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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夏琦拉 -【巨賈(寵妻大丈夫之三)】《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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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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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7 00:01:01
標題:
夏琦拉 -【巨賈(寵妻大丈夫之三)】《全文完》
夏琦拉 -
巨賈
(寵妻大丈夫之三)
他忘不了三年前的那個夢,夢中有個宛若謫仙的女子,
她在他最窮困潦倒、貧病交加時救了他,
即使她只是隨手救人,根本就沒把他放在心上,
他卻著了魔似的拒絕所有投懷送抱的女子,只因她們不是她……
現在他的夢,卻活生生在他面前出現,並狠狠撕扯著他的心──
即使她骨瘦如柴、臭氣沖天,是人市上賣相最差的女奴,
他依然一眼就認出她,那個他心中的仙女!
無法見她吃苦受辱,就算她要價黃金萬兩他都願意買下她,
心疼她遭逢巨變,他出手闊綽,只要她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她也從一開始的驚慌無措,到無條件的信任依賴他,
只在他面前鬧小脾氣,調皮的看他賠禮道歉、對她千依百順,
為他縫衣納鞋,關心他起居生活,盡情展現她的嬌美,
他漸漸覺得她不再只是遙遠的夢,而真實的給了他一個溫暖的家,
想要給她最好的,所以他成為真正的富商巨賈、白手起家的傳奇,
直到曾與她兩心相許的戀人出現,他才知道,好夢由來最易醒……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17 00:01:26
恐怖瘋人院
夏琦拉
噢,我親愛的讀者們,當你們看到這篇序的時候,夏琦拉已經過……啊呸呸呸!
抱歉,抱歉,一時說得太順口了,就這麼一路走下去……
友人:妳可不可以不要再耍寶,快點寫啦,寫完跟我聊天,跟我聊天!
我:跟妳聊天?有錢拿嗎?
友人:跟我說這種話,滾一邊去。
我攤手:OK,妳讓我滾,我就滾。
友人大驚:回來!(友人OS:難得找到妳這種冤大頭肯乖乖聽我擠廢汁,當然不能讓人跟掉。)
我:對不起,剛才是妳讓我滾的,現在我已經滾遠了。
啊,難題了!
琦小拉乖乖爬回來,繼續。
噢,我親愛的讀者們,當你們看到這篇序的時候,不對,這句不該這麼說。應該這麼說--你們看到的這篇序,是在絮絹大人還沒有打電話給我之前,琦小拉就主動、自動以及非常熱情的完成了。
絮絹姊有沒有好感動?哦嗚嗚,夏琦拉根本就是個拖稿大王,絮絹姊是大好人,都不會罵琦小拉。(*^__^*)嘻嘻……好狗腿的琦小拉看準機會,好好巴結一下。
咳咳,又離題。
話說,琦小拉離題的力絕泙世界第一,想當年……
夏、琦、拉,妳有完沒完?
妳的序名叫「恐怖瘋人院」,拜託妳稍微抬起妳那雙大而無神的眼睛,往前面瞄一瞄,妳是哪個字、哪句話跟「恐怖瘋人院」有關啦?
一直虎視耽耽在旁盯著琦小拉的友人,一副頭大到不行的表情。
咳啊,我正要說了啊。
琦小拉睜著無辜的大眼,覺得友人太性急。
友人氣得跑到一邊吐血。
其實,我想說的是,我最近越來越覺琦小拉的同事,越來越像精神病患了,還有琦小拉的部門,越來越像恐怖瘋人院了。
哈啊?就這句?
友人在一旁已經全身抽搐,倒地不起。
嗯啊,要不還要說啥?
妳--給--我--去--死!
友人尖叫著衝過來,雙手掐住琦小拉的脖子,前後運動一千八百次,左右運動三千六百次,後來友人發現,如此還無法洩恨,索性雙眼一瞇,動了殺機……以下過程由於太過血腥、殘暴,自動省略一萬字。
於是,在友人的冷酷鎮壓下,琦小拉重拾小學作文練習--
親愛的讀都們,琦小拉在新公司效力,不是,是做牛做馬、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任勞任怨半年後,由開始對同事們的好奇、陌生,到漸漸熟識、打情罵俏--噢,不不,是稱兄道弟,終於在這一個月的這一天,突然發現--吼,這群外表看來人模人樣的傢伙,在外面混得風生水起,關起門來,卻跟一群瘋子沒區別!
趁著老大去跟老闆開會,辦公室裡鬧成一窩瘋,兩個美即拿著羽球拍在辦公室裡打起羽球,另外三個見了乾著急,不知哪裡撿了一個破羽球,竟然踢起了毽子,於是,辦公室中驚叫聲四起,嬉笑怒罵聲不絕於耳,看得琦小拉張著大嘴,呆愣到一個不行,組長在一旁忙得天昏地暗,根本沒有心思管他們,另外幾個人則嘰嘰喳喳的圍著捲毛的電腦,評論著他正在製作的圖片。
瘋了,瘋了,大家都瘋了。
琦小拉當場吐出一句--「我們這裡好像已經變成恐怖瘋人院了!」
頓時,一室無聲。
很好,大家還懂得反省,琦小拉有些欣慰的想。
可是,安靜只有一瞬間而已--
「哎呀,妳現在才知道啊?」
「切,瘋人院對我們這些做設計的來講,是無上的光榮!」
「我們靠什麼吃飯?」某男囂張的指著自己的腦袋,「不伺候好這位大爺,妳還想混飯吃?門都沒有!」
於是,夏琦拉就只能無語到下班了。
以上就是「恐怖瘋人院」的由來。
廢話說完了,就來簡單說說《巨賈》吧!這是琦小拉非常喜歡的故事,非常非常嚮往在書中男女主刀的感情,同甘共苦、比翼雙飛,寫著寫著自己都被他們感動了,這本過稿算是比較早的,現在看著它終於成書出版,竟然比看到自己的第一本書寶寶出版時還激動。
這果然印證了一句話,人都是偏心的。
還有一件事要先跟大家自首,書中提到的歷史、地理方面的內容,因為創作需要,琦拉進行了些許變動,大家千萬別當成正史看喔!(應該說,這是琦小拉以後寫稿的不成文慣例,大家多多包涵啦!)
呵呵,好了,這次就說到這裡,大家盡情欣賞吧!
啾一個,掰啦!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17 00:01:48
第一章
「小姐,法若寺到了。」一個梳著雙髻的可愛小丫鬟,隔著軟轎的布簾向主子稟報。
「嗯,讓轎夫就在這裡停下吧。」一道柔婉清嗓從素雅精緻的軟轎中傳出,從那宛若天籟的溫潤嗓音便可感覺出主人良好的教養。
「是。」小丫鬟轉頭吩咐轎夫停轎,然後為小姐掀開布簾。
一隻柔若無骨的小手搭上小丫頭的手臂,緊接著,一名身著素衣的女子步出軟轎,她身材纖細,黑髮如緞,臉上罩著薄紗,雪白的額心中央,點著一枚鮮紅的梅花鈿。
「小姐,您小心些。」小丫鬟仔細叮嚀,動作更是小心萬分。
這位小姐雖然只有十五稚齡,但來頭可大得很,她的祖父是當朝宰相,爹爹是戶部尚書,娘親更是皇親國戚律王爺的掌上明珠,家裡的叔伯兄長個個都是朝權親貴。
小姐名喚裴若衣,是家裡最小的孩子,上面的堂哥親哥一籮筐,獨獨她一個女孩,男孩多到可以當青菜蘿蔔一樣來賣,可想而知,裴若衣在家中有多得寵。
嬌滴滴的裴若衣也是很得人疼,一張小臉美豔不可方物,琴棋書畫樣樣拿手,尤其一手女紅,好得連京城第一繡坊的頭牌刺繡師傅都要甘拜下風,這樣的家世、這樣的條件,自然是聲名鵲起,哪家的富貴公子不想娶到這種老婆?那些狂蜂浪蝶自然像看到蜂蜜一樣,盯上就不放。
因此,宰相家的門檻早被來來往往的媒人踏爛了十幾條,甚至誇張到要預約排隊才能登門拜訪的地步。
「閱琴,放輕鬆些,今天不是廟會,人沒那麼多。」裴若衣人溫柔,聲音也溫柔,聽著都覺得像是如沐春風。
「哎呀,小姐,您不懂啦,那些人個個精得不得了,一旦被他們知道小姐來法若寺上香,還不蜂擁而至!您忘了上次的事啦?」
上次小姐也是毫不聲張地出行,卻被認出,害得她們跑給一群可怕的媒婆追,結果小姐被嚇出病來,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
「所以這次只帶妳一個人來,並改乘普通的轎子啊!」裴若衣眨眨眼睛。這丫頭未免擔心過頭了。
爺爺和爹爹怕她寂寞,打小就給她挑了四個貼身丫鬟,閱琴、閱棋、閱書、閱畫,她和閱琴最投緣,兩人幾乎是無話不談,閱琴只比她大一歲,卻像個小母親似的,天天管東管西。
「小姐,不是閱琴說您,雖說您虔心向佛,但在家裡拜拜就好了,幹嘛跑這麼老遠來法若寺?這種多事之秋,難道您還沒嚐夠那些媒婆的厲害」閱琴小心攙扶著小姐,盡量躲避開人群。
她細心觀察小姐的神態,卻發現小姐薄紗下的臉蛋驀地紅透,一雙眼睛也彷彿藏著什麼羞人的心事般不敢瞧她。
閱琴的心一沉,突然悟出小姐的心思。「小姐,您是來見品少爺的?」
裴若衣被說中心事,尷尬地不敢回答,微撇開小臉,低聲道:「不要亂說,上次隨娘親來法若寺,我許了願,這次是來還願的,和他沒什麼關係。」
閱琴緩下臉色,但還是憂心地說:「小姐這樣說,閱琴就放心了。品少爺雖然算是人中龍鳳,但他父親只是士農工商中最低賤的商人,就算他們是京城第一富豪,大人和老太爺也不會瞧得起他們家,小姐和品少爺是絕對不可能的!」
「別說了!」裴若衣有些惱怒。她何嘗不知道兩人之間困難重重?
她家和許品家是鄰居,兩人算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地長大,他們志趣相投,都喜歡琴棋書畫,私下裡會讓下人遞個紙條對對詩句、做個小曲什麼的,直至年齡稍長,不適合光明正大地見面,便藉著來法若寺還願,順道見心上人一面,稍慰相思。
閱琴擔心的看著她家小姐。小姐性格恬靜,向來少發脾氣,可是瞧她現在的樣子,柳眉緊皺在一起,眼睛裡藏著苦惱,她向來知道小姐的心意,別看小姐外表柔弱,一旦固執起來,連老太爺祭出家法都不管用。
「小姐,閱琴明白您的心意。如果能由閱琴說了算,當然任由小姐您喜歡,可是老太爺、大人、夫人再如何疼寵小姐,也不會把小姐嫁給品公子的,更何況,以您的身份地位,說不定皇上還會湊上一腳,給您賜婚……」
「我明白,不要妳多嘴。我今天不過是來上個香,妳未免囉唆得太多了。」裴若衣冷淡地揮揮手,「妳心裡裝了太多的紅塵俗事,不適合進寺院,免得讓神靈瞧出妳的不敬,在外面候著吧。」
哎呀,小姐真的生氣了!趕緊跟上她加快的腳步,「小姐,您一個人進去,奴婢不放心,還是讓奴婢跟著您吧!」
「不要來。」裴若衣板起臉孔,「上完香後,我還要與靜海大師參禪,待我叫妳,妳再來吧。」
「小姐……」閱琴還是不死心想跟上去。
但見小姐一個冷淡警告的眼神投來,她便噤若寒蟬地再不敢說話了。
裴若衣回身,正待舉步,一隻骨瘦如柴的手擎著只又髒又破的碗突然伸到她面前,她嚇了一跳,立即向旁邊退開。
閱琴趕緊跑上前,張開雙臂,擋在小姐的面前。
兩人定睛一瞧,原來角落裡縮著兩名乞丐,拿著碗的是個五六十歲的老頭,穿得破破爛爛,灰白的頭髮披散糾結,另一個垂著腦袋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壯漢,同樣衣衫襤褸,又髒又臭,但好手好腳的模樣,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名乞丐。
「小姐,爺兒倆已經餓了好些天了,善心的女菩薩,給點施捨吧。」
「要飯就要飯,幹嘛躲在這裡嚇人」閱琴凶巴巴地雙手扠腰,指著年輕男人道:「他不是有手有腳,這麼大一個男人,不去找活做養活自己,卻讓老爹給自己討飯,真是丟臉!」
見一老一少蹲在一處討飯,閱琴想當然就把他們當成父子倆。
裴若衣仔細觀察那個年輕男人,他始終垂著頭,不說一句話,沒有被汙漬沾染到的皮膚紅得有些不尋常,每次呼吸,喉嚨裡都發出「呼呼」的聲音,軟弱無力的樣子像是染上了重病。
反觀老頭瘦歸瘦,卻是兩眼精亮,不時閃著算計的光芒,再者,此時已是初秋,老頭衣服雖髒,可該包的地方都有包到,而年輕人只有一件破爛的單衣蔽體。
想了想,她對丫鬟說道:「看他們挺可憐的,給他們些銀子吧。」
「是,小姐。」閱琴撇撇嘴巴,不敢反抗小姐的命令,從隨身的小包包裡拿出些碎銀,扔到老頭的破碗裡。
老頭一見到銀子,立刻露出貪婪的目光,急急把銀子放到嘴巴裡去咬,發現是真的就立刻塞進懷裡,對著主僕倆猛磕頭道謝。
閱琴翻了個白眼說道:「這些銀子夠你和你兒子生活一段時間了,這段時間讓你兒子好好找個工作,他頭好壯壯的,竟然出來要飯,也是遇到我們小姐這樣心善的人,才會賞銀子給你們。」
「是是是,小老兒從今以後,每天都會念著女菩薩的恩德,在佛祖面前給小姐祈福。」
「你就別折我的福了。」裴若衣眼光冷了些,「像你這樣心術不正的乞兒給我祈福,只怕會加深我的業障!」
「小姐,您這說的是什麼話」老頭心生不滿,跳了起來。
「你利用這位生病的青年來凸顯自己的可憐,故意讓人誤會你們是父子,兒子四肢健全卻要讓老父來乞討養活,世人當然會可憐你,把銀子自動送到你面前。可惜,細節出賣了你。」
「妳、妳……」老頭啞口無言,抓著銀子,漲紅著臉結巴道:「反正我是不會還給妳的!」
轉身,一溜煙跑了。
「啊,你這個老不羞,竟然如此狡猾!給我站住!」
閱琴跺著腳,萬分惱怒地對著老頭倉皇逃竄的背影大叫。
裴若衣也不理會,蹲下身子,絲毫不嫌棄年輕男子的髒臭,伸出手試探他額際的溫度。
好燙!
她心一沉。這男子不知道病了幾日了,再這樣下去會不會燒壞腦袋呀?
是該替他叫位大夫還是多給他點銀子就算了?
正躊躇間,男子動了動,半掩的雙眸緩緩張開,視線漸漸上移,尋找到額上那柔軟觸感的來源。
裴若衣竟然有了幾分緊張,心兒像是被一隻不知名的大手緊緊抓住,她不自覺的屏住呼吸。
那男人一張臉又髒又黑,根本瞧不清長相,只一雙眼瞳顏色深得像黑夜,不顯深沉,反而老實忠厚得能讓人一眼看穿他的想法。
此時,他呆愣地一個勁盯著她瞧,雖然她明白,他不可能透過薄紗看清她的面容,但薄紗下的臉蛋還是不可抑制的滾燙通紅。
這落魄男子,竟然擁有一雙能輕易撼動人心的眼睛!
裴若衣鎮定心神,輕聲問道:「你還好嗎?」
又嬌又軟的聲音,伴隨著幽幽的香氣,穿進他燒得發痛的耳膜,喚回他心神。
他是看見仙女了嗎?一定是的,十幾日少吃少喝,又重症纏身,他肯定已經死了。只是這天府裡的仙女好溫柔啊,覆在他熱燙額頭的纖手又軟又涼……全佑福忍不住舉起自己的大手,貼在那柔若無骨的冰涼小手上。
閱琴根本來不及阻止,只能驚瞪著眼看那登徒子吃小姐的豆腐。
裴若衣只覺得臉蛋發燙,但對方是病人,自己又抱持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道理,所以她示意閱琴不要發話。
「公子,您感覺如何?」
仙女不但全身散發著好聞的香味,連聲音都好聽得像是小鳥在鳴唱,全佑福覺得輕飄飄的,剛才尚覺得無法忍受的痛苦,一下子全飄走了。
「公子?」美麗的黑色瞳眸帶著疑問看向他,他卻傻呼呼的只知道貪看她。
那隻又大又厚的手掌並沒有使力包覆她的小手,她其實輕易就能掙開,但那雙篤實的黑眼睛裡寫著滿滿的信任和景仰,她不想傷害他。
心底有個聲音告訴她,她不能就這樣放下他不管。
裴若衣照著自己的心意做了。
「公子,你能試著站起來嗎?」仙女又對他說話了。
全佑福這一次終於有了點反應,他點點頭,不想讓仙女失望,他試著想要站起來,但身子實在太虛弱、完全不聽使喚。
只聽得「咚」的一聲,他龐大的身軀向後癱倒,腦袋碰上身後的牆壁,發出更巨大的聲響。
連裴若衣都替他痛,他卻仍是一逕傻愣愣的盯著她猛瞧。
裴若衣有些惱了。這個傻瓜到底怎麼回事啊?她好心救他,他卻只會盯著她傻看,早知道就不要管他的閒事了。
想是這樣想,她可不會救人救一半。
沒辦法,裴若衣只得對閱琴說:「妳去把轎夫叫過來。」
「小姐。」她有些遲疑。「我們還是別管閒事了。」
「胡說,他病得那麼重,我不能丟下他不管。」
「小姐是女兒家,又能管他多久?」
「我會向寺裡捐些錢,讓靜海大師收留他一段日子。」
裴若衣認為這是最好的方法。
閱琴沒辦法,只能不甘不願地去喚轎夫。
「公子,等下我家僕人會送你進寺院裡,我會請靜海大師派人照顧你,這段時日,你安心修養即可,等身子好了,再做打算。」
溫柔的甜嗓讓全佑福回過神來,他神態憨,說話也很憨。
「妳……妳不是天上的仙女?」
那憨傻的眼神和話語,讓裴若衣不由得噗哧笑出聲來,「公子,你還好好活在人間呢,哪來的什麼仙女?」
全佑福抓抓腦袋,憨澀一笑,終於有點理清現狀,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那個柔軟的嬌嗓又開始說話了,話中卻帶著羞澀,「公子,你可否鬆開小女子的手?有、有點痛……」
「噢!」全佑福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抓住人家小姐白嫩柔滑的小手,不但如此,還下意識地使了點力氣。
他是個粗人,又力大無窮,莫說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就算是身強體健的壯漢也抵不過他的三分蠻力。
「對不起,對不起。」他忙不迭的鬆開仙女滑嫩嫩的小手,「沒傷著妳吧?」
「沒什麼。」裴若衣輕搖螓首,對他有了些好奇,她試探問道:「公子,你為何淪落至此?」
全佑福無奈一笑,「姑娘就別『公子、公子』地叫我了,全某是農戶出身,祖籍在山西,爹娘死得早,幾位兄弟早早分了家,全某雖是個粗人,但力大無窮,靠著幾分薄產,倒也不致餓死。
「無奈去年山西招了蝗災,禍不單行又鬧旱災,老百姓都快餓死了,尤其是我那些兄弟,各個都有妻小,全某沒有家室,又是兄弟中最身強體壯的,於是把自己積蓄下的救命糧和家產都分給兄弟們,隻身從山西逃來京城,沒想到十幾日少吃少喝,又犯了風寒,才會落魄至此。」
這是個憨厚老實的大好人。
裴若衣心中起了幾分憐惜,暗自慶幸自己剛才沒有丟下他不管。
正在此時,閱琴領著轎夫走了過來。
「你們扶著這位壯士隨我進寺裡。」裴若衣對兩名轎夫下令。
轎夫彎下身子,一人架住全佑福一隻粗壯的胳膊,硬是使了好些力氣才把他架起來,兩名轎夫臉憋得通紅。
「對不起,我有些重。」
全佑福很是不好意思,無奈餓了十幾日的身子不聽他使喚,腳步虛浮得很,但凡他有些力氣,也不願意麻煩別人。
裴若衣回身看他,打算告訴他這沒什麼,這一看,她卻愣住了。
天!這、這男人會不會太高大了點?
兩名轎夫已不算矮,也是會些拳腳功夫的壯丁,可一到了他面前,硬是矮了人家半截,兩人彷彿是被他挾著走路。
他這已是餓了十幾日又有病的身子,真不知道他完全康復後又會是怎生模樣?定是熊腰虎背,讓人不敢隨便招惹的典型北方大漢。
裴若衣目光平視只能看到他胸口,要想看到他的臉,還要退後幾步,脖子昂得高高的才成,怪不得他會說自己力大無窮,生得這樣壯實,想沒力氣都不成。
「小姐?」
閱琴輕推了她一把,不明白小姐怎麼對著乞丐發起呆來。
「喔。」她回過神,白嫩嫩的臉蛋染上一層薄暈,她垂下頭,輕聲說:「沒什麼,你們隨我來。」
替全佑福打點好一切,裴若衣留下閱琴來照顧他,並吩咐兩個轎夫一個去找大夫,一個原地等著。
裴若衣隨著靜海大師進禪房,聊了一會,把全佑福託付給靜海大師後,她留下些銀兩,藉口想去後院清靜清靜,便離開了禪房。
法若寺是京城裡數一數二的大佛寺,當今皇上篤信佛祖,賜了好大一塊地給住持靜海大師。
靜海大師愛靜,注重養心,命弟子們在後院裡種了菩提、榕樹、文竹、芭蕉等樹,每當風一吹起,林木蕭瑟,影影綽綽,很有一股風雅之氣。
裴若衣一直都很喜歡這裡,第一次見過後,回到家裡便要求疼愛她的父親也在她閨院裡仿種了一個園子,可畢竟家裡不是佛門清靜之地,感覺仍是不一樣。
她信步走入竹林,彎過熟悉的小路,經過一條清澈小溪,前面約莫有二十階石板鋪就的台階,她輕提羅裙,拾級而上,左手邊不過十來步的距離,便是一道木拱橋。
此時,木拱橋上站著一位二十歲左右的公子哥兒,一身白衫,腰間繫著一隻彩玉環璧,一見裴若衣款步而來,他急忙上前迎接。
「妹妹,近來可好?哥哥好想妳。」
一雙修長的手輕輕握住她軟嫩的小手,害她芳心卜通地跳個不停,心裡有些羞澀,想要抽回手兒,但男人不讓,還使了些力氣抓緊。
裴若衣突然發現自己衣袖上有些汙跡。啊,是剛才那位壯士抓她手時不小心沾到的,那位壯士就不會這樣強抓她的手不放……
許品多日未見心上人,今日終於有了機會,自然有些禁不住地放肆。
他過於親密的動作,讓裴若衣有些反感,她不著痕跡地往後略退幾步。
「怎麼了?妹妹,難道妳不想我嗎?」
許品又近前一步,突然伸手,拉下她蒙面的薄紗。
頓時,一張美豔得不可方物的小臉顯露出來,漆黑眸底有幾分羞惱,雪嫩粉頰點染兩抹嫣紅,牛奶般雪白的肌膚散發著淡淡光澤,簡直美得讓任何男人都會忍不住想強擄進懷中,肆意愛憐而不忍放開。
裴若衣垂下眼,心底有些惱意。許哥哥以前向來不會這樣孟浪,怎麼今日兩人頭一次單獨見面,他便控制不住自己了呢?
她畢竟是大家閨秀,對他逾禮的行為有些不悅。
她動作迅速的擋住對方就要觸上她芙頰的手,急退一步,順勢把覆臉薄紗也拉回原位。
「許公子請自重。」裴若衣聲音雖然嬌軟,但語氣強硬。
許品自然聽出她的不悅,猛咳了幾聲,急忙解釋。
「妹妹千萬別生氣,我不是有意冒犯妹妹,實在是多日未見,送進妳家的拜帖都被退了回來,私下差人送給妹妹的信也不見回音,我怕這次妹妹終於願意見我,只是要跟我說一聲『以後不再相見』,我心裡又苦又怕,因為妹妹而終日茶不思、飯不想,又聽說裴大人正在為妹妹物色夫婿,心裡更是急得六神無主,現在好不容易見到妹妹,一時犯了糊塗,才……」
許品雖不是書香世家出身,好歹也是個富貴公子哥兒,又長得玉樹臨風,溫文儒雅的模樣,眼見他解釋得滿頭大汗,裴若衣也不便再冷著一張小臉。
「下次不許再這樣了。」
自小所受到的貴族小姐教養,已經在她的腦中根深蒂固,她的尊嚴絕不容許任何男子唐突冒犯,哪怕對方是她的心上人。
佳人終於展顏,許品自是歡喜得打躬作揖,再不敢造次。
「今天也不怨你。」裴若衣柔柔嘆氣,「我怎會不知道你的心思?」
他們畢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就如同自己的親人般。
原先感情就好的兩人,因為年齡漸長而需避嫌,兩人再不能光明正大地見面獨處,那種突然被割斷友情的茫然感覺,到今日她還記得。
即使偶爾見到面,身邊也必定會圍著很多人,再不能像以往那般自在的談天說地,她不能說是不遺憾的。
若非她已及笄,家裡急著給她找尋結親的對象,她可能會任著這淡淡的遺憾蔓延,但她不想嫁給一個陌生人,與其嫁給一個不知道高矮胖瘦、性情、脾氣如何的陌生男子,她寧願嫁給從小一起長大,一直對她很溫柔呵寵的許品。
「我倆向來心意相通,我的一切都不曾瞞過妹妹。」許品想到現實中兩人的距離,搖頭苦笑,「也許,我應該放了妳,才是對妳真的好吧。」
她無奈的道:「不,別這樣說,這不是你的錯,是我家人太過勢利了。」
「是我配不上妹妹,光是有錢有什麼用?去妹妹家求親的,哪個不是有錢又有勢的貴族公子,我算什麼呢……」
裴若衣咬咬唇,似乎下定決心道:「別人再好,我都不想要,如果一定要嫁,我……寧願嫁給你。」說完,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臉頰火辣辣燒得厲害。
天吶,羞死人了,這可是她這輩子說過最大膽的話了。
許品聞言,簡直欣喜若狂,他衝動地握住她的小手。「妹妹此言當真?」
雖然對他沒有刻骨的相思情感,但她怎麼也不願嫁給未曾謀面的陌生人,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裴若衣有些愧疚的看著他,輕輕點頭。
「這輩子,我許品定不辜負妹妹的情意。」
有了這句話,他就安心了,他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她,喜歡她的美麗,喜歡她的知書達禮,喜歡她的出身,喜歡她的溫柔。
兩個人又敘了一會舊,約好了下一次的見面時間,說好在這段時間內,彼此都要好好想想辦法,看怎麼才能說服裴家的長輩們,讓兩人能得償所願。
裴若衣希望事情能得到圓滿的解決,但願爺爺和爹娘能屈服於對她的疼愛,在成親這件事上讓她自己作主。
果然是健壯結實的身體,全佑福不過在床上躺了五日,身子便好了泰半。
他不好意思在寺院裡白吃白喝,能下床的那一日,便跑到院子裡跟小師父們搶事做,還是大和尚勸了半天,才把他重新勸回床上,就是這樣,他還是把寺院前的廣場全掃了個乾淨。
直到今日,他身子已經痊癒,誰勸也勸不住,在黎明前就起身,去後院的小溪擔了十幾趟水,把灶房前的大瓷缸全灌滿了,又抓著竹掃帚去前院掃,動作又乾淨又俐落,把做慣這些苦差事的小沙彌們看得一愣一愣的,他們還沒回過神來,這力大無窮的大個子,又笑呵呵的抓著掃帚,準備去掃那佔地頗廣的後院。
大和尚看見了,追著他來到後院。
「全施主,你這是幹什麼?」
全佑福抬頭,見是一直對他照顧有加的大和尚,爽朗一笑,「掃地啊!」
「哎喲,廢話,我當然知道你是在掃地,可是你把事情都搶著做完了,那些人要做什麼啊?」
「要不是師父們不嫌棄全某,救了全某一命,全某現在早就到閻王老爺那裡報到去了,全某別的沒有,力氣最多,就讓我做這些小事來報答你們吧。」
「你說的什麼話,救你的可是裴宰相的孫女,戶部尚書裴大人的掌上明珠--裴若衣小姐,她若不給住持錢,我們哪裡有多餘的錢給你治病啊,再說,你吃的可不比一頭豬少多少。」
全佑福搔搔頭髮,有點不好意思,「我自幼就能吃了點。」
「你這麼大的個子,也是必然的。」大和尚一臉理所當然。
他躊躇了半晌,還是忍不住問了,「你說的裴若衣小姐,是不是那日蒙著薄紗的仙女?」
見他古銅色的臉頰染上一抹淡紅,大和尚嘆息道:「正是那位嬌滴滴的小姐,你這傻大個,別妄想吃天鵝肉了,她那種身份的小姐,可不是你能想的。」
全佑福愣了一下,臉頰潮紅更盛,連忙擺手,「不不不,我不敢我不敢。」
「也別想著什麼要報恩的傻念頭,他們那種富貴人家,幾錠銀子救個人是常有的事,肯定不會把這種小事掛在心上,你的那點報恩,人家也瞧不上。」
大和尚雖已皈依佛門,但人情世故早已參透大半,又怎會看不出他的心思。
對於大和尚的話,全佑福只是勉強傻笑一下,默默垂下頭,繼續掃地。
這大和尚語氣一頓,又繼續道:「不過話說回來,這位裴小姐倒真是個一心向善的大好人,她常常捐錢修佛寺,不定時就讓人扛著粥飯、饅頭到寺前發放給窮人們……」
大和尚拉拉雜雜說了一堆,從裴若衣的家世、學養、名聲,說到她家人最近給她選婿的大事,說媒人一見她就追著她跑,前段時間甚至把嬌小姐嚇病在床上,躺了好久。
這麼美好的人兒,是該選個好人家……
全佑福陷入沉思,驀然想起那日的相遇。雖然從頭到尾都沒有看清她的面容,可她身上的香氣,卻一直縈繞在鼻尖,未曾遠去,還有她溫柔的嬌甜嗓音,清亮的大眼,那雙曾讓他感覺像是來到仙境的柔嫩小手……
若不是她可憐他,這輩子,她都不可能會多看他一眼吧?
