傷……”

“一時還不要緊,我會照顧他。而且,我相信大哥一定會走咱們給他鋪的路,恢復本來面目,回到爸的身邊。”

蕭震東悽然一笑,道:“好吧!但願能夠如此。你還是去跟蹤你大哥,可以帶瑾兒同行,她也可助你一臂之力。目前波折迭起,變故叢生,一把黃帝神刀不知惹出了多少糾結,雲蒙禪師大概最近也會找你。”

楚零一驚,忙問:“他老人家住在哪兒?”

“這我也難說,他現在行縱飄忽,匆匆一面,就已離去。

不過好像聽說塞外三虎、遼東五絕也已潛入中原,若果也是為了神刀而來,這問題就棘手多了。”

楚零方自心驚不已,蕭震東緩緩說道:“現在我還須再赴臨安一行,了一樁未竟之志。不論事之成敗,即回古城山莊,若萬一不幸——也了無遺恨。只望你夫婦能使你大哥走入正途,繼我之志。”

老人家一陣感慨,竟灑落了幾滴眼淚,楚零、蕭瑾也自愀然無語。

蕭震東唏噓一番,又轉向太白四女道:“你們姊妹對我蕭家的諸般恩德,老夫銘心難忘。現在我還要請你們幫個大忙,不知三位姑娘可願隨我冒險一行?”

華家姊妹早在一見到蕭震東的時候,心裡就一個勁打鼓,不知道老爺子是否知道了黃花鎮悅來店中之事;看看楚零,神色很平靜,略覺安了心,但是老覺著耳根子有點熱乎乎的。此時聽老爺子要她們幫忙,倒沒有什麼不樂意的,趕緊滿口答應著:“隨便老爺子吩咐,我們樂於效命。”

沒料到四丫頭偷偷的每人擰了一把狠的,華家姊妹倆差點沒叫出聲來。心想也許她是不願去,再轉頭一看,小姑娘已經一跳上了車,對著車上的絕世美人說:“瑾姊姊,你該去陪陪二哥哥了,老爺子有我們侍候,你放心。”

絕世美人姍姍的下了車,似乎有點戀戀不捨,又和老爺子嘀咕了半天,才擦眼抹淚的擺了擺手。華家姊妹也擺著手掉眼淚,眼睛直直的看著楚零。

老爺子揮鞭上路,車聲轔轔,一會兒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楚零有些感慨,不禁長長的籲丁口氣。

“二哥哥……”

“嗯……”

“咱們上哪?”

楚零如夢初醒,思忖了一下,說道:“伏牛山白雲峰。”

一雙儷影並肩攜手,相繼消逝於夜色之中。

白雲寺大雄寶殿內依然巨燭高燒,二十四名僧眾雁翅般排成兩列,雙掌合十,瞑目趺坐,中間大蒲團上空著。

五鼓將過,天色微明。一條人影翻牆越脊而來,看來足不沾地,飄忽若風,但卻有些踉踉蹌蹌,雙手不住在腹部揉搓。他橫越大殿而過,對二十四名僧眾不理不睬。奇怪的是二十四名僧眾竟也不加聞問,任由他飄忽而過,彷彿渾然無覺。

後院偏殿之下,是囚著酒僧的地牢,潮溼陰暗,一燈熒然。但他卻倚牆而睡,鼾聲如雷;巨大的紅漆酒葫蘆以及那條禪杖,都斜斜的放在一邊。

“酒和尚,你很享受,看來他們對你非常優待。”

酒僧翻身而起,揉揉惺忪的睡眼,說道:“酒朋友,你很夠朋友,忍心作弄我,要我在地牢受苦。”

“雖說受點苦,但卻了結一樁心願,令我肚子裡去了一個疙瘩。”

“我不懂。”

“酒和尚,你別裝傻,大王莊那出戏我知道。”

蕭珂說罷忽然一個前傾,幾乎跌倒。酒僧一驚,連忙扶他坐下,問道:“你又犯了病?”

蕭珂苦笑一聲,淡淡的答道:“沒上次厲害,我還支持得住。”

酒僧喟然長嘆一聲說道:“酒朋友!越陷越深,該回頭了!”

蕭珂嘿然不答,稍時又問:“那人走了?”

“你說誰?”

蕭珂哈哈大笑:“酒和尚,我說過,這次雖犯了病,但沒上次厲害,有些事我仍然知道。”說畢一指酒葫蘆,又道:“不然那酒是哪裡來的?”

“你怎知葫蘆裡有酒?”

“沒酒你會睡得著?”

“好,算你聰明,那麼你說是誰?”

“冷麵神梟辛安。”

“不錯,可是另外還有三人。”

蕭珂一愣,沉思良久,方才自語般的說道:“果然他們都來了,好吧!這倒是算總賬的時候了,看是鹿死誰手吧!”

“你知道他們的來意?”

蕭珂猛的一拍腰間,道:“還不是為了這……”可是,話沒說完,他愣住了;事情太離奇,腰間的黃帝神刀不翼而飛。

他嘿然苦笑,有點悲裒,難道他真的如此不濟事了?還是偷刀的人手法太高明?

這人是誰?會是辛安?他不禁喃喃自語:“這刀原是他的,可是現在它屬於我,無論如何我要再弄它回來!”

酒和尚已知是怎麼回事,雖也有點驚訝,但卻也有點欣慰。他對那把刀已經沒有多大興趣,覺得是件不祥之物,丟掉也好。

“酒和尚,你還願跟我?”

“酒僧四海為家,有人作伴,總是好的。”

“那麼,咱們走。”

酒僧不再言語,背起葫蘆,提起禪杖,跟隨蕭珂緩緩而出。他們仍由大雄寶殿穿越而過,兩排僧人依然瞑目趺坐,不言不動。

酒和尚忽的“咦”了一聲,憤憤的說道:“酒朋友,你好狠!”

蕭珂一笑道:“酒和尚何必大驚小怪,難道沒聽過‘幽風閉穴’之法?”

但酒和尚的話使他大感意外:“他們早成了一塊塊的凍肉!”

那不是假的,二十四個僧人都成了剛從冰窖里拉出來的死肉,死於玄寒冰煞陰功。

蕭珂第一次感到大驚失色,幾乎失去了他那一向沉穩的定力,這是誰?這世上有幾人有這種功力?冰玄、魯達……

蕭福?他記起奚瑞在許昌城中告訴他的話,蕭福帶著兩個活死人去了臨安,涵齡和白秀山踏平了白石掌鎮。

他越想越急,一拉酒和尚,道:“意外的事情太多,酒和尚,咱們得趕快!”

天色已明,朝陽銜山,蕭珂一手按壓著腹部“氣海穴”,一手搭在酒僧肩頭,踉蹌而去。

廟內轉出楚零和蕭瑾,蕭瑾泫然欲涕,遙望著蕭珂、酒僧的背影,黯然說道:“大哥也夠苦的了!咳!究竟到哪天咱們才能團團圓圓的過安樂的日子?”

楚零也在搖頭嘆息,但他安慰蕭瑾道:“別難過,一切都會過去的。”

“你想大哥有回心轉意的一天?”

“就在不久的將來。”

“你有把握?”

“不然我怎會讓杜姑娘先去太白谷。”

蕭瑾忽然軟弱的斜靠在楚零身上,溫柔的說道:“那就全看你的了。”

楚零沒再說話,但卻回了妻子一個充滿希望與光明的微笑。在朝陽晨霧之中,緊隨著前面的兩條人影,他們也緩緩的走出了伏牛山。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53:58


第廿四章 亡羊補牢

太原城外的商家店,那天來了個遊方道人,肩掛鐵牌,手拄竹杖,精神倦怠,滿面風塵。

怪的是那老道土一不化糧米,二不化銀錢,卻指名要找老員外商良棟和他的兒子商五洲。

不要說在商家店,就連太原城上,提起商良棟來,也是耳熟能詳,人盡皆知的人物,商家店坐南朝北,頭一個大門就是。可是今天好像有點不對勁,大門關得死緊,老道白敲了半天,沒人開門。

有人說老員外進了城,有人說他家裡出了妖。老道點點頭,嘆口氣,無語而去。不過他並沒走遠,當天二更天,他又回到了商家店;圍著商老員外的家宅繞了一圈,一閃身飄進了院牆。

商良棟是太原首富,家奴無數,騾馬成群;按說應該燈燭輝煌,人聲不絕才對。可是這兩天出了岔頭,前後七八進院落,到處死氣沉沉,聽不到半點人聲,也看不到半點燈火。

老道前前後後輕手躡腳的走了一遭,各屋裡都不見有人;有的只是餓得垂垂待斃的幾隻狗,和一大群畜生。

牛欄裡死了五頭牛,死得有點奇怪,往裡瞧,黑乎乎的看不清楚。

老道取出火摺子,迎風一晃,這回看清了,可也嚇了一跳。牆角里蹲著四個人,賭錢紙牌仍然拿在手裡;再細看看,四個人一動不動,眼皮也沒眨一下——是四個死人,齜牙裂嘴有點像笑,凍死的!

老道心裡料著了一半,趕緊仍舊回到前院,找了處偏僻的角落蹲下,耐心的等。

三更過後,果然來了人,同樣的是翻牆進來的。以身為武林七大高手之一的老道看來,來人身手雖不算弱,可也不能算上乘之選。老道的判斷沒錯,來人正是蕭福。他逡巡著進了正院堂屋,點起了燈,長吁短嘆的在屋裡走圈子。

沒多久,外面有人敲門,蕭福一驚,但又一喜,連忙走去開門。事情就有那麼巧!門開了,外面站著一老一少,老的是白秀山,少的是商五洲。兩人連向蕭福看都沒看,舉步向裡就走,商五洲隨走著還問:“我爸在家?”

老蕭福跟在後面,陰惻側的答道:“你來晚了三天。”兩人這才大驚,同時轉身,和蕭福碰了個滿懷。

商五洲“啊”的一聲驚叫,一連退出去了三步,還是秀才公比較沉著,冷冷的問:“蕭福,你在這裡?”

“我來等二位的大駕。”

“你怎知我們會來?”

老蕭福閃動一下帶著狡猾憤恨的目光答道:“第一、魯達去了敬阜山莊,即使殺不了你,也必把你嚇跑。你的去路只有一條,到太白谷去找牛鼻子。涵齡一來怕他回敬阜山莊找你,遇上魯達;二來找他共商對策,你們兩人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第二、牛鼻子涵齡追趕奚瑞,早已離了太白谷。但你不知就裡,判斷他不是去了呂梁山,就是去了臨安。呂梁山近在咫尺,你不會不去,見不到涵齡,你必會再去臨安;去臨安必經太原,既使令高足不說,你也會順路帶他回家看看父母。我這老糊塗的判斷雖然不見得正確,可是二位到底教我等著了。”說完,得意的狂笑起來。

商五洲定了定神,轉身看看死氣沉沉的大院子,帶點驚懼的問道:“我家的人,你把我家的人……”

蕭福一笑,道:“商少俠放心,令尊令堂以及府上家丁都平平安安的住到城裡去了。雖然我也顯了點手段,以防止府上的人洩露消息,只不過死了幾頭牛,另外……另外有四個下人受了誤傷,可是那不是蕭福故意殺人。”

商五洲比較放了點心,但他舉步就走,要各院裡查查看。

老蕭福冷哼一聲,閃身攔住了商五洲。

“商少俠,你最好別動。”

白秀山心中一凜,但仍鎮靜的說:“蕭福,難道你想……”

“老奴不敢,可是白大俠也該替我想想,白石掌鎮燒了個片瓦無存,教我怎麼敢去見我那小主人。現在只有求白大俠可憐我,讓我點上一處暈穴,陪我去見我那小主人,當面解釋;或者去臨安見我那老主人也行。”

白秀山冷冷說道:“我那蕭大哥並不在臨安。”

“也許不在,可是他還會再去。我知道我那老主人的脾氣,我們可以在那裡住著等。”

“我不答應你呢?”

蕭福陰冷的一笑道:“白大俠,您非答應不可,您該知道我……”

“蕭珂傳了你寒煞陰功,你以這個來威脅我?”

“可以這麼說。您該知道您已經把我害得走投無路,如果您不答應,也許我顧不得您是老主人的朋友,會被迫下手……”

蕭福說著果真揚掌作勢,目露兇光。白秀山倒為了難,看來蕭福也練成了寒煞陰功,絕不會假;自己位列為七大高手之一,可就是對付不了這種邪門功力。

“白大俠,您要快做決定。”

蕭福逼近一步,厲聲催促。

白秀山窮急智生,忽然大聲說道:“蕭大哥,你來得好!”

在他認為蕭福在猝然之間,必會返身回顧,那麼以自己身手的矯捷,不難趁機點上他一兩處穴道,解除了這場困厄。

不料蕭福不上這個當,他冷冷的說道:“白大俠,您別故弄玄虛,蕭福不吃這個!”

可是身後果然響起了笑聲,蕭福這才有些吃驚,連忙橫跨出數步;一面仍監視著白秀山師徒,一面凝神去看發笑之人。黑影裡走出了個黃鬍子老道,他是涵齡。

白秀山咬牙跺腳的說:“老道,你不該……”

老道擺手笑道:“酸丁,你別忙,老道闖了三十多年江湖,還沒教人點過穴道。今天我倒想請我們蕭大管家也給我點處暈穴嚐嚐是什麼滋味。”

接著他轉向蕭福道:“你的話我都聽見了,你的處境我也很同情。其實你真正急著要找的還是我老道涵齡,現在我自己送上門來,你應該高興。你說要找你老主人,或許是真;要說你想找你小主人,我倒有點不相信。”

“第一,蕭珂要你陪杜紅楓姑娘回敬阜山莊;你卻擅作主張,撇下杜姑娘不管,去了白石掌鎮——這是第一件使蕭珂對你不滿。第二,蕭珂曾警告你留心冰玄老人和魯達;你竟疏忽大意,反而帶著那兩個活死人去了臨安。結果半路上果然出了事,魯達、冰玄發狂而逃——這第二件更使蕭珂對你無法原諒。第三,你擅作主張困住了白大俠師徒,以致被我哥兒倆踏平了白石掌鎮,這又是一件大錯。第四……”

老道黃鬍子一甩,又哈哈大笑了一陣,才說:“這一件最重要,也是你急著要找我的原因。蕭福,那麼要緊的東西,你卻忘了隨身帶著,竟把它丟到白石掌鎮。這一件就更使你不敢去見蕭珂。等你發覺以後,魯達、冰玄已逃;待重回白石掌鎮,白石掌鎮已變成了一片瓦礫場。你一錯再錯,錯到完全無法收拾。蕭福,我奇怪你那時為何還不自殺,還要急巴巴的想法子來找我?奚瑞告訴你的不假,寒禪寶卷在我這裡,但現在已經晚了。那種邪門功力,我多少也會了一點,蕭福,你要不要試試看?”說著竟也揚掌作勢,要向蕭福當胸拍去。

一番話早把蕭福鎮住了,老道說得不假,老蕭福一錯再錯,錯得不堪收拾!此刻早已老淚縱橫,吁嘆不已。老道並非真要傷他,又緩緩收了揚起的右掌。

老蕭福哽咽半晌,含淚說道:“老奴並不怕死,也不見得怕你真能殺了我;只是寒禪寶卷的功夫既已被你學去,索回也已無用。當初我那小主人再三告誡,絕不能再傳另外一人,否則必取我性命無疑。現在,老奴遲早必死,目前唯一的心願,就是在死前再見上我那老主人一面。不然,我死不瞑目。”

老道不料蕭福竟變得如此軟弱起來,不由得動了惻隱之心,遂伏在蕭福耳邊輕輕咕唧了半天。老蕭福頻頻點首,最後竟陰霾全消,面露喜色,激動的說道:“果真如此,那可是蕭福的造化了。”

老道又齜牙一笑,拍拍蕭福肩頭道:“聽老道的話包管沒錯!乾脆現在你就走,要不然路上你也許會碰上蕭珂。臨安城北大街,高升客棧你先去住著,我們老哥兒倆隨後就到。”

蕭福當真眼中彈淚,又向白秀山、涵齡以及商五洲深深作了一揖,道歉而去。

等蕭福去遠,秀才公方才搖搖頭,嘆口氣,道:“老道,今天你算風頭出足了。真想不到你還有這麼兩下子!誠所謂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矣!”

“秀才公,你先別發酸,我那四十八條好漢,現在都在哪裡?”

秀才公恨恨的呸一聲,道:“到敬阜山莊不到兩天,四十八個土匪跑了個一乾二淨。更倒楣的是第三天,兜回來了半死不活的長髮魯達,要不是我和五洲跑的快,早就凍成死肉了。老蕭福那隻老狐狸猜得不錯,以後的事我就不用再說了。

不過,俺秀才公還有一事不明,你怎知老蕭福會來找我?”

老道哈哈大笑道:“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老道我雲遊無定,他到哪裡去找?要-先找到你才能找到我。你不記得老蕭福說咱們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麼?”

秀才公又“呸”了一聲,道:“難道你真的也學了那一手?”

“哪一手?”

“玄寒冰煞。”

老道聳聳肩道:“你想我還真會去學那個?何況我根本就沒見過什麼寒禪寶卷。”

“那麼你剛才是撒謊?”

“不得不爾。”

秀才公白了老道一眼,說道:“少套用我秀才公的口氣,趕緊說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原來老道帶奚瑞上路以後,奚瑞現在又跌足又嘆氣。老道追問了半天,他才遲遲疑疑的說是老蕭福走時遺落了一個小巧的皮口袋,他當時沒敢動,放在議事廳的大梁上,這場火一定燒光了。老道不是糊塗人,那個皮口袋盛的什麼東西,他猜了個差不多。同時老道也動了疑,奚瑞既然跟自己當了徒弟,他還記掛著那些東西幹什麼?所以他存了個心眼,故做神秘的說是那個皮口袋已經被他拿了去。

由於奚瑞被蕭珂點過一處穴道,一年之後如不解開,必死無疑。他不敢當真背叛蕭珂,到太白山第二天,找了個機會,他就溜之大吉。一來他探清了老道在太白谷安排的計劃,二來他確定老道拿了蕭福的皮口袋;他要分別去報告這些重大消息,以求能將功抵罪,保住殘生。

果然他先在許昌城遇上了蕭珂,後在臨潼路上碰著了蕭福。

白秀山忽然笑道:“別以為巧頭都教你佔了,本秀才公今天也有一番奇遇。”

老道有點不信,但又忍不住問道:“憑你能有什麼奇遇?你到說說看。”

“我遇到了這世上的第一位高人。”

“快說是誰?”

“雲蒙老禪師。”

老道不由也愣住了。這的確是番奇遇,他老人家好像從來不大交結朋友;除了蕭震東、楚零,這世上就沒人能跟他攀上關係。

白秀山接著卻嘆了口氣,又道:“不過我另外又遇上了一個人,這個人說起來你老道還是他的救命恩人;可是跟蕭珂卻有不共戴天之仇,將來難免又是一場麻煩。”

老道猜測的問:“難道你說的是辛安?”

白秀山點點頭:“正是此人,不但他又練來了一身奇門功力,而且他還另外拉來了三個大名鼎鼎令人膽寒的大魔頭……塞外三虎。”

老道一驚,忙問:“這是真的?塞外三虎會和辛安一路?”

“只要有利可圖,降低點身分又有什麼關係?何況今日的辛安早已不是那當日的辛安。”

“有什麼利可圖?”

“老道怎麼又糊塗了,黃帝神刀還不夠使他們眼紅的?何況那刀本來是辛安得來的東西。”

老道垂首不語,白秀山緩緩又道:“另外一個消息大概也夠你吃驚老半天的,遼東五絕也入了中原!”

“這又是誰說的?”

“雲蒙禪師,要不然他老人家又何必重履紅塵?看來最近之內,武林中又要掀起一場驚天動地的風浪來。”

老道點點頭,表示同意,他又問:“你知道這些人都在哪裡?”

“以蕭珂為中心,節節東移。也許會到臨安,也許會去山東古城,這倒沒準。”

“那麼咱們是不是也去趕這場熱鬧?”

白秀山雙眉一挑,道:“以咱們七大高手之尊,豈可錯過。”

老道黃鬍子一甩,笑道:“酸丁別自我陶醉,那是十年前,現在數不著咱們這老廢物了。”

秀才公亦不在意,轉身就喊五洲,他說:“江湖風險太多。

今後別跟我瞎跑了,明天去接你父母回來,多學耕田讀書吧!”

說畢拉起老道就走。商五洲戀戀不捨,送出了十里多路,方才灑淚而別。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54:37


第廿五章 五絕奇陣

臨安城歌舞昇平,繁華依舊。表面上一切如常,但暗中多少有點變化。

北大街高升客棧裡來了一位孤身老頭,既不是探親訪友,也不是做生意辦貨,一進店就沒出店門。第二天又來了一個秀才、一個老道,和老頭原來是認識的,一樣的成天在店裡耗著。

隔幾個門的承泰客棧裡來了一個瞎子,穿得破破爛爛;別看瞎子窮,倒有三個闊朋友,整天大酒大肉,大把抓銀子。另一條街上的裕通客棧裡,也來了一個瞎子。這個瞎子更怪,不用拿竹竿,不用靠人扶,走起路來比睜眼的走得還快;而且更怪的是瞎子有個和尚朋友,行走不離的揹著個大紅漆葫蘆,特別扎眼。

同一條街的另一頭,三義客棧裡來了一對年輕夫婦;男的貌比潘安,女的美擬西施,只要他們小倆口一出門,不論男的女的,都要向他們多瞅兩眼;女人是瞅男的,男人則瞅女的。

臨安城外的白馬寺裡,也來了一位老和尚。本來和尚掛單住廟是常事,沒什麼稀奇,可是這位老和尚與眾不同。白馬寺是有名的大廟,大小和尚數百人,老方丈地位尊崇;但這位老和尚一來,老方丈立刻恭恭敬敬的讓他住進了自己的淨室,而且聽說老方丈還向他行過叩拜之禮。

但這些都是小事,並沒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另外卻有件更引人注意的熱鬧事,沸沸揚揚的已經傳遍了臨安城。

相府大街上來了一幫跑馬戲的,就在相府不遠的南廣場圍起了場子。臨安城是大地方,跑馬戲、打花鼓、走江湖賣藝的每天總有幾幫,可是這一幫另有出色引人的地方。

場主是個老頭兒,銀髯拂胸,精神矍爍。不但馬上的功夫好,花樣耍得好,而且老頭兒另有一套絕活;二十幾塊磚疊到一齊,只要用巴掌—拍,說要哪塊碎就是哪塊碎。

單靠老頭兒並不能這麼引人,真正引人的是他那三個妞兒;兩個大的大約二十來歲,小的不過十四、五,身材臉蛋都是豔絕無雙的。無論用什麼美好的形容詞,都不能形容到家;只有比做仙女下凡,才勉強算說到人的心坎裡。

跑江湖耍把戲的女孩子大都是穿紅掛綠,打扮得花蝴蝶兒似的;可是人家就不,三個人都是一身白,白鞋白襪,連頭上插的花都是白的。

女要俏,一身孝,這話可真不假。三個妞兒越發顯得水花白淨,嬌豔迷人,只要眼角瞄上你一眼,就夠你銷魂半天的。何況這三個妙人兒又都有使人叫絕的真本事,踩軟繩、走鋼絲、爬到五丈多高的杆子上去拿大鼎,樣樣都叫人提心吊膽,替她們提一把汗。可是三個妞兒一點兒都不在乎,臉上總是掛著笑。除了這個不說,三個人還都能彈會唱,不論小曲兒、鼓詞兒,唱起來真如行雲流水,黃鶯出谷。無怪乎僅僅兩天就轟動了臨安城。

這天清早,老頭兒又來打場子、鼓鑼;其實鑼不用鼓,人早圍滿了。

正當老頭兒要打鼓開場,人群裡擠進來丁個英俊少年,老頭兒一愣,鼓槌交給了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小姑娘瞟了英俊少年一眼,鼻頭一皺,接過鼓槌就敲;兩個大的卻粉臉兒容顏變色,狠狠的多盯了一眼。

老頭兒拉著少年進了化妝的小布篷,輕聲問道:“你大哥也來了臨安?”

少年點點頭,道:“爸,老禪師要我告訴您,最好您能放棄這個打算,還是先離開臨安。”

“為什麼?”

“遼東五絕已經進了秦賊相府。”

“什麼時候?”

“昨晚。”

老頭兒輕輕嘆口氣道:“難道又要我虛此一行?”

少年忽然神色慘淡的說道:“爸.這件事您就暫且丟開手吧!您交給我來辦,咱們先把大哥的事解決了,我一定會來完成您的心願。”

老頭兒沉思半晌,無限感慨的說道:“只是不手刃秦賊,使我寢食難安。”

“老禪師也勸您忍耐一時,並請您行前再到城外白馬寺一見。”

老頭兒終於點點頭,嘆道:“好吧!日落以前我就離開臨安。”

少年遲疑了一下又說:“另外有幾個人,也想見您一面。”

“都是誰?”

“白大叔、涵齡道長、老蕭福,還有辛安。”

老頭兒有點吃驚,像自語般的說道:“他們都來了?這倒真出乎我意料之外。”但他卻斬釘截鐵的又說:“這些人現在我都不見,你替我轉達他們吧!將來,總會有相見的一天。”

英俊的少年慢慢走出小布篷,一轉眼就擠進了人叢之中。

場子上已經開了戲,兩個大的在走鋼絲;別看三寸金蓮小,踩到鋼絲上可又穩又準,活像兩隻飄來飄去的白蝴蝶。老頭兒自送走了少年之後,已經不像前兩天那麼起勁,懶洋洋的坐到旁邊椅子上,像是害腰痛。

忽然,人群中起了騷動,潮水般的不住前推後擁;原來是兩隊兵弁,正在吆吆喝喝的趕人。自從嶽大元帥一死,兵也變了樣,窮兇極惡的像土匪;何況這些兵是相府的禁衛軍,驕橫的更像沒了王法。老百姓就怕兵,沒多會,場子四周沒了人。

當先一位軍官模樣的大漢,走近老頭兒,態度還算和氣,只聽他說道:“老頭兒,收拾收拾跟我來吧!今天算是你交了運,老相爺忽然高興要看你的馬戲,演一場,賞二十兩銀子。”

老頭兒有點作難,好像是不願意去。倒是姑娘們開通,兩個大姑娘中的一個帶點懷疑的神色向著老頭兒問道:“老爺子,您不是天天想銀子嗎?今天有了賺銀子的機會,您怎麼又不想去了?”

老頭兒輕輕咳了一聲,向那位軍官模樣的漢子道:“老頭兒忽然犯了風溼病,渾身腰痠骨頭痛,老相爺想看也得等明天再說了。對不起,今天實在不能伺侯。”說完轉身就吩咐姑娘們收場子、理傢伙,要回住處。

這一來漢子生了氣,想不到老頭兒居然這樣不識抬舉。

“老傢伙,難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抗老相爺的命?老相爺的命令就等於聖旨,你敢抗旨,你長了幾顆腦袋?”說完舉手就要打老頭。老頭兒也有點動了氣,沒看見他動手,那個虎背熊腰的漢子卻一跤跌出去了六七尺。

來的兵弁見老頭兒居然打了他們頭兒,這還得了?呼哨一聲,一擁齊上就要抓人。

三位姑娘膽子倒滿大,別看這些如狼似虎的大漢子狠,還真沒放到姑娘眼裡。三個人臉上仍然掛著笑,像在場子上表演一樣,飄來飄去的三拳五腳,就把二十多個兵弁打了個落花流水。老頭兒倒有點顯得著急,不住的催姑娘們快走。

三位姑娘倒也機靈,看著老爺子的神色不對,顧不得再打人,也顧不得拿東西跟了老頭兒就走。走是走了,可是走晚了一步。面前又有人攔住了去路。老頭兒一驚,沒看出來人是從哪裡來的,竟彷彿突然從地下冒出來的一樣。

只聽那人陰沉沉的說道:“三十年來沒人能從我們弟兄面前逃出去,蕭震東,難道你能?”

蕭震東聞聲不由一凜,定神看去;只見五尺之外,站定一人,紅髮拂面,雙睛突出,面露陰笑,正是遼東五絕中的赤發神君司徒丹。

蕭震東雖感驚愕,但仍神定氣閒,從容說道:“蕭某久仰遼東五絕大名,今天得親威儀,誠屬三生有幸。賢昆仲威名遠播,宇內懾服,不過,今天老夫卻替五位覺得可惜……”說著仰天一陣哈哈大笑,聲如春雷。

赤發神君傲立不動,依然面含陰笑。

蕭震東徐徐收笑,語音轉厲,叱道:“可惜你們不辨忠奸,不順天時,斷送了一世英名,空遺萬年之臭!”

赤發神君司徒丹神色不動,冷哼一聲,道:“無知老鬼,已經死到臨頭,還要妄逞口舌之利。我只問你,今天是想生想死?”

蕭震東乘機四顧,四周早已圍成了一面人牆,但都是秦賊兵弁,似未再見其他四絕的蹤影。但他深知五絕的狡詐陰狠,不敢存絲毫輕忽大意之心。回顧太白三女,已分按鼎足而立,似乎也已知道事態的嚴重,蓄勢而待。

赤發神君見蕭震東目光四轉,已知其意,又復逼近一步,喝道:“蕭震東,我已經說過,三十年來沒人能在我們弟兄面前逃出去,你趁早別打歪主意。”

蕭震東面對大敵,並無凜懼。他原系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而來,雖死亦得其所;所不安者,只有使太白三女陷於危境,未免有所掛慮。是故他極端謹慎,苦思危中求生之計。但逼臨面前的赤發神君早已不耐,陡的大聲喝道:“老鬼,你究竟是束手就擒,還是要奮戰拒捕?”

蕭震東斜跨一步,轉立赤發神君左方,也怒聲叱道:“鼠輩休得猖狂,憑你不見得就能勝得了老夫,先接我這招‘飛瀑流泉’試試!”說畢,身形一晃,雙掌一先一後,分向赤發神君前胸後背電擊而到。

赤發神君格格一笑,聲如梟啼;身形不搖不動,卻突然暴退三尺,躲開了蕭震東的雙掌,同時陰冷的哼道:“老鬼,恐怕你還不行。”說著雙手伸向腰間,微甩微抖,一條輕鞭已握在掌中。

赤發神君這條鞭並非凡物,虎頭蛇尾,長可五尺,原為蠱毒一教傳世之寶。三十年前遼東五絕初撼中原武林之時,戰少林、攻武當,最後以五人之力,竟一舉誅滅了威服西南歷五百餘年的蠱毒一教,於是這條虎頭蛇尾鞭,很自然的就入了老大赤發神君司徒丹之手。但他這鞭並不常用,自從到手三十年以來,這才是第二次取用。

蕭震東一招出手,旋即後退,並非功力不敵,而是暗藏了最具威勢的殺手,虛實兼併,剛柔相濟,故露空隙;因而出手的一招,不但並無出奇之處,而且顯得有些內力不足。在他原意是想引赤發神君出手對招,乘隙施展動念之間即可發出的,“天龍手”,將對方一舉成擒。殊料赤發神君閃身暴退,並不還招,卻向腰間取“虎頭蛇尾鞭”,不免大感意外。

赤發神君一身軟硬功力和無敵艮玄掌法,本已蔑視天下;“百影化身”輕功,尤屬宇內無雙絕學,數十年來縱橫武林,誰敢對他們弟兄不正眼相視?並非他懼怕蕭震東,原來他另有打算。

蕭震東默察忖想,倏如兔體突起,指點掌劈,又向赤發神君二度出手。這次他已不再藏拙,而是全力施為。因已見及赤發神君的陰謀,只能拚卻一擊之下,早定成敗;否則等其他四絕聯袂而來,形勢上自然更是不利。

赤發神君見對方身法快逾閃電,掌勁剛猛無倫,自知已遇勁敵;不敢怠慢,忙運七成內力、三成陰勁,雙臂“橫身攔虎”,硬向蕭震東遞出的右臂掃來。

蕭震東志在速戰,大喝一聲:“來得好!”單臂改點為掃,向赤發神君雙臂迎去。忽聞一聲怪叫,赤發神君突地後退數步,雙臂前後甩動,顯然大感痛楚。蕭震東雖能勉強忍耐,不形於色,但一條右臂也刺痛如折,竟無法再抬得起來。但既已一重打勢,哪能再行停頓,於是一聲斷喝,身如箭射,三度撲身而上;左掌“力劈華山”,又向赤發神君當頭砸來。

赤發神君雖已取鞭在手,但因距離太近,蕭震東出手又快,不容他施展,故而方以雙臂硬掃。但蕭震東內力之強,大出他意料之外;不僅雙臂痛楚難當,心頭也大驚不已。及見蕭震東又復一掌劈來,不敢再行硬接,鬼哭狼嚎般一聲嗥叫,身軀一扭,竟忽然失去蹤跡。

蕭震東一愣,心凜於對方輕功之高,趕忙旋身一週,卻見四面八方都有赤發神君的身影閃動;彷彿他有分身之術,竟看不出何者是實,何者是虛。

原來赤發神君見蕭震東內力渾厚,不能力拚取勝,故而施展出“百影化身”的輕功身法,迅如飄風般繞定蕭震東團團而轉。蕭震東見對方身法詭異,竟為武林間罕聞少見之學,當下不敢出招反擊,只能抱元守一,以靜制動,有如獄峙淵停般巍然而立,靜以觀變。

太白三女緊隨蕭震東之後鼎足而立。華家姊妹自幼隨太白仙姥幽居太白谷,雖不識遼東五絕之名,但以蕭震東凝重的神色和赤發神君的功力身法看來,已知來人不善。

音鶯姑娘悄向仇君菁道:“四丫頭,你該去搬救兵。”

仇君菁依然滿面含著笑,一對黑眼珠滴溜溜亂轉。鼻頭一皺,回道:“要去也該二姊姊三姊姊去!”

“為什麼?”

“去搬救兵還不是搬二哥,我去算哪頭蒜呀?”

飛鶯姑娘一旁沉不住氣,嬌聲叱道:“死丫頭,我們要能脫得了身,還用得著求你?”說著向密密層層包圍的人群瞄了一眼。

仇君菁仍然若無其事的笑道:“兩位姊姊都脫不了身,我又能有什麼用?”

音鶯姑娘急得咬牙又跺腳:“死丫頭片子,現在是什麼時候,你還要裝模作樣的拿架子。”

飛鶯姑娘也啐了一口,叱道:“你還笑,這個時候你還笑得出來?”

四丫頭勉強收斂了一下笑容,道:“三姊姊不教我笑,難道教我哭?”

但是不行,就算她不笑,也還是像笑,眼睛、鼻子,尤其是那兩個酒渦,怎麼看都是笑。

華家姊姊好像生了氣,沒再說話。仇君菁忽地用手二指,仍然笑著說:“二位姊姊別動怒,就算我能走,現在我也不敢離開你們跟老爺子,你們看……”

華家姊妹依言看去,只見赤發神君已經收住身形,一指蕭震東,傲然喝道:“老鬼,就憑你大爺的這種身法,要想取你項上人頭,早已取到多時了。可是我不想現在殺你,慢慢的還有你的樂子……”

蕭震東有生以來尚未受過如此戲弄,不由勃然大怒,厲聲叱道:“鼠輩爾敢!”喊聲甫落,又復縱身欲上。赤發神君桀桀一笑,猛退數尺;手中虎頭蛇尾鞭一抖,忽然硬如長劍,隨手一擺,陡聞身後圍隨的兵弁竟同時轟雷般應了一聲。

蕭震東猝出不意,吃了一驚,定神看去,不由大感竟外。

原是混亂紛雜的兵弁,在一聲暴喝之後,卻突然變得整齊有序;三人一組,五人一隊,刀槍劍戟密如叢林,原來這竟是奇譎多變的一座陣法。

蕭震東對八卦九宮等變化素有研究,但一再觀察,竟沒看出這算什麼陣法。但見九宮之中暗含五行變化,而且又按遁甲分為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更糟的是遼東五絕已經次第全部現身:

傷門兌位立定黃煞人魔宇文月,手捧紫竹劍,點首微笑。

杜門震位立定藍面怪客左眠,披髮跣足,手捧日月輪,怒目而視。

死門異位立定玉笛書生莫仇,搖頭晃腦,雙手把玩著玉質光潔的橫笛。

驚門坤位立定黑魔王法彤,手扶陰陽拐,目光斜瞅著華家姊妹。

赤發神君自立於休門乾位,手扶虎頭蛇尾鞭,仰天桀桀而笑。

蕭震東心頭已經冷了半截,三十年來這五個魔頭橫行無忌,戰少林、攻武當、破七幫、吞三教,江湖道上望風披靡,聞名膽落,看來今日自屬凶多吉少。

赤發神君笑聲甫歇,倏而軟鞭微擺,陣勢立刻漸起變化。

各隊變換詭異,時縱時橫,忽掩忽開,同時隱隱似有風雷之聲。赤發神君踴進數尺,揚聲問道:“老鬼,這點小玩藝,多少還有點意思吧?”

蕭震東冷冷笑道:“若憑真才實學,老,夫讓你們五人聯手齊上,絕沒一點含糊,若憑這種旁門左道,鬼蜮伎倆,老夫認栽就是,何必多言。”

赤發神君縱聲大笑,手中軟鞭連擺三次。倏聞鼓聲一鳴,其中夾雜著數聲長嘯,陣勢緩緩前移。行進之中,按五行生剋不時移宮換位;倏見槍戟如林,倏見刀劍如海,變幻不已。

蕭震東、太白三女已如網中之魚,隨著陣勢的推移,被逼緩緩而走。轉瞬之間,進入了奸相秦賊的大門。

陣勢繼續前進,穿越廳堂而過,直達後園。蕭震東等被困陣中,已不知身至何所。周圍只見霧氣陰沉,刀槍如林,不時有風雷呼嘯之聲。蕭震東思如潮湧,不禁喟然而嘆。回顧太白三女,華家姊妹鎮靜如恆,略顯悲悽之色;仇君菁則東了西望,眼珠亂轉,小臉上滿含笑意。

老人家心頭一慘,幾乎落下淚來。心想,到底是年輕不懂事,竟然嘻笑顏開,全然不知死活。自己則更感愧疚,深悔不該連累上這三條年紀輕輕的小命。

陣勢突然靜止下來,中間約有兩丈方圓的空隙。四周八門俱閉,旗幡迎風而動,劍戟林立如箭,無異鋼牆鐵壁,插翅難飛。赤發神君等已隱跡不見,煙雲飄渺中,只有五絕中的老四,玉笛書生莫仇手持橫笛,隨風而吹……

忽見仇君菁似一朵白雲般飄然出陣,嬌笑道:“你要再吹這鬼笛子,當心把我大哥引來要你的命!”

玉笛書生心頭一凜,身形猛退數步。他並不是怕她所說的那位大哥,而是怕這位滿面含笑的小姑娘。為何太白三女、蕭震東都受到笛聲催眠,而她卻渾若無事?這簡直令人不可思議。心一橫,玉笛疾如電閃,點向仇君菁“腦戶穴”。小姑娘沒見起身,面前卻沒了人,不知怎麼一來,瞬間已經到了他身後。她仍然笑著,道;“你真笨,我在這裡!”玉笛書生霍地轉身,玉笛攔腰橫掃,左掌緊隨而進,兩招先後進發,勢如狂風匝地。玉笛書生忝為五絕之一,身形之快,自毋待言;但一任他旋轉如風,卻總不見小姑娘蹤影何在。但聞赫赫嘻笑之聲,不斷髮於自己身後。

這一來玉笛書生既驚且怒,玉笛疾掄,身形轉如風草,直至頭暈目眩,方始停身回顧。但見赫赫的笑聲已停,小姑娘也失去了蹤影。陣中八門緊閉,風雷隱隱,霧氣瀰漫,槍刀劍戟如叢草,難道她是上天飛了走的?

玉笛書生大感錯愕,三十年來他弟兄五人威服宇內,會過的高手奇人不知凡幾,難道真在這個毛丫頭跟前失了風?這豈非怪事!五陰風雷陣中會逃走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這話又如何去對弟兄們解說!

兩個時辰以後,玉笛書生當值已過,五陰風雷陣要交給老五黑魔王法彤。他愁眉苦臉,苦思焦慮,不知怎樣解說弄丟了一個小姑娘。忽聽背後“嗤”的一笑,轉身看時,可不是她又回來了。玉笛書生即驚又喜,甚至對她有些感激。

小姑娘仍然盤腿坐著,雙眉一揚,笑道:“大飯桶,我也累了,再把你那笛子吹吹,讓我也睡一覺。”

玉笛書生驀然驚覺,自己的魔笛功能攝魂逐魄,如不能將她催眠如死,仍然無法向老五交代。當下不及細忖,拉起笛子又吹,笛聲婉轉淒厲,有如婺婦夜泣。玉笛書生邊吹邊用眼角去看,小姑娘眼珠亂轉,嘴角含笑,竟然毫無睡意。

玉笛書生無奈,停笛問道:“你怎麼還不睡?”

小姑娘嘴角一撇:“我又不困了!”

玉笛書生大感焦急,忽然一揖到地,婉言求道:“那麼求你裝睡。”

小姑娘鼻頭一皺,嗤道:“看你這人可憐,就依你一次吧!”

說完當真捱到華家姊妹身邊,閉起雙眼,滿面含笑的呼呼睡去。

玉笛書生定了定心,黑魔王法彤準時接班入陣;先看下看橫七豎八的幾人一眼,發出一聲轟雷似的梟笑,手扶陰陽拐,傲然而立。玉笛書生滿懷鬼胎而去。

華家姊妹相背蜷曲而臥,俏臉如畫;黑魔王目不轉睛,越看越覺心癢,一時淫念大動。

數十年來他是出名的色中餓鬼,壞在他手中的良家婦女不可勝數;面對如此佳麗,豈能白白放過?念轉心動,黑魔王緩緩趨前,蹲身出掌,向音鶯姑娘胸前摸去。詎料手背一陣刺痛,有如蜂蜇蛇咬,不禁大驚失色。一聲怪叫,全身跳起一丈餘高。仔細看時,並無異樣——老頭兒和三個姑娘,鼻息均勻,睡得正酣;陣勢依序而動,黑煙滾滾,風雷隱隱。但自己手背上卻已腫起了銅錢大的一塊,中間刺了半寸多深的一個血眼,兀自有鮮血湧出,刺痛不已。

黑魔王錯愕片刻,拐交右手,二度蹲身出掌,又向飛鶯姑娘胸前摸去。這次他換了左手,眼光直盯到手背上,要看看到底是什麼作怪。魔掌伸到飛鶯姑娘胸前五寸之處,仍然沒有什麼作怪。他格格一笑,放心抓去。不料一把抓了個空!不,是沒抓到飛鶯姑娘,但是抓到了一支大針!三寸多長,用力不小,鋼針刺穿了手背。黑魔王一聲嗥叫,又跳起一丈多高。定神細看,三個姑娘睡得正熟,一動未動,這針是哪裡來的?

暗中忽聞嗤笑之聲。黑魔王大驚,張皇四顧,空無一人。

三個姑娘眼沒睜、嘴沒動,是誰笑的?耳中又聽銀鈴般的聲音嬌笑道:“黑鬼,少動歪腦筋。”不錯,是“傳音入密”,難道這三個小妞兒裡竟有這種高手?不可能,要不這風雷陣也困不住她們。但兩隻手痛得有點鑽心,淫心邪念早巳意興闌珊;只好滿懷鬼胎,遙遙而立。

陣中昏黑如夜,不辨時光,不知已經過了多久,蕭震東、太白三女依然沉睡如死。

花園斜角上有一方刁斗,高可十餘丈,其下樹叢繁茂,刁斗上忽有談話之聲。說話的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用手指點著道:“遼東五絕初為五陰教徒,本不足道。後走遼東,遇咒罘鬼祖收為門下,才各練得一身邪門功力。咒罘鬼祖三十年前謝世,五絕方才肆無忌憚,胡作非為,縱橫宇內。為師並非忍心坐視,實則前因後果,俱有定數,不便強扭天命。”

“此陣名為五陰風雷陣,可由景門坎位而入。陣無足懼,唯五絕非一般醜類可比,不可過分輕視。君菁小友亦在陣內,自會從旁支助,一切可見機而作,切勿疏忽。五絕大限未盡,孽根難除。此為既定之數,非人力所能強挽。保蕭將軍等安然脫險後,可同至城外白馬寺內相會。”

一旁肅坐靜聽的俊美少年,正是楚零。老禪師每說一句,楚零點一下頭;等老禪師說完,恭謹的答道:“弟子遵命!”

老禪師袍袖微拂,道聲:“去吧!”遂趺坐瞑目,不再多言。

楚零雙肩略動,已如巨鳥飛撲而下,直投景門坎位而入。

黑魔王雙手痛楚未消,扶陰陽拐遙遙而立,心懷鬼胎,駭怪不已。忽而雷鳴數聲,旗幡展動,景門坎位有人闖陣。黑魔王又是一驚,來人闖景門、走坎位,自是識得陣勢變化。當下一聲厲嘯,聲透十里,隨手三擺,發動陣變。遼東五絕應聲而出,各就方位,要捉闖陣之人。

楚零昂然入陣,先向蕭震東、華家姊妹等瞥了一眼,既悲且怒,逕朝傷門兌位的黃煞人魔宇文月逼去。黃煞人魔為五絕中的老二,一身黃煞陰功,尚未遇過敵手。當下暗運玄陰內勁,力蓄左掌,右手高舉紫竹劍,陰陰喝道:“何方小子,報上名來。”

楚零怒叱道:“憑你還不配問小爺的姓名。”

黃煞人魔怒極,紫竹劍一順,暴出如虹,逕刺楚零前胸。

楚零身如風轉,異離神功業已貫於全身。威力奇絕的殺手,動念即能發出,此刻卻故示平庸,單掌護胸。看似懼於對方突施煞手,實則另有打算;而且蕭震東等皆在險地,如被五絕群攻而上,後果難料。是故待機而動,企圖一舉將五絕制服。

黃煞人魔見楚零身手奇快,急如電掣,心知此人不弱。力貫丹田,陡然一聲大喝,將咒魔四式“火中奔穴”、“穿雲貫月”、“判官投筆”、“飛龍點睛”,全力施出,一招緊似一招。

楚零略無怯意,一任黃煞人魔劍如游龍,始終無法沾到他半點衣袂。他邊戰邊想,投鼠忌器,他怕遼東五絕會在自己分身不暇的時候,傷害了蕭震東和太白三女。誰知他竟是多慮,耳中忽聞一陣甜脆的聲音說道:“二哥,你放心對付他們吧!老爺子和兩位姊姊有我照顧。”

這是“傳音入密”,顯然是出於仇君菁之口。楚零不禁一愣,連他也估不出這小丫頭究竟有多高的武功。但這一來他卻放了心,除自己恩師及少數世外高人,能運用“傳音入密”的似乎還不多。雖然他對仇君菁並沒有太深的瞭解,但他知道,保護老爺子的安全,絕對沒有問題。

黃煞人魔一連遞出五六十招,疾如風雨,但都被楚零輕輕閃過。三十年來初逢敵手,黃煞人魔急怒攻心;一聲悶吼,全部陰力貫注左臂,棄劍出掌,身移如獄,勁風雷鳴,向楚零狂擊而到。楚零已無掛慮,異離神功運集右掌,迎勢橫擊。

黃煞人魔全力猝發,志在拚命,一擊之下,勁如狂飈突起,威勢自非凡響。楚零橫掌相擊,實招實打。相持片刻,聲巨響,雙雙縱身而退。黃煞人魔汗下如雨,僵黃臉轉為慘白,楚零也微現喘籲,額頭見汗。不由心頭暗驚,怪不得老禪師諄諄叮嚀,遼東五絕果非庸手。

黃煞人魔喘籲略定,勉強振聲桀笑,身形緩緩前移,陡然呼道:“小鬼你納命!”喊聲未畢,一團黃光,密如雨絲,迎面打到。

楚零毫不在意,異離神功隨指揮出,一蓬“天絲釘”應聲落地。

楚零冷冷喝道:“還有什麼絕活,快些一併施來。”黃煞人魔仰天狂笑不已,半晌,方才收笑說道:“不用你多問,方才你已經中了蝮液奇毒,四個時辰之內必死無疑。你二爺不願趕盡殺絕,趕緊回去準備後事去吧!”

楚零接口笑道:“你何以知道我已中了蝮液奇毒?”

黃煞人魔狡笑道:“我那天絲釘毒液遍佈,只要略—沾碰,劇毒隨氣而入;任你道行多高,也是等死無解。”

“可惜你眼力太差,小爺何曾碰過你那天絲釘?你可聽說過異離神功。可以凌虛揮物下墜而不必接觸片膚一發?”