全佑福喉頭的酸澀像一層一層漣漪,在心湖底淒涼迴盪。
也對,他這樣的大老粗,哪裡配得上那天仙般的好姑娘?他有這種念頭,對她都是一種褻瀆,他這樣的人根本不配……
「……喂喂喂,我說你的魂兒是飛到九霄雲外去啦?」
大和尚彎著腰,挑著眉毛,在全佑福眼前揮舞著寬大的灰色袍袖,想拉回他不知神遊到哪去的魂兒。
「咳咳。」他乾咳兩聲,「大師父,對不起,麻煩你腳抬抬。」
「呃?」大和尚一愣。他在說什麼啊?
全佑福的溫潤黑眸往下盯著大和尚雙腳,含蓄道:「大師父若一直站在上面,我怕傷到你。」
大和尚低頭。原來他太忘神,站在人家大竹掃帚上,這全佑福力大無窮,大掃帚一揮,說不定就直接把他揮到西天見佛祖了。
尷尬地摸摸鼻子,他兩腳一抬,跳出大掃帚的勢力範圍。
全佑福二話不說,繼續埋頭苦幹。
「唉唉唉,你倒是和我說說話啊……喂……」大和尚追著他跳。
「喂喂喂,那個誰誰誰,你停下來啊……」有個大姑娘也跟著追。
全佑福不想再聽到裴若衣小姐要嫁給誰的話,兩隻粗壯的大手緊緊抓著掃柄,拚命向前掃,心裡希望大和尚識趣些,別再來給他的心窩裡撒鹽,那會好痛好痛。
「喂,叫你停下來,你是聾了嗎?」
咦?這聲音,怎麼聽都不像大師父的聲音,倒有點像是姑娘家……
「喂,你這傻大個,叫你停住,你還起勁地往前掃,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一雙小手突地抓住他的掃帚柄,害全佑福嚇了一跳,趕緊收回掃帚揮出去的力道,結果那過大的力氣讓掃帚狠狠的打在他身上。
一旁的大和尚抱著禿腦袋,擠了下眼睛。痛啊,他都替這傻子痛啊。
不過全佑福天生神力,一身厚皮也不遑多讓,雖然結實粗壯的手臂已被掃帚抽出一條紅痕,他還是沒事人似的,連看都不看一眼。
疑惑地抬頭瞪著眼前的清秀小丫頭,「姑娘,妳是在叫我嗎?」
剛才那一幕,閱琴還驚魂未定。那掃帚堪堪就要掃到她身上來,她曉得這粗莽漢子的力氣,不由得又在心中怨恨小姐,幹嘛要對這粗人那麼好?!
因篤嫌怨,她口氣態度自然很差。她沒頭沒腦地把一樣東西甩到全佑福眼前,也幸虧他手快,就在東西要掉地的時候接了起來,可惜只接住一條白絹帕子,帕子裡包著的一隻鳳凰金簪就這麼滾到泥地裡髒了。
閱琴眉頭一皺,「笨蛋,連個東西都接不好。」
牌子、金簪,稍徵聰明點的人,都會先抓那枚金簪吧?!
全佑福看著子簪子,一時摸不著頭緒。
懶得和他多扯,閱琴疾速說道:「既然你身子好了,自然可以隨時離開這裡。這簪子是我家小姐可憐你的,她讓我轉告你,用這簪子換些錢,好好地經營個小生意,賺些錢,早早回家鄉去。」
多好心的小姐啊!全佑福只覺得胸中翻攪圯陣陣複雜情愫,又酸又痛又感激。
他小心翼翼撿起金簪,這金簪掐著琺琅絲兒、綴著一圈小小的紅色寶石,似乎仍殘有半絲幽香。
他粗糙的拇指摩挲著美麗的花紋,一句感謝的話都沒說。
「我話已經帶到,怎麼做是你自己的事。還有,我們小姐救了你,你可別到外面亂說話,壞了我們小姐的名聲,我第一個不饒你。」
閱琴凶巴巴的唸完,氣呼呼的走了。
只有全佑福仍抓著那隻金簪發呆。
大和尚看到全佑福失魂落魄的樣子,搖頭嘆氣。唉,世間癡情小兒女啊,何苦偏要深陷情障呢?
全佑福活到二十歲,識字不太多,從來不曉得什麼風花雪月、兒女情長,偏偏栽在一個貴族小姐手裡,那個他一輩子都不可能攀折到的富貴牡丹花兒,他甚至連遠遠看著她的資格都沒有。
明知如此,他是把她放到了心裡。
即使之後有一次,他在後院掃地時,她打他身前走過,望都沒望他一眼,他根本不敢走上前去,謝謝她的救命之恩,卻又忍不住偷偷跟著她,看見她與一個英俊的男人私會,心窩痛到快裂開,他都不願忘了她。
不願忘了啊,即使今生沒福氣擁有,他也不願忘了她。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17 00:02:03
第二章
三年後
滾滾沙漠。
午後的裂日,燒烤著腳下的沙粒。一眼望去,四周全是一片黃沙,綿延橫亙,像是沒有盡頭。
強烈的光線炙著沙子,好像浮起一層蒸騰的熱氣,熱得人要昏死過去。
一支長長的駝隊在沙丘間艱難行進,這樣的烈日,即使熱死人,還是要從頭包到尾的--除非想被曬成乾屍。
突然,駝隊前頭起了一陣騷動。
「前面有一片綠洲,大家趕快把水囊準備好,把貨先卸下來,今晚在這裡紮營。」
領隊的漢子對後面的人揮揮粗壯的手臂,示意大家按順序來,別看這些駱駝平時產格溫順,一旦經過長途跋涉,見到新鮮的水源,也是會使脾氣,掙脫控制的去搶水喝。
但這駝隊的人都受過訓練,各自抓牢駱駝韁繩,先拉著駱駝排隊喝水,再井然有序地紮營、卸貨、補充水源。
「大牛,這還要幾日才到啊?」
一個四十多歲的精壯漢子,趨近正蹲在水邊潑水洗臉的領隊,跟著捲起衣袖,撩水洗去的沙塵和汗水。
被叫做「大牛」的領隊,甩了甩濕髮,瞥了漢子一眼,笑道:「再十日就能到最後一個驛站,那裡離買賣城最多不過兩天路程,在買賣城停留一個月左右賣掉貨物,回程就快得多,等你回到張家口,一定趕得上嫂子生孩子。」
漢子臉紅了紅,他一雙濕手拍拍領隊大牛又寬又厚的肩膀,「我說大牛兄弟,你年歲也不小了,也該娶個老婆給你暖暖被窩了,張家口愛你的大姑娘那麼多,怎忕見你動心?」
這領隊就是全佑福,三年前他來到張家口後就留下來了。
張家口,俗稱「東口」,是漢蒙交界的一個小關卡。一開始,漢人和蒙人只是因為生活需要,才彼此交換些生活用品,時日久了,就形成了固定的市集。
全佑福剛到張家口時,靠賣力氣掙了些錢。他做事踏實認真,人又憨厚老實,壯實的身體更是力大無窮,因此大家都叫他「大牛」,他漸漸在張家口闖出了些名聲,有錢的掌櫃都愛用他,搶著請他去自家做工頭。
恰在此時,朝廷與俄國交好,在張家口的千里之外設了一個小城--買賣城,鼓勵商人到買賣城設商號,與財大氣粗的俄國人做生意。
張家口的商人哪個不蠢蠢欲動?可惜那買賣城遠在幾千里之外,與張家口還隔著一個浩瀚的戈壁大沙漠,這錢不好賺吶。商人們各個都摩拳擦掌,可是面對現實困境,又都裹足不前。
沒想到這平時一臉老實的全佑福卻有了主意,他靠著一雙腿,跑遍張家口的各大商號,聚集了大量貨物,號召了三、四十個窮苦漢子。
他說服了那些財大氣粗的老闆們,讓他們出錢出貨,他組織一支駝隊,拉著貨物先去買賣城探個究竟,如果回來了,老闆們自然會奉上大筆銀子犒賞他們,如果駝隊死在路上,他們就當被狗咬了一口,破財買個教訓,也斷了這財路的念頭。
於是,就有了這一行穿越戈壁沙漠的駝隊。
全佑福作為領隊,走在危險的最前面,負責駝的貨物最多,做的事也最多,遇到有生病或者支持不住的同伴,他甚至還要背著傷員前進。
夥伴們自然都以他馬首是瞻。
「就是,大牛,張大哥說的對啊,你也二十好幾了,平日只見你埋頭苦幹,連姑娘都不多瞧一眼,你看人家張大哥,都四十歲的人了,還要生兒子,你不怕你老了,沒人孝順你?」這次說話的是一個跟全佑福差不多大的小夥子,他拿著幾隻水囊走過來,準備灌滿。
「去,你這小子就會酸人,你那婆娘才討了幾天?有什麼資格說大牛?」張大哥嗆聲。
「我沒資格?好歹我知道和婆娘睡覺是什麼滋味,你問問大牛,不理那些大姑娘就算了,連妓戶都沒見他去過……」
「去去去,我們大牛好樣的漢子,那麼多女人投懷送抱,怎麼可能染嚐過婆娘的滋味……」
「不信你問。」
兩個爭得臉紅脖子粗的男人,齊刷刷看向半晌不說話的全佑福,只見他一張黝黑大臉早已紅透,皮膚太黑,根本分不清是黑裡透紅,還是紅裡透黑。
全佑福尷尬地抓抓頭,決定閃人。
「兩位兄弟慢慢聊,我去看看大夥。」
「你看,你看,我沒說錯吧。」
「不會吧,大牛兄弟那麼粗壯的一個大男人,這樣憋著,不會出事吧?」
「就是說。」兩人的聲音裡充滿了同情。
全佑福差點奪路而逃,一張大臉燒得通紅,汗珠從額際滾落,還未掉到地上,便「滋」的一聲,被熱辣辣的烈陽蒸沒了。
一路上,都有人和他打招呼,他怕人家看出他臉紅,硬生生端著一張臉。他和每個兄弟都簡短交談了一會,仔細查看幾十匹駱駝的情況,把貨物又重新點了一遍,得忘了時間。
等他忙完注意到時間時,已是銀星滿天了。
竟然忘記吃飯了,之前他正專心致志忙著的時候,有好幾個人過來叫他吃飯,他都推說「等一下、等一下」,這一等,就過了時間。
他返回水邊,快速洗了個澡。
等他走回營地的時候,大家早就鑽進各自的帳篷裡睡覺了,只有篝火在跳躍。
有人幫他紮好了帳篷,帳蓬外放著半隻臘豬腿,一大碗水酒和幾大塊乾餅,全佑福笑笑,向著自己的帳篷走去。
他靠著帳蓬坐下,喝著水酒、吃著食物,抬頭看著皎潔的月光。
重新翻開心窩裡深藏著的美麗姑娘,細細思念。
朝廷為了賺俄國人的錢,把中俄邊境上的一個偏僻小村莊,闢為貨物交易的中心,即在國界線以南建立一座城市。俄國運隊則在國界以北,建起幾十座木房商店和客棧,形成各自的市集。
南邊的城市被漢人叫做買賣城,北邊的被俄國人叫做恰克圖,中間隔著一條半里多長、東西向的橫街,兩國商人可以自由往來購銷貨物。
買賣城開市之初,進駐的商家並不多,精明的商人心中算盤撥得飛快,這俄國人的錢雖是一口大肥肉,可那買賣城天氣惡劣,與內陸又隔著大漠,再則聽說俄國大熊各個脾氣暴烈,說不定會發生什麼強買強賣的事兒,肥肉再香,也還是要小心算計才成,因此大家還都在觀望之中。
買賣城本來就是一個偏僻村莊,要想開闢出一個城市,自然要充實人口,內陸人多不願遷徒到如此遙遠的地方,朝廷沒辦法,只好把犯人全都流放到邊境去。
在買賣城,買賣人口就像買賣貨物一樣,是合法的。
「來來來,各位有錢的大爺都往這裡瞧瞧,這一批新來的女奴,全是犯了要案的高官內眷,這些個個都是貨真價實的大小姐呢,呦,睢睢這一身滑嫩嫩的皮膚,比牛奶還白,這對胸脯,比棉花還軟……」
淫穢的叫賣聲立刻拉來了人氣,用木頭圍起的柵欄裡,泥濘的濕地上,或坐或站著幾十個女奴,擠在一團嚶嚶啜泣著,能被拉到這個市集上販賣的,多是一些被抄家的大官家中女眷,尤其是貴族小姐,絕對能賣個好價錢。
此時,木柵前早圍滿了男人,買賣城裡本來女人就少,能見到這種天仙般的貨色,哪個男人不蠢蠢欲動?
貴族小姐呢!雖然現在已成了階下囚,可十幾年的貴族生活不是白過的,普通的女子哪裡比得上?
被慾望熏紅了眼睛的男人們拚命往前擠,一雙雙牛眼緊緊盯著那個站在最前面的貴族小姐,那個可憐的小姑娘何曾受過這樣的侮辱,身上本來算是整齊的衣物已被撕得東一塊西一塊,一雙雪白高聳的胸脯幾乎完全暴露在外。
「條子,你快出個價,不管多少老子都要把這小娘子帶回去,今晚就讓她暖我的床。」一個等不及的漢子粗魯的喊著,引起一陣哄堂大笑。
「去,老虎,你買的婆娘還不夠多嗎?這樣天天操,不怕你那傢伙哪天提不起來?」
「放你的屁,我老虎是誰,不相信把你那些大小老婆都送過來,我絕對把她們伺候得不想回家。」
「嘿,你這雜種想找架打是不?」
「誰怕誰啊?」
「打啊打啊打啊……」有人還在推波助瀾、幸災樂禍。
一群野蠻的男人,像脫了韁的野馬,打成一團。
「大牛,前面怎麼這麻吵?咱們去瞧瞧?」幾個駝隊的兄弟,頭也不回地去趕熱鬧。
大夥剛到買賣城,自然新鮮得緊,上午才卸貨,下午就有幾個兄弟硬拉著全佑福到市集上來逛逛,這一瞅到前面有熱鬧看,立亥便把他這領隊忘到九霄雲外,全都搶著去看熱鬧了。
「別……」全佑福根本來不及阻止,就見幾個人一頭擠進騷動的人群裡,他皺皺濃黑的眉毛,一臉認命跟過去。
是非之地,少闖為妙,這裡可不是張家口,不是他們的地盤啊,為什麼這些兄弟都不懂呢?
全佑福一邊嘆氣,一邊尋找那幾個同伴的身影,突然,木柵裡有什麼吸引住了他的眼光,他驚愕地愣在原地,一動也不動,正午火辣辣的太陽,竟讓他流出一頭冷汗。
怎麼……怎麼會是……她?
她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她又怎麼會淪落到這種地方?
從旁人口中,他得知會在這裡被賣的都是犯事高官的內眷,她家裡出事了嗎?
裴若衣冷冷看著眼前的鬧劇,幾十個男人在泥濘的稀泥地裡,像一群野牛似的打成一團,若不是幾個月來刻意少食,肚子裡空空如也,她又會吐得亂七八糟了。
從遭遇家變,沒籍為奴到發配邊關,她一路上看著那些男人淫邪的嘴臉,聽著那些下流的話,早已無動於衷。現在的她,不過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而已。
幸好,她還懂得怎麼保護自己,不像其他與她同樣遭遇的女奴,一路上不時被押解的官兵騷擾。
但那又怎樣?到了這裡,還不是一樣被人口販子稱斤論兩地賣掉?
她絕望無力的想著,突然一隻粗魯的大手抓住她糾結油膩的長髮,毫不憐香惜玉地把她拖到柵欄的最前面。
「輪到這一個了。」販子頭條子使力揪著她頭髮,讓她站好。
裴若衣一陣頭暈目眩,髮根像是已經與頭皮分離,痛得她想立刻昏死過去。
「大爺們瞧好了,這個小娘子來頭可不小,已故裴宰相的孫女,前戶部尚書裴敬平的獨生女,她老娘身上流的可是不折不扣的皇家血統,睡了她可就等於跟皇室老兒的親戚睡覺,大爺們想想,這是多美的事啊!」
可惜條子叫嚷的聲音再大,男人們仍是一臉興趣缺缺,甚至離得較近的幾個男人還伸手邱住鼻子抱怨著,「奶奶的,這娘們是剛從糞堆裡爬出來的嗎?比豬玀還臭。」
條子無奈道:「其他的小娘子都挺愛乾淨的,只要得著機會便要洗身子,偏她……」擔心說多了這個就賣不出去嘍,條子聰明地閉口。
「條子,你確定這娘們是裴宰相的孫女?」不能怪他懷疑啊,和前面幾個官家小娘兒們比,這個實在是差太多了。
「是啊,條子,你莫非是哄我們這群粗人的吧?」
「我就是有十個膽,也不敢哄大爺您啊,這小娘兒們姿色是差了點,身份可是這群女奴裡最高的一個,有哪位大爺要,我算便宜點。」
「你瞧她一身癆病樣,瘦得皮包骨似的,又臭又髒的,買回去連個粗使丫頭都做不成,要是一命嗚呼了,還要浪費一張草蓆,傻子才做這種虧本生意……」
「瞧這位爺說的,好歹她以前也是個貴族小姐,條子我向來承蒙各位大爺的照顧,今天就半買半相送,這小娘們二十兩銀就可領走,哪位爺--」
「我給你五十兩,不需要轉簽賣身契,直接燒掉即可。」
一道沉厚的男聲打斷了條子的話,大家齊齊看向發聲處,都想知道是哪個傻子自願吃這種虧。
「大牛,你傻了啊?」
「是啊,領隊,那女人又髒又醜,說不定活不過今夜,張家口那麼多愛你的女人,你這是何苦啊?」
「這哪來的外地傻瓜啊?竟然把白花花的銀子,花在這種女人身上,八成瘋得不輕……」
議論紛紛的人群突然自動分向兩邊,讓開的道路中,走出一個極為高大粗壯的漢子。
聽到有人要買她,裴若衣強撐起昏沉沉的頭,看向那個漢子。
漢子高大得嚇人,比這裡的任何一個男人都高壯得多,一臉粗黑的短髭,挺直的鼻樑似刀削,一雙眼眸又黑又大,濃黑的眉毛霸氣地橫在寬闊的額頭上,又寬又厚的肩膀,胸膛像堵結實的牆,兩隻手臂幾乎同她大腿一般粗,那雙粗壯有力的腿每走一步,都撐起鼓鼓的肌肉。
裴若衣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絕望,將她沒頂。
「不要,不要走,我好痛……」她蹙著一雙柳眉,閉著眼睛低聲呻吟,身上又痛又熱,她好像被人敲碎了全身的骨頭,又像一團湯圓被下到沸騰的熱水中去煮,難過得幾乎想死去。
一串串汗水沿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瘦削的臉頰上有兩抹不正常的嫣紅。
在可怕的夢魘中,她只感覺到一雙溫柔的大手輕撫著她,所到之處就像清涼的泉水,讓她有片刻的舒爽。
感覺到那雙大手想離開她,她忍不住啜泣,「不要,不要離開我……」
曾在睡夢中溫習過無數遍的甜蜜嗓音,這次真實地在她耳際響起,但非記憶中熟悉的溫柔嬌甜,而是沙啞中透著畏懼惶恐,讓他的心窩像被什麼狠狠捶著,一陣陣鑽心的痛。
該死,她到底哪裡痛?大夫不是已經給她看過了嗎?除了餓症、虛症,她身子沒什麼大礙,再來就是髒了點,難道是身上被什麼蟲子咬了嗎?
她這樣一直可憐兮兮地喊痛,讓全佑福急得六神無主。
她喊痛,他更痛,心窩一陣錐心的痛,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猛甩頭,他決定找個丫頭給她洗洗身子,看是不是有什麼蟲子咬她。誰知他一要放手,她一雙骨瘦如柴的小手就開始在半空中亂抓,小嘴叫得更大聲,不讓他離開。
咬咬牙,全佑福提高嗓門叫來店小二,要他準備一桶洗澡水。
店小二冷俐得很,沒多長時間,便扛著澡桶和熱水上來。
「小二哥,你店裡有沒有丫頭?」
「大爺,我們這店剛開張,就我、廚子和掌櫃三人,大爺要丫頭的話,小的去前面妓戶給您叫個姑娘過來?」
店小二誤會了,但全佑福沒廢話解釋,只是擺擺手,「罷了,不要了,你把水倒進桶裡,然後就下去吧。」
「是,大爺。」
店小二走後,全佑福一臉為難地看向躺在床上的人兒,黑黑的臉龐突然紅了起來,他遲疑一會,最後閉上一雙虎目,開始解了裴若衣身上殘破的髒衣。
既是閉著眼睛,算是非禮勿視了,但一雙手還是不可避免地唐突了小姐,而小姐已非以前的小姐,瘦得皮包骨不說,原先牛奶般潤著光澤的雪肌,此時像是一層粗糙的糠皮,讓他既心酸又憐惜。
好不容易褪下小姐全身衣物,全佑福把她光裸的身體包在被單裡,這才張開一雙虎目,把她抱到澡桶前,又閉上眼睛,丟開被單,小心翼翼地把她放進澡桶裡。
儘管千般小心,萬般注意,他的手肘還是不小心擦到了她的左乳,立時嚇得他一動也不敢動,半晌,見她沒什麼反應,他才繼續動作。
直到確定熱水全部掩蓋住了裴若衣的身子,全佑福才敢張開眼睛。
或許是熱水的作用,她安靜下來,靠在他粗壯的手臂上,她閉著眼睛,似乎睡去了。
鬆了口氣,可接下來的難題幾乎擊倒了他。他還是得用這雙手給她洗身子……
一陣陣的熱潮襲上全佑福的大臉,他思量了一下,決定先從簡單的開始,先幫她洗頭髮。
熱水,溫暖舒適的熱水,她有多久沒洗澡了?
餓了好久好久的肚皮也在這時候抗議了起來,咕嚕咕嚕直叫著,執意讓她從暖甜的昏睡中清醒,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見到眼前有霧騰騰的熱氣。
她聽到水聲,感覺自個兒舒服地坐在澡桶中,有人伺候著她洗身子,只是這是哪個丫頭的手?怎麼這麼大又粗糙,刮得她一身嬌皮嫩肉有些刺痛。
「嗯……」她輕哼一聲,「好痛呢,妳輕點,妳是哪房的丫頭?」
那仍帶著沙啞的嬌嗓,讓正揮汗幫小姐洗澡的全佑福僵住,他一雙大手正巧按在小姐的細腰上,怪只怪她身子太嬌小,他一雙蒲扇般的大手,下觸到大腿,上觸到玉丘下緣。
裴小姐醒了,全佑福腦中只注意到這件事,卻傻得它了該向她解釋眼下情況。
裴若衣睜開一雙慵懶黑眸,總算透過霧氣找到伺候著她的「丫頭」,她微瞇眼眸,越看越心驚,全佑福像是被釘在原地的蟲子,只能尷尬被動地回視她越張越大的美眸。
「啊!」殺人似的尖叫聲頓時衝破房頂。
全佑福驚跳起來,他七手八腳伸出大手,想要摀住小姐的尖叫,結果受了驚的裴若衣慌張的一口咬住他粗厚的掌心,像隻小貓一樣咬住不放,以為這樣就可以嚇退大老虎。
而這隻大老虎明顯是紙糊的,他可捨不得傷到他心心唸唸的姑娘,只能仗著一身皮厚,任她咬到高興為止。
「裴小姐,妳別叫,我不會傷了妳的。」
裴若衣哪裡肯信,漂亮的黑眸又驚又怒的瞪著他,小嘴死死咬著他。
「我、我不是有意要唐突妳,是妳一直說身上痛,我、我以為有什麼小蟲子咬妳,才……妳、妳放心好了,我幫妳脫衣裳的時候是閉著眼睛的,我什麼都沒有看到……」
還不是用手都摸到了?絕對不放!
「我也沒摸,我都是用布幫妳擦,絕對沒用手故意碰妳,剛才是妳差點要滑下去,我一時情急,才環住妳的腰,妳相信我,我絕對不會傷妳的。」
真的?黑眸還是死死瞪著他。
「真的真的,我要是說謊,天打雷劈。」
全佑福老實地豎起三根手指,拚命發誓。
裴若衣確實在桶裡摸到一塊厚厚的布巾,加上她咬得他掌心都流血了,憑他的力氣,他大可一掌把她揮開,可他沒這麼做,反而小心翼翼地向她解釋保證。
他看起來一副老實的模樣,身上散發著一種讓人可以放心相信、依賴的穩重氣質,讓她不由自主的相信著他。
小嘴悄悄地鬆開了,她抱著走裸的胸口,拚命往澡桶裡縮。
「既然妳已經醒了,妳……妳就可以自己洗了,我……我去外面等妳。」全佑福紅著一張臉,結結巴巴的說著,接著轉過身拔腿就要走。
「等……等一下。」裴若衣出聲留人。
「什麼?」他以為自己聽錯了,背著她不敢轉身。
一陣沉默的尷尬後,才聽見小小聲的嚅囁聲響起,「我……我沒力氣……」她軟弱承認。
「那個……這個……」全佑福不敢隨便接話。
「你……你不准睜開眼睛、不准亂摸,要快點幫我洗完,然後……我餓了。」緊跟著響起一陣嘰哩咕嚕絲毫不文雅的鳴唱聲,她小小聲地又重複一遍,「我肚子餓了。」
他深深吸了口氣,閉著眼睛轉回身子,重新回到她的澡桶前,一雙小手立刻遞上布巾--免得他要到水下去摸,他接過布巾,小心翼翼地幫她淨身,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剛才她昏著時他尚且緊張得要命,現下她是清醒的,他更是不敢越雷池一步。
戰戰兢兢地幫她洗好澡,拿著乾淨的被單回來。
「我……我站不起來。」身子還是虛得很。裴若衣也不知是羞還是惱,一雙漂亮的眼兒瞪了他一下。
全佑福摸摸鼻子,斗膽冒犯嬌顏,閉著眼睛,一雙粗壯手臂精準地環住那纖瘦腰肢將她托起,動作俐落,絕對沒有絲毫想佔便宜的意思。
眼睛閉上了,其他感覺就格外敏銳。
洗浴後,她身上的香味就像是記憶中的香味,腦海中勾勒出她美麗的臉蛋,那張對著情郎時取下薄紗,歡笑晏晏的嬌美小臉,讓他魂牽夢縈多年。
她的肌膚沐浴過後已經不那麼粗糙了,只是仍瘦得嚇人,一副柳腰,堪堪雙手合握,細瘦的手腕幾可見骨。
心,微微痛著,他輕柔地把她走裸嬌軀包進被單,抱著她回到床邊,再經經地把她放到柔軟的床上,替她蓋上薄被。
「妳在這躺一會,我這就去給妳端吃的上來,妳要吃什麼?」
她沒說話,他以為她已經睡著了,她才小聲答道:「肉粥……好久沒吃肉了。」
他聽了,鼻子又是一酸。「好,我就回來。」又溫柔補充道:「妳頭髮濕,千萬別睡著了,會頭疼的。」
「嗯。」
全佑福這才放心地去給她張羅吃的,臨走前,他順手把那個盛滿水的澡桶拎了出去。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17 00:02:38
第三章
「嗚嗚嗚……嗚嗚嗚……娘……嗚嗚嗚……爹爹……」
全佑福剛回房,就被床上嬌人兒的嚶嚶啜泣聲給嚇壞了,他趕緊放下手中的食盤,大步搶到床前,半跪在床邊,急問道:「怎麼了?怎麼了?」
一張濕答答的小臉哭到漲紅,揪著軟綿綿的浦被蹭著,被頭已濕了大半。
見她只是一個勁兒地哭,也不說原因,急得他手足無措,又不敢隨便碰她。
「你是個壞人……你買我想幹嘛?」她一邊抽噎,一邊防備的瞪他。
「啊,對不起,我……我不是有意要買妳的,裴小姐妳放心好了,我絕對不會碰妳一根手指頭。」就怕小姐誤會,他趕緊解釋清楚。
「誰會相信你的話?你們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你和那些壞人都是一夥的,抄我的家,把我爹爹、叔伯、哥哥們下了獄,害我娘氣急功心,一命嗚呼,我恨你,我恨你,你是個壞人……嗚嗚……」擔驚受怕了那麼長一段時間,一旦放鬆下來之後,裴若衣再也受不了的崩潰大哭。
「我不是壞人,我絕對不會占妳的便宜,我只是想救妳而已。」全佑福急得連連擺手,他報她的恩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會害她呢?
「你騙人,若不是想欺負我,幹嘛買下我這將死的身子?嗚嗚嗚……娘說過,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嗚嗚嗚嗚……」
「姑娘放心,我就是殺了自己,也不會欺負妳,妳……妳別哭,我找過大夫來看了,大夫說妳只是餓壞了,身子沒啥大礙,等養好身子,我定會放妳自由,妳的賣身契也早燒了,妳想上哪去就上哪去,我絕不干涉。」
生怕她不信,他趕緊補充說:「這間房也是小姐一個人的,我晚上絕對不會留宿在這兒。」
她躲在被子中的小臉露出一半,囁嚅道:「真的?」
全佑福重重點頭,「真的。」
她試探著露出一個怯生生的微笑,猶如梨花帶淚,震得他心神微顫。
他勉強拉回心神,強笑道:「我給妳帶了雞茸肉粥,妳起來吃些,好不好?」
「嗯。」她乖乖點頭,一雙漆黑大眼飢渴地望向香噴噴的熱粥。
他一邊扶起她柔弱的身子,一邊叮囑她,「大夫說妳餓了多時,剛進食時不宜吃多,妳別貪吃傷了胃。」
「好。」她還是很乖,只因他答應給她飯吃。
她實在是太虛弱了,幾乎握不住湯匙,他讓她靠在枕頭上,一口一口細心地餵她,小心地幫她把粥吹涼,湊到她小嘴邊,待她把一口吞完,他早又挖起了一勺等著。
她急呼呼吃了十幾口,才解了點飢,也有閒暇打量起他來。
之前在迷濛之際,只感覺他像個兇猛的巨人一樣可怕,可只要近看細瞧,他給人的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
原先覺得凶神惡煞似的一雙牛眼,如今只覺得忠厚老實,瞧著瞧著,竟覺出幾分熟悉感來。
她吞下一口粥,眼珠兒不自在地四下轉了轉,輕聲問道:「你叫什麼?為什麼來到這裡?」
「我全佑福,我和同伴們從張家口來,拉了些貨物來這裡賣。」
他緊緊盯著她,想看她對「全佑福」這個名字的反應。
全佑福?好熟悉的名字喔,她是在哪裡聽過嗎?
「你……你幹嘛盯著我看?」她又羞又惱地嬌嗔著,卻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望。他在失望什麼?是嫌她醜嗎?
這怎能怪她?她若不是一路上故意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早就被那些淫猥噁心的官兵汙了身子,她寧願把自己餓成一副骷髏,寧願忍著髒臭,幾個月不淨身子,也不願遭人玷汙,她早就下定決心,若真要逼逢侮辱,她就是咬破舌根了結自己,也絕不苟活於世。
明白她早已忘了他,全佑福有片刻失落。
見她一臉疑慮地瞪他,他急忙解釋,「沒、沒什麼。我只是想,等下吃完粥,要給小姐找條乾巾,把濕髮擦一下。」
聽他這樣說,裴若衣的臉蛋沒來由地一紅,她也不作聲,彆扭著不看他。
這人說話輕聲細氣,雖恐傷了她似的,對待她小心翼翼的樣子,讓她對他生出一股莫名的熟悉和信任感,怎麼也怕不起他來。
全佑福見她神色不像是在生氣,這才敢繼續餵她。等她吃了七八分飽,他逼自己硬著心,不顧她眼中的渴望,把碗盤收拾好,端到外廳的紅木桌上。
回到她床前時,他大手中抓著一條乾淨的布巾,那布巾在他蒲扇般的大手中看來小得可憐。
她嘟著嘴巴,一點都不想同他說話。
他不在意,只是很溫柔地微詢她的同意,「我替妳把頭髮擦乾好嗎?」
她姑意等了半天才點點頭。她說不好又怎樣?她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還不是要任他擺佈?
他輕柔地攏起她有些乾枯的長髮,長期的缺少養分,她的髮尾分叉糾結,他不免又想起昔日她一頭豐盈烏黑的長髮,有些傷感。
他用乾巾包住她的髮,細心地吸去水氣,弄了半個時辰,也不嫌麻煩。
溫柔,似乎跟這個巨人一點都捨不上邊,他看起來就是一副力大無窮、合該粗魯的樣子,可是現下,他一雙大手正溫柔地替她擦拭濕髮,絲毫沒弄痛她,她之前的丫頭都沒他那麼細心溫柔。
沉默,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情在兩人間默默迴盪。
「好了。」他把布巾放到一邊的矮几上,扶著她纖腰,讓她躺在枕上,替她拉好被子。「妳一定很累了,閉上眼,好好睡一覺。」
直覺他要離開,她有些慌,小手伸出被子,抓住他衣角,「你要去哪裡?我不准你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她眼圈紅了紅,細聲細氣道:「我……我會害怕。」
沒注意到自己對他不自覺得撒嬌依賴,算準他其實是個溫柔的人,讓她忍不住想向他使使小性子,要他嬌寵她。
說不出來是什麼感情席捲了他的心,讓他只想寵她,想滿足她所有的要求,無論是有理還是無理的。
他遲疑了下,還是握住她小手,把她的胳膊放進被中,向她低聲保證,「我絕對不會把妳一個人丟下。這是買賣城裡最高級的客棧,又毗鄰城守的官邸,沒人敢在這裡鬧事,也不會有人傷害妳。」
「可……我還是害怕。」
她低咽,有些委屈。她很害怕很害怕,他是這段時間裡,唯一一個對她好的人,她怕他丟下她一個人,這裡又是她完全不熟悉的邊夷荒蠻之地,她既沒錢身子又弱,甚至不敢跟任何人求救。
「別哭。」他粗糙的拇指不捨的拭去她小臉上的淚水,「還記得我跑妳說,我是和同伴們一起來做生意的?」
她點點頭。
「我是他們的領隊,我不能放著他們不管。妳現在需要好好睡一覺,我保證,等妳睡醒了,我一定會在這裡。」
「真的?」
「真的。」全佑福點頭,坐到床邊輕聲哄她,「我等妳睡著再走。乖,閉上眼睛。」
「好……」她低喃,感覺他溫暖暖的大手輕輕覆住她痠澀的眼皮。
眼睛一閉,疲倦就像是浪潮席捲了她的意識,她真的好累好累啊,一直擔驚受怕,好久沒能睡一頓安穩覺了,現在她可以拋開一切,安穩的睡上一覺。
因身邊始終有一股溫暖的視線陪伴著她,包圍著她,讓她不再害怕。
全佑福的右腳剛踏進紅石客棧的大門,就有人扯著嗓子嚷嚷了。
「欸欸,我說大牛,你也太不夠意思了,把我們幾十個兄弟晾在這裡,自己一個人抱著女人跑得不見蹤影,你老實交代,這三炷香的工夫,你幹什麼去了?」
小客棧一層的二十張破爛飯桌,全被駝隊的兄弟們佔滿了,他們未來一個月會住在這問客棧裡。
下午幾個拖著領隊出去的兄弟,出去沒多久便興匆匆的回來,不到半盞茶工夫,駝隊的每一個人都知道了,他們向來七情不動、六慾不沾的領隊,在奴隸市場買了個小女奴,有人偷偷跟著領隊,回來報告說他帶著小女奴去了堿裡最高級的客棧。
老天爺,那家客棧以他們這種身份,可是在門口瞧一眼都不夠格,領隊竟然這麼狠,捨得在小女奴身上花這等大錢?!
全佑福粗眉一皺,知道這關難過,他抱著雙拳,先向兄弟們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兄弟們這頓飯,我請。」
「哎喲,瞧不出我們領隊這麼大方,又是買女奴,又是上高級客棧,現在為了封我們的嘴,連酒飯都請上了。你哪來的銀子?莫非是對大夥兒藏了私?」
駝隊裡有忠厚老實的,就有奸詐滑溜的,這挑釁的人叫大毛,在張家口是出了名的無賴潑皮,但因念他上有老母要養,全佑福才會挑他進駝隊。
「大毛,你怎麼這樣說話?」立刻有人反對。「一路上大牛照顧你多少,你自己也不害臊,大家都是哥兒們,認識那麼久,大牛什麼為人你不知道?」
「大牛,別理他。這傢伙一張爛嘴,喝醉了酒就會胡說。大家也不想想,要不是大牛挑我們進駝隊,咱們哪來白花花的銀子賺?」和全佑福私交不錯的張大哥也跳出來力挺他。
「聽你們放屁。他沒來時,你們怎麼說的?還不是說他傻得要命,花五十兩銀子買個醜婆娘,他一來,你們就改口,一群龜孫子,呸!」
大毛藉著幾分醉意,越發無禮,他抓著一罈酒,搖搖晃晃踱到全佑福身邊,張著臭嘴陰陽怪氣的又說:「還不知道有沒有命回去呢,我呸,還銀子呢,就算老子有命回去,銀子也被他吞了大半。」
大夥見他挑釁得過分,有幾個離得近的,紛紛要上前拉人。
全佑福舉手阻止。
說也奇怪,全佑福人雖長得粗莽,但待人和藹,人又厚道老實,和誰都相處得很好,誰也沒見他發過脾氣,但他若真板起臉孔來,那股不怒自威的神情,還真有些怕人。
此時喝酒的都放下杯子,夾菜的都停下筷子,划拳鬥酒的也都停了下來,大夥兒屏住氣,看向他倆。
「大毛兄弟,我全佑福做事,向來一是一,二是二,該兄弟們的,我不會少一分,是大夥的,我絕不一人私吞。你剛才說的話,我當你是醉酒,不會放在心上。你我是兄弟,今日我能容你,他日你出去,用這種態度對外人說話,別人不見得能容你,希望你好自為之。」
「我呸,少跟我講這些廢話,你還不跟我一樣,都是草堆裡爬出來的窮小子,你哪來的五十兩買女人?既然你在高級客棧給你那婆娘要了上等房,幹嘛還要回這裡來?憑什麼你做領隊的,就能獨自一個住在上房,我們就活該像豬仔似的擠大通鋪?」
說來說去,原來癥結在這裡。
全佑福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對大毛也有深深的失望。這世間就是這麼不公平,你再如何掏心挖肺地對人,人家也不見得能相同待你。
「兄弟們放心,我原就沒打算住這裡的上房,我們帶來的貨物那麼多,雖然已經找到商家托賣,可還是要小心為上。我已和商家打好招呼,我夜裡就睡到他家倉庫前的柴房裡守貨,退房的錢,分給兄弟們做貼補,快過中秋了,大家也好買點東西回去孝敬父母。」
如此合情合理的安排,大家都感動了,原以為這下大毛應是沒話好講了,沒想到他反而更咄咄逼人起來,他拎著酒罈,豪飲一口,不顧大家的警告,繼續大放厥詞。
「娘的,你騙誰啊,有女人你不上,去睡柴房,你當我是天字第一號傻瓜?」他晃了晃,傻笑起來,「也對,聽說你那個婆娘又髒又爛,還得癆病,送我都不要睡……啊啊啊啊……殺……殺人……殺人了啊……放、放、放、放手……」
眾人大驚,猛眨眼睛。也沒見大牛有什麼動作,他不過是把手按在大毛肩上,大毛就像殺豬似的慘叫,是大毛裝的,還是大牛真下了死力?
真下了死力的話,大毛這肩膀就別想要了,大牛那身力氣……
唉,大家齊齊搖頭,都回想起張家口那塊壓在活泉口十五年之久的石石,大牛只用單手便抓起了,連大氣都不喘一下,解決了張家口多年的缺水問題,城守老爺感激得痛哭流涕,差點沒給他下跪磕頭。
「我不許你對裴姑娘不敬!買她的銀子和她住的客棧,是我多年的積蓄。我全佑福從來不打誑語、對姑娘不敬,就是對我全佑福不敬,大毛兄弟,現下你明白了吧?」
「啊啊啊……痛啊……殺人了啊……放手啊,全大爺,你饒了我,我、我、我是龜孫子……」大毛痛得酒也醒了,腿一軟,他跌跪在地,酒罈子也掉到地上,酒水嘩啦啦流了滿地。
沒人打算救他,就算真有人想救,也被大牛那一身蠻力嚇得斷了念。
「大毛,你現下明白了吧?」全佑福面不改色地再次逼問,大手仍搭在大毛的肩上,那股認真勁兒在外人看來,還以為他多想得到大毛的諒解似的。
「明、明、明、明白了……全爺,您老饒了我一條小命,我再也不敢了。」
「喔,你說就說吧,幹嘛還跟我下跪,快起來快起來。」
全佑福作勢要扶起他,搭在大毛肩膀的手順勢滑下,拉住他的手腕一提,只聽「喀嚓」一聲,眾人的身子都跟一顫。
忠厚大好人,從沒見跟兄弟們紅過臉的紅實大牛,這次真的發火了,代價就是某人的一隻手臂。
好美的一覺,裴若衣嬌懶的伸伸腰,卻覺得身上微微的痛。
怕是瘦得見骨,稍微有點摩擦碰撞,就會不舒服。
她緩緩睜開眼眸,就見著一個粗壯男人背對著她,坐在外廳的紅木桌前,察覺她睡醒的響動,他立刻轉過身。
斜刺入室的陽光照在他臉上,一半陰暗,一半明亮。
意識仍有些模糊的裴若衣一時還想不起昨天發生的事,突然見到有個陌生男人出現房中,那隱在陰霾中的半邊臉孔彷彿異樣猙獰。
不假思索,她張開檀口就要大叫。
「小姐別叫,我是全佑福,昨天救妳出奴隸市場的全佑福。」
全佑福?
她眨眨眼睛,記憶一點一點回流。
抄家、沒籍為奴、發配邊關、被賣。
還有……被訪個男人買下。
「是你。」她輕嘆,放鬆下來,又抬頭看看窗外的陽光。「我睡很久了嗎?」
「是,一天一夜了,妳餓嗎?我這就去叫小二送飯上來,還是想吃肉粥?」
他已來到她床前,像個巨人似的矗立在她面前,大臉被場光照得發亮,黑潤的眼睛裡有著明顯的欣喜。
她醒了,他這麼開心嗎?
「還是哪裡不舒服?」
見她不答話,以為她哪裡不舒服,他馬上緊張起來,不敢隨便碰她,又不能確定她是否安好,讓他急得手足無措。
他抓耳撓腮的樣子,她見著好笑,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別著急,我一切都好,只是剛睡醒,頭還有點昏昏的。」
見她笑,他也跟著傻笑,她笑起來真好看。
傻瓜!她在心裡啐道,也不知怎麼的,心口異樣的暖。
「我餓了,不要喝肉粥,想喝點清淡的湯。」
「喔,我這就去吩咐廚子。」他指了指床頭矮几上疊得整齊的衣物,大臉紅了紅,「那……那是給妳準備的衣服。」說完,健步如飛地走了出去。
這人在害羞呢。
裴若衣強撐起身子,取過衣物翻了翻看。一共是兩套衣裳,從肚兜、裡衣、中衣、外裳到繡鞋,一樣不缺。
摸著肚兜,她臉也紅了,想著一個大男人在衣鋪裡買肚兜的樣子……怪不得他臉紅。
仔細瞧瞧,這些衣服可不比她以前穿的質料差,就是手工差了些,她一邊穿衣,一邊打量這房間。
白粉牆一塵不染,外廳與內室間有一道圓拱門,牆上鏤刻著精緻繁複的花紋,房內擺設著昂貴的紅木傢俱,雲錦繡屏上用金線繪著富貴牡丹圖,一面等身長的銅鏡擦得雪亮,床前紅木踏板前,鋪著厚厚的波斯長毛白毯,她身上蓋的薄被是蠶絲的,被罩是絲緞製的,就連床單,都是奢侈的絲綢。
他很有錢嗎?這間房看起來很貴的樣子,可是他穿的又不像,一身褐色粗布長袍上有幾塊補丁,她甚至注意到他沾滿灰塵的長鞋,在小趾的地方有個快被磨穿的洞。
她疑或不解,又不知該不該問他。
她心不在焉地穿衣,穿好後才覺得不合身。
衣服穿在她身上空盪盪的,袖子要捲上兩折,裙緣都快拖到地上去了。
裴若衣嘟著嘴,可惜了兩套好衣裳。
咚咚咚。
謹慎的敲門聲之後,男人的聲音隨之響起,「姑娘,我方便進去了嗎?」
裴若衣站在鏡前,看看自己身上過大的衣服,嘆了口氣,「進來吧。」
全佑福端著食盤,把食盤放到外廳的紅木桌上,不敢進內室,也不敢多看她。
「我讓廚子給妳現煮的芙蓉翡翠湯,小二等會就送熱水上來,妳梳洗後不熱不涼正好吃。」
「謝謝。」她低著頭道謝,也不太敢看他。
氣氛怪怪的,兩個人都有些尷尬,姑娘家面皮薄,跟個陌生男人同處一室,紅了臉蛋倒沒什麼,全佑福一個大男人,竟然也跟著臉紅。
裴若衣偷偷覷他,見他一張大臉微微泛紅,好像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不由得偷笑。他真的和外表好不一樣啊!一個壯漢竟比她還害羞,那他為什麼買下她?真如他所說是為了救她嗎?但那麼多落難女子,又為什麼只救她呢?
全佑福心跳如擂鼓。他不是沒和女人單獨相處過,張家口那些豪爽的姑娘家,有些大膽的甚至趁著月夜偷摸進他屋裡自薦枕蓆過,他都可以臉不紅氣不喘的婉言拒絕,可現下面對的姑娘,可不是那些無所謂的女人,她是他的夢,是他心窩深處的姑娘,是他想要卻沒資格擁有的仙女啊。
他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想讓自己盡量表現得冷靜,之前她虛軟無力,躺在床上時,他的表現尚可,可現在她俏生生站在銅鏡前,垂著小臉,只看見細白的粉頸一點點染上薄紅,他卻不知該說什麼,不知該做什麼,連手腳都不會擺。
咳了咳,他勉強自己開口,「姑娘,妳身子好些了吧?頭還昏嗎?」
「好多了,頭不昏了,就是身上還有些無力。」她細聲細氣地回答,羞瞟他一眼,眼眸很快垂下,盯著自己的小繡鞋。
他飛快打量她一眼,看出自己買的衣服不合身極了,她太嬌小,這些日子又吃了那麼多苦,更是消瘦。
他抓抓腦袋,老實道歉,「抱歉,我從沒給姑娘家買過東西,沒什麼眼力,這衣服太大了,不過沒關係,下次我帶妳去衣鋪,隨妳喜愛的挑。」
「射謝,我覺得這樣就好了,若有針線,我自己可以修改。」
「姑娘還會改衣服?」全佑福有些好奇。
裴若衣對他笑笑。「這很奇怪嗎?我不但會改,還會做,刺繡、納鞋、縫荷包都難不倒我,從小娘就親手教我,我自己也很喜歡做這些,覺得好玩。」
見她終於肯抬起小臉正視他,他也不是那麼緊張了。
「那…一下次來,我就給姑娘帶些針線來。」
「嗯,謝謝。」
兩人正說著,小二的熱水就送到了,全佑福君子地背對內室坐在椅子上,裴若衣感激他的貼心,快速梳洗著。
看著銅鏡裡的自己,她嘆道:「我瘦得像鬼。」
「大夫說過,妳好好休養,多吃些,很快就能補回來,這段時間,姑娘就安心在這裡靜養,等養好身子再做打算。」
她盈盈步出內室,坐到桌前,正對著他。「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全佑福憨厚一笑,「姑娘千萬別想太多,姑娘落難,全某恰巧碰上了,算是緣分,我只是盡自己所能做件好事而已。」
「那麼多姑娘,為什麼只救我?」
他有些不好意思,「其他姑娘身價太高,動輒要價上百兩,而且她們雖然狼狽憔悴,卻生命無虞,而姑娘面黃飢瘦,不能再遭罪了。」
這是實話,也是謊話,就算今日她裴若衣要價千兩黃金,他就是豁出了一條命去,也要救她出火坑,他絕不會跟她坦白--他其實是為了報恩救她,更為了自己癡心妄想的偷偷戀慕而救她。
聽他這樣解釋,她莫名有點惱意和不甘,不想再和他說話,索性端著香噴噴的芙蓉翡翠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
她好像又生氣了。他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搔搔腦袋瓜,也不敢隨便亂開口,只是傻愣愣的看她秀氣地喝湯。
熱熱的湯,濕了她的小嘴,挺秀的鼻尖上幾點香汗,紅紅的小嘴一動一動的,襯著碗裡的清湯綠水,忒煞迷人好看。
一股陌生的熱意陡地從小腹升起,波濤洶湧、來勢洶洶,他嚇得驀地站起,慌張說:「全某想起還有些事要辦,姑娘喝完湯,好好休息便是,有什麼需要就吩咐店小二,我……我下午再來,全某告辭。」說完風一樣地刮出去。
這廂,裴若衣還沒反應過來,瞠著圓圓大眼,張著小嘴,不曉得他在急什麼。幹麻突然火燒屁股的趕著出去?
怪人!
這二十幾日,她簡直像隻神豬,被人小心翼翼地供著,吃完睡、睡完吃,他不讓她出去,她也不想出去,他買了針線給她,她實在睡不著時就繡繡花,做做女紅打發時間。
這裡的廚子手藝好,又想著法子給她做昂貴的藥膳,她身子胖了不少,甚至比以前還胖了些。許是營養太好,皮膚又變回水嫩光滑,頭髮也恢復了烏黑滑順。
他每日都來看她,兩人漸漸熟了,也不再像開始那樣拘謹,甚至可以自然的坐下來聊天,從他的口中,她知道他們駝隊拉來的貨物已經快賣完了,他們現在正在跟商家核帳、做帳本,最多不過八、九日,他們就要回張家口了。
現實很快向她逼來,她不得不開始考慮以後的問題。
她肯定是要離開這裡的,想進內陸,就必須穿越沙漠,她沒盤纏,也不會自以為是的認為只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就能安全回到中原。
想來想去,還是只能靠他。
可他已幫她那麼多,她怎好意思再向他開口?
思來想去,不由得氣悶,甩開手中繡到一半的荷包,她半趴在桌上生悶氣。
他不好,他一點也不好,明明知道她一個姑娘家,不好意思向他說這事,他為什麼不能主動向她提起?
當然,她一開始會先矜持的考慮一下,但她最後一定會答應啊!
傻瓜,大傻瓜,整天就知道對著她傻笑,一點都不知道她的心思。
紅暈漫上白玉小臉,她管不住自個兒的心,開始想起他來。
那麼大一個人,看起來嗓門很大的樣子,跟她說起話來偏偏輕聲細語,還愛臉紅,一看到他一張黑臉一點一點透上紅意,他就想笑,他還故意板著臉怕她發現,其實她早就看出來了。
真是個大傻瓜。
他啊,還有一雙黑夜似的眼睛,溫厚穩重,讓人不自覺就想靠過去,尋求他的保護。
別看他長得虎背熊腰的,其實心比誰都細,又老實,又可靠,和那個空有一身好皮囊的傢伙一點都不像。
小臉垮了下來,做什麼又想起那個負心鬼?她以為自己早就忘記許品了,那個滿口海誓山盟的騙子,她家出事後,她就沒再見他出現過,生怕被她牽扯到似的。
咚咚咚。
一陣兇猛的擂門聲把她驚回現實,心兒陡然一喜,想必是那個傻瓜來了,她跳起身,整整頭髮,快步去開門。
啊,不對,她猛地頓住歡快的腳步。
他從不會這麼粗魯地擂門,他都是輕敲三聲後才問一聲,「姑娘,現在方便嗎?」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敲得那麼凶。
咚咚咚,這次門擂得更響了。
「娘的,臭婆娘,老子知道妳在裡面,妳趕快來給大爺開門。」一個醉醺醺的男聲粗魯喊著。
裴若衣小臉驀地慘白,她抓著襟口,不自覺倒退一步。
是誰?外面究竟是誰?要來做什麼?她梭巡室內,很快看到繡花竹籃裡露出來的半截剪刀。
她快步跑過去,把剪刀緊緊抓起,瞪著轟轟作響的大門。
砰砰砰。這次改成踹門了,大門一蹦一蹦的,馬上就要被踹開。
「這位客倌,您要住房的話,就請隨小的下來登記,別打擾了房裡的客人。」
是店小二的聲音,裴若衣悄悄鬆了口氣,但小手還是緊緊握住剪刀。
「滾,老子知道裡面住的娘兒們是誰,她是我們領隊買的女人,專門負責陪睡的,今天輪到大爺我,你少管閒事。」
「敢問爺的領隊是?」
「全佑福。」
「原來如此。」店小二不敢再管了,怕惹事上身。
不要啊,拜託千萬別走啊……聽到店小二漸漸離去的腳步聲,裴若衣只覺得一種熟悉的絕望感,慢慢籠罩她的全身。
「小娘子,別害怕啊,快給妳大毛爺開門。妳爺我掙了白花花的銀子,只要妳伺候得大爺爽快,這銀子大爺全賞賜給妳。」
不、不、不!裴若衣使勁搖頭,喉嚨乾啞,說不出一句話。
「呸,妳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等老子踹了這門,照樣上了妳,妳休想拿到一個銅錢,開門!」
轟!轟!轟!
大門快支持不住了,「你……你……滾……滾、滾開!」嗓音嘶啞地硬擠出幾個字,她渾身發抖的舉起閃著冷光的剪刀,他敢進來,她就刺死他。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17 00:02:57
第四章
全佑福剛走進客棧,還來不及謝謝店小二的通風報信,就聽見樓上大毛不乾不淨的叫罵聲,他心裡陡地竄起滔天的怒火,三步併作兩步的直朝著醉醺醺的大毛走去。
「臭娘們,妳爺不嫌妳醜,妳倒拿起喬來,妳要不是全佑福的女人,老子才懶得睡妳,老子倒好奇,妳哪來的騷勁能讓那個傻瓜有這麼好的上房不睡,為了妳天天去睡柴房?」
大毛不知天高地厚的淫言穢語,像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全佑福的好脾氣全部飛上天,他怒吼一聲,紅著眼睛,向大毛飛踹去一腳。
「啊……啊……全爺爺,全爺爺饒命……」
喊饒命已晚,大毛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子,像殘破的布偶般被踢飛,撞到牆上彈起,最後重重捽在全佑福的腳前。
他覺得自己好像全身的骨頭都斷了,大毛癱在地上,重重呻吟。
全佑福雙拳放在腿側,放開握起,握起又放開。他知道自己的力氣,所以從來不允訢自己動怒打人,因為他知道那樣做的話後果會很嚴重,可今天,他第一次有親手宰人的念頭。
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平息沖天怒火,他深吸口氣,轉身敲門,聲音溫柔和緩,「姑娘,我是全佑福,嚇著妳了……」
話尚未說完,門就被急急打開,一張嚇得煞白的芙蓉小臉從門後怯怯探出,小手上抓著剪刀,一雙大眼淚汪汪的,紅潤小嘴被貝齒咬得幾乎見血。她一見是全佑福,立刻丟了剪刀,猛撲到他身前又捶又打。
「你為什麼到現在才來,是不是要我死在這裡你才來?你說你說,你真是買我來陪你那些兄弟的嗎?你好黑的心,你對我那麼壞……嗚嗚……嗚嗚……」
全佑福不痛不癢的任由她打,又怕她傷著自己,只好展開一雙鐵臂把圈進懷裡,「噓……不生氣,不生氣。」
「嗚嗚,你壞,你好壞,你知不知道人家快嚇死了?」
「對不起,對不起,下次不會了,絕不讓妳再遇到這樣的事。」除非他死。
兩隻小手緊抓住他胸前的衣服,抬起淚濕的小臉,要求他保證,「你發誓。」
「我用我的生命發誓。」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心疼地把那張哭得慘兮兮的小臉壓到自己胸口,更用力抱緊她。
「他說的都是混帳話,妳千萬別信。我怎麼會讓妳去陪我的那些兄弟?我不會讓他們碰妳一根頭髮,誰都別想碰妳一根頭髮,除非我死。」
裴若衣更想哭了。天呀,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被他抱在懷裡,寵著憐著哄著。
心頭湧上一股複雜情緒--又氣又委屈,又酸又甜,又痛又喜,她都不知該怎麼辦了,索性哭個痛快,把淚水鼻涕都往他身上揉。
什麼叫死到臨頭還色膽包天,看大毛就知道了。
他本來打算癱在地上裝死,無奈全佑福懷裡的小娘子,聲音又嬌又甜,勾得他一顆色心先酥了大半,想偷偷瞧上一眼。
他冒死抬頭。
先見著一雙穿著鴛鴦戲水的小繡鞋,那鞋尖兒翹翹的小腳讓他一陣興奮,呼吸急促,他掠過了繡花襦裙、纏著白緞兒牡丹隱花長裙帶的小蠻腰、粉黃色錦緞短外裳,終於窺著那佳人驚天的容貌。
他大張著嘴,半天闔不攏。
烏黑豐盈的秀髮因為懶起沒梳理,有些凌亂地披在身後,蓋過臀兒,在大腿處饒有風姿地輕擺:嫩嫩的雪肌牛奶似的,透著粉色的光澤;小嘴不點而朱,挺秀的鼻尖因為哭泣有些微紅,更惹人憐惜;一雙黑漆星眸,眨啊眨,純真得勾魂;黛眉賽遠山,靜靜點綴在雪白的額頭上,說是仙女下凡、西施再世也不為過。
大毛雙手猛捶著地板。怎麼這等天大的豔福卻被全佑福那種傻瓜給佔去了?
他剛剛應該出手再快些的,能睡上這等天仙似的小美人,就算被剁成肉醬也甘願啊!
他還想再貪看幾眼,不想一隻大腳壓頂罩來,還沒踹到頭上呢,他兩眼一翻,自己倒先嚇昏了。
「小二哥,麻煩你把這廝送到紅石客棧。謝謝你剛剛通知我,這一兩銀子是賞您的。」全佑福把一錠銀拋向店小二。
「是咧,小的先謝謝爺這麼大方。」店小二欣喜地收下了銀子,把大毛雙腳一提,一路拖到樓下,下樓梯時,碰撞著木梯的聲音鏗鏗哢哢的,明日他身上必定相當精彩。
「我們進去吧,嗯?」他輕晃懷裡的佳人。
沒想到佳人突然掙開他懷抱,嬌嗔道:「誰允你抱我的?」
啊?這態度轉變得也未免太快了吧?可憐了憨厚的全佑福,根本弄不懂姑娘家的心思,嚇得連忙縮回手,不管誰對誰錯,自己先主動認錯。
「呃……是我唐突了姑娘,對不起。」
「哼。」小佳人下巴一昂,趾高氣揚地瞥了他一眼,「下次可不准了。」
「是是。」為討佳人歡心,他根本不敢反抗。
裴若衣邁著小繡鞋進屋,全佑福也不知道該不該跟著進去,想進去又怕她罵,只能可憐兮兮的縮在門口等著佳人指示。
她回頭見男人沒跟上,傻愣愣站在門前,想進又不敢進的樣子,她故意惱道:「呆子,還要我請八人大轎抬你進來不成。」
「喔。」得到佳人允許,他傻笑著走進門,還挺開心呢!
女人心,果然海底針。
「是店小二通知你的?」她故作不在意地問。
「嗯。我告訴過他要多關照妳,一有什麼狀況就去找我。」他老實答。
「我……我還有事要問,你要老實說。」
「妳問。」
「剛剛那人,說你為了我去住柴房,這是怎麼一回事?」裴若衣緊緊盯著他,不許他撒謊。
「呃……這個……那個……」他眼睛開始游移,就是不敢看她。
「什麼這個那個,你再不說,我……我就要離開這裡,永不見你。」不知道這樣嚇唬他有沒有用?
「別……千萬不要……」他嚇得大叫,連忙奔到她面前,又不敢抱緊她不讓她走,一雙大手左搧右搧,好像在趕什麼要把她帶走的小鬼似的。
裴若衣噗哧笑出聲。
他急得滿臉通紅,「妳一個姑娘家,什麼都沒有,身子才剛有些起色,能走去哪裡?我……我本打算帶妳回中原的……」
突然發現自己無意中說漏了私自的打算,他猛地住嘴,偷瞄她,想著她是否反對,見她沒什麼惱意,他才小心翼翼繼續道:「妳也沒有盤纏,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肯定是要回中原的吧?」
她微微點了點頭,臉眼稍沉:「我被流放邊關時,我的爹爹、叔伯和哥哥們還在大牢裡待著呢,我是一定要回去打探情況的。」
「我可以帶妳回去。」他心中暗喜,「姑娘放心,救人救到底,我帶姑娘回中原,絕不讓妳吃一點苦,我還會幫助姑娘找尋家人。」
救人救到底?好一份菩薩心腸,聽著這話,她心裡有些不舒服,如果今天換是其他女人,他也會這樣對她好,這樣寵著她嗎?