黃煞人魔大驚,怪道此人如此厲害,原來他竟身負武林奇功之冠的異離神功!

此言—出,五絕俱各驚凜。耳聞此種功力絕世已久,何以今日不期而遇?只怪十數年中倘徉遼東,未入中原。今日看來,實無必勝之算。

赤發神君為五絕之首,虎尖蛇尾鞭—掄,陣勢立變,出困守為進逼。但聞雷聲隆隆,風聲呼嘯,滾滾黑煙中刀槍閃爍,分按五行變化向楚零壓來。同時,五方五絕當先而上,赤發神君軟鞭倒提,虎頭中一縷紅光突出,血舌箭先後三支,射奔楚零後心。藍面怪客日月輪狂揮猛舞,呼呼怪響中,如一條離山猛虎,撲向楚零之右。黑魔王、玉笛書生聯袂同進,攻向楚零之左。一時風雷煙雲中,楚零被五絕團團困在垓心。

楚零身形疾轉,先躲過赤發神君的三支血舌箭;雙臂橫掃豎劈,五絕枉自鞭拐齊施,竟難再逼近一步。玉笛書生、黑魔王兩人心懷鬼胎,不時反身回望,提防著裝睡的小姑娘。

藍面怪客怒如狼嗥,暴退三尺;雙手先後揮出兩片藍光,電擊而至,逕射楚零後背。楚零指掌兼施,無奈五絕均非易與之輩;赤發神君、黃煞人魔、玉笛書生三人同時進招。楚零四顧不暇;而藍面怪客的歹毒暗器,已無聲而至。一時險象環生,危機一發。

陡聞一聲嬌叱,一條白影流星劃空般飛射而至;未待身形下落,雙臂揮動如電,一陣叮咚之聲響過,兩把見血封喉的蛇尾弩已全部撥落在地。五絕同時大驚!來人正是那個沉睡未醒的小姑娘,這是多麼不可思議!

小姑娘盈盈一笑,向楚零喊道:“二哥,這些傢伙沒一個好的,專門背後暗算人,要不要我幫你收拾兩個?”

楚零身形未停,聞聲答道:“不必,你只要保護著老爺子們就行。”

小姑娘鼻頭一皺,返身向後就走,五絕驚駭之餘,卻不敢貿然出手,竟讓她從容而去。

玉笛書生已見識過小姑娘的身手,又見楚零的異離神功罕有其敵,心頭不住打鼓,黑魔王雙手痛楚未消,更懷鬼胎,兩人不自覺的閃閃縮縮,以防萬一,隨時準備逃走。

赤發神君鬢髮倒豎,震怒已極;蛇尾鞭連點帶掄,密如風雨,席捲而上。同時黑煙滾處,一排槍陣背後衝到。楚零久戰不下,亦自大怒。自出道以來,不論對方武技如何高深,以自己的異離神功對敵,不出三招,無不披靡。何以這五個魔頭,竟皆具有如此功力?及見陣勢發動,槍陣衝向背後,陡然一聲厲喝,反身一掌揮去。

掌勁剛猛,足以拔樹倒屋;佈陣之人均系秦賊兵勇,哪裡抵受得住?一陣翻滾,已被擊得七零八落。不料眼前一暗,一股黑煙撲面捲來,楚零竟然目迷難睜。但聞五絕格格狂笑,原來槍陣雖被擊亂,卻因而牽動了艮陰陣角;陰霾之中,刀劍閃爍出沒,已被捲入死門。

楚零一驚,黑暗中不辨方向,又不敢妄動,以免刀劍所傷,只能運集異離神功護身,靜以觀變。耳際忽聞老禪師以傳音入密緩緩說道:“左旋進八步,後躍一丈,即可出死門。”

楚零依言而行,頓覺眼前一亮,已退出黑霧所困。五絕見狀大驚,又復拐劍齊上。

仇君菁早在楚零闖入陣中之時,分向蕭震東、華家姊妹推拿了一番。此刻三人已次第醒來,幾疑仍在夢中。蕭震東默然四周略一打量,心中大致已經瞭然,不免大為感慨,嘆了一口氣。

華家姊妹一眼看到楚零正被五絕包圍死戰,花容失色,兩人同時躍起,縱身欲上。仇君菁閃身一攔:“二姊三姊千萬不能去,那五個魔頭太霸道,小心為是,免得吃虧。”

“那你快去幫幫他!”

仇君菁小腦袋一搖,說:“他不用我。”

飛鶯姑娘有點生氣,嬌喝道:“死丫頭今天到底是怎麼了?什麼事都跟我們彆扭著,難道你要眼看著他——”說著眼圈一紅,沒接下去。

小姑娘盈盈一笑道:“兩位姊姊彆著急,憑二哥的異離神功,這世上怕沒人能傷得了他,不信你再看……”

此時果然已經起了變化,楚零退出死門之後,既怒且驚,潛聚全部功力,要痛施煞手。忽聞雲蒙禪師又以傳音入密說道:“徒兒!剛柔相濟,陰陽互調,怎麼今天竟而忘了?”

楚零聞言恍然,幾乎失笑於自己今天竟然大失常態,怪不得師父曾說自己未遇過大敵,缺少歷練。當下身形疾進,如影隨形般撲向赤發神君。雙掌同出,分取上下,異離神功陰陽二極兩部齊發。一陣疾風掠處,赤發神君的艮玄掌法竟然無效,功力如已冰結,發射不出。

剛柔相濟的掌風,像波浪般層層進逼,一硬一軟;赤發神君頓感如網纏身,心知不好,正欲施展“百影化身”輕功。

惜乎為時已晚,楚零雙掌倏而改拍為抓,不容閃避,已被齊胸抓起。藍面怪客、黃煞人魔見狀一聲悶吼,雙雙齊上。楚零抖手一拋,赤發神君被拋出三丈。黃煞人魔、藍面怪客已臨面前,楚零如法炮製,兩人如羊遇虎,同時被罡力彈出。

玉笛書生、黑魔王早欲乘機而遁,此時更不怠慢,閃身避開兩丈,靜觀赤發神君作何措施。

赤發神君被擲出三丈,雖未跌傷,但心懷凜懼。作夢也沒想到兄弟五人同時敗於一個年輕後輩之後,心頭憤怒難平,卻也無可奈何,返身怒聲喝道:“小鬼,中原道上有你沒我,有我沒你,咱們慢慢走著瞧!”

楚零朗聲笑道:“那我倒該告訴你們,小爺姓楚名零,隨時隨地等候大駕。”

赤發神君一聲梟叫,當先而遁;所餘四絕更不落後,五點人影先後騰空躍起,瞬息無蹤。

五絕既去,風雷陣立破,五十餘個分持兵刃的秦賊兵弁愕然而立,恍然夢醒。

楚零緊走兩步,在蕭震東面前一跪,道:“爸!您受驚了。”

老人家目蘊淚光,慨然嘆道:“當年千軍萬馬之中,比這個驚險多了。這倒算不了什麼,只是五絕佈陣相困,秦賊自然又已遁去,不能手刃奸賊,此心難安耳。”

“爸!來日方長,何必爭在一時,老禪師已返白馬寺等您。”

“你大哥……”

“瑾妹在暗裡跟著他。”

華家姊妹芳心大慰,眼角瞅著楚零,緊隨在老爺子身後。

相繼躍起,越牆穿脊,逕投城外白馬寺。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55:12


第廿六章 伏魔洞主

在遼東五絕擾亂馬戲場。佈陣圍困蕭震東、太白三女之時。臨安城立刻沸沸揚揚,傳說紛紛。有人說老頭兒本是江洋大盜,要不絕不會有那些驚人本領。有人說者相爺看上了跑馬戲的妞兒,要討去作妾,老頭兒不答應,才惹怒了老相爺派人去抓,這些話瞬息之間。傳遍了臨安大街小巷,更驚動了住在客棧裡的有心人。住在裕通客棧裡的蕭柯,晝夜不安,長吁短嘆。但他—直沒出過門。酒和尚比較坦然,每天出出入入,大門灌酒。蕭柯以“寒禪神功”自療毒傷,本應戒酒,但禁不住陣陣酒香。

“酒和尚。今朝我要陪你一醉!”

“舉杯消愁愁更愁,何況你的毒傷……”

蕭珂冷哼一聲,道:“我不知人間尚有‘愁’字。”

酒和尚接道:“那你為何長噓短嘆?”

蕭珂默然,他個性要強,但悖逆之事接踵而來,半由命定,半出人為。酒僧斟滿一杯,送到蕭珂面前,道:“酒朋友,可容我再說幾句廢話?”

“蕭珂洗耳恭聽。”

“事到如今,該回頭了。”

“你是說……”

“取消八月十五之約,回返太白谷,還你本來面目。”

蕭珂一拍腰間,哀聲嘆道:“神刀已失,還談什麼中秋之約?”

“可是事情不是了局。”

蕭珂舉杯一飲而盡,繞室徘徊一週,忽而逼向酒僧冷冷說道:“酒和尚,有些事你不該瞞我。”

酒僧一愣,笑道:“我又瞞了你什麼?”

“我爸他們已被遼東五絕困入了賊府,為何你竟隻字不提?”

酒僧有些愕然,他從未出門,為何剛才發生的事,他竟已經知道?蕭珂已知其意,微微笑道:“我早就說過,耳朵靈是瞎子的長處,你沒聽到店中的客人都在談論此事?”酒僧恍然大悟。

“可是你該知道遼東五絕是以此為餌,要釣你上鉤,他們並不知你神刀已失。”

“酒和尚,你屢次勸我回頭,難道今天要我落個背親不孝之名?”

“依你說……”

“趕奔賊府,盡誅五絕。”

“你毒傷未愈,何況五絕非庸手可比。”

蕭珂冷笑不答,伸手抓起桌上的茶壺,略一用力,一把錫質茶壺被捻成了一塊錫餅。一股白霧起處,瞬息之間盡皆化為液汁,滲入地內。酒和尚再次又見識到玄寒冰煞的霸道,蕭珂不再開口,舉步就走。酒僧搖搖頭,背上葫蘆,手提禪杖,相繼而去。

大街上人潮洶湧,相府的事沒鬧完,又另外出了別的岔頭。

七月天,凍死了人。死的是兩個趕車的年輕漢子。城外官道大路上,兩個人蹲在路邊,嘴裡還叼著菸袋杆,大車歪在一邊。不少人是親眼看見的,五尺之內寒氣襲人,一點沒錯,是凍死的!

跑馬戲的被抓入相府的事,已經沒人再提,凍死人的事成了頭號新聞。這時節熱還來不及,怎麼竟有人在大日頭底下凍死?

人潮爭奔城外,要親眼看看千古以來的奇聞怪事。沒等多久,前面的人潮又往後擠,而且亂嚷亂叫,拚命奔逃。大路上傳來了消息,前面不斷有人凍死,已經死了十幾口。大概是出了妖怪,有人向府衙報請派人捉妖。衙門裡也著了忙,要關城門,怕是妖怪混進城來。

酒和尚一碰身邊的蕭珂,低聲說道:“酒朋友,你都聽見了?這人是誰?”

蕭珂既驚又氣,白雲寺二十四個被害的僧人再次展現腦際。他曾告誡過蕭福,要他注意魯達和冰玄,誰知他竟自作聰明,帶了他們亂跑,終而激起了兇性,不是他們兩人是誰?這不是小事,兩個身負寒煞陰功的半死人,隨手揮舞之間,將有多少無辜百姓因此而死。他已無暇多顧,一拉酒僧,展開提縱身法,直奔城外而去。

官道上已經沒了人,一路走去,路旁果真零零落落的有十幾具為寒煞功力所殺的屍體,慘不忍睹。蕭珂一言不發,只顧在前緊走。兩人—口氣奔出二十多里路,路旁已不再有屍體。蕭珂腳步漸漸放慢,忽而岔入了一條山徑小路。酒僧緊趕兩步,道:“酒朋友,你要上山?”

蕭珂嘆口氣:“酒和尚,你看看路邊。”

酒僧依言看去,只見草叢之中尚有殘留的點點冰珠。這使他頗感困惑,不由又問:“為何他要留下痕跡?”

“這正說明他已經瘋狂,寒煞功力不能控制,舉手投足之間,寒煞不斷而發。”

二人所經之處都是羊腸小道,而且漸漸走入深山。

酒和尚不禁起疑,忍不住說道:“這事有點不對,酒朋友,你得仔細想想。”

蕭珂聞言一怔,停步問道:“細想什麼?”

“你先想這人可能是誰?”

“不是魯達就是冰玄,再無旁人。”

酒和尚眉頭一皺,又道:“如此說來,他們兩個都是神智喪失之人?”

“不錯。”

“這就是我和尚不解的了,一個神智喪失之人,不會分辨東西南北,更不會辨識路徑。酒朋友,我們走的這條路曲折有如羊腸,一個瘋子怎會挑這種小路走?而且路旁冰珠五步一現,整齊有序,這豈非怪事?”

“依你看……”

酒和尚正色道:“酒朋友,今天你怎地忽然變呆了?我敢大膽說一句,這其中必有陰謀。”

蕭珂忽然桀桀而笑,笑聲淒厲刺耳,彷彿是藉笑聲一吐胸中積鬱,半晌才收笑道:“就憑兩個半死人,會有陰謀?”

酒僧黯然不語,替蕭珂覺得悲哀。他的智慧顯然已經大不如前,是因為毒傷,還是心靈上負擔不了這麼多的刺激?

蕭珂繼續前行,忽而搖首嘆道:“萬事由我而起,我真已成了罪之魁、禍之首了!魯達、冰玄不除,不知要有多少人蒙受其害。酒和尚,你知道這事的嚴重?”

酒僧點頭不語,蕭珂緩緩又道:“你所想得到的,我何嘗沒有想到?只是既已發現蹤跡,又焉能退步袖手。”

“我只是勸你謹慎。”

蕭珂再度揚聲大笑,久久不絕。

酒僧忍不住問道:“酒朋友,你是笑我?”

蕭珂收笑答道:“我記得在楊柳村時你說過的一句話。”

“什麼話?”

“早死早託生。”

酒僧一驚,勉強笑道:“酒朋友,你也活膩了?”

“這倒並不,我也想起來了一句話:‘置諸死地而後生。’酒和尚,我感激你不肯棄我而去,可是我們已面臨死地。東海神龍、遼東五絕、塞外三虎……無數的一流高手,已將我們團團圍困;不待中秋之約,他們就暗施煞手,隨時隨地想取我的刀、取我的命。酒和尚,我們豈非已面臨死地?我知道,憑我一人之力焉能和天下武林為敵,何況到處都有陷阱、陰謀。酒和尚,你猜得不錯,這可能又是個陷阱,像天山二叟的陷阱一樣;也許比那個佈置得更巧妙,可是我們還是要去,這就是置諸死地。”

酒僧嘿然不語,他了解蕭珂的處境。魯達、冰玄為害太大,這事他不能脫卸責任。他冒險追捕魯達冰玄,正說明他心懷善念,良知未泯。

兩人繼續前進,轉過一道危崖,冰珠蹤跡忽失。蕭珂回頭問道:“你知道這裡的地名嗎?”

“伏虎山羅漢嶺。”

“好地名!上一次咱們伏牛,這次還要伏虎。洞在哪裡?”

酒僧一驚,忙道:“什麼洞?”

“自然是伏魔洞,酒和尚難道不知?”

“你認為魯達、冰玄會在洞裡?”

蕭珂笑道:“伏虎山一無住家,二無廟宇,不在洞裡又在哪裡?”

“伏魔洞塵封數十年,沒人敢去。酒朋友,你今天莫非瘋了?”

“我敢打賭,現在有人住在裡面。酒和尚,我勸你別跟我去。”

酒僧冷冷一笑:“酒朋友,不用拿話激我,胡旋風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你敢到的地方,我也沒什麼不敢。”

山崖之側果有一個天然洞口,高約五尺,兩人先後伏身而入。洞內雜草叢生,潮溼陰暗。走入丈餘遠近,光線漸趨暗淡,但卻漸漸寬大起來。黑暗中忽地吱喳一聲,兩點黑影迎面撲來;酒僧一驚,手中禪杖正欲攔擊,卻發覺原是驚起的兩隻蝙蝠,不禁爽然而笑。

洞內道路曲折幽長,竟似永無止境,兩人步入約達十丈,仍然不見洞底。蕭珂忽然停步不動,凝神靜聽。酒僧也自屏息不動,似聞地心深處有輕微的隆隆之聲。稍時,洞壁開始震撼,隆隆聲中,有人哈哈大笑。

“來者可是敬阜山莊莊主蕭珂和西湖酒僧?”

蕭珂應聲答道:“不錯,爾是何人?”

“蕭莊主,虧你自命為天下第一高手,何以這等孤陋寡聞,竟不知老夫伏魔洞主長孫神獸之名?”

蕭珂縱聲大笑,道:“嶺南鼠竊,何時忽然變為洞主?”

酒僧突聞一股異味,一拉蕭珂,低聲喊道:“退!”

蕭珂應聲暴退數步,但卻五指凌虛擊發,一股白霧隨指揮出。黑暗中有物隆然墜地,竟是一條丈長大蟒。暗中之人怒喝道:“蕭珂,爾竟敢斃我神獸,頃時必要你以命相報。”

蕭珂厲聲叱道:“既敢誘我來此,何不現身相見?似這等蛇鼠行藏,蕭珂恕不相陪了。”說畢一拉酒僧,作勢要出。伏魔洞主又是一聲長笑。

“蕭珂,伏魔洞九九八十一條通路,路路相連,迴環不絕;想找洞口出路,難如登天,除非……”

“除非怎樣?”

“獻上黃帝神刀,也許可以放你們一條生路。”

“蕭某已具柬相邀,只要你自忖夠料,八月十五夜敬阜山莊去取。”

“但是,你出不了伏魔洞,中秋之夜我去找誰?”

蕭珂大怒,喝道:“匹夫休出狂言,蕭某既然敢入洞而來,就無懼於你的鬼域伎倆。我問你,魯達、冰玄何在?”

“老夫從未聞魯達、冰玄之名,不過本洞主麾下新收奴僕一人,倒和傳聞中的閣下相仿,具有玄寒冰煞陰功。此人雖已痴呆,但尚知服從本洞主之命,是故老夫已決定豢養備用。”

蕭珂厲叱道:“快些喚他出來。”

“老夫已經說過,此人現為本洞主之奴,不會再聽你呼喚。”

蕭珂憤怒已極,大喝道:“只敢暗中弄鬼,卻不敢明日見人,匹夫,你算個什麼東西?”

“蕭珂,既是你自尋死路,休怪本洞主心狠。”

此言甫畢,忽聞隆隆之聲又起,蕭珂、酒僧同時凝神戒備,不敢稍懈。但卻久久不見舉動;一時隆隆之聲亦絕,自此悄寂至極,再無半點異狀。蕭珂、酒僧俱各驚異,心知不久必有意外之事發生,深恐墜入老鬼預謀之中。

蕭珂揮手作勢,酒僧會意;兩人各自展開“神幽覓蹤”絕技,相互背道緩緩移動,細細搜索洞中。蕭珂方才走出丈餘,突聞酒僧一聲怒吼:“鬼物敢爾!”接連而來的似是搏鬥之聲,夾雜著吱吱怪叫,似非由人的口中發出;片刻之後,又聞酒僧呼道:“酒朋友!小心紅……”聲音淒厲恐怖,紅字之下聲音突斷。

蕭珂大驚,身形疾飄如風,撲向發聲之處。

此時聲音復寂,酒僧已失蹤跡,蕭珂仍以“神幽覓蹤”絕技細細搜索,但五丈之內渺無一物。正自傍徨未定,倏聞三縷絲絲之聲迎面疾封而至。蕭珂右掌暴揚,寒煞陰功迎射而出。殊料射來之物,竟而不畏寒煞,依然迎面而至。蕭珂暗道不妙,一式“飛柳迎風”,身形貼地平伏。三縷寒星越空而過,直射至三丈之外,入地而沒。

暗中笑聲大起,伏魔洞主得意的說道:“蕭珂,如果識得老夫的厲害,快些獻上神刀,還可以饒你不死。”蕭珂不答,暗中以“化影匿身”之法,配以“神幽覓蹤”絕技,在洞中疾悄穿引,搜尋伏魔洞主長孫神獸匿蹤之處,

狂笑之聲復起,又聽伏魔洞主說道:“蕭珂,你莫枉費心機,放你生路不走,只好讓你走上第二條路。不過,蕭珂,你聽明白,那是死路!你別後悔!”

蕭珂依然不答,繼續穿行搜索。伏魔洞主所言不虛,果然洞內道路盤環交錯,此刻早已不知哪是出路,即使想抽身而退,已不可能。蕭珂枉自往復穿行,路旁石壁均系巨石鑲嵌,將近頓飯之久,依然一無所獲;酒和尚更如泥牛入海,毫無蹤跡可尋。他不覺嗒然若喪,自己原以玄寒冰煞宇內無敵,穩稱天下第一高手,誰料竟處處墜人謀中,難道此洞當真就是自己殉身之處?

暗中又聞嗤嗤之聲,同時腥風撲鼻,有人悄聲說道:“快向左閃。”

蕭珂一驚,他不是易受人欺之人,伏魔洞中有敵無友,發話之人豈非故意誘敵?是故他雙肩一晃,反向右方躍去,因為發話之人正在他的左邊。嗤嗤之聲迎面而到,腥風撲鼻,難辨何物。雙掌雖已揮出了十成寒煞陰功,但手臂胸頸等處,仍然一陣刺痛,竟不知究係為何物所傷?

一聲嬌叱,一股勁力掃處,一條纖纖人影跟蹤撲到。

蕭珂悲愴的喊出了一聲:“瑾妹是你?莫管我,速速退出!”

可惜為時已晚,洞中紅光閃閃,萬點金星,密如急雨般洶湧而至。但聞數聲嬌呼,由高而低,終至寂然。洞中重返靜寂,彷彿仍是數十年來塵封的神秘洞穴,既無人蹤,亦無獸跡。

此時已當夕陽西下,暮色漸濃,羅漢嶺上暮鴉噪鳴,西風陣陣,悽清已極。

伏魔洞口先後來了五人,這五人端地有些奇怪,面色竟分為紅、黃、藍、白、黑五色,當先一人赤發紅面,手搖虎頭蛇尾鞭,緩緩踱近洞口,返身看看嗒然而隨的四人,長嘆一聲,竟步入洞中而去。身後四人無語相隨,瞬息之間,相繼在洞口消逝無蹤。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55:50


第廿七章 爭奪冰玄

伏虎山下的柳家集,是個只有十幾戶人家的小村落,那夫中午突然闖來了一個白鬍子老頭。

那老頭兒白鬍白髮白眉毛,一身衣服也是白的。更怪的是老頭兒雙目直視,一瞬不瞬,毫無表情;而且走起路來雙手並不擺動,像個殭屍。柳家集的住戶大部分都是獵戶,膽子大,沒人駭怕;何況是大白天,殭屍不敢見太陽。最初是小孩子跟著亂叫,最後,驚動了大人,都跑來看怪老頭。

老頭兒好像很疲乏,有氣無力的慢慢走,晃晃悠悠的進了村口。有人跟老頭講話,老頭不理。另外有人生了氣,閃身攔住了老頭兒,不准他進村。老頭兒齜牙一笑,突然揚起了右手。一股白霧起處,攔住老頭的人立刻渾身亂抖、抽縮,不到一會功夫,變成了一塊凍肉。更驚人的是大毒日頭底下,圍在附近的人都覺得透骨奇寒,簡直像是到了臘月天。大家這才吃了驚,鬨然四散,心知這老頭兒是妖。

老頭兒仍然不走。到底是獵戶們有辦法,想出了晚上捉老虎辦法;大家左手擎著火把,右手拿著鋼叉,把老頭兒圍在了中間。老頭兒似是有些怕火,果然站住不走了。但是被老頭兒一舉手就凍死的人還沒抬走,那樣子恐怖至極,大家都有戒心,誰也不敢走近。這樣相持到夕陽鈄下,仍沒法制服老頭兒。

眼看這要天黑了,大家都在著急。忽聽一陣叮叮的鈴聲,由遠而近,村外又來了個和尚。和尚手中的一對金鈴,約有碗口大小,一步一敲;口中咕咕嚕嚕,似乎在唸著經咒,竟直向眾人走來。

說也奇怪,白衣白鬚的老頭兒聽到鈴聲忽然全身—松,像睡了一般的閉目垂首,搖搖欲傾。和尚把鈴掛在胸前,朗宣一聲佛號。雙掌合十,朝著眾人說道:“此物原為千年雪魔幻化,為害人間,老衲奉佛祖法旨,特來收伏此怪。”

柳家集的人齊都大驚,果然老頭兒是妖,幸虧和尚及時趕到。要不然全村的人說不走都會被妖凍死。有人喊和尚是羅漢爺爺,有人給和尚磕頭。更有人回家燒著香,來迎羅漢爺。

和尚不住的郎宣佛號,緩緩走到老頭兒身後。輕輕在他身後拍了一把,老頭兒一動不動;但和尚一走,老頭兒也跟著走,像是跟和尚連到了—起。和尚並沒走出柳家集,他走進了村口上的柳家祠堂;柳家集的人跑前跑後的侍候羅漢爺,送湯送水,送來茶飯,但和尚一概謝絕。他說已經久絕人間煙火,只要在這裡借宿一宵。於是柳家集的人相約齋戒三日,焚香唸佛,紀念羅漢爺光臨寒村。

那時已經交了更,柳家祠堂裡的羅漢爺從背兜裡取出了個小鼎爐,左手一翻一抖;一縷藍色火焰飄入鼎爐,立刻煙霧繚繞,氤氳滿室。老頭兒任由著和尚擺弄,盤膝坐在地上,面前守著鼎爐。和尚面含微笑,立在老頭面前五尺左右,雙手上下左右亂拂亂擺。忽然有人在院中大笑,說道:“百草和尚,你別枉費心機!你這套攝魂法不見得能使冰玄老人為你所用,即使能行,也仍然敵不了蕭珂。”

和尚大驚,左掌疾伸,駢指點中了老頭兒“膻中穴”,倏然轉身問道:“外面的朋友是誰?”外面之人並不答話,但聞一股金絲破風之聲透窗而入,一支細如髮針的金色長釘正插在百草和尚面前尺許之處,隨後又是一陣縱聲狂笑。

“東海神龍!”百草和尚失聲驚呼,窗外笑聲未停。

良久之後,東海神龍收笑說道:“枯木堆前如非東海神龍和木老道及時阻住了蕭珂,恐怕你已命喪多時了。劫後餘生不思潛蹤隱跡,竟而一路追隨弄鬼,難道黃帝神刀還有你的份兒?”

“那麼神翁也是為此刀而來了?”

“千古神器,有德者居之,自然應由吾取。”

“你說過等敬阜山莊中秋之約……”

東海神龍再度大笑:“等不及了,三虎五絕,以及宇內各地高手,如蠅逐臭,等到那時恐怕神刀已不在蕭珂之手了。”

忽聽院外一株大樹上有人冷哼一聲,接道:“現在神刀已經不在蕭珂之手了。”此言一出,東海神龍、百草和尚俱皆大驚。發話之人聲音不高,但卻震得人心頭髮顫,功力高得怕人。

東海神龍喝道:“來人是誰?”

“方才你已經說過了,何必再問。”

東海神龍又是一驚,猜測的問道:“莫非你是塞外三虎中的……”

來人迅速的接口道:“靈狗司空忌,正是大爺。”

“神刀不在蕭珂之手,難道已經被你取去?”

司空忌一笑答道:“若神刀已被司某取走,今夜又來此何為?”

“你知道是誰取走了神刀?”

“告訴你也沒用,憑你絕不是那人對手。”

東海神龍頗有怒意,但念及小不忍則亂大謀,是故隱忍不發,坦然又道:“乾脆說出你來此的目的!”

“和你的目的一樣,帶走冰玄老人,誘那帶刀之人自投羅網。”

當兩人對話之際,百草和尚知難逃公道,四周略一打量;祠堂後面尚有一扇小窗;和尚情急智生,暴起一掌,將小窗劈成粉碎。數聲長嘯飄向後窗之外,百草和尚卻乘機挾起冰玄老人,由正門一躍而出。

但他並沒能逃出去,黑影一閃,一條人影攔在前面,左掌揚處,一股冷凜的白霧立將和尚包圍。百草和尚全身顫抖抽縮,不及片刻,已經成了一塊凍肉。只聽這人悄聲喊道:“白大俠,請幫老奴把冰玄弄走。”原來這人竟是蕭福。

黑暗中轉出一道一俗,正是涵齡道長和秀才公白秀山。冰玄穴道未解,有如殭屍臥地不動,涵齡顧不得許多,地上抓起冰玄,挾在肋下就走。忽然一條人影攔在面前。

“天下沒這等便宜事,留下冰玄再走。”發話之人正是東海神龍。背後三人冷笑,除了塞外三虎中的老大靈狗司空忌尚有老二靈貓司馬殊、老三靈蛇單于非,此刻正同時現身。

秀才公白秀山眉頭一皺,笑向涵齡說道;“老道,今天咱們運氣總算不壞,同時遇到了當今宇內四大高手。”

老道聞言會意,放下挾著的冰玄,向東海神龍稽首說道:“老神翁別來無恙,您那追魂掌、奪命劍,和百發百中的喪門攝魄釘,武林懾服,江湖道上聞名喪膽,貧道心儀已久。今天重睹仙顏,真是三生有幸。”

恭維話總不會惹人生氣,東海神龍不覺掀髯大笑。一旁觸怒了塞外三虎中的靈蛇單于非,只聽他焦雷似的厲喝道:“宇內高手,只我弟兄三人,東海神龍又能算得上什麼東西?”

東海神龍果然大怒,但僅是冷哼了一聲,並沒言語。

白秀山故意轉向單于非低聲說道:“賢昆仲威名遠播,自足以稱雄武林。但東海神龍的確並非易與之輩,尚加小心為是。”

單于非怒極,鬚髮皆張.一聲斷喝道:“那是你怕他,咱卻不怕。”說畢,身形一長,欺向東海神龍。

東海神龍冷冷一笑,道:“你不要中了他人的的離間之計。”

單于非心中一動,不由停下腳步,斜瞅了白秀山、涵齡一眼,但仍怒聲答道:“無論他們是否有意離間,今天咱們誓難並立,難免一搏。”

東海神龍心中瞭然,同意此說,當下不便示弱,哈哈一笑道:“搏鬥得勝之人,帶走冰玄老人,敗者不得持有異議。”

“這是當然。”單于非說畢,身形斜跨三步,掄拳擼袖,就欲動手。因見東海神龍仍然寂立不動,不免催促道:“老鬼,怎麼樣,該動手了吧?”

東海神龍冷哼一聲道:“尊駕有兄弟三人,在下卻孤立無援,這場搏鬥似乎有欠公允。”

“老鬼,你後悔了?”

靈狗司空忌躍進三步,道:“閣下雖然以一敵三,但我等卻是輪流出手,你不見得吃虧。”

東海神龍深知今日之勢不戰難休,自恃功力高深,不見得會敗於塞外三虎之手,故而也邁進兩步,凜然大聲說道:“既然如此,老夫就領教賢昆仲每人一招;三招過後,敗者自動退走。不過,拳腳無眼,若因而傷了性命,休怪老夫……”

單于非怒極,接口吼道:“只要你有那個本事,我弟兄死而無怨。”

東海神龍輕蔑的再哼一聲,“道。”說畢,輕卷袍袖,右掌緩緩高舉,逕向單于非逼到。單于非也微哼一聲,同樣的緩緩迎上,也是輕揚右掌迎敵。轉瞬之間,兩人相距已在咫尺。

單于非突然一聲暴喝:“看掌。”一聲暴響中夾著呼嘯勁風拍向東海神龍。東海神龍也陡的一聲斷喝:“來得好!”兩股狂飈起處,一時飛沙走石,目迷難睜,轟轟之聲,歷久不絕。

霎時風沙漸息,但見靈蛇單于非被震出五步,東海神龍則震出三步,似乎東海神龍佔了優勢。靈狗司空忌朗聲一笑道:“東海神龍名不虛傳,功力比我三弟稍高一籌。”

不容東海神龍答話,司空忌轉向身旁的靈貓司馬殊道:“二弟,第二招你上。”司馬殊應聲而出。東海神龍靜立原處,等候接招。

司馬殊躍立東海神龍面前,昂然一笑道:“剛才我三弟已經領教了閣下的追魂掌,在下不才,想討教一手閣下的奪命劍。”說罷不待東海神龍同意與否,逕自先從背後取下劍來。

東海神龍真正成名的絕技,還是在一柄奪命劍和獨門暗器喪門攝魄釘上,聞言正中下懷。見對方已自取下劍來,更不遲疑,也立刻拔出了曾使武林震懾的奪命劍。

司馬殊待對方拔劍在手,暴喝一聲:“看劍!”長劍斜出,一晃即回。

東海神龍方才已見識到靈蛇單于非的功力,和自己在伯仲之間,那敢輕忽大意,當下力注右臂,奪命劍奮力迎去。但他料不到司馬殊竟是虛招,奪命劍迎空劃過,並未擊到對方之劍。方自錯愕失神,寒光閃處,司馬殊長劍又到。

東海神龍—來長劍劃出,甫行收回,內力未能注入右臂,二來恐怕司馬殊又是虛招,故而僅用了三成力道碰向司馬殊擊來的劍鋒。殊料司馬殊這—劍不但是實招,而且是全力而發,待東海神龍發覺時,已經太晚。但聞砰然一聲巨響,兩劍相交,火星亂閃,同時—股強勁內力透過劍鋒,竟將東海神龍聲出了七步。

靈狗司空忌哈哈笑道:“—勝—負。”

東海神龍收住身形,憤然叱道:“陰謀狡汁,僥倖而勝,豈能作數。”

司馬殊冷笑答道:“用劍如用兵,致勝之道,全在虛實莫測,只能怪你劍術不精罷了。”

靈狗司空忌接口喝道:“二弟且退。待我領教他第三招。”

說畢雙肩—晃,人已欺到東海神龍面前。

東海神龍急退三步,沉聲問道:“閣下要比什麼?”

司空忌一笑答道:“自然是領教你那百發百中的獨門暗器喪門攝魄釘。”

東海神龍早在意料中,勉強一笑又道:“那麼閣下以何物還擊?”

司空忌探手摸出三枚制錢大小的發亮鋼片,在東海神龍面前一搖道:“就用這鬼眼三錢。”

東海神龍得意的笑道:“你可知喪門攝魄釘的奇絕之處?”

“正要領教。”

“鬼眼三錢要在多遠的距離發出?”

司空忌笑答道:“遠近隨心,以爾為準。”

東海神龍冷哼一聲,翻身倒縱出二丈,一聲厲喝道:“匹夫當心,接招!”說畢右掌一揚,數十縷絲絲的金光,竟以滿天花雨的手法向司空忌劈面打來。左右一丈距離之內,皆在喪門攝魄釘擊射範圍之內;其勢既疾且快,司空忌任是身負奇技絕學,也不免暗自驚心。當下急忙展開“百魅飛昇”輕功,凌空一躍而起。

因喪門攝魄釘距地八尺之上分佈較稀,司空忌見東海神龍手法過於疾厲,要想左右閃避均不可能,只有身形拔起,在攝魄釘空隙之中閃過。詎料身形拔起未及五尺,攝魄釘業已疾射而至。

司空忌一式“平沙落雁”,身形扳成水平,絲絲勁風俱皆由四周而過;方欲慶幸脫險,忽覺腳面一痛,竟而中了一釘,一時收勢不住,立刻跌了下來。

東海神龍見狀大喜,哈哈笑道:“老朽幸獲二勝。”

司空忌強忍痛楚,冷冷哼道:“恐怕未必!”抖手一揚,一枚鬼眼錢疾射而出。

東海神龍凝神看時,鬼眼錢竟從頭上三尺之處飛過;方在訝異之間,忽聽司空喝道:“我這鬼眼錢專會盤旋飛射,回頭傷人。”

東海神龍一驚,不自覺地回頭一看,詎料司空忌右掌藉機又將兩錢打出。東海神龍心知中計,急旋身看時,兩錢並至,來勢甚緩。暗忖這種暗器並沒什麼驚人之處,當下縱身一躍,逕向左側避開三尺。

忽聽兩錢發出“錚”的一聲,突分向左右急射而出。東海神龍大驚,但已不及再躲,向左飛出的一錢,電射般直奔前胸。鬼錢犀利無比,竟射入心臟,但聞一聲慘叫,東海神龍立即一命嗚呼。

司空忌陰陰一笑,拔出腳上的攝魄釘,返身笑向涵齡、白秀山等說道:“三位大概不會跟我們弟兄交手了吧!冰玄老人已成廢物,就請交由在下帶走如何?”

涵齡等未及回答,突然凌空撲來一人,迅如飛鳥,落地無聲,逼向司空忌說道:“你要冰玄又有何用?”

不但塞外三虎大吃一驚,涵齡、白秀山等亦各凜懼失色。

來人身法招式奇快無比,不知又是何方魔頭?但等來人落地現身之後,都不免大喜過望。

白秀山首先興奮大呼:“楚賢侄!”

老蕭福聲音有些哽咽,也叫道:“楚少爺……”

楚零擺手笑道:“各位且請稍待,等我打發了這三位朋友之後,再給各位請安。”說著,他又逼向司空忌。

“朋友,現在不必再爭一個活死人了。我知道,你們找的是我,爭那個活死人只為的是找我。現在我來了,三位想要怎樣?我再告訴你們,你們想要的東西並不在我身上,這是實情;而且即使在我身上,你們也拿不去。”

塞外三虎見楚零現身而來,既驚又喜。楚零說的不錯,他們找的正是他。依他們所知,黃帝神刀在楚零身上無疑;不期而遇,大好機會焉能錯過?司空忌首先一聲厲叱,雙掌併發,司馬殊、單于非雙雙跟縱而上。

楚零嘿然一笑道:“恐怕你們比遼東五絕還差一些。”

四條人影纏做一堆,倏聞一聲慘叫,一條人影已被凌空摔出三丈,正是已經受了釘傷的靈狗司空忌。司馬殊、單子非兩人見甫一交手老大即被摔出三丈,自知遠非敵手,雙雙暴退不迭。

司馬殊勉強哼了一聲,道:“姓楚的,果然名不虛傳,今天大爺們認栽就是。不過我要問你一句話:敬阜山莊中秋之約是否準時舉行?”

“柬帖既發,自然如期舉行不誤。”

“那麼蕭珂神刀何在?”

“這些不用你擔心。”

司馬殊陰狠的一笑道:“好!那麼中秋再見。”說畢,和單于非扶起司空忌,狼狽而去。

楚零冷笑一聲,並不追趕,返身奔向白秀山等立身之處。

老蕭福首先迎來,哽咽著說道:“楚少爺,過去的事……”

楚零不待他說完,接口道:“過去的不必提了,何況你本是一片忠心。”接著他轉向白秀山和涵齡道長。急急的說道:“白大叔,侄兒現有急事待辦。不及詳談。我大哥又被困伏虎山,我必須立刻趕去。不過最多兩個時辰即可回來,就請各位在此地略候。待小侄回來後再詳談一切。”

白秀山驚訝的問道:“那麼要不要我和老道去助你一臂之力?”

楚零一笑道:“不用了,對方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涵齡接口道:“好了,楚賢侄,你快去吧!憑你的功力,我知道宇內無人能敵,我們在這裡等就是。”

楚零略一思忖,又道:“萬一小侄黎明之前尚未回來,則煩請到白馬寺向老禪師通個信息。”說罷,不待答話,雙肩一晃,已如一隻沖天巨鳥振翅而去。

霎時之間,他已奔上了伏虎山羅漢嶺伏魔洞前。

是時已近三更,夜霧悽迷。正當他逡巡洞前之時,倏見不遠樹叢之中,電射般撲來一人,身材小巧,全身黑衣,連臉上也蒙著黑紗。楚零一驚,以身法速度看來,來人功力奇高。

來人閃身之間已攔在楚零面前。“你很好,敗五絕、退三虎,出足了風頭。可是,我討厭你了!”聲音甜脆,竟是一個女人。

楚零無意與她糾纏,朗聲答道:“在下好壞都與姑娘無關,隨您討厭就是。”說罷閃身欲走。

黑衣人嬌叱一聲道:“你想不戰而走,沒那麼容易。”

“在下和姑娘素無恩怨,何必交戰?”

“我說過我討厭你。”

“姑娘由何處而來?”

“天外而來。”

“請教芳名?”

“你沒資格問。”

楚零不耐,趁黑衣人不注意的剎那,一躍而起,就欲往伏魔洞而入。不料黑衣人動作更快,早在楚零欲入之前閃身攔在洞口。楚零躍如箭射,已自收勢不及,竟和黑衣人結結實實撞了個滿懷。

一撞之下,楚零更是大吃一驚!黑衣人身材雖然嬌小,但僅被震退三步,而楚零卻一路踉蹌,退回了八九步遠。他大感奇異,這個黑衣蒙面女人是誰?耳中忽聞黑衣人嬌笑著說道:“楚零,我說過我討厭你,我要取你的命!”說畢,嬌手一揚,一縷紅光電掣而至。

楚零凝神戒備,見暗器迎面而來,並未在意;待射至面前,右手方倏然一翻,一把接在手中。接是接住了,但那件暗器竟是活的,滑膩冰涼,立刻在他手背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黑衣人縱聲大笑,聲如銀鈴迎風而鳴。楚零心知不好,立覺右臂麻木刺痛;同時一陣噁心,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僕地便倒。黑衣人緩緩走來,又復一陣大笑。看看僵臥不動的楚零,倏起一腳,將他踢到一丈之外草叢之中。

四更天,濃霧瀰漫了羅漢嶺,伏魔洞前忽然出現了個全身白衣的小姑娘;只見她衣袂飄飄在霧中時隱復時現,有如雲中仙子。不一會,她就找到了僵臥在草叢之中,恍如死去的楚零。她輕輕搖搖頭,嘆口氣,兩條小辮子甩到腦後,立刻在楚零身旁蹲了下來。楚零面色青黑,氣如遊絲;但她放了心,他還沒死。

她輕盈的從懷中拿出了一個玉質小瓶,倒出一顆血紅的藥丸,撬開楚零牙關,塞進藥丸,然後小手在他胸前一拍。楚零一伸脖子,“咯”的一聲,藥丸下了肚。小姑娘笑態可掬,盤腿一坐,靜靜的注視著楚零。

一會,楚零喉間發出了微微的呻吟,緊跟著滾動不安,大嘔大吐。小姑娘端坐微笑,一動沒動。楚零連續嘔吐了三次,方才逐漸平靜下來,鼻息均勻的似已睡去。

小姑娘緩緩湊上前去,先後在他“天突”、“巨厥”、“期門”、“氣海”四穴輕拍慢揉了一會,看看楚零面色,已經漸轉紅潤,方才悄悄立起身來。解下腰間繫著的一個小包袱,放在他身邊;又從懷中掏出一張紅色柬帖,用石塊壓在包袱之上,滿面含笑的自語道:“要教二姊姊三姊姊看見,不知道又要心痛成什麼樣兒了?”忽然小手一指楚零鼻尖,哧的一笑,仍然自語著說道:“楚大俠,咱們再見了。”說完立刻轉身輕盈而去,仍像個頑皮的小女孩一般,一蹦一跳的慢慢消失於濃霧之中。

五更天,一縷曙光穿透羅漢嶺,濃霧已消。

草叢中僵臥的楚零,沉睡已醒,悵惘的睜開雙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忽地翻身一躍而起。一陣昏眩、疲憊,幾乎使他又躺了下去。他連忙閉目調息,同時細細的思忖,他怎麼會躺在這裡的?

終於他記起了一切,在伏魔洞口他曾和那個莫名其妙的黑衣人交手,被她的暗器所傷。其實應該說是被她的毒蟲咬了一口,然後直到現在……他又心頭一驚,記起了失陷在伏魔洞中的蕭珂和蕭瑾,立刻又睜開眼來,隨即他發現了身旁的小包袱,和壓在上面的紅柬。他連忙掣柬在手,細細的用心去看。彷彿柬帖上的字很多,好一會方才看完;同時面色由憂而喜,由緊張變為鬆弛。看完之後,摺好揣在腰間,順手打開了小包袱。包袱內包著有一套玄色衣褲、玄色長袍、一頂風帽,還有一副帶著雪白鬍子的人皮面具。他忍不住噗哧一笑,但立即脫掉了自己身上的一套袷衣。不多會,草叢中轉出了一個白鬍子老頭,看年紀總在七旬以上了;但卻昂首挺胸,步履穩健,一點沒有老態。他經由伏魔洞而過,但卻連向洞內望一眼都沒有,就直奔嶺下而去。

不一會,他就走下了羅漢嶺,走出了伏虎山,漸漸走到了那個只有十幾戶人家的柳家集。村頭上有人來往,他一愣,突然站住了,接著又噗哧的笑了一聲。隨後他又往前走,但這回不那樣昂頭挺胸了;傴著腰,駝著背,哼哼唧唧的,看起來不但年老,而且多病。他隨手又在路旁折了一根竹竿,拿在手裡拄著,這樣就更像個老頭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56:25


第廿八章 義結飛駝

柳家集全村的人都到了柳家祠堂。柳家祠堂裡死了兩個人,一個是昨天捉妖的羅漢爺;妖怪不見了,他自己也凍成了一塊死肉。另外死的是個老頭,胸膛上有個血窟窿。柳家集的人議論紛紛,莫衷一是,誰也弄不清到底怎麼回事。

老頭兒並沒進村,只在村頭上了望了一下,仍然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去,不多時就上了通南北的官道。官道上車馬輻輳,行人不絕。大多都是手執器械,結伴而行,同時不少人仍在談論著昨天大路上凍死人的事。老頭兒的耳朵一定是聾了,別人談得有聲有色,他卻一點引不起興趣,只顧哆哆嗦嗦的拄著柺棍趕路。

一輛騾車從後而來,趕車的是個黑大漢,焦雷似的吆喝著牲口,風馳電掣般疾馳而到。老頭兒似乎怕被車子撞著,踉踉蹌蹌的趕緊往邊上讓路,腳下一個不小心,差一點沒摔倒路上。黑大漢一勒牲口,飄身下車,一把扶住了老頭兒。

別看黑大漢樣子笨,手腳可真靈活,一看就知道是個在武功上下過幾天功夫的練家子。老頭兒撅著雪白的山羊鬍子點了點頭,算是道謝,接著抬腿要走。黑大漢扶著老頭兒的手沒松,老頭兒一步也沒邁出去,只好又收回腳來。

黑大嘆咧嘴一笑,問道:“老頭兒你要上哪?”

老頭兒眼睛一瞪,道:“沒準。”

黑大漢一愣,接著又笑了,他說:“兵荒馬亂的,路又不好走,你一個老頭兒出來亂跑做什麼?”

“我找我兒子!”

“你兒子在哪裡?”

“不知道,哪裡找到哪裡算。”

黑大漢搖搖頭,嘆口氣道:“我就見不得這種事,見了是非管不可。來,上車吧!找你兒子好辦,我幫你找。別說是找人,就算你要找天邊的一隻螞蟻,我也能給你找著。”說著就扶老頭兒上了車。老頭兒連句客氣話也沒說,盤著腿往車裡一坐;黑大漢立刻揚起鞭子,一聲暴喝,兩匹騾子揚起四蹄,拉起車子,又順著官道飛駛前進。

黃官渡是南北官道上的碼頭,人煙稠密,商肆櫛比。望江居是黃官渡的第一家大酒樓,樓上樓下,人聲嘈雜。樓上一片二十幾副座頭,坐無虛席,八馬五魁,正在熱鬧之處。

靠窗的一副座頭上坐著個二十歲上下的小夥子,一襲青衣,像個書生。他面前擺著酒菜,但他並不注意吃喝,有點茫然的注視著進進出出的客人,似乎頗有感觸。不一時,他忽然逡巡而起,倚在窗邊瞭望著遠處的景色。

樓上客人極多,沒人去注意他,但這人多少卻有些令人可疑之處。只見他柳眉鳳目,身材纖弱,腰肢婀娜,不大像個鬚眉男兒。他閒眺了一下景色,又復回到桌邊坐下。似是意緒消沉的輕輕嘆了口氣,隨即低聲吟哦起來:“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

忽然有人尖著嗓子嚷道:“怪道我昨晚上沒做著好夢,準知道今天不會遇上好事。像這樣公不公母不母的,到底算個什麼玩藝兒?”

這一來差不多驚動了樓上所有的客人,都側著眼睛去看是什麼人這麼嚷嚷。

嚷嚷的人是個和尚,肥頭大耳,面黑如鐵;滿身的油垢泥汙,一套僧衣又髒又破,簡直像個討飯的叫化子。不過黑和尚穿的雖破,吃的可不含糊,桌上七盤八碗,擺得滿滿的,都是雞鴨魚肉,已經吃得狼藉不堪。此時嚷嚷完了,又抱起酒壺對著壺嘴喝酒,兩隻骨碌碌的眼珠卻斜睨著青衣書生。

青衣書生聞聲也歪過頭去看,正和黑和尚的目光碰個正著。

黑和尚齜牙一笑,又嚷道:“思什麼?恨什麼?要不嫌我和尚醜,乾脆就跟我和尚走。”說完並向著青衣書生擠眉弄眼,伸舌咂嘴。樓上的客人忍不住爆發出一片鬨堂大笑,此時不單是看和尚了,還帶著奇異訕笑的目光去看青衣書生。

青衣書生大怒,順手摸起桌上的一隻筷子,抖手向和尚面門甩去。手法既奇且快,但很少有人看得出來,青衣書生用的竟是“焱毒幽昊”神功,武林中失傳已久的一種奇門功力。雖是一隻筷子,但經以“焱毒幽昊”神功揮出,卻足以貫鋼穿鐵,無堅不摧。

據說六十多年前焱毒法師大鬧崆峒山之時,曾以“焱毒幽昊”神功揮出一枚松針,這枚松針竟一連透穿了三重大殿,射死了躲在三重大殿之外的公羊真人,而使威鎮武林的崆峒派不戰而降。但此後不及一年,焱毒法師在天山頂峰遭天雷殛斃,這種功夫從此失傳,一直未曾復現。然而毫無疑問的,這個青衣書生所用的正是失傳了六十餘年的“焱毒神功”。

黑和尚和青衣書生相隔只有三張桌子,青衣書生抖手之間,筷子已臨面門,要想躲閃已無可能。和尚似乎根本就沒想躲,手裡仍然抓著酒壺灌酒,一動沒動。

突聞“碰”的一聲,好像鼓響;和尚的頭硬得出奇,筷子竟被碰了回去,又落到青衣書生面前,而且和另外一隻並在一齊。樓上客人又是一陣鬨堂大笑,但也有些人看出不對,有的悄悄下樓,有的連忙往邊上躲閃。

和尚酒壺往桌上一摔,嚷道:“是誰拿我腦袋當鼓敲?欺負我這個苦和尚?”嚷著擺頭四顧,但目光接觸到青衣書生時卻又不住的擠眉弄眼,怪相百出。

青衣書生似已怒極,霍然起立,腰間扯出一柄寒光森森的寶劍,閃電般縱身向和尚劈去。樓上的客人看得正有意思,但沒人想得到這個文弱書生模樣的小夥子竟會揮劍殺人,立刻一陣大亂,驚呼迭起。和尚也在哇哇怪叫,但屁股卻沒捨得離開座位。

青衣書生劍如電閃,目不暇接,看來和尚縱有八個腦袋,也非砍掉不可。但誰都沒看清楚,不知怎麼一來,和尚竟安然無恙;而青衣書生那柄寶劍卻平放在桌上,竟被和尚用酒壺壓住了劍身。和尚又拚命窮喊:“我的腦袋呢?我的腦袋呢?”

青衣書生依然滿面氣惱之色,但那柄寶劍平平穩穩的壓在酒壺底下,連拔了兩次,竟沒拔出來。旁邊有人湊了上來,責備著和尚說道:“你窮嚷嚷什麼?你老老實實的喝你的酒不就沒事了,剛才要真是一劍把你殺了,你說你死得冤不冤?”

和尚沒理,仍然大嚷著道:“我的腦袋呢?你們大家幫忙找找嘛!要沒有腦袋我可就活不成了。”

一旁有人說:“他聾。”又有人說:“他裝聾,你要是罵他他就不聾了。”更有人在一旁說:“這個和尚該殺,又是喝酒又是吃肉,一點不守清規。”

和尚果然不聾了,黃眼珠子一瞪,道:“我喝酒吃肉怎麼著?我師父都不管我,要你管?”立刻又有人大笑起來。

堂倌拉著掌櫃的來了,掌櫃的不但怕出了人命打官司,而且也怕打起架來砸了傢伙擾了生意,不住的兩下里作揖賠禮。

和尚不找腦袋了,又抱起酒壺來灌酒。青衣書生方才藉機收起寶劍,雖然他依然怒容滿面,但沒再向和尚出手。在掌櫃的推推拉拉之下,青衣書生又回到自己座上,但似已無興再坐,會清酒錢,起身就走。

靠樓梯旁的座頭上,對面坐著兩人,一個是帶著風帽的白鬚老頭,另一個是個身材魁梧的黑臉漢子。青衣書生看到兩人似乎愣了一愣,腳下不覺停了一停;但略一思忖,冷冷哼了一聲,又復舉步下樓而去。黑臉漢子嘿然一笑,瞅了一眼青衣書生的背影,又勸老頭兒喝酒。

老頭兒捋著鬍子笑道:“醉啦!”黑大漢神秘的看了老頭兒一眼,舉杯說道:“喝吧!再喝上五壺您也醉不了。”

老頭兒面色一沉,但仍平靜的說道:“人老了,不中用了,我得回客房裡歇歇去啦!”說畢起身要走。

黑大漢一拉老頭兒道:“忙什麼?是不是要去追你兒子?”

老頭兒一愣,停下來問道:“我兒子在哪?”

黑大漢指指樓梯口道:“剛才下去的不是?”

老頭兒搖搖頭,但站起的身子又坐了下來。黑大漢又指指仍在拚命灌酒的黑和尚道:“這個人您不去見一見?”

老頭兒又搖搖頭,仔細端詳了黑大漢一眼,道:“看樣子你是早就盯上我啦?”

黑大漢點點頭,神秘的笑道:“是的,楚大俠。”

“從什麼時候起?”

“毒龍嶺金蛇郎君的死亡之約,如果那次金蛇郎君不死,下次之約就輪到我了。”

楚零點頭笑道:“神通廣大!”

黑大漢也有點自負的舉杯一仰而盡,道:“我說過您要找天邊的一隻螞蟻我也能給您找來。”接著指指樓梯口,又道:“黑河妖姬的一行一動,均在我嚴密監視之中。”

楚零低聲叱道:“說話當心!”

黑大漢哈哈笑道:“楚大俠儘管放心。”說著轉頭四顧一週,接道:“這些都是在下的心腹親信。”

“左丘荒,你還是當那強盜頭兒?”

黑大漢接道:“楚大俠,您怎麼把我說得這麼難聽?該說是綠林盟主,天下綠林朋友之中的總頭領。”原來這黑大漢竟是綠林盟主“飛駱駝”左丘荒。

楚零笑答道:“還不是一樣?試問你那部下都是些什麼人?地痞、無賴、強盜、土匪……這就是綠林豪傑,是不是?”

左丘荒不能否認,但他說:“盜亦有道!楚大俠,左某兩萬多部下盟友之中,不能說就沒有忠義之士。”

楚零一驚,問道:“你有兩萬多部下?目前江湖道上竟有這麼多的匪類?”

左丘荒雙眉一揚,接道:“這只是有名籍簿錄可查的,新收初入者不在其內。”

楚零搖搖頭,嘆口氣,冷冷的問道:“那麼你跟蹤我用意何在?也想奪蕭珂的黃帝神刀?”

左丘荒連忙陪笑道:“楚大俠不要誤會,在下千里追蹤,只為了仰慕楚大俠武功高絕,義膽俠心,想攀交您做個朋友,同時……”他忽然俯在楚零耳邊低聲輕語了幾句,然後恭謹的立在一旁等候答覆。

楚零搖頭笑道:“這事斷乎不可,我還沒有這麼大的野心。

何況天下多的是高手異人,也還到不了我的手上。”

“天下高手雖多,依區區看來,卻非您莫屬。”

楚零滿面嚴肅的說道:“如果你目的在此,那你的心機算白費了。我還多的是正事要辦,恕我不能奉陪了。”說畢,起身要走。

左丘荒趕緊離座起身,攔在楚零面前,又道:“良機難失,楚大俠,您何不從長考慮?”

楚零已有慍意,目注左丘荒,冷冷說道:“不需要考慮了。”

左丘荒喟然而嘆,順手從懷中摸出一面小巧的金牌,雙手捧到楚零前面,道:“請接受這點小玩意留個紀念,如有差遣,左某和兩萬多綠林盟友隨時聽命。”

楚零稍一猶豫,接過來笑道:“好吧!那麼咱們後會有期。”

左丘荒一揖到地,恭送楚零下樓而去。

楚零回到後面客房,臥床而寢,但思緒潮湧,再難入睡。

這時已是黃昏將至,室內陰暗無比,孤寂難耐,不由又翻身而起,對鏡梳理了一下鬍鬚,周身檢查一遍,見並無破綻,方始又踱出門來。

黃官渡臨江而建,風光旖旎,江上歸帆點點,令人意遠。

楚零信步沿江走去,不知不覺間,已走出鎮市之外,方自嗟嘆觀賞之際,忽見面前叢林之間黑影一閃,飄下一個人來,正是酒樓上戲弄青衣書生的黑和尚。

楚零緊走兩步,往黑和尚面前一跪,十分恭敬的說道:“師叔,楚零給您老人家請安。”

黑和尚雙手一拂,一股無形的大力立刻將楚零身軀扶了起來;前後左右,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半天,方扯著楚零的鬍子笑道:“娃兒,你好。”

“方才在酒樓上沒敢去拜見師叔,因為我知道您老人家的脾氣。”

“你怎麼知道的?”

“常聽恩師說起。”

黑和尚齜牙一笑,問道:“大和尚沒忘了我?”

“恩師時常念及師叔。”

“那大概是罵我,娃兒,你別撒謊。”

“楚零不敢撒謊,恩師也極為佩服師叔的種種作為,常說師叔是佯狂救世,人海慈航。”

“好啦!別替大和尚拍我的馬屁,你們的事我都知道,倒是難為你事事能忍辱負重。娃兒,我喜歡你。”

“楚零愚陋頑劣,求師叔教導。”

“要我教導就糟了,我除了喝酒罵人,不會別的。”

黑和尚說著又齜著滿嘴的黃牙笑了笑,猛然一拍楚零肩頭,又道:“天下高手會集中原而來,你知道為了什麼?”

“爭奪黃帝神刀。”

“不錯,不過光是那把破刀不會這樣熱鬧。天塵子羽化飛昇,武林無主,難道你不知道?”

楚零點頭答道:“知道。”

“那麼你不一爭武林盟主的寶位?”

“師叔,怎麼您也這麼說……”

“誰已經和你說過了?”

楚零自知說漏子話,只好答道:“飛駱駝左丘荒。”

黑和尚讚道:“好小子,有眼光。”

楚零吃了一驚,以師叔在武林中的身分地位,怎會誇獎一個強盜頭兒?當下俯首低聲說道:“楚零不敢有這樣大的野心,何況還有很多要事待辦,而且恐怕我恩師他老人家也不會同意。”

黑和尚嘴角一歪道:“別學大和尚那個老古板。武林盟主地位尊崇,而且連年來武林敗類迭出,盜匪如毛;藉以整頓武林,清除敗類,進而團結武林之力,抗金衛國,好處多著呢,為什麼不盡力一爭?”

“那師叔何不自己去爭?”

楚零知道師叔不喜歡拘謹呆板,故而說話也隨便起來。

黑和尚指指自己鼻尖,笑道:“我……你看我這樣像武林老大?不行,娃兒,我懶散慣了,不能受那個拘束,也不能操那麼多心。只有你行,我支持你。”

楚零從小跟隨雲蒙禪師,但僅僅見過師叔一面,平時常聽師父提起師叔,譽為佛門奇僧。雖然放浪形骸,不拘小節,但靈性的修持已達無我之境;一身武功更是出神入化,連雲蒙禪師都自嘆弗如。但是他奇怪師叔為何鼓勵自己去爭武林盟主的大位?而他根本是個不重名位利祿之人。稍一忖想,徐徐說道:“這事非同小可,即使是師叔命楚零去爭,也得等稟過恩師之後才行。”

黑和尚咬牙切齒的說道:“都是大和尚把你教壞了,爭不爭隨你,我也煩了。”

楚零陪笑道:“師叔住在哪裡?可要楚零去侍奉您幾天?”

黑和尚一指楚零鼻尖,道:“娃兒,你怎麼又滑頭起來了?快到龍虎山莊去吧!哪個要你侍奉,我可沒那麼好的命。”

“楚零是一片誠意,改天也好正式去叩見您老人家。”

“用不著,有事我會找你,不用你找我。”黑和尚說畢一拍楚零,又道:“娃兒,我要走了。”未見身形移動,人已不見。

楚零大感訝異,師叔的絕世武功雖常聽師父讚頌,但今天還是初次眼見,憑自己的眼力,竟沒看出他是怎麼走的。正自訝異,忽見黑和尚又已立在對面,齜牙笑道:“娃兒,我喜歡你,該送你點見面禮。”

楚零方欲回話,黑和尚又已不見,呆呆的等了許久,黑和尚未見再來。忽然心中一動,立刻憬悟,不禁心頭大喜。連忙俯身細看師叔所留足印,默憶師叔兩次走時的身形動作,他原是極端聰穎之人,不用多時即已領悟。黑和尚的見面禮貴重得很,一招動靜合一的“化影逝身”絕技。

此時已交初更,銀河耿耿,繁星滿天。楚零心懷興奮,辨認一下方向,舉步緩緩走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57:04


第廿九章 苗山鬼嫗

龍虎山莊依山而建,氣象巍峨,四周密林環護,一片蓊鬱。

楚零緩緩策杖而行,逐漸接近莊外密林。林間有人假做梟啼,向莊內報信。楚零故做未覺,仍然緩緩前進。兩支羽箭挾著呼嘯之聲,射落楚零身前三尺之處。同時樹梢上有人發話喊道:“什麼人夜闖山莊,還不停步通名。”

楚零揚聲答道:“久聞宋莊主廣納豪俊,老朽千里相投,何以竟如此相待?”

林間忽地飄出兩人,手執利劍,身背弓矢,分左右遙立在楚零一丈之前,笑道:“老頭兒,可有引見信函?”

楚零冷哼一聲,答道:“老朽慕名自來,何需他人引見?”

“先通姓名,俾便稟報敝莊莊主。”

楚零仰天大笑,聲震霄漢,林間宿鴉驚飛,移時方徐徐道:“就說奪魂陰判金儀威求見。”

兩人由老頭兒笑聲之中已知來人非泛泛之輩,同時“奪魂陰判”之名似乎也有耳聞,立即躬身答道:“因礙於敝莊常規,請老英雄屈駕暫候,待某稟報敝莊主親來迎迓。”說畢,一人返身自去,另一人依然遙立路側,但對老頭兒已是必恭必敬。

不多時,莊門大開,燈火閃爍,雁翅般走來兩行挑燈背劍的男童;中間一人,面廣頤方,濃眉大眼,遠遠的就高聲喊道:“老俠士光降寒村,實宋某之幸,請即屈駕草堂奉茶一敘。”楚零頷首答禮,逕與莊主宋天妒攜手入村。

村中甲第連雲,樓閣高聳,奴僕穿梭來往,恍如王府侯邸。

不多時進入正院軒廳,只見巨燭高燒,煙雲繚繞;廳中賓客如雲,肅然無聲,無數對目光齊齊投注在楚零身上。楚零一驚,但仍談笑自若,神色怡然,高視闊步,進入廳中就坐。

莊主宇天妒笑聲如雷,大聲介紹道:“威鎮幽燕的奪魂陰判金老俠士,諸位可曾見過?”

廳內微有耳語之聲,但座客之中,無人起立,傲不為禮。

金威儀毫不為意,昂然笑向宋天妒道:“宋莊主交遊廣闊,今天這大廳之內,群雄畢至,可見尊駕盛名不虛。”說畢,遊目四顧,縱聲長笑。

忽聽一聲冷哼,座中閃出一人,面如鬼魅,身如飄風,厲聲喝叱道:“何方老鬼竟敢冒充金儀威之名,混入龍虎山莊。

能矇騙得了別人,卻矇騙不了我。金儀威兩月之前業已謝世,難道你是由地府陰曹而來?”

此言一出,全廳之人俱皆悚動,宋天妒也面色微變,目注金儀威。

金儀威坦然不驚,徐徐起身逼向發話之人,道:“閣下所言不虛,老朽兩個月前確實已死,但那不過是老朽的穩敵之計。”至此一聲長嘆,面露悲悽之色,兩滴老淚瑩然而下,沉聲接道:“犬子幽燕三絕,想在座各位亦聞微名……”

宋天妒接道:“當今英傑,可惜宋某緣淺,未獲一面!”

金儀威恨聲說道:“長子死於蕭珂,次子殘於楚零,三子憂憤成疾,一病而亡。”

宋天妒慨然嘆道:“誠是武林憾事……”

“老朽恨之切骨,誓殺蕭珂、楚零,代犬子復仇。”

“老年喪子,大不幸也,宋某當力助老俠士了此心願。”

金儀威收淚笑道:“老朽當年也曾浪得虛名,深恐蕭、楚之輩,聞聲先遁,故而詐死以安其心,然後隱蹤匿跡而來。”

“老俠士所慮甚是,宋某亦具同感。”

站在金儀威對面形如鬼魅之人忽又冷冷說道:“既然老俠士果是奪魂陰判,不知將以何物證明?”

金儀威暗罵一聲;“好狡猾的匹夫!”隨即由腰間取下一支兵器。只見長約四尺,寬足三寸,厚有寸餘,兩邊鋸齒狼牙尖刀,有柄;一望即知足有三十斤以上的重量,尾部有一蛇頭,蛇信吐出兩寸,正是金儀威成名的獨門兵刃“蛇形狼牙劍”。

金儀威手搖兵刃,笑道:“公孫雁,你要看的可是此物?”

那人一驚,不但驚異於這件兵刃,也驚異於老頭兒何以竟知道他的姓名。

金儀威已窺其意,逼進一步,又道:“你那鬼手九式掌法,一身赤焰陰功,加上百發百中的碧芒毒釘,老朽聞名已久。難道今天大庭廣眾之前,想教我幾手絕招?”

宋天妒推開公孫雁,手攙金儀威歸座;但伸手之際,卻暗地施展“梟攫手”扣向楚零腕脈。金儀威知宋天妒懷有疑念,存心相試,豈能施展異離神功?當下左手微縮微翻,內力激射之下,震開了宋天妒拂來的右手,用的是“玄陰一力”——幽燕一派的神功絕技,出手出神入化,已得真訣。

宋天妒大為讚佩,疑念盡消,陪笑說道:“老俠士名不虛傳,宋某深蒙不棄,先容宋某引見各位朋友之後,即當共同相商大事。”

金儀威頷首答禮,在群雄間穿梭巡迴一遍,笑道:“不容宋莊主引見,老朽眼未昏花,在座的朋友大都認得。”隨即循序指道:“伏魔洞主長孫神獸,昔日威鎮嶺南,名馳遐邇,今日蟄居伏魔洞中,定必寂寞難耐。”

長孫神獸方欲開口,金儀威掉首不顧,繼續指認道:“塞外三虎,靈狗司空忌、靈貓司馬殊、靈蛇單于非。三位久居塞外,但威名遠震中原,足證神功奇技均有過人之處。昨夜力斃東海神龍,可敬、可佩——冷麵神梟辛安,閣下與蕭珂當年的舊事,震動江湖。不過,假如老朽沒看錯,閣下雙目並未全盲,三尺之內仍可見物。閣下追蹤蕭珂已非一日,何以臨安城中,伏虎山下未見閣下露面?是否為了令嬡珍娘,和令郎金郎……?金翅雕丘大鵬、斷腸劍手於一波、魔面鐵心餘雲、鐵柺單鞭莫明……”

最末座上,坐定一位獨眼老嫗,雞皮鶴髮,面露鄙夷之色;背後站定一個男裝打扮的青衣少女,正向金儀威冷冷而笑。金儀威一驚,但仍鎮定的說道:“苗山鬼嫗,世居苗峒,雖負蓋世奇功,惜乎鮮為人知。此次命駕中原,定將驚天動地,大有作為。”

不但在座諸人相顧失色,連莊主宋天妒也凜然一驚。武林道上從未聞“苗山鬼嫗”之名,此次雖延入山莊,但未見鬼嫗身手,疑其不過是二、三流的人物,慕名而來,故屈之末座。楚零指認諸人,如數家珍,絲毫不爽,早已使諸人敬服;經他如此一番介紹,諒非虛語,不由俱皆愕然。

苗山鬼嫗獨眼一瞪道:“倒是你還沒瞎眼。”言外之意無疑的罵上了宋天妒。宋天妒雖亦深悔自己疏於查訪,致有屈貴賓,但他乃久享盛名,譽滿武林之人,何況當著諸多武林高手之面,更難認罪致歉。同時,果如金儀威之言,則苗山鬼嫗武功當有相當精深造詣;那麼此番不但非真意助己,可能還是自己的一個對頭,不免心懷鬼胎,沉思不語。

金儀威神秘的一笑,又指著鬼嫗身後青衣少女笑道:“姑娘怎地竟連個座位也沒混上?”

青衣少女秀目一瞪,叱道:“要你管?老鬼,我討厭你。”

金儀威毫無慍色,仍然笑道:“黑河妖姬呂無雙,這名字聽來恐怕比苗山鬼嫗還要陌生一點;不過老朽敢大膽的說一句,姑娘的蓋世武功,比其乳母苗山鬼嫗起碼高上一倍以上,‘焱毒幽昊’神功更是已入化境……”

不待金儀威說完,群雄之中已有人發出驚呼之聲。宋天妒更是訝然失色,但他多少有點懷疑,憑這個二十歲上下的小妞兒,能有多大功力?何況“焱毒幽吳”神功,自焱毒教主遭雷殛之後,久已失傳;而且此種功力非尋常可比,武當掌門當年與焱毒教主相交莫逆,雖蒙教主傾心相授,但苦練數十年,一無所成。憑眼前這個小妞兒竟能像金儀威所說具有這種絕世的奇門功力?不可能,極不可能!

宋天妒忖思既定,假咳一聲,勉強鎮定一下神色,強笑道:“這隻怪宋某眼拙見淺,如非金老俠士指教,幾乎怠慢了貴客。”右手微擺,兩名帶劍童子已俯首而至,恭身聽命。

宋天妒輕聲喝道:“還不快給呂姑娘看座!”

兩名童子躬身而去,霎時之間,抬來了一張梨木座椅,擺在苗山鬼嫗之旁。

呂無雙冷笑一聲,欺至宋天妒身前冷冷說道:“姑娘不希罕你那個座位,就算把你那個座讓我,我也不高興坐。”

苗山鬼嫗輕聲叱道:“孩子,咱們是客,不可失禮!”

呂無雙秀目一揚,接道:“媽,許你罵就得許我罵。”

“媽什麼時候罵過人家?”

“你沒罵人家瞎眼?”

苗山鬼嫗半是得意半是喝叱的說道:“好任性的孩子,越來越不象話了。”

宋天妒啼笑皆非,一時頗難下臺,窘迫中目注金儀威,希望他替自己打個圓場;殊料金儀威此時反而故意裝傻,微笑歸座,再無一語。倏聞一聲怒吼,座中惱了一人,突然推座而起,厲聲叱道:“宋莊主仁義佈於宇內,威德加於四海,乃當今一代大俠,豈容爾藉藉無名的番婆苗女所侮?”突又轉向金儀威吼道:“於某久仰金老俠士大名,向以無緣拜識為憾,不期今日一見……嘿……”說著冷笑數聲,又道:“老俠士世居幽州,與苗蠻之區相去萬里,何以對兩個化外野人如此恭維;豈不有損老俠士平生清譽,兼且笑我中原無人?”發話者原來是有“斷腸劍”之稱的於一波,此時手按劍柄,昂然而立,虎視眈眈;覷定苗山鬼嫗、黑河妖姬兩人,大有一決高下之意。

金儀威一笑而起,擋在於一波面前說道:“老夫不輕諛人,於大俠請勿造次。”復又轉身說道:“老朽方才未能詳介,這位大俠於一波,江湖人稱斷腸劍,內功外力均達化境。手中寶劍更是造詣高深,有神鬼莫測之機,是當前中原道上數一數二的一流高手,老朽自嘆弗如。”

於一波盛氣凌人,蓋因從未聞苗山鬼嫗、黑河妖姬之名,以為金儀威故作驚人之語,哪裡忍受得這種侮弄;此刻聽金儀威恭維自己,益發趾高氣揚,已存有必欲一搏之心,想擊敗這兩個苗婆,顯一顯自己的威風。

宋天妒老成持重,心機深沉;經金儀威一說,早已暗中注意苗山鬼嫗和黑河妖姬。從舉手投足一言一動中,早已看出兩人果非庸手,已知金儀威所言不虛。此刻於一波挺身而出,金儀威復從中蓄意挑撥,不覺大驚。一來驚于于一波激怒兩位苗女,反目成仇,不但不能相助自己,反會因而樹立一個有力敵人,有誤自己大事;二來驚於金儀威態度曖昧,蓄意破壞自己和兩個苗女之間的關係,疑慮復起。

但眼前僵局必須消除,不但因自己是此地主人,也因須顧全大局,不能損及任何一方。當下宋天妒滿面陪笑,一拉於一波道:“賢弟,幾年不見,怎麼還是當年的老脾氣?幸而兩位女俠都是涵養深厚之人,否則……”說著以目光示意於一波,暗帶祈求之色,表示自己無可奈何;然後又趨至苗山鬼嫗前深深一揖道:“我這位於賢弟生性魯直,言語冒犯之處,務祈海涵。賢母女既肯駕臨敝莊,總算瞧得起我宋天妒這張薄面,咱們還是共議大事要緊。”

苗山鬼嫗冷笑連連,獨眼斜瞅著宋天妒,並未答言。

於一波與宋天妒關係深厚,雖被宋天妒責斥幾句,不便頂撞,但仍對俏立自己身前不遠之處的黑河妖姬呂無雙怒目而視,冷哼一聲說道:“我於一波看在宋大哥面上,今天這口氣……”

呂無雙接口問道:“怎樣?”

於一波忿忿吼道:“忍了。”但他忽然有些奇怪,呂無雙飛揚跋扈,當面侮弄宋天妒,金儀威又一再讚揚她武功高絕;自己挺身而起,一陣怒叱,志在一搏,若果這兩個苗女真有驚人之技,早已忍耐不得,何以此刻苗山鬼嫗寂坐不動,黑河妖姬微笑不語?念轉心動,自忖必是這兩個苗婆對自己已有懼意,當下忍不住再添補兩句,故又陰陰的一笑道:“宋大哥說得不錯,姑娘涵養功夫很好,不過依於某看來,倒應說姑娘很識時務才對。”

呂無雙依然微微笑道:“我一點涵養也沒有,更不懂得什麼叫識時務!”

於一波剛要反身歸坐,聞言不由一愣,立即叱道:“難道你要跟我一搏?”

“我要取你的命!”

“只要你取得去。”

於一波說畢身形一晃,飄墜大廳中央,又喝道:“兵刃暗器,內功外力,任憑姑娘隨意施為,於一波一概不懼。”

呂無雙一動未動,格格嬌笑不已。宋天妒見於一波又復激起爭端,心中一動,對金儀威所言亦起疑念,正好藉於一波和黑河妖姬一搏以窺虛實。宋天妒偽冒善中,心地陰狠,於一波自欲逞能,即使因而喪命,與己無干,故而默立一旁,不再勸解。其他在座群雄,亦抱同樣心思,均靜觀不動。

於一波見呂無雙嬌笑不動,更肯定她有懼己之意;身形再晃,欺至呂無雙面前,輕輕笑道:“敢是姑娘怯戰?”

呂無雙面色一沉,叱道:“我說過我要取你的命。”

“那麼姑娘來取呀!”於一波言下已露輕薄之態。

呂無雙並無惱意,又恢復了甜甜的笑容,慢悠悠的說道:“我已經取了!”

於一波哈哈大笑,半晌方道:“姑娘不務實學,何必危言聳聽?……”

呂無雙笑問道:“你不覺得有點頭痛?”

於一波聞言一愣,突然腦戶穴轟然一聲,刺痛如裂,幾乎暈倒。

呂無雙又笑道:“再試試你的膻中穴、關元穴、氣海穴……”

呂無雙每說一處,於一波每試一處;一試之後不由面如白紙,汗流若雨。每個穴道都刺痛麻木,均受重傷。

呂無雙搖搖頭道:“沒有救了,你已被我焱毒幽昊功力所傷,三日必死,這世上沒人救得,回家趕辦後事去吧!”

這一來除金儀威鎮靜如恆外,座上無不大驚。宋天妒首先奔至於一波身側,見於一波此時全身不住顫抖,面色由白轉青,已然口不能言。當下略一思忖,招來兩名帶劍男童,輕聲說道:“抬入客房。”

宋天妒向以深沉老練自詡,當下很難看出面色是喜是憂?是悲是怒?神色平靜的向呂無雙笑道:“姑娘神功,蓋世無雙,在下敬佩無地。請即移玉後堂,容拙荊親奉貴客。”說畢,舉手一揮,廳堂後門大開。遙遙望去,只見左右兩列婢女雁翅般排出老遠,俱各手持宮燈,直達後院,堂皇無比。四個穿綢著緞的侍女蓮步輕盈姍姍邁入大廳,兩個走近呂無雙,兩個走近苗山鬼嫗,一齊斂衽萬福,催促請行。

呂無雙冷笑道:“尊夫人人稱百啄黃鶯,想來一定是伶牙俐齒,能說會道。”

宋天妒乾咳一聲,強笑道:“荊妻性喜多言而已,實則拙口笨腮,一無可取。”

苗山鬼嫗依然寂坐未動,對兩個促駕的婢女視如未見,此刻忽然插嘴說道:“孩子,我早說過,中原道上沒一個正人君子,都是心地兇狠的陰險之輩,現在你該明白了吧?依我說咱們還是回苗山去吧!”

呂無雙並不答覆苗山鬼嫗之言,繼續向宋天妒說道:“果然你很富心機,可惜我不慣受人愚弄……”說著忽然慨嘆一聲,又道:“宋天妒大名天下轟傳,連苗山之人亦有所聞。都道你任俠尚義,濟困扶危,連我幾乎都受了矇蔽。宋天妒,你可要我揭破你的一切隱私……你這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輩。”

宋天妒面色紫漲,手足失措,但仍一力含忍,強笑道:“姑娘,定是聽了他人中傷之言……”

呂無雙“呸”了一聲,接道:“事實俱在,何必聽他人之言,你……”

苗山鬼嫗忽然走至呂無雙身側,一拍她的肩頭道:“孩子,和這種人何必多費唇舌,咱們走吧!”

呂無雙嚥下了未完之話,哼了一聲;忽然縱身向窗上一彈,隨手摺下半尺左右的一段木欞,笑道:“讓你們再見識見識焱毒幽昊的功力!”說畢隨手向大廳一側一條合抱粗細的木柱揮去,未聞任何聲息,那條半尺長的木欞竟已透穿木柱而過。

眾人不免俱各咋舌,金儀威忽然離座起身,走向木柱旁笑道:“宋莊主,這根柱子恐怕要換一換了。”說著隨手向柱上摸去,但見所觸之處盡皆變為粉細的木屑,簌簌墜地。

宋天妒這一驚不小,呂無雙不但以“焱毒幽昊”神功使一段木欞穿透了合抱的木柱,而且已運用“真力蝕物”之能將木柱蝕為粉屑。他茫然凝注著這個青衣男裝的小妞兒,這是真的?憑她會有這樣深奧的功力?然而事實擺在眼前,他不能不承認,而且她已從朋友變成了他的仇敵。

呂無雙見宋天妒呆呆發愣,不由又一笑道:“宋天妒,憑你不但取不到武林霸主的寶位,而且也得不到那柄黃帝神刀。”

宋天妒如夢初醒,但仍然乾咳一聲,並沒開口。

苗山鬼嫗又催促道:“孩子,你到底走不走?”

呂無雙應聲答道:“當然走,不走在這裡幹嘛?不過,咱不能回苗山,中原道上我倒玩上癮了……乾脆咱們給他攪個天翻地覆。”說著忽然飄到金儀威身畔,一把捋住他垂落胸前的雪白鬍子笑道:“你惹人討厭,也討人喜歡。小鬼,再見了。”

說完嬌笑連連,反身走向苗山鬼嫗,頭也不回,竟自相攜緩緩而去。

金儀威突被呂無雙喊了一聲“小鬼”,神色一動。幸好諸隊俱驚於呂無雙的奇門功力,並未聽清她說的是老鬼抑是小鬼。

宋天妒木然注視呂無雙等離去半晌,方才悠悠的嘆口氣道:“國難方殷,武林多故,詭異險惡之輩多如過江之鯽。宋天妒生當斯世,豈能退步袖手?”說著向廳內群雄四顧一週,慨然又道:“蒙各位俠士不以愚陋見棄,千里相助;宋天妒誓必取得武林盟主大位,整飭武林,清除敗類;使武林各派歸於一統,四海豪俠皆成一家,然後宋某即掛冠歸隱,終老林泉。”

聽來彷彿他竟真是一位憂國憂民,任俠尚義的亂世豪傑了。

金儀威向前一步,笑向宋天妒道:“宋莊主心憂天下,志匹古人,可敬,可敬……不知今晚是否尚欲相商大事?”

宋天妒聞言轉向金儀威,雙目突露兇光,欲言復止,漸次轉為平靜,徐徐說道:“來日方長,慢慢商量吧。”接著抱拳轉向座中群雄道:“各位且請歸房安歇,在下尚有一件私事待辦,恕不相陪了。”說畢,逕自大步走入後堂而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58:12


第三十章 困獸之鬥

龍虎山莊隱僻的角落之內,有一間小巧的花廳,門窗緊閉,但窗間燈光閃爍。

此際已近四更,花廳內有輕微的談話之聲。

“莊主勿憂,憑在下這條小計,包使兩個苗婆就範。任她武功再高,也要教她馴如奴僕,任憑莊主驅遣。”說話之人身聲丈二,但卻瘦如麻桿,益顯其長;腮頰無肉,雙睛凹陷,活像一具骷髏,正是伏魔洞主長孫神獸。

在他一旁端坐著宋天妒,雙眉微蹙,面有憂色,低聲說道:“此計絕妙,依洞主的遁甲奇技、紅蠅飛蛇,自無不成之理。不過,你我對此兩個苗婆所知甚少,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而且,還有金儀威其人……”

“莊主已看出其人有詐?”

宋天妒點點頭,道:“不過,令人不解的是他懷有幽燕一派的‘玄陰一刀’絕技……”

長孫神獸笑道:“莊主可曾聽到小苗女臨去之時曾喊他一聲小鬼?”

“我也料定此人必是楚零無疑。桐柏山的人皮面具雖可亂真,但仍難騙過你我,還有他那不敢摘掉的風帽……只是此人是雲蒙禪師傳人,武功恐不在你我之下。”

長孫神獸突然縱聲大笑,宋天妒急忙攔道:“洞主請防有人竊聽。”

長孫神獸收笑說道:“莊主一向武勇蓋世,何以今天竟怕起一個乳毛未乾的小兒來了?”隨後卻也壓低聲音附在宋天妒耳邊說道:“不瞞莊主說,老夫早已有穩捉楚零之計。”

“計將安出?”

“莊主可知楚零此來用意?”

“老夫正為此困惑,”

長孫神獸面露得意之色,無限神秘的笑道:“他是為救援蕭珂而來,他以為莊主已擒下了蕭珂。”

“如今蕭珂何在?”

“五絕相府鬥楚零之時,已被長某略施小計,引入伏魔洞。

一網成擒,並且無人知覺。”

宋天妒驚羨的說:“那麼黃帝神刀已屬洞主。”

長孫神獸微喟了一聲,答道:“不料神刀竟不在蕭珂之手,不過必在楚零手中無疑。如今只須使他知道蕭珂被囚伏魔洞,楚零與蕭珂有同生共死之義,何況被擒三人之中尚有楚零的髮妻在內,彼必冒險往救。只要他進了伏魔洞,任他是八臂羅漢,也休想再出洞來……”說著又是一陣哈哈大笑,笑畢又道:“如此不但取下了黃帝神刀,而且除去了幾個有力的死敵。”

忽然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說道:“你很聰明。”

像是由很遠傳來,又像近在身邊,聲音雖低,卻使人有點寒毛森豎,恐怖已極。

宋天妒臉色微變,彈指一揮,一股勁力透射而出,桌上燈燭隨手而熄。當下震聲喝道:“是那位朋友竊聽他人隱秘?”

“誰是你的朋友?”

仍是那個冷冰冰的聲音,但來人系以“震氣傳聲”大法講話,無法判知來人方向地位。

長孫神獸更是驚凜,從發話聲音中他已辨別出來人是誰,但他仍不願相信,他認為來人縱有昇天入地之能,也難走出那機關重重、固若金湯的伏魔洞,忍不住問道:“難道你竟是蕭珂?”

“我說過,你很聰明。”

宋天妒麵包冷冷的瞥視了長孫神獸一眼,暗含訕笑。突然震聲長嘯,音波盪漾,有若焦雷長鳴,然後收聲向長孫神獸急急的說道:“洞主迅由前門走出,敝莊亦自稍有佈置;方才已下令發動,必擒蕭珂無疑。”

長孫神獸面露慚愧之色,悄應一聲,身形一併,像支木棍般由前門疾射而出。

在長孫神獸躍出同時,宋天妒雙掌猛翻,一股罡力勢如風雷,震碎了緊閉的花廳後窗。緊隨這股強猛罡力之後,宋天妒身輕如燕,平飛而出;掌力當先前驅,可免遭人暗襲;以力吸身,疾射如箭。好輕俏的“勁氣引身功”,無怪宋天妒欲圖武林盟主的大位,身手果然非凡。

廳外夜涼如水,悄寂至極,竟無蕭珂半點蹤影。

兩人會聚一處,宋天妒悄聲說道:“洞主的伏魔洞難道無人看守?”

長孫神獸喟嘆一聲,神思不屬的答道:“此事過於離奇,必是另外有人……”話未說完,突感一陣徹骨奇寒。二人大驚,同時急躍丈餘。返身看時,只見一個昂藏少年臨風而立,雙目閉合,面色微板,不是蕭珂是誰?

宋天妒二次發聲長嘯,立見龍虎山莊四外倏然閃起數道紅光;表示莊內各處已盡得莊主之命,各項佈置已完成準備,隨時可以擒捕來人。

宋天妒笑向蕭珂道:“龍虎山莊非伏魔洞可比;蕭珂,你已入了天羅地網。”

蕭珂冷凜的一笑,令人不寒而慄。“宋天妒,不干你事,我要的只是長孫神獸。”說畢,未見身形移動,人已欺至長孫神獸面前;五指凌虛而發,一股奇寒的白霧直撲而到,三丈之內立如嚴冬突至。

宋天妒有心要看長孫神獸的功力絕技,縱身飄出三丈之外,袖手旁觀。

長孫神獸陡然一聲大喝,隨手揮舞出一團紅色煙雲,護住身形,沉聲說道:“蕭珂,別以為你的玄寒冰煞稱雄武林,本洞主先就沒放在眼裡。”話畢縱聲長笑不已。蕭珂見長孫神獸被困寒煞陰功之中,竟仍能談笑自如,不禁大怒;立時全身陰勁提足,雙臂同時揚起,十縷白芒濃如迷霧將長孫神獸層層圍困。寒煞陰功業已全力發出,宋天妒遙立三丈之外,猶感寒氣襲人。

長孫神獸護身的紅色煙雲,最初盪漾繚繞,仍極從容;但蕭珂玄寒冰煞全力而出,形勢優劣立判。紅色煙雲逐漸變淡縮小,白霧逐漸加濃,最後幾乎已無法再見長孫神獸的立身之處。驀然一聲悶哼,長孫神獸由白霧中直衝而出,雙腿直伸,雙臂貼身;護身煙雲已失,像極了一段細長的樹枝,直向花廳之上射去。

蕭珂冷哼一聲,喝道:“你想逃走?”像幽靈騰空般緊隨長孫神獸之後撲去。

長孫神獸停身叱道:“蕭珂,你以為我怕你?”隨手一揚,十數點紅光,逕朝蕭珂迎面打來。蕭珂身軀凌空之際,紅光已到,而且在伏魔洞中即為此物所傷;此物既非暗器,又不能用寒煞陰功阻其前進,一時險象百出。

蕭珂一聲怒叱,竟收住疾撲之勢,空中一個旋身,以“力挽狂濤”的身法,倒縱而下。宋天妒一旁靜觀,不由暗喝一聲:“好俊的輕功!”但長孫神獸所發並非暗器,乃是豢養的一種奇毒紅蠅,既經發出,不咬傷對方,絕不中途折回。是故蕭珂雖以“力挽狂濤”的身法及時閃開,但十幾只疾如流星的紅蠅仍跟蹤飛撲而至。

當此危急一發的頃刻,忽聞一陣嘶嘶之聲,十數縷銀色光芒由院中一角飛射而出,竟是十數支細如松針的暗器。就在長孫神獸的紅蠅將要傷及蕭珂之時,每支銀針射中一支紅蠅,俱皆墜地而死。

長孫神獸既驚且怒,舍卻蕭珂,逕朝暗器發出的角落撲去,同時厲聲叱道:“何人斃我神蟲,本洞主要你以死相報。”

但無人應聲,角落內並無人潛伏,長孫神獸大感愕然,此人身法太過怪異。

身後忽聞宋天妒大聲笑道:“洞主,發射暗器之人已逾牆而去,小心你背後的蕭珂!”長孫神獸驀然驚覺,旋身看時,果見背後蕭珂已到。當下不敢怠慢,俯身聚氣,提足全力,雙掌猛推而出,逕擊蕭珂前胸。

蕭珂冷凜的喝道:“來得好,長孫神獸,蕭某正要試試你這‘五毒陰風掌’!”同時雙掌當胸迎去。長孫神獸見蕭珂不閃不避,竟當胸向自己掌力接來,大喜過望,雙掌直擊而到。

原來長孫神獸幼生嶺南,初隨茹毒教,善伏百毒,其後脫教自立,苦練“五毒陰風掌”,雙掌蘊五毒,隨力而發,中人必死。對這種掌力宜擊不宜接,否則即使獲勝,亦必為其毒所侵。

陡聞一陣暴響,勁風呼嘯中夾雜著陣陣腥味,刺鼻欲嘔,蕭珂與長孫神獸俱各震退三步。

長孫神獸哈哈笑道:“蕭珂,我說過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的性命已經只剩了三天。”

蕭珂冷冷伺道:“難道你是五殿閻羅?掌管人間生死?”

“雖非五殿閻羅,卻也是拘魂使者。我那掌力奇毒無比,除了本洞主有藥可解之外,這世上沒人能救。”

“你的意思是還想救我?”

“本洞主體上天好生之德,不願枉殺無辜,只要說出你神刀所在,本洞主可以饒你不死,”

“可惜你忘了一事。”

長孫神獸一愣,問道:“什麼事?”

“忘了我那玄寒冰煞陰功,雖擋不了你那紅蠅,卻可以擋得了你這股毒氣。奇寒之下,百氣不侵,難道你連這都不懂?”

長孫神獸猛然憬悟,怪道他既知自己“五毒陰風掌”之名,仍敢從容硬接,想來自非虛假。暗忖他與自己功力相若,可惜紅蠅被人暗中毀去,其他飛蛇等毒蟲又不曾帶在身邊,一時竟乏取勝之道。方在出神之間,忽聽蕭珂冷凜的說道:“你可知你的性命還能活多久?”

長孫神獸笑道:“難道你能取得了本洞主的性命?”

“也許。”也許二字剛剛出口,蕭珂橫身疾進,十指相併,十縷銀芒併成一縷碗口粗細的巨大乳白氣柱,直衝長孫神獸小腹射到。其勢勁疾,有如電掣。

長孫神獸雖已領教過蕭珂的玄寒冰煞,自認難以相抗;但如以紅虻毒雲護身,亦不至喪命其手,故而並未用心提防。殊料這次蕭珂全力施為,威力倍增。長孫神獸的紅虻毒雲甫經發出,已被寒煞陰功撞散,百忙中方欲躍身疾退,可惜為時已晚。

乳白的氣柱其冷無比,稍一接觸,有如利刃刺身,長孫神獸心頭一慘,索性瞑目待斃。倏聞一聲長嘯,一股勁力起處,有如狂飈突至,竟將長孫神獸的身體卷出兩丈餘遠。擺脫開了剛猛無比的寒煞之氣。

蕭珂怒聲吼道:“宋天妒,我說過這事與你無關,難道你非插手不可?”

宋天妒一愣,蕭珂雙目不睜且自己遙立一隅發掌,何以他竟知是自己援救長孫神獸?但他有必擒蕭珂之心,故而應聲喝道:“蕭珂,你不要太過狂妄,今天若能讓你走出龍虎山莊,我宋天妒從此不再行走江湖。”

蕭珂縱聲而笑,聲震霄漢,良久始道:“宋天妒,這話算數?”

“宋某一言九鼎,言重如山。”

蕭珂再次大笑,道:“不要說你一個小小的山莊,就算是龍潭虎穴,蕭某仍然是要來便來,要走便走。但今天我卻要帶走長孫神獸,或者將之格斃當場,為人間除去一大禍害。”

說畢,雙肩微動,又如脫弦之箭般向長孫神獸撲去。

宋天妒大喝一聲,斜飛而起,攔於蕭珂之前。蕭珂身形忽停,踉蹌而止,並非由於宋天妒的攔截,而是他髓毒忽發,左右氣海穴有如刀戳,功力頓失。原來蕭珂的髓毒並未徹底復原,方才為圖一舉而斃長孫神獸,大傷元陽之力,故而又復牽動了潛伏的髓毒。

宋天妒見狀大喜,一聲梟叫,駢指如鐵,疾逾閃電,逕向蕭珂“膻中穴”點來。蕭珂毒傷劇發,功力全失;且氣海穴奇痛徹骨,全身抽搐顫抖,正勉強運氣調息,行動艱難,自是無力閃避。宋天妒情知蕭珂無力應敵,滿以為蕭珂自必應手就擒,殊料怪事忽出。

蕭珂雙手按定左右氣海穴,並未移動分毫,但身軀忽地向左移三尺,躲過了宋天妒點到的鐵指。同時一股剛猛的勁力震來,竟將其疾躍的身軀硬行擋住,宛如在面前豎起了一座無形巨網。

宋天妒一驚,抬頭看去,果然所料不差,奪魂陰判金儀威正立於面前五尺之處。宋天妒冷冷一笑道:“金老俠士好俊的功夫,不過依在下所知,這‘陰陽掌法’似不是幽燕一派之學,老俠士兼具他家之長,可敬可佩。”

金儀威笑容答道:“莊主過獎,老朽一時情急,有阻莊主出手,尚請見宥。”

宋天妒依然冷笑道:“老俠士口口聲聲要為令郎復仇雪恨,何以竟阻止在下擒捕此人?”

“莊主不要誤會,老朽曾有誓言,必生擒蕭珂、楚零,在吾兒靈前剜心致祭。方才因恐莊主傷及他的性命,不能完成老朽心願,故而出手相阻。如莊主肯將此人交老朽攜回生祭吾兒,必當重重相報。”

宋天妒方欲開口回答,長孫神獸突然接口叱道:“金儀威,你可敢將真名實姓相告?你真的認為我們都是如此易受矇騙之輩?要不要我替你撕去那層假皮?”

長孫神獸被蕭珂全力併發一擊而潰,幸宋天妒及時相救,僅受微傷;加以他自幼吞服百毒,抗力強於常人,寒煞功力並未侵入內腑,略一調息,即已復原。及見蕭珂忽然踉蹌欲傾,宋天妒欺身而上,料定蕭珂必擒無疑。不料金儀威半途而至,不由既驚且怒,雖然他已判定金儀威是誰,但因身在龍虎山莊,群雄畢集,宋天妒又已早有巧妙佈置。有恃無恐;故而想揭穿金儀威真正面目,將他和蕭珂同時一網成擒。

金儀威冷哼一聲道:“長孫神獸,我不是金儀威,那麼你說我是誰?”

宋天妒接口說道;“不管你是誰,蕭珂既闖入龍虎山莊,生殺之權在我。如果你所說是實,那麼我替你報仇就是。”說畢,忽然舉手一招,四面嘯聲大起,火炬照躍,數十條人影相繼躍入院中而來,正是塞外三虎、公孫雁、丘大鵬……等一干人。

宋天妒陡然大喝道:“抓下蕭珂!”說畢,閃身攔在金儀威面前巍然而立,似欲一搏。塞外三虎首先各持兵刃衝向蕭珂。

金儀威神色平靜,笑向宋天妒道:“宋莊主難道真想和老朽反臉成仇?”