「你少轉移話題,先前問你的,你還沒答呢。」
一說到這件事,全佑福的眼睛又開始游移。
「好,你不說是吧?哼,隨你的便。」
她銀牙一咬,二話不說地干始收東西。自己巧手修改好的衣裳、無聊時繡的荷包、剛開始納的千層鞋底,噢,一看到這荷包和鞋底就有氣,又不是她要用的,甩到一邊去,可一想到甚至連身上這套衣也是他買的,她還有什麼好收拾的?
她要走,難不成要光著身子出去?
全佑福早在一邊急得團團轉,又不敢去拉她。想解釋,也不知該如何說,他就是嘴笨啊!
「妳……姑娘,妳別生氣啊,妳……妳別走,妳一個人能上哪去?」
「要你管!」她凶巴巴的回道,可心裡也知道他說的都對,最後只能氣呼呼地跌坐在床上,開始嚶嚶啜泣。
「別……別哭啊,我說,我說就是了。」
遇上了心尖上的嬌人兒,恁是他再剛強勇猛,也頓時融成繞指柔,只要心上人能留在身邊讓他瞧著,要他怎樣他都心甘情願啊!
「嗚嗚嗚,早讓你說你不說,非把人家招惹哭了你才說,你是故意的對不對?你欺負我!」她嬌泣著指控。
欲加之罪,全佑福就是有一百張嘴也辯不清。
「別哭,別哭了。」哭得他心好痛啊,早知道開始就乖乖全說了,自己在那不好意思個什麼勁啊?
「知道錯了?」裴若衣氣他拿她當外人看,一邊輕泣,一邊拿那雙水汪汪的眼兒瞪他。
「我錯了。」除了乖乖低頭,他還能怎麼樣。
「我問一句,你答一句,可不許拿話哄我。」
「你叫店小二送剛才那人去的紅石客棧,是駝隊下榻的地方?」
「是。」
「你應該也有房住,為何去睡柴房?」
「我是為了看貨。貨物太多,堆在商家的倉庫裡,那柴房就在倉庫前,反正每日也要和商家對帳、盤貨,住在那方便。」他說的不過是理由之一,而且是最小的那個理由。
「那為何那人說你是為了我才去睡柴房的?」
「那是他誤會了。」
「他以為你不睡紅石客棧,至少也該在這裡睡?」
全佑福連連搖手,「姑娘妳別亂想,大毛那人喝了酒就會亂來,我回去會好好教訓他--」
她打斷他的話,繼續問:「那這幾日貨物也該賣完了,帳本對得也差不多了,你應該可以回客棧睡了吧?」
「呃……因為我當初那房退了……」
「退了還可以再要。」
她一張小臉非常認真,眼眸盯著他,非要問個明白,他嘆口氣,投降。
「當初那房退了,房錢已經分給弟兄們做貼補了。」
「而且那貼補沒有你的一份?」
「我是領隊,怎好意思要?」他抓抓頭,說得很理所當然。
她的左胸突然被一股氣悶住,有些酸,有些痛,她是怎麼了,竟心痛起他來?這男人的寬厚與善良,實在跟他那高頭大馬的外表相距太遠了。
這是個濫好人,一個空有虎背熊腰,蠻橫力氣的老實頭。
「你……你這個傻瓜。」她不知道說什麼好,眸中又有了淚意,「你真是個傻瓜,人家睡客棧,你去睡柴房,甚至還讓我住這城裡最好的客棧,你……你……」
怎麼又哭了?全佑福愁眉苦臉。老天,這姑娘怎麼這麼愛哭?
「今日你睡這裡,我去睡柴房。」
「不可以!」他突然大聲,嚇了她一跳。
裴若衣怔愣過來,小嘴一癟,淚花兒在紅紅眼圈裡亂轉,「你、你凶我?」
「沒有沒有!」他拚命擺手,也被自己嚇一跳。他竟然對心愛的姑娘大小聲?可他只是一時情緒失控--只要一想到她一身嬌嫩肌膚躺在又髒又亂的柴草上,他就忍不住要發狂了。
更重要的是,那柴房只有一扇破爛木門,連個門閂都沒有,她長得那麼好看,難保哪個色膽包天的小子不會晚上摸進門去襲擊她。
讓她去睡柴房?哼,殺了他還比較快!
他開始好言好語地規勸佳人,「妳一個姑娘家,去睡柴房會吃不消。」他不想嚇唬她,但又怕她固執,衡量了下還是說了,「那裡人多嘴雜,來往的男人又多,剛才的事妳忘了?」
她想他重提這事,又因他的話想起自己差點被人侵犯,心裡又怕又氣。
猶豫片刻,她心裡有了主意。「你既沒地方睡,我又怕那人趁你不在時再來騷擾我,從今天起,你就睡在這裡。」
全佑福傻了。睡……睡這裡?他立即想偏了,一張大臉霎時紅透。
「不不不,我、我不能……」他慌得連連擺手。她一個大姑娘,又沒嫁他,他怎能壞她名聲?
「呆子,你想什麼呢?」裴若衣一見他那羞窘的模樣,就曉得他腦袋瓜裡轉的是什麼心思,忍不住踮腳,敲他腦袋瓜子一記。「滿腦子胡思亂想,你以為留你在這,會讓你睡在我的床上?你向店小二多要些棉被,睡外廳啦!」
小姐既羞且惱,嬌小身子毫不畏懼地站在他面前,抑著一張小臉,以嗔還怒,用嬌嫩嗓音數落著他。
這頭笨牛!腦筋都不會轉彎的,一根腸子通到底,又老老實實地被人欺負,他能好好活到現在,當上駝隊的領隊,還真應了老話:天公疼憨人。
全佑福聽她這樣講,才曉得自己想錯了,大手尷尬地搔著後腦勺,嘿嘿傻笑。
「就知道傻笑,我說的,你允是不允?」裴若衣瞪他,努力裝出一副嚴肅的表情。
他知道姑娘是為他著想,但男女之防不可不慎,她如今雖落魄,但終歸是個大家閨秀出身,他呢,出身草莽的男子漢一枚,書雖沒唸多少,但男女授受不親,這他還是懂的,她一個黃花大閨女,他還是不能冒這壞她名聲的危險,允她提議。
「姑娘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我不能住這壞了姑娘的名聲。」他也是拒絕得很心痛啊,哪怕他有那麼一點點的資格可以擁有她……
去,你這混球滿腦子轉的是什麼齷齪心思?人家天仙似的好姑娘,豈能被你這樣的粗漢槽蹋?
在心裡暗暗罵了自己一通,全佑福的眼神也黯了下來,反覆在心裡叮囑自己,別忘記自己的身份,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他沒資格。
他只要把她靜靜地放在心裡就好,他會幫助她離開買賣城,幫她打探父兄的情況,會在她需要他的任何時候幫助她,就是不能允許自己有一絲一毫想要擁有她的念頭,那像是一種褻瀆。
他竟說會壞了她的名聲?!
「你還好意思說會壞了我的名聲?」裴若衣不可置信地瞪大一雙明眸,「是哪個人第一日就剝了人家衣裳替人家洗澡?」
「呃……」全佑福無話可說。
「我以為你是個豁達的男子漢,沒想到比我一個女人還婆婆媽媽。」她眼圈說紅就紅,「你若那麼不甘願與我同處一室,那我走就是了,這本來就是你租下的房子,我是鳩佔鵲巢,厚臉皮地賴在這裡,讓你去睡柴房,我在金絲玉縟上能睡得安穩嗎?」
「不是,不是,我沒說不願意跟妳同處一室,我怎麼會不願意跟姑娘同處一室呢?妳別哭,別哭……」
天只,這小人兒生來就是水做的嗎?又愛哭又讓人捉摸不定,聽她細細的啜泣聲,一張淚濕小臉委屈的瞧著他,看得他心疼得不得了,又不知該怎麼做才能討她歡心,他……他快瘋了啦!
「那你是答不答應?」她一面哭一面拿委屈又哀怨的媚眼兒瞪他。
「我答應我答應。」全佑福豎白旗投降。
他從懷裡掏出一塊略舊的白絹帕,輕拭她小臉上的淚痕,「妳別哭好不好?瞧,擦得臉皮都紅了。」
「誰讓你欺負我?」她乖乖依他,任一雙薄扇大掌笨拙抓著絹帕,擦拭那堪堪只有他手掌大的雪白小臉。
他身材高大又厚實,為了配合她的嬌小,半彎著腰,一隻粗壯手臂輕輕扶著她纖腰,像是把她整個人圈在懷裡似的。
兩人靠得太近卻誰都沒覺得不好意思或古怪,像是合該如此,自然得不得了。
「痛啦。」她嬌喊,眉心微皺,小嘴一撇,可愛表情讓他只知傻愣愣呆瞧。
「呆子。」她啐,眉眼間風華流轉,嬌俏逗人。
他只覺得厚實左胸一陣怦怦鼓動,咚咚咚、咚咚咚,捶得他方寸大亂。
「怎麼一副愣頭愣腦的樣子,幹嘛不說話?」一雙水靈眸兒滴溜溜輕轉,把全佑福的魂勾去了一大半,好半晌也回不了神。
她……真好看呀,就是太好看了,他才不敢跟她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雖說男子漢在外行走,不需拘泥於小節,可她是個清白的小姐,以後該配的是更好的人家。
他這樣的人……不能汙了她的名聲……
想著想著,他眼神黯淡下來。
裴若衣以為這男人屈服了,後來才知道她想得太簡單了。
人是每日都來了,可他總是忙到很晚很晚才來,她根本撐不到那個時候,睡得迷迷糊糊間,確實有聽到他的腳步聲,心裡想著明早再和他打招呼,可不管她多早睜眼,他都已經上工去了。
她就覺得有哪裡不對勁,果然--
裴若衣蹲下身子,無可奈何地看著坐在走道裡的男人。
他盤著雙腿席地而坐,雙手交扣環胸,挺直的背脊靠著牆壁,身上披著一件又薄又舊的軟裘,呼吸平穩,顯然已經睡著了。
原來,這幾日,他都睡在她的房門外。
裴若衣雙手抱膝,看著他安詳平靜的睡容發呆。
這男人,還真是一根不折不扣的木頭,她都說不在意了,他竟還能這麼固執,一心不想破壞她的名聲。天知道,那些虛名她在做貴族小姐的時候就已經不是那麼在意了,在這荒僻的邊城,又有誰還在意她是不是金枝玉葉的千金大小姐呢?
誰會沒事嚼她的舌根?那個手腳勤快俐落的店小二?還是只認銀子,整天埋頭拚命撥算盤的掌櫃?又不是吃飽了撐著的?!
真是個呆子!
看著看著,她蹲得有些累了,索性坐到他身旁,一陣風吹來,她覺得有些滾,不多想的自然往身邊那個渾身散發熱氣的男人身上靠。
嗯,這樣好多了。
很舒服,很溫暖,很……安全。
那種美好的感覺,讓她難敵睡蟲,三兩下就被周公老爺爺纏去下棋了。
有什麼,一直在鼻尖拂動,有些癢,卻很香。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很像他心愛姑娘身上的香味,讓他幾乎感覺到幸福。
他以為是夢,捨不得睜開眼睛,但想到他必須盡早醒來、在心愛姑娘還沒有醒來的時候盡速離開--他掙扎著打開雙眼,即使他僅僅才睡了三個時辰。
一雙佈滿血絲的虎目略略閉了閉,以減輕眼中痠澀的睏意。
他感覺到身側有個軟軟的、香香的東西靠著他,很溫暖,又不會太重。
不知從哪個方向刮來的風,向他的鼻尖吹過一縷髮絲,香味沁心,再看向肩膀上那睡得香甜的粉紅小臉。
噢,被她發現了!
她什麼時候從房裡出來的?他是睡死了,竟然一點都沒察覺!
她只披著一件單薄的外裳,怪不得會一個勁兒地往他懷裡鑽,小手緊抓著他身上的軟裘,真是可愛的小東西。
沙洇邊地八月的天氣,晚上雖涼了些,但對他來說卻是正好,可身邊這小人兒身子仍弱,自然有些畏寒。
想到她竟陪他在這風口裡吹了一夜,全佑福就心疼得緊,想立即把她抱到床上,又怕動作太大吵醒她。
只好盡量小動作的把她半抱進懷中,用軟裘把她從頭包到腳,只露出一張美麗粉嫩的小臉。
他心滿意足地擁著她,傻傻看著她可愛的睡顏。她醒著的時候,他不敢多看她,生怕她察覺出自己的心思,只要在她的身旁,他就要拚命努力壓抑自己心中的貪念與奢望。
能這樣靜靜地看著她,真好。
他不用再像平時一樣,故意低下頭掩飾眸底對她深深的眷戀。他可以肆無忌憚地細細打量她的彎月眉,她又長又彎的羽睫、挺直的秀鼻、紅潤小巧的朱唇,還有那雪白誘人的纖細香頸。
心裡噴湧出一股想要擁有她的強烈渴望,好想好想讓她完全成為他的、好想好想啊,這樣算是天大的奢求嗎?他……可以嗎?可以成為她的依靠嗎?
他反反覆覆在心中問自己,快要抑制不住心底狂野的渴望。
「爺,您……」
店小二的輕聲呼喚近在耳邊,全佑福茫然地抬起頭。
店小二依規短,每日寅正時起身,先上上下下巡視一遍,以防有貴客早起要人伺候而找不到人,接下來就是基本的打掃、擦洗工作,這幾日,他多了個新任務,就是叫醒全佑福早起去上工。
可今日,這位爺不像前幾日般孤身一人睡在走道裡吹冷風,現下人家懷裡可還抱著嬌滴滴的姑娘呢。店小二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趨前低聲詢問全佑福。
原來是店小二!全佑福茫然的思緒瞬間回籠,怕對方吵醒懷裡睡得正酣的小人兒,他豎起一根手指,示意店小二不要出聲。
店小二識相地放輕腳步離開。
概然不想吵醒她,只能陪著她再多睡個一時片刻,全佑福閉上眼眸,摟緊懷中的人兒,靜靜睡去。
大半個時辰後,東方透出淡淡曦白,裴若衣感受到光線的變化,皺皺鼻頭,揉著眼睛懶懶轉醒,眨了眨仍有些霧濛濛的大眼,面對著大片溫暖厚實的胸膛,嚇一跳,頭猛一抬--
「小心一點。」一隻溫柔大手及時蓋上她的額頭,厚厚手掌讓她在撞上他堅硬下巴時,感覺不到一絲痛意。
「討厭,是你先嚇我一跳。」她嬌嗔,典型的惡人先告狀。
他不計較,憨厚一笑,溫熱的大手揉揉她雪嫩的前額,關心地問:「有沒有撞痛妳?」
她臉紅了,飛睨他一眼,小手拍掉他手掌。
「誰准你自作主張地揉我的頭?」一雙水靈靈大眼晃了一圈,身上不知什麼時候披上了軟裘,不用想也知道是他,視線再下滑一點,臉蛋驀地湧上紅雲。
啊,他竟然還孟浪地緊抱著人家不放,怪不得人家露出這樣的表情。
全佑福訕訕地趕緊鬆手,用最快的速度遠離,那副極力想撇清什麼似的表情,深深傷害了裴若衣。
「對不起,我是怕妳冷……」得趕緊解釋清楚,若讓小姐認為他有意唐突,那可不太好。
「不要說了。」嬌羞不再,裴若衣在瞬間冷凝起一張小臉,「你不必解釋,相處這麼多日,我自然明白你是個『大好人』,不會誤解的。」無非是半夜見她冷,他才會做出逾矩的動作。
這種解釋,近一個月來,她聽過太多遍了,不想聽他再重複強調一遍。
她嘲諷的語氣、故意強調「大好人」三個字時的神態,莫名刺痛了他的心,他還沒笨到察覺不出她的惱怒,只是他實在不知道自己又是哪裡惹她不高興,讓她突然露出這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表情。
「還有,你不必偷偷摸摸地睡在走道裡,既然你那麼在乎你的名聲,怕我這被朝廷流放的女奴牽累了你,我也不好厚著臉皮勉強你。你愛睡這就使勁睡,睡個十天半個月,我也不會再多說你一個字!」
好生氣好生氣好生氣,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生平第一次想用尖刻的話去刺傷一個人,那種感覺還真是……
讓人討厭透了!
她冷冰冰的話,像一根根灌滿劇毒的冷箭,根根沒入他的心臟,紅血被毒染黑,連呼吸都痛得快要窒息。
她冷著一張小臉,急急站起,使力剝下身上的軟裘,一把扔到他怔愣的大臉上,想快快躲進屋裡,掩飾眼角快要崩潰的淚意。
可是,雙腳鑽心的麻意阻礙了她的行動,她嬌軀微晃,眼看就要軟倒下來,他及時攬住了她的柳腰。
「不用你管我!」她激烈地推開他,咬著牙抗拒腿上的麻痛,倔強的強撐著走回房間。
砰!她重重甩上門,立刻癱坐在地上,再也無法忍住的淚水爭先恐後地奔湧而出,她討厭他,討厭他,討厭他,討厭他……
門外的全佑福傻了,哪裡猜得透姑娘家的心思。
他瞪著緊閉的房門,愁眉苦臉,拳頭與起又放下,想敲門,又怕惹她厭煩。
思來想去,掙扎半天,眼見天色也不早了,他牙一咬,握起拳頭輕敲了幾下門,低聲對對面的人兒說:「姑娘,我去上工了。」
裡面沉默,但壓抑不住的低泣像根銀針,刺進他心窩,讓他痛上加痛。
「妳別哭,別哭……」他是個笨蛋,粗手笨腳,總是惹她生氣,現在還害她哭了,嘴笨又不會甜言蜜語,無法哄她重新展顏。
這份認知更進一步加重他的自卑,溫柔凝視她睡顏時的癡心妄想,很快被現實擊潰,此時她的啜泣彷彿是在嘲笑卑微的自己,竟敢有那樣天大的奢念。
「我今晚不能過來了。」哭聲驀地變大了,他慌得趕緊解釋,「我不是故意不來,是大夥已經決定這幾日內就動身回去,我離開張家口的時候,已經答應幾個掌櫃,替他們置辦一些貨物,這兩日會很忙很忙,沒辦法過來看妳。」
「你……走……不……要……管……我……嗚嗚、嗚嗚……」
他要走了他要走了他要走了,而且他沒說會帶她走,她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啊……
房裡的哭聲越來越大了,全佑福在門外急得直跳腳。
「姑娘,妳別哭了好不好?若是我得罪了妳,妳開開門,我讓妳打到氣消好不好?」
「嗚嗚……你要離開我了……你、你要走了……你、你不管我了……不、不管最好了,我、我不希罕……你走……我、我……自己一個……」
啜泣聲中夾雜斷斷續續的埋怨,很難讓人聽懂,全佑福聽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嘴角牽起一抹苦笑。
「姑娘不想跟我離開這裡嗎?可是妳自己一個人在這裡我很不放心,跟我回內陸,我幫妳找回妳的家人好不好?」
她若不願意跟他回去,他該怎麼辦?真的留下她一個人,在這種危險、生活條件又苛刻的邊境獨自生活嗎?
不,他會留下來照顧她,直到她不再需要他,由另一個配得上她的男人從他身邊把她帶去,雖然他會很痛很痛,但他會祝福她幸福快樂,並默默在她身邊保護她一輩子。
誰教他早已對她情根深種,至如今已深入血脈骨髓,無法拔除。
全佑福忍不住又敲了敲門,對她說出自己的決定,「還是妳不願意離開這裡?但妳一個姑娘家,在這種邊荒異地,很難生活的。如果妳不願意走,我……我能留下來照顧妳嗎?」
房內的裴若衣聽見這樣的話,霎時止住了哭泣。她沒聽錯嗎?他說要帶她回內陸,還說如果她不想離開,他願意留下來照顧她,她應該沒聽錯吧……
她的沉默,讓他誤會她根本不想讓他照顧,他忍不住卑微地求她,「讓我留在妳身邊照顧妳好不好?我不放心,我怕妳一個嬌滴滴的大姑娘會遇到什麼事,這樣我好不安心……」
「你別瞧不起我,我能幹得很,少了你,我一樣能生活得很好。」
裴若衣忍不住頂他,看他怎麼答。顧不得半濕未乾的眼淚,她背靠著門,屏息等待他的回答。
「那……那我不打擾妳,就在妳旁邊陪著妳……妳不用跟我說話,就……就當我不存在。」
直到傳來他支支吾吾的回答,那小心翼翼的口氣取悅了原本氣惱不已的小人兒。紅潤重新回到雪嫩的臉上,裴若衣控制不住唇角飛揚,明明心裡歡喜得緊,還是不給他好臉色。
「我才不要一個跟屁蟲呢,你那麼大一隻跟著我,誰還敢跟我說話?你最好離得我遠遠的。」
聽到人家姑娘嫌棄他,讓他離她遠點,心,真的受傷了。
雖然痛苦,他還是咬著牙堅持。
「我會離妳很遠很遠,不會讓別人認為我們有關係的。」這樣還不可以嗎?他可以離得遠遠的,可以不跟她說話,可以不看清她美麗的容顏,可以只這樣遠遠的、默默的保護她,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但不要逼他從她身邊消失,看不到她,他的心會碎。
全佑福悲苦的口氣治癒了她,他對她說的話近似一種要永遠保護她的承諾,讓她的心很暖,這暖意蓋過了他剛才對她的無心傷害,可她打定主意要他受到教訓,別總是拿著一副禮教的大帽子,戴在他那顆笨腦袋上就算了,還妄想壓在她頭上。
她、不、要!
而且,她會慢慢讓他懂得,只要是她想做的事,就一定會成功,包括調教他這集大笨牛!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17 00:03:12
第五章
他這幾日軟磨硬泡在她身邊,知道自己惹她生氣,便每天乖乖地準時來她的房間報到,讓他睡在外廳裡,他也二話不說倒頭就睡。
見他那傻樣,那張多日不見笑顏的小臉終於噗哧一聲笑了,雖然很快斂住,他仍是如獲至寶一樣貪瞧著。
「大笨牛,棉被都還沒鋪,你就直接躺到地上去,是想讓自己犯病嗎?快起來啦,也不嫌地上髒。」
他嘿嘿傻笑站起身子,乖乖站到一邊。心中還恍惚的回味著佳人剛才那驚豔一笑,只要她笑,不再生他的氣,他願意當個傻瓜取悅她。
可惜人家給他鋪好狗窩,就冷著俏臉回到內室了。
「唰唰」兩聲放下帳簾,佳人獨自睡了。
一張始終維持討好狀態的大臉,瞬間如枯萎的花朵,蔫了。委屈得猶如未得到主人寵愛、被拍拍大頭喊聲乖的大狗,垮著一張大臉,蹭進狗窩,幾聲長吁短嘆,委屈嗚咽後,還是抵不過良好的睡覺習慣--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裴若衣曉得他的習慣,因為他經常跟她說著說著就睡著,並且能很神奇地在醒來後繼續之前的話題--這原因簡單得不得了,因為他總是扮演那個聽的角色,從頭到尾,嘰哩呱啦說個不停的只有她一個。
她光著腳丫,偷偷溜下床,摸到他身邊。
水亮亮的眸子,在那張熟睡的大臉上,觀察來觀察去,纖纖玉指頂住他鼻尖,用力壓扁。笨牛臉!
「長得還真像頭大笨牛。都你害我變成一隻愛碎碎唸的麻雀。」她偷笑,對他扮個鬼臉,「看你下次還敢惹我生氣!」這次要不理他久一點,讓他有深刻體悟,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再惹她生氣。
笑凝他一會兒,她又光著腳丫爬回床上,很快便進入美美的夢鄉。
第二日,兩人起床梳洗,她仍是板著一張晚娘臉對他,看他小心翼翼地討好她,雖然心裡早就笑翻過去,但表面上仍是不理會他。
「不准再跟了。」她凶他,黏那麼緊幹嘛,不要上工嗎?不是說這幾日會很忙嗎?忙到她要去上茅房,他也要跟嗎?
他縮腳。
認為他已經接受她的警告,裴若衣滿意地回頭。
可她走一大步,他就走一小步,她跨兩步,他走一步就跟上了。
「不准跟啦,我要去茅房,你也要跟去?」
話剛說完,她的臉沒紅,他的那張黑黑大臉倒先紅了個遍,不光臉紅,連脖子、耳朵全都紅了。
他悶笑,可還擺著臭臉。
「你今天不是要上工嗎?幹嘛一直跟著我?」
「我……」
「不說就算了。」她作勢要走。
「今天下午要出發了。」他一口氣說完,然後緊張地看她的反應。
自從上次她生氣,她就一直對他愛理不理,也沒跟他說清楚,她到底要不要跟他走,到底要不要讓他守在她身邊,這麼多日的煎熬,到今天便要見分曉了,他心裡沒底,非常非常怕她會要他滾離她遠遠的。
磨磨蹭蹭這幾天,直到此時不得不面對現實的時刻,他又期待又怕受傷害,緊張得不得了。
她……究竟會怎麼選擇?
沒想到她只是轉個身,很奇怪地瞅他一眼,「我知道啊,你不是前幾天才跟我說過嗎?我包袱早就收拾好了。就等著你說要啟程了。你那麼緊張做什麼?!」
說完,也不等他反應便離開了。
開玩笑,她好歹一個大姑娘,真被這大男人跟去茅房站崗,她才要羞死了呢!
全佑福自從得到佳人的明確答案後,笑容就沒離開過那張黑黝黝的大臉。他飛奔出客棧,一口氣跑回駝隊下榻的地方,吆喝早已整裝待發的兄弟們好好飽餐一頓,順便吩咐客棧裡的夥計餵飽駱駝,準備充足的乾糧和水,以便路上吃用。
「大牛,你要去哪裡?不跟著一起吃點?」眼見大牛就要抬腳離開客棧,張大哥立刻拉開喉嚨留人。
上次大毛去大牛那邊鬧事,整個駝隊都知道了,大毛被修理得慘兮兮,直到前幾天才能下炕。
「領隊,大毛那混小子知道錯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諒他吧,大家都是兄弟,何必弄得彼此都不開心!」一旁也有人跳出來當和事佬。
「對對對,大家一起喝喝酒,喝過了,就是再大的怨仇也像放屁一樣,『噗』一聲化成風了!」
「哈哈哈哈……」幾十名漢子笑得是東倒西歪。
全佑福還笑得最大聲,他豪爽地拍拍胸脯,聲如洪鐘,「兄弟們的好意,我領了。大家都誤會了,我這個人沒那麼多心思,費事記什麼仇啊恨的。我對大毛兄弟也有不對,這就先喝一杯,算是賠罪。」
他從一位兄弟手中接過酒盅,豪邁地一飲而盡。
「快起來啊,大毛。」
在眾人的催促聲中,大毛端起被硬塞進手中的酒盅,不甘不願地起身,回敬了一杯。
但他沒說一句話,陰著臉立刻坐下。
全佑福不以為意,一笑了事。
「我現在真的有事要先離開,替掌櫃們辦置的貨還存在倉庫裡,還有最後幾筆帳要對一下,順便要把現銀都結清。兄弟們也都少喝些,免得路上鬧醉了麻煩!」
於是大家不再挽留,看著他走出客棧後,才回身繼續喝酒吃飯。
「哼,還不是要去安置那個天仙似的小娘子,冠冕堂皇的理由倒是一大堆。」
大毛恨恨滴咕,又恨又怕又嫉妒的視線投向全佑福離去的身影。他不甘心,平平都是一樣的出身,他甚至比那頭粗魯的蠻牛長得還稱頭,憑什麼他就能得到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駝隊在艱苦的環境中行進了月餘。
直到現在,仍有很多兄弟無法適應--滿是粗魯大漢的駝隊裡,竟會出現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
幾十個漢子都有共同的心聲:有女人還真是他奶奶的麻煩極了!
沒女人多好啊,要出恭的時候,褲頭一解,就地解決,不會不好意思,頂多被兄弟嗆上兩句黃腔,什麼「小鳥這麼小一隻,還敢拿出來溜」、「大哥你該吃虎鞭狼鞭狗鞭嘍,就那麼幾滴黃湯,做你女人下半輩子要哭死嘍」之類的玩笑話,現下好了,一不小心給他忘記有女人在,褲頭這麼豪邁一扯--
「嗯哼。」
領隊低沉的示警聲馬上響起,震得人背脊發涼,只好匆匆的提著褲頭,夾著雙腳,像隻無頭蒼蠅似的到處找地方尿尿。
這難度很大好不好?
千里黃沙一大片,連一根破籐爛草都沒有,要人到哪裡去找一大片遮羞的灌木叢?
憋得急了,可憐兮兮向領隊求饒,可一雙怒目瞪過來,嚇得大夥只能跟自個兒的小兄弟打商量,提著褲子,眼裡含著兩泡委屈的男兒淚,急驚風似的翻過一座小沙丘,在痛苦與歡樂的極限中解放。
裴若衣也是紅著一張臉蛋,幸好有厚厚的白紗遮著臉龐,她裝作不知道,坐在駱駝背上半瞇著眼睛裝睡。
全佑福滿意地轉回頭,小心翼翼偷瞄她一眼,見她半垂著眼睛,愛睡不睡的樣子,他忍不住低聲探問--
「是不是睏了?」
這麼長時間了,她還是沒消氣,對他總是愛理不理,她接受他的照顧,不需他說,他走到哪裡,她就跟到哪裡,但一跟她說話,她就維持那種懶洋洋的神態不言不語,常常把他急得抓耳撓腮,她才大發慈悲似的回應他幾句。
他不只一次懷疑,她是不是故意耍著他玩,也不只一次回想當日,他究竟是做了什麼天大事,惹得她要這樣對他。
可任他想破了一顆大頭,也想不出來前因後果,索性由著她去耍小性子,反正他再笨也看得出來,她只是在懲罰他,故意讓他小心翼翼、七上八下地緊張她,並不會趕他滾離她身邊,更不會離開他。
這樣就夠了,只要她肯給他照顧,她愛怎麼使性子鬧氣都行!
「要不要休息一下?」
她還是不理他,可幽怨的水眸瞟了過來。
全佑福心領神會,粗壯的結實手臂高揮,扯開嗓門吼著,「大家原地休息半個時辰。」
嘈雜的談話聲此起彼落響起,大家紛紛扯緊手中的韁繩,讓駱駝乖乖趴下來休息。
全佑福把裴若衣從駱駝上抱下來,並不把她放到地上。
這黃沙燙得能把人的腳底烤熟,她一雙僅著鴛鴦繡鞋的小腳嬌嬌嫩嫩,他可捨不得她受一點苦。
「放我下來啦。」她嬌嚷,不好意思地看看四周,果然有十幾道含笑的視線射過來,她羞得又捶了他厚厚的胸膛一記。
「不行,妳的腳會燙傷。」
他什麼都可順著她,但只要事關她的安危,他絕不會退讓。全佑福單臂輕易抱緊她,絲毫不受她的掙扎影響,單手拉緊駱駝韁繩,口中「吁」了一聲,讓駱駝乖乖趴下。
他又從駝峰上的褡褳袋裡掏出一隻厚厚的薄草墊,放到駱駝遮住了陽光的陰涼處,單手攬住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草墊上,直到確定毒辣的陽光曬不到她一絲一毫,才滿意地挨著她坐下。
裴若衣瞄他一眼,見他一半肩膀曝曬在烈日下,嬌小的身子挪了挪,「過來一點。」
他敢再像上次一樣說些什麼會毀她名聲之類的欠打話,她就直接踢去鞋子,踩在冒著熱氣的黃沙上,心疼死他!