宋天妒叱道:“你是楚零!今天正好留下來與蕭珂作伴。”

楚零已有成竹在胸,毫無慌亂之態,雖然闖入院中而來的都是當世的一流高手,但仍未放在心上。見塞外三虎逼近蕭珂,方欲採取行動之際,忽聽一陣嘶嘶之聲;數縷銀光一閃,塞外三虎的兵刃竟同時被一枚銀針射中;所握之處溫度漸升,終至炙熱燙手。三人大驚,連忙將兵刃擲掉於地。倉皇四顧。只見花廳之上站定一人,全身黑衣,面罩黑紗,銀鈴般的格格笑道:“三件兵刃已被‘焱毒幽吳”功力所穿,變成了三件破鐵,不能用了。”

包括宋天妒在內,無不大驚失色。黑河妖姬呂無雙去而復返,而且很顯然的,她幫助蕭珂。一時俱皆寂無聲息,呆呆發愣。呂無雙驀然飛身而下,群雄紛紛相讓,竟無一人敢出手相阻。

她緩緩走至蕭珂面前,但卻笑向宋天妒、長孫神獸等人說道:“此人是我由伏魔洞中所救,理應由我帶走;誰要想出手阻止,誰就先試試我這‘焱毒幽昊’神功。”

群雄面面相覷,無人應聲。呂無雙仍然笑道:“明晚鬥年崗崆峒、華山二派約鬥,想來諸位必是到場無疑,咱們明晚鬥牛崗再見吧!”說畢一拉蕭珂道:“我兩次救你,並不是喜歡你,我要你養好毒傷,鬥鬥你那自詡為無敵的玄寒冰煞陰功。

蕭珂冷冷答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到時我答應不傷你就是。”

“別說大話,也許你會喪在我‘焱毒幽昊’神功之下。”

呂無雙隨又轉向楚零道:“伏魔洞前你竟能生還,真是奇蹟。到底中原路上高手不少,我不會再殺你了,因為我並不怎麼討厭你。可是……”她忽然面色一沉,冷凜的說道:“我要殺死那救你之人。”

楚零冷冷笑道:“只要你能。”

宋天妒突然插口道:“呂無雙,你們母女闖關東來,難道也想染指武林霸主的寶位?”

“那個寶位在我看來分文不值,要它何用?”

“那麼姑娘究欲何為?”

“隨我的好惡喜怒,攪你們個天翻地覆。”

群雄默然不語。呂無雙昂然當先而行,蕭珂、楚零相繼而走,竟由正門緩緩而行。一路無人攔阻,不多時就走到了龍虎山莊之外。

呂無雙回頭笑道:“記住咱們的約定。蕭珂,等你完全復原之時,我要鬥鬥你的玄寒冰煞;而且,你必須全力而為,否則,我會將你化為一攤濃血。楚零,準你通知救你之人防範,三日之內我要教她死於我的‘焱毒幽昊’神功之下。”說完不待答覆,黑影一閃,瞬息無蹤。

楚零走至蕭珂面前輕聲說道:“大哥,容我再勸你一次,方今宇內擾攘,武林多變,我們何不急流勇退,擺脫開這些糾紛煩惱,安享天倫之樂。依我說咱們現在就走,和我一起先去太白谷……”

不待楚零說完,蕭珂忽然忿然作色,吼道:“楚零,你作弄得我夠了,從今之後不許你再暗中跟我,否則休怪我反臉無情。至於那把刀……楚零,算我送給你了,不過,中秋之約必須如期舉行,我不能在天下群雄之前丟臉,到時希望你能借我一用。”說畢,踉踉蹌蹌疾奔而去。

楚零縱身攔在面前道:“大哥,你聽我說,那把刀……”

蕭珂轉身又奔,並不理睬。楚零微喟一聲,只好任他自去,轉身走向半里之外的一片密林。

林中轉出酒僧和蕭瑾,與楚零互訴契闊。楚零嘆道:“大哥屢遭挫折,性情暴躁,有煩高僧多加照拂。明晚鬥牛崗之事,可能大哥仍會扶病而去,請高僧務必設法阻止。”又轉向蕭瑾說道:“你最好仍在暗中注意大哥,我還有事要辦。明晚亥正,可至鬥牛崗下河邊找我,如有緊急事故,隨時可至望江居客房送信。”

蕭瑾、酒僧俱各點首答應,蕭瑾關切的問道:“爸呢?”

“仍和老禪師在一起,有華家姊妹和仇君菁侍奉,可以不必掛念。”

酒和尚識趣已先走了,楚零、蕭瑾兩人亦相繼互囑珍重而別。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3:58:55


第三十一章 百靈道長

此時已近黎明,楚零匆匆回返望江居客房;小睡片刻,業已日上三竿,梳洗既畢,遂慢慢踱上酒樓而來。酒樓上坐客不多,楚零悶坐一隅,思緒浮沉。忽而觸及懷中飛駱駝左丘荒所贈金牌,不覺隨手拿出玩弄。驀然,一條人影立在自己面前恭身說道:“盟主,您有何差遣?”

楚零一愣,抬頭看時,正是飛駱駝左丘荒,不覺笑道:“什麼盟主?”

“綠林盟主!您已經接受了金牌符令,您就是宇內兩萬多綠林豪傑的首領。”

楚零搖頭嘆道:“左丘荒,為什麼你要拉我當強盜頭兒?”

左丘荒嚴肅的說道:“綠林英雄不是強盜。”

楚零苦笑一下,皺眉問道:“附近可調集的綠林人物約有多少?”

“百人左右。”

“今晚酉時之前齊集鬥牛崗下聽用。”

“遵令。”

左丘荒面露笑容,恭身而退。楚零依然獨自枯坐,悶思晚間措施。忽聽樓梯上腳步雜沓,先後上來數人。楚零一見,不由心中一驚。只見為首之人紅髮赤面,雙睛突出,腰纏虎頭蛇尾鞭,正是遼東五絕中的老大赤發神君司徒丹;後面依次跟定黃煞人魔宇文月、藍面怪客左眠、玉笛書生莫仇,最後是老五黑魔王法彤。

赤發神君司徒丹當先大步而上,雙睛骨碌碌一轉,立刻發現了斜坐一側,獨酌自飲的楚零。但他似乎毫不在意,陰惻惻的一扭嘴角,露出一絲奸險狡猾的笑意;雙目凝注著楚零,竟在他對面的桌上坐了下來。遼東五絕次第就坐,對楚零俱都飄過一絲冷冷的狡笑。

臨安城奸相秦賊府中,遼東五絕剎羽而遁,按理說對楚零總不能不懷有些許顧忌畏懼之意,似這等視如未見,蓄意挑撥的神態,的確是大異常情。楚零雖感驚異,但卻顯示出一副漠不在意的神態,反而別轉頭去,自顧慢慢的吃喝,不理不睬。但他深知遼東五絕武功非同泛泛,奸相秦府的五陰風雷陣中,如非雲蒙禪師暗中指點,勝負存亡,實難逆料。是以立即全神戒備,準備隨時應變。

遼東五絕的長相打扮,怪異奇特。雖說黃官渡是南北官道上的大碼頭,形形色色的江湖人物多如過江之鯽,但像這等形同鬼魅之人,仍然有些驚世駭俗。是故樓上坐客的目光齊都奇異的投注在五人身上。赤發神君神態從容,彷彿眾人的駭怪反而使他志得意滿,洋洋自得。他大聲的點酒要菜,完全旁若無人。

楚零暗忖:不論怎樣,遼東五絕總是曾在自己手中受挫之輩,此番聯袂登樓,且揀在靠近自己之處而坐,顯然是有意尋釁而來,莫非這幾個魔頭……他方在細細尋思,忽見五絕座中有如鬼魅般忽然多了一人。

此人來得無聲無息,以致無人看出他是由樓梯而上,還是由窗中而來?此時樓上坐客不多,雖有幾個江湖人物在內,也不過是平庸無奇之輩;儘管方才明明看到只有五人,而現在忽然變了六個,也仍然無人特別驚怪,因為他們都以為方才是自己看花了眼。

這事只有楚零清楚,來人又是個武林中的一流人物,功力之高,可能遠在遼東五絕之上。另一個看得清楚的人是跑堂的小二,方才明明是五個人,所以他擺了五副杯筷,現在卻要再添上一副,而且來人和遼東五絕無論長相打扮上都有截然不同之處:原來他是個老道。只見他紫面長鬚,身材魁偉,背後斜插著一柄拂塵,頗有幾分凜凜的煞氣。

老道和遼東五絕極熟,既未打招呼,也未有任何客套,彷彿真是一路同來的一樣,大剌刺的也在桌前坐了下來。老道坐的方向正好和楚零迎面相對,楚零偶一抬頭,就接觸到了老道的目光。老道面色冷凜,目光閃射出兩道精芒,定定的凝注到楚零臉上,像兩支欲將對方射穿的利箭。楚零微微一笑,又將目光轉了開去。

赤發神君司徒丹忽然陰陰的笑向老道說道:“百靈道長封劍三十年,可知今日中原道上,已經大非昔比了麼?”

百靈道長冷哼一聲,傲然答道:“依貧道看來,並沒什麼不同!”但他閃閃如電的目光卻仍然投注在楚零臉上,一面又冷冷問道:“閣下所說之人,就是這個娃兒麼?”

赤發神君陰陰的答道:“目前在武林中稱雄爭霸,把江湖攪得面目全非之人,正是這般以少年豪傑自居的晚生後輩!”

說著又冷峻的瞟了楚零一眼。

百靈道長呵呵笑道:“貧道封劍三十年,未曾過問江湖之事,難道武林中的一般斫輪老手,也都裝聾作啞,任由這般麼魔小丑任性胡為麼?”

赤發神君慨嘆一聲道:“在下已說過今日江湖迥非昔比,老一輩的人物多已凋零,而且……”說著更神色激動的重重擂了一下桌子,咬牙切齒的接下去道:“不少的昔日盟友,竟一個個的先後斷送在這般後輩之手!”

百靈道長面色並無顯著變化,仍然一副冷凜,但右手握著的一隻酒杯卻突然變為細碎的粉末撤了一桌。顯然的,百靈道長已經動了肝火!遼東五絕俱各不動聲色,靜觀事態的發展。

百靈道長突然離席而起,晃至楚零桌前沉聲喝道:“娃兒!認得我麼?”

楚零並未抬頭,僅只淡淡的應道:“不認識!”

這句淡漠的答話和那鄙夷不屑的神態,使百靈道長不由大怒!

原來百靈道長原是上代華山掌門人無極子的同門師弟,少壯之時,穎悟過人,在同門之中頭角崢嶸,原有繼任掌門的可能;惜乎鋒芒過露,心性刻薄,不為當代掌門人所喜,是故掌門寶座落到了師兄無極子手上。百靈道長原認為掌門大任非己莫屬,及無極子接掌重任,大為憤怒,乃糾集麾下黨羽,陰謀篡逆,在華山之巔的三清宮內挑起了一場鬩牆之爭。

百靈道長雖然在華山派中已是當時第一流的頂尖人物,與掌門人無極子的武功亦在伯仲之間;但華山派畢竟是開山已近千年的正大門派,三清宮中高手如雲,且多是深明大義的三清弟子,是故百靈道長麾下的黨羽不久即被殺散。百靈道長在眾多高手圍攻之下,身被數處重傷;幸虧掌門人無極子念同門之誼,網開一面,於百靈道長力竭氣盡之際,放了他一條生路。

百靈道長自此遠走邊荒,隱蹤匿跡,一晃十年。但十年之後,百靈道長忽然重登華山之巔,舉手投足之間,殺死了掌門人無極子及三清宮衛教的十二道人。百靈道長的神功絕技震懾了三清官,華山派的如雲高手俱皆屈膝在他的雙掌和一柄拂塵之下!

按說百靈道長大可自立為掌門,執掌華山派,遂其昔年求之未得的心願;但此時的百靈道長竟對此一昔年大為垂涎的寶位失去了興趣。在他策立了現任掌門玄修真人之後,竟爾飄然引去。但江湖道上出現了一個神秘道人,經過一番渲染,百靈道長被誇張成了一個神出鬼沒、無所不能之人。不過他的幾套神功奇技,確實已有出神入化的造詣,是故行蹤所及之處,無不望風披靡。但不及半載,百靈道長忽然宣佈封劍歸隱,江湖道上立刻失去了他的蹤跡。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雖然當時曾被人廣為談論,但時間一久,也就逐漸從人們的腦海中失去了記憶。屈指算來,已是整整的三十年。

楚零心裡有數,他並非真的不知道這個老道的路數,當此宇內擾攘,一般武林人物正為“黃帝神刀”和“武林盟主”沉醉之際,失蹤了三十年的百靈道長忽在此時此地出現,那意圖是很明顯的。

百靈道長已被楚零的淡漠不屑所激怒,但他自負是輩尊位崇的武林高人;當著遼東五絕之面及酒樓上的坐客之前,實不願搶先向一個晚生後輩出手,因為那是勝之不武、敗之足羞之事。但這娃兒的冷漠倨傲又非得教訓一番不可!百靈道長頗感躊躇,猶豫半晌,強捺住怒火在楚零對面坐了下來。因為樓上坐客的目光這時齊都凝注在他的身上,使他大為尷尬。

楚零始終沒用正眼看他,見他忽在自己桌上坐了下來,方才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笑問道:“道長是否腹中飢餓,要向在下化頓齋飯?”

百靈道長原為教訓楚零而來,當時因顧及身分,又被樓上的顧客一看,一時不覺在楚零桌上坐了下來。此際楚零冷言冷語的一問,又羞又怒,一張本來發紫的面孔更是紫漲得像只熟透了的茄子。

暴怒之下,百靈道長氣得說不出話來。他勉強咯咯的笑了一聲,陰沉沉的哼道:“娃兒,你活膩了麼?”隨即雙唇一嘟,呼出一口丹田罡氣,無聲無息的向楚零面前桌上吹去!

這一吹看來平淡無奇,像是要趕走落在桌上的一隻蒼蠅,但楚零面前的一根烏木筷子卻像刀切一樣的變成了二截。這是武林中極難修習的“罡氣毀物”絕技。百靈道長原以為楚零不過是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即使武功有點成就,又能有多大火候,僅憑這一手絕技,就足以把他鎮住。殊料事實大謬不然。

楚零面含輕笑,端坐不動,神色自若的說道:“道長認為沒有筷子,在下就不能進食了麼?”說畢,用手向盤中就抓。

百靈道長呵呵大笑。但那笑聲卻突地戛然而止,像是繃得太緊的琴絃突然斷了一樣,聽起來使人覺得特別難聽。原來他發覺了一件不太尋常之事。楚零雖用手抓盤中菜餚,但手指上並未染到絲毫的萊汁油膩,實際上是抓起的菜餚距手指上尚隔著半寸遠近。這也是武林中極難修習的絕技——凌虛吸物。與百靈道長的“罡氣毀物”平分秋色,並無不及。

百靈道長心頭暗凜,他萬沒想到這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竟具有這一絕技,難怪遼東五絕會受挫在他的手中。看來闊別了三十年的中原江湖道上,當真已是面目全非,大異昔比了!

但他自恃神功蓋世,且是一向睥睨江湖、目空四海之人,怎肯讓一個晚生後輩在自己面前佔了上風!當下右掌五指微屈,驀然彈出五縷指風,逕向楚零前胸襲去,五股熱流急如電掣而到。這以手指彈出的熱流竟是老道迫出的體內三昧真火,所遇之物立即起火焚燒;即系鋼鐵金銀,亦能熔為液汁。

要知任何人體內均有或強或弱的三昧真火,但非具有童陽真元之人,根本不能修持運用。而碌碌眾生之中,即使有能戡破“情”字之人,卻少有能擺脫開“欲”字之輩;任何人在一生之中,能永保童身者,委實並不多見。是故武林之中,除少數的高僧高道之外,能得三昧真火練得吞吐自如者,可說絕無僅有。而且即使能使體內三昧真火吞吐自如,也不過僅能在內腑肺經與口鼻等器官循行收放,頂多可用以防身御襲;像百靈道長這樣可以任意揮灑而出,用以毀物傷人者,在武林中似乎尚無先例。

楚零雖感驚凜,但卻並無惶亂之態。但他卻也深知這一招非同兒戲,自己平生中尚未遇到過這種勁敵,那敢存有絲毫疏失大意之心?當下連忙抱元守一,將異離神功完全迫聚在胸腹之上。兩人此時對面而坐,百靈道長彈出之勢疾快無比,立聞一陣嗤嗤之聲,五縷指風所彈出的三昧真火,竟被異離神功化解得無形無蹤。

百靈道長既驚且怒,一時倒摸不清楚楚零練的究竟是何種功力神技,竟能破解得了自己的三昧真火。大怒之餘,兇性突起,已存殺人之心!當下虎吼一聲,未見右臂擺動,背後的拂塵卻已取到手中,同時身形暴長,“刷”的一聲,拂塵甩成一蓬傘狀,逕向楚零當頭罩下。

方才百靈道長雖等於和楚零過了兩招,輕描淡寫,如非武功上有相當造詣之人,絕難看出,是故酒樓上的坐客雖有不少人注視著兩人,除了覺得兩人的談吐舉動有點奇怪外,並未看出兩人已各顯露了兩招絕技。但百靈道長暴怒之下的這一聲虎吼,以及倏然身形暴起,向楚零摟頭蓋頂一拂塵擊去的威勢,立刻引起了一陣大亂。

原來自金兵寇境,奸相當權以來,連年兵荒馬亂,民不聊生。黃官渡為南北官道的要路隘口,一般江湖亡命之徒時常過往,殺人害命,劫財擄掠之事日有所聞,一般客商居民早成驚弓之鳥。當遼東五絕踏上酒樓之際,那副怪模怪樣,已經引起了不少座客的疑心驚懼;但料想光天化日之下,不致於就有什麼兇險事件發生,加以基於一份好奇之心,才各自勉強在座未動。及見百靈道長突然一聲虎吼,震得門窗桌椅皆動,不由驚惶失色,呼聲大起,除了少數江湖人物比較從容鎮定外,大都紛紛由門窗狼狽而逃。

楚零雖對百靈道長的過去已有所聞,但對他的功力武技並不十分了解;由方才老道所露的兩手看來,倒的確是不同泛泛,起碼已在遼東五絕、塞外三虎以及龍虎山莊的莊主宋天妒之上。但他也深信自己的異離神功天下無敵,且由方才化解百靈道長的三昧真火一事,使他更充滿信心。但為了瞭解一下老道的武技造詣,楚零並不接招;待老道的拂塵即將罩下之際,方才雙肩微動,飄開五尺。同時他仔細注視著百靈道長的手法,與拂塵揮出的功力。一看之下,他不由立刻吃了一驚。

百靈道長拂塵揮出之勢,並無多大突出之處,但那成形傘狀的拂塵,卻像每一發絲都有一股力道射出,有如灑出萬根鋼針。

更使楚零驚異的是,自己雖電掣般飄出了五尺,但那柄拂塵卻相繼跟蹤而來,始終未離自己頭上。楚零心知此人是自己出道以來遇上的第一號扎手人物,當下不再躲閃,立刻迫聚異離神功,透出天頂大穴,逕向罩下的拂塵迎去。

百靈道長梟叫一聲,右掌暗暗加力,拂塵有如五嶽壓頂般逕向楚零當頂砸下,勢疾力猛,威勢無倫。楚零有意與百靈道長硬拚一招,試試他究有多大功力,是故異離神功也提到了八成。但他驟感一股暗力陡然由左側襲來。

這股暗力雖然無聲無息,綿軟已極,但卻怪異無比!待發覺時欲再閃避,已經為時太晚。

楚零驚凜已極,不知出手突襲之人是誰,竟有這種怪異身手!但身軀卻不由自主的被卷出了六七尺遠。驟聞一陣怪腔怪調的笑聲夾雜著喝叱之聲嚷道:“娃兒!你不能欺負老道!”

楚零聞聲大喜,原來那是師叔黑和尚。

遼東五絕在一側看得清楚,原見百靈道長的鐵拂塵已以“天蓬散煞”的手法即將擊中楚零,這一招任楚零武功再高,不死也必重傷;即使楚零的異離神功果是天下無敵的絕藝,也必與百靈道長兩敗俱傷。正在暗暗欣幸狂喜之際,驟見窗外像一縷黑煙般飄來了個又醜又髒的黑和尚,竟在千鈞一髮之際一掌推開楚零,使百靈道長的拂塵落在了他的頭上。不獨遼東五絕幾乎同時失聲驚呼,百靈道長也不由大感愕然!

“天蓬散煞”是百靈道長自詡天下無敵的拂塵九式中最具威勢的一招,何以竟被人化解於無形?那山沉海闊的威猛招式競變得毫無力道,宛如姬娥仙女輕輕擺著的雲帚一樣。更使他生氣的是黑和尚竟然呵叱楚零“欺負”老道,簡直把自己看得一文不值。

黑和尚衝百靈道長齜牙一樂,怪聲說道:“牛鼻子,久違了!”

百靈道長一愣,連忙收回拂塵,叱道:“賊禿!你是誰?”

黑和尚兩眼一瞪,道:“你忘了咱們當年的交情了?”

百靈道長厲叱道:“道爺不認識你!”

黑和尚大笑一陣,端詳著老道又說:“僧道本是一家,咱們是一家人。”

百靈道長喝道:“少拉關係,道爺要取你的狗命!”說畢,右手曲如鋼鉤,向黑和尚左肋就抓。黑和尚仍然齜牙大樂,並沒躲閃。但百靈道長並沒抓到黑和尚的肋骨,不過倒是抓到了一件東西。老道一看之下,卻不由大為噁心。

原來百靈道長抓到的是黑和尚一隻油膩烏黑形同雞爪的手掌,一甩之下,竟沒甩開,反而像是手攜手一般。只聽黑和尚又嚷道:“牛爺,我請你喝酒,咱們一定要深交一交。”

百靈道長叱道:“你喊誰牛爺?”

黑和尚笑道:“喊你!牛鼻子!”

百靈道長怒不可遏,大喝一聲,左掌閃電般向黑和尚當胸劈去!同時焦雷似的暴喝道:“禿驢!你找死!”

黑和尚嚷道:“你要和我比掌?”百靈道長掌力早到胸前,看來勢疾力猛,危險已極。但不知怎樣一來,百靈道長全身震顫著忽然退後了兩步,而黑和尚的一隻枯瘦烏黑的左掌卻已抵住了百靈道長遞到的左掌。黑和尚仍然格格笑嚷道:“牛爺,接我一掌!”接著右掌也向百靈道長當胸劈去!百靈道長不敢怠慢,立即也以右掌迎擊。於是四掌相合,雙臂交叉,成了相持之局。

楚零自師叔黑和尚突然出現後,心知師叔武功高絕,自己自然不便再有所行動,只好在一邊旁觀不語。但因尚有遼東五絕在側,故而仍然全神戒備。

此時趁空望去,見百靈道長神色凝重,雙目微合,龐大魁偉的軀體巍然而立,頦下長鬚像波浪般微微抖動,顯然是遇到了勁敵。黑和尚則神態從容,齜牙咧嘴的露著微微笑意,兩隻雞爪般的黑手抵在百靈道長蒲扇般的雙掌之內,顯得非常滑稽。

兩人四掌相對,像粘在了一起,難分難解。楚零不免覺得懷疑,他雖無法判知百靈道長功力究有多高,但以師叔那等武林奇人,似乎不致於也這樣如臨大敵,難道他竟和師叔的武功在伯仲之間?還是師叔故意要這樣戲弄他一下?楚零一時不由陷入沉思。忽見一直靜坐未動的赤發神君司徒丹突然晃至自己身側,陰惻惻一笑,壓著聲音說道:“楚大俠,看來他們兩位已以真力互搏,至少半個時辰內分不出勝負。愚兄弟有意奉屈尊駕共飲三杯,不知尊駕肯否賞臉?”

楚零不覺又轉向百靈道長和師叔黑和尚看去,忽見黑和尚用眼角向自己斜了一眼,齜牙一笑,那樣子滑稽之至,使楚零不覺也笑了起來。楚零大感安心,他知道黑和尚對付百靈道長定是遊刃有餘。赤發神君見他遲疑不決,以為他已有怯意,更是傲慢得冷笑連連。

楚零霍然轉向五絕桌上走去,一面淡淡笑道:“在下正為獨飲無聊,如此倒要叨擾三杯。”

黃煞人魔等人微微欠身讓坐,於是楚零就在百靈道長的座位上坐了下來。赤發神君面露神秘狡詐的笑意,一面殷殷勸酒,一面目注著不言不動互以真力相搏的百靈道長和黑和尚。待三杯入肚,赤發神君忽然探手腰間摸出了一條紫色羅巾,輕輕遞到楚零面前,狡猾的笑道:“楚大俠可知道這條羅巾是誰人之物麼?”

楚零定神看去,不由吃了一驚!那是蕭瑾之物,昨晚分手時尚自束在她的腰間,為何今天會到了赤發神君司徒丹的手上?莫非昨晚分手之後,她……

赤發神君徐徐收回那條紫色羅巾,斜瞅著楚零,陰陰的笑道:“也許楚大俠並不認識持有此物之人,那咱們還是不要再談這事了……”但那條羅巾未及收回,已被楚零一把抓了過去,他又仔細審視了一下,方才一指赤發神君,喝道:“你們用的是什麼詭計?你們把她騙去了哪裡?”赤發神君陰笑不語。

黑魔王法彤突然一拍桌子,吼道:“遼東五絕在江湖道上並非藉藉無名之人,用不著以詭計陰謀去騙誰,全憑著真才實學,硬拚硬打……”楚零冷哼一聲,斜斜的一掌逕向黑魔王拍去,這一掌既快且奇,迅猛無比,黑魔王猝不及防,立刻一陣劈啪轟隆之聲,連人帶椅一齊摔在樓板之上。

黑魔王大怒,一骨碌爬起身來,雙拳緊握,厲吼一聲,一招“霸王敬酒”,就欲向楚零撲身而上。但赤發神君立刻攔在了兩人之間,向黑魔王法彤喝道:“五弟不得無禮……”接著又向楚零一笑道:“楚大俠是明禮重義、識時知機之人,用不著動武!”黑魔王被赤發神君喝退,但仍心有不服的向楚零怒目而視。

楚零端坐未動,雙目神光四射,眉目間隱含殺機。

赤發神君立刻又向楚零敬酒,同時輕聲說道:“在下等並無與楚大俠為敵之意,只要楚大俠肯與在下合作,我們願意和你交個朋友……”

不待赤發神君說完,楚零又叱問道:“你先說你們把她騙去了哪裡?你們有沒有傷……”

赤發神君大笑著接道:“在下保證尊夫人安然無損,至於她在哪裡,恕在下不能明告。而且除開愚兄弟外,尚牽涉到另外的幾位武林朋友,因為……”他頓下來乾咳了一聲,又連連的笑了兩聲,又道:“他們要拜託楚大俠一事!”

楚零冷哼一聲,道:“你們這種手段不覺得太卑鄙了點麼?”

赤發神君聳聳肩道:“事機所迫,不得不爾!”

楚零抑制著怒氣問道:“說出你們的企圖來吧!是不是仍然是那黃帝神刀?”

赤發神君應聲答道:“不錯,不過除了那把刀,今晚鬥牛崗崆峒、華山兩派約鬥之事還有借重楚大俠之處……”接著又陰陰的笑了一聲,道:“今晚鬥牛崗之事,雖然是崆峒、華山二振之爭,實際上天下高手雲集;要等這武林中最強的兩派見出勝負之後,再謀取武林盟主的大位。屆時希望楚大俠除了不要過問之外,也許還要請你幫點小忙。只要楚大俠不使在下過分為難,明晨卯時之前,保證尊夫人安然歸來!”

楚零不由大怒,但仍耐著性子冷冷問道:“你是以此要挾我麼?”

赤發神君道:“楚大俠儘可仔細考慮,不過,為了尊夫人的安全……”

赤發神君的話並沒說完,卻以一串長笑結束了未盡之意。

楚零大費躊躇,也許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使他覺得為難。他並不懷疑這事件的真實性,以遼東五絕的狡詐陰謀,很可能使蕭瑾墜入了他們的圈套。他覺得愧疚不安,不但對蕭瑾負疚,更覺得對不起蕭震東。他竟無力護衛自己妻子的安全,自責疏忽。

遼東五絕的企圖陰謀,使他覺得驚凜。他不能受他們這種要挾,但不幸的是蕭瑾已經落入了他們的手中,他無法預測將有何種後果。是故他一時沉思不語。

赤發神君又復催促著說道:“楚大俠,這事儘可考慮,在下並不相強。不過,在下仍要提醒你一點,尊夫人的生死安危,全在閣下一念之間。至於在下要求於楚大俠的事只有兩件:第一、今晚二更之前請將黃帝神刀在鬥牛崗山神廟前交與在下。第二、今晚鬥牛崗上的爭戰要委屈尊駕聽候在下調遣。”

他又轉向黃煞人魔等四人說道:“咱們該走了,讓楚大俠靜靜的思索上一會兒。不過,我相信楚大俠伉儷情深,二更天前一定會到鬥牛崗山神廟前再和咱們弟兄相見。”說畢,又瞄了仍在以真力相持的百靈道長和黑和尚一眼,當先立起身來,向楚零一抱拳,轉身就走。楚零冷冷哼了一聲並未攔阻。

黃煞人魔等相繼起身而去。楚零千思百回,不禁嗒然若喪。

酒樓之上此時座客多已星散,店掌櫃以及跑堂的小二早已嚇得躲了起來,只餘有七、八個江湖模樣的人物,踞坐在一角,遙遙觀望。楚零靈機一動,立刻將懷中的金牌取出,在手中晃了兩晃。果然,躲在一側的七、八個江湖模樣的人中,立刻有兩人跑了過來,向楚零一抱拳,恭謹的問道:“盟主有何差遣?”

楚零急急說道:“速查內人下落,隨時聯絡具報!”

兩人恭謹的一抱拳,道:“遵命!”同時躬身後退三步,立即大步下樓而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4:01:21


第三十二章 同床異夢

此時樓上已是靜寂無聲,黑和尚與百靈道長仍在相持未決,楚零一時倒不免大感猶豫;不知自己是離去的好,還是等師叔和百靈道長分出勝負再走。

他再把目光投注到兩人身上,只見百靈道長雖仍巍然而立,但雙目緊閉,額頭已然熱汗蒸騰;黑和尚則神態從容,不住搖頭擺尾,宛如跑馬戲的小丑,衝楚零不住齜牙咧嘴。

楚零仍在猶豫不決,耳際忽聽黑和尚以傳音入密說道:“娃兒!這裡沒你的事,還不快走!”楚零遙遙頷首示意,略一旋身,由窗中一閃而出。

楚零從望江居酒樓的窗中如一縷輕煙般飄身而出,並未遠去,立即返回後面所住的客房。房間開處,和尚赫然在座。

楚零已有所料,酒和尚神色慚沮,但隱含怒容,右額上有一塊黑紫的傷痕,沉緩的搖頭嘆道:“酒僧無能,蕭珂與尊夫人先後失蹤……”

楚零擺擺手道:“此事我已盡知,目前咱們不但遇上了棘手之人,也遇上了棘手之事!”

酒和尚無可奈何的搓搓手,又道:“蕭珂……”他忽而頓住不說,卻順手扯下背上葫蘆,猛灌了一大口酒,慨嘆不語。

楚零掩上房門,緩緩的踱了幾步,同樣的苦思不語。似是在盡力思索如何解決當前的難題。良久良久,兩人均在沉寂中度過。

此時已是近午時分,楚零雙眉緊皺著沉忖了一會,忽然雙目暴張;像遺忘了一件大事,又像對某一問題經一再苦思之後恍然大悟一般,連忙向酒和尚說道:“在下尚與一位朋友有約,高僧……”

酒和尚欠身說道:“楚大俠有事只管自便,酒僧今天倒要試試這群麼魔小丑有多大道行。晚上鬥牛崗再見,貧衲現在仍要去搜尋尊夫人和蕭珂的下落。”說畢,橫提禪杖,挾起葫蘆,立刻獨自大步走去。

楚零微籲一聲,待酒和尚去後,卻閂起房門,先由四面窗門探查了一下,立即由房後窗中晃身而出。

那扇窗戶之外,一條窄窄的夾道,隱僻無人;夾道之外則是一條冷僻的小巷,穿出小巷方是大街。此時大街之上已經熱鬧非凡,方才望江居酒樓上所發生之事,已經沸沸揚揚的傳遍了整個黃官渡。雖然大多數都是怕事之人,但卻都壓不下心頭的好奇之念,是故仍然有不少人遙遙的站在望江居樓下,要一看究竟。倒楣的是酒樓的老闆,不用說方才酒樓上喝酒吃飯的朋友們都沒有付賬,而且桌椅杯盤破碎支離,起碼要做半個月的生意才能彌補上今天的損失。

楚零身如飄風,當人們均在亂哄哄的互相談論之際,一閃身擠入大街上的人群之中,並無一人發覺。他立刻聽到了師叔和百靈道長拚鬥的結果。

據酒樓的老闆說,黑和尚和老道兩人隻手互推了半天,最後老道一聲怪叫,竟然摔出了七、八步遠,且噴了一地鮮血;黑和尚也摔了個屁股墩兒,大概摔得也不輕,不住地齜牙咧嘴,可是倒沒躺下,又大搖大擺的走了。老闆正擔心著要打人命官司,卻忽然又來了另外兩個道士,把老道背起來就走,連一句話也沒說。

楚零點首微笑,正欲離去,忽覺背後有人伸手向自己肩頭拍來!要知道楚零受雲蒙禪師真傳,異離神功已經登峰造極;雖然那人在他背後,但卻對那人的一切瞭如指掌。他霍然轉身,面對那人微微一笑。

那人見楚零未待自己指掌觸及身邊,已然察覺,似是愣了一下,連忙縮回右手,輕聲說道:“請盟主屈駕僻靜之處,小人有要事告稟!”

楚零頷首示意,那人立即轉身大步而行。楚零轉目四顧,見並無人注意,亦步亦趨,緊隨那人而去。大約走出兩裡光景,已至黃官渡鎮外,在路側一片松林之前,那人停下腳步,等候楚零。楚零肩頭微晃,身形未見移動,已然飄出十餘丈餘,直落到那人身側。

原來那人本是綠林中的一流之選,為飛駱駝左丘荒手下的得力人物;雖然對左丘荒的命令不敢有所違抗,但對將盟主寶座拱手讓給這麼一個年輕人一事,卻極為不滿,是故存心一試楚零功力。及見楚零當心神專注他事之際,竟仍能發覺背後的自己,以及那腿不屈膝、腳不點地的詭異輕功身法,方始大為敬佩。當下連忙躬身說道:“小人鐵翅雁莫雲,有要事啟稟盟主……”

楚零對自己被飛駱駝左丘荒硬將綠林盟主相讓一事,心中始終覺得不大妥貼;如非師叔黑和尚不以為逆,自己尚不敢答應下來。此刻被人一再恭而敬之的以盟主相稱,不免有些啼笑皆非之感。但此際困難重重,正當用人之際,是故只好勉為其難,當下應聲說道:“有事儘管講明!”

鐵翅雁莫雲又將手一拱,接道:“盟主夫人被羈鬥牛崗下三官廟,除遼東五絕之外,尚有塞外三虎、龍虎山莊莊主宋天妒、伏魔洞主長孫神獸等二十餘人。”楚零點首不語。

莫雲頓了一下,又道:“至於蕭莊主的下落,則仍在探查之中,尚無……”

楚零打斷他的話道:“三官廟位於何處?”

莫雲用手遙遙一指,道:“就在這片松林盡頭。”

楚零稍一忖想,道聲:“有勞。”立即飛躍而起,一晃無蹤。

鐵翅雁在綠林人物之中,向以輕功見長,但目前見楚零的飛躍奔騰之術,與自己相比,無異雲泥之別。當下訝然轉頭四顧,竟不知楚零是朝哪一方向奔去。錯愕之餘,不禁呆了半晌,然後方始如夢初醒般又大步奔向黃官渡而來。

原來楚零意欲先行探查一下三官廟,先將那般邪惡之徒的底細查清楚。為免鐵翅雁莫雲知道去向,回報飛駱駝左丘荒派人追來協助,反而增加不便,故而施展出方自師叔黑和尚處學來的“化影逝身”絕技,如幽靈驟逝般一晃而去。

鬥牛崗僅是一片不算太高的土坡,但高低起伏,加上錯雜橫生的巨樹叢草,身臨其境,卻也有些險惡之象。三官廟位於鬥牛崗之下,四面皆為茂林巨樹所掩;加上廟的本身太小,僅有一進低矮破落的大殿,而且香火久絕,如不仔細注意,根本不能發覺。

是時約當午末未初時分,三官廟的大殿之內,卻巍然端坐著四人,依次是:龍虎山莊莊主宋天妒、赤發神君司徒丹、伏魔洞主長孫神獸、靈狗司空忌。另外在供臺一側尚有一人半倚半坐,面色蒼白,瞑目若死,正是百靈道長。

宋天妒神色肅穆,徐徐掀髯問道:“尊駕確知黃帝神刀在楚零之手嗎?”

“老夫敢以頭顱作賭。”答話的是赤發神君司徒丹。

伏魔洞主忽然長嘆一聲,接口說道:“無論黃帝神刀究竟在誰手,蕭、楚二人如不除去,終屬吾等大患,只是……”他語意未盡,卻忽而頓住不說;同時身形突起,如一條木棍般逕由門中向外飛去,樣子難看已極。

宋天妒等三人相繼飛身而起,躍出大殿,分在三官廟四周逐一細細搜索,約歷盞茶之久,四人又復先後回至大殿之內,趺坐原處。長孫神獸面現惶惑之色,沉思不語。

塞外三虎的老大靈狗司空忌環視了三人一眼,略帶鄙視的向長孫神獸問道:“洞主方才……”他並未再說下去,卻目注長孫神獸,很明顯的是要他解釋方才究竟發現了什麼,而惹出一場虛驚。

伏魔洞主長孫神獸此刻則依然面帶惶惑之色,訥訥言道:“老夫自信眼未昏花,何以……”

赤發神君微微一笑道:“此事自亦怪不得洞主,目前吾等大敵當前,難免心情緊張。方才洞主如無所見,自不會貿然而動,不過,那也許是一隻飛鳥……”言下之意對伏魔洞主嘲笑得很。

伏魔洞主微現怒容,方欲答言,斜倚在供臺一側,恍若已死的百靈道長突然睜開雙眼,冷冷一笑,道:“那不是一隻飛鳥,吾等已在他人臨視之中!”說畢,又復瞑目不語。

宋天妒神色於板,看不出表情變化,此刻淡淡說道:“無論蕭、楚之輩究有多大神通,目前均在吾等掌握之中,又復有何所懼!”

伏魔洞主長孫神獸、赤發神君司徒丹、靈狗司空忌俱皆默然無語。一時靜寂至極,但幾個人眉心緊鎖,情態俱皆失常。驀然,一聲厲嘯,有如鬼泣梟啼,緊隨著一條人影像幽靈般的飄入大殿之內。

眾人大吃一驚,定睛看時,只見來人羽衣星冠,背插拂塵;身軀既瘦且小,衣袂飄飄蕩蕩,像套在一具骷髏之上。原來此人正是華山派當代掌門人玄修真人。除百靈道長瞑目未動外,宋天妒、長孫神獸等四人相偕起身為禮,對這個瘦小的老道俱極恭謹。

玄修真人略一稽首,拋卻四人不顧,卻首先搶至百靈道長之前,深深稽首一禮,極是恭謹的說道:“弟子敬請師叔金安……”

百靈道長頷首揮手,問道:“今夜約鬥崆峒之舉,可能穩操勝算?”

玄修真人聞言退後半步,遲疑半晌,訥訥的答道:“勝算自在弟子掌握之中,只是……”說著忽然停頓下來,接不下去。

赤發神君司徒丹慢悠悠的接道:“只是目前卻出了幾個棘手之人!那蕭、楚之輩即使拋開不提,那黑河妖姬呂無雙,太白四女中的仇君菁,以及雲蒙禪師與那黑和尚雲棲,這些人……”未待赤發神君司徒丹說完,陡聞“砰”然一聲大響,有如巨雷暴鳴,使眾人不由俱皆大吃一驚。

一時灰塵四起,殿柱搖動。夾雜在巨響之中的,是百靈道長一聲憤怒的厲吼。眾人神色漸定,原來是百靈道長難忘黑和尚雲棲禪師之辱,一時怒火上升,隨手向殿角劈出一掌聊以洩憤。

殿中沉寂良久,百靈道長在眾人之中,輩尊位崇,如今突然震怒,一掌將殿角劈出一個大洞,使眾人頗為愕然,故而俱皆屏息不語。

百靈道長見眾人懾於自己聲威,寂然不語,失去的自尊似是取得了一點補償,當下慨然嘆息一聲,像自語般的喃喃說道:“不料三十年來,江湖上竟有這麼多變化。這般麼魔小丑,居然敢在貧道面前爭霸稱雄,貧道……”說著長吁一聲。

他並沒忘記方才在黃官渡望江居酒樓上與黑和尚雲棲禪師的那場搏鬥,如不是他數十年中精深的內功修為,即使不致命喪當場,亦必中受重傷。那似瘋似傻的黑和尚功力高得怕人,竟在調侃嘻笑之間使自己敗於他的掌下。是故他雖在盛怒之餘,憶及黑和尚那高不可測的功力,也不能不大感氣餒;故而長吁一聲,又瞑目不言。

玄修真人木然半晌,因見師叔發怒,不敢妄言;但在宋天妒等謀人之前,又不願顯得過分對百靈道長低耳俯首,是故遲疑一會兒,又向百靈道長說道:“那黑和尚雲棲與黑河妖姬呂無雙等人,雖有些不可等閒視之的邪門功力,但畢竟不若我華山一派千餘年來的正大之學。何況這些人無意介入這場紛爭……”

赤發神君司徒丹忽然哈哈一笑,尖聲說道:“三十年前愚兄弟初入中原之時,也曾戰少林、攻武當、力破蠱毒一教,視中原武林為兒戲,不知在道長眼中究竟視我兄弟如何?”

原來赤發神君司徒丹對玄修真人的倨傲之態已經極是不滿,如今聽他提及華山派正大之學,非其他武學可比;雖是在極勉強的情勢下說來,但他聽來卻極不順耳,故而忍不住截住發問。

玄修真人微微一愣,接道:“賢昆仲威名遠播,聲譽素著,自是一代武林怪傑。”他一向不善談吐,兼且反應遲鈍,對赤發神君弦外之音並未體會出來,是故不假思索的順口而答。

赤發神君大笑道:“如以愚兄弟微末之技,與貴派相較,若何?”

玄修真人瘦骨嶙嶙的僵黃臉上立刻泛出了一片紅潮,雙目朝赤發神君一瞪,放射出兩道精芒,冷哼一聲,似乎怒於赤發神君的語涉嘲弄,欲待發作;但他立刻發覺到百靈道長示意制止的目光,遲疑一下,吶吶轉頭道:“這個……這個……”但這個了半天,卻沒這個出所以然來。

赤發神君又復呵呵一笑,道:“請道長恕在下直言,華山派一向懦弱窳敗,較之少林、武當相去尚遠;惟自百靈道長整飭門戶,策立尊駕數十年來,始逐漸發揚光大,有扶搖直上之勢……”說著掃視了百靈道長、玄修真人一眼。

百靈道長仍然瞑目養神,對司徒丹之言恍如未聞;玄修真人則面色逐漸和緩,對司徒丹最後幾句恭維之言,略有喜色。

赤發神君面含陰笑,長長的滿頭紅髮往後一甩,繼續說道:“百靈道長獲不世之奇遇,武功蓋世,技藝高絕,舉世之內,難遇其匹,在下自然敬服無已。不過,如系尊駕及貴派所有高手與愚兄弟一爭短長,尚不知鹿死誰手,難論勝負!”

玄修真人復蘊怒意,沉聲喝道:“閣下誚語譏人,蔑視本派,難道立意要與本派為敵嗎?”說畢,斜瞅了百靈道長一眼。

百靈道長雙眉微鎖,仍然瞑目不語。

玄修真人不由大為作難。遼東五絕的武功他早有所聞,而且今晚華山、崆峒兩派約鬥於鬥牛崗,不但有關華山一派之興衰安危,更將決定自己前途命運;而且這一切均繫於自己之運籌調度,如一時不忍,與遼東五絕發生衝突,豈不全盤皆輸。但當著宋天妒、長孫神獸、司空忌等之面,赤發神君司徒丹如此出言不遜,卻又使自己頗難下臺;是故他要察看一下師叔百靈道長的神色,看他老人家對此事持著什麼態度。

但百靈道長瞑目不語,似乎對此事根本不聞不問,使他更是拿不定主意。

赤發神君司徒丹老謀深算,自是對目前情勢看得清清楚楚。他料定了不但玄修真人不敢在此時此地和自己為敵,即使百靈道長,也不敢輕於向自己挑釁。

要知遼東五絕數十年中縱橫宇內,此番武林多故,八方豪俊俱注目黃帝神刀與武林盟主之時,遼東五絕如何肯於後人?但蕭珂、楚零俱負絕世奇門功力,五絕武功雖高,仍然一再受挫;何況在蕭、楚等人的背後尚有云蒙、雲棲兩位禪師,尤其更令人覺得棘手。

棘手之事接踵而來,龍虎山莊憑空又來了個黑河妖姬,那一手絕世的“焱毒幽昊”神功,更令人氣餒;而且她那似敵似友,曖昧不明的態度,使人難測高深,防不勝防。遼東五絕威名久著,論江湖聲望、武林地位,均在塞外三虎、伏魔洞主長孫神獸以及一般黑道英雄之上,但卻稍遜於龍虎山莊宋天妒一籌。眼下三官廟內會聚之人,包括華山派的首腦與宋天妒等人,均為今晚約鬥中可以左右戰局之人。故而赤發神君司徒丹要當眾一逞銳氣,先予華山派掌門人一聲當頭棒喝;同時在宋天妒等人之前更抬高一下自己的身分,俾為華山派戰勝崆峒派後疲乏之際,再一鼓擊潰華山派,以遂其陰謀。

支持他這種想法的,除了他自己以為機詐謀略高人一籌外,更大的原因是:他已劫擄了蕭瑾。憑這一點他可以號令楚零,使他不但不能與自己為敵,而且反可忝為己用;進而更可以此影響蕭珂、蕭震東、太白四女、雲蒙、雲棲兩位禪師,甚至於黑河妖姬呂無雙。

原來赤發神君根據龍虎山莊昨夜之事,他已斷定黑河妖姬呂無雙愛上了楚零;楚零既受自己之制,則進而可制更多強敵高手。當下他身形不動,保持著原式的姿勢,向前閃電般移進數尺,逼至玄修真人面前,冷冷哼道:“在下雖無意與貴派為敵,但卻亦未視貴派為友。遼東五絕一向獨往獨來,並不需向任何幫派攀高——只除了宋天妒宋大哥之外!”言下極為狂傲,但最後輕輕一語,卻把宋天妒捧得高高在上。

玄修真人強捺怒氣,冷笑不語。百靈道長此時忽然雙目一翻,掠了赤發神君司徒丹一眼;鼻頭一皺,輕輕嗤了一聲,似乎對司徒丹有些不滿,但卻仍未開口。

龍虎山莊莊主宋天妒對司徒丹高捧自己之言,自然極為滿意,當下連忙站起身來,朗聲說道:“司徒賢弟身為五絕之首,宇內誰不懾服?華山一派自百靈道長整飭門戶以來,威震武林,均為當今傑出之選,宋某能得司徒賢弟青睞,與華山諸位道長垂注,已是三生有幸……”但他立刻覺得身邊尚有靈狗司空忌、伏魔洞主等人,當下哈哈一笑,正欲再向兩人恭維一番之際,忽然一聲驚天動地的轟然巨響,使在座諸人,包括百靈道長在內俱皆一晃身跳了起來。

三官廟本是一座年久失修、廢置已久的破廟,那轟然巨響聲如巨雷,震得殿柱咔咔亂響,搖搖欲傾。一時塵土瀰漫,令人雙目難睜。龍虎山莊莊主宋天妒距門最近,當先一式“急流勇退”,首先飛身而出,伏魔洞主長孫神獸等人,亦均爭先恐後奪門外湧。

百靈道長斜臥供臺一側,他武功已登峰造極,聽得出那轟然巨響分明是一記劈空掌力,故而迫不及待,左掌猛然一揮,竟將已經傾圯的大殿一角,劈出一個五尺見方的洞穴;同時人隨掌起,在碎石磚瓦四散粉飛中,竟搶在宋天妒之前,先一步躍上了大殿之上。

宋天妒等人雖知百靈道長武功蓋世,但尚未親眼見過他的身手功力;眼前的這手“破壁穿身”的功力,雖然在場諸人皆可為之,但百靈道長在受傷之餘,竟能搶在宋天妒之前,那功力身法確乎已臻化境。但見百靈道長巍然而立,放目四顧,毫無受傷甫愈之狀。

約莫三十餘丈之外,在樹木掩映之中,一條黑影正施展輕功提縱身法,迅如奔馬,拚命向崗下大路疾馳。百靈道長大喝一聲,單足一點殿脊,立刻有如流星趕月,逕向那條黑影撲去。宋天妒等人,跟蹤俱起,同向來人奔去。

那人輕功身法看來不弱,但顯然並非一流之選;以至奔出未及半里之遙,就已被百靈道長追及身後,一腳踢翻在地。

那一腳正好踹中那人背後“幽門穴”,一連兩個翻滾,立刻僵臥不動。只見那人年約三旬開外,紫黑臉膛,濃眉大眼;但無論從任何一方面看來,絕不是身負奇技的江湖高手。眾人一時頓感愕然,大滋疑念。

宋天妒等人因那人是由百靈道長當先一腳踢翻,且又以他輩分最高,不便出頭先行過問,當下眾人目光都投注在他的身上。那人被百靈道長踢中“幽門穴”,全身骨骼僵直,一動不動,但兩眼卻閃射著鄙夷得意的眸光。

百靈道長愣了一會,如夢初醒般一指那人鼻尖,喝問道:“說出你的姓名來歷,到此企圖何在?受何人指使?同來究有幾人?只要你肯實說,道爺體上天好生之德,可饒你一命不死。”

那人白了百靈道長一眼,又復掃視眾人一週,先格格的的笑了了一陣,然後慢吞吞的說道:“老道,你問話也沒這個問法的,你慢慢的一句一句問不好麼?”

百靈道長原是不善談吐之人,見那人故意打趣自己,一時反倒不知如何才好,當即有點尷尬的瞟了宋天妒等人一眼,哼了一聲,又問道:“那麼先說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故意延宕了半天,方道:“提起在下之名,也許各位不太熟悉,不過各位如果肯在下三流的行道里混上幾天,就知道在下也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他說了半天,仍沒說出他究竟貴姓大名。

伏魔洞主長孫神獸已感不耐,揚掌作勢大聲喝道:“不要廢話,老實說你到底叫什麼!”

那人見中途有人打岔,反而住口不說;等長孫神獸話完之後,又故意咳嗽了半天,笑道:“在下就有這個毛病,說話就得有頭有尾,各位如果不願聽,乾脆就別問。反正今天大爺已落下你們之手,殺剮存留,隨意就是。”說畢,立刻閉目不語,有延頸就戮之狀。

長孫神獸大怒,揚起的右掌,作勢欲劈。宋天妒瞥了百靈道長一眼,見他已有不悅之色,連忙一推長孫神獸,笑道:“此人來的太過蹊蹺,必須問明才是。”長孫神獸似乎也感到自己當著宋天妒、玄修真人與百靈道長之前,有些失態,於是微哼一聲,收掌不語。

宋天妒又瞥了百靈道長一眼,微笑言道:“道長可否容在下查問此人?”

百靈道長正苦於此人不好對付,當下微笑頷首,道:“如此有煩莊主。”

宋天妒抱拳一禮,當下走至那人身邊,陰陰一笑道:“看來不給你吃點苦頭,你必定不肯實說……”

那人閉目冷冷而笑,並無一語。宋天妒右手輕輕搭在那人肩頭,微一用力,又復由上而下,將他順脊骨而至脛骨微微撫弄一遍。那人立刻面色青白,遍體抽縮,汗下如雨。原來宋天妒一下手就用分筋鎖骨之法,不一時,那人已渾身顫抖,嘴巴不住開合,但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宋天妒陰陰一笑,用手在那人背部猛拍一掌,冷冷問道:“現在你是否肯說句乾脆話了?”

那人抽搐已止,但卻拚命喘吁了半天,方才緩緩睜開眼來,恨恨的瞪了宋天妒等人一眼,竟斷斷續續罵道:“憑你們這種強盜行為,再也得不到那武林盟主的大位。”

宋天妒右手又搭向那人肩頭,笑問道:“你是否還想再嘗一遍我這與眾不同的分筋鎖骨之法?”

那人似乎已被宋天妒的殘酷手段所征服,當下恨恨說道:“大爺爬山蛇石健,還有什麼,快問!”

宋天妒眉頭一皺,這名字的確過於陌生,單從這名字中卻找不出任何線索,當下又厲聲問道:“那麼你來此有何企圖?”

爬山蛇石健竭力大聲答道:“大爺毫無企圖。”

宋天妒復蘊怒容,又叱問道:“那麼你是受何人指使,那一掌是否為你所發?”

爬山蛇石健笑眯眯的答道:“如果大爺我也能發那麼一掌,現在也許是該我叱問你了!”

宋天妒心中暗吃一驚,果然所料不差,忙又急急問道:“那人是誰?去了哪裡?”

爬山蛇石健仍然勉強笑道:“那人是誰連我也不太清楚,不過……”

塞外三虎的老大靈狗司空忌,忽而插嘴說道:“此人分明是故意延宕時間,我們不要中了……”未待司空忌說完,伏魔洞主長孫神獸忽然尖聲嚷道:“司徒丹究竟去了哪裡?”

經他一嚷,眾人方才發覺赤發神君司徒丹果真未隨眾人同來。宋天妒眉頭緊皺,連百靈道長、玄修真人,俱都大為愕然。宋天妒忽而掃視了眾人一眼,急急說道:“我們果是中了他人之計……”未待說完,立即一躍而起,又向三官廟撲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4:01:58


第三十三章 投鼠忌器

當百靈道長、玄修真人、宋天妒等人追趕爬山蛇石健離去三官廟之時,在那塵土如霧的大殿之內,卻如幽靈般來了一人。他微微含笑,一晃身欺至大殿通向後院邊門。但他立即又停下身來。黑暗中有人發出一串冷笑。

笑聲停歇之後,有人沉聲說道:“楚零,你的計謀雖妙,但畢竟輸了一著。在下尚非宋天妒等人可比,未中你那調虎離山之計……”那人正是赤發神君司徒丹。

他又桀桀大笑半晌,繼續說道:“縱使老夫中了你這條計謀,你也依然無法救出尊夫人。老夫已有萬全安排,除非閣下委曲求全,在明晨之前暫時受我節制調度,否則老夫隨時隨地仍操有尊夫人生死之權。”

來人果是楚零。原來他本欲先行一探三官廟,但卻在三官廟附近遇到飛駱駝左丘荒,故意命他一名手下爬山蛇石健配合楚零,先以調虎離山之計,引開廟中之人。不料赤發神君司徒丹老謀深算,因蕭瑾被困廟中,不肯輕易離去,故而果與楚零相遇。楚零眉頭一皺,冷然不語,又舉步緩緩向前欺去。

司徒丹陡然大聲喝道:“站住!”

楚零心存顧忌,只好停下身來,冷冷叱道:“楚零不是慣受挾制之人!”說畢,又復緩緩前欺。司徒丹面含陰笑,緩緩後退,兩人相距已只丈餘遠近。

是時司徒丹已退至門邊,那道門並無通路,早已用巨石砌合,等於一面牆壁。但司徒丹用手輕輕一推,在那砌合的石門之下,卻忽然現出了一塊五尺見方的洞穴,竟是一條用石條鋪成的暗道。楚零大為訝異,這座廢棄已久的三官廟,無論從內從外看來,均是久絕人煙之地,何以竟有這樣一條秘道?而這條秘道竟又會被久居遼東的司徒丹等人發覺利用,豈非怪事?

只見司徒丹緩緩往傾斜的秘道之內走去,同時返身抬手,面露奸笑,似是譏笑楚零不敢進內。楚零不由停步遲疑,他雖了無所懼,但卻凜然於自己的責任艱鉅,且遼東五絕非一般江湖醜類可比;如不幸萬一失足,則豈非大糟特糟。

司徒丹見楚零遲疑不前,又復陰陰笑道:“閣下既已追蹤至此,難道不想見見尊夫人了麼?”說畢,忽轉頭向秘道之內發出一聲長嘯,立聞一陣咔咔巨響,宛似石壁開合之聲。不久,立即傳出一陣叱罵之聲;楚零大為動容,那聲音一聽即知,正是愛妻蕭瑾所發。

赤發神君司徒丹目注楚零,又發出一串震天狂笑;然後竟退步轉身,逕向秘道深處疾退而去。楚零一時胸如鼎沸,當下一聲暴喝,不顧己身安危,向司徒丹退處追去。

那地道曲折盤旋,但卻光亮異常。楚零一面施展異離神功護身戒備,一面以“探幽尋密”神功細細搜索。約進入十丈左右,眼前驟然寬大起來。同時,呈現在眼前的事物,更使楚零既驚且怒。

只見此處似是在地下的一座巨大石室,方圓約有五六丈,四壁插滿巨燭,光耀如處白晝之下。司徒丹業已停步不行,在丈餘之外面向自己而站,威風凜凜,不可一世。在司徒丹身後則並排站著四人,依次為黃煞人魔宇文月,手捧紫竹劍;藍面怪客左眠,披髮跣足,手捧日月輪;玉笛書生莫仇,雙手橫握玉笛;黑魔王法彤,手扶陰陽拐。在四人之中則站立著秀髮散亂,悲怒滿面,被反綁著雙臂的蕭瑾,正愣愣的望著被誘入地道的楚零。

楚零既驚且怒,但目前局面,確使自己棘手;不獨投鼠忌器,且遼東五絕功力均臻化境,全力相攻,自己亦不見得能操勝算。

赤發神君返顧了蕭瑾一眼,忽地由腰中撤出虎頭蛇尾鞭,向楚零哈哈大笑,尖聲叱道:“臨安相府之戰,老夫等一直縈然於懷,想不到三十年來我們弟兄東殺西戰無往不利,竟然會敗在你這娃兒之手。今天如果閣下有興,老夫弟兄均可奉陪,不過……”說著一指蕭瑾,又道:“尊夫人的生死安危,閣下是否尚感關懷?”

楚零憤怒至極,但卻無可奈何,一時心如刀戳,竟而不知所措。

司徒丹見楚零思忖不語,心知他穩然受制於己,當下大步逼進數尺,虎頭蛇尾鞭指向楚零,笑道:“聽老夫良言相勸,只要今晚暫聽在下驅遣,明日凌晨一定使尊夫人安然無損,重返閣下懷抱。”言下對楚零更是侮辱已極。

楚零默察情勢,見司徒丹向自己逼進數尺,默忖只要出手制服此人,則眼下局勢大可改觀。是以他故作沉思考慮,但卻暗中潛運功力,故意向司徒丹問道:“尊駕雖如此擔保,但四位令弟……”說著一指黃煞人魔等四人,又道:“在下卻不敢相信。”

不料司徒丹竟是極為奸滑乖覺之輩,察言觀色,似乎已知楚零之意,當下陰陰一笑,道:“今日之局,不必討價還價,閣下只有兩句話可說,對老夫之議是答應,或是不答應?”

楚零怒不可遏,猝然施展出師叔黑和尚雲棲所傳授的“化影逝身”絕技,一晃肩頭竟而失去蹤跡。但此地卻是一處密不通風的石室,“化影逝身”絕技雖然神妙無比,有使人不見影蹤之妙,但卻不適於在有限之地施展。赤發神君司徒丹先是一愣,對楚零的此一絕技果真大感驚凜,但他連忙四顧,立即發覺楚零已抄至黃煞人魔宇文月右側。

黃煞人魔宇文月等四人,俱是江湖上老奸巨滑之輩,自楚零追蹤趕入石室以後,即以全面戒備。此刻見楚零晃身無蹤,立即由橫排改為向蕭瑾包圍之勢,分在前後左右各以手中兵刃指在蕭瑾周身致命要穴之處。

楚零原欲藉機先行救下蕭瑾,再出手挾制赤發神君司徒丹,以扭轉目前的不利局勢。但黃煞人魔宇文月等將蕭瑾包圍得風雨不透,無從下手搶救,楚零大為焦急,立刻又施展“化影逝身”絕技,轉至黑魔王法彤之後。雖然他身形千變萬化,時隱時現,但五絕卻抱定以不變應萬變之心,始終一動不動,兵刃指定蕭瑾周身致命之處;只要楚零有進一步的行動,立刻就可先將她致於死命。

楚零四處亂轉,始終無計可施,耳際忽聽赤發神君司徒丹大聲喝道:“楚零,如果你再不肯服貼,休怪老夫反目無情,要先斷去尊夫人右臂!”

楚零心知遼東五絕心狠手辣,說到之事,必可做得出來,但猶冀圖一舉成功;當下故作屈服之意,停下身來,但卻緩緩向司徒丹逼來。司徒丹陰陰冷笑不語,待楚零逼至身前七尺左右時,陡然揚聲喝道:“斷去……”

楚零大驚失色,心知司徒丹兇性已發,即將對蕭瑾有所不利。當下不待司徒丹喊出,右掌倏拍而出,以七成功力擊向司徒丹面部;以致司徒丹甫行喊出兩字,即被迫閉口,強提真氣硬接楚零閃電般拍到的掌力。

楚零猝然應變,情勢險惡已極。但當他一掌向司徒丹拍去的同時,倏然靈機一動,向蕭瑾大聲喊道:“提聚起全身功力!”不待蕭瑾應聲,立即又以左掌逕朝蕭瑾拍去七成功力。

原來蕭瑾已由楚零間接以異離神功相授,雖蕭瑾限於先天條件,不克臻至楚零同樣造詣,但卻亦有相當火候。楚零深信當她將功力運集護身,則自己的異離神功即使全力而發,也不致傷及她一毫一髮。

是時正當千鈞一髮之際,當司徒丹大喝:“斷去……”時,黃煞人魔等已知司徒丹之意,要先斷去蕭瑾一臂,以挾制不肯就範的楚零。黑魔王法彤最是殘暴性急之人,聽司徒丹一聲大喝,立即右掌倏揚,以“開碑斷石”的手法,逕向蕭瑾右臂切去。蕭瑾雙臂被牛筋反翦背後,兼且左右分被藍面怪客左眠與玉笛書生莫仇挾持,無法轉動分毫,更是無力躲閃,是故一時險象環生。

楚零危急中大喊蕭瑾運集功力,她本是極端聰慧之人,心知楚零正在設法援救自己,當下立刻盡最大可能將異離神功運至九成。楚零身形手法快逾閃電,當右掌拍出之後,緊跟著左掌就向蕭瑾拍來。

就當黑魔王法彤開碑掌切至蕭瑾肩頭約當寸許之處時,驟聞一聲暴響,楚零以異離神功所發的掌力,已經擊到。在倏然兩聲巨響之下,情勢立刻大變。

楚零左右兩掌所發功力雖各僅七成,以遼東五絕的功力,不見得不能接下;但楚零暴怒急迫之下發掌,完全是剛陽強猛的路子。那威勢又非平常可比。赤發神君司徒丹被震退三步,腳步依然踉蹌不止。

黑魔王法彤的“開碑掌”在切至蕭瑾肩頭寸許之處時,正巧被楚零左掌擊到;不但黑魔王法彤橫滾出數尺遠近,連黃煞人魔宇文月、藍面怪客左眠、玉笛書生莫仇俱皆同時四散後退,各被震出五尺左右。要知遼東五絕雖齊名並稱,但四人功力較之赤發神君司徒丹卻稍遜一籌,故而被楚零一擊之下,俱皆潰退。

蕭瑾猝然運集功力,已提聚起九成左右,異離神功互撞之下,立即互相抵消;是故黃煞人魔等四人雖被震退,但蕭瑾卻安然無恙,依然挺立原處。楚零心頭大喜,見已得勢,當下更不怠慢,連忙縱身而去,撲向蕭瑾。但他剛及蕭瑾身畔,卻忽聽她無限驚訝急迫的喊道:“二哥哥,小心……”

楚零一愣,連忙運目看時,果見從她身後幽靈般轉出了一個人來,全身黑衣,身段嬌俏,原來是黑河妖姬呂無雙。

呂無雙來得無聲無息,倏然在這秘道石室中出現,不僅楚零大為訝然,遼東五絕驚魂甫定之際,不由同時驚呼出聲。

只見呂無雙滿面俏皮,微微一笑,向楚零說道:“你這人真是沒用,要是我晚來一步,你又完了!”

楚零冷哼一聲,說道:“在下無須姑娘相助,對這幾個敗類,尚無……”

呂無雙擺手笑道:“方才如不是我,最低限度你這位夫人可死定了!”赤發神君陡然大聲喝道:“竟敢擅闖秘道,你是從哪裡來的?”

呂無雙秀目一揚,笑道:“我嘛……”接著揚手一指,又道:“憑我的‘焱毒幽昊’神功,哪裡都可以進來。”

眾人隨她所指之處看去,只見左側石室頂角,竟出現了一個數尺方圓的大洞,隱隱可見一角藍天。那破裂之處石壁厚約兩尺,上面則是一層浮土,竟被她將右壁蝕為粉屑,使這石室出現了另一條秘道。

呂無雙見眾人呆怔無語,又格格一笑道:“這地下石室從今後沒有用了,要用也得再修一修了!”楚零不欲在此多作糾纏,當下閃身又向蕭瑾身邊走去。呂無雙嬌叱一聲,喝道:“想把她救走,卻沒這等容易!”

楚零憤然喝道:“那麼姑娘想要怎樣?”

呂無雙面色一紅,低頭無語,沉忖了半晌,忽然揚頭喝道:“我說過要你通知那伏魔洞前救你之人小心,你告訴那人了沒有?”

楚零冷哼一聲,方欲答言,忽聽身後響起銀鈴一般的笑聲,緊接著一個甜脆的聲音說道:“我已經來了!”

眾人俱各一愣,循聲轉頭看去,果見一個全身白衣的小姑娘,扎著兩條油光光的小辮子,正姍姍地通過秘道向眾人走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4:02:35


第三十四章 妖姬有情

黑河妖姬呂無雙聞言不由一驚,很顯然仇君菁的出現使她大為愕然;不僅奇怪她是個稚氣未退的小女孩,更驚異於她那神出鬼沒的輕功身法。

依呂無雙自己估量,不獨在場之人俱都不是自己對手,就算今晚鬥牛崗約戰的崆峒、華山兩派,以及所有可能到來之人,也都沒放在心上。只要自己興之所至,不難將中原武林攪一個天翻地覆!但仇君菁的突然出現,卻不能不說是一件大大的意外之事。她懷疑仇君菁不可能就是伏魔洞前救了楚零之人,是以她一時默忖不語,瞅著姍姍而來的仇君菁發愕。

赤發神君司徒丹勝算在握,未料到黑河妖姬呂無雙突然由洞穴之上施展“焱毒幽昊”神功破壁而入,更未料到太白四女中的仇君菁復由秘道而來,這變化使他驚愕不已,不由徐徐後退。黑魔王法彤在臨安奸相府中是吃過仇君菁大虧之人,心有餘悸,更覺凜然。一時這地道石室之內,情勢突趨混亂。

司徒丹是老奸巨猾之輩,略一錯愕,即已恢復常態。他看出黑河妖姬呂無雙與仇君菁言詞之間互懷敵意,勢將難免一搏;如果藉機稍運智謀,仍可挽回目前的頹勢。念轉心動,首先躍身而起,飄至黃煞人魔宇文月等四人面前,沉聲說道:“今日之局關係匪淺,四位賢弟務必沉著應付;仍本以不變應萬變之旨,看定此女,則吾等仍可操必勝之券!”

黃煞人魔宇文月等均是武林中一代巨惡大煞,不須司徒丹吩咐,已自有應付危局之策;當下各以兵刃迫及蕭瑾四周,徐徐退至石室一角,對眼前所發生之事,一概不聞不問。

當仇君菁步入石室之時,楚零憂喜參半。喜的是自己多了一個有力的幫手,憂的則是黑河妖姬呂無雙是個心狠手辣之人,而且武功高不可測,“焱毒幽昊”神功更是歹毒萬分;設若與仇君菁當真打了起來,倒是極為令人擔心之事。

同時遼東五絕的從容鎮靜,尤其使他覺得棘手,黃煞人魔宇文月等將蕭瑾團團圍住,赤發神君司徒丹則攔在四人之前,縱使自己再以異離神功出手,則也只能和司徒丹抵擋一陣,即使自己功力高於遼東五絕,但蕭瑾性命卻堪虞!設若不幸蕭瑾遭了毒手,自己尚有何臉面去見蕭震東?又有什麼臉面稱雄武林?是以他一時也不免皺眉蹙額,呆了起來。

司徒丹一面目注楚零,謹防他藉機施襲,一面斜瞅著黑河妖姬呂無雙,陰惻惻的笑道:“呂姑娘初入中原,龍虎山莊一鳴驚人。老夫等雖未目睹盛況,但以姑娘的‘焱毒幽昊’神功,卻足以滌盪中原,敢說難逢敵手。老夫兄弟雖然在江湖上也曾浪得虛名,但對姑娘卻佩服得五體投地,甘拜下風!不過……”說著目光掠向仇君菁,繼續說道:“此位姑娘年齡雖小,武功卻高;在武林中雖無盛名,但卻是數十年前震懾中原的太白仙姥衣缽傳人……”

不待司徒丹說完,呂無雙果真已蘊怒意,接口叱問道:“你這等讚揚她幹嘛?那太白仙姥又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司徒丹見自己激將之法業已收效,連忙又神秘的一皺眉頭,把散亂的紅髮甩向腦後,沉聲說道:“姑娘久居南荒,自是不知中原武林之事。太白仙姥數十年前曾一舉擊潰過武林中黑白兩道上的百餘位高手聯手追殺,一掌震斃崑崙掌門人八極子,神功絕學非當時任何一位武林高手所能望其項背。其後隱居不問世事,晚年收徒自娛。但所收太白四女中,仙姥的蓋世絕學僅僅傳授了最小的弟子……”用手一指仇君菁,接道:“就是此女。”

呂無雙冷冷一笑,道:“你是說她的武功一定高過我了?”

司徒丹躬身笑道:“在下並未這等說法,不過,此女既得太白仙姥真傳,無異於仙姥再世;對姑娘來說,實是一大勁敵。”

呂無雙冷哼一聲,星眸流轉,橫掠了司徒丹一眼,放聲格格大笑。良久良久,方始收笑,一指司徒丹鼻尖說道:“姑娘早已聽說過遼東五絕詭詐善變,你果然很富心機,想先嗾使我和她捨命一搏……”說著用手一指仇君菁,又向司徒丹道:“兩虎相鬥,必有一傷,你好坐收漁人之利!”

司徒丹大吃一驚,料不到呂無雙不獨武功蓋世,兼且才智絕倫,竟然看出了自己的激將之計!一時訥訥說不出話來,面色不由大變。

呂無雙鄙夷的瞪了他一眼,又微微笑道:“姑娘此番進入中原,為的是鬥鬥武功高強之人。雖然你用的是激將之計,本姑娘也仍然要和她一決存亡生死!”

像這等微笑之間,竟然要與人作生死之搏,使在場之人,對黑河妖姬呂無雙的深沉、狠辣、任性,以及她那無敵的“焱毒幽昊”神功,俱皆感到駭然;包括楚零在內,亦不禁皺眉不已。

仇君菁神色自若,在呂無雙面前約有十步之處停下身來;鼻頭一皺,滿面堆笑,靜聽司徒丹和呂無雙的對話,含笑不語。此時忽然小嘴一撇,問道:“嗨!你們的話說完了沒有?”

呂無雙見她那滿臉稚氣的小臉,兩條繫著大花網結的小辮子,調皮的笑容,和那嬌小玲瓏、裹著一身白衣的小巧模樣,心裡覺得非常好玩。儘管赤發神君司徒丹替她大吹大擂了一陣,卻有些無法相信。

司徒丹趁機又向仇君菁道:“在下兄弟曾在秦相府中領教過姑娘的秘學絕技,不過這位呂姑娘卻非尋常高手可比,也許仇姑娘今天難再走出這石室之外!”說畢,桀桀大笑不已。

仇君菁道:“要是我們一高興,先和你打上一架,再拚命呢?”

司徒丹一驚,想不到這小妮子不但若無其事,而且鬼主意也多;如果呂無雙當真同意這一提議,倒是大為頭痛之事。

當下不動聲色,道:“老夫兄弟五人,不學無術;自忖不是兩位姑娘對手,早已甘拜下風,不煩兩位姑娘動手。”仇君菁依然笑道:“紅毛妖怪,你用不著駭怕……”用手一指呂無雙,又道:“她大概還有借重你們幾位的地方,一時還殺不了你們。”

呂無雙柳眉倒豎,氣虎虎的問道:“我借重他們什麼……”她不屑的回頭瞥了遼東五絕一眼,說道:“憑他們這副長相,看著就教人噁心!”

仇君菁指指被黃煞人魔宇文月等團團圍困的蕭瑾,道:“最少目前你要利用他們看住這位蕭姊姊,進而挾制那位楚大俠!”說完,星眸流轉,睨視了楚零一眼;滿臉俏皮,竟扯下胸前紗巾,掩口格格而笑。

楚零大為尷尬,但仇君菁說的卻是實情。蕭瑾被制,自己也失去了主動,縱有通天本領,也已無從施展。一時臉熱耳燙,俯首無語。

也許這句話傷了黑河妖姬呂無雙的自尊,只見她身形突然逼近數尺,杏目圓睜,厲聲喝叱道:“我要殺他不過是舉手之勞,用得著要人挾制?”

仇君菁紋絲不動,眸光仰望屋頂笑道:“偷襲暗算,算不了本事!”

呂無雙勃然大怒,吼道:“你是說我殺不了他?”

“‘焱毒幽昊’功力不見得是天下無敵,伏魔洞前如不是暗放毒物,也許你已敗在人家手裡!而且……”仇君菁鼻頭一皺,向楚零一撇嘴,又接下去道:“就算你比他厲害,現在你也殺不了他……”

呂無雙大喝道:“為什麼?”

仇君菁飄然逼近數步,湊至呂無雙耳邊低聲說道:“你愛上他了,捨不得下手!”

呂無雙滿面羞紅,怒不可遏,一時嬌喘細細,說不出話來。一股惱羞怒火勃然而起,順手一掌,逕向仇君菁臉上拍去!呂無雙出手既快,兩人距離又近,而且依情形看去,仇君菁完全在無備之間,似是極難躲過!連遙立一側的楚零也不禁為她暗捏了一把冷汗!

不料嬌小白影一閃,呂無雙的一掌完全落空!耳際間卻聽仇君菁格格笑道:“楚大俠是個風流人物,已經有了一妻二妾,如果你想嫁他,就是第四位了。哈!哈!哈……”呂無雙驀然轉身,同時以秋風掃落葉之勢,雙手齊出,左掌“撥草尋蛇”,右掌“迎風斷柳”逕向仇君菁迫攻過去。

原來仇君菁隨著呂無雙揮來的掌勢,一閃身斜溜半圈,轉到了呂無雙身後。呂無雙返身雙招同出,已然使出了極是狠毒的招式;仇君菁在格格笑聲中,白影一閃,又斜飄出五尺。

呂無雙心頭暗驚,忖道:“自己真的輕估了武林人物,像這麼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居然有這麼出眾的輕功,倒真是自己未曾想到之事。”

仇君菁拍掌笑道:“你是當真要欺負我麼?”

呂無雙恨得牙根發癢,喝道:“我要取你的命!”

仇君菁小嘴一咕嘟,道:“我倒十分願意跟你和好。咱們倆既無仇怨,我叫你一聲姊姊,算你饒了我吧!我願意給你陪禮!”

呂無雙不由一愣,想不到這小丫頭的嘴倒是挺甜,細忖:她說的倒是不錯,自己完全是意氣用事,跟她無仇無怨,何必定要取她性命。而且她那小模樣也真討人喜歡,能在中原道上結個伴兒倒也不錯。當下目光流轉,掃視了四周一眼,為了保持禮面,依然滿面怒容的一指仇君菁,大聲問道:“那麼,你是怕我啦?”

仇君菁鼻子一擠,笑道:“我怕你什麼?我是看你比我大幾歲對你客氣……”

呂無雙怒火復熾,不待仇君菁說完,倏然又是一掌拍去!同時大喝道:“試試我的‘焱毒幽昊’神功!”

仇君菁心知她已施出了狠毒招式,當下一式“巧燕鑽石”嬌小白影凌空而起;由石室頂部斜掠而過,落於呂無雙身後丈餘之處。身形甫穩,又得格格笑道:“呂姊姊,我怕你啦!”

呂無雙“焱毒幽昊”神功既出,五尺方圓之內俱入威力範圍,心想:任是這丫頭功力出眾,也難逃過這天下無敵的功力!不料仇君菁輕功造詣已入化境,竟以小巧身法硬行躲了開去。縱目武林之中,以自己快捷的手法,如不硬接掌力,而在自己發掌之後再行躲閃得開者,恐怕再難找出一人。當下對仇君菁的武功造詣不覺刮目相看!同時,仇君菁那嘻笑調皮的神態、動作,使她既羞且怒。於是不動聲色,故意勉強一笑,道:“既然你當真怕我,我就饒了你啦!”說罷,緩緩舉步,向仇君菁姍姍走去,同時暗運功力,將“焱毒幽昊”神功全部發出,逕向仇君菁立身之處五尺方圓之內迫去。

要知“焱毒幽昊”神功,為宇內少數奇功之一;一經擊中,任是鐵打銅鑄的羅漢,也將被蝕為一堆粉屑!而且,這種神功既經練成,可以運用隨心,任意而發;既無嘯風之聲,又非視力可見,傷人於無形之中,是以極為歹毒!仇君菁既看不出呂無雙襲擊之勢,自然亦未躲閃抗拒。呂無雙心中暗喜,忖道:“這一來就算你是太白仙姥再世,也非得立時喪命在這石室之內不可!”

詎料奇事忽出,仇君菁面色如常,談笑自若;呂無雙彈射而出的功力業已全部射出,仇君菁卻仍像沒事人兒一般,毫無反響!呂無雙大吃一驚!這是怎麼一回事?定睛看時,只見仇君菁身後的石壁,原本呈現青黑之色,此際已變為暗褐,而且已有不少粉屑紛紛落下。這分明是自己神功所致,但何以這小丫頭竟然毫無受傷之象?

呂無雙這才真正大驚失色!仇君菁竟有抗拒“焱毒幽昊”的功力!能使這種絕世神功在她身上不生絲毫影響!當下不由木立當地,瞪著仇君菁呆呆發愣!

仇君菁坦然笑道:“呂姊姊!要是你真的誠心跟我和好,咱們還是先救了蕭姊姊要緊!”

呂無雙如夢初醒,冷冷的哼了一聲,道:“隨你去救,我不攔著就是!不過……”狠狠的盯了仇君菁一眼,咬牙切齒的說道:“我從不受人奚落,這口氣我忍不下去。今夜三更天,你要單獨到鬥牛崗下的河邊等我!”

仇君菁小辮子一甩道:“你還生我的氣,非殺我不可麼?”

呂無雙冷叱一聲,恨聲說道:“殺不了你,也要狠狠的揍你一頓!”

仇君菁一笑道:“好!三更天我準去!你要打我,我不還手就是!”

呂無雙怒意稍解,回目返身,身形突向赤發神君欺去。

當仇君菁、呂無雙爭執之際,兩人似敵似友的態度,談笑之間搏擊閃避,使遼東五絕俱各暗暗焦急。司徒丹暗暗急忖,如若兩人果真言和不打,則目標立即可能轉向自己;那時雖然仍能藉挾制楚零之勢抵擋一陣,但情勢上優劣立判,終久必敗無疑!而且今晚鬥牛崗的約鬥之事關係重大,如能成功,則可威震宇內,名揚天下;否則極可能身敗名裂,甚至命喪在這鬥牛崗上!

司徒丹方在忖思應付之策,忽見黑河妖姬呂無雙目露兇光,返身向自己欺來,不由大驚失色!他早已聽說過“焱毒幽昊”神功的霸道,方才呂無雙蝕破洞壁而來,那驚人的功力尤自心凜未已,見狀焉得不驚!匆遽之中,只有盡力向後退去。但他立身之處已在黃煞人魔宇文月等身前,黃煞人魔宇文月等為防楚零乘隙施襲,已經迫處石室一角,實已無處可退。

黑河妖姬呂無雙身形如電,嬌軀微晃之間,已然欺至司徒丹面前,嘿嘿一聲冷笑,道;“瞧你們這種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模樣,實在教人看著噁心。而且聽說你們陰狠毒辣,是江湖上的一大禍害,今天說不得要拿你們開開刀了!”說畢,纖掌揚起,就欲劈擊而下。

原來呂無雙與仇君菁一番爭鬥,仇君菁嘻皮笑臉,若嗔若痴,全沒把她的蓋世神功放在心上;雖然自己兩番猛施煞手,欲將之置於死地,但仇君菁既不還手也未抗拒,竟能將她的“焱毒幽昊”神功化解於無形之中,如若兩人真個動手相搏,勝負尚難逆料。雖然三更天河邊之約,仇君菁答應要去,屆時能否使她屈服於自己掌指之下,卻在未可知之數。何況今天雖然並無顯著的勝負之分,但總是使自己丟了一次臉,是故那一腔怒氣都發到了遼東五絕頭上!

這一掌呂無雙不獨已將“焱毒幽昊”神功貫注於掌力之上,而且那掌力也是以十成內力發出,威勢煞是駭人。尖銳的排空掌力挾著呼嘯的掌風,如排山倒海般電掣而至,威力籠罩數尺方圓;不僅赤發神君司徒丹首當其衝,黃煞人魔宇文月等,包括蕭瑾在內,俱在掌力襲擊的威力之內。

一時驚險之極,眼看遼東五絕與蕭瑾即將同時喪身在這滿含“焱毒幽昊”神功的掌力之下!原來呂無雙對楚零果真發生了一種極難分析的情感,雖然並不如仇君菁所說的那樣,但對蕭瑾卻無形中產生了一種妒意。故而與仇君菁互搏受辱之後,藉向遼東五絕發洩怒氣之餘,企圖一併將之擊斃,彷彿也可稍解心頭不快之意!

驀然面前人影一閃,楚零身形鶻起;未待呂無雙掌力迫及赤發神君司徒丹,已然悄聲無息落於呂無雙面前,雙掌當胸硬接下了這山沉海闊的一掌!兩人動作疾逾電掣,在場之人俱都看得一陣眼花繚亂。但聞一聲暴響,宛如平地霹靂一般,兩人俱各震出了數步。

楚零心頭一震,但感呂無雙掌力威猛驚人,自己竟而一陣氣血滾動,幾乎站立不住;匆忙中連吸幾口長氣,方才勉強穩定下來!但使他驚喜的卻是她那“焱毒幽昊”神功竟然未在自己身上發生作用。定睛看時,面前數尺之內砂石已變暗赤之色。

果然異離神功竟能夠抵禦得了這霸道歹毒的奇門功力“焱毒幽昊”!楚零大喜若狂,回看蕭瑾時,卻依然在遼東五絕把持之下,無計脫身。呂無雙則花容失色,踉踉蹌蹌後退數步,雙手用力按在肚腹之上,壓制著翻騰的氣血,良久良久方始抬起頭來!

仇君菁一蹦一跳的拍手笑道:“呂姊姊,怎麼樣?我說過這位楚大俠的武功還不錯吧!伏魔洞前要不是你暗放毒物,也許你早就打輸了!”

呂無雙柳眉一豎,叱道:“胡說!”但她也暗感奇怪,記得伏魔洞前她也舉手投足之間,就使他傷在自己的毒蟲之下,而且也曾力拚一掌,依稀記得楚零的功力有限,何以此刻這一掌卻如此強勁有力!卻不知那天在伏魔洞前,楚零急於入洞救援蕭珂、蕭瑾。當發覺呂無雙是女人之後,根本無意施展功力傷她,異離神功並未發出,故而使呂無雙誤認為楚零功力平常;最後的暗施毒物,又被楚零誤認為是普通暗器,一時不察,用手去接,方才中了她的道兒。此刻楚零全力禦敵,功力十成而發,故而威勢大非伏魔洞前可比。相較之下,隱隱佔了上風。

呂無雙目瞪口呆,但神色由驚訝變為欽佩。最後兩朵紅霞升上面頰,竟而蓮步姍姍的走近楚零笑道:“小鬼!看不出你還真有一手!”

楚零急於解救蕭瑾,當下淡淡答道:“在下無意與姑娘為敵,不知姑娘可否先容在下將內人救出……”

不待楚零說完,仇君菁突然插嘴笑道:“呂姊姊早就答應了不管這事,你只管放心救人好了!”

楚零為難的返身回顧被遼東五絕挾持的蕭瑾,一時仍感束手無策。

仇君菁眉頭一皺,小手拍在前額上想了一會,突然雙手一拍,向楚零神秘一笑,道:“我倒有個救蕭姊姊的辦法……”接著用手一指呂無雙,道:“不過這事得麻煩這位呂姊姊一下,要是她答應了,包管沒有問題,不過你可得先說說以後準備怎麼報答人家?”

楚零聽得愣了一愣,一時倒訥訥的說不出話來。仇君菁又復抿嘴一笑,閃身飄在楚零身邊,附在他耳畔說道:“方才呂姑娘的‘焱毒幽昊’功力有沒有傷得了你?”

楚零淡淡一笑,也輕聲答道:“沒有!”

仇君菁道:“那是說明什麼?”

楚零道:“異離神功足以剋制她那邪門功力!”

仇君菁鼻頭一皺,又道:“蕭姊姊是不是也有這種功力?”

楚零為難的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不過……”

仇君菁搶著接過去道:“你那異離神功雖然厲害,可沒有焱毒幽昊神功霸道;以司徒丹的功力,足以擋得了你一掌。如果一掌打不垮遼東五絕,蕭姊姊很可能就會傷在那五絕手下;可是假如是焱毒幽昊神功,那結果就有點兩樣了!”

楚零皺眉不語。他憶及方才呂無雙猝起發難,如果自己早知異離神功足以剋制“焱毒幽昊”掌力,只要警告蕭瑾及時運集出異離神功,也許蕭瑾已經脫險,遼東五絕也早已死傷於呂無雙的掌力之下!對於仇君菁的提議,他自然也認為是極佳之策,但呂無雙態度曖昧不明,似敵似友;而且自己堂堂七尺之軀,素以武林俠士自許,豈肯委婉求人,向一個苗蠻之女低頭?而且遼東五絕心狠手辣,如果窺破此意,說不定拚卻與蕭瑾同歸於盡,先行結果了蕭瑾性命,豈非弄巧成拙?

仇君菁見楚零忖思不語,又復催促著道:“你這人是怎麼了?願意的話我替你辦,只要你答應以後好好謝謝人家就行,不過……”目光一掠呂無雙,又笑道:“要是她自己開出條件來,我可不給你們討價還價!”

赤發神君司徒丹雖是老奸巨猾之輩,但此際面臨的難題,卻使他想不出脫身之法。即使自己能夠脫身,也不願如此一走了之。對黃帝神刀與武林盟主,他仍存有幻想,暗忖:只要挾制住楚零,抵擋得住仇君菁與呂無雙,仍可慢慢想法挾走蕭瑾,利用楚零在今晚的決戰之中獲勝。同時,他等待著百靈道長、玄修真人,以及龍虎山莊莊主宋天妒與伏魔洞主長孫神獸等人,只要他們回來,可以立解圍困。及見仇君菁鬼鬼祟祟的和楚零互相耳語,雖然心有所疑,但仍認為憑她一個十三、四歲的毛丫頭,不見得做出什麼驚人的事來;是故仍然強作鎮定,抱定以不變應萬變的心理靜待時機。

呂無雙莫名其妙的瞅著仇君菁與楚零嘀嘀咕咕,此際似是忍不住好奇之心,大聲喝叱著問道:“你們在搞什麼鬼呀?”

仇君菁察言觀色,見楚零既不肯點首答應,也沒有搖頭拒絕,心知他不便開口。當下小辮子一甩,飄然閃至呂無雙身畔笑道:“呂姊姊,我可以和你商量點事嗎?”

呂無雙柳眉一豎,問道:“說出來看看吧!不論你們搞什麼鬼,今夜三更天我也要好好揍你一頓出氣!”

仇君菁笑著一扭頭,道:“咱們輕聲些談好不好?”

呂無雙櫻唇一撇,道:“看你人小鬼大,準沒有好話!”嘴裡雖在說著,人卻依言隨著仇君菁走了過去。

兩人走至右室一角,低聲密語了一陣,由輕輕的嘻笑之聲看來,兩人竟彷彿是一對閨中膩友,正在互訴衷曲。赤發神君司徒丹一旁看得不由直皺眉頭。兩人互相談完,又復姍姍走了回來。

呂無雙滿面春風,緩緩走至司徒丹面前笑道:“你們弟兄幾個究竟想死想活?”

司徒丹聞言一愣,莫名所以的問道:“想死怎樣?想活怎樣?請姑娘明講。”

呂無雙笑道:“想活的話,乾脆把這位蕭姑娘交我帶走,我保證你們安全離開此地;想死的話嘛……”她格格一笑,頓住話鋒,目光卻向楚零飄去。楚零心有所悟,立即以目光向蕭瑾示意,提聚護身異離神功。蕭瑾被黃煞人魔宇文月等挾持,俯首無言,但目光卻始終瞅定楚零;此際見狀,心知楚零又將設法相救,故而立刻盡其所能的將異離神功提足十成。

司徒丹一面蓄勢戒備,一面故作平淡的問道:“想死的話又當怎樣?”

呂無雙格格笑道:“想死的話,我就成全你們好了!”一言甫畢,驀然雙掌平出,迅如平地焦雷;十成掌力挾持著“焱毒幽昊”神功,逕向遼東五絕滾滾捲去!

赤發神君司徒丹大驚失色,遼東五絕武功雖高,江湖之上也曾使人聞名喪膽,但對這種“焱毒幽昊”奇門神功,卻無能抵禦。呂無雙攻人於無備之間,出手快逾閃電,欲行閃避已自不及;匆遽之間只有硬擋硬接,企圖藉拍出的掌力將呂無雙的功力抵擋一陣。但呂無雙不僅“焱毒幽昊”神功獨步武林,而且她那精深的內力也遠高於司徒丹之上;是故遼東五絕之傷亡於呂無雙掌下,已在指顧之間。

正當此一髮千鈞之際,驀然一聲厲嘯,那被呂無雙以“焱毒幽昊”神功蝕穿的石室頂部的大洞之中,忽然有如一縷輕煙般飄下一個人來。來人身手奇快,竟在呂無雙掌力甫擊下之際,及時攔在司徒丹面前;雙掌上下翻飛,揮舞出一片掌影,威勢及於數尺方圓,以排山倒海之勢,硬將呂無雙的掌力擊了回來。

呂無雙愕然一驚,定睛看時,只見來人體軀修偉,寬袍大袖,背插一柄拂塵,雙目光華如電,正向自己掀髯而笑。原來來人正是百靈道長。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4:03:12


第三十五章 蕭瑾脫困

百靈道長、玄修真人和龍虎山莊莊主宋天妒等人被爬山蛇石健以調虎離山計引去之後,空自奔波一場,幾人又復急急趕回三官廟來。

幾人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如今竟受愚於一個綠林草寇,心中著實不大舒服。宋天妒素以黑道首領自許,天下邪道高手無不對之畏懼三分,尤其覺得氣憤難平;玄修真人以華山掌門之尊,更是大為丟臉之事。最難堪的要算百靈道長,追蹤爬山蛇石健,原是他一馬當先;而且在所有人中,他可稱得起是老一輩的成名人物。如今卻在一群晚輩之前,大失顏面,彷彿比當年被逐出華山派時還要難堪。

幾人各懷心事,展開提縱身法,有如數頭凌空巨鳥,霎時之間,又分自門窗各處飄入三官廟大殿之內。大殿內寂悄無聲,百靈道長心知有異,擺手示意。各人立即各自運功,在殷中細細搜索。不久,他們就發現了地道石室。

原來遼東五絕雖邀集百靈道長等在三官廟共議晚間華山崆峒約鬥之事,但並未提及囚擄蕭瑾之事。遼東五絕自是另有打算,此際雖與百靈道長、宋天妒等人有同舟共濟之意,但只得併力擊潰崆峒派後,第二個步驟則是與華山派以及宋天妒等為敵;那麼如能挾制楚零為自己效力,則必可穩操勝算。

宋天妒等無一不是老奸巨猾之輩,對司徒丹之密謀,自亦一目瞭然。不過,各自均懷詭計,是故未予點破。

百靈道長面蘊怒容,方欲採取行動之際,忽聽有輕微衣袂飄風之聲遙遙傳來。百靈道長視力、聽力俱皆高人一等,心知來人尚在殿外百步之外;當下暗中示意,眾人立即四散隱藏起來,靜觀變化。

來人正是黑河妖姬呂無雙,在殿中逡巡一週,若有所悟的點頭微笑,旋即飄身轉入殿後,略一審視形勢,立即以“焱毒幽昊”神功,蝕壁而入。百靈道長等人見狀竊喜,相繼踴身在呂無雙蝕破的洞頂四周,向內仔細窺望;洞中發生的一切,自是一覽無遺。

眾人略一計議,認為遼東五絕驅策利用,以楚零之異離神功,在今晚的搏鬥之中,自是一個極為有力的幫手。而且蕭瑾、楚零被制,則雲蒙、雲棲兩位禪師以及仇君菁等人,即使今晚也來至這鬥牛崗上,投鼠忌器,亦必對之無可奈何。

百靈道長捻鬚微笑,他已看清當前情勢,以自己功力武技,兼且有宋天妒、玄修真人等為助,則由五絕手中搶獲蕭瑾,並非難事,故而靜待時機,欲行暗中下手。及見呂無雙談笑之間,猝施煞手,眼見蕭瑾與五絕同處危境,方始及時飄身而下,施展出獨門絕技“天煞”掌法,竟將呂無雙的“焱毒幽昊”功力全部反震而回。但他自己也不由暗吃一驚,試出了呂無雙的掌力神功果非尋常可比;如不是自己全力而發,恐怕已經傷在她的掌力之下。

百靈道長一掌震退呂無雙之後,返身哈哈一笑,道:“賢昆仲果然智謀超人,可惜百密一疏,如非貧道及時趕到,恐此刻……”又復仰首冷冷一笑,接下去道:“賢昆仲已經化成了一片粉屑!”

司徒丹驚魂甫定,百靈道長所言不虛,如非他及時出手相救,自己弟兄五人恐已喪身於呂無雙的“焱毒幽昊”神功之下。是故他赧然一笑,並未開口。

呂無雙被百靈道長一掌迫退,大為錯愕,既驚又怒,料不到武林之中,到處都有高人能手。看不出這個雜毛老道,竟然能有如此強巨的掌力;但她一向任性,對百靈道長更是怒恨已達極點。當下一聲厲叱,又復雙掌全力拍出,同時咬牙切齒的喝道:“妖道!你竟敢管我的閒事!”但她掌力尚未發出之際,卻忽然面色驟變為訝異之色,神態似怒似笑,模樣兒極是滑稽。

百靈道長雖將呂無雙的功力逼退,但他已試出她的功力非同尋常,稍有疏忽,很可能會吃個大虧。是故他雖與遼東五絕談話著,但雙目卻緊盯著呂無雙;同時內力暗蘊雙臂,隨時準備出手應敵。當呂無雙二度出掌,百靈道長亦欲反擊拒敵之際,忽然瞥見呂無雙的愕然之狀,不由大惑不解,不覺也隨著她的視線向身後看去。呈現於眼前的景象,使他立刻大吃一驚,一股涼氣從心底直涼到腳跟!

在場之人,此時也都看清了這石室中突起的變化。只見黃煞人魔宇文月等四人此刻已變成了木雕石塑的傀儡一樣,目光停滯不動,顯然已被人點了穴道。司徒丹滿面驚惶,步步後退,宛如老鼠遇到狸貓一般。蕭瑾束縛已除,身畔站立著一個又黑又髒的和尚,正齜牙咧嘴的向呂無雙擠眉弄眼,怪樣百出。來人正是在望江居酒樓上,先後戲弄黑河妖姬呂無雙及力挫百靈道長的黑和尚雲棲禪師。

黑和尚見呂無雙與百靈道長的啼笑皆非之狀,大感興趣,首先向百靈道長怪聲怪調的嚷道:“牛鼻子,冤家路窄,咱們又遇上了!”