大概最近被調教得稍徵長點心智,全佑福很識相地乖乖遵旨,他可不敢再忤逆她半句話,還是老實聽話為妙。
他挪動身子偎向她,她半個嬌小的身子幾乎快陷進他寬厚的胸膛中,他臉上發熱,身子更是熱汗直流,當然不單單是烈陽的關係。
幸好她全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風,挨得那麼近,若被他看見一點點雪膚凝脂,他包準會氣血倒逆,當場丟人現眼。
幸好幸好!他在心中暗道,可她身上若有似無的香氣也不容小覷,害得他只敢小口小口呼吸。
果然聽話!裴若衣滿意地瞟他一眼,見他坐姿僵硬、滿頭大汗,心裡偷笑之際,還是不捨地從懷中抽出香帕,溫柔地為他擦汗。
「謝謝。」
全佑福受寵若驚,只知道盯著佳人一逕傻笑,動也不敢動地在瑩白小手捏著絹帕在他那張大臉上游移。
「又是沙子又是汗的,也不曉得要擦一擦。」瞧那副呆樣,裴若衣輕啐。
「嘿嘿。」他幸福的傻笑著。
沒一會兒,他便趨向懷裡的嬌人兒,關心地詢問:「渴不渴?熱不熱?」
「不。」她搖搖頭。「就是有點頭昏。」
可憐喔,那麼細細小小的聲音,有氣無力的,全佑福心疼死了,想也不想,直接把裴若衣的頭按到寬厚的肩上,「難受的話,靠到我肩上睡一下。」
「嗯。」她聽話的依言在他肩頭蹭蹭,彷彿覺得不舒服,一顆小腦袋蹭到他厚實的胸口揉了揉,這才滿意地閉上雙眼。
她真的是不太舒服,這月餘的路程,對她是很大的考驗,上次被押解邊關的時候,她差點沒命,是硬咬著牙才強撐下來。這次有他照顧,她依賴著他,或許是知道有個人會義無反顧地給她依靠,她就全身心地信任他,不自覺得就顯得軟弱。
但顧慮到他是領隊,不想讓他難做,她硬撐著不給他添麻煩,再苦她也不說,可是,她需要他的溫柔撫慰,需要他寬闊的胸膛給她依靠,這些才是她能堅持下去的勇氣。
見她睡熟了,全佑福才敢喘上一口大氣,攬抱她纖腰的手臂慢慢放鬆下來。
「領隊,喝口水。」坐得最近的張大哥適時送上皮囊。
「謝謝。」他不客氣地接過,一飲而盡。
「還要嗎?」張大哥笑笑又遞出一隻皮囊。
全佑福接過又是一陣牛飲,啊,終於解了點渴。
張大哥瞭然地笑,「終於明白你為什麼看不上張家口的那些姑娘了。」
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輕笑,「最難趕的一段路終於過去了,明天經過最後一個驛站,最多三天,我們就能回家了。」
「是啊是啊,不知家裡的婆娘怎麼樣了,肚子裡的娃兒有沒有給我照顧好,這幾個月未見,我家那小子和大閨女一定又長高了,小閨女應該會叫爹了……」
張大哥兀自嘮嘮叨叨說著家裡的瑣事,全佑福只是聽著,懷裡抱著熟睡的佳人,眼前是滾滾黃沙,烈陽漸漸西下,像只燃燒的火輪,在茫茫的地平線間靜靜燒灼。
沒有風,很熱也很累,但是心裡好舒服啊,他只盼望能永遠這麼與她依偎著。
裴若衣再醒來,已是好久以後的事情。
她揉著眼睛,昏茫茫的還未清醒,就覺得自己好像處在一種非常奇怪的狀態。
不是她已經習慣的被駝峰夾在中間、離地很高、有些暈眩的感覺,而是一種很親近很親近,舒服到近乎完美的甜蜜。
「啊!」她輕叫。
這才發現,她是被全佑福背著,整個人被他圈在背上,像是沒有絲毫重量的包袱,緊緊貼他寬闊得像城牆、又厚實得像棉花一樣的虎背。
怪不得會有那種很親近又甜蜜的奇怪感覺,裴若衣把小臉埋在他硬實的頸窩偷笑。
「醒了?」全佑福沉厚的聲音像是從胸腔直接敲進她耳膜,震得她貼著他頸間的半邊臉皮麻癢。
她咬咬唇。「嗯,怎麼不叫醒我?」
夜色四合,駝隊在火把的照耀下默默趕路,看樣子,已經走了好幾個時辰了。
「妳睡得好熟。」我捨不得。
他單手向後攬住她膝蓋,她嬌小的臀部幾乎是坐在他粗壯的手臂上,她紅了紅臉蛋,為著這樣的親近害羞又心動。
全佑福神經很大條,根本察覺不到佳人轉了幾轉的心思。他另一隻手臂穩穩牽導駱駝的韁繩,帶著不算短的一支駝隊,在持續降溫的沙漠中行進。
沙漠的溫差很大,雖然是夏末,但到下半夜的時候,還是會冷得要人命。
「讓我下來,我可以坐在駱駝上。」或者自己走,但他根本就不許,所以她也不願浪費口水。
「妳頭會暈。」
「你知道啦?」她吐吐舌頭,為著他精明的觀察力感到絲絲甜蜜。不過轉念一想,這頭笨牛,只有觀察這點厲害,就看不懂人家的心……說到底,還是不開竅的大笨牛一隻,哼。
她其實只有這幾天才開始暈,那種感覺只是有些難受,也不到不可以忍受的地步,不過他那麼體貼她,她心裡很甜。
「到張家口也不過最多再三、四天的時間,我力氣大得很,妳就像隻小螞蟻一樣輕,我不會累的。」
意思就是剩下的幾天行程,他都要這樣背著她嘍?!她當然開心跟他這樣親近,可是等等……他剛才說什麼來著?螞蟻?他竟把她比作一、隻、螞、蟻?!
她小手輕巴大腦袋一下,「誰是螞蟻啦?我哪里長得像螞蟻啦?你才是笨牛咧,一點都不會說話,我討厭你啦。」小腳狠他屁股一記,「我不要和你說話了。」
唉,早知道他就只說前面兩句了,她下午才對他稍微有點好臉色,現在……又被自己這張大笨嘴搞砸了,他果然是隻笨牛,總討不了心上人兒的歡心,嗚……
「那、那個……」快快快,快講些事來轉移注意力,「那個,我們打算這幾天加快些腳程,每天多趕些路,好提前些回家。」
「哼。」不理。
「妳要是累了就趴在我背上睡,再趕一個時辰的路,我們就紮營,到時候我叫妳。」
「哼哼。」不理不理。
「那個……」
「哼哼哼。」不理不理不理。
唉,他投降了,不敢再多說話害她更生氣。
大半個時辰後,駝隊碰巧尋到一小塊綠地,紮營生火。
吃飽喝足,大家累得也沒時間哈啦,早早鑽進帳篷裡,不多時,此起彼落的打鼾聲響遍營區。
還有兩個人未睡。
每到這個時候,全佑福都很尷尬,因為他和裴若衣一個帳篷,這是必然也是他心甘情願,畢竟她一個姑娘家,在幾十個男人中獨自睡一個帳篷,他認為很危險很危險,就算離他的帳篷再近,他也不放心。
她肯定也是這麼認為的,所以駝隊第一天紮營的時候,她不消他說,自己就主動鑽進他帳篷,佔了他的睡鋪,直接躺倒睡覺,看得他一陣傻眼。
但是--他和她,畢竟男女有別,他又對她有妄想,這樣相處……他當然會尷尬,所以他通常會找藉口出帳找事情做,等她差不多該睡熟後再回帳,靠坐在帳口守著她睡到天亮。
今天,他打算故技重施。
「我去灌水囊,順便看看駱駝的情況,貨物也該卸下來換另外幾匹馱了。」他邊說邊藉口往外走。
「等等,我也去。」
剛才還不理他,吃完飯就鑽進帳篷裡故意對著鏡子梳頭的裴若衣,一聽他要走,扔掉象牙梳,小手急急抓住他袖子。
「外面冷得很。」
「我有軟裘。」她抓起被鋪上的厚厚軟裘,小臉很堅持很堅持。
「我會忙很晚,妳會睡不飽。」
「我……你不是說以後會背著我,我在你背上睡。」她不自覺嘟著小嘴,「你討厭我跟?」
眼看她嘴巴上翹,大眼委屈的就要流淚,他嚇得連連搖著蒲扇大手,「不是不是,只是妳以前不會這樣的。」
怎麼今天這麼黏他,有些奇怪他才問的,根本不是討厭她跟。
她垂下眼眸,囁嚅了會,低低地用他幾乎聽不見的紅小聲音擠出兩個字。
「我怕……」
他濃眉一皺,知道事情不對勁。
「為什麼怕?」他壓低聲音,溫柔誘哄她說出實話。
「那個人……」
她抬頭看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小臉。
她真的很不喜歡那個人的眼光,很討厭,很怕,從第一天,他惡毒的眼光就緊緊地黏在她身上,如扎肉的芒刺,即使在全佑福的懷裡,她也有深深的不安,所以全佑福走到哪,她就跟到哪,連需要方便的時候,她也拋下姑娘家的臉面,堅決不肯離他太遠。
「是大毛?」他低吼,盡力克制自己想要直接衝到大毛的帳篷,一拳把他揍扁的衝動。
「你不要。」她伸出小手,握住他兩隻石輪似的拳頭。
他忍得手臂上青筋暴突,捨不得她害怕,他硬擠出一個笑,「別怕,我不會再揍他。」
他能控制自己,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崇尚暴力能解決一切的人,只是事實一牽扯到心愛的她,他就會很衝動。
「今天吃飯的時候,他……就坐在我對面,一直看著我,我很怕。」她抱住他粗壯的腰,尋求安全和溫暖。
可能是礙於全佑福一直在她身邊,那個人不敢太放肆,最多眼神下流惡毒地緊黏著她身影,讓她忽視不了他的存在。
她控制自己的眼睛,不要轉向他那個方向,她忘不了那天,他在客棧裡說的那些噁心話。
可晚上圍火吃飯的時候,他竟故意坐到她對面,全佑福就坐在旁邊,她不敢表現得太過明顯,怕他會在眾人面前和他起衝突,她不要全佑福這樣做,會害他被兄弟們瞧不起。
她忍下想直接縮進他懷裡的衝動,故意神色自若地吃飯,可就在她伸手用木杓從篝火上的滾鍋裡給他舀肉粥的時候,那個人竟敢趁著眾人不注意之際,色情地捏了她的手一下。
他裝作撕扯篝火鐵架上的烤臘肉,捏她手的動作也快得很,甚至在她縮手之前就坐了回去,還跟身邊的一個男人邊鬥酒邊吃肉。
就差那麼一點,她就要甩掉手上的粥,尖叫哭泣,可是她忍了下來,故作平靜地把肉粥遞給全佑福。
接下來怎麼吃的飯,她已經忘記了,全佑福跟她說話,她不是不想答話,而是心思恍惚得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那個人離開時,還很淫穢惡毒的對她擠了下眼睛,她忘了不了好害怕,只想緊緊黏著全佑福,不要離開他,永遠不要離開他。
而她,也不敢把這些都告訴給他。
「噓,不怕,有我在,我不會讓他碰妳一根指頭。」他難抑怒火,但仍壓低聲音,把受到驚嚇的小人兒緊緊擁在懷中,溫柔哄慰。
「那你不可以離開我。」她小小聲地在他懷裡乞求,嬌嫩嗓音帶著哭腔。
「絕不離開妳。」什麼狗屁禮教、束縛,霎時被全佑福甩到九霄雲外,現在,他腦袋裡、眼睛裡、心裡,只容得下懷裡怕得發抖的小人兒。
他微彎身,直接把裴若衣橫抱起來,把她放到睡鋪上,脫掉她的繡鞋,讓她躺下,替她蓋好棉被,仔細壓好被腳,坐回她身前,看著她入睡。
她一雙水汪汪大眼睛緊緊盯著他,生怕他離開,一隻軟嫩小手緊緊抓著他的手指,死也不肯放。
「我哪也不去,就在這陪著妳。」他拍著她,哄她睡覺。
小臉有些遲疑,想了想,咬咬唇,像是下了什麼重大的決定,她向裡面挪了挪身子,掀開棉被,拍拍讓出的空位。
「到這裡。」她要求,臉蛋也跟著紅了,但很堅持。
全佑福只遲疑了一下,便背過身去一屁股坐到睡鋪上,脫下靴子、外出用的厚重外袍,滑進微冷的被窩。
他剛躺下,她便主動鑽進他溫暖寬厚的懷裡。
他結實粗壯的手臂攬住她細腰,把她的小臉壓進他胸口,另一隻手在她背上輕輕拍撫,他的聲音又低沉又溫柔。「睡吧,誰也不敢到我懷裡來傷害妳。」
「嗯,不可以讓別人傷害我。」她喃喃說著,雙臂緊緊圈住他頸項,微微泛冷的雙腳主動插進他溫暖的雙腿間。
好溫暖好安全喔,真希望變得小小的,躲進他胸口,永遠不離他左右。
在全佑福厚實暖和的懷抱中,裴若衣心滿意足地睡去。
可憐的全佑福,懷中擁著心心唸唸的佳人卻開心不起來,身體內翻滾著陌生的情慾,怕嚇著小佳人,又不敢與她過於貼近,偏偏她柔軟馨香的嬌軀,總是在睡夢中無意識地磨蹭著他,夾在他雙腿間的小腳更是放肆調皮,來回揉搓他小腿,逼得他險要發狂。
可憐兮兮的某人,一夜睜眼到天明。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17 00:03:28
第六章
駝隊順利回到張家口後,全佑福安排裴若衣先在城中的客棧中住了三天。
這三天他可忙壞了,一一拜會出銀子贊助駝隊的各大掌櫃,交帳本、抽倫金,把拉回來的貨物交給訂貨的掌櫃們,還要找時間與張家口商會的會長及成員碰面,他一點也不藏私地把買賣城的情況分析給他們聽。
駝隊領取到的倫金和分紅,全佑福也不願獨佔,平均分配後發給了眾位兄弟,他幹的活最多,承擔的責任最重,但拿的銀子和大家一樣,所有人都佩服的對他直豎大拇指,連向來愛挑釁的大毛也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全佑福離開張家口時,是城中最大糧行玉食堂的工頭,玉食堂的老闆薛掌櫃是贊助駝隊的最大東家,全佑福從買賣城帶回來的大部分貨物也都是他要的。
「大牛,你辛苦了。」薛掌櫃滿意地拍拍他的背。
「應該的。」全佑福謙虛地抱抱拳。
「你做得很好啊,可惜他們洋人不愛吃米麵,要不,我還真想去那買賣城開個分鋪。」薛掌櫃搖頭嘆息。
「買賣城也是剛開市,之後的發展究竟怎麼樣,還是要再觀望一下。張家口的傳統貨物是沒辦法滿足俄國人的需求的,依我觀察,我們這次拉過去的貨物中,賣得最好的反而是那些數量比較稀少的茶葉、絲綢,這些東西可都是江南拉過來的。我們這樣轉手販賣,成本太高。」
「是呀,這年頭,生意都不好做,不過你這次去,算是給我們積累了點經驗,要真想去買賣城賺俄國人的錢,我看各家的掌櫃們都要好好籌劃籌劃才是。」
「是。」全佑福點頭。「對了,掌櫃,我還有事要跟您說。」
「你說你說。」薛掌櫃脾氣好得很。
「我這幾天有點私事,想請幾天假,老闆娘那邊……」
薛掌櫃心領神會,一想起家中那隻吝嗇的母老虎,他也是一臉尷尬。
「沒事沒事,你辛苦這麼久,休息休息也是應該的,老太婆那裡我會去說,這幾個月的薪俸我照樣給你。」
老實的全佑福本來想推辭的,但想到現在身邊多了個嬌人兒,他還是接受了。
「多謝掌櫃。」
「沒事沒事。」薛掌櫃握手讓他走人。
全佑福出了玉食堂,便去消息靈通的二來家打探租房的事。
玉食堂包吃包住,工頭有專門的一間房休息,但他總不能把嬌滴滴的小姐也帶到玉食堂去吧?而且那裡環境並不是很好,他還捨不得心上人吃苦呢。
他要盡自己所能,讓她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就算是傾家蕩產,他也再所不惜。
兩個時辰後,全佑福從二來那裡租到了房,還聘了一個煮飯的粗使大嬸,把大嬸帶到租房處,囑咐她把房子打掃乾淨後煮好晚飯,告訴她晚上會帶女主人回來便轉身離開。
在去找裴若衣的路上,他一雙粗眉皺得死緊。
剛才從二來那打聽來的消息,要告訴給她聽嗎?她能接受嗎?會不會……離開他?思忖再三,全佑福決定緩一緩再說。
一個月前,她住進了新家。
對,家,在經歷了這麼多波折苦離後,她終於有了一個新的家。
它雖然不算大,但是個很精緻的四合院,有四間房,朱漆大門,門鼻上嵌著獸環,中庭的小小花圃被鵝卵石道分成兩邊,花圃中應時令種著秋菊和尚未結苞的冬梅,自然比不上佔地千項,雕樑畫棟的宰相府,但這裡的一切更讓她喜愛留戀。
她好開心好開心,幾乎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佈置新家上,親手做棉被套、枕套和宋單,用巧手繡上美麗的圖案,什麼花開富貴、牡丹爭豔啦,什麼鴛鴦戲水、白鶴展翅的,無不精緻秀美、巧奪天工。閒暇時,她還跟著月嬸學剪窗花,把窗戶上貼得滿滿的,小小的四合院,到處洋溢著嘉悅的紅色。
全佑福本來是不打算住在這裡的,他藉口說玉食堂有他的房,她們兩個女人家有他一個大男人在不方便,結果裴若衣當場翻臉,又哭又氣又撒嬌,更是抓準了全佑福的弱點,向他哭訴自己害怕會有壞男人上門騷擾她,他這才留了下來。
「小姐,今晚上吃些什麼?全爺也快下工了吧。」月嬸掀開門氈,走進來請示她晚飯怎麼安排。
裴若衣放下手中正在納的鞋底,眨眨痠澀的眼睛。
「啊,已經這麼晚了。」
「是啊小姐,您做了一下午了,會傷到眼睛的。」
裴若衣羞澀一笑,她是看天越來越冷了,想越在初雪前給全佑福做一雙厚一點的棉靴。
她放下手中的針線,撥下玉頂針。
「全爺這段時間好像瘦了點,我想給他好好補補,他愛吃羊肉,給他做上一大鍋羊肉湯吧,多放些寬粉條和菠菜,湯汁熬得厚些,對了,妳以前說你們老家那個叫什麼饃的,泡在羊肉湯中非常好吃的,大牛說他以前也吃過,很想再吃吃。」
月嬸笑著說:「是壯饃,和這邊的炕餅差不多,又大又圓又厚,男人吃了,強壯無比。」
「對對對,就是這個。」裴若衣淺笑,「妳多做些,他明日上工,中午又不回家,我怕他在掌櫃那吃不飽,讓他用食籃帶些去。」
「小姐不是討厭羊膻味嗎?」
「哪、哪有……我、我已經可以吃啦。」她忍不住翹起嘴,「全爺愛吃什麼我就愛吃什麼,月嬸不准再雖唆了啦。」
「好好好,都聽小姐的。」月嬸帶著周侃笑著道,轉身去廚房煮飯。
月嬸走後半天,裴若衣臉上的羞紅才消散些,她抱著手中快要納好的鞋底吃吃傻笑。
全佑福進門來,便見她這副嬌態,勞作過度的肌肉瞬間放鬆,疲態一掃而空。
「在開心什麼?能讓我知道嗎?」
一聽見熟悉的低沉嗓音傳來,裴若衣唇角翹得更高,迎視他的雙眸燦若流星。
「你回來了。」
「嗯。」
「過來休息一下,月嬸正在煮你愛吃的壯饃羊肉湯。」
他依言坐到暖炕上,接過她遞來的茶水,喝了一口。
「你坐過來些。」她嬌笑著招手喚他。
他不敢反抗,乖乖坐過去。
裴若衣帶著神祕笑容,纖纖玉手在裝滿針線、布頭與繡件的繡花竹籃裡摸出一隻荷包,「這個給你帶在身上,我前些時候去土地廟求了平安符,我把它放在荷包裡了,你帶在身上,可保平安。」
「給我的?」他小心接過,忍不主愛惜地摸了又摸。
荷包是寶藍色絲緞外料,略呈心型,針腳細密紮實,兩邊綴著同色的短穗,緞面上繡著一條五彩雲龍,神靈活現,彷彿快躍然而出。
「喜不喜歡?」瞧他那闔不攏一張呵呵傻笑的大嘴樣子,像是得到什麼無價寶似的。
「喜歡喜歡,喜歡極了。」他歡喜得翻來覆去地瞧,「我從來沒有收過禮物呢,妳放心,我會當寶貝一樣好好收著的。」
裴若衣鼻頭一酸,差點沒掉下淚來。這可憐的大傻牛,好會害她想掉淚。她又挨近他些,從他手中拿過荷包。
「你一個大男人,又是工頭,比不得那些富貴公子哥,不好把荷包掛在腰帶上,就收在胸口的裡袋中吧。」
「嗯,妳說什麼都好。」
他毫無異議,乖乖坐著讓她一雙小手睡開前襟,珍而重之地把荷包放入內袋中收妥,她又仔細地把他的釦子一顆顆扣回,忍不住嘮叨。
「你穿得太少了,這裡比京城冷好多喔,不過仲秋的樣子,天色就早早黑了,別人家都還沒劈柴燒暖炕呢,我就急急讓月嬸燒了,我好怕冷呢……」
紅嫩的小嘴絮絮叨叨地說著瑣事,他卻一點都不厭煩,他喜歡聽她說話,喜歡她用命令的口吻叫他做這個幹那個,喜歡她使小性子的樣子,喜歡她對他好,更喜歡她向他撒嬌。
他的癡心妄念,隨著兩人共同生活的時日增加而日漸茁壯,他不再一沾枕就能很快睡去,常常整夜想著她、念著她,然後因不能擁有她的空虛而心痛無眠。
「呆啦?」纖纖食指點了下他寬寬的額頭,裴若衣嬌笑著調侃他,「月嬸在叫吃飯呢,平時不是早早就尋去外廳了嗎?怎麼今天那麼不積極了?在想什麼?」
豔若桃李的雪嫩小臉湊到他眼前,水汪汪的媚眼兒裡全是甜甜的笑意。
他一張黝黑大臉照例紅透,抓抓腦袋,憨笑道:「沒有。」
「那還不快去吃飯,保子。」
裴若衣輕啐一口,從暖炕上下來,穿上繡鞋,隨著他來到外廳用飯。
她沒看見全佑福背過身時,臉上瞬起的凝重。
兩人坐定後,月嬸端上一大陶盆羊肉湯,隨後又用鐵盤端來厚厚一疊有十幾張之多的壯饃。
羊肉湯上浮著薄薄一層乳白色的羊油,散發出近似羊奶的味道,吃慣的人認為這味道鮮香無比,吃不慣的人則覺得膻味太重。
「小姐特意囑咐我把湯汁做得厚些,我又自作主張地加了些羊肺和香菇,羊肺很鮮嫩的,腥味也沒那麼重,小姐不能吃羊肉就吃羊肺和香菇。」月嬸邊說邊端上幾道醃漬小菜。
全佑福早已聞香而動,拿過一個空的大碗公,舀來厚厚一碗羊肉湯、寬粉條、羊肉、羊肺、白蒜、香菜、波菜、香菇、粉的、白的、黃的、彔的,好不誘人,他也很能吃辣,挖上一大勺紅辣油,把又厚又硬的圓餅壯饃撕開,泡到羊肉湯中,唏哩呼嚕,大嘴一張,大半碗就嗑下肚去。
裴若衣驚得小嘴微張,月嬸先笑開了,「從沒見過全爺這麼能吃的男人,一張大嘴吃四方後肯定有福氣。」
滾熱的羊肉湯剛下肚,他額頭上立刻冒出汗珠,被月嬸這麼一說,全佑福不好意思的嘿嘿憨笑兩聲,「我就是能吃,我爹娘還在世的時候,也這麼說過我,我那些兄弟小的時候都怪我太能吃了,大夥一吃飯,在桌上搶得可凶了。」
你這呆瓜一定搶不贏。裴若衣翻個白眼,夾了一塊辣白菜放到他碗裡,「吃慢些,又沒人跟你搶,吃太快對胃不好。」
「喔。」全佑福聽話的細嚼慢嚥。
看她筷子一動也不動,就知道她根本吃不慣。
他抬眼示意月嬸,月嬸點頭,又轉回廚房,沒多久便端著一碗八珍羹走進來。
睇著眼前熱氣撲鼻、香味四溢的甜羹,裴若衣滿臉疑問。
月嬸趕緊解釋,「全爺晨起上工的時候,就囑咐我燉八珍羹給您吃了。」
「妳吃不下羊肉湯,不要勉強自己。」全佑福指指她面前的八珍羹。「快吃這個,很補的。」
「我已經很強壯了啦,你再讓我吃得這麼好,早晚變成大胖豬。」裴若衣嘟囔著,但還是欣喜地端起甜羹,開心的吃起來。
嗯,好好吃,配著月嬸巧手醃漬的小菜,真是無上的美味。
這道八珍羹,用料講究得很,將精選的雞茸、山楂、耨苓、薏仁、蓮子、紅棗、山藥、江米粉、白糖、紅糖、胭脂米、香糯米放在一起,用文火熬煮兩個時辰,湯汁濃稠、清香滑潤、入口即化,補是大補,可也貴得很。
為了小姐,這全爺可真捨得花銀子,看來她以後得好好伺候小姐才成。月嬸在一旁暗暗提醒自己。
看她吃得那麼開心,全佑福心裡也喜孜孜的。
但該面對的,終究還是不能逃避。
「晚上吃完飯,我……有些話跟妳說。」
裴若衣完全沒有察覺他的異樣,輕快答應道:「好啊。」
正巧,她也想替他量一下尺寸,等靴子做好後,就可以給他做上一件禦冬用的棉袍。
「你說什麼?」
裴若衣完全無法接受事實,她撫著胸口,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暖炕上,原本喜悅的心情被這噩耗驚得支離破碎,一張小臉白得嚇人。
這麼多日來,她一昧耽溺在全佑福所撐起的幸福中不可自拔,忽視了尚關押在大牢中的父親、叔伯和兄長們,老天看不過了,才無情降下這樣的噩耗懲罰她、打擊她,讓她痛恨自己,唾棄自己。
為什麼……為什麼死的不是她?為什麼?
裴若衣完全無法接受,她猛地站起身,揪住全佑福的襟口,早已淚流滿面。
「你說的都是真的?我爸親、伯伯、叔叔和兄長們全被皇上……處斬了?」
如果可以,他多麼不想親口告訴她這個殘酷的事實,可事實就是事實,早晚她都要知道。
「我們還在買賣城的時候,他們就被皇上下令在午門腰斬示眾,隨後通告貼滿了全國各地,現在皇榜還貼在衙門口,妳想看的話,我明日帶妳去。」
他有那麼多疑問想問她,但他知道現在並不是好時機,所以他選擇沉默。
「是我,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早一點去,也許能救下他們。」
眼淚滾落,她自責痛苦的表情讓他心痛,他把她攬進胸口,牢牢抱緊,低聲安慰:「這根本就不是妳的錯,妳當時都自身難保了,哪來的能力救妳的家人?」
她在他胸口痛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只能陪著她暗暗傷心難過。
她哭著哭著,開始捶打他胸口,「都怪你,都怪你,為什麼要救我……還不如讓我死了的好……現在、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了……」
她的世界真正崩塌了,她所有的親人都沒了,從此以後,她就真的是這世上孤單飄零的一抹浮萍,再不會有根,也沒有爹娘可以撒嬌依靠了。
她緊緊抱住他,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
從今以後……她真的……就只剩下他了。
之後裴若衣過了十幾日恍恍惚惚的生活,時間對她來說,完全不具意義,月嬸叫她吃,她就吃,全佑福叫她睡,她就睡。他還在她床邊的時候,她就閉上眼睛裝睡,他一離開,她就睜開眼睛,直到天明。
在全佑福告訴她真相的第二日,她就要他帶她去看皇榜,果然沒錯,她的家人被午門腰斬。
從那之後,她就不說話,也不流淚,整日渾渾噩噩,看得全佑福心痛又心急,找來大夫,吃了十幾種寧神退火的方子也不見效。
一日一日,全佑福眼中的光彩也跟著漸漸褪去,下工回家後,就到她屋中,把她抱在懷裡,點點陪她,安慰她的傷心。她總是不理他,身體上的疲累使他也不再費力遮掩,她瘦,他比她瘦得更快。
這一切,月嬸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始終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裴若衣卻什麼都沒看見。
這一日,月嬸見屋外陽光好,就扶著裴若衣來到庭院中,讓她舒服地坐在躺椅上曬太陽。
「小姐,您要是覺得冷了就叫我。」
裴若衣絲毫沒有反應,月嬸嘆了口氣,轉身去忙了。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只聽得大門響起一陣急躁的拍打聲,月嬸去開門,還沒問上一句話,就被進來的一男一女猛地推到一邊。
男的,她認識,是大毛,那雙不正派的眼中露骨的邪念,讓裴若衣憶起過往難受的回憶。
她緩緩回神,柳眉緊緊蹙起。
「原來是玉食堂的薛大姑娘,您是要找全爺嗎?他還在玉食堂沒回來呀……」月嬸顯然認識與大毛一同前來的豔麗姑娘,她趕緊上前打招呼,不想卻被那位姑娘一把推開。
「這裡沒妳的事,妳忙妳的去。」聽出這位姑娘是玉食堂掌櫃的大女兒,她一副氣勢洶洶、目中無人的態度很快激起了裴若衣的反感。
「薛大姑娘這話是怎麼說的,月嬸好歹是我的人,該怎麼吩咐她是我的事,哪裡敢勞煩姑娘費心。」言下之意就是,睜開狗眼瞧清楚,我才是這個屋子的主人。
「呦,瞧妳這外表嬌滴滴的,一張利嘴還真是不饒人。」她薛大姑娘可也不是軟柿子,「妳和我全哥是什麼關係?憑什麼住在他租的房子裡?」
這位薛大姑娘還真是直接,不過那口酸起,輕易讓裴若衣聽出她傾心於全佑福的事實。裴若衣咬緊銀牙,極力壓下胸口翻湧的酸意,即使吃醋,她也不想跟這位薛大姑娘一個樣。
「說話呀,舌頭被貓咬了。我就知道妳這狐狸精不是個好東西,瞧妳那騷媚樣,我全哥那麼老實的人,被妳這種女人勾了魂去,自然是百依百順,妳嚐到甜頭了吧?所以才纏著他不放?」
薛大姑娘越說越激動,忍不住上前推了裴若衣一把,態度咄咄逼人。
「妳給我說啊,妳和全哥什麼關係?說啊說啊!」
裴若衣被她推得心頭火起,就快忍不住要惡言相向,但轉念一想,那不是正中了這女人的下懷,要開罵,她肯定罵不過這位顯然在市井中長大的姑娘。
說她是狐狸精是吧?好,她就真的當一回給她瞧瞧。
她抽出襟口的帕子,故作不屑地揮揮身上的灰,絕美臉蛋浮上不經意的笑。
「姑娘都說我是勾引全爺的狐狸精了,幹嘛還明知故問地追著我問?」她眉眼微挑,眼神嫵媚。「本來全爺買下我時,我還怕他待我不好,處處防著他,誰知跟著他時間長了,才知道他有多會疼人。」
她那一連串甜蜜羞澀的笑,把這個薛大姑娘氣得七竅生煙。
「妳、妳果然跟大毛說的一樣,淫蕩、下賤的女奴、婊子!」
「妳!」裴若衣臉色一凜,瞪向一邊隔山觀虎鬥的大毛,他那副得意揚揚的模樣,讓她又氣又怕。「兩位今天來,不知全爺知不知道?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兩位就留下來等全爺回來吃飯,我好好把這事跟他詳細說一說。」
懶得再跟他們打交道,直接祭出全佑福,就是要他們自己識趣點,趕快走人。
一聽她這樣說,薛大姑娘和大毛臉色都白了。
「妳可真會挑撥離間。」大毛口氣陰陰的。
「莫非你上次被全佑福悀打是為我挨的?我還真是不敢當,你有本事再多待一會,我會試試更厲害的手段,想必你也很想重新回味一下被我挑撥離間的下場?」裴若衣絲毫不鬆口,本來心裡為了家人就很難過了,今天又碰到這種氣人的事,她沒耐心應付他們,揮手叫月嬸,「月嬸,麻煩妳幫我送客。」
大毛不敢再久留,悻悻然走了。
但這位薛大姑娘的醋意可真是不能小瞧,她雖然怕全佑福回來見到她這副潑婦樣,也知道自己沒資格來這裡吵鬧質問,但全佑福都要被這個狐狸精搶走了,她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哼,妳倒是能言善道,這麼本事就不要賴著我全哥啊,大毛說妳以前是官家小姐,呦,我倒不知道天底下的貴族小且何時像妳這樣不要臉皮了,死纏著男人不放,像水蛭一樣,不把男人的錢吸光就不罷休。狐狸精!」
「我愛全爺、我敬著全爺,我願意跟著他,他也喜歡我做他的小尾巴,妳說對了,我就是狐狸精,我就是水蛭,至少全爺是我的,妳卻連全爺的半根手指都摸不著。」對付這種人,最好的辦法就是順著她的話頂上去,再加上毫不在意、滿面春風的笑容,氣不死她……才怪!
「妳妳妳……」蘬大姑娘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我我我怎樣?」若以為她外表嬌滴滴,深受禮教束縛而合該是受氣小媳婦的話,那可是大錯特錯。
「說到底,妳就是不願意離開全哥了?」
「對。」她想也不想的答道。
「即使他為了養活妳,一個人幹個人的活,累得咳血,妳還是不肯放過他?」
「對。」微乎其微的停頓了一下,她還是直接答。
「他為了讓妳過好日子,自己在我家吃糙糠,妳這狠毒的女人是想害死她才罷休嗎?就這樣妳還不打算離開他?」
「對。」眨了眨眼睫,眸中閃過一絲晦黯,她仍是咬著牙答了。
「算妳狠,但我絕對不會把全哥讓給妳的,妳等著瞧!」薛大姑娘從懷中抽出一條很是眼熟的白絹帕,拭著淚水,哭著跑出去了。
裴若衣呆站半天,直到月嬸走上前擔憂著看著她,她才回過神來,頹喪地跌坐回躺椅。
「月嬸,妳老實告訴我,她……說的可是真的?」
月嬸猶豫半天,才緩緩點頭,「小姐,全爺一開始就不讓我跟妳說,他這些日子為了賺錢帶妳去京城,白日不但在玉食堂幹活,晚上吃過飯等妳睡下了,他又去東城的煤礦幹活,像這樣一根蠟燭兩頭燒,就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住啊!」
恍了恍神,她淒清一笑,「都是我拖累他,我早該想到的,他不過一個小小工頭,哪來的銀子租下這麼好的宅子,讓我吃山珍穿綢緞,他卻……」
她說不下去了,為那頭傻牛心痛不止。
「小姐,您沒事吧?」
裴若衣緩緩搖頭,「沒事沒事,這事妳別跟全爺說,我自有打算。」
小姐都這麼說了,月嬸也只能點頭應是。
回到屋中,裴若衣坐在自己的炕上,沉默思量,細細回憶,又是哭又是笑,直到太陽西下了也沒叫月嬸來掌燈。
「小姐,全爺回來了。」
月嬸的聲音從大門口傳來,裴若衣趕緊拭去臉上淚痕,下床穿鞋,細細撫平衣服上的皺摺,心中已經有所定奪。
剛進門的全佑福,一見到多日未出房門的裴若衣,立刻精神一振。
「你回來了。」她溫柔地接過他厚重的外出袍,臉上漾著笑,「累了吧?」
「不累不累。」他驚奇地看著看,嘴上的笑容漸漸咧大。
雖然她眼睛仍有些腫,但精神明顯好多了,看來是約於想開了。全佑福心中懸了多日的大石頭,這才落了地。
「月嬸,趕緊開飯吧,全爺肯定累壞了。」裴若衣拉著他手,領他往外廳走。
「妳……好些了嗎?」他小心翼翼的,生怕問錯一句。
她回頭給他一個燦亮的笑,讓他放心。「好多了,我這麼任性,讓你傷腦筋了吧?」
何只傷腦筋?簡直是傷心死了。可見她心情終於好了,他也像是卸下了什麼大包袱似的,心頭輕快起來,她笑,他也就跟著傻呵呵的笑。
「你都瘦了。」她不捨地梭巡他瘦了好多的身子,驚見他眼中纍纍的血絲,他的笑仍是那麼憨厚,卻掩不住眼角疲憊的皺紋。「今天你要多吃一些,早早上床休息去。」
「嗯,都聽妳的。」只要她那雙柔軟小手,始終牽著他的手不放開。
兩人入座,裴若衣一心要餵撐他似的,一直給他夾菜。
他乖乖的不敢推卻,她夾多少,他就吃多少。
終於吃飽喝足,裴若衣就催他上床睡覺,他為難了一下,還是順從了。
兩人在他房門前分手,她正要離開,他卻突然叫住她。
「妳……妳想……」
「嗯?」她轉身,耐心地等待。
「我、我跟二來打聽過,妳家人的遺體好像有好心人收了。妳想去找那個替妳家人收屍入殮的好心人嗎?妳應該想把家人帶回來好好安葬吧?我……我可以帶妳去京城打探消息。」唯一能留她在身邊的藉口不在了,他好怕她會不再需要他,自己折磨了自己這麼多天,終於想到這個好辦法,也許可以向老天多乞求一些時間,能再多擁有她一段時日。
她低頭思考了一下。對他來說,瞬間如年。
「我會好好考慮的,你先去睡吧,等我考慮好了就告訴你。」她給了一個模糊的答案。
「好吧。」他也只能勉強接受。
裴若衣看著他進屋,才轉身走回自己的臥房。
她未點燈,藉著月光找到厚重的披風,把自己從頭包到尾,一個人坐在黑暗中靜靜等待。
大半個時辰後,隔壁房門傳來很輕的聲響,黑暗中的她立即起身來到門前。
全佑福早已穿戴整齊,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
見到隔壁屋裡沒有燈光,很安靜,他想她睡了。
唇角揚起溫柔的笑,他輕巧俐落地關上房門,也沒有打擾到早以安睡的月嬸,趕著月色出門去了。
一路上他心裡想著事情,根本未發現十幾步之外,始終跟著一個嬌小的身影。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17 00:03:43
第七章
她藏身的地方,離那座篝火通明的小煤礦很近很近,是一座廢棄的煤爐,半埋在塵土中,沒有多少人注意。
裴若衣躲在爐洞中,緊緊盯著那個揮汗如雨的身影。
這裡的工頭都很凶,工人們明明都拚盡全身力氣幹活了,他們還是大聲的喝斥著,威脅工人若不加緊幹完規定的工作量,就沒銀子拿。
全佑福力大無窮,一個人頂十個人用,他不挖煠,只負責運煤,別人用的運煤車是單人的,他是用雙人的,別人拉一趟的時間,他能來回拉三趟。
他流汗,卻沒時間擦,汗水浸濕了他圍在脖子上的汗巾。
她躲在爐洞裡,揪著胸口,無聲哭泣。
突然,一個老漢暈厥在地上,一車煤全翻倒在地,工頭氣呼呼地走過來。
「你這老不死怎麼搞的,沒力氣就別來拉,這一車煤可比你的狗命值錢多了,你賠得氣嗎?滾滾滾,你別幹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說著,就要一腳踹過去攆人,正好連今日的工錢也省了。
全佑福趕過來,警告地瞪了工頭一眼,工頭不敢惹他,摸摸鼻子縮回腳,全佑福是條漢子,全張家口的人都曉得他的大名,工頭知他一身神身,不敢得罪。
「大爺,你沒事吧?」他扶起秦老漢,關心詢問。
秦老漢一臉悲苦,滿臉倦色掩不住風霜,全佑福頓時起了廁隱之心。
「大爺,你還是先回家歇著吧,你這麼大的年紀了,幹不來這種粗活,會累壞的。」
「全爺你不知道,我兒子前些時候才被朝廷徵召入伍,我不來拉煤,我和我那癱在床上快半年的老妻就活不下去了。」秦老漢說著說著就落下淚來。
全佑福蹙緊濃眉,那的裴若衣就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了。
果不其然--
「大爺,你放心吧,我年輕力壯,你的活我替你幹了。」
秦老漢慌忙擺手,「不成不成,你自己的活就夠多了,我怎能麻煩你?多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說完,他就吃力拱起身子,顫巍巍地推起倒在地上的煤車。
全佑福看不下去,趕緊搶上前,「大爺,你這身子骨就別再硬撐了,還是我幫你吧。」
「全爺,大家都是討生活的人,你也不容易,你幫得了我一時,哪能幫我一世呢?」這位老大爺脾氣也倔得很。
沒辦法,全佑福只得跑去和工頭商量,也不知兩人達成什麼協議,沒多久後,工頭就帶著一臉笑意來到秦老漢的面前。
「秦老頭,你年紀也大了,看你那麼辛苦,我也於心不忍,以後你幹兩個時辰就休息一個時辰,免得你要是真累死在我這裡,我也是晦氣。」
秦老漢還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大爺,那……」
「放心,銀子我照樣給你,去吧去吧,去找個地方喝口水,休息一個時辰再來,我可告訴你,一個時辰就是一個時辰,你別仗著自己年紀大,就給我耍賴偷懶吧!」工頭不改慳吝本色。
「多謝多謝,大爺真是好心啊。」秦老漢就差沒跪下來謝恩了。
老人家離開後,全佑福就走到工作面前。「多謝工頭大哥。」
工頭嘴一撇,「不用,你可要說話算話,不但要把秦老頭的工都補上,你的工錢還得讓我抽三成。」
「我全佑福說話算話。」他拍拍胸膛。「你還不相信我?」
「這倒是,全爺說的話向來言出必行,我怎麼會不信。」呀呀呀,這全佑福幹活是按量給付,他力大無窮,一個晚上賺的銀子,相當於普通工人七八天的薪俸,他賺到啦!工頭拍拍他的肩膀,眉飛色舞的道:「我不打擾全爺幹活了。」快幹快幹,這樣他才有白花花的銀子拿。
被人這樣狠宰,全佑福也不放在心上,接下來的時間,他更賣力地幹活,直到天色微白,他也未發現,身上始終有一雙心痛的眼眸凝注。
下工之後烇佑福叫住走在前面的秦老漢,「大爺,你等等。」
「全爺?」
「大爺,我幫不了你太多,這點錢就當我送給大娘我看病錢。」全佑福把自己剛領到的日俸都推了出去。
「我不能拿,這是你辛苦一夜的血汗錢。」秦老漢感動得直掉淚。
全佑福把錢硬塞進他的手中,「大爺,這是救命錢,我認識你和大娘也快三年了,你能讓我眼睜睜看著你們活活餓死嗎?這些錢夠大娘看病還有剩,你白天照顧大娘,晚上來這裡幹活,身體是吃不消的,你要是走了,剩下大娘一個人怎麼辦?這些錢,您還是拿著吧,治好了大娘的病,你把家裡的麵攤重新開張起來,以後我天天去吃,就當你還我的錢了,行嗎?」
秦老漢痛哭失聲,就要給他跪下,駭得他趕緊扶人。
「大爺,你別這樣,快起來快起來。」
「全爺,你真是個大善人啊,你以後會好人有好報的。」
他不好意思地抓抓後腦勺,臉有些紅,「呵呵,這沒什麼,我也不過盡自己所能而已,大爺,你快回去吧,大娘應該等得急了。」
秦老漢千恩萬謝,拿著銀子回家去了。
全佑福繼續趕自己的路,大清早,上工的人挺多,他和幾個手下相遇,有說有笑地一塊去玉食堂上工。
裴若衣偷偷跟在後面,一夜未眠又走了這麼多路,她確實很累了,腦子昏昏沉沉,真的很想直接倒地算了,但她不能。他為她承受不眠不休的勞累,沒日沒夜地幹活,為她犧牲自己的一切,而她呢?她為他做了什麼?
她乾澀的眼裡已經流不出淚水,心,已經習慣了疼痛的感覺。
她漫無目的地跟著他,躲在一旁,看他在玉食堂同樣地埋頭苦幹,尖酸的老闆娘總是不滿意,不時挑毛揀刺地罵他,他總是好脾氣地笑笑,不管是錯是對,他都不還嘴,愛慕他的薛大姑娘,在娘親走後偷偷跑出來,拿出自己的白絹帕子替他擦汗,他總是憨憨地、不帶半絲感情地回絕人家,完全看不出人家姑娘的心思……
裴若衣覺得她不能再繼續看下去了,她怕自己會跳出去,像個吃醋的潑婦般不准全佑福和別的女人這樣接近。
她匆匆轉過身,終解決定回家。
「小姐?!」來開門的月嬸嚇了一跳,完全不明白裴若衣怎麼會從門外突然出現的,「小姐,妳什麼時候出去的?啊!妳的鞋子和裙子都濕了,身上怎麼這麼煤灰?」
月嬸一路追著裴若衣問,裴若衣卻不理她,到了房門口,她把擔心的月嬸關在門外。
「月嬸,我不叫妳,妳就別來。」她不想任何人打擾。
「喔,好。」月嬸也不敢多問了。
裴若衣把身上的披風脫下,隨意丟在地上,坐到冰冷的炕上,從自己的繡花竹籃裡找出快要納完的千層鞋底,戴上玉頂針,一針一線地做起靴子來。
這千層鞋底,在買賣城的時候,她是閒沒事做來玩的,可有可無地做,從來也就沒當真。直到有一天,她突然發現,這鞋底的尺寸竟然和全佑福的尺寸一樣時,她就想著,反正合他的腳,閒著也是閒著,給他做雙靴子吧,瞧他那雙靴子,又髒又爛,怪可憐的。
她是什麼時候對他認了真?裴若衣一邊掉淚,一邊近似瘋狂地揮針走線。是什麼時候用了心去做這雙棉靴的?一針一線,縫進的全是真情實意,是不是從一開始,在她還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時,她就下意識地決定給他做這雙棉靴了呢?
要不……這尺寸為什麼就那麼合呢?
全佑福回到家裡時,屋子裡一片漆黑。
廚房裡沒有月嬸忙碌的身影,也沒有嬌人兒的笑臉迎接。
深深的恐懼攫住了他的心,他顫抖著雙腳,一路奔過中庭,推開正廳的門,一室虛寂,一股清冷的空氣挾著黑暗撲面而來,讓他幾乎窒息。
他來到裴若衣的房門前,幾乎不敢去驗證自己的猜想。
砰。
他推開門,房內一樣的虛冷,炕上的棉被疊得整整齊齊,圓凳、方桌、球案、衣屏各歸其位,獨獨少了裴若衣。
她走了!
他腦袋裡一片空白,唯一想到的就是裴若衣離開他了、不要他了,他以後再也不能看到魂縈夢牽的心愛姑娘,再也握不到那雙溫暖柔軟的小手。
全佑福頹喪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半晌,感覺到臉上滑下又濕又冷的液體。
他一摸,竟然滿掌都是淚。
他傻傻的,呆呆的,想跳起來去找她,可是雙腿完全使不出力氣。
他孤坐在黑暗中,任淒涼一點一點將他淹沒--
「你怎麼坐在這裡?」溫柔的嗓音似乎挾帶一絲嘆息,穿破了他荒茫的思緒。
全佑福茫然地抬起臉,聞到了熟悉的香味,他狠狠抽一口氣,生怕這只是一個幻象。
「這麼黑,也不曉得點燈,瞧你,都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像個小孩似的坐在地上?你不覺得冷啊?」一隻溫暖小手扯扯他粗壯的手臂,「還不快起來?」
他愣了一下,主動抓住她的手。太好了太好了,她是真的,是真的真的,她沒有離開,是他自己嚇自己。
「發什麼呆?還不快起來,你好重呢,我拉不動你啦。」裴若衣忍不住嬌嗔。
完全不明白這頭呆牛在想什麼?她出去一趟辦點事,回來看屋子裡一片黑暗,以為他還沒下工,本來打算上屋裡拿件披風去迎他下工的,沒想到這傻子竟呆呆坐在地上,跟尊木頭似的,差點沒嚇她一跳。
「噢,喔,起來,我這就起來。」他忙不迭地起身,任她牽著,乖乖坐到圓凳上,視線緊緊隨著她的身影移動。
趁她點油燈時,他趕緊擦乾臉上的淚痕。
裴若衣點上燈,把自己今天做好的一雙新棉靴拿給他。「這個給你,你試試,看合不合腳。」
「給我的?」他很驚訝,受寵若驚地接過,上次是一個荷包,這次竟然是一雙棉靴,那下次呢?他揚起唇角,忍不住有些期待,但她的下一句話,就直接把他期待的心敲得粉碎。
「我趕著做出來的,這雙鞋,也許是我能送你的最後一點東西了。」
新鞋直直從手中掉下,他一臉愕然。「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相對於他的驚慌,裴若衣卻顯得過分冷靜。「我今天帶月嬸去二來那了,我給了二來一筆錢,幫月嬸找了一戶更好的人家。」
「妳為什麼要送走月嬸?」他害怕聽到她的答案。
她看了他一眼,小臉面無表情。「紙包不住火,你以為你能瞞多久?你白天黑夜地幹活,讓我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又僱人伺候我,我知道了以後能心安理得享受這一切嗎?」
「我……是我願意的--」為她死他都願意了,別說是這一點小事。
「可是我不願意!」她毫不留情地打斷他的話,「全佑福,你是想讓我死後下地獄嗎?你要是這樣活活累死了,那我要怎麼辦?讓人家罵我是狼心狗肺的狐狸精嗎?我知道你可憐我,我很感謝你,所以我現在想好了。」
「妳……想好什麼了?」他兩手緊抓住膝頭,等待她那張小嘴吐出的話,將他打進水深火熱的地獄。
「父兄已死,我一個孤女,與你無親無故,也不好再打擾你,所以最後麻煩你幫我找一個媒婆說親。我也知道我這種身份找不到什麼好人家,所以做妻做妾我無所謂,年齡比我大多少都沒關係,只要能疼我,聘禮給得多就可以,我叨擾你這麼長時間,沒有什麼能報答你,到時聘禮來了,我全都給你,算是報恩了!」
她說著流下眼淚來,「我嫁人後,你也可以用這筆錢娶房好媳婦兒,做點小生意,我知道你老實,又肯吃苦,你以後會有好福氣的……」
全佑福說不出話,胸口抽痛得喘不過氣。
她說什麼?她要嫁人?她要去對別的男人笑,對別的男人溫柔,對別的男人撒嬌耍賴,對別的男人噓寒問暖,給別的男人做荷包做鞋,甚至會和別的男人生兒育女,白頭偕老。
他不要啊,沒有了她,他會死的,真的會死的……
她在屋裡,擁著棉被,一夜睜眼到天亮。
他在屋外,來回踱步,一夜煩惱到天亮。
晨曦時,兩人都做下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決定。
她下床,換好她準備好的衣物,走到門前,打開門,他高大的身影,像門神似的杵在她面前。
滿眼血絲,他向來溫厚的表情竟被陰鬱和急躁取代,她尚未發話,他兩隻大手就直接箝住她瘦弱的手臂,「嫁給我,我會好好疼妳,什麼事情都順著妳,我會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給妳,妳喜歡做什麼就去做,我絕不會拿丈夫的身份來壓妳,我會好好聽妳的話,妳叫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只要妳嫁給我。」
「你……」裴若衣愣住了,她還以為自己要再下點更狠的猛藥才能說服這頭倔牛的……
生怕她不同意,他豁出去的猛地把她抱進懷中,牢牢鎖住,永遠不放,「我不要妳離開我,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妳,可是、可是我、我放不開妳,妳不要嫁給別人,嫁給我好不好?」
「全佑福……」
「我往後不會讓妳吃一丁點的苦,我能幹活,我會拚命幹活讓妳過好日子。」
「全佑福……」
「只要妳嫁給我,就沒人敢說妳壞話了,妳是我娘子,我愛怎麼寵妳就怎麼寵妳,只要妳開心,讓我做什麼我都心甘情願。」
他竟然還在說!裴若衣忍住生平最大的羞意,踮起腳尖,拉下他那顆笨腦袋,軟嫩嫩的甜唇貼上他那張熱烘烘的大嘴,讓他立即消聲。
全佑福瞠大一雙牛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發生了什麼好事。
她、她、她在親他?他心愛的姑娘,主、動、親、他?!
喔,天吹,這下,憨厚老實的全佑福不再憨厚老實了,他很懂得把握時機,粗壯手臂環住嬌人兒的纖纖細腰,讓軟綿綿的嬌軀緊緊貼著他,大嘴快樂地任香甜小嘴亂啃亂咬,兩隻菜鳥,一般生澀。
啃著啃著,兩人找出點門路來,越吻越火熱,小小丁香舌在他的大嘴裡亂晃,他忍不住追逐,吮住不放,像貪吃的蜜蜂,越吮越甜,恨不得把甜蜜的她整個兒吞下肚去。
火燙的情慾從小腹升起,他紅著臉,慢慢放開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會冒犯她,誰想她竟迷濛著一雙陶醉媚眼,咕噥一聲,主動貼回去輾轉親吻。
他喉頭猛顫,試著說話,「我、我會……控制不住。」
她的臉蛋更紅了,她環住他粗壯的腰,把羞紅的臉埋在他胸口,又細又嬌的聲音隔著衣服飄出,「我願意。」
「妳……我……」他一時沒會意,她是願意嫁給他了,還是願意把身子給他?
她跺腳,恨這呆頭鵝一點風情都不懂,又害羞又敢直接說--她既願意嫁他,又願意把身子給他。
算了,反正這頭笨牛就是這麼憨、這麼不解風情,她除了主動一些,還能怎麼辦?她忍下害臊,柔若無骨的小手牽著他的大手,帶他進房。
全佑福胸口的喜悅快爆炸,他也很害羞,但他不想離開,他想要擁有她,想得心都痛了。
來到暖炕邊,她害羞地背過身,除掉身上的披風。
披風落地,全佑福很大聲地倒抽一口氣。「妳……妳要穿這樣去哪裡?」
她羞得不敢回身,忍不住用雙臂環住胸口,那裡只有一件薄綃肚兜掩身,她下身亦是略顯透明的水絲貼身小褲,圓翹的嫩臀緊緊貼著水絲料,勾勒出絕美誘人的弧線,兩瓣雪臀間若隱若現的陰影幾乎讓他室息。
見他半天不動作,她又羞又惱,跺著小腳罵他。「你這頭笨牛,你想凍死我是不是?哼,你出去啦,我不要嫁你了。」
她猛扭回身,就要蹲下身子撿起地上的披風,沒想到這一舉動惹來全佑福更大的抽氣聲。
「呀。」她尖叫,全曝光了,薄綃肚兜透明得一眼即可看穿,那雙雪嫩豐腴的玉丘,兩點粉紅嬌潤頂著薄綃,柳腰不盈而握,可愛的肚臍若隱若現,還有那神祕的幽谷……
噢,老實的全佑福發狂了,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雙手,毫不溫柔地把玉人兒扛到肩上,壓著她滾進暖烘烘的被窩。
一雙長滿厚繭的蒲扇大手,撫上飽滿柔軟的嬌乳,大嘴輕咬她泛著幽香的光滑雪肌,「我不准妳穿這樣給別人看,妳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只有我能看,只有我能看。」
身上像燒了一把熾烈的火苗,活活把兩人的思緒全燒盡,他既溫柔又蠻橫,龐大健碩的身體壓得她幾乎快喘不過氣,可是他是她甜蜜的負擔,她想要這樣每一寸肌膚都與他緊緊相依,就算是融進了彼此的骨血裡都無所謂。
不知道什麼時候,兩人都變得光溜溜的,她緊緊環住他頸項,讓他溫柔如水的眼睛不離她左右,她敏感地察覺到濕潤的禁地前,他的炙熱硬挺緊緊貼抵,他雖然跟她一樣緊張,但是他好溫柔,他的唇一直在她臉上輕吻,吮去她嬌羞害怕的淚,在她耳邊輕輕撫慰,低喃著溫柔的情話,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好愛這個男人。
她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壓力撐開她,她又慌又害怕,細瘦手臂忍不住收緊,她嬌泣著哭求,「你要溫柔喔,不可以讓我很痛,讓我很痛的話,我會討厭你。」
全佑福凝視懷中嬌媚柔弱的小臉蛋,讓她哭,是他最不願意做的事,她難過,他就會好心疼,他只想給她幸福,他相信自己會給她幸福。因此,他用著非人的意志力,溫柔而又緩慢地與佳人融為一體……
手,真是奇怪的東西,五根手指,中間的縫隙可以被另一隻手填滿。十根手指,緊緊相扣,那麼親暱,像是兩人變成了一個人,永不分離。
她背靠著他胸膛,被他緊緊擁在懷中,他寬厚的胸膛像是她的天地,讓她覺得安全溫暖,她抓著他的手,兩個人十根手指緊緊扣在一起,像是他們的身體最親密的那一部分,還緊緊相連。
他愛憐地替她揉著小肚子,因為她剛才才罵過他,說他動作粗魯,只懂得自己享受,弄得她肚子好痛,他聽了心疼不已,下床去燒來熱水,伺候她沐浴,還躺回床上,給她揉小肚子,可這美麗的小東西一邊喊痛,又紅著臉蛋好奇地摸索、挑逗他的身體,害他忍不住又失控了一次。
她還是第一次,他不能再像頭發情的猛獸,一被她那雙嬌嫩小手撩撥,就失控地想一頭衝進她溫暖的體內,她那麼嬌小柔弱,他怕傷著她。
兩人像因愛交頸的鴛鴦,緊緊依偎著,分享彼此的體溫。
「妳剛才穿成這樣,是要去哪裡?」大男人的口氣裡有掩不住的酸意。
虧他這笨牛腦袋還能記得這件事情,裴若衣捏了一下他手心,不是那麼想回答的哼了聲,「你說呢?」
「我不管,妳現在是我的人了,以後不可以穿那樣跑出去,要穿也只能穿給我看。」男人吶,任是多麼老實忠厚,也還是改不了骨子裡佔有慾強烈的天性。
她點了他腦袋一下。「呆牛,你以為我是穿了去給誰看的?還不是你這食古不化的笨腦袋,要不,我幹嘛這麼犧牲?我很怕冷的好不好?」
全佑福簡直不敢相信,呆呆地說:「妳……妳是說,妳穿這樣……是、是為了……」勾引我?
纖指又點了他額頭一下,「笨蛋,除了你還能有誰?」
「那、那、那妳昨天說要我幫妳找媒婆?」他完全搞不明白這姑娘到底在想什麼了,但心底有個很光明、很讓他激動的想法忍不住一再往上冒,她會不會……會不會從一開始就只想要嫁給他?
他能這樣想嗎?他可以這樣想嗎?
裴若衣忍不住嘆氣。算了,跟了個笨男人,她認了,誰讓她那麼喜歡他呢?