百靈道長在望江居酒樓上曾用真力與之相搏,結果黑和尚大敗自己於談笑之間;而且顯然的黑和尚未下毒手,否則自己的傷勢也許不會那樣快就會復原。此刻乍見之下,已懷懼意,是故未及答言,先愣愣的退後了三步。

黑和尚哈哈一笑,又向呂無雙道:“小娘子,你怎麼也來了?”

呂無雙對黑和尚出神入化的武功,早巳在望江居酒樓上領教過,自忖遠非敵手,是故恨恨的罵道:“禿驢,用不著你管!”罵完之後,橫眉豎眼的呆在一側生氣,卻並未敢出手。

百靈道長雖然對黑和尚有所畏懼,但以自己的身分地位,卻無法塌下這個臺來,當下故作鎮定的哈哈一笑道:“貧道歸隱已久,此次重履江湖,無非以獎善儆惡之旨一伸武林正義,大師何以一再與貧道為難!”

黑和尚黃牙一齜,道:“我早知道你是個善心老道,咱們別鬧彆扭了……”用手一指遼東五絕等人,又道:“你是主持武林正義的,這些壞蛋要搶我們娃兒的媳婦,你就把他們殺了吧!我和尚可不能殺人,要有報應;報應你老道,沒我和尚的事!”

百靈道長本是不善談吐之人,和尚的嘻笑怒罵,使他更難置喙;一時尷尬萬狀,臉色忽青忽紅,可以看出心中激動已極。宋天妒等人更是一個個呆如木雞,不知如何是好。但他們心中俱皆有數,在這種場合之中,最好少開口,免惹殺身之禍!

黑和尚現身之後,楚零喜從天降。但他素知師叔是不喜俗禮之人,尤其當著許多人面前,最不願晚輩在他面前必恭必敬,是故他依然站在一側,靜候師叔先向自己開口。

此際場中一片靜肅,黑和尚並未顯露何種神功絕技,而且那又破又髒的僧衣,塵垢泥汙的肌膚,舉手投足的滑稽之狀,毫無點滴尊嚴之相;卻因黑河妖姬呂無雙以及百靈道長的畏懼、惶悚,而使群豪俱皆大為驚凜。個個面色肅穆,偷偷窺覷著黑和尚,不言不動;彷彿黑和尚成了催命閻王,只要誰一妄動,就會丟掉性命一樣。

蕭瑾在黑和尚身邊立了一會,彷彿想說幾句感謝之言,但黑和尚正以玩世不恭的佯狂之狀與呂無雙、百靈道長調笑。她臉紅紅的凝注了場中眾人一眼,終於一扭身跑到了楚零身邊。

彷彿受了無限委屈的孩子,心頭一緊,不由兩串淚珠滾滾而下,一時悲哽失聲,不覺將頭輕輕埋在了楚零胸前。楚零同樣的感到一股莫名的哀傷驟然襲來,蕭瑾更有一種愧疚之情,長吁一聲,也不由滴下幾點淚來。

蕭瑾哽咽了一陣,慢慢從楚零懷中仰起頭來,淚眼模糊的凝注著他的雙眼,聲音同時低微而顫抖的輕輕叫道:“二哥哥!”楚零目光悽迷的凝視著她,一時說不出話來。蕭瑾用手梳理了一下散亂的鬢髮,別轉目光說道:“要你為我受累了……”她繼續喃喃說道:“我知道你會來救我!我一點也不怕!”

此際她彷彿已變成了一個未成年的小孩,為這從危難之中復得安全,已將生離死別之際重回愛人懷抱,而沉醉得忘記了一切。就在這眾人環伺之下,兩人貼身相擁,喃喃而語,一對恩愛夫妻的萬種柔情,盡皆表露無遺。

楚零被蕭瑾的情感所動,似已忘記了目前一切,忽然無限激動的用手攬住她的腰肢,低低說道:“都是我不好,讓你受盡了委屈!”長吁一聲,又道:“我對不起你,對不起爸,對不起死去的媽!也對不起大哥……”他又搖頭嘆息了一聲:“我太無能,沒有盡到責任!”

蕭瑾急急的打斷他的話道:“那不能怪你,只怪……”沒等她說完,忽然一聲沉重的冷哼之聲打斷了她的話鋒。

楚零和蕭瑾如夢初醒同時抬頭看去,只見眾人仍各呆立原地,目光卻都齊齊的投注在他們兩人身上。黑河妖姬呂無雙哼了一聲,目光鄙夷不屑狠狠地瞅了兩人一眼,霍然轉過身去;但那情態之中,卻有一種非常耐人尋味的情愫在內。

仇君菁嘻皮笑臉的站在一側,此刻小鼻頭皺著,擠眉弄眼的笑道:“楚大俠,你們談情說愛難道不揀時候不揀地方的嗎?這裡還有這麼多人看著你們呢!”說畢,小手指頭不住在臉頰上劃來劃去!

楚零、蕭瑾立刻羞得滿面通紅,連忙把偎在一起的身軀分開,低眉俯首的瞅著腳尖,只恨沒有地縫可以鑽得下去。黑和尚見楚零受窘之狀,樂得不住抓耳搔腮,忽然尖聲說道:“娃兒,我現在有點後悔了!”

楚零聞言大奇:“師叔後悔什麼?”

黑和尚“唉”的嘆息了一聲,故意無限懊喪的答道:“不該出家!”此語一出,宋天妒以及長孫神獸等人竟無法自持的笑了起來,包括百靈道長在內,也不覺忍俊不住;楚零、蕭瑾更覺羞赧,索性轉過身去,面向石壁。

赤發神君司徒丹見自黑和尚出現之後,局勢已完全改觀。

此際見黃煞人魔宇文月等四人已悉數被黑和尚舉手投足之間點了穴道,而且蕭瑾已被救走,大勢已去。心中暗暗思忖,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主意打定,就趁大家注意力集中在楚零、蕭瑾之時,陡然大喝一聲,雙腿一併,立即像一具殭屍一般,以疾如流矢的速度,逕由破洞之中飛馳而去!眾人目注司徒丹藉機逸去,並無一人追趕。

黑和尚“哇”的怪叫一聲,向百靈道長道:“老道!妖怪跑了,你怎麼不追呀!”

百靈道長驀然醒悟,他腦海中似乎與司徒丹有個同樣的想法:這黑和尚不是好惹的,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何不藉機離去!當下一聲厲叱,身形微動,立即沖天而起,也由那破洞之中一晃而出,像是真的去追司徒丹一般。

龍虎山莊莊主宋天妒、伏魔洞主長孫神獸及靈狗司空忌,見眼下勢頭不對,百靈道長的藉機而走,同樣的觸動了他們的靈機。當下不聲不響,緊跟百靈道長之後,一個個追蹤而起,瞬息之間,俱皆飛逝無蹤。

楚零神色漸定,方欲和師叔黑和尚說幾句話,忽見地道之內,又急步走入了一個人來。

來人目光如電,但卻只有一隻眼睛。在石室中略一顧視,立即大步走至黑河妖姬呂無雙面前,無限關切的說道:“任性的孩子!可把媽給急死了!”說畢,立刻用手去攙扶呂無雙,就欲離去。原來她正是呂無雙的乳母苗山鬼嫗,神態之間,對在場之人正眼不翻,似是完全沒放在心上,一副傲慢之色。

呂無雙默立不動,忽然一扭身子,急道:“媽,你不要管我行不行?”

苗山鬼嫗訝異的問道:“媽千里迢迢的陪你來到這裡,不管你怎行……”說著無限感慨的嘆口氣道:“要是任著你的性子,萬一有點閃失,媽可怎麼回去向你爹爹交代,何況你爹爹還正病著!”

呂無雙忽然星眸圓睜,又往旁閃了一步,大聲喊道:“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難道什麼事都得聽你們的?就不能由著我的性子,讓我開心的玩一玩……?”

苗山鬼嫗不由被她的神態喊聲弄得呆了半晌,她定定的凝視了呂無雙一會,忽然發現了她那雙眸中閃動的淚珠,又無限焦慮的問道:“孩子,你為什麼跑到這個鬼地方來……”

說著,獨目一掠,迅快的掃視了黑和尚、楚零、蕭瑾、仇君菁和那被點了穴道的黃煞人魔宇文月等人一眼,繼續問道:“是誰欺負你了?告訴媽,媽給你出氣!”

呂無雙恨恨的喊道:“他們都欺負我,你有本事就把他們都殺了吧!只要你能殺了他們,我馬上就跟你回苗山,再也不到中原來了!”言下語調悽切,彷彿真的有滿腹委屈。

苗山鬼嫗獨目一瞪,強壓住怒氣,輕輕撫著呂無雙的秀髮,半哄半勸的,低低的說道:“你等著看,媽給你出氣!”說畢果真轉身向黑和尚、楚零等大步走來!只見她氣得渾身不住顫抖,厲聲叱問道:“是誰欺負我們的孩子來著?”

黑和尚齜牙一笑道:“誰欺負她,你還是問她才能知道。”

同時抓眉搔腮,擠眉弄眼,大有挑逗苗山鬼嫗之狀。使一側的楚零等人都忍不住幾乎失聲而笑。

苗山鬼嫗冷哼一聲,撇了撇滿是皺紋的唇角,身形霍然一轉,又向楚零大聲問道:“一定是你這娃兒欺負她了。昨夜你喬裝改扮,跑到龍虎山莊,準就沒安好心;也許你就是為了我們孩子才去的。”不等楚零答話,她又厲聲喝道:“快說,你到底是安的什麼心?”

楚零偷覷了黑和尚一眼,大聲答道:“在下素來光明磊落,何況與苗山中人素無糾葛。雖然呂姑娘曾在伏魔洞前幾乎害死在下,但那事已成過去,在下並未深究,如何有欺負呂姑娘之處?”苗山鬼嫗聞言,獨目定定的瞪著楚零,一時倒不免張口結舌的說不出話來。

正在僵持不下之際,忽聽仇君菁格格笑道:“跑了!”

苗山鬼嫗又霍然轉向仇君菁,急問道:“誰跑了?是不是欺負我們孩子的那個人跑了?”

仇君菁鼻頭一皺,道:“你們姑娘跑了!”

苗山鬼嫗聞言一驚,急忙轉身看時,果見黑河妖姬呂無雙早已走得沒了蹤影,不由大吃一驚。原來當苗山鬼嫗逼向黑和尚、楚零之時,恰好背向呂無雙。她似是有意要擺脫苗山鬼嫗的噦唆,故而趁她不注意之際,輕手輕腳的逕由地道之中偷偷走了出去;待苗山鬼嫗發覺之時,早沒了影兒。

仇君菁拍手笑道:“快追吧!”用手一指地道出口,又道:“就是那邊!”

苗山鬼嫗恨恨的又疾快地掃了眾人一眼,喝道:“早晚我要和你們一個個的算賬!”但說完之後,卻不敢再多作停留,立刻由地道出口晃身而去!

仇君菁見苗山鬼嫗已經去遠,笑向楚零道:“這裡用不著我,我也該走了!”

黑和尚雞爪般的雙手突然一搖道:“小妞妞,跟我和尚一道可好?”

黑和尚一齜牙,又轉向楚零道:“現在還不是你們夫妻團聚的時候,我要把蕭瑾也帶走!”

楚零一愣,但立即應道:“徒兒遵命!”

黑和尚搖搖頭,道:“娃兒!你別套近,雲蒙大和尚才是你師父;別在我面前自稱徒兒,免得我和大和尚翻臉!”

楚零趁機道:“師父一直想念師叔,想跟您見一面!”

黑和尚鼻孔冷哼一聲道:“大和尚那副古板勁,我受不了,不見他!”接著瞟了仇君菁、蕭瑾一眼,道:“和尚我帶你們去長長見識。這裡的事咱們不管,等玩夠了再來找他們!”

楚零知道師叔一向有如閒雲野鶴,此際忽然要仇君菁、蕭瑾和他同行,自有深意,當下卻不敢追問,只好喏喏連聲,但最後卻禁不住問道:“今晚鬥牛崗之事,徒兒應該……”

黑和尚尖聲一笑,道:“別問我,我替你拿不出好主意來,一切由著你自己放手去做,不過……”他忽然目光中閃射兩道懾人的光華,道:“奪下武林盟主之位,以後大和尚追問起來,就說是我的主意。”

黑和尚雖然言談詼諧,但這話卻說得嚴肅無比。楚零不覺心頭暗凜,一時倒頗為作難!

黑和尚又齜牙笑道:“娃兒!我相信你能辦得到!”說畢,返身欲行。

楚零不由追上一步問道:“還有這幾個敗類,應該……”

黑和尚頭也不回,擺擺手道:“我和尚如非萬不得已不開殺戒。這些人誰愛殺誰殺,我和尚一概不管,隨你任意處置。”

仇君菁眉頭一皺道:“老禪師,你也別說走就走呀!人家小夫妻剛團圓一會,就是走也該等人家說上幾句體己話兒呀!”

蕭瑾本來有些難分難捨,但經仇君菁說破後卻有些難為情起來;當下臉頰紅紅的,反而追上一步,緊跟黑和尚之後,頭也不敢再回,逕自低頭而走。仇君菁一蹦一跳跟在最後,兩條小辮子左甩右蕩,不一時就與黑和尚三人消失在地道盡頭之處!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4:03:51


第三十六章 五毒帝君

楚零長吁一聲,由石室破洞向外望去,只見日影西斜,已是下午時分。楚零緩緩走了幾步,一股落寞悲涼之感驀然襲上心頭。他掃視了一下那呆立的黃煞人魔宇文月等四人,個個如同木雕石塑一般,毫無生氣,他略一思忖,縱身而走,逕由破洞飄出。

原來那石室破洞已在三官廟之後,除了那座破廟之外,荒草沒徑,使人益增惆悵蒼涼之感。放目望去,枯樹衰草,到處一片荒涼,渺無人蹤!他一面細細思忖,一面緩步而走。此際他腦海中一片混亂,重重心事緊壓心頭。

他毫無目的的信步而走,一時不知應該走向何處。他想到自己那謎樣的身世,雲蒙禪師以及蕭震東,一個把他視為愛徒,一個把他視為愛子;他們把他撫養成人,使他得到了蓋世武功,他也曾以行俠仗義的豪傑自許,可是,他究竟有些什麼成就?

他曾在義母病榻之前立下諾言,不使任何人傷及蕭珂一毫一髮,可是如今蕭珂下落不明,他的諾言豈不成了空談!設若此刻果真蕭珂不幸出了意外,他將來有何面目去見亡母之靈?甚至,如非黑和尚及時救援,連自己的髮妻蕭瑾,也幾乎喪命於遼東五絕等人的手中!如今自己竟連妻子都無能保護I還有,他如何能使大哥蕭珂懸崖勒馬,再回到蕭老英雄面前,恢復常人生活,重敘天倫之樂?此外,師叔黑和尚要他急奪武林盟主之位,這豈是一件輕易之事?何況當務之急正多,又哪有多餘的時間去爭奪這不為自己所喜的虛名?瞻前顧後,一時思潮如湧!

驟聞面前有人輕輕喊道:“盟主!”楚零驀然一驚,定睛看時,原來竟是飛駱駝左丘荒,面凝笑意,正巍然站在自己面前!

楚零勉強一笑,道:“左兄最好不要如此稱呼,在下一時勉為其難,一俟事畢,綠林盟主之位仍當歸由左兄執掌!”

左丘荒爽朗的大笑道:“這個自然,一俟盟主取得武林盟主大位,在下自當隨時效勞。目前在下與兩萬多盟友,隨時隨地為盟主效命!”

楚零無可奈何地長吁一聲,嘆道:“江湖擾攘,武林多故。

楚某既無經天緯地之才,復無匡世濟時之功,只恐辜負了左兄與盟友的愛戴……”他略一停頓,又道:“附近盟友今晚可到者,約有幾人?”

左丘荒連忙答道:“共計一百二十四人,日落後可陸續抵達崗下,隨時聽候盟主調遣。”

楚零點點頭,忖思半晌,忽然一睜雙目又道:“如此再煩左兄遣少傳知今晚所到盟友,各備硝磺枯枝等引火之物,埋伏鬥牛崗四周,候命而動。”

左丘荒連連應道:“在下遵命!”

楚零又道:“酉時之後,應即齊集崗下,覓地掩藏,勿使他人發覺……”他沉忖一下,又道:“另揀選幹練盟友四人,分在四周探視,隨時與左兄連絡;將今晚所到之人與一切變化,由左兄隨時轉送在下!”

左丘荒點頭躬身,笑道:“這個不勞盟主費心,消息傳遞最為靈活的一向都是綠林中人。目前鬥牛崗四周,百里之內,均在盟友監視之中!”

楚零低低“哦”了一聲,似是驚訝於綠林人物的組織龐巨與調動靈活,這倒是他所未料到之事。當下頗為興奮的急急問道:“那麼,現在可有什麼消息?……”他極為迫切的凝注著左丘荒,又問道:“可探聽到了我大哥蕭珂的下落?”

左丘荒點首微笑道:“在下正是要為盟主稟報消息而來……”他得意而神秘的投注了楚零一眼,才緩緩輕聲說道:“令兄蕭珂自昨晚擺脫酒僧胡旋風與盟主夫人的暗中跟蹤之後,一直隱匿於附近叢林內,看情形似是要在今晚的華山、崆峒兩派約鬥中一顯身手。不過,午刻之前,為華山派三個道人發覺,曾引起一場搏鬥,結果……”左丘荒忽然頓住不說。

楚零大為焦急,連忙追問道:“結果怎樣?”

左丘荒仍然平靜的答道:“結果三個道人俱皆喪身於令兄的玄寒冰煞神功之下,成了三塊凍肉,但令兄蕭珂體內陰毒未愈,經此一搏之後,亦陷於昏迷之中……”

楚零驚憂無比,只聽左丘荒又接下去道:“在下據報之後,立刻派人前往馳救。但當在下趕到之後,令師叔雲棲禪師已先我而至,令兄毒傷應手而愈,雲棲禪師卻於治癒令兄之後飄然而去……”楚零默算時間,師叔黑和尚定是救治蕭珂之後方才去三官廟,但他何以竟不肯告訴自己一聲?

左丘荒咳了一聲,又道:“令兄調息一會兒後。仍復隱匿林中,似是等待黃昏來臨。但他卻不在固定之處藏匿。目前已往崗東之黑松林而去……”他搖頭嘆息了一聲,又道:“那片黑松林之內,目前卻是一處險地,在下目前無法派人入內。”

楚零大為驚訝,急急問道:“為什麼?”

左丘荒遊目四顧一週,輕聲說道:“今晚雖是華山、崆峒兩派約鬥,但天下高手紛至沓來。自午刻之後,鬥牛崗四外百里之內,陸續有人抵達。已經探明者,計有:峨峨枯僧了空和尚、西荒一怪燕衝雲、冥元神君白宇慶、賀蘭山主司馬良。另外,武當、崑崙、點蒼、長白等派亦有不少高手先後陸續抵達!”

楚零不覺緊皺眉頭,這些人的確都是極為難纏之輩。看來一把黃帝神刀和武林盟主之位,果真已轟動了整個江湖,而自己肩頭重任也愈加沉重。看來事之成敗,已然毫無把握。他忍不住問道:“但那黑松林之內,何以無法派人前去?”

左丘荒嘆口氣道:“盟主可聽說過五毒帝君鍾靈煜其人?”

楚零心頭一驚,道:“此人十年之前業已謝世,左兄為何提及此人?”

左丘荒搖搖頭道:“在下半個時辰之內,連接三次急報,五毒帝君率麾下多人已進入黑松林內,絕非虛語!”

楚零嘆息一聲,搖首無語。他心知左丘荒所言不虛,此人一來,今晚之事益加困難重重,也許自己亦將喪身在這二場劇烈險惡的爭戰之中。他沉思半晌,心中暗做決定,不管師叔黑和尚是否滿意,自己尋到大哥後,一定強迫他一同離去,退出這場武林紛爭。他又把目光投注到左丘荒臉上,堅決的道:“在下目前要進入黑松林內去尋找大哥蕭珂,仍請左兄密切注意各方發展,在下自會再與左兄聯絡。”

左丘荒愕然說道:“五毒帝君的邪門功力,以及兇狠惡毒的為人,盟主定必盡知。以在下愚見似乎應待今晚俟其與各派力鬥疲竭之後,再以計圖之……”

楚零苦笑一下道:“這個在下知道,但如因而使大哥蕭珂出了意外,在下縱然能取得武林盟主大位,亦復毫無意義,所以在下不計後果必須先行援救大哥脫險。”說畢,晃身而起,大步往東就走。

左丘荒緊追兩步,急急喊道:“盟主任重道遠,不可輕涉險地!”

楚零並不回頭,淡淡應道:“左兄勿需為在下擔憂,冥冥中一切自有安排。萬一在下遭遇不幸,則請左兄設法尋到在下恩師雲蒙禪師送個口信,他老人家自會為在下處理後事!”

說畢運起提縱身法,立如巨鳥騰空,一晃無蹤。

眨眼之間,他已抵達那片松林邊沿。只見那松林約有半里方圓,枝柯交覆,樹叢茂密,縱使其中隱匿著千軍萬馬,亦難被人發覺。他略一躊躇,立即施展開師叔黑和尚所授之“化影逝身”絕技,如幽靈鬼魅一般闖入松林之內。

“化影逝身”絕技為黑和尚獨門絕學,可使人不易發現行蹤;但仍然可運用“尋幽探秘”神功,使方圓尋丈之內盡收眼底。但松林之內樹木過於密集,功力施展頗受限制,以至效果大減。他急於尋找蕭珂行蹤,但那片松林搜索已經過半,仍然毫無蛛絲馬跡可尋,奇怪的是,連左丘荒所說的五毒帝君也未現絲毫蹤影,他逐漸懷疑左丘荒所說的可能不實,想那五毒帝君十年前江湖中盛傳他已去世,人死豈能復活?如非有人偽冒其名,就是左丘荒的部下故作驚人之語。

他繼續運功搜索,只見樹林之內一片陰森,到處不見半個人影,當下忍不住放聲大喊:“大哥……大哥……”喊聲系以“震氣傳聲”而發,樹林內,每一角落均可聽到。

但他繼續喊了約有半盞熱茶之久,依然聽不到半點回音。

方在遲疑之間,忽聽左側一棵巨樹之處有一絲輕微的響動。楚零聽覺極是靈敏不過,當下連忙轉頭看去。但一看之下,不由大吃一驚!只見巨樹之後像幽靈般飄出一個人來,那人穿著一身黑白相間的短衣;雖然長相併不算十分難看,但卻陰森森的全無一點生人氣息,面色青中泛白,神色死板呆滯,全身四周似是隱隱約約的籠罩著一層黑氣!倏忽之間,又先後轉出了同樣的十幾個人來。那些人現身之後,面部並無絲毫表情,也未向楚零有任何攻擊之意;俱都靜靜的分為兩列而立,但目光卻都定定的瞅著楚零。

楚零大為訝異,一時倒難辨別他們的用意是善是惡。他略一遲疑,暗忖,不論他們用意如何,自己急於尋找蕭珂下落,還是少和他們接觸為是。當下又向那些幽靈般的怪物瞥了一眼,潛運功力,轉身欲走。那些人毫無留難阻擋之意,但當他方欲縱身而起之際,耳際間卻忽聽得雷似的一聲暴喝道:“站住!”楚零暗吃一驚,驀然發覺身後五尺之外,站定一人。

此人來得無聲無息,楚零進入樹林之際,早巳凝神戒備;按說任是武功多高之人,進入身畔一丈之內,必可發覺,但此人卻成了例外。他心頭錯愕不已。只見此人身高丈餘,面貌獰惡,冷冰冰的神態之中,隱含著無限殺氣;一身黑白相間的短衣,外罩一件紫紅披風,周身圍繞著一團如煙如霧的黑氣;目光閃閃,正狠狠的向他瞪視。

楚零心中瞭然,左上荒所說不虛,五毒帝君鍾靈煜尚在人世。但他故作不解的掃掠了五毒帝君一眼,問道:“你是叫我麼?”

五毒帝君喝道:“跪下!”

楚零大怒,叱道:“除天地君親師而外,楚某不會向任何人屈膝,憑你是什麼東西?怎敢對我如此無禮?”

五毒帝君聞言怒不可遏,又復一聲大喝,猶如平地焦雷,震得林木簌簌,兇睛覷定楚零說道:“憑你小小年紀,竟敢抗我之命?”

楚零冷冷一笑,強忍住滿腔的怒氣答道:“楚某與你素不相識,不願多惹是非,否則……”

五毒帝君哇的一聲怪叫,喝道:“否則怎樣?”

楚零星目一揚,道:“否則今天要好好教訓你一場!”他雖未見過五毒帝君之面,但對他的生平卻早有所悉,心知今日難免一搏,故而力持鎮定,蓄勢以待。

不料五毒帝君神色卻突然和緩下來,反而笑道:“你可認識我?”

楚零冷冷答道:“五毒帝君鍾靈煜,久聞大名!”

五毒帝君一愣,問道:“既知我名,怎敢抗我之命?”

楚零淡淡笑遭:“楚某向無所懼之事與所懼之人!”

五毒帝君又是一愣,訝異的注視著楚零,又道:“方今之世,恐怕尚無人敢與我為敵,憑你個乳臭未乾的娃兒,怎敢如此口出狂言……”他迫近一步,仔細端詳了楚零一會,又道:“憑你的膽氣,可饒你一命不死,不過……”兇睛一瞪,閃射出兩道綠磷光焰,又暴跳如雷的喝道:“你仍須向我跪地求饒!”

楚零暗暗思忖,以自己功力,不見得就果真敗子他的手下;同時,如不奮力一搏,也仍然無法安然度過此關。當下將異離神功儘量潛運而出陡然一聲暴喝,雙掌閃電般平推而出,逕向五毒帝君劈去!

立聞砰然一聲巨響,楚零竟被一股反彈之力震得後退了三步;同時一股腥臭之味,中人慾嘔。他心知五毒帝君善用百毒,內力掌風,無不含有劇毒。當下連忙閉住周身要穴,以免毒氣侵入;一面迅速運聚功力,準備二次出掌。

一側默立的十餘個殭屍一般的人物,當楚零一掌劈向五毒帝君之時,倏然有如飄風一般,將楚零四面團團圍住。五毒帝君巍立原地,顯然楚零猝然而發的一掌,並未將他震動分毫,功力的確高得出人想像之外。但他顯然並無多大怒意,反而更是訝異的看著楚零說道:“十餘年來果然新人輩出,憑你這一掌的力道,足可列入一流高手,不過……比我差得還遠!”他並無出手反擊之意,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又道:“既然你敢和我為敵,不妨先遞上十招試試。”

這使楚零大為意外,傳說中,五毒帝君是個素以殺人為樂的惡魔,每次殺人俱都搶先出手,不多羅嗦,何以對自己竟一反常情?但他略一沉忖,立即倏然一掌劈去,掌力如剪,掌風如雷,一掌勁似一掌。

五毒帝君雖未揮掌相拒,但在楚零強猛無比的掌力劈擊之下,那紫紅披風竟然反向楚零這面飄來,顯見他也已運集了全副功力反彈震擊。楚零一面發掌,一面仔細窺察,包圍在四周的十餘人並未稍動。五毒帝君面色微變,身形也有些左右搖擺,顯然對楚零的掌力已感威脅。

轉瞬之間,十掌已過。五毒帝君吁了一口長氣,笑道:“後生可畏,但是……”哈哈大笑一陣,又道:“可惜你壽短,今天就要死在這樹林之內!”

楚零略無懼意,昂然說道:“現在該你也遞十招試試了!”

五毒帝君大笑道:“你當真不怕死嗎?”

楚零神色平靜的答道:“如在下功力不敵,死而無怨!”

五毒帝君揚手作勢,道:“好膽氣,看掌!”跟著“呼”的一聲,一掌劈來!

楚零早有所備,護身的異離神功,已經全力發出。霎時之間,他已連接五毒帝君三掌。但陣陣腥毒之氣直攻內臟,使他頭暈目眩,噁心欲嘔,功力幾已無能提聚,他知道今天已是凶多吉少。

耳際伺忽聽數聲慘厲呼叫,緊跟著是五毒帝君的厲聲怒吼!楚零精神一振,睜眼看時,只見圍在四周的十餘個鬼魅般的人中,已有三人委頓在地,四肢掙扎了一下,立即僵硬如死。五毒帝君停掌不發,右手中卻抓著一條半尺餘長的青蛇,憤怒無比的往口中送去,竟把一條奇毒無比的小蛇咬得寸寸而斷。那情景使人噁心無比。

暗中忽然響起一串銀鈴似的笑聲。五毒帝君呆呆的聽了一會兒,喝道:“老夫畢生以用毒見稱於世,是誰竟在班門弄斧?”

暗中之人笑道:“姑娘我也不是外行!”

五毒帝君冷冷一笑,身形巍然不動,卻驀然返身一掌,逕向身後一棵巨樹頂巔劈去!但未待他掌力擊到,樹巔之上有如蒼鷹攫食般疾快無比的撲下一條身段苗條的黑色人影來,昂然立於五毒帝君之前,原來竟是黑河妖姬呂無雙。

楚零一驚,喊道:“呂姑娘快走!你不該來此冒險!”

呂無雙甜甜的一笑道:“小鬼,救你呀……”

楚零急急接道:“在下不勞姑娘費心,須知此人心狠手辣,功力歹毒,如不快走,你我均難生還!”

呂無雙深情的瞥了楚零一眼,道:“那麼我們就死在一塊好了!”跟著返身一掌,逕向五毒帝君劈去!同時厲叱道:“你以為當真所有的人都怕你麼?”

五毒帝君哈哈一笑,竟然未接呂無雙的掌力,左肩微一晃動,斜退數尺,避了開去。呂無雙身形隨之欺進數步.又是一掌劈去!五毒帝君再度晃身躲開。

呂無雙不由大怒,雙掌連揮,倏忽之間,一連劈出八掌。

五毒帝君並不接掌,身形左閃右移,一味躲避遊走。奇怪的是看來他的身軀並不靈活,移動之間也無出奇之式,但一任呂無雙雙掌如何快捷,掌風如何凌厲,卻始終傷不到半絲寸縷!

呂無雙停掌不攻,喝問道:“你是怕我了麼?”

五毒帝君笑道:“老夫有生以來,從沒對誰說過一個怕字!”

呂無雙柳眉倒豎,揚掌作勢,喝道:“那你為何不敢接我一掌試試?”

五毒帝君仍然一笑說道:“別以為你那‘焱毒幽昊’神功能傷得了我,要知道當年焱毒法師也是出身於苗蠻之地。‘焱毒幽昊’神功是藉五毒之氣煉成,老夫用毒別有專長;即使焱毒法師再世,也對我無可奈何!”

呂無雙鼻孔冷嗤一聲,道:“戰又不戰,退又不退,你到底想要怎樣?”

五毒帝君得意的笑道:“老夫出道以來,敢說尚未遇過敵手,更未遇到過像你這等膽大包天之人,居然敢向老夫出招,而且竟傷了我隨侍之人!”

呂無雙傲然哼了一聲,道:“傷了你隨侍之人又怎樣?”

五毒帝君竟然毫無怒意,淡淡說道:“以命相抵!”

呂無雙回頭瞥了楚零一眼,急匆匆的問道:“你受了傷麼?”

原來楚零早知五毒帝君素以陰狠殘酷出名,按說見面三招之內,如果對方不是他的敵手,必會慘死於他的掌下;但對自己以及與呂無雙的對搏情形,卻是大出常情。一時不由微感愕然,呆愣無語。及聞呂無雙相詢之言,方始如夢初醒,連忙答道:“在下並未受傷。”同時,略一思忖,閃電般撲向五毒帝君,猛然拍出一掌,一面向呂無雙喊道:“姑娘速退,在下之事不容他人過問!”語調冷漠,言下之意不但對呂無雙的相助並無感謝之心,反而有責她多管閒事之意。

楚零猛然出掌,異離神功已揮出八成;五毒帝君見他忽又一躍而來,亦不覺一楞,但同樣的一扭身軀,躲了開去!

呂無雙果真大怒,轉身叱道:“你這是對我說的話麼?”

楚零並未轉頭看她,淡淡應道:“不錯!”但語意未盡,似乎本來仍然有話要說,但卻勉強壓了回去。

呂無雙不覺呆了一呆,但立即咬牙切齒的恨恨一聲,一語不發,舉手一掌,就向楚零擊去。楚零恍如未見,既未抗拒,也未躲閃,彷彿立意等死!五毒帝君一旁見狀,初時也頗為訝然,但旋即放聲桀桀大笑起來。呂無雙驀然一驚,掌勢一偏,反向五毒帝君劈去!

五毒帝君喝道:“好狡猾的丫頭!”身形不退反進,竟以護身真氣硬行化解了呂無雙的掌力,同時右臂探處,逕向呂無雙肩頭抓來,楚零見狀一驚,雙掌電掣而出,一先一後。分襲五毒帝君上下要穴;勢疾力猛,竟將五毒帝君迫得退了開去。

呂無雙冷冷哼了一聲,帶著報復意味的扭身一轉,對楚零的相救之意同樣的毫無好感。

楚零不在意的淡淡問道:“方才在下的話、姑娘未曾聽到麼?”

呂無雙狠狠的掃了他一眼,道:“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

楚零煩躁的回了她一眼,道:“那是為了你好,在下不願連累別人!”

呂無雙冷冷笑道:“你倒真是個好心人呀!”

楚零大感煩躁不安,一面苦思脫身之策,一面又為呂無雙擔憂;她看來對自己確是有相助之心,但他卻想像不出這個任性的少女,究竟要做出什麼事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4:04:31


第三十七章 六味陰陽

四面包圍的那些幽靈般的人物已團團圍成一個大圈,像一面大網將楚零和呂無雙完全困了起來。那些人各盤膝席地而坐,瞑目俯首,雙臂左右緩緩揮舞;周身漸漸散出一股淡淡的霧氣,像白色煙雲。霧氣越聚越濃,而且由白色變成黑色,恐怖駭人!

楚零立即瞭然五毒帝君不驟施煞手置自己和呂無雙於死地的原因;他以“五毒魔影陣”相困,不怕自己會飛上天去!幸好那些黑色濃煙僅在四周擁聚,並未向中間逼迫來襲,但卻依稀可以嗅到淡淡的腥臭之氣。

五毒帝君面含陰笑,得意的注視著兩人,彷彿是注視著囚在籠中的兩隻野兔,興奮無比。

呂無雙神色憤然的瞅著楚零,又叱道:“說話呀!你啞了嗎?”

楚零全神凝注著四周陣勢的變化,並監視著五毒帝君的神態動作,聞言苦笑一下,答道:“姑娘要我說什麼呢?”

呂無雙眉頭一皺,也覺得沒有什麼話好說,但她此際似是滿胸委屈,如果楚零能對她說幾句感激之言,也許可使她轉怒為喜。偏偏楚零對她冷漠至極,幾乎等於不理不睬;呂無雙就更像一塊大石塞在心頭,滿腹煩惱,一時卻不知從何說起。

她忽然長長的嘆息了一聲,望著楚零說道:“你這人如不是已經中了毒,就必是被老魔給嚇傻了!”

楚零忍不住笑道:“在下神志完全清醒,對這個老魔頭更談不到怕字,只是……”

他神色莊嚴的說道:“在下倒深為姑娘擔憂,我覺得你不該來此冒險!”

呂無雙幽怨的瞥了他一眼,道:“那是我自己高興,用不著你替我擔憂。”

楚零目光掃了五毒帝君和那四周的濃霧一眼,搖搖頭道:“反正現在說也沒有用了,就是姑娘想走也走不成了!”

呂無雙神色坦然的笑道:“我根本就沒想走,要走也要……”她煞了一下話鋒,雙頰漲得紅紅的,道:“也要咱們一塊走,你知道,我是……我是……”喉頭一陣發緊,她忽然頓住說不下去,同時一陣鼻酸,竟不由自主的滾下了兩滴淚珠來!

她心頭一驚,不由暗覺奇怪,她原是倔強任性之人,任誰也從沒放到過自己眼裡;何以這個使她恨得牙根發癢的男人竟像一條無形的皮索,不但拴住了她的身體,也拴住了她的心,而且拴得緊緊的。但她倔強的本性,使她不肯在人前示弱,是故一扭身轉了開去;但一股無名的悲傷悽楚之感,竟禁不住淚如雨下。

五毒帝君鍾靈煜像置身事外之人一般,一直默默注視著兩人,此刻身形突然移近兩步,問道:“你們兩人是夫妻麼?”

呂無雙反身就是一掌,同時厲叱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你管得著麼!”

五毒帝君笑道:“自然管得著,眼下你們兩人已是老夫釜中之魚,但老夫尚未決定你們兩人的用途。”

楚零冷冷接道:“鹿死誰手,尚難逆料,你下覺得大言不慚麼?”

五毒帝君並不理會兩人之言,笑問道:“你們可知道老夫踏入中原之意?”

呂無雙鄙夷的—撇嘴,道:“還不是為了謀奪武林盟主之位,和搶那把破刀。”

五毒帝君一陣狂笑道:“老夫閒散已慣,武林盟主對老夫而言,毫無意義。至於那把什麼破刀,老夫更是根本就沒看到眼裡!”

這話不僅呂無雙頗為愕然,連楚零不覺也有些意外。這老魔頭既不圖謀武林大位,又不想奪取黃帝神刀,可又在此時此地跑到中原幹什麼來了?

呂無雙冷叱一聲道:“既為不這,也不為那,是為找死來的麼?”

五毒帝君大笑道:“老夫此來,是有幾個人要死,你們夫妻即是其中一對一”

他得意的長嘯一聲,徐徐又道:“老夫武功蓋世,宇內無敵。所至之處,無人不敬,無人不畏,世間尊榮已然享盡,不過……”他微喟一下,又道:“人生百歲,難免一死。老夫已入暮年,有生之日無多,即使靠功力修為,也不過比常人略增壽數;結果仍將是黃土一杯,肉腐骨枯,與草木同朽,一生偉業皆隨秋風而逝……”

呂無雙忍不住笑道:“原來你是個貪生怕死之人!”

五毒帝君突然目光四射,志得意滿的笑道:“可是老夫已有了長生之道,可與日月並壽,歷億萬年而肉身長存,永遠不會受死的威脅……”

呂無雙頗為訝然不解,她雖不相信人間有長生不老三藥,但看五毒帝君那神色鄭重的姿態,卻不能心中無疑。

五毒帝君徐徐又道:“老夫若干年來隱居邊荒,不問世事,為的就是要研煉長生不老之術,現在,長生不老之術已得,所缺的只是幾味藥料……”

呂無雙插嘴問道:“你既有長生不老之術;可又跑到中原來幹什麼?”

五毒帝君笑道:“老夫此來就是要找配製此藥的藥料,別的都簡單容易,只是藥中的‘六味陰陽’藥料,得來不易。使老夫煞費苦心,到處搜求……”

呂無雙愕然問道:“什麼叫‘六味陰陽’?”

五毒帝君道:“所謂‘六味陰陽’是老夫自訂的名堂,詳細說來是要一對姊弟、一對夫妻和一對母子……”

呂無雙憤然喝道:“你要用活人煉藥?”

五毒帝君並不理睬呂無雙的喝問,自顧說道:“世間之人雖多,但夠老夫所需的條件的確是萬難求一。這六人不但要具先天優厚稟賦,骨胳清奇,武功已有相當造詣,而且更需要各負有一種奇門功力,方始可充老夫煉藥的藥料……”說著一指楚零笑道:“你的異神離功……”又指指呂無雙道:“還有你的‘焱毒幽昊’神功,正好合了老夫的需要。”

他意態悠然的緩緩又道:“‘六昧陰陽’已得其四,再找到一對母子,老夫的長生之藥就可煉成;到那時,老夫就是長生不老的神仙!”

呂無雙雖是膽大包天之人,但也不由聽得脊骨直冒涼氣,看來五毒帝君的兇名,果非虛傳。

楚零暗吃一驚,不由問道:“莫非已有兩人遭了你的毒手麼?”

五毒帝君用手遙遙一指,笑道:“難道你們是瞎子麼?”

楚零、呂無雙同時大吃一驚,順著五毒帝君所指之處看去,果見一株巨樹頂巔之上,吊著一男一女,恍如業已死去。

兩人驚愕的不僅是那一男一女落入五毒帝君掌下,更驚愕於何以不待五毒帝君指示,競未能發覺!更使楚零驚愕的是,他認出那吊在樹巔的一男一女,竟是冷麵神梟辛安的一女一子辛珍娘與辛金朗!

珍娘、金朗當年為逃避蕭珂的追殺,曾匿居呂梁山白秀山處;後為蕭福追蹤尋到,白秀山又使弟子商五洲護送離去。

後雲蒙禪師同情他姊弟的遭遇,為他們安置在一位世外奇人之處學藝,此後一直未獲信息。他們何時來到此處,又於何時被五毒帝君擒獲,則是令人納悶之事。

五毒帝君見楚零與呂無雙俱皆呆愣無語,更是得意的仰天哈哈大笑,良久良久,方始收笑道:“你們不必再存僥倖之心,就算大羅金仙也逃不出老夫這‘五毒魔影陣’去。如果你們乖上一點,倒可以讓你們死得稍微痛快一點!”

呂無雙心頭暗凜,不由脫口說道:“如果我們不是夫妻呢?”

五毒帝君並無意外之感,哈哈一笑道:“老夫有辦法使你們變成夫妻!”

呂無雙後退一步,不由睨了楚零一眼。她臉上掠過一陣極是怪異的表情,似是喜怒哀樂、興奮緊張兼而有之,星眸中也流露出一片炯炯的光華。楚零憂憤交進,仍然一面注意眼前情勢,一面苦思脫險之計,對呂無雙那奇異的表情竟似未曾發覺。

五毒帝君又道:“若按你們這種傲慢不遜的態度,老夫就應把你們活生生的帶返‘五毒洞’,使你們遭受‘百蟲噬體’酷刑;然後再用你們的氣血煉製丹藥,不過……”

他聲音一沉,威風凜凜的接下去道:“如果你們不要老夫多費手腳,老夫可以今天就讓你們痛痛快快而死,免受那一百天的活罪!”

楚零對五毒帝君的恐嚇之言並無多大反應,似是皺眉苦思一件極是重要之事。呂無雙目光閃閃爍爍,頻頻睨注著楚零,也顯得心事重重。一時之間兩人彷彿忘記了是置身危境,正處於生死毫髮之間。

五毒帝君似也被兩人的漠然神態弄得有些不解,當下把紅色披風往後一甩,逼近一步又道:“你們可知道‘百蟲噬體’是種什麼酷刑麼?”

呂無雙目光仍然斜睨在楚零臉上,看也不看五毒帝君一眼,聞言神思不屬的淡然答道:“誰管你什麼酷刑,有什麼了不起的。”

五毒帝君陰陰笑道:“把你們剝得全身赤裸,綁在一座鐵架之上;老夫以咒語驅使一百種蛇蠍一類的毒蟲,把全身肌肉慢慢咬去;要整整一百天才能噬及內臟,使受刑之人慢慢死去!不過,老夫並不輕用此刑;除非你們仍圖抗拒……”

呂無雙恍如夢醒,聽得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厲聲暴喝道:“你在胡說些什麼?”緊跟著猛然提聚起內腑真力就欲向五毒帝君作孤注一擲的生死之搏!

正當她就欲出手之際,耳際間忽聽楚零輕輕喊道:“呂姑娘!”

呂無雙連忙收勢轉身,問道:“什麼事?”

楚零目光炯炯,似是含意極深的掠了她一眼,卻轉向五毒帝君道:“在下自忖功力不敵,也許今天真要栽在尊駕手中。

楚某生無所歡,死無所懼;既不敵被擒,熬藥煉丹,悉聽尊便。不過……”他目光轉向呂無雙道:“在被擒之前,可否先容在下與呂姑娘計議一下身後之事?”

五毒帝君呆了一呆,應道:“當然可以,老夫答應你們就是!”

楚零冷冷一笑道:“如此請尊駕退後一丈!”

五毒帝君略一猶豫,果然一步步向後退去,不一時就退至圍困在四周的那些人之間;但一雙閃射著綠磷光芒的兇睛,卻仍然緊緊盯視著呂無雙、楚零兩人。

楚零輕輕又道:“姑娘過來一下好麼?”呂無雙不解楚零何以要這樣,但卻因楚零對她的呼喚略有驚喜之色,當下毫不猶疑的向楚零走了過來。

楚零微喟一聲,道:“姑娘可知道目前咱們果真已成了他人釜中之魚麼?”

呂無雙點點頭道:“知道。”

楚零又道:“姑娘不怕麼?”

呂無雙柳眉一揚道:“大不了一死而已,有什麼值得怕的!”

楚零不由一愣,想不到呂無雙果真是個頗有丈夫氣概的巾幗英雄,一時倒不由對她生了一些憐恤之心。但他搖搖頭道:“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在一個邊荒魔君手裡,實在太不值得……”他似乎勾起了滿腹心酸,無限感慨的又道:“以姑娘來說,令尊臥病在床;人子孝道未盡;以姑娘這種年齡,死了實在是件人間憾事……”

呂無雙不由插口接道:“以你這樣年輕英俊的人物,死了更是可惜。要不是為了救你,我也不會……”忽然她面頰一紅,連忙煞住話鋒,扭開頭去。

楚零苦笑一聲,又道:“以在下來說。肩頭重任更多。雖不懼死,但卻死非其時,難免抱無窮之恨,無法瞑目!”

楚零唯恐兩人談活被五毒帝君聽去,是故俯在呂無雙耳邊低低而語。使兩人距離大為挨近,宛如情人喁喁私語。一時兩人幾乎呼吸相通,鼻息相連。

呂無雙自在龍虎山莊對楚零發生好感之後。感情一躍千里,對楚零已經有同生共死之意。此刻雖在危境之中,但由於她第一次與楚零這樣接近。使她情緒不由大為激動,一時陶然如醉。她深情款款的凝注著楚零問道:“依你說該怎樣呢?”

楚零決然說道:“死中求生!”

呂無雙似乎仍在沉醉之中,對於死中求生之說不知應該如何求法。是故盯著楚零茫然無語。楚零微微笑道:“五毒帝君心狠手辣,但對咱們卻一再恐嚇,並不立即下手,姑娘可知道是為什麼嗎?”

呂無雙側著頭想了一會,道:“他自恃‘五毒魔影陣’天下無敵,根本不怕咱們逃走。”

楚零搖搖頭道:“並不盡然。”

呂無雙又忖思了一會,忽然重重的拍了一下膝蓋,道:“他對咱們的功力,仍然有所顧忌,怕是內力相搏之下,損傷了他那以百毒凝練的‘毒煞真力’!”

楚零點頭笑道:“姑娘果是極端聰明之人,在下方才曾連接過他三掌,雖然看來非其敵手,但如一旦以內力真元相搏,在下雖將不敵而死,但他卻不見得就能安然無恙。以姑娘的‘焱毒幽昊’神功來說,方才姑娘連續出招,他卻始終未敢硬接一掌;以在下忖之,他企圖煉長生不死之藥,不敢損及絲毫真元之氣!”

呂無雙若有所悟的笑道:“你的意思是說,咱們以真元之力與之相搏……”

楚零點點頭道:“即使不能將之擊傷。亦可迫他退出陣外,我們則乘隙可以逃出樊籠。”

呂無雙向四外掃了一眼,皺皺眉頭道:“你不知道五毒魔影陣的厲害,那些毒煙能蝕骨化血;稍微吸入一點,也能使人五臟潰爛而死……”

楚零打斷她的話道:“姑娘用毒亦有專長,自忖能否闖得出去?”

呂無雙仍然皺著眉頭道:“這也難說,五毒洞之毒另有與眾不同之處。”

楚零微微笑道:“這個在下也曾有耳聞,不過姑娘的‘焱毒幽昊’神功除了以五毒之氣為基礎外,還靠什麼?”

呂無雙道:“要靠體內的三昧真火!”

楚零一笑道:“在下的‘異離神功’同樣以少陽真火為基,二火相生相成,則可匯為一道無敵的烈火,溶鋼化鐵,無所不摧……”他極是自信的凝視著呂無雙緩緩說道:“任他是何種絕毒之物,也將化為一股輕煙!”

呂無雙興奮的往他身邊一靠,道:“這樣說,咱們根本就用不著怕他嘛!”