「我不那樣逼你,你會與我這樣嗎?笨男人,又笨又老實,就會被人家欺負,除了我願意嫁你,誰還願意跟著你這笨蛋吃苦?!」她曉得自己說的是反話,他這麼好的男人,識貨的姑娘數不勝數,怕是自己往後要做好趕跑狐狸精的準備。
全佑福憨憨地抓抓腦門,自己反而承認了,「那倒是。」但他趕緊撲過來抱住。「不過我會對妳好的,我全身都是力氣,我會好好幹活,不讓妳吃苦,妳是我的寶貝,我會好好地保護妳、疼妳。」
「以後不準再提那些配不配的混帳話,我想嫁給你,我想給你生兒子,我也喜歡你能給我一個家,這樣就夠了。」
「嗯,聽妳的,我什麼都聽妳的。」他緊緊抱住她,把臉埋在她溫暖的雪背上,她的話害他忍不住丟臉地想哭。
擁著懷中的女人,他覺得好滿足好滿足,爹娘死後,他一個人孤獨了這麼多年,現在,他終於擁有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她還會給他一個家,一個落地生根、開枝散葉的真正的家。
「今晚就嫁給我好不好?就我們兩個,我想今晚就讓妳成為我的媳婦。」
「好。」她甜蜜一笑,眼睛亮若星辰。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17 00:03:58
第八章
他為她淨身、為她穿衣,把她抱到梳妝台前,為她擦拭濕髮。
「我自己可以啦。」被男人這樣過分嬌寵,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行,妳身子還痛。」全佑福拿她當嬌弱的寶貝般寵著。
「哼,還不是你這臭男人害的?」哼了哼,她羞紅臉蛋,不去看他,挑來胭脂為自己細細上妝。
「對不起,以後我會對妳好的。」他著迷地看她梳妝,炭筆畫過黛眉,水粉暈紅了嫩頰,紅紅胭脂熟透了櫻桃小嘴。
斜斜橫他一眼,瞧那副傻樣,「你也去換身衣裳呀,難道要穿這樣跟我成親?記得把新靴子換上。」
「噢,我就去。」他還不放心,「妳別下來走動,我一會就回來。」
她羞啐了聲,「你當我是殘廢啊?」
他憨憨一笑。「妳兩次都痛得流淚了,那裡還流血,我怕妳走動多了,身子會好得慢。」
轟!一團火燒紅了裴若衣的臉蛋,她羞擰他腰間,大聲趕人,「說什麼呢?!你快走啦,討厭!」
「好好好,我走我走。佑福搔著腦門,還邊走邊回頭。
裴若衣待他走後,又拿起一條乾巾,把長髮揉乾,她看著鏡裡自己泛滿喜意的嫣紅臉蛋。好幸福好幸福喔,幸福得她幾乎想流淚。
她對著雕花銅鏡,熟練地為自己盤起「雙福髻」,從今以後,她就要告別少女時代,做一個男人的妻子,與他分擔生活的酸甜古辣,為他生兒有女,相攜到老。
想著想著,她怔愣地停住動作。
「怎麼哭了?」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一身絳紫色長袍,新靴合腳得很,他蹲到她的面前,憐惜地捧起她的臉蛋。
裴若衣眼一眨,淚水滾了下來。
她秀氣的吸吸鼻子,「我不想哭的,可能是心裡太高興了。」
「別哭,妝花了就不好看了。」他從懷中掏出白絹帕子,為她擦拭眼淚。
她猛地抓住他的手,越看那白絹帕子越熟悉。
「這帕子是哪個女人送你的?」她皺起柳眉回想,她見過幾次這舊帕子,他向來不離身,像是很寶貝,還曾用它為她擦過淚。
但她也沒忘記,玉食堂的薛大姑娘用的似乎也是跟他一樣的帕子。
裴若衣又細瞅幾眼帕子,「這白絹是京城『御絲坊』的專產,是達官貴人才能用的帕子,平民百姓連見的資格都沒有,你這條是哪裡來的?是不是薛大姑娘送給你的?你竟然藏著別的女人送的東西,你這個壞蛋,我討厭你。」她一時間醋勁大發,氣得猛捶他胸膛,「說,你是不是心裡喜歡她?你是我的,你不准喜歡她,不准!」
全佑福趕緊抱住撒潑的準老婆。哎喲,他老婆吃起醋來,會不會太可愛了點?
「你還笑!大壞蛋,我打死你,打死你。」
「哎呀,老婆,這不是薛大姑娘的帕子,是妳的啦。」他怕不趕緊說出來,這小醋桶會傷著自己,他皮厚肉粗,被老婆打兩下,自己心裡可歡喜得緊,但老婆嬌弱的身子剛剛才被他「疼愛」過,他可不願她更痛。
「你亂講,我才不記得有送你帕子。」這頭老實牛竟敢當面撒謊,真是討打!
「真的真的啦,薛大姑娘的帕子是不是跟這條一樣,我不知道,但這帕子確實是妳給我的,是三年前妳給我的。」
「啊?」三年前?她給他的?裴若衣傻眼。為什麼她完全沒有印象?
全佑福嘆氣,沒想到他都說到這裡了,他未來老婆還完全想不起他來,虧他把她記在心上這麼多年。
「妳閉上眼睛。」
「噢。」她這次有很乖聽話,因為他失望的眼光,讓她覺得她好像欠了他什麼似的。
他把什麼東西插在了她髮間。「好了,睜開眼睛吧。」
她不明所以地看向銅鏡,只見烏黑雲髮間,一支鳳凰金簪,掐著琺琅絲兒,周圍一圈紅寶石襯著如雲秀髮異樣的黑。
「這簪子……」分明是她的,雖不是她擁有的簪子中最好的一支,但也不是尋常人家能買得起的。她拔下簪子,細細查看,果然在簪座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一個小小的「裴」字。
啊,她想起來了,那個從家鄉逃難到京城的落魄乞丐!她因為可憐他,把自己的簪子包在手帕中,讓閱琴送給他的。
「原來是你。」這算是兩人的緣分吧?!怪不得他會在買賣城買下她,怪不得對她千依百順、噓寒問暖的,原來他是報恩來著!她不高興了,小嘴一噘,「你是不是因為我救過你,才對我這麼好的?」
他老實地點頭承認,「是啊。」
「全佑福,你……」她快氣死了,忍不住又要捶他。
他抓住兩隻小拳頭,放到唇邊親了親,「誰讓我從第一眼就對妳失了魂,現在能擁有妳,我覺得老天爺對我實在是太好了。」他把頭埋在她柔軟的大腿上,手臂攬緊她細腰,「祂既然已經把妳給了我,就不允許祂再收回去,妳一輩子都是我的人。」
聽著他的話,害她又想哭了,玉手揉著他的大頭,思緒千折百轉,不知道怎麼表達,千百句只化為了兩個字--
「傻瓜。」
半晌後,裴若衣又問起,「這簪子,為什麼還留著?那時候你沒錢,是怎麼活下來的?」想必很艱苦,她忍不住為他心疼。
「我有的是力氣,怎麼可能活不下去?」那簪子是她留給他的,看到了簪子彷彿就看到了她,他捨不得當掉。
「你真是傻極了。」捧起他的臉,她俯下身,主動親吻他的唇。
他快樂地接受,反被動為主動,咬著她嫩唇猛親,讓兩人都氣喘吁吁。
「這麼多年,你回過家嗎?」她還記得他當時逃難到京城的原因,這憨厚的傻大個,把自己的家產糧食都給了早已分家的兄弟。
「沒有。有有讓算命先生替我寫了幾封家書寄回去,告知他們我很好,讓他們放心,不過他們都沒回信。前年偶然遇到了一個同鄉,說我家人都過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這樣和她說著話兒,感覺好舒服喔,他在她懷中傻傻地笑。
唉,他的那些親兄弟可真不是什麼好東西,估計是怕他回去要家產才故意不回信的。以後她會注意,不讓這頭傻牛再和他們有什麼來往,他有她就夠了,她會真心對他好。
「妳呢?妳的家人為什麼會……」全佑福問得很小心,生怕她會生氣。
她只是沉沉嘆口氣,緩緩把家變道來。
「我爺爺是三朝元老,功高震主你知道吧?先皇死時,爺爺被賜『仗龍柺』,這玉柺上可打昏君,下可打佞臣,爺爺脾氣又耿直,屢次沖犯新皇,新皇不敢發作卻懷恨在心,等我爺爺一病逝,他就挾恨找了個罪名抄我全家,我娘親氣急功心,一命嗚呼,爹爹、叔伯和兄長們被關進大牢,幾個嬸嬸和嫂子都被家人帶了回去,家裡的下人逃的逃、走的走,唯有我,被沒籍為奴,發配邊關。」
他只能握住她的手,給她安慰。
裴若衣挑唇一笑,面有譏色。「皇上昏庸早已是人盡皆知的事實,東北的韃子也越來越強大,邊關屢屢告急,況且伴君如伴虎,家人都勸過爺爺早早告老還鄉,他老人家偏不聽,沒想到給家裡帶來這麼大的災禍。」
她嘆口氣,「我也看開了,多行不義必自斃,不需我報仇,天下也快要亂了,那個庸君自有他受懲的一天。」
「那我上次說帶妳上京的事?」
「先暫時擱著吧,等我們的生活穩定下來再說。」他勞累了這麼久的身子要好好休養,等他們生活好些了,她一定會把家人的骨灰都迎回來,找一個風水好的地方厚葬。
「好,都聽妳的。」他還記得一件事,那個與她私會的翩翩公子,他好想問她那個人的事,可是他問不出口,他怕她會告訴他,她心裡仍想著那個人,那他會嫉妒死、會發現。全佑福告訴自己,他只要能擁有她就夠了,反正那是她以前的事,只要現在她是他的就夠了,人畢竟不能太貪心,不是嗎?
「還有,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妳說什麼我都答應。」他討好地說道。
「真的?」她捏他鼻子,「真的這麼聽話啊?老婆說什麼你就聽什麼?」
「我知道妳都是為了我好。」
這頭笨牛,什麼時候這麼會說話了?算他聰明。裴若衣笑咪咪地賞了他一個吻。「我要你辭掉玉食堂和礦坑的工作,好好休息半個月。」
全佑福為難地皺皺眉頭,剛要講話,嘴巴就被老婆的青蔥玉指點住。
「你敢反對,我就不嫁給你。」
沒辦法,老婆最重要,只能無奈妥協,「好吧,可是我們以後……」怎麼過活啊?
「接下來,由我來想辦法,你說過以後都會聽我的,對吧?」
「嗯嗯嗯,都聽老婆的。」他很受教地猛點頭。
「那--」裴若衣猛地抱住他的大頭,對著他的大嘴啾了很大一聲,「我們成親吧!」
原來衣衣說的辦法就是這個?成親快半個月的妻子,終於還是把那支金簪給典當了,確實是好大一筆錢,剛開始他是萬分不捨,畢竟是自己珍藏了三年多的寶夕,但衣衣說了--
「活生生的人都是你的了,你還要看著簪子做什麼?再說,我想把過去的一切都忘掉,只想好好跟你過日子,看著它,我會不開心。」
全佑福覺得老婆說的話很對,便點頭允了。
成親的第二天,小夫妻倆手牽著手去辭工,一切都很順利,就是蘬大姑娘哭哭啼啼、糾糾纏纏的很難看,還有她那個愛挑刎又刻薄的娘也氣得快發瘋。
也對,那麼老實能幹、拿錢又少的工頭走了,她怎麼可能不氣?!裴若衣壞心的想,氣死活該!而礦坑那邊由於是做一天算一天的錢,所以直接不去就可以了。
裴若衣半個月來,押著全佑福休息、休息、再休息,吃飯、吃飯、再吃飯,很快就把他又養得頭好壯壯。
當然,因為沒有下人,她樣樣都得自己來,做了十幾年千金小姐,雖然聽明,卻沒辦法無師自通,很多家事都不懂要怎麼做。她自己也很不服氣,拚了小命地不要丈夫幫忙,第一次生火做飯,雖然沒把廚房燒掉,但柴禾用掉兩大捆,一張小臉被煙燻得黑漆漆,被丈夫笑是小花貓。
生氣撒嬌跺腳,全佑福還是笑個不停。但她做的那兩盤烏漆抹黑、連自己都不太敢吞的東西被丈夫一張大嘴嗑了個精光。
晚上,男人幫她洗澡,替她按摩痠疼的腰背和肩膀,最後自然是滾到暖炕上纏綿了事。第二天,他知道她太是不太能適應他,逼著她躺在床上睡覺,她好羞也好開心他的體貼。
下午,全佑福就帶了位熟悉的大嬸來。
「衣衣。」嗯,雖然這麼叫還是有點害羞彆扭,但她是他老婆,他很喜歡這樣叫她,有一種很甜很寵溺的感覺。
她從棉被裡探出睡得紅咚咚的小臉。
「我帶了張大嫂來,她是張大哥的媳婦,人很好的,妳有什麼就問她,她都會教妳的。」他當然捨不得她吃苦,她嫁給他是要享福的,可她卻為了省錢,辭掉月嬸,甘心為他洗手做羹湯。
衣衣外表柔弱,性子卻強得很,他拗不過她,只能最大限度地幫助她。
「還有,我有件事要和妳商量。」他扶她坐起身,輕撫她可愛的紅紅臉蛋。
「什麼事?」她打了個哈欠,舒服地靠坐在丈夫寬厚的懷抱裡。
「我想把張家口所有布店裡的白布都收來。」他語出驚人。
不過她卻眼睛一亮,大叫道:「是不是那位蒙古的阿莽漢王爺要升天了?」
全佑福愣了愣,「妳怎麼知道?」
「我上次不是帶月嬸去找二來了嗎?在那邊聽他們亂聊聊到的,那個時候只聽說是病了,我當時就在想,這位王爺要是真的病故了,這喪事肯定要大辦,白布、麻布少不得十來車。且從這張家口一出關,不過半天的路程就是漠上草原,拉了白布、麻布去賣,肯定能狠賺一筆。」
夫妻倆還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完全想到了一塊去。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這位王爺也只聽說是病得很重,死倒是還沒死,但我想冒一下險,把城裡的白布全收購了,而且現在就往草原上趕,搶一個先機。如果我們不動,等蒙古王爺真的死了,大家都一窩蜂地搶著去,我們賺的就少了。」
「我支持你,阿莽漢王爺我知道,是科爾沁部落最尊貴的老王爺,光科爾沁就有上千口的人,更別提它的那些盟部了。再說,現在朝廷在抵制東北的韃子,很重視和蒙古的關係,說不定為了巴結蒙古,朝廷會下令附近幾個城鎮的百姓都要披麻戴孝。做生意就是要大膽,就算這一次我們搞砸了,我也會陪著你從頭再來,我不怕吃苦。」
全佑福感動地握住妻子的小手,「衣衣,我、我好喜歡妳。」
啊,沒想到這頭笨牛會直接把這種羞人的話嚷出來!裴若衣羞得兩頰嫣紅,心裡歡喜,嘴巴卻嗔道:「討厭,什麼喜歡不喜歡的,肉麻死了。」
他不管,把嬌小的衣衣整個兒抱進懷裡,貼著她臉頰嘟嚷,「我真的喜歡妳,好喜歡好喜歡。」
他這個大男人,竟然在對她撒嬌呢!
裴若衣沒轍。「好啦好啦,我知道啦,給你喜歡啦。」
兩個人抱在一起,靜靜享受相依的溫馨。
「你一個人成嗎?要找個幫手吧?」
「張大哥願意幫我,他也拿了些銀子來入夥,我還找了鐵頭和小劉來幫忙押貨,他們都是忠厚老實的漢子。」
「嗯,這幾個人我都知道,是不錯。」都是他上次駝隊裡的兄弟,她觀察過,人都不錯。
「我們的錢夠嗎?」他比較擔心的是這個問題。
「放心。」她嬌笑,點了點他的額頭,「我跟你一起去買貨,我怕你笨頭笨腦的,人家要多少你就傻傻的給人家多少,一點都不精明。」
全佑福抱著老婆搖了搖,「我不是有妳嗎?錢也都在老婆手裡,老婆說什麼就是什麼。」
裴若衣聽了,捂著嘴兒甜笑。
「我們不要只想著發財,如果失敗了也不能氣餒。還有,要是真的失敗了,我也不准你背著我去沒日沒夜地幹活。如果白布賣不掉,我就陪著你挑著擔子,挨家挨戶地賣。」事先做好失敗的準備,到時候才不會被失敗壓垮。
他眼睛有些澀意,埋在她香頸邊點了點頭。
「如果成功了,我們就開一間布莊。」她也不是只把事情往壞的地方想。
「好,都聽妳的。」
有妻若此,夫復何求?
他全佑福真是三生有幸,祖輩積德才能擁有她,他已經滿足了,就算她也許不是那麼愛她,他也滿足了。
小倆口在兩天內,把全城布莊逛了個遍,很低調地把全城的白布收了個九成,接下來,全佑福和幾個兄弟,開始把布裝上租來的馬車,又雇了幾個車伕。一切都整頓好,就等待著第二天的出發。
兩人過了難分難捨的一夜,第二天送人的時候,她更是好捨不得,顧不得當著眾人的面,飛奔到他懷裡,哭得很丟人。
他也捨不得,只能哄了又哄。
「我不在的時候,張大嫂會帶著孩子過來陪妳,怕妳們只有女人和小孩在家,我把鐵頭的兩頭狼狗也牽過來了。平時,妳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多請教張大嫂就是。」
「嗚嗚,我、我知道,你也要好好吃飯,不能累著身子,要是回來瘦了,我就不理你。」她哭得慘兮兮的。
「我知道。」他心疼的擦掉她眼角的淚珠。
「你不在的日子,我會好好學習家務,等你回來,我給你做最愛吃的羊肉湯,你一定要全部吃完。」
「嗯,只要是妳做的,我都愛吃,我一定都吃完。」
鐵頭和小劉早就受不了地翻翻白眼走開了,就連跟張大嫂恩愛多年的張大哥也看不下去。
「咳咳,我說大牛,天色也不早了,我們該趕路了。」
張大嫂趕緊過來攙扶哭得梨花帶淚的裴若衣,「好了好了,衣衣,妳再哭妳老公就走不了了。」
她忍住淚,終於肯放開丈夫的手。
全佑福剛轉身,她就忍不住抽泣,實在管不住自己的腳,她奔前幾步,從背後抱住他的熊腰,「為了我,你要平平安安的。」
他握了握她的手,沉聲道:「我會的。」他仰頭,逼回眼中的濕意。
這一刻,他真真正正地覺得,他愛她早逾生命,太過刻骨銘心,哪怕是片刻的分離,都讓他痛入骨髓。
他的背影還在眼前,她卻已經開始思念,她對自己發誓,這是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分離,以後他到哪裡,她就跟到哪裡。
閒來無事,兩個女人做著針線活,帶著孩子在院子裡曬太陽。
張大嫂的幾個孩子在小院子裡玩雞毛毽子,最小的寶寶才幾個月大,正在屋裡的暖炕上呼呼大睡。裴若衣和張大嫂坐在小板凳上,一邊聊天一邊做女紅。
「瞧妳,眼睛紅紅的,晚上又偷偷哭了吧。」張大嫂笑著她。
裴若衣紅著臉蛋不答,一邊熟練地揮針走線,一邊抬頭看院子裡玩得正開心的孩子們。
張大嫂會意,「什麼時候妳也給大牛兄弟生個白胖兒子?呵呵,說不定這會兒,肚子裡就藏著一個呢。」
「張大嫂,妳真是的。」她含羞抗議。
「你們那麼恩愛,孩子早晚會有的,有什麼好害羞的?妳不知道啊,沒孩子的時候,看別人家的孩子羨慕得很,真的等自己有了,又頭疼得很,小孩子只有一點點的時候最可愛,越大越討人嫌。」
「不會,我都喜歡。」裴若衣輕聲辯駁。因為是大牛的孩子,她怎會不愛呢?
正在這時,門口被鐵鏈栓著的黑色大狼狗低咆了幾聲,兩人抬眼一瞧,原來是個賣油郎正在叫賣,這兩條兇惡的大狗一叫,嚇得賣油郎腳底抹油,奪路而逃。
「大牛討厭死了,弄這兩條嚇死人的大狗看在門口,有時我都會怕呢。」裴若衣忍不住埋怨。
「大牛兄弟還不是疼妳,怕有人騷擾妳才向鐵頭借來這兩條畜生。鐵頭給牠們聞過我們的味道,不會咬我們的。」張大嫂一頓。「說到這,我倒想起一件事,我聽我們那口子說了,大毛那個混帳東西欺負妳,被大牛兄弟狠狠教訓了兩次?」
「兩次?我只記得一次啊!就是那個人突然跑到我住的客棧,喝醉了酒又發酒瘋,說話很難聽,被大牛踢了一腳。」裴若衣有些不解。
「還有呢,聽說在他們下榻的地方,大毛當著兄弟的面對妳出言不遜,大牛兄弟很惱火,把他的手臂都拉脫臼了。」
裴若衣低吟,「這個我倒是不知道。」心裡甜甜的,面上卻不好表露。
「唉,大毛那兔崽子,什麼人不好惹非要惹大牛兄弟,那傢伙是個小流氓,殺人放火倒是不敢,盡做些卑鄙下流的討厭事,妳別放在心上,張家口的姑娘被他調戲欺負得多了,但大家都知道他有個弱點。」
「弱點?」她眼睛一亮,挨近張大嫂,「什麼弱點?快告訴我。」
「他怕他娘,說怕也不對,就是又敬又怕又愛的那種,他缺點一籮筐,獨獨是個大孝子,熟悉的人他都不敢招惹,就怕人家去跟他娘告狀。」
「呵呵,原來如此。」裴若衣笑得可開心了,「張大嫂,妳認識他娘嗎?」
「認識認識,她人挺好的。」
「什麼時候帶我也去瞧瞧她老人家。」
「好哇。」張大嫂滿口答應。
那個噁心的臭男人,被她抓住弱點了吧?哼,下次他再敢對她放肆,她不必靠她的大牛,自己一個人就能解決!她會好好討好那位大娘,讓那個噁心的男人自動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原來啊,愛會讓一個人變得勇敢又堅強。不過,想想那天自己和全佑福別離時的丟臉情景,裴若衣在心底重重嘆了口氣。不過--也會讓一個人變得愚蠢又軟弱就是了。
「他們走了這幾天,也不見傳來什麼消息,我心裡有點急呢。」張大嫂突然若有所思的說道。
裴若衣倒是不急,她安慰張大嫂。「沒消息就是好消息,這種事,只要我們盡了人事,剩下的就要全看天意了。」
張大嫂在她的開導下,漸漸放下焦慮。
兩個人開始聊裴若衣手中給全佑福做的新衣,在張大嫂的要求下,裴若衣開始教她刺繡,兩個人有說有笑地過了一個愜意的午後。
裴若衣一大早才剛起身,頭髮只梳了一半,就被外面突然而起的喧天鑼鼓聲嚇了一跳,她三兩下就把頭髮綁好,疾步走到門口,想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張大嫂也抱著小嬰兒走了出來,兩隻狗更是唯恐天下不亂,一聲賽過一聲地高聲吠叫,把小寶寶都嚇哭了。
張大嫂一邊哄孩子,一邊靠在門口與裴若意一同向外張望。
只見一個騎在馬上的官差,邊敲著鑼鼓,邊高聲喊道--
「皇上御詔,與我朝友好的蒙古科爾沁阿莽漢王爺薨逝,張家口所有婦女披麻三日,以示哀敬!城守老爺有令,明日起,凡不從者,仗責二十。」
一聽到這個消息,裴若衣和張大嫂相視而笑,她們趕緊關上門,回到屋中。
「張大嫂,他們成功了!」裴若衣掩不住滿臉喜悅。
張大嫂也是一臉的不敢置信,喃喃道:「他們成功了,他們成功了……」
「對。」她對頭,「快,我們這邊也不能失敗。」
張大嫂則顯得有些猶豫,「我們這樣做好嗎?男人們都不在家,我還真怕這樣自作主張,我那口子回來會怪我。」
她調皮地眨眨眼睛,拍拍張大嫂的手安慰,「放心,有我給妳靠,張大哥要是真的生氣,我會讓大牛替妳去說,別怕。」
張大嫂的想法肯定是多餘的,她相信張大哥一旦看到她們的「成果」,肯定會笑得嘴巴都闔不攏的。
「衣衣,妳真的好聰明啊,大牛兄弟能娶到妳,真是不知道幾輩子才修到的福氣。」張大嫂忍不住誇讚。
「這沒什麼,我也只是依常理推斷的。顯然,這朝廷雖然想巴結蒙古,也還想保留點自己的顏面,只讓婦女披披麻意思意思,好險我們沒有購進太多的麻布。」
真的挺險的,麻布可不似白布,買多了可不好賣,一般百姓若非家中有喪,沒事買麻布做啥?招晦氣嗎?
「張大嫂,我們趕緊先把自己的麻衣做好,出門做生意吧。」裴若衣眼睛亮亮的,準備大幹一場。
張大嫂還是有些遲疑,「我們……要不要等男人回來?」
她立該否決,「不等,等他們回來就晚了,想賺銀子,就要搶佔先機,而且,他們賣完了貨,肯定也在往張家口趕了。我們要相信自己!」
「好,都聽妳的,就豁出去了!」張大嫂握緊拳頭,眼睛裡充滿了鬥志。
兩個女人手都巧得很,沒一會就把麻衣做好了。張大嫂請來親戚幫自己看顧小孩,兩人飯也沒顧得上吃,就挑著擔子去鬧區擺麻布攤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17 00:04:15
第九章
歷經一番辛苦奔波。終於男人們也回來了,一聽說兩個女人去擺攤,全佑福連水都沒來得及喝上一口,就緊張的扭頭飛奔出門,張大哥緊跟在後。
兩個男人越接近麻布攤,就越難往裡擠,只見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搶紅眼睛的婦女,那是當然,誰瘋了才想明天沒布做麻衣、屁股被打開花啊!
「快快快,張大嫂,給我結帳。」
「小娘子,我就要這塊就要這塊。」
「喂,這塊是我先拿到的,妳趕緊給我放手。」
「妳說什麼,誰先付錢就是誰的,我早就把錢給了。」
「臭娘們,妳怎麼什麼都跟我搶?不就我家狗咬死了妳家貓嗎?我該賠的都賠了,妳幹嘛那麼狠毒的心,想明天我被打得屁股開花啊?」
「放妳的狗臭屁。老娘沒事幹,找妳晦氣?我看妳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半點沒安好心咧!」
這張家口的三姑六婆肯定都全聚齊了,全佑福急於見到小妻子,擠在這群八婆中,看著她們一張張血盆大口開開闔闔、口沫橫飛,他恨不得使出蠻力,一拳打飛一個。
好不容易的,他終於擠到了最前面。
只見他的不娘子,全身包得嚴嚴實實,坐在一隻又破又舊、不知哪裡來的木桌後,劈哩啪啦把算盤撥得飛快,身邊的大錢罐已推了個八分滿。
幸好,她還曉得把自己那張誘人犯罪的臉蛋遮上,否則,否則,他一定要給她屁股一頓好打!
眼前驀地攏上一團巨大的陰影,裴若衣反射地抬起頭,一見是多日未見的夫君,她的大眼睛整個亮起來。
「大牛,你回來啦?」
她站起身,正要歡天喜地的衝上前抱他,不想他的動作更快,粗壯手臂圈住她的腰,直接便把她從木桌後提起來。
「啊!」裴若衣尖叫,一時只覺自己眼前的天地一下子就倒了過來。
全佑福把那個很不乖的小娘子扛到肩上,對張大嫂點頭示意,轉身向隨後而來的張大哥低聲說道:「張大哥,後面的就麻煩你和嫂子了。」
「好說好說。」張大哥見自己老婆那麼能掙錢,眼睛都笑瞇了,他忙不迭的跑到老婆面前,「老婆,妳怎麼想到的?怎麼這麼厲害啊?真不愧是我張大全的好老婆!」
奇怪,怎麼好像一切都反了?
她的老公,她認為絕對不會生氣的那個,好像氣得不輕,而那位張大全大哥,顯然對自己的老婆滿意得不得了。
裴若衣哀怨地嘟起小嘴,不由得嘆氣。真是一隻笨蛋牛啦!
全佑福把她放到床上,動作很輕柔,臉色很難看。
裴若衣不傻,覺得親親老公生氣了,而且氣的對象明顯是她。他從來沒對她板過臉的,這一會,她還真的有點怕怕。
不過仗著他疼她、寵她、讓她,她也沒多擔心就是了。
「大牛,我……嗚嗚……」
她剛張嘴,他就用熱烘烘的大嘴堵上來,親得好用力,頓時一股熱流從胸口湧出,她也好想好想他哦,乖乖伸出纖細手臂,圈住他稍慰相思。
她本來想,親親就好啦,兩人還沒好好說話呢,沒想到這頭壞蛋色大牛,把她親得暈陶陶之際,也順便把她剝了個精光。
她的危機感上來了,尤其是在這種很不公平的情形下,她全身光溜溜,他卻什麼都穿在身上,再不阻止他,她會羞死啦!
雪白小手沒什麼力氣地抵住男人寬闊的胸膛。
「你、你、你幹嘛啦?外面還有人呢,不准你亂來。」
羞死人了,他剛剛扛她進來時,她可沒漏看鐵頭和小劉詭異曖昧的笑容。更何況,張大嫂的親戚和孩子們還都在外面呢!
沒想到向來很聽娘子話的全佑福卻不依了,固執地打算對她「欺負」到底,說是欺負,其實他的動作仍是比水還溫柔。
「臭大牛,你敢欺負我?」急見老實的夫君竟敢抗拒她的命令,執意要欺負她到底,嬌滴滴的小娘子眼圈紅了,「你是個壞蛋,一回家就欺負我,我、我討厭你!」
全佑福親著老婆香甜柔嫩的小嘴,一雙大掌在她身上揉撚愛撫,逗弄著柔嫩的蓓蕾,嘴巴一路滑過老婆銷魂的鎖骨、雪膩細嫩的深深乳溝、軟綿綿的小肚子,還刻意在可愛的肚臍上舔弄了好久。
他知道衣衣最愛他這樣親她,果然,她立刻嬌媚地低低吟哦出聲,紅潤微腫的小嘴還頻頻嬌喚他的名。
夠了夠了,她投降了,他不准再往下,不准啊……
可惜晚了,全佑福鐵了心的要佔有她的全部,熱烘烘的大嘴一路烙下潮濕綿密的吻,最後輕咬上她水潤顫抖的花蕊。
不要不要……
她在枕上左右搖頭,揉亂了長長黑髮,輕扭著細腰想要逃脫,卻逃不過他溫暖大掌的箝制。
她小小的腳跟用力抵住床板,難耐的磨蹭,想要發洩出那幾乎快把她燃燒殆盡的火焰,他卻不肯幫她。
不知是差還是喜的淚,潤濕了她水汪汪的大眼,她痛苦又快樂地微瞇眼,在極致的快意中像小貓似的,細細嗚咽出聲。
但她連氣都還沒好好喘一口,丈夫壯碩的身軀已像山峰一樣向她壓來,他重重一挺腰,霸道地侵佔了她的柔潤濕軟。
她氣死了,尖尖十指在他微裸的厚實胸膛,狠狠劃下十道血淋淋的長痕。
真是壞蛋,痛死你這皮厚肉粗、又壞又色的臭牛!
夜深人靜時,看熱鬧的人早散了,回家的回家,該回房睡覺的回房睡覺。有什麼事情的話--人家小夫妻久別重逢正恩愛呢,誰好意思棒打鴛鴦啊--明天請早吧!