楚零笑道:“在下何曾說過怕字……”他迅速掃視四周一眼,一推呂無雙道:“老魔頭仍在五毒陣邊,機不可失;我們立刻分由左右同時發動,務必要一擊成功!”說畢,就欲挺身而起。

呂無雙忽然一把拉住楚零衣襟,顫聲說道:“慢點!”楚零依言又在她身側坐了下來。

呂無雙悽然一笑道:“方才你說的那辦法,我覺得有點不妥。”楚零劍眉微蹙不語。呂無雙又道:“五毒帝君的毒煞內力太過霸道,而且他有必欲將咱們置於死地之心。如果他不在乎損傷內力,和咱們出手相搏的話,也許我們仍然逃不出去!”

楚零以堅定的目光凝視著她,沉聲說道:“任何事都不能說有絕對成功的把握,不過咱們要有信心!”

呂無雙點點頭道:“往壞處想,咱們如果闖不出去,就只有死路一條。”楚零頷首不語。

呂無雙又悽然一笑道:“頃刻之間,就要決定咱們是生或者是死,如果不幸死了,就……”

楚零問道:“你怕麼?”

呂無雙道:“怕是不怕,不過,我忽然覺得咱們死得有點可惜……”她雙目閃爍著異樣的光華,一瞬不瞬的盯注著楚零,但卻把未完的話又咽了回去。

楚零微籲一聲,他的心事比呂無雙更多,他的責任也比她更大。但江湖間處處荊棘步步陷阱,任何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也會有不幸失足之時。一旦大難臨頭,不論你願不願死,都是毫無辦法之事。他一時心亂如麻,同樣的凝注著呂無雙默然不語。

呂無雙遲疑了一會兒,困難的說道:“現在咱們也許就要死了,我能求你一件事嗎?”

楚零奇怪的望著她,問道:“你說吧!”

呂無雙忽然淚盈眉睫,往楚零懷中一撲,喃喃的說道:“摟住我!摟住我……”

楚零不由愕然半晌,一時大為作難,不知所措。呂無雙卻已像一條蛇一般,雙臂瘋狂的把楚零緊緊纏住。

楚零暗暗道:她之所以涉身險地,完全是為了想救援自己。設若果真死於五毒帝君之手,倒確是因自己而死!一時憐惜之心油然而生,在生死關頭,一切世俗禮法都已置之度外,她的純真、痴情使他無法拒絕,他不能在這時候再傷害她的心。他遲疑了一會,終於依言也將她摟入懷內。

呂無雙星眸半閉,緩緩仰起頭來,輕輕問道:“你果真已經有了一妻二妾了麼?”

楚零一楞,暗道:她真是痴得可以,在這種生死關頭,問這些事,豈不是多餘的麼?他不置可否的答道:“如果今天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呂無雙激動無比的說道:“有我!至少你能有我!我們死在一處,鬼魂也在一起……”下面她仍說了很多,但卻變成了模糊不清的喃喃囈語。

楚零俯首看她,只見她真像一隻小貓一般,蜷縮在他的懷內,睫毛上掛著淚珠:唇角間卻露出一絲甜甜的笑意,他不覺暗吃一驚,連忙搖搖她的肩頭,輕輕喊道:“呂姑娘,呂姑娘……”

呂無雙星眸微啟,喃喃的道:“讓我們死吧!我倒真願這樣死去……”

楚零大感焦急,如果合兩人之力,也許能死中求生衝出陣外,但如果她意志崩潰,無意求生,則脫困的機會就少之又少,他情急生智,急急的在她耳邊說道:“死了的事誰也不能預知,我們活著在一起不更好麼?”

呂無雙精神一振,星眸大睜,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楚零隻想到設法脫困,聞言不由愣了一愣。他已有蕭瑾為妻,另外兩個華家姊妹已經使他大為頭痛,要再加上一個呂無雙,豈不更是無法開交?蕭震東、雲蒙禪師也許會因此有所誤解,把他看成一個不知檢點的浪蕩少年,他將如何分辯,解說?是故他一時呆呆無語。

呂無雙深情款款的盯注著他,又追問道:“你不騙我?”

楚零略一沉忖,終於肯定的點點頭,道:“反正我不會辜負了姑娘就是。”

兩人方在喁喁私語之間,一時倒像忘記了五毒帝君的存在、此刻驀然聽得身側陰陰的一陣長笑,道:“你們的話談完了麼?”

兩人一驚,同時抬頭看去,只見五毒帝君不知何時業已又復來至兩人身側丈餘之處。楚零向呂無雙暗中示意,兩人一面暗中潛運真力,一面緩緩起身,靜待恰當的時機同時出手!

五毒帝君身形斜飄數尺,笑道:“憑你們的那點詭謀狡計,妄想能騙得過老夫麼?”說畢,又爆出一串驚天動地的大笑,聲如雷鳴,震得林木簌簌,黃葉亂飛,令人心凜神驚!

大笑聲中,五毒帝君雙掌並出,只見掌心如墨,兩股黑霧疾射而出,有如煙囪中的濃煙,滾滾不絕。同時,如木偶傀儡般圍在四周的十餘個幽靈般的人物,也發出一聲梟啼鬼泣的喊叫;雙臂揮舞隨之加速,濃霧滾滾,由四周向內撲來。

呂無雙大驚失色,急急向楚零喝道:“閉住周身脈穴,小心毒霧……”緊接著是一陣喘息咳嗽之聲,像是在她說話之間,那滾滾黑霧已然乘隙衝進了她的喉嚨。

這變化來得太快,快得使楚零毫未抵抗就被洶湧翻滾的濃霧團團困了起來,眼前變成了一片漆黑。他知道這濃霧的厲害,不但閉住了周身穴道,連呼吸也不敢吸入肺部,僅賴提起的一股真元之氣維持著體內氣血周流。

那霧黑得出奇,伸手不見五指;雖然他有暗中視物之能,雖然他有“尋幽探秘”的絕技,但在這毒霧圍襲之下,一切卻都失去了作用。那如虎嘯獅吼般的大笑之聲復起,顯然五毒帝君正以得意無比的心得,欣賞著兩人的生死掙扎。

一隻顫抖的手忽然伸了過來,楚零一驚,但立即發覺那是呂無雙的手;一陣悲愴,他不由把那隻手握得緊緊的。但他的神志依然清醒無比,在這生死一髮之間,他必須孤注一擲,做最後的一次掙扎。他大喝一聲:“衝!”立即一拉呂無雙,兩人身形同時斜衝而起!

在躍起的同時,楚零的異離神功與呂無雙的焱毒幽昊神功,俱各全力發出,身前數丈方圓俱在功力範圍之內。而且這次兩人已各將真元內力逼出,這武林中兩大奇門功力聯袂而發,又自有一迥然不同的驚人之處!

只見一片耀目光芒騰空而起,像一條丈餘長的虹霞沖天而起;在漆黑的毒霧包圍之中,一時蔚為奇觀。但那片光芒一閃即逝,像夜空的流星,轉眼已無所見。楚零、呂無雙兩人並未衝出“五毒魔影陣”;當身形躍起不足一丈之時,迎面遇到了一股猝擊的大力。那股力道奇強絕猛,宛如一片山峰壓將下來一般,硬將兩人聯袂而發的功力擊散,使兩人同時跌入了陣中。耳際間,但聞五毒帝君哈哈大笑道:“你們能逃得了麼?老夫出道以來,從來沒有人逃出過我的掌下,你們還是死了這條妄想之心吧!”

呂無雙亦是用毒見長,焱毒幽昊神功本以五毒之氣為基礎,雖然五毒帝君的百毒更有精深獨到之處,但她畢竟尚能抵擋一時,而楚零則已不濟。在楚零初遇五毒帝君,連接他三掌之時,已被五毒帝君的“毒煞真力”所傷,絲絲毒氣,在陣內激盪不已。經過一番提聚內力,又復遇到五毒帝君的猝擊;加上那有如海濤起伏的滾滾毒氣,內外夾攻,再也支持不住。一時頭暈目眩,心頭作嘔,腦海間逐漸模糊,終於有氣無力的嘶喊了一聲,頹然栽倒在地。

呂無雙這時與他仍然兩手相攜,見狀大為悲恚,強提一口真氣,俯身抱起楚零,又復全力向外衝去。但同樣的一股大力橫卷而來,而且力道充滿腥風臭氣,中人慾嘔,使她與楚零兩人同時再度摔倒在地。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4:05:12


第三十八章 大羅禪功

不知過了多久,楚零終於緩緩醒來。他微微睜開眼,旋即記起了適才所發生的一切。

此時已當太陽落山之際.黯淡的夕陽,斜抹在樹巔之上,灑出片片金色光芒,但卻益發顯得黯然、淒涼!濃黑的毒霧似乎已經消散,視力所及,一切清晰可見。呂無雙斜臥在他的一側,雙臂依然緊緊摟在他的腰間。他驀然一驚,困難的側轉頭向她看去,只見雙目緊閉,面色蒼白,眉宇間隱現青黑之氣;但卻鼻息均勻,顯然仍在活著,並未死去。他試著運息了一下,全身脈穴刺痛如裂,而且胸腹間一股腥臭之氣洶湧奔騰,使他幾乎再度暈去。他暗暗嘆息道:這次算是完了!

楚零全身像有千斤之重連手臂幾乎都無法抬起。好像全身的力量都已用出,方才勉強抬起右手,碰了碰躺在一起的呂無雙,嘶啞無力的喊道:“呂姑娘,呂姑娘!”

呂無雙眼睛眨動了一下,定定的看了楚零半晌,斷斷續續的問道:“我們是在陰間了麼?”

楚零喘息了一下道:“還沒有,但……也快了!”

呂無雙惶恐的思忖了一下,望望林間的夕陽,道:“我們還活著?”

楚零方欲回答,忽聽五毒帝君大笑道:“活不久了!”聲如霹靂暴響;兩人此時功力盡失,衰弱已極,被那聲音震得頭痛欲裂,幾乎再度暈去。

楚零勉強轉頭看去,只見五毒帝君昂然坐於一旁的一塊巨石之上,“五毒魔影陣”已收,那十餘個半人半鬼的東西,又分成兩列,分立在五毒帝君身側;被呂無雙現身時所傷的三人則俱趺坐一側,運功療傷。楚零自忖已無生望,慘然望了呂無雙一眼,瞑目不語。

五毒帝君滿面陰笑,道:“老夫對你們特別寬容,免去身受‘百蟲噬體’之刑。現在先點你們的腦戶穴,使你們失去知覺,免去痛苦。”說畢,大步向兩入面前走來。

楚零、呂無雙兩人形同廢人,毫無抗拒之能,只好互望一眼,雙目閉合,靜等死神光臨。

五毒帝君眨眼間已至兩人身側,雙掌十指並列,在哈哈長笑聲中,逕向楚零、呂無雙腦戶穴點來。呂無雙拼力喊道:“零……零……”同時盡最大的力量,與楚零擁在一起。

但五毒帝君的掌指並未點下。並不是他心存慈悲,或是忽生側隱之心,而是當他甫將點及兩人頭部之時,怪事忽出,兩絲銀芒像髮絲一般,以閃電之勢向他左右手臂分別擊來!

五毒帝君大驚失色!他以自己的高深武功與擅長用毒深深自負。這片黑松林內,他早已勘察清楚,即使有人闖入,以他的聽覺視力,絕不會毫無所覺。但此際既未聞聲,也未見人,為何竟有暗器射來?而且那暗器並非江湖尋常之物,銀光閃爍,細如髮絲,也根本無法看出究竟是件什麼東西?

他是久經大敵之人,當下雙腕一翻,就欲以食中二指,夾下那暗中射來的怪異暗器。不料這事卻又大出於他的料想之外。那暗器射來之勢本已極快,當要擊中他手臂之時,卻速度驟增,更加快了幾倍;以致不待五毒帝君手腕翻轉,兩縷絲芒已然射透肌膚,射中他的左右掌心。

五毒帝君“哇”的一聲怪叫,身形鶻起,在松林之間往復穿行,施展開“尋幽探秘”神技,搜索那發暗器之人,同時受傷的雙掌一揮,十餘個如人似鬼、幽靈般的東西,又復布起“五毒魔影陣”,將楚零、呂無雙再度圍困起來。

楚零、呂無雙神志已較清醒,兩人自忖必死無疑;對這忽發的奇事雖未目睹,卻已聽出聲音有異。兩人同時睜開眼來,同樣的茫然不解;但楚零卻意識到事情可能已有轉機,求生之念油然而生。他輕輕向呂無雙試探的問道:“姑娘可知道這毒氣侵入人體之後能支持多久麼?”

呂無雙思忖了一下,答道:“如是毫無武功之人,不出一個時辰;武功高強之人,則可支持二至三個時辰。像我自幼受過百毒浸染的,可以支持一天一夜。”

楚零心中略為寬慰,忽然發覺身側土地上滴落了幾滴鮮血。他又思索了一下方才的情形,很顯然的是五毒帝君下手加害兩人之時,猝然遇到了暗中匿伏之人出手襲擊!而且可以想見施襲之人的手段高強,否則以五毒帝君的高超功力,絕不會一擊之下立即負傷。雖然他無法判斷出誰可能是暗中出手之人,但不管是敵是友,自己與呂無雙垂死之中已經有了生望。他閉起雙目,不管四周究竟發生了何等驚人之事;強忍住痛苦,提聚丹田中僅餘的一口元氣,緩緩運息。

五毒帝君揮手下令,仍以“五毒魔影陣”困住已經中毒的楚零、呂無雙,他自己則穿巡松林之內;眨眼之間搜索殆遍,卻依然找不出暗中以暗器施襲,使他竟無法躲閃之人。他恨得滿口亂叫,牙齒互咬,格格有聲;但卻有如一頭荒山之中的猛虎,找不到發洩的對象。

他停下腳步,仔細看了一下被射的兩隻手掌,只見暗器果是兩支細如髮絲的銀針,長約兩寸,已將整個手掌透穿。他忖思一下,扭轉身軀,雙肩一晃,迅如流矢,又復向“五毒魔影陣”奔去。

原來他已計算清楚,來人既不現身,大可不必理他;目前急切之事,是攜走已經獵獲的這煉製不死之藥的一對姊弟、一對夫妻。眨眼間,他又奔回陣中。楚零、呂無雙依然雙雙臥在就地;那辛珍娘、辛金郎一對姊弟,也仍然吊在樹巔,附近仍然沒有發覺有何異樣。

其實在左側五丈餘遠的另一棵巨樹之上,卻果真匿伏著三條人影。那三人不知用的是什麼功力,竟使早將林中搜索殆遍的五毒帝君未發覺。

原來這三人正是黑和尚雲棲、仇君菁與蕭瑾。早在楚零、呂無雙尚未被困之時,三人即已來至林中。但這事卻也並非黑和尚所料及,黑和尚原是為救援辛家姊弟而來,卻不料又遇上了呂無雙與楚零雙雙落於五毒帝君手中。

要知黑和尚是一位世外奇僧,功力修為不在雲蒙禪師之下;但他素性放蕩不羈,看來似瘋似傻,但卻是一位佯狂救世的苦海慈僧。黑和尚也有他的古怪之處,他所要管的事,非管不可;不願管的事,無論怎樣激他、求他,也是毫無用處,而且他一向如行雲流水,飄忽無定,即使是雲蒙禪師,也從不知他究竟去了哪裡?與做了些什麼?

此次黑和尚現身黃官渡,而且竟停留不去,並由三官廟中帶走了仇君菁、蕭瑾,又興致勃勃的來至黑松林拯救辛氏姊弟;不知是他對目前之事發生了興趣,還是他本是一個行俠仗義的僧人?他曾兩次鼓勵楚零去爭取武林盟主之位這與他視名利有如過眼煙雲的本性大相逕庭。不知他何以要鼓勵一個後輩去做這爭名奪位之事?

同樣的,他對五毒帝君並未輕視,越是武功高強之人,行事越是謹慎小心。因為武功是永無止境的,任何一位登峰造極的武林高人,也不敢自誇天下再無其敵。陰溝裡翻船的例子很多,一時疏失,都會造成終生遺恨。所以黑和尚並未準備與五毒帝君做正面衝突,原本欲暗中救下辛氏姊弟即行離去,但不意楚零、呂無雙先後落入五毒帝君之手,

黑和尚施出“大羅禪功”。與蕭瑾、仇君菁匿伏樹巔之上,周身數尺之內俱為“大羅禪功”所掩;三人仍可隨意談笑但已非外人所能見聞。

蕭瑾尚是初次見到黑和尚,雖知是雲蒙禪師的師弟,但他那副髒樣,卻實在使她覺得彆扭萬分。是以她雖不得不與楚零分手,與黑和尚相偕而行,心中卻悶悶的不大舒服,任憑仇君菁對她如何引逗,也始終提不起神來。

她曾幾次想以保護大哥蕭瑾為由,與黑和尚分道而走,但卻幾次都沒說出口來。及見楚零與呂無雙先後被困入“五毒魔影陣”中,不禁大為焦急。她頻頻目注黑和尚,希望他出手相救,但黑和尚卻故作未見,不理不睬。後來見楚零與呂無雙危難之中反而喁喁私談,狀至親暱,最後竟互抱互擁,偎依一處,不由又氣又悲,又憂又急。一時酸甜苦辣,說不出心中究竟是什麼滋味,當下轉過頭去,賭氣不看。

仇君菁一推黑和尚,道:“老禪師,你快想法救救人家吧!要不然不把蕭妹妹急死,也要氣死了!”

黑和尚齜牙一笑,道:“等一會再說吧!”

仇君菁故意問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呀?”

黑和尚不答仇君菁之言,卻轉向蕭瑾道:“這娃兒倒是挺風流的,死到臨頭,還在調戲人家小娘們兒!”蕭瑾羞得兩頰通紅,把頭也俯得更低,一言不發。

黑和尚顧自又道:“我和尚原認為他是個正人君子,現在看他這麼不成材,我和尚也懶得管了,隨他去吧!”蕭瑾大為焦急,她不知道說的是真是假;雖然她對楚零與呂無雙的親暱情形大為不滿,但此時此地卻以先救他的性命為要緊。

仇君菁鼻頭一皺,半真半假的說道:“那麼咱們走吧!”

黑和尚眼角微瞅了蕭瑾一眼,道:“走!”說畢,果真作勢欲去。蕭瑾不由急煞,目光帶著祈求的神色凝注著仇君菁,希望她能瞭解自己的意思,求黑和尚救下楚零。

仇君菁故作未見,似是根本就沒注意到蕭瑾求助的目光,兩條小辮子一甩,緊跟著黑和尚立起身來,一拉蕭瑾道:“蕭姊姊,走呀!”蕭瑾斜坐在樹幹上動也不動。

仇君菁故意氣憤的道:“都只怪蕭老將軍和雲蒙老禪師看錯了人……”用手遙向楚零一指,又道:“像這種負心無義之人,還再理他幹嘛……”

黑和尚抓耳搔腮的接道:“對呀!我早就說過雲蒙大和尚眼睛不管用,這次保管他沒有話說了吧!走,咱們現在就去找他算帳!”

蕭瑾見兩人一唱一和,煞有介事,心頭不由一陣悲慘,忍不住兩行淚珠滾滾而下。當下堅決無比的說道:“不管怎樣,我們終究是結髮夫妻,即使他有心負我,我也不能負他。老禪師和仇妹妹要走儘管請便,我……”她忽然仰起頭來,星眸一掠黑和尚和仇君菁,悽然但卻勇敢地一笑;用衣襟揩揩淚痕,顫聲說道:“我不能走,我不能在他危難之時棄他而去。

無論他做出什麼事來,今天我也要和他死在一起!”神情語調,悲壯已極。說畢縱身一躍,就欲向“五毒魔影陣”中跳去;但她卻不知黑和尚的“大羅禪功”有如一面無形的大網,周身數尺之外有如銅牆鐵壁。是以她身形甫行躍起,就被彈了回來,仍然跌落於松樹巔枝柯之上。耳際間但聞黑和尚呵呵大笑之聲。

仇君菁連忙扯下胸前紗布,遞到蕭瑾手上,道:“蕭姊姊,我們是說著玩的,你怎麼認起真來了!”

黑和尚也齜牙笑道:“要是我和尚,就不會這麼死心眼兒!”

蕭瑾一時羞得抬不起頭來,只恨恨的白了仇君菁一眼,低低的罵了一聲:“丫頭片子!”就不再開口。但同時她也得到了不少安慰,心中大定。黑和尚既然在此際還有心情開她的玩笑,則必定有把握救出楚零。

此際正當楚零、呂無雙藉勢欲逃之際。五毒帝君已將陣勢發動。一時毒霧如煙,瀰漫無際,已無法再看到楚零的影子。但黑和尚依然嘻皮笑臉的不言不動。直到楚零、呂無雙兩人清醒之後,五毒帝君又復欲向兩人出手之際,黑和尚方才問仇君菁擠眼示意。當五毒帝君雙掌將要點至兩人腦戶穴時,兩隻小手一揚,同時發出一對松葉針,將五毒帝君擊傷。

五毒帝君在松林中搜索一遍,毫無所獲,又復奔回“五毒魔影陣”中。他訝然的再回顧一週,稍微猶豫了一下,又向楚零、呂無雙走去。但他餘悸猶在,故而當逼向楚零之時,已經運起“五毒陰功”,使周身俱入功力護衛之下。

原來五毒帝君的毒煞內力已至收發隨心的地步,“五毒陰功”幾乎可與佛家的“般若禪功”相比,施展開來有如鐵甲護身一般。

黑和尚又向仇君菁一擠眼道:“小妞兒,放針!”仇君菁依言抖手一揮,又是兩枚銀針疾射而去。

兩絲銀芒像上次一樣以疾如閃電之勢逕向五毒帝君雙肩射到。五毒帝君自忖有五毒陰功護身,即使方才施襲之人再以同樣伎倆暗算,憑那種細如髮絲的小玩藝,也必會被護身氣功彈飛無疑。是故他雖已聽到有破空之聲襲來,但卻頭也不回,依然大步向楚零走去;雙掌五指箕張,有如猛虎掠食一般。

殊料這一來又大出了他的意外。原來仇君菁所施放的松針葉,是太白仙姥的獨門暗器;不但暗器本身是武林中罕有之物,而且系以太極罡力發射,專破各種奇門護身功力,剛好又是五毒陰功的剋星。

當那兩縷銀芒穿入五毒帝君的護身魔功時,忽然發出兩絲火光,緊跟著冒起兩縷淡淡青煙;五毒帝君又是一聲怪叫,身形同時猛然跳起兩丈餘高。原來那兩枚銀針竟透穿五毒陰功而過,釘入他的肩頭之上。雖然五毒陰功畢竟抵擋了一下,匣銀針威力減弱,但仍然插入了兩寸多深;使他又痛又怒,又羞又氣!他一連退後五步,運用毒煞內力,將釘入的銀針迫出,狠狠的在手指間運功捏成數段,長嘯一聲,大喝道:“究竟是那路高人戲弄老夫,何不現身一見!”

黑和尚齜牙咧嘴,放聲哈哈大笑!但他的“大羅禪功”神奇莫測,可消音遁形。五毒帝君放目四顧一週,見無人應聲,益發氣得暴跳如雷,更放聲喝道:“如果再不現身相見……”

耳際忽聽有人尖聲叱道:“老妖怪!你想罵人?”是以“千里揚聲”之法傳話,雖已聽到話聲,但卻仍無法看到來人。

五毒帝君應聲罵道:“藏頭縮尾的……”

他一句話尚未喊完,忽聽暗中之人喝道:“喲!真敢罵人,招打!”五毒帝君驟感左右面頰像同時被人摑了兩掌一般,一時既驚且怒,他一連三個旋身,也未看到半條人影。原來打到自己面頰上的竟是兩片樹葉!

五毒帝君是經多見廣之人,心知目前遇上了扎手的人物。

來人不僅有飛葉傷人之能,而且有匿跡遁形之功。雖然無法察覺來人究竟匿身何處,但卻必已進入林中無疑,而且顯然此人是自己的對頭無疑。

五毒帝君自出道以來,一向縱心所欲,幾曾受過這等凌辱?但他是識時見機之人,驕橫之氣已經煞去不少。他自己心中有數,此人也許功力高過自己;但自己的五毒陰功、毒煞真力以及五毒魔影陣,可說舉世難尋對手,所以來人不敢現身相見。

他暗暗打算,如欲降伏來人,必須先設法將他迫出,再憑功力一決高下;或以自己的用毒專長,使之死於己手!但顯然來人極端狡猾,如此暗中戲弄偷襲,使自己防不勝防,欲戰不能;一時激怒得怪嘯連聲,但卻又無可奈何!他怪叫怪跳的鬧了半天,又復步步為營,三度向楚零走去。未及走至面前,又是兩縷銀芒疾射而來!

五毒帝君雙肩雙掌痛楚未消,已經曉得厲害,再不敢稍有疏失,連忙旋風般車轉身子躲了開去。他的兇性已被激發,此時立意將楚零、呂無雙斃於掌指之下;雖然兩縷銀芒將他迫開,但卻並未因而停止攻擊。一連又是三次展開輕巧歹毒身法,企圖避開銀芒攻擊而將兩人殺死。

但任他如何快速矯捷,那絲絲銀芒在他將迫近出手之時,及時疾射而至;既準又快的手法使他毫無出手餘地,而且又有幾次差點再度被那銀芒擊中!他一面設法搶攻,一面設法探查那銀芒射來之處;但那銀芒宛如自四面八方而來,竟無法判斷出那匿伏之人究在何方?時間一久,五毒帝君嗒然停下身來,呆呆發怔。他幾乎懷疑自己今天是遇到了鬼,這簡直是不可思議之事!

楚零、呂無雙兩人雖中毒頗深,但楚零異離神功已有六七成火候,與一般武林高手迥異不同;雖形同久病垂危之人,但神志依然極是清醒。呂無雙自幼即學用毒,體內抗毒之力大增,較之楚零尤強幾分;是故目前發生的意外之事,兩人俱皆知道得清清楚楚。

五毒帝君幾次猛撲不逞,只好呆在丈餘之外,瞪著楚零、呂無雙兩人,默默忖思剋制暗中施襲之人的計策。但他一時卻委實無計可施。雖然他們已被困在“五毒魔影陣”中,而且已被五毒傷及內腑,但卻無法將之擄走,實是大傷腦筋之事。這情形宛如一隻猛虎在看守著已被咬傷的兩隻小羊,卻又沒有辦法使之入口果腹一般。

楚零暗中藉丹田中的浮動之氣試行運息結果,但覺脈穴

刺痛如裂,五臟翻騰不已;陣陣噁心與頭暈目眩,使他不得不嗒然而止。他無限悲哀的想,即使那暗中相救之人能將自己救走,但既已中了五毒帝君的奇毒,仍然將是死路一條!方在悲傷之間,忽聽有人以“傳音入密”喝道:“娃兒,張口!”

楚零心中大為驚喜,他聽出那正是師叔黑和尚的聲音。毫無疑問的,那暗中相助之人定是他了!他勉力舉目四顧,但林木森森,枝柯茂密,哪裡能看得到他的半點影子!耳際間又聽得黑和尚喝道:“聾了嗎?張口!”楚零訝異不解的果真依言把嘴張了開來。但見紅光一閃,一顆赤紅的藥丸疾快的落入口中,未待吞嚥,已然順著喉嚨滑了下去!

黑和尚又以“傳音入密”笑道:“娃兒!到底是年輕人風流,生死關頭還要調戲小娘兒們!”

楚零啼笑皆非,但又無法辯白反駁,只好閉目不語。

黑和尚又笑道:“那藥丸雖是解毒聖品,但能否救你不死,卻在未知之數,這就要看你自己的天命了!不過,無論那藥靈不靈,卻是有價錢的。十罈陳年老酒,三天之內要如數給我送來,少不得的!”

那藥丸下肚之後,楚零果覺一股熱浪由丹田緩緩向上升來,他忽然記起身側的呂無雙,不由轉頭向她看去!呂無雙似乎已有所覺,雖然她聽不到黑和尚“傳音入密”之言,但卻以詢問的目光看著楚零。楚零方欲開口,忽聽黑和尚又道:“怎麼?娃兒,你捨不得她死麼?”

楚零無法答話,但心頭既感焦慮,又覺安慰。方在無可奈何之間,忽見呂無雙突然訝異的轉頭四顧起來;但緊接著也把櫻唇張了開來,一顆紅色藥丸同樣的落入她的口中。

楚零吁了一口長氣放下心來,連忙向呂無雙說道:“我師叔的藥丸必是解毒聖藥,目前咱們還是趕緊運功調息,必須先將功力恢復,才能脫險!”

呂無雙默默含情地睨了他一眼,但卻並未開口說話,兩人立即閉起雙目,開始運息起來!

在樹巔上的蕭瑾默然的注視著這些事態的進行,一直沒有開口。雖然她已芳心大慰,但卻不免仍然有些著急;口頭不便明說,但暗中卻在責怪黑和尚何不幹乾脆脆的把五毒帝君打跑,救出楚零。黑和尚自將藥丸投入兩人口中之後,一時也無話說,但卻仍然抓耳搔腮的似在思索事情。

仇君菁往黑和尚身旁一靠,道:“老禪師!這樣總不是個辦法呀!還是您出手硬幹一下,把人家救了走吧……”她微笑著瞟了蕭瑾一眼,又道:“而且,我的松葉針也快沒了,要是這個老妖怪再度出手,隨便你怎麼擠眼睛,也不行了!”

黑和尚眼珠一轉,道:“算來算去,我和尚不但無功,反而有過。你們不但不感激我,大概心裡還在罵我,罵我不肯出力……”蕭瑾本來正在凝神注目的聽他說話,聞言大為尷尬,連忙別轉頭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黑和尚竟然一反常態的嘆了口氣,道:“我和尚不是萬能之人,有時候也會有棘手之事……”用手遙遙一指仍在發呆的五毒帝君道:“以此人而論,我和尚也不敢說必定能把他打敗……”

仇君菁鼻頭一皺,道:“聽您這麼說,我們豈不是毫無辦法了麼?”

黑和尚雞爪般的手掌一擺,道:“有辦法,不過咱們得慢慢想。”說完,果真雙眉微鎖,用手支額,似在苦思默索。蕭瑾不由又焦急起來。

忽見黑和尚雙目一睜,兩眼中閃射出兩股精芒,拍掌一笑道:“好了!又有人來了!”

蕭瑾大為緊張,如果有人來,在這鬥牛崗附近,來的怕是冤家對頭居多,很難會有友人到來。她凝神蹙額的傾聽了半晌。卻聽不到絲毫聲息,忍不住向黑和尚問道:“師叔果真聽到有人來了麼?”

黑和尚臉一板,道:“我還能騙你?”

蕭瑾不由又一陣臉紅,但卻有些不服的說道:“我沒聽到一點聲息。”

黑和尚一笑道:“你能聽多遠?”

蕭瑾道:“一里之內有人行走,不論腳步輕重,我都能聽到。”

黑和尚拍拍胸脯道:“我能聽十里!”

蕭瑾羞得臉紅紅的瞥了仇君菁一眼,迅速的又低下頭去。

黑和尚轉向仇君菁問道:“你那松葉針還有多少?”

仇君菁無限惋惜地答道:“只能再用三次了!”

黑和尚道:“好好看住那老妖怪,用完了這三次再說!”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4:06:01


第三十九章 火煉九魔

在黑松林之外五里左右的一片草坡之上,果然並肩來了三人。這三人意外的竟是鐵牌涵齡道長、酸丁白秀山和飛駱駝左丘荒。

原來涵齡、白秀山與老蕭福帶著那個半死人冰玄,在柳家集左等右等,看看已將天亮,約會時間已過,心知恐怕是楚零出了事!涵齡、白秀山記起楚零曾說如五鼓不回,煩他二人去臨安白馬寺與雲蒙禪師送信一事,兩人立刻起身就走。

老蕭福雖急欲見老主人一面,但念著走失了的長髮魯達,深恐他在外面出更大禍事,當下帶了冰玄老人繼續去搜尋魯達蹤跡。

涵齡、白秀山兩人足不點地,一口氣奔回臨安城外白馬寺,但云蒙禪師、蕭震東以及太白四女中的華家姊妹等人俱已於當日清晨離去,而且寺中住持僧人也說不出他們是去了哪裡。兩人計議良久,結果又並肩西行,一路探聽眾人消息,結果意外的聽到江湖傳言,楚零成了綠林盟主!

兩人大為錯愕,這是頗難想像之事。楚零一向深為他倆所推重,而且他也不是看重權位之人,何以在這時機要牛上了黑道人物的首領?在路上又聽到了鬥牛崗崆峒、華山約鬥之事,兩人稍加琢磨,認為楚零既幹了綠林頭兒,則今晚極可能也要干預這鬥牛崗之爭!

兩人當下急奔鬥牛崗而來,不意又遇上了飛駱駝左丘荒。

白秀山、涵齡道長與左丘荒原是老相識,涵齡道長一見左丘荒就扯開喉嚨喊道:“好小子,自己放著綠林盟主不幹,為什麼要拉我們的楚賢侄當了強盜頭兒?”

左丘荒神色慌促,正在焦急之間,當下連忙接道:“兩位且慢多說閒話,目前我們盟主已被困黑松林內,生死未卜。兩位來得正巧,正好和在下一同設法馳救。”

兩人同時呆了一呆,涵齡道長旋即笑道:“你別胡說八道,憑楚零,怎可能會被人困住?”

左丘荒搖搖頭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以兩位而論,當年也曾號稱宇內七大高手之一;可是在目前來說,在下不怕兩位著惱,恐怕在武林中連一流高手也有些稱不起了!”

涵齡道長又羞又氣,但他畢竟是通情達理之人,仔細忖思了一下,左丘荒說的倒是實話,反而一時答不上話來。秀才公白秀山眼珠一轉,有些焦急的問道:“困我楚賢侄者,究系何許人耶?”

涵齡憋了一肚子氣,正好發洩一下,兩眼一瞪道:“酸丁,什麼時候你都忘不了發酸,以後別再教我噁心好不好?”

左丘荒並不理會涵齡,連忙向白秀山道:“五毒帝君鍾靈煜!”

此言一出,兩人都大吃一驚。五毒帝君享過大名,果真是他困住了楚零,則著實是一件令人傷透腦筋之事!涵齡道長抓耳搔腮想了半天,忽然一拉白秀山,拔步就走!

白秀山莫名其妙的一頓足,叱道:“老道,你要上哪?”

涵齡急急說道:“對付五毒帝君,你我都不是對手。不但救不了楚賢侄,說不定也要把咱們的老命白白送上……”

左丘荒聞言一怔,冷笑道:“原來道長是怕了……”

涵齡大喝道:“胡說!”他喝罵了一聲,但卻來不及向左丘荒爭辯,又向白秀山急急的嚷道:“酸丁,咱們快走!……”

白秀山莫名其妙,啐道:“你瘋了嗎?”

涵齡道長怒道:“你才瘋了!咱們要爭取時間,趕快去找雲蒙禪師,只有他老人家才能收拾得了五毒帝君鍾靈煜。”說畢又伸手來抓白秀山的衣袖。

白秀山啼笑皆非,只好大聲喝道:“傻老道,你簡直糊塗死了!我問你,你知道雲蒙禪師現在在哪裡?”

涵齡道長仍然理直氣壯的說道:“就因為不知道,所以才要去找呀!”

白秀山恨得牙根發癢,頓足又道:“據左兄所說,楚賢侄現已被困,生死未卜。要等你去把雲蒙禪師找來,恐怕楚賢侄早已屍骨無存矣!”

涵齡道長用力一拍前額,也啼笑皆非的笑道:“果然快把我急瘋了,不過這怎麼辦呢?”他急得團團亂轉,忽然雙拳緊握,憤憤的說道:“只有一個辦法,咱們豁出這條老命,和他拚了!”

白秀山一笑道:“暴虎憑河,匹夫之勇也!”

涵齡怒衝衝的喝道:“你別酸了好不好?現在是什麼時候,你還發酸……”

白秀山依然搖頭晃腦的說道:“臨危不亂,遇事不驚,方是大勇之人。我們要靜心想上一想!”他說著果真皺眉蹙額,似在深思。一會,他忽然若有所得的笑向飛駱駝左丘荒道:“左兄埋伏在鬥牛崗的手下之人約有多少?”

左丘荒道:“一百二十餘人隨時待命行事!”

白秀山滿意的點點頭,又轉涵齡道長道:“五毒帝君最歹毒的是他那一身毒物毒氣,和那‘五毒魔影陣’!老道,我問你,毒氣最怕什麼?”

老道側頭想了一會,道:“怕火!”

白秀山笑道:“好!畢竟你還有一點聰明之處!”接著他又俯在左丘荒耳邊低聲嘀咕了一會。

左丘荒拍手笑道:“盟主早有吩咐,不過可沒想到要做此用途。硝磺枯枝,一應引火之物俱已備齊,立時就可採取行動!”

涵齡接嘴問道:“酸丁,難道你要用火攻?如果把咱們楚賢侄一塊燒死了,該怎樣辦?”

白秀山掃了他一眼,道:“異離神功最不畏火,老道,怎麼這個你都不懂!”

老道又碰了一個釘子,但卻嘟著嘴說不出話來。左丘荒向兩人互望一眼,彼此以目示意,彷彿對此事已做了最後決定。他舉手一揮,附近草叢中立刻冒出一個人頭來,一箇中年勁裝大漢,一躍來至左丘荒面前,躬身聽命。左丘荒向那人耳語了幾句,那人立刻電奔而去。

幾人立身之處距黑松林業已不遠。此時夕陽已落,暮色漸濃,秋風吹拂之中,三人立刻向黑松林前緩緩進發。鬥牛崗四周暗中聚集的綠林人物,已在左丘荒的命令之下,各自攜帶著硝磺枯枝等引火之物,漸漸向黑松林圍來。

白秀山又向左丘荒叮囑道:“五毒帝君功力奇高,千萬不要使他發覺。”

左丘荒連連點首。此時黑松林已在三丈之外,左丘荒首先躍起,雖然他體軀壯碩,但展開輕功身法,卻有如草叢中的一隻狡兔,幾乎難以發覺他的身形所在。

白秀山極有把握的向涵齡道:“半個時辰之內,包管可以見到咱們那楚賢侄!”但他一句話剛剛說完,忽然雙足一頓,大聲呼道:“糟了!糟了!這把火放不得,放不得……”他顧不得向涵齡解釋,當先一躍而起,就向左丘荒追去,同時大聲喊道:“不能放火!不能放火!”

但他畢竟晚了一步,當他喝止放火之前,一百二十多位綠林已在左丘荒指揮之下,將引火之物一起點了起來。風助火勢,一時之間烈焰沖天,黑松林立刻變成了一片火海。

當他追及左丘荒時,熊熊烈火已經沖天而起。他連連頓足道:“這火放不得,放不得!”

左丘荒惶惑不解的問道:“白大俠既要在下放火,為何又……”

白秀山雙手搖著道:“快救!快救!否則楚零非被燒死不可……”

左丘荒見他的焦急樣子,心中不由也有些著忙,立刻又急急傳令救火。但放火容易,救火卻難!第一需要的是水,但在這山崗之下附近卻滴水皆無。而且火勢已經蔓延了開來,整個松林四周“必必剝剝”,越燃越盛;即使有水,也未必能救得下來。一百餘位綠林英雄,個個束手無策,無人能想出救火的辦法。

涵齡道長一聲大喝,身形平飛,追上白秀山,一把扯住他的衣領嚷道:“酸丁,你究竟是在搞什麼鬼?要放火的是你要救火的也是你;你且說說看,為什麼這火又放不得了?”

白秀山一把推開老道,唉聲嘆氣的說道:“老道,你不懂,放火是為了救楚賢侄,救火也是為了救楚賢侄……”

老道白眼珠子一瞪,黃鬍子一甩,氣呼呼的哼了一聲,道:“酸丁,話說得明白點,楚賢侄的異離神功不怕火燒;一把火燒死那個老魔頭,救出楚賢侄來就對了,為什麼你又要救火?”

白秀山嘆口氣道:“我也是疏忽了這一點,才不幸鑄成大錯……”他掃掠了那熊熊的沖天大火一眼,又道:“楚賢侄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涵齡道長這一急非同小可,抓住白秀山就欲拚命,但仍有點不解的怒聲問道:“你且說到底為什麼要救火?”

白秀山任由涵齡扯著衣襟,無限感喟的答道:“異離神功本不怕火,可是,假如楚賢侄不敗於五毒帝君之手,則根本用不著咱們來救;假如楚賢侄不是五毒帝君對手,則必已經為五毒帝君的毒力所傷……”他搖搖頭,又道:“試想楚賢侄如已為毒力所傷,則必然無法再運聚功力,咱們這一把火,豈不是反而殺了他……”

不待白秀山說完,涵齡道長“呼”的就是一拳打來,同時哇呀呀的亂嚷道:“這都是你出的餿主意,要真把楚賢侄燒死了,教我還有什麼臉去見蕭大哥……”

白秀山連忙閃身躲開,道:“老道,你先別發狠,反正現在急也沒用,咱們想辦法……”

涵齡道長苦笑一下,望著烈焰騰空的一片火海道:“等你想出辦法,恐怕楚賢侄連屍骨也要化成灰了!”

左丘荒率領著的一百多人,當大火初起時也曾拚力施救,手忙腳亂的用些木棒亂打亂撥;但這一來火勢反而燃燒得更快,此時只有遙立四周,暗暗著急。

且說在五毒帝君的“五毒魔影陣”中被困的楚零與呂無雙,兩人自吞服了黑和尚投入口中的藥丹之後,丹田之內熱浪忽生,宛如一股湧泉一般滾滾不絕。楚零心知黑和尚既已暗中相救,則定可脫此困危,是故暗暗告知呂無雙安心調息,靜候功力恢復。一時兩人瞑目不動,導引那股丹田熱浪循經走脈,運行不息。

不久,兩人額際間漸漸熱汗蒸騰,胸頭反而有一種清涼之感。楚零首先試著緩緩坐起身來,輕輕攙扶起身側的呂無雙;兩人又對面趺坐,繼續調息。不多時,兩人已經入忘我之境。

不知過了多久,忽覺奇熱蒸人,濃煙刺鼻;接著是五毒帝君暴怒的大吼與那十幾個似人似鬼的東西尖聲嗥叫!同時,沖天的紅光使兩人同時睜開眼來。

楚零訝然四顧,只見松林四周大火已成蔓延之勢,五毒帝君顯然又怒又驚,但一時卻又手足無措的亂叫亂跳。這場火起得過於突然,而且從刺鼻的煙味中,可以嗅出陣陣的硝磺氣味,顯然是有人故意縱火。

他連忙運聚了一下功力,感覺到似乎已經恢復了八成,心中稍覺寬慰。定神向呂無雙看時,只見她也正以惶惑的目光看著四周。楚零急急問道:“姑娘先試一下功力恢復得怎樣?”

呂無雙似羞似怨的看了他一眼,果真依言運息了一下,然後輕輕答道:“已差不多了!”

楚零又道:“姑娘自忖能否穿出這四周的大火?”

呂無雙撇嘴一笑,反問道:“你呢?”

楚零愣了一下,不覺失聲一笑,心知自己問得多餘,當下也淡淡笑道:“那麼咱們此時可以闖出去了!”

五毒帝君自大火起時,即已顯得有些手忙腳亂。初時怪叫怪跳,其後則團團亂轉,宛如一隻熱鍋上的螞蟻;十幾個幽靈一般的怪人更是惶亂無主,“五毒魔影陣”立時崩潰無餘。

大火續向松林內蔓延,已經剩下兩丈左右的距離。五毒帝君醜惡的臉上,紫漲得像茄子一般;雙目圓睜,眼珠像銅鈴一樣,幾乎要奪眶而出。見時機緊迫,猙獰的大喝一聲,逼向楚零道:“老夫若干年的心血,料不到竟毀於你們這兩個娃兒之手……”

他又發出一串淒厲刺耳的怪笑,吼道:“可惜老夫不是易惹善欺之人,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們死在我的手中!”說畢一聲長嘯,並不理會那些幽靈般的怪人,恨恨的一頓雙足,龐大的身形沖天而起,逕由大火之中穿躍而去;旋即聽到一聲牛鳴似的哀號,刺耳驚心,令人不寒而慄。

那四周的大火少說也有三丈餘寬,五毒帝君身形再快,也不可能絕無傷損;何況他的功力純以百毒為基礎,最是畏火不過。依楚零估計,五毒帝君即使未葬身火窟,也必已受重傷。

他那十餘個幽靈般的手下,見五毒帝君竟能獨自脫身而去,又兼被那一聲牛鳴似的哀號所懾,更是慌作一團;最後竟瘋狂般的一齊向火中奔去,欲圖衝出火海逃命。殊不知這一來無非加速死亡,那火海內的熱度已足以溶鋼化鐵,何況是最畏火不過的幾條血肉之軀。只見他們剛剛奔至火海邊沿,就一個個掙扎著倒了下去,立即也做了燃火的油料。那些臨死時發出的悽慘叫喊,尤令人不忍卒聽。

楚零與呂無雙兩人互望一眼,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呂無雙凝注了楚零一會,不由紅著臉低下頭去。她自料必死,如今死中得生;想起方才與楚零所說的那些見不得人的言語,羞赧不已,只恨沒條地縫鑽了下去。

此時大火已逐漸迫近,兩人四周五尺之外已經有火焰撲來。楚零初時認為,師叔黑和尚既然趕來相救,必會現身與自己相見,至少也會對自己做進一步的指示;誰知大火已然迫近眉睫,竟沒了他老人家的半點聲息。

楚零暗忖:師叔本是一位行為奇特的高僧,他要見你時,不見也得見;他不想見你時,任你如何哀求,也是無用。遂向呂無雙催促道:“咱們快些走吧!”呂無雙並未答言,往楚零身邊一靠,右手握住他的左手,紅著臉微微一笑。

楚零將異離神功提至七成左右,輕輕喝聲:“走!”同時雙足微一點地,與呂無雙雙雙沖天而起;有如渡河雙星般一飛二十餘丈,竟由三丈餘寬的火網中疾射而出。

此時松林之內只剩了中央的一股熊熊烈火,偌大的一片松林,大部已然變成了灰燼。在荒山夜風之中,陣陣刺鼻的煙氣,仍在四散瀰漫。呂無雙右手仍然緊握著楚零的左手,掌心中微微滲著汗珠。兩人的情緒都很激動,但一時卻難以分辨出是悲是喜?

楚零緩緩走了幾步,忽然頓足驚呼一聲,道:“糟了!”說著就欲甩脫呂無雙緊握著的左手,重新向中央的火圈中撲去。

呂無雙一驚,但右手卻將他握得更緊,無限焦急問道:“你是怎麼了?什麼事這樣著急?”

楚零望著熊熊的火圈,唉聲嘆氣的說道:“那被五毒帝君吊在樹上的姊弟兩人,必定已被大火給燒死了!我們必須趕快去救!”說著又欲縱身而起,但又被呂無雙拉了回來!

楚零大為焦急,側頭瞪了呂無雙一眼,眸光中含有些許怒意,沉聲問道:“姑娘是不願在下去救他們嗎?”同時暗運內力,欲行甩脫呂無雙牽扯住的左手。

呂無雙幽怨的瞥了他一眼道:“我不是不願意讓你去救人……”她指指那正在燃燒中的一團沖天烈火,接道:“你該看看大火燒成了什麼樣子,那兩個人早就該燒成了兩截木炭,你何必再去冒險找兩個死人!”

楚零凝神看時,果見火圈中已無半絲隙地,裡裡外外均是一團烈火!他更為悲恚不已,暗忖:師叔黑和尚始終未見露面,自己與呂無雙衝出火圈之前,並未見任何人曾突入火網;那麼師叔必是認為自己脫險之時,會順手將辛珍娘與辛金郎兩人救出。為何自己卻如此糊塗,竟把他們兩人忘了個一乾二淨,將來他有何面目去見師叔黑和尚?

接踵而來的悖逆之事,使他的性情變得煩躁不安。他強壓住怒氣,向呂無雙喝道:“就算他們已經燒成了骨灰,我也要把他們弄出來,否則我再也不離開那片火海!”語調神情,大異往昔,使黑河妖姬呂無雙不由心頭一陣震顫。

她略一猶豫,無限委屈的輕聲說道:“好吧!你一定要冒險去救他們,我也不能攔你,不過……”她仰起臉來,凝望著他又道:“我陪你一塊兒去行嗎?”

楚零俯首瞥了她一眼,心頭不由滋生出一股不忍之念。不論她心中想些什麼,但那一股痴情委實令人感動,她為自己實在犧牲得太多了!但他深知自己的異離神功與她的焱毒幽昊神功雖不畏火,卻須耗費過多的功力;而且稍一喘息,功力無法運集全身之時,在那種高熱的火海之中,仍是不死必傷。是故他故作不悅的說道:“我不准你再為我冒險!”甩手一躍,就向火海之中撲去。

但他身形甫行躍起,忽聽有人發出銀鈴般的聲音格格笑道:“楚大俠,人家姊弟倆早走啦!要是等你去救,就是有八條命也早完了!”

楚零聞聲一驚,一式“驚龍回頭”,硬行收住躍起的身形,又復落下地來。他已聽得清清楚楚,那笑聲正是太白四女中的仇君菁所發。果然,他立刻看到了那梳著雙辮、全身白衣、嬌小玲瓏的仇君菁,眼珠骨碌碌的轉著,滿面含著俏皮的笑意,正由右側不遠的地方向自己停身之處走來。

此時松林大火初滅,餘燼未熄,她雙手提著曳地的白裙,踮著腳尖,不時皺皺眉頭,模樣兒令人好笑已極。但楚零心頭突地一凜,不由暗自忖度。此時他才記起三官廟分手時,蕭瑾、仇君菁兩人均隨師叔黑和尚而去;方才黑和尚暗中相救,那麼蕭瑾與仇君菁自必也與黑和尚同在一起。設若自己與呂無雙的親暱情形被蕭瑾看到,豈不是一場天大的誤會?

他神色頗不自然的訥訥問道:“辛氏姊妹莫非已由姑娘救走了麼?”

仇君菁撇嘴一笑道:“我可沒那麼大能耐!不過,你大可省心不用問了……”她眸光忽然往身後一掠,又返身回來向楚零做了一個鬼臉,道:“但是,有件不大好辦的事卻得你自己想法應付……”

她格格笑著,小嘴向前一努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別以為在那五毒魔影陣中就沒人看得到你們,現在大概是惹出了紕漏來了!”說完,又拿小手指頭輕輕颳著臉羞他。

同時,眼珠一轉,又得意的看著羞赧無比的呂無雙。

呂無雙低眉俯首,面泛紅霞,竟像是剛下花嬌的新娘子一般,任由仇君菁戲弄,默無一言。

楚零顧不得仇君菁的玩笑之言,連忙偷眼向右側望去。果見蕭瑾寒著臉站在兩丈之外,彷彿沒看見他們一樣,瞧都不往這邊瞧上一眼。楚零苦笑一下,微微吁了一口長氣,無可奈何的回顧了呂無雙一眼,連忙向蕭瑾走去。蕭瑾早已發覺他向自己走來,但卻故做未聞未見,不理不睬。

當楚零走近蕭瑾身側時,把手輕輕搭在她的肩頭,盡力裝作平靜的笑道:“瑾妹,你……”

蕭瑾猛一轉身,甩脫了楚零搭在肩頭的手掌,一語不發,別過臉去。楚零稍感意外,蕭瑾的個性一向柔順多情,而且從小和自己一起長大,從未有過爭吵;此刻竟在此時此地賭氣不理自己,可見她實在氣憤已極。

他不由也感到一陣空虛悵惘。悖逆之事接踵而來,他肩頭的擔子越來越重,面前的困難越來越多;而自己曾認為宇內無敵的異離神功,競也一度受挫。如非恩師、師叔及仇君菁等人的一再相助,恐怕自己也早就屍骨無存了!如今,竟連自幼相處,終而結為夫妻的蕭瑾也對他誤會不滿,更使他衷心傷痛,不由一陣鼻酸,竟忍不住簌簌的落下兩行淚來。

他語調哽咽的又輕聲說道:“瑾妹,難道現在連你也不能諒解我了麼?難道你不知道……”他聲音顫抖沙啞,以致蕭瑾不由吃了一驚,連忙轉過身來,訝然的注視著他。看到他那兩行清淚,尤其使她感到錯愕;同時,他兩眼中赤誠求恕的眸光,也使她心頭震顫不安。

她深愛楚零,心中原無恨意,她之所以會故意對他不理不睬,原是女人一種撒嬌的本性;不料楚零以為她是真的不能原諒自己,加上此時沉重的心情,以致引起了心頭的悲傷。

蕭瑾呆呆的看了他半晌,不由珠淚滾滾。顧不得在這大火初熄的松林之內,顧不得一旁尚有呂無雙、仇君菁兩人向他們凝眸而視,她迅疾的一歪身,把頭埋在他的胸前,顫聲說道:“你別真的生氣,我不是存心的……”

楚零雖與蕭瑾自幼在一起,但幼時天真無邪,婚後雙方多少總有些矜持;兼且連年奔波,生活無定;加之楚零並不是瞭解女人心性之人,是故一時不由也大感意外,想不出蕭瑾怎會忽然如此?但他卻立即也激動無比的緊抱住蕭瑾,忍住眼淚,笑道:“由於我的疏失,未盡到保護你的責任,使你落到遼東五絕手中,歷盡驚險。如今,又惹你為我傷心,我……我實在對不起你!”

蕭瑾連連說道:“那不能怪你,你已經費盡了心血了!”

就在他兩人纏綿呢喃,互訴心曲之際,默立在兩丈之外的呂無雙,默然無語,扭轉頭去,一時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滋味。仇君菁鼻頭一皺,眉毛一揚,故意轉到呂無雙面前,笑道:“呂姊姊,我和您說過,這位楚大俠已有一妻二妾。你看他們這份親熱勁,教人看起來實在有點不大順眼,是吧!”呂無雙冷哼一聲,又別開頭去!

仇君菁又笑道:“呂姊姊是不是還生我的氣?咱們三更天河邊之約,我看取消了吧!也許我還有替你效勞的地方!”呂無雙仍不理睬她的話,呸了一聲,又轉開身去。

仇君菁格格一笑,搖搖頭,又姍姍的向蕭瑾、楚零面前走去。楚零、蕭瑾兩人仍然擁在一起,彼此呢呢喃喃,不知究竟在說些什麼?仇君菁故意重重的咳了一聲,道:“楚大俠,該醒醒了!”楚零、蕭瑾兩人果如夢中驚醒一般,霍然分了開來,一時兩人俱皆面紅無語。

楚零輕咳一聲,不自然的往前走了兩步,向仇君菁拱拱手,赧然笑道:“在下尚未向姑娘道勞!”

仇君菁嘴角一撇,擺擺手道:“不必了……”她忽然向楚零身後隨手一指,又道:“有幾位朋友早就候著要見您,你還是跟他們先談談吧!”

楚零一楞,隨仇君菁所指之處看去,果見十餘名大漢正俯首躬身在自己身後。不問可知,那些都是左丘荒的手下。

十餘名大漢見楚零回過身來,連忙同時施了一禮,齊聲說道:“小的們恭請盟主萬安!”

楚零大為尷尬,一時啼笑皆非,反而愣在當地,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方在為難之際,忽聽叢林另一端,有人大聲喊道:“楚賢侄!楚賢侄……”聲調焦慮緊張,而且時近時遠;顯然正在一面喊叫,一面往這邊奔馳。

楚零大為驚喜,向蕭瑾急急說道:“是涵齡道長。”

蕭瑾側著頭聽了一會,道:“還有白大叔。”

楚零連忙大聲應道:“白大叔,我在這裡!”

轉瞬之間,三條人影疾射而至。除了白秀山、涵齡道長之外,還有飛駱駝左丘荒跟在後面。涵齡道長不待身形落下,又復大聲問道:“賢侄,你無恙麼?”

楚零感激的應道:“侄兒一切安好,多謝兩位叔父掛心。”

白秀山喘息略定,搖頭晃腦的說道:“天幸賢至無恙,吾無憂矣!”

涵齡道長衝他臉上重重的唾了一口,嚷道:“今天便宜了你,要是今天楚賢侄有點好歹,你這幾根老骨頭要能給你剩下一根才怪!”

白秀山一甩袖口揩去臉上唾沫,哈哈一笑道:“吉人自有天相,我早就知道楚賢侄必可化險為夷,轉危為安。”

當楚零安慰蕭瑾之際,呂無雙在一邊冷眼旁觀;雖說那是他的髮妻,自己不便干預,但心頭醋火卻實在按捺不住。及見楚零又復與白秀山等人談談說說,卻始終置自己於不顧,彷彿業已忘記了自己的存在,心頭又悲又怒。她本是心高氣傲之人,雖說為了那面無法突破的情網,一再對楚零低首下心,但此際當著這麼多人面前,卻實在忍不下這口氣。當下一語不發,恨恨的一頓雙足,立如彈丸流星般飛逝而去。楚零發覺時,呂無雙業已去遠;且當著蕭瑾之面,自己又不便有所表示,只好微籲一聲,暗責自己處處辜負人情而已。

涵齡道長、白秀山兩人與楚零久別重逢,互訴別後種種,沒完沒了。飛駱駝左丘荒在一旁不由大為著急,趁機插嘴說道:“啟稟盟主,時已二更,崗上血戰將起,盟主是否仍應預作安排?”

楚零勉強一笑道:“左兄不該也如此相稱,須知……”

左丘荒正色說道:“盟主不必過謙,黑道英雄全靠紀律約束;盟主身為二萬多盟友之主,操生殺予奪大權,在下自當恭順從命!”同時他暗暗示意楚零,圍聚在四周的百餘位綠林人物,俱已鴉雀無聲的屏息而立,宛如步卒以侍主帥一般。

楚零心頭一凜,神魚莊肅的緩緩掃視了眾人一週,轉向左丘荒道:“如此仍煩左兄率領諸位盟友,就近埋伏待命!準備隨時行動。”

左丘荒躬身應道:“遵命!”隨即把手一揮,當先一躍而起,率領著百餘位綠林英雄,瞬息之間四散無蹤。

此時那燃燒的火海已逐漸熄滅,除了仍有零零落落的火花與陣陣濃煙之外,一片茂密的松林,已然全部付之一炬。楚零仰望一下天色,與涵齡道長、白秀山二人無可奈何的一笑道:“侄兒尚有一件為難之事未曾稟明二位叔父,師叔雲棲禪師曾與侄兒相遇於黃官渡,訓示侄兒……”

白秀山插嘴問道:“是不是要賢侄爭奪武林盟主的寶座?”

楚零點點頭道:“他老人家雖有此意,但侄兒度德量力,自忖不足以當此大任;且武林高人,多如過江之鯽,寶座更不可能落到侄兒手上。”

涵齡道長猛的雙掌一拍道:“你一定行!只管放手去幹,有我們老一輩的人給你撐腰。”

白秀山拉了他一把,低聲說道:“老道,別吹牛皮了。現在武林道上人才輩出,早就不是咱們的天下啦!楚賢侄要靠咱們撐腰的話,也就別想爭奪武林盟主了!”

老道哼了一聲,黃鬍子一甩,幹翻了一陣白眼,氣虎虎的卻沒說出話來。

楚零倒有些不忍,連忙陪笑道:“侄兒經驗淺薄,一切都靠叔父們多加指教。”

白秀山哈哈一笑道:“好啦!楚賢侄,你也別和我們老哥兒倆客氣。今夜鬥牛崗雖系崆峒、華山兩派約鬥,但天下高手聞風而至。今夜獲勝之人,可能即是穩穩坐上武林盟主寶座之人。咱們不必多說廢話,我們老哥兒倆雖幫不了你,但我們卻很想恭聽著你的喜信……”

他又轉向涵齡道長道:“老道,咱們也不是什麼事都不管……”他悄悄附在老道耳邊低低說道:“今夜來的人可能已網盡天下群雄,不是我擔心,也許楚賢侄並不能順順利利的擊敗所有能手,咱們趕緊到崗下大路上去等著。”

涵齡道長問道:“等誰?”

白秀山瞪了他一眼,似是怪他不該如此大聲講話,他仍悄聲說道:“雲蒙禪師。”

老道點點頭,但又問道:“你知道他會來?”

白秀山得意的一笑道:“山人神機妙算,百不失一。”

涵齡道長“呸”了一聲,但卻毫不遲疑的和白秀山攜手而去。

楚零目注兩人去遠,仰望一下天色,見已是二更多天。轉身四顧,除了蕭瑾與仇君菁之外,四外已走得沒了一個人影。

他微微吁嘆一聲,向仇君菁道:“姑娘還有事要指教在下嗎?”

仇君菁笑得前仰後合的連聲說道:“不敢,不敢!”

楚零又道:“那麼姑娘……”

仇君菁笑道:“你是攆我走麼?”

楚零一愣,連忙笑道:“姑娘不要誤會在下……”

仇君菁仍然笑道:“別在下在下的了,要想奪取盟主大位,現在應該到崗上去看看了!”

楚零難為情的一笑,手攜蕭瑾與仇君菁二人,放開腳步,逕往崗上走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14 14:06:47


第四十章 九死一生

鬥牛崗上,此刻正是激烈緊張之時。當黑松林大火初起之際,崗上就已成為兇險、恐怖之境。

鬥牛崗是一座凸起的山崗,荒無人跡,原是樵夫、牧童出沒之地;但經崆峒、華山二派選為約鬥之處後,這片默默無聞的小山崗,卻立刻變成為天下武林人物眾所矚目的焦點。

黑松林那場大火幾乎紅透了半邊天,但鬥牛崗上異樣的平靜。雖然已有無數武林人物相繼到來,卻幾乎無一人關心那熊熊的大火。以華山、崆峒兩派說來,華山派之人賴有百靈道長調度,氣勢頗有凌駕崆峒之上的威勢;但三官廟中的一場挫辱,銳氣大減,信心大失,已經不抱樂觀。崆峒派若干年來養精蓄銳,實力頗難估計;而且他們故作神秘,不暴露自己的實力,更使人莫測高深,難以捉摸。

三極子哈哈一笑,稽首問道:“道兄想必就是華山掌門玄修真人了?”

那人雖也是老道,但卻體型魁偉,長髮垂胸,稽首還禮道:“不敢,貧道百靈,忝為敝派末座弟子,奉敝掌門之命,迎候大駕!”

三極子面色一沉,微露不悅之色。原來兩派互約,均應先由掌門人當面致意;三極子指名請玄修真人出面,不料來的卻是百靈道長。雖然他知道百靈道長輩崇位尊,但卻不應代替掌門人,這對崆峒派來說,多少總含有蔑視之意。

百靈道長見三極子面有不悅之色,又復稽首說道:“貧道雖非敝派掌門,但以貧道在敝派中的身分地位,尚足可代敝派策畫籌謀。只要今晚約鬥貴派能使華山弟子屈膝,貧道尚可作得了主,保證華山派門下弟子永遠臣服崆峒,永為貴派藩屬。”

三極子略一忖思,朗聲應道:“既是道長自認可代貴派作主,不知對眼下約鬥之事有何高見?”

百靈道長雙目一掠,傲然應道:“貧道無意見,一任道兄吩咐,貧道一律應命就是!”神態語調雖極狂傲,但卻聽得出話鋒之中隱含荏弱之意。同時他眸光不住暗暗亂轉,四外偷覷,彷彿提防會有意外之事發生。

三極子似乎並未注意及此,朗聲笑道:“貧道久仰貴派玄天罡氣與赤癸神功冠絕武林,今日正好討教。”他長笑一聲,又道;“不過,相信道兄必定同樣瞭然於胸,目前武林大勢雖然門派林立,但真正能領袖武林群倫者不外貴我兩派而已……”

不待他說完,忽聽暗中有人嗤笑一聲,冷凜無比的叱道:“這話太過狂妄,崆峒派日趨沒落,華山派已然式微,皆不足道。”

三極子、百靈道長俱皆大吃一驚!三極子不由停下話頭,轉頭四顧;同時暗運“迴環”神功,仔細搜索暗中發話之人。

但此舉純屬徒然,那話音系以“震氣傳聲”而發;任他功力如何高深,迴環神技如何玄奧,也無法查出那人是誰?以及匿身何處?顯然,不論那人是誰,卻絕非崆峒、華山任何一派中之人。

三極子雖極惱怒,但卻無可奈何。同時他深知此時雖只有自己與百靈道長對面談話,但暗中不知尚有多少人在注目而視。舉止談吐關係崆峒一派千餘年來之聲譽威望,焉能當場出醜?故而稍一停頓,又復乾咳一聲,接著方才未完之言繼續說道:“是故今晚貴我兩派之爭,將可決定天下武林大勢究將誰屬;同時本晚決鬥中壓服群雄之人將躍登武林盟主之位!”

百靈道長俟三極子說完,朗聲應道:“道長之言極是,貧道不才,願先行討教兩招……”他哈哈一笑,又道:“貧道亦久仰貴派之太極禪功與三陽掌力,尚祈道兄不吝賜教!”

三極子微笑頷首,走中宮,踏乾門,舉手投足之間,暗含奇門八卦變化,處處表露出他的武功造詣,非同泛泛可比。

然而,他同樣清楚今晚之戰,將有極為不幸的結果。即使己方幸而獲勝,也必將付出極大的代價。雖然武林各大門派之中目前並無可與華山、崆峒對抗的幫派,但由於武林盟主的寶座誘人,天下武林英彥莫不矚目於此。尤其近年來武林怪傑輩出,均將不惜性命安危一爭此一領袖武林的盟主寶座,故而欲勝華山一派易,欲勝天下群雄難!

但目前有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站定門戶之後,拱手道聲:“請!”隨即屏息凝神,寂立不動;暗將太極禪功運至十成,準備一舉之下,先行擊潰對方。一時之間,只見他肥大的道袍前後膨脹如鼓,五綹長鬚根根森豎,模樣兒駭人之極。

百靈道長依然默立原地,不言不動,並無出手攻擊之意。

三極子靜候多時,不見百靈道長動靜,忍不住又復大聲催促道:“道兄請賜招!”百靈道長恍如未聞,但頷下一綹白髯,卻忽然無風自動。

三極子面色一沉,道:“請道兄賜招!”

百靈道長淡淡一笑,直逼至三極子面前五尺之內,忽然改以“傳音入密”說道:“坦白點說,如單是貴我兩派約鬥,貧道自信有獲勝之算。惜乎今晚之會,枝節橫生。道兄可知方才發話之人為何一直默無聲息了麼?”

三極子何曾忘記方才發話嗤笑之人,不過礙於顏面,不便說出口來,以免徒顯自己心怯而已。如今聽百靈道長之言,一時不由忐忑不安。心知那發話之人不過是今晚為爭奪武林共主而來的武林英彥之一;像這種不屬於任何幫派的武林高手,當今之世正不知凡幾,一時倒不知該如何答覆。

百靈道長見對方已為自己言語所動,不由微微一笑,緩緩又道:“貴我兩派枉為當今領袖武林的兩大門派,恐怕今晚之後俱將一敗塗地,萬劫不復!”

這話說得太過突然,三極子大吃一驚,不由松去提聚的功力。但仍強持鎮定,淡淡一笑,也以傳音入密問道:“道兄為何故作驚人之語?莫非是有意退出今晚之爭了麼?”

百靈道長“哼”了一聲,道:“貴我兩派雖有勢難兩立之勢,但眼前之局,卻應先行捐棄成見,共撐危局。約鬥之事,仍可改時易地,再圖後舉。難道道兄仍不明白貧道之意麼?”

三極子不願承認自亦有此種想法,是故仍恃強一笑,道:“貧道愚昧,幸祈道兄明示!”

百靈道長暗恨三極子的刁詐,但心知此事既由自己提出,只好暫時忍氣吞聲,更進一步的說道:“眼前之局,已極顯然。

現下,二更將屆,鬥牛崗上上下下到的武林高人奇士,不知凡幾。雖然他們之間仍將殺伐不已,冀圖爭取武林共主之位,但他們卻有一個共同的想法;要待貴我兩派兩敗俱傷之際,再行出手。如此一來,必無異於坐收漁翁之利。”

三極子心中早已想到,聞百靈道長之言後,故做讚歎的應道:“道兄高見,貧道難及萬一。但目前已箭在弦上,不知道兄有何善策?”

百靈道長笑道:“爭霸之戰,以勝為強。貴我兩派雖忍一時屈辱,但可給予一班陰謀詭詐之人莫大打擊。待霸服武林之後,群雄俯首,誰又敢論及今日功過?”

三極子頷首笑道:“道兄卓見,委實令人心折。”但他卻始終不涉及問題的核心。

百靈道長暗罵一聲,強笑道:“如此道兄可同意貧道的提議?”

三極子點首笑道:“但不知道是否心口如一?”

百靈道長勃然變色,憤憤道;“貧道如言行不一,神明殛之!”

三極子稽首答道:“如此則貧道從命就是。”

百靈道長怒意稍解,但他心中另有打算。目前雖形勢一變,由敵對立場共謀攜手對付其他之人,但私心默計,儘可能保存自己實力,待崆峒派與所有到來的武林高手俱皆潰敗疲憊之後,再行乘時一舉成功。

百靈道長仍復以傳音入密說道:“如此貴派據守崗南,敝派據守崗北;且待所有到此的武林高手互戰疲憊之後,貴我兩派同時出手而攻其不意……”他頓一下話鋒,又道:“至於貴我兩派之爭,依貧道之見,應至少改於三日之後,再另擇隱僻之地,秘密舉行。”

此言原是安定三極子之心,俾於群雄相爭之後,同樣的攻其於不備之中。但三極子年老成精,何曾未料想及此?同時,他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盤,是故微笑答道:“貧道完全同意。”

百靈道長舉目四顧一週,沉聲向三極子道:“如此你我速退!”說畢稽首一禮,立即騰身後退。

但他甫行轉身躍起之際,卻驀見一條人影電掣而至,攔在他面前,冷凜無比的笑道:“你們的詭計雖極巧妙,但卻瞞不了天下群雄耳目。而且,此時此地,爾輩均已進退無路。”

百靈道長一驚,連忙凝神看去;只見攔在面前之人,是一個面色平板,雙目合閉,儀態俊秀的少年!正是以“玄寒冰煞”神功震驚天下的敬阜山莊少莊主蕭珂。

百靈道長雖無懼意,但他立意保存實力,在時機未至之時不作無謂之爭,以免為崆峒派所逞。是故微退半步,哈哈一笑道:“貧道不與晚生後輩相爭!”未待語畢,雙肩微晃,仍欲退下崗去。

蕭珂冷哼一聲道:“無奈蕭某立意要鬥鬥你這雜毛老道,戰與不戰卻由不得你!”

忽然,崗上一側一連閃起三朵碧綠光芒,宛如劃空流星,在夜空中划起三條圓圓的光弧,瞬間即行消逝。那是崆峒派獨門信物----綠磷光箭,專做傳訊之用。

不久,崗上響起一陣朗聲高呼:“約鬥時間已到,請華山派掌門玄修真人現身相見!”那聲音像千軍萬馬同時呼喝一般,聲震耳鼓,氣勢凜人,一聽即知是無數武林高手同時力透丹田而發。

一聲清嘯,一條人影疾射而出!只見他好快的身法,像離弦之矢般一連躍升至六、七丈高,然後飄然下墜。落地無聲,竟像輕如羽毛一般,內行人一望即知他的輕功造詣已入爐火純青之境。待他站定之後,方才看出他是一個年齡極大的道人;肩插拂塵、腰懸寶劍,雙目精光四射,在暗夜中灼灼發光,神威凜人。

原來此人正是崆峒派第二十八代掌門人三極子。方才齊聲呼喝之人,仍均匿身暗處,高崗之上只能看到他獨自一人傲然臨風而立。

三極子站定之後,發出一聲長笑,聲如洪鐘般的開口說道:“崆峒派掌門第二十八代弟子三極子恭候華山掌門玄修真人大駕。”

話聲甫畢,對面十丈開外,同樣的竄起一條人影,也躍升至六、七丈高,在空中一個旋身,頭下腳上,以“入海擒皎”之式倒貫而下。待落至接近地面數尺左右時,方才悠然翻轉身軀,四平八穩的站在三極子對面,身形之巧妙與輕功之高並不在三極子之下。人隨聲起,橫截在百靈道長躍起的身形之前。

百靈道長大怒,但蕭珂輕功的確快得出奇,竟迫使百靈道長不得不收勢退了回來。

蕭珂哈哈大笑道:“道長,任憑你那‘玄元罡氣’,還是‘赤癸神功’,不妨儘量施展,蕭某定要試試你究有多少道行?”

百靈道長念及小不忍而亂大謀,若被迫出手,無論勝負,均將使三極子大稱心願;而且,匿伏四周之武林高手,其目標亦必均集向自己而來。是故仍然淡淡一笑,閃身飄開數尺,心平氣和的說道:“貧道與尊駕可有仇?”

蕭珂冷冷答道:“無仇。”

百靈道長又問道:“有怨?”

蕭珂仍然冷冷接道:“無怨。”

百靈道長捋須笑道:“既然無仇無怨,何以故意要與貧道為難?”

蕭珂朗聲應道:“如果你確然不願與蕭某動手一搏,只有立刻盡攜華山弟子,退出鬥牛崗二十里外!”

百靈道長任是涵養再好,也不由勃然變色,憤憤的說道:“蕭珂,你欺人未免過甚!難道你當真認為貧道是怕你麼?”

蕭珂冷笑道:“蕭某但求一搏。”

百靈道長忍無可忍,暗起殺機,不由伸手去拔背後的拂塵。蕭珂冷笑不語,將玄寒冰煞功力暗暗運至十成,準備隨時而發。

正當此千鈞一髮之際,忽聽數聲長嘯劃空而至。一連十數條人影,像一群飛鳥般同時撲飛而下,將蕭珂團團圍在中心。來人依次是:遼東五絕、塞外三虎、龍虎山莊莊主宋天妒、伏魔洞主長孫神獸、冷麵神梟辛安……這一群魔頭,竟然又糾合到了一起。

蕭珂雙目合閉,但他卻比睜眼的人反應還要靈敏。他毫無所懼的一一指認出諸人的名字,竟連一點差錯也沒有。

而百靈道長見狀大喜,收回即將拔出的拂塵,向宋天妒等人稽首含笑道:“偏勞諸位,貧道稍事佈置,即行率眾馳援,誓為諸位英雄後盾。”說畢,一晃身眨眼失去蹤跡。

原來宋天妒及遼東五絕等人,對三極子及百靈道長兩人的策略,同樣的極為清楚,但他們卻另有一番自認巧妙的謀略。他們先後都吃過黑和尚與楚零的大虧,遼東五絕千方百計的擄去蕭瑾,自以為握有必勝之券,不料畫虎不成反而幾乎失去性命。幸而黑和尚未動殺機,楚零心存仁厚,方始成漏網之魚。

五絕失望傷心之餘,曾欲重返遼東,從此隱匿不出;但幾經籌恩,終覺心有不甘,是故仍復相偕於黃昏之後抵達崗上覓地潛伏。其後又與宋天妒等人相遇,雖然彼此俱各心懷鬼胎,但強敵當前,眾人一時尚不願揭開真實面目;故而以宋天妒為首,眾人歃血定盟,合力以圖晚間爭霸之舉,及奪取那把黃帝神刀。但各人心裡俱都有數,遲早仍須自相殘殺一番,才有真正的最後結果。

他們早已探知楚零與呂無雙曾雙雙被困於五毒帝君之事,衷心大慰。料定楚零與呂無雙任憑武功多高,也難逃脫五毒帝君之手。及見黑松林火起,一發不可收拾,更是喜心翻倒。因為他們深知那場漫天蓋地的大火,正是五毒帝君的剋星。可以想見五毒帝君即使不被大火燒死,也必已負傷而退,絕不致仍有角逐武林共主的雅興。

他們初時本待崆峒、華山兩派鬥至兩敗俱傷之際再行合力出手,但百靈道長與三極子既奸且滑,媾和而退,眾人匿身暗處,俱皆恨得牙根發癢。及見蕭珂奇兵突出,纏住百靈道長索戰,百靈道長抱定宗旨,一力隱忍退避,不肯交戰;遼東五絕等人暗中一商議,鹹認此時出手制服蕭珂,追出黃帝神刀下落,是利多於弊,機不可失!所以遼東五絕、宋天妒等人方始一擁齊出,群攻而上。

孰知蕭珂略無懼意,哈哈大笑道:“看樣子你們是想以多勝少,聯手齊上了?”

宋天妒自認在眾人之中應為群龍之首,是故越眾答道:“對付尊駕這種窮兇惡極之人,自不必再顧及什麼江湖道義……”他隨手一揮,向五絕、三虎等人說道:“爭取時間要緊,咱們上!”說畢,當先迫攻而上。右掌疾掄,左掌駢指;掌擊重穴,指襲要害,以威猛無比、排山倒海之勢,逕向蕭珂壓去!

遼東五絕除赤發神君司徒丹腰中的虎頭蛇尾鞭未行掣出之外,黃煞人魔宇文月等人俱各手持兵刃,成“一”字形橫成一排,緊隨宋天妒之後相繼攻到。塞外三虎、伏魔洞主長孫神獸以及冷麵神梟等人,則分由蕭珂左右同時欺身而上,一時險象環生,任憑蕭珂的“玄寒冰煞”神功如何霸道,也將難免立被擒獲。

要知宋天妒、五絕、三虎等人,俱是當世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武技奇功,非同泛泛;蕭珂武功再高,也絕無餘力同時對付十餘個高手的聯袂齊攻。宋天妒指掌如電,已然迎面而到;其他十餘人亦各先後出招,皆奔蕭珂周身要穴襲到。

所幸眾人志在活捉蕭珂,出手之間極有分寸;惟恐傷及蕭珂性命,非僅於事無補,反而結下強仇人敵。

這樣一來,方使蕭珂未致立遭毒手。但見他不慌不忙,待眾人攻勢迫近身側之際,霍然一個旋身,將凝聚的功力全力環射而出,逕向圍攻之人震擊而去!一時只見一片白霧如狂飈,奮力四射,壯觀已極。

眾人未料到蕭珂竟敢全力將寒煞陰功逼出,不由略一錯愕,但覺寒氣襲人;同時在一股強大的勁力反震之下,眾人不由亦被迫得退後不迭。回看蕭珂時,只見他身軀連搖數搖,幾乎一跤摔了下去!眾人見狀大喜,心知必是他陰煞髓毒已發,同時大喝一聲,又復一擁而上。

原來蕭珂見形勢危急,顧不得未愈的髓毒,勉聚全力將玄寒冰煞陰功發出;這一來雖將圍攻的群雄同時迫退,但不免又引發了自己體內潛伏的陰煞髓毒。他身軀連晃數晃,但卻勉力扶持住欲僕的身子,未曾倒下。眾人又復暴喝齊上,勢如洪水突發。蕭珂內力既潰,已無掙扎對敵之力,眼見即將宋天妒等人擒捕,再無僥倖。

就在眾人即將擒下蕭珂之際,約當五丈左右之外的一棵大楊樹上,忽然閃電般飄來一人。此人身法怪異之至,只見身形橫空而下,有如殭屍一般。但當落至眾人頭頂上空之際,卻身形一變,頭下腳上,凌空發來一掌!

宋天妒、五絕、三虎等均是久經大敵之人,宋天妒見狀首先急急呼道:“此人由老朽對付,諸位儘管專心擒搏蕭珂,勿使落入他人之手!”在他認為,來人無論功力多高,即使非自己獨力所能抵禦,但三招之內,自忖尚有把握不落敗象。

不料宋天妒一掌擊向凌空而下之人,卻像未遇任何阻力一般,徒自打空!連那人的影子也沒碰到。宋天妒不禁大吃一驚!但他立即悟到此人所發掌力乃是自己雖曾耳聞,尚未親見的“修羅神掌”,掌力隨心所欲,可剛可柔。可一掌同時劈中數人,而使受擊之人負傷輕重各自不同;或掌力透空而發,使中間之人若無所覺,而傷及他背後之人或物。驚魂未定,宋天妒急忙抬頭看去;果見圍攻蕭珂的十餘人同時俱似被人打了一掌,踉蹌後退數步。眾人既驚且怒,一時愣在當場,作聲不得。

那人此時已腳落實地,原來是個瘦得剩了一把骨頭的矮小和尚,一襲黃布僧衣,破爛汙穢,腰間繫著一條草繩,模樣兒難看至極。

宋天妒等人自認在武林中是識途老馬,凡是位列一流的高手,無不相識,但對這個矮小枯瘦的和尚卻從未謀面;一時倒想不出他的門戶派別,何以會有如此驚人出眾的武功?

怪和尚哈哈一笑,一指宋天妒道:“宋天妒,你不認識我了麼?”

宋天妒凜然一驚,道:“恕老朽眼拙,看不出……”但他突然煞下話鋒,愕然驚呼了一聲,又道:“難道你是峨嵋山的枯僧了空大師麼?”

怪和尚笑道:“正是老衲!”眾人聞言俱各大吃一驚。

據說了空和尚從未涉足江湖,但去過峨嵋之人,大多見過這位奇異僧人。由於他武功別具一格,大異武林常規,故而大名早已轟傳武林。

宋天妒愣了半晌,勉強一笑道:“據聞大師平素不理凡塵之事,孤高自許。何以不在深山清修,難道垂暮之年忽起貪念,要使畢生清名付與流水麼?”

了空和尚並無怒意,雙掌作勢一掃,竟又是一記透空掌力。眾人方才雖已吃了一記暗虧,但此際他那虛弱無力的枯瘦手掌橫掃之下,不但看不出有勁力射出,而且聽不到半點聲息。無論從任何一個角度看來,也不像武林高人所發的內家掌力,是故眾人仍然均無所備。不料各人胸頭俱皆遭了一下重擊,雖未致震傷內腑,但卻不由一陣氣血翻騰。眾人又是一陣驚凜,方始悟到了空和尚果是身負奇功的一位異僧。

了空和尚倒並不掩自己的企圖,見眾人倉皇后退,得意的一笑道:“武林盟主,對老衲而言,毫無所用,但黃帝神刀卻是老衲欲得之物。說不得應將蕭珂歸我,逼問出神刀究藏何處?”說畢,大踏步走前兩步,伸手向蕭珂肩頭就抓。

蕭珂髓毒復發,雖支撐著未致倒下,但卻腳步遲滯,難以移動,對了空和尚抓去之勢更難躲閃。但當了空和尚即將抓至蕭珂肩頭之際,崗下十丈之外驀然又是一條人影飛來,其疾如電。衣袂嘯風,宛如天馬行空,颯然而至。同時一聲大喝:“且慢!”雙手曲如鋼鉤,逕向了空和尚後背抓來。

了空猝然受襲,大出意外,被迫斜滑半步,避開指勁,驀然飛起一腳,反向來人踢去。來人哈哈一笑,張口一噴,一股綠焰疾射而出,向了空和尚席捲而至。

了空見狀一凜,連忙縱身拔起五丈餘高,那股綠焰火光發出一串輕輕爆響,竟將地上的一塊數尺巨石穿鑿了一個半寸多深的小洞;同時一股焦灼之氣,刺鼻燻人,嗅之噁心欲嘔。了空被來人一連數記絕招迫得手忙腳亂,此時方才停下身來,望著來人笑道:“原來是西荒一怪燕衝雲,算你來的湊巧,老衲就把神刀讓你去取如何?”說著就向燕衝雲面前緩緩走來。

燕衝雲吼道:“猴和尚,別耍鬼,我不會上你的當!”

了空一笑道:“老衲不至暗算你,要一爭長短也大可明來明往,老衲之意……”一指雙手緊壓著肚腹的蕭珂,又道:“神刀不在他的手上,但要取神刀卻須以他為線索,逐漸探尋,是件相當麻煩之事。所以,既然你對此也有興趣,不妨由你去取,老衲屆時自會由你手上取回。”

燕衝雲怒叱道:“你別做夢!”但他並不多加考慮,順勢也向蕭珂撲去!

了空和尚並未阻攔,但燕衝雲甫行欺至蕭珂身側,斜刺裡忽又翻出一條人影,大笑道:“這事難道就沒有我冥元神君白宇慶的份兒?”來勢詭譎無比,使燕衝雲不由被迫後退數步。

冥元神君白宇慶傲然四顧一週,仰天格格一陣大笑,但尚未及開口說話,忽聽右側一株樹巔之上有人扯著喉嚨大嚷道:“賀蘭山主司馬良早已等候多時,但爾輩之中非獨無人有資格坐上武林共主之位,連黃帝神刀也無人能夠佩帶。”

冥元神君白宇慶應聲大喝道:“那麼尊駕自認是夠格之人了?”

賀蘭山主司馬良由六丈餘高的樹崩之上飄然而下,大笑道:“在下雖德薄能鮮……”他目光掃掠眾人一週,又道:“但在爾輩之中,敢說非我莫屬。”

霎時之間,這四個登峰造極的武林高手,已次第先後現身而出;高絕的武功,令人不由心寒氣結。宋天妒等人自四人陸續現身後,索性退處外圍,但卻仍將蕭珂牢牢的圍在圈內。此際見四人互相爭執,但顯然是四人自恃武功高過所有之人,全然未把宋天妒以及五絕、三虎等人放在心上,使他們不由怒火上升。

了空和尚等四人爭執愈來愈烈,俱各堅持黃帝神刀應歸自己所有。同時,他們俱皆認為蕭珂是黃帝神刀得失的關鍵,只有誰能擒獲蕭珂,誰就可獲得黃帝神刀。宋天妒等四人此時已重振旗鼓,劍拔弓張。十二人聯手形成一個大圈,緩緩向內進逼,將蕭珂與了空等四人俱皆圍困在內。

賀蘭山主司馬良見狀微哼一聲,但卻迅即轉向了空和尚等三人說道:“依老夫之見,莫若先將蕭珂帶離此地,詳細追問……”他隨手向宋天妒等一指,哈哈笑道:“免得有礙別人在此爭奪武林共主之位。”

了空等三人同時應聲:“如此甚好。”當下四人同時電掣而上,齊向蕭珂探手抓去,一時又復險象環生。但當四人甫欲抓到之際,忽然四縷銀芒疾飛而至;手法奇絕準確,逕奔四人後頸射到。

四人大吃一驚,單從那嘶嘶嘯風之聲中,一聽即可辨出使用此種暗器之人又是一位武林絕頂高手。那暗器既不能接取,又無法擊落,四人只好同時暴退數步,避了開去。幸而四人均具上乘武功,否則勢非傷在那絲絲銀芒之下不可!

原來當了空等四人相繼撲落之際,正是楚零、蕭瑾與仇君菁三人聯袂抵達崗上之時。楚零遙遙探望了一下崗上的情勢,不由暗暗發愁。偏偏蕭珂不顧危險,獨鬥宋天妒等十二個江湖高手,以致負傷被困,難脫重圍。他苦苦思索應對救急之策,但在那種惡劣情勢之中,卻委實難以想出妥善之策。

蕭瑾更是焦憂無計,仇君菁雖鎮定如常,但也不由皺著眉頭髮愣。

楚零忖思移時,忽然轉向仇君菁柔聲叫道:“四妹!”

仇君菁倒不由一楞,—笑道:“楚大俠,怎麼忽然對我這麼親熱起來了?”

楚零赧然一笑,道:“眼前之局,相信四妹比我還要清楚,看來恐怕凶多吉少。如果萬一大哥有點好歹,我也沒有顏面再獨生人世之上,所以……”

仇君菁嘴角一撇道:“別吞吞吐吐的,有話就乾脆點說吧!”

楚零點點頭道:“目前當務之急,是救出大哥。無論情勢如何險惡,相信倚仗四妹的協助,或可僥倖辦到。但當救出之後……”他目光掃掠著蕭瑾、仇君菁兩人,似在徵求她們的意見,然後徐徐又道:“依小兄愚見,莫若不管大哥將來同意與否,趁他在毒發昏迷之時,兼程送住太嶽山太白谷,去與杜紅楓姑娘團聚,也許可扭轉大哥今生的命運。”

他稍一停頓,又道:“不過,貪得黃帝神刀之人,均把大哥做為目標;即使能衝出鬥牛崗,難保一路之上不發生問題,所以最好要煩請四妹和瑾妹一路護送。另外,小兄再派一部分綠林人物聽候兩位賢妹差遣調用。”

仇君菁先瞥了蕭瑾一眼,見她對楚零的意見似是極為贊同,當下雙眉一揚道:“您只管吩咐就是了。不過,我可沒把握一定不會出岔子。”她一向樂觀天真,似乎不知擔心憂慮為何事,但此際竟也不由有些猶豫起來。

楚零頷首接道:“不管如何,只有這樣才是唯一善策!”

蕭瑾、仇君菁對此都無反對之意。楚零立刻一招手,喚來一名專司傳遞消息的綠林好漢,向他附耳低語了幾句,然後準備伺機營救蕭珂。

正當此際,了空和尚等四人因見宋天妒等人在四周虎視眈眈,隨時均有出手之意,故而四人同時出手,欲圖先將蕭珂合力弄走再說。四人合撲之勢,凌厲無比。仇君菁不及細看,抬手就是四支銀針射去。她這獨門暗器,在武林中堪稱一絕。妙在銀針出手可分自四面八方向目標打去,而且細小無聲,快逾閃電,如不是武功素養極深的高手,絕難躲過。

四人既被迫退,楚零更不怠慢,匆忙中示意蕭瑾在外接應;與仇君菁同時躍身而起,衣著一黑一白,有如兩頭橫空而下的巨鳥,疾撲而下。兩人均系蓄勢而發,更兼因了空等人均是當世武林高手,不敢大意,故而同時全力施為。那身法速度與凌人的氣勢,不由使在場之人大為凜然。

楚零身形站穩之後,更不答話,閃電般手足並用,逕向了空等在內圈中的四人一口氣攻出二十餘招。仇君菁輕輕喊道:“楚大俠,不必戀戰,找機會先離開此地。反正武林盟主的寶座遲早總是你的!”她口中雖在說話,但身形卻未稍停,伸手扶住負傷欲倒的蕭珂,扛在肩頭就走。

別看她人小,扛起蕭珂,身形仍然是那樣靈活。不等話說完,早已一連幾個縱躍,飄落蕭珂身側,雙雙挾著蕭珂如飛而去;行出鬥牛崗三岔路之外,迎面立見一輛馬車如飛而來,原來那正是楚零預先差人去特地找來的。

蕭瑾與仇君菁將蕭珂扶上車去,只見他口吐白沫,四肢痙攣,已然昏迷不醒。仇君菁心中已定,笑向蕭瑾道:“大哥這病不要緊,我有把握給他醫好。”接著她跳上車去,又催促蕭瑾道:“咱們快些走吧!”

蕭瑾雖惦記楚零,但心知他正在設法攔阻他人追蹤,一時難以脫身,只好也一躍相繼上車。

趕車的是兩個中年大漢,神色肅穆恭謹,手握馬鞭待命。

在車前另有兩名大漢垂手而立,其中一人向蕭瑾、仇君菁兩人躬身一禮,道:“小人奉盟主之命已以‘飛羽令書’通傳沿途各地,一路之上,處處均會有人接應。”

仇君菁頷首一笑,道:“那麼,走吧……”又叮上一句道:“越快越好!”

車轅上探鞭待發的兩名大漢連應了幾個“是”字,一聲皮鞭響處,四匹馬同時蹬開四蹄;有如風馳電掣般,在夜風呼嘯之中,如飛而去。

再說鬥牛崗上的楚零,見仇君菁一舉得手,心中一寬。佃為免在場之人追逐阻攔,是故大奮神威,雙掌翻飛不停,分向四面八方霍霍進攻。他的異離神功系提聚十成而發,那威勢自然非同小可。一時指風如剪,掌力如雷,聲勢威猛無比。

了空等四人以及宋天妒等一般群雄,被楚零神威所懾,一時不由愣愣的盡往後退;加以仇君菁身手快速無倫,待眾人想到該去追趕時,仇君菁早已走得沒了蹤影。而楚零有意的全力阻止追擊,異離神功劈擊得風雨不透,使了空等人一時也莫可奈何,但一腔怒氣卻不由發到楚零頭上。

楚零中毒甫愈,身體尚未徹底復元,經過這一輪猛撲猛攻之後,多少已有些後力不繼,他默算一下時間,仇君菁、蕭瑾兩人可能業已去遠,心頭一鬆,不由出手的招數也隨之慢了下來。

了空等四人輪著向楚零進擊,均未耗用多少內力;及至楚零微露不支之象,四人攻勢更是凌厲萬端,向楚零步步進迫。遼東五絕是恨透了楚零之人,赤發神君司徒丹忽然遙遙大喊道:“此人比蕭珂有價值,只要能捉住此人,黃帝神刀自可應手而得。”

了空和尚有生以來從未在江湖行走,對一般成名的後起之秀,更是素不相識;但他對年來湖間發生之事,一向極是關切。及聞司徒丹呼喊之言,不由精神一振;一面加速掌下的攻勢,一面也扯開喉嚨問道:“莫非這娃兒就是雲蒙大和尚的弟子楚零麼?”

司徒丹仍然遙遙應道:“正是此人!”

了空等四人目的均在黃帝神刀,見蕭珂被人救走,正為送到嘴邊的肥肉被人搶走而覺難過;及聞此人就是楚零,抓到他可立得黃帝神刀之言,精神不由俱為一振。了空和尚微一示意,於是與燕衝雲併力攻他之前,白宇慶、司馬良則合力攻他之後。

這樣纏戰不休,時間一久,任楚零的異離神功如何高絕,也逐漸感到不支起來。

宋天妒、遼東五絕、塞外三虎與伏魔洞主長孫神獸等人,原恨透了楚零,此刻見他即將敗於了空和尚等四人之手,齊聲一陣呼喝,竟分由四面八方團團圍了上來;兵刃拳腳齊施,向他紛紛猛攻。

楚零早欲脫身而走,無奈被了空和尚等苦苦纏住,一時無計可以擺脫。此刻宋天妒等人又復一擁而上,更如落入網中之魚,再也難衝出去。同時,圍攻之人的聲勢一裝,攻勢更是疾如風雨,滾滾捲來。

楚零仗恃異離神功威力奇強絕猛,雙掌前後翻飛;如此又勉強支持了將近半個時辰,不由攻力漸弱,雙掌劈擊的速度大減,已有好幾次差點被了空等人所制。他心頭一慘,心知萬難逃脫今晚這場劫難。自己雖死無憾,唯恨肩頭重擔未了,枉自辜負了義父蕭震東與雲蒙禪師栽培的一番苦心。

他越來越感不支,暗忖與其被擒受辱倒不及一死乾淨。反正自己心智已竭,天命如此安排,亦復是無可奈何之事。念轉心動,突然間猛提最後一口心頭餘力,閃電般一連劈出十掌,就欲自碎天靈而死。

當此危機一發的剎那,忽聽一陣大亂,夾雜著受傷之人的慘呼,最後是一聲嬌叱,道:“要爾等曉得姑娘,‘焱毒幽昊’神功的厲害!”

楚零本已閉目待死,聞聲又驚又喜,收回欲行自碎天靈的左掌,連忙睜眼一看;只見了空和尚等四人愕然停手,宋天妒、遼東五絕等人更是面露懼意,立於了空和尚等四人之後。那伏魔洞主長孫神獸業已屍橫就地,原來已被呂無雙傷及要害,登時斃命!

呂無雙目光威凌的掃視眾人一週,輕輕走至楚零身側道:“我又來了!”語調有些悲哽顫抖,彷彿這一句話中包含著無盡的委屈。

楚零黯然應道:“姑娘不該來!”

呂無雙恨恨的道:“我知道你一定會說這話……”她微籲一聲,又道:“可是我救了你。我若不來,你恐怕已經死了!”

楚零還想說些什麼,呂無雙猛的一拉楚零衣衫,說道:“傻瓜,現在不走更待何時?”

楚零目光向四周橫掃,點頭道:“我們走吧!”展動身形,與呂無雙相偕而去,不屑於再看群邪一眼。

至此,在場各方武林高手見生擒楚零之望成空,亦無法阻擋楚、呂二人離去,不由意興闌珊,乃紛紛作鳥獸散。對於傳言中的“黃帝神刀”,誰也沒真正瞧過,只能空留想象而已。

翌日清晨,在通往太白谷的山路上,曉風輕拂,鳥語花香。呂無雙隨著楚零悶頭疾走,足不沾塵,速度卻快得驚人。

忽然她一住腳步,曼聲問道:“到底‘黃帝神刀’有什麼好,值得天下高手群起而爭?”

楚零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道:“大家都受騙了!神刀除了斷金切玉,可闢百毒外,沒有什麼特別的奧秘,刀身只有八個字……”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柄金光璨然、形制古樸的短刀,輕按卡簧,拔出刀來。

呂無雙湊近一看,只見那宛如一泓秋水似的刀身上,隱隱鏤刻有字,為古篆體;一面是“除魔衛道”,一面卻是“永結同心”。她玉面飛紅,啐道:“小鬼,你要跟幾個人‘永結同心’?”

楚零星眸連眨,輕笑道:“那可說不定,也許是三人,也許是四人……”還沒等呂無雙揚起玉掌,他已在朗笑聲中,一掠十丈,如大雁穿雲般飛去。

“你敢!”呂無雙恨恨地一跺腳,隨後便追。霎時流星趕月,一先一後兩條人影,轉眼便已去得遠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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