「嗚,你好壞的心,你欺負我,嗚嗚,我討厭你啦,嗚嗚嗚,我是瞎了眼才嫁給你,嗚嗚嗚嗚,我怎麼那麼容易被你這臭男人騙?才成親多久,就開始不聽話的欺負我了?嗚嗚嗚嗚嗚,你滾啦,我不要看到你了!」
女人撒嬌著啜泣,嘴巴裡痛罵著男人,暖暖被窩裡雪白赤裸的身子,卻緊緊貼在男人熱呼呼的懷裡。
全佑福本來很理直氣壯,還曾經斗膽想過要打妻子屁股的,誰教她讓他擔心來著。但被妻子這樣一哭,早嚇得全忘記了,只能趕緊求饒。
他在被窩裡又是作揖又是拱手,抱著老婆又哄又親,自己罵自己給老婆消氣也完全沒用,他又不是那麼會說話,講兩句就被她頂十句、罵二十句,還被軟綿綿的小腳踢了好多下,沒奈何,笨人就只好用笨方法啦,他緊緊圈住老婆的細腰,把她抱在懷裡,任她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這樣總會有氣消的時候吧?
罵了半天,某人終於口乾,不想罵了。
「我渴了。」
「衣衣,我去給妳倒水。」他趕緊討好。
暖爐上溫著熱水,全佑福倒了一杯,服侍老婆喝下。
「還痛不痛?」大手摸她那裡。
裴若衣臉蛋一紅,「啪」地拍了他手一下,「討厭,不准亂摸啦。」
噢嗚,他只是關心她嘛。他可憐兮兮地收回手,不敢再造次。
看他那副可憐相,她忍不住噗哧笑出聲,點了點他額頭,媚橫他一眼。
「看你下次還敢不敢?」
他趕緊擺手猛搖,連連保證,「不敢不政,以後再也不敢了。」
「那你幹嘛生氣?我幫你賺錢不好嗎?」
他苦笑著抓抓下巴。「我擔心妳嘛,妳身子那麼嬌弱,怎麼可以擔布去鬧市?還有,妳長得那麼好看,若是被壞男人盯上怎麼辦?」
「重要的是後面那個原因吧?」她冷哼。
「妳也不跟我商量一聲,我剛回來,想妳想得要死,看不到妳是有一點氣啦,又聽說妳去鬧市賣麻布,就什麼都忘了。」他訕笑,抱著老婆輕搖,「好衣衣,別氣了,我真的太想妳了,又一時昏了頭才會那樣的,我以後絕對不敢了!」
她哼了兩聲,身子軟了下來。
他欣喜若狂,又討好地親親她氣嘟嘟的小嘴。
「對了,妳哪來的錢收購麻布?」
「你留的飯錢啊,還有張大嫂存了好多年的私房錢。你走了以後,我越想越覺得朝廷很有可能做這樣的事,再說麻布本來就是賤貨,我低價收,稍微再用高一點的價錢賣了,雖然賺的不一定有你多,但怎麼說都是一筆錢啊。」說到這,她可得意了,把全佑福欺負她的事,很快忘到一邊。
她靠在他溫熱胸口,這才想起來要問他的事。
「你的貨賣得怎麼樣?」
「比預想的還好。因為我把張家口九成的白布都收來了,幾乎沒人跟我們搶生意,我們給了一個很合適的價格,那個負責採買的總管二話不說,把十車的貨全買下了。衣衣,我們的本金至少翻了五倍啊!衣衣,我們成功了,我們有錢了,我要讓妳過好日子。」
他興奮地一個勁兒親她,把她親得呵呵笑。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她抱住他興奮的大頭,趁機告訴他,「大牛,我知道你心軟,但在商言商,以後你與別人要價,既不能昧著良心漫天瞎要,也不能折了自己的老本,白白給人。以後我會給你定個底價,你不准底於這個價錢把貨賣給人家,你要求助窮人,我不攔你,但你要回來跟我商量才成。」
省得他這呆子被人騙了,還歡喜地當冤大頭。
「好好好,我什麼都聽衣衣的。」
「你呦。」裴若衣帶著幸福的甜笑。
「我們接下來是要開布莊吧?衣衣,妳想要開什麼布莊呢?」
裴若衣搖頭。「這個我不行啦,我懂的儘是些綾羅綢緞,張家口不是京城,雖然有很多蒙古貴族來這裡購物,畢竟還是平民百姓多一些。而且我們才剛賺錢,凡事多考慮一些,小心點好。」
全佑福點頭,甚為同意娘子的話。
「那綾羅綢緞就先不考慮了,一則本錢太大,二則大家的需要量也少,再說,張家口的緞子鋪也不少,我們不必去湊這熱鬧。但單單只賣粗布、白布也不好。」
他想了想,猛一拍手。
「啊,我想起來了!我們山西老家有一種布叫『榆次大布』,邊幅比一般棉布寬,織法緊實細密,經磨耐用,幹體力活的人最喜歡,我娘生前就接過布鋪老闆的訂銀,在家中織過這種布,我也會,織法我還記得呢!」
「城裡在家獨自紡布的織娘可不少,我們可以把她們都雇來,讓她們替我們織布,我也可以學。」
她也很興奮,覺得丈夫的想法真是太好了,她也非常想參與。
「妳在家裡享福就好了,我不要妳這麼累,織布很辛苦,手會粗的。」他疼惜地吻吻她白皙紅潤的手,捨不得她美麗的手變粗。
「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做。」他是她最愛的丈夫,她心甘情願啊!
知道拗不過她,他也不再反駁,反正到時他會想出辦法的,例如讓她懷個胖娃娃?那美好的景象,讓全佑福憨笑起來。
「傻瓜,又想什麼呢?」非若衣捏捏他高挺的鼻樑,笑問。
「沒事。」他還不敢大剌剌告訴她,省得她又羞紅臉,拿小拳頭捶他,他以後都會直接用做的。嘿嘿!
小倆口有商有量地把接下來的事情規劃好,心中懷滿了對美好未來的憧憬。
咕嚕嚕。
大牛的肚子很會破壞氣氛。
他不好意思地拍拍肚子,「真是不禁餓。」
她橫他一眼,「怪誰?還不都是你自己害的?!」
「衣衣,妳也餓了吧?妳躺在被窩裡別動,我去廚房給妳做點熱湯麵來吃。」眼見老婆又要藉題發揮,他趕緊轉移焦點。
把老婆舒舒服服地伺候好,全佑福匆匆套上一件單衣就往外衝。
「喂,會著涼的,你給我回來多穿作衣服。」
可哪有人聽?男人早兩大步沒了身影。裴若衣氣嘟嘟的。臭大牛,要是得風寒了,有他好瞧的。
她以為要等很久,沒想到她剛剛閉上眼,他就用食盤端著兩大碗熱湯麵回來了。
「怎麼這麼快?」
「張大嫂給我們把麵留在蒸籠裡了。」
「啊!」裴若衣羞死了。「那他們不是全都知道了?」
知道他們兩個關在這屋子裡做了什麼好事?!
大牛也臉紅了,點點頭。
「我討厭死你了!」
裴若衣扔過來一個胖枕頭,全佑福大掌一抓,正好把枕頭抓在手裡。
好險!枕頭差點掉到麵碗裡了!
「好啦好啦,別氣了,我們趕快吃。」
全佑福把麵擺在矮腿炕桌上,端上暖炕給裴若衣吃。
「我不吃。」氣都被氣飽了,以後要她拿什麼臉見張大嫂他們?還不被他們笑死?!
都是他!裴若衣恨恨瞪一眼還在一個勁兒傻笑的丈夫。
「不行不吃,胃會痛。」全佑福把大碗遞到嬌人兒唇邊,誘哄。「先喝兩口麵湯暖暖肚子。」
躲不過丈夫的堅持,裴若衣淺淺喝了兩口,皺眉推卻。
全佑福用筷子挑起麵條,「乖,吃點麵條。雖然有些糊了不太好吃,但不能餓著肚子睡覺。」
他滿眼殷切,她不忍心拒絕。
「知道了啦。」真像隻老母雞。
被親親老婆嫌棄地瞅了一眼,全佑福摸摸鼻子,一口一口餵老婆吃麵。
吃了小半碗,裴若衣說什麼也不吃了。
「我飽了啦,你吃好了,我要睡了,有點冷呢。」
一聽老婆說冷,全佑福趕緊放下麵碗,用棉被把她裹得緊緊的,只露出一張粉嫩嫩的小臉蛋。
他大嘴一張,把她剩下的半碗麵悉數倒進胃裡,另一碗再拿過來,三兩下的掃乾淨,最後他漱漱嘴巴,喝口水,把炕桌放到床下,趕緊鑽進被窩裡,把香噴噴、軟綿綿的老婆抱進懷中。
裴若衣摸摸他的肚皮,再摸摸他的頭。嗯,很好,流汗了,應該不會惹上風寒。「飽了吧?」
「嗯,飽了。」他笑得像個孩子,把大臉往老婆柔軟的懷裡揉蹭。
她把床前的油燈吹熄,兩人在黑暗中,她睡在他懷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路上有什麼新鮮事沒?」
「有啊。」全佑福開始侃侃而談。「聽說好些買賣城的事情。」
買賣城?雖然已經離她好遙遠,可在那裡經歷過的一切,彷彿還像昨天一樣鮮明。
「我聽說俄國人在和別的國家打仗,那些駐紮在恰克圖的俄國士兵趁機鬧事,衝過邊境,到買賣城裡到處放火搶劫,那邊的商舖都快被燒光了,朝廷震怒,把買賣城閉市了。兩國的局勢都不穩,什麼時候能再開市都不知道。」
「其實買賣城倒是個好地方呢,如果時局穩定的話,在那邊開商號,肯定能賺大錢。」裴若衣嘆息,可惜但也慶幸自己和全佑福早早離開了那個是非之地。
「我也看好那裡。不過現在閉市了,就先踏踏實實在張家口先站穩腳跟再說,以後有好機會,買賣城了開了市,我們再到那邊設立商舖。」
他的野心並不小,他相信,只要付出努力,肯踏踏實實地經營,有一天,他的夢想肯定會實現的。即使他這一輩不能實現,還有他的兒子、孫子會為他實現!
「大牛。」
「嗯?」
「我有沒有告訴你,嫁給你,是我這一輩子最幸福的事?」
他心神一陣淚燙,微微哽咽,「現在說了。」
她噙著微笑入睡,他憐惜地親吻她睡夢中微揚的唇角。
在夢中,她看見了兩人美麗的未來。
短短半年的時間,全佑福成就了一個傳奇。
從一個身無分文的異鄉客,到白手起家的「金德祥」、「玉德祥」布莊老闆,人們為他的一夜致富津津樂道,還有他那只聞其聲、據說擁有天山美貌的妻子,無不為人所欣羨。
大家都聽說全佑福拉著十七白布去蒙古,正撞上蒙古王爺過世,白布脫手,發了一筆橫財;大家都說,全佑福如今財大氣粗了,買了個傾國傾城的漂亮婆娘,這往後必有享不盡的豔福啊。
大家都只願意相信自己看見的,認為全佑福傻人有傻福,老天爺厚愛,什麼美事都讓他碰上了,沒有人看到他的付出、努力和汗水。
大家只記得,半年前的某一天,全佑福帶著蒙了面的妻子,在張家口最繁華的大街上砸下重金買了一間店舖,第二天門楣上就掛出一方黑木匾額,三個金漆大字--「金德祥」被陽光照耀得熠熠生輝,令人不敢直視。
小倆口也不興什麼開門大吉那一套,不請獅隊,也不放鞭炮,早早開門,直接做生意。
他們賣很少量的綾羅綢緞,多賣棉布,最有特色的,就數那誰都沒見過也沒聽過的榆次大布,又厚實又耐用,價錢也很合理,用過的人都讚不絕口,一傳十、十傳百,很多南北的商隊都到金德祥來買這種布,長年放牧騎馬的蒙古人更是喜歡,常常一買就是幾十匹。
全佑福人老實又豪爽,做生意很講信用,很多老闆都愛跟他合作,因此與他固定合作的客人老闆更是多,不到三個月,金德祥就在小倆口的帶領下,在張家口闖出了名號,很快在鬧區東市又開了一間分鋪--玉德祥,兩家鋪子可謂財源滾滾,很是賺錢。
全佑福老實心軟,大家都知道,但想在他身上佔便宜?絕、對、不、可、能!
人家有個很精明的娘子,已透過二掌櫃張大全及店裡眾夥計放話--想跟全爺做生意,成!但少做上不了檯面的勾當,否則一旦被老闆娘發現了,再賺錢的生意他們也不做!
夫妻倆的際運羨煞人,又恩愛得不得了。男主外,女主內,一個在外面談生意應酬,一個帶著織娘,在家裡織布。
本來一切都很好很好,偏偏有人太過忽略相公,讓相公心裡很不是滋味,瞅準了機會,這位怨夫終於逮到了自己的小娘子。
「啊,你這壞蛋,做什麼又把我扛到屋裡來?」
裴若衣咚咚咚敲著老公厚實的胸膛,心裡還分神想著,自己親手做的石青色錦緞長袍,她相公穿起來會不會太威猛高大了點?
全佑福點點她的小鼻子,「妳說妳有多長時間沒好好睡上一覺了?」
他們表面看來風光,背地裡其實卻艱幸無比,夫妻倆半年來起早貪黑,累得每天睡不到三個時辰。他這樣就算了,反正他吃苦吃慣了,可他向來嬌生慣養的小妻子硬是不示弱,很快學會織榆次大布的技巧,還絞盡腦汁進行改良,帶著張大嫂和幾十個織娘,沒日沒夜地為布莊趕工,她都累壞了!
「我不累啦,等新來的那批織娘都上手了,我就可以不用這麼忙了。」
她累,他又何嘗不是?她疼惜地撫過他有些消瘦的臉龐,他要學的東西不會比她少,只比她更多。
他親吻她的雙手,唯一安慰的是,這雙手仍如往日般白皙細嫩。
「張大嫂說,就是因為妳很忙,身子太勞累,孩子才懷不上的。」全佑福不滿的咕噥。
裴若衣巴了他腦袋一下,白嫩臉蛋紅透了。「不要臉,竟拿這種事去問張大嫂,你羞不羞?」
「我不管,從今天起,妳不准再去織坊,好好給我在家休息。這麼漂亮的新家,買來後,妳好好看過嗎?還不如原來的四合院呢。」她把四合院弄得多溫馨,多舒適?男人更哀怨了,「對我也是,好像做生意比我更重要呢,我寧原不賺那麼多錢,也不想妳這麼勞累。」
裴若衣默聲。他不說,她還真沒想到他會這麼哀怨……但這可不行,什麼能比他、比他們的家更重要呢?當然沒有!
「我知道了。」她溫柔地撫摸他線條剛硬的臉,「以後我會以你為中心的。」
「那……趕快來睡覺。」他可急了,一雙大手毫不笨拙地為妻子解釦子。
「臭大牛,你幹什麼?睡覺就睡覺,你解我衣服做什麼?」裴若衣又急又羞,猛推丈夫的手。這人,最近越來越會歪纏了,沒個正經。
「睡覺啊,不脫衣服怎麼睡覺?」好不容易偷來的空閒,他不能就這麼白白浪費了。
「你……不許啦,誰要和你做那事,住手……住手……」眼看陣地就要失陷,小丫鬟的適時出現解救了她。
「爺、夫人,外面有貴客找,說是夫人的故人,尋了好久才找來的。」小丫鬟隔著房門通報。
故人?
裴若衣是一臉茫然,全佑福則蹙緊了濃眉。
「讓他去客廳等,奉上碧螺春,說我和爺這就來。」她把丈夫推開,羞瞟他一眼,把解開的釦子扣回去,攏攏髮,準備去瞧瞧這位故人。
全佑福雙拳握緊,垂在身側,突然而來不好的預感讓他心慌。
夫妻倆相攜進客廳,裴若衣上下打量這位故人。
只見這位年輕婦人,穿著一件金紗緞短羅裳,湖綠色水紗長裙,左手戴翠鐲,右手兩顆寶石戒指,梳著抓髻,斜插鳳釵,雖然不很漂亮,但面容清秀。
她一見裴若衣,就急急立起身,匆忙迎上前,眼中含著淚水。
裴若衣越看她越眼熟,直到婦人跪地,她才驚叫一聲,「閱琴?妳是閱琴?」
「是的,小姐,我是閱琴,我找得妳好辛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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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24-1-17 00:05:04
第十章
兩個月後 徐揚官道
馬車一路向南,舒適空暢的馬車裡坐著兩位貴婦,一位氣質優雅、美貌無雙,一位清秀沖和,很有富貴人家內眷的身態,而坐在車頭充當馬伕的男人,雖身著上好衣料縫製的錦袍,但面色黝黑,身骨粗壯,掩不住一身的草莽之氣。
這正是南下揚州的全佑福夫妻和閱琴。
車內兩個女人的表情有些奇怪,裴若衣是盡量裝作不在意,一會兒垂頭為夫君繡新的帕子,一會兒微微探出粉頸,打量窗外風景。
閱琴則始終觀察著她的臉色,一副有話要說又不敢說的模樣。她清清嗓子,終於還是忍不住了。
「小姐,閱琴說的事兒,妳考慮得怎麼樣了?這揚州府轉眼就要到了,妳得拿定主意啊,我怕我家少……」她一頓,硬拗過來,「我怕許品少爺這會子就在一里地外的別館裡等著接妳了,我--」
裴若衣冷然打斷她的話,「閱琴,除了來揚州接回我家人的骨灰,我不知道還有什麼事值得我留下,妳說的那件事,根本不可能。」
見小姐態度斷然,閱琴急了,又顧忌外面的全佑福,她只得坐到小姐身邊來,壓低聲量,「小姐,許品少爺從來沒對妳變心過,當年是他爹見裴家被抄家後,苦勸他不聽,他爹用藥迷昏他,才把他帶來揚州的,他絕對不是負心拋棄妳,這點我可以作證!」
「這件事妳已經說過很多遍了,我知道又能怎樣?」裴若衣有些奇怪地看她,「我記得當時妳也反對我與他來往,為什麼現在又這麼替他說話?」
閱琴一時無法答話,默默垂頭。
「小姐,奴婢始終記得妳的大恩,若不是妳給奴婢銀子遣奴婢離開裴府,奴婢早就餓死在街頭了。我一聽說老爺少爺們被腰斬午門,就顧了人去收屍,沒想到那些官差恁地可惡,一具屍身就要銀一百兩。
就在奴婢走投無路的時候,許品少爺恰巧趕來,他也是念著小姐才來京城的,他花了錢上下疏通,才把屍身買下,但衙門不許把屍身帶走,我們只得就地火化,若不是愛小姐,許品少爺幹嘛要跑到京城,代小姐收屍?」
「你們這樣做,我很感謝,我會把錢還他,並一輩子都感激他。」
「可是……他要的不單單是妳的感激啊!」閱琴苦笑。「小姐,他為了妳,不惜反抗他父親,硬是把正妻的位置留下,就算現在有了幾房妾,也是許老爺硬逼他娶下的,妳還不明白他的心意嗎?他一聽說妳的消息,就打發我去接妳,他說過,雖然妳已嫁做他人婦,他不會在意,只要妳……」
「住嘴!」裴若衣輕斥道,「我絕對不會背離我的夫君,他有恩於我,我發過誓,今生永不離開他。這種話在我面前說說就算了,若被我夫君知道,別怪我不念曾經的主僕情分!」
「小姐……」閱琴暗急。
「閱琴妳又是何苦呢?這樣撮合我,妳心裡不苦嗎?」
「小姐,妳……」
「妳以為我看不出妳已經嫁給許品了嗎?」裴若衣挑眉,看她的眼光有一絲憐憫。「既然愛他,就不要讓自己陷入這麼可憐的境地。我與他,就算有過緣分,現在也結束了。我絕不做對不起我夫君的事。這事到此為止,我不想讓大牛知道,他心會不舒坦。」
她態度堅決,揚起手中已然繡好大半的絹帕,滿意地微瞇眼,嘴角含笑。帕子上威風霸氣的金色老虎很襯她的夫君呢!
閱琴見她滿臉幸福的表情,忍不住向車頭方向看了一眼。實在想不透,那種粗魯可怕的莽漢,是哪一點能配得上優秀出眾的小姐?!
就算他現在有了點錢吧,再有錢,能比得過累富三代、號稱江浙第一富豪的許家嗎?
他們不配,他們實在太不配了!
而車外的全佑福,早已把兩人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他牽唇,微微苦笑。
妻子的話,讓他又是心痛、又是安慰。
這件事妳已經說過很多遍了,我知道又能怎樣?
我絕對不會背離我的夫君,他有恩於我,我發過誓,今生永不離開他。
她說得好不得已,她發誓不背離他,也只是因為他有恩於她……
全佑福斂下眸,陷入深思。
住在妻子前任情人華麗巍峨的宅邸是什麼感覺?
他奶奶的簡直難過透頂!
且這位情人腰纏萬貫、年輕俊朗,對他的妻子又是百般殷勒,萬般討好,完全不把他這個正牌丈夫放在眼裡,他氣、他怒、他惱,他恨不得去把那個人踹到天邊去,更恨不得馬上扛了老婆飛奔回張家口。
可是他只敢想想,不敢在老婆面前放肆,尤其還有一個那麼溫文儒雅、英俊癡情的勁敵在旁邊虎視眈眈,他本來就輸人家一大截了,萬萬不能再使十蠻力,讓老婆生他的氣。
他全佑福何時曾像現在這般窩囊?簡直如困獸,只能在房中來來回回焦急地走動。
現下,他的妻子又被情敵小妾之一--閱琴找去洗腦了,他明明知道一切,卻要裝作不知道,他、他、他快瘋了!
「全爺,我家少爺有請。」小廝恭敬地進來傳話。
終於來了!全佑福握緊拳頭。「知道了,我這就去。」
他整整衣裳,隨著小廝穿過造廊,經過一處水榭,紲過一片竹林,來到一處幽靜的亭台,身著一襲白衣的翩翩公子許品,正設下酒宴,在亭中等他。
那樣悠閒的雅態,滿身的富貴氣,全佑福立即被一股強烈的自卑壓得喘不過氣來。就算他心裡再難受,他也不得不承認,衣衣和這位許公子,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他壓下心中翻騰的思緒,抱拳躬身。「許公子。」
「全爺來了,有請有請。」許品的一舉一動都是那麼優雅高貴。
明明他眉眼都是那麼溫煦和善,全佑福卻只覺咄咄逼人。
「全爺來了這幾日,小弟多有怠慢,在這裡設下點水酒、小菜,算是我招待不周的賠罪。」許品先奉上一杯酒。
情敵遞過來的水酒,就算是有毒,他也要喝。全佑福一飲而盡。
「全爺好酒量!」許品言不由衷地稱讚他,暗地裡卻想著,該怎麼把話挑明了講。
「我全佑福是個大老粗,許公子有什麼話,直說無妨。」全佑福也做不來兜圈子的事。
許品聽他這麼說,眼睛一亮。
「全爺好爽快,小弟就直說了!」許品鄭重的放下手中酒杯,站起身,直直跪地,「求全爺成全我和若衣妹妹!」
平地一聲炸雷,炸得全佑福一顆心四分五裂,血流汩汩。
若衣……妹妹?他,他怎麼敢在他面前,這樣叫他心愛的妻?!怎麼敢……提出這麼過分的要求?!
「全爺我知道你對若衣妹妹有恩,可恩情不等同於愛情啊。我與妹妹青梅竹馬,本來已經私定終身了,若不是兩家出了巨變,現在她早已是我的妻子、我孩子的娘了!」
「你!」全佑福眼睛乍紅,揪起許品的衣襟,一隻鐵拳就要揮出去,他如受傷的野獸般低咆,「你怎麼敢這樣說?她是我全佑福的老婆,她要做娘,也是我全佑福孩子的娘!」
「她愛你嗎?」
許品一句話,讓全佑福霎時僵硬,他臉色蒼白地頹然倒回椅子上。
「我與她是彼此的初戀,我們幾乎從懂事起就喜歡上了彼此,我從小就知道,有一天,若衣妹妹會成為我的新娘,我相信若衣妹妹也是這麼想的。」
許品一臉美好緬懷的表情。
「我們情意相通,縱使她的家人反對,她也執意要嫁我。她跟著我絕對不會受苦,你呢?你能給她什麼?她那麼嬌貴,只適合生活在溫暖富裕的環境裡,跟你待在那麼窮苦的張家口,她還要沒日沒夜地為你受苦、擔心,你不會覺得不捨嗎?」說著,臉上浮上一絲不滿。
全佑福完全被擊敗,許品知道,只要再一步,這個粗壯的莽漢就要投降了。
「這傻姑娘知道家人全死後,萬念俱灰,再加上欠你恩情,才會用這種方式報恩,若你真的愛她,就該放她走,讓她去她真正該去的地方。」
他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陷進掌肉裡。
全佑福想反駁,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許品說的正是他最深的恐懼,他心頭最大的陰影。
他知道許品說的沒錯,他的確配不上衣衣,他如果真愛她應該要放了她,但那種撕心裂肺,像是要割去自己身體中最重要一部分的劇痛,他想自己永生都不會忘記!
只有這最後一晚的癡纏啊,他吻遍她滑膩白皙的嬌軀,讓她在他懷裡,因為慾望而翻滾,讓她的身體,因為他而綜放出美麗火花,讓她記得他的癡、他的情濃、他的深戀。
因為愛她,他選擇退讓,放她走,去愛真正配得上她的人。
可是他的痛、他的苦又有誰來撫平?
放不開呀,怎麼能輕易放開這雙柔軟的小手,他已經下定決心要牽上一輩子的手,他以為自己可以陪著她,直到滿臉皺紋、滿頭華髮,沒想到,會在半途就遭遇分離。
這以後,沒人會為他縫衣納鞋、沒人會向他噓寒問暖、沒人會在冰冷的夜晚靠在他胸口說著體己話、沒人會為他羞紅雙頰、沒人會為他流淚也沒人為他歡笑,累了、痛了,只能自己咬緊牙根忍耐;成功了,也不會有人跟他分享喜悅。
就連失敗,都不會有個嬌人兒,用著溫柔甜蜜的嗓音對他說--
「我會陪著你,我不怕吃苦。」
在她柔軟的懷裡,他流下淚來,腰部又重又絕望的挺進,彷彿是臨別捨不得離去的眷戀,滿心滿眼都是情傷。
她緊緊圈住他的頸項,小嘴咬著他堅硬的肩頭,努力包容他的全部。
可是他是那麼火熱、那麼霸道,粗粗的指尖,在濕潤的花協裡勾挑,硬生生硬出嬌啼。
「啊……大牛……不要……太深了,不、不要這麼快……啊……」
她閉緊雙眸,在陣陣眩暈與絢爛的爆發中,流下甜蜜的淚。
他粗吼一聲釋放後,頹倒在她柔軟的懷中。
她喘息著,完全承受他沉重的重量,小手撥撥他汗濕的鬢角,感覺到他強烈的心跳,自然也敏銳地察覺出他的不安和絕望。
她早上從閱琴那裡回來後,他就是這樣了,問他怎麼了他也不說,總是在她不注意時,拿一雙悲傷別離似的眼睛看她。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她忍不住揣測,想問出口,唇才剛張開,小嘴就被他的大嘴含吮住,始終未離開的堅挺慾望重新復甦。
啊!他竟然還來?!
接下來的時間,裴若衣什麼都想不起來,也沒空問問題,這男人像是要把一輩子的愛都做完似的,死命纏著她歡愛。
她既迷糊又疲累,但心中某個意識越來越肯定。
在半夢半醒間,她感覺到他離去,他離去前,在她耳邊說的話,讓她好生氣!所以她不動聲色,繼續裝睡。
直到門扉被輕輕關上,房裡只剩下她一人時,她才緩緩睜開雙眸。
她猜得果然沒錯,他什麼都知道了,可是他卻選擇……遺、棄、她?!
他剛剛說什麼來著?
該死的一切都是為了妳好!
該死的我配不上妳,你應該回去屬於妳的地方!
全、佑、福,你有本事,你厲害,竟敢這樣隨隨便便拋棄我?!
哼,他不仁,她不義,就別怪她心狠手辣了!
全佑福那個笨蛋,有時候就像一條小狗,犯了錯,當下就要給他一頓狠狠的懲罪,否則他那顆笨腦袋,永遠也記不住教訓!
四個月後
全佑福帶著滿身的疲累,在晨曦時踏上家門。
這間前後四進的庭院,是他們在開第二家店舖時買下的。他們還曾說過,要多生幾個孩子,把這裡的每個房間都填滿。
可是如今,家,少了心口上最重要的那個人,突然變得那麼空曠、那麼寂寞,就像一個巨大的墳墓,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瀕臨死亡!
四個月來,他找盡了藉口外出談生意,把山西、河北、蒙古這一片都跑遍了,可是,這裡終歸是他的家,他總是要回來的。
家?多可笑的字眼。
當心早已被掏空,人活著也不過是具行屍走肉。除了工作,他不知道停下來的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所以他經常去布店裡,跟夥計一樣拚命工作,什麼辛苦就做什麼,張大全夫婦看他這樣,也不敢多說多問,夫妻倆整日裡唉聲嘆氣,籠罩在陰雲裡。
「爺?」粗使婆子起得很早,剛打著哈欠從角屋裡出來,就看見男主人站在仍顯昏黑的庭院裡,嚇得她眼屎也沒顧得上擦,趕緊跑到他眼前。「爺,您剛回來?要不要給您煮些東西吃?」
他一句話也不答。
婆子小心翼翼地抬頭,主子不知道在想什麼,魂都飛了。
唉,也不知道夫人到底哪裡去了,到現在也沒消沒息的,主子的嘴巴又像個蚌殼,什麼都不說,只知道整天耍陰沉,害得他們這些下人整日提心弔膽,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踢出去吃自己。
「爺,要不要我給您掌燈,送您回房休息?」
回房?哪個房?從揚州回來後,他就沒再敢踏進她和他曾經共同生活的房間。而如今,他已經到達了極限,他撐不下去了。
他想念她,發了瘋似的想她,他想觸摸她,哪怕只是抱著她的衣服睡覺。
腦中想著的同時,長腿已經邁出,走進他們的寢房,把自己關在裡面。
婆子覺得沒趣,看見主子進房,她也開鍋燒水去了。
在屋內的全佑福抱著裴若衣最愛穿的貼身絲裙,嗅著、吸著,蜷在床上,終於能安穩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覺得有她來入夢。
這一次,她不像前幾次那樣理也不理他,和許品手牽著手,臉上漾著幸福的笑越走越遠,而是冷冷深深地看著他,不說話,只是一直掉淚。
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啊,他的心會很痛的。
跟許公子在一起,她不是會幸福的嗎?為什麼哭得那麼慘?
他管不住自己的手,把哭得淒慘的人兒抱進懷中。吻她的唇,吮朝她臉上的淚,滑到她白嫩小巧的耳朵,舔逗她細緻敏感的耳垂。
她不哭了,耳垂開始漾起粉嫩的羞紅。
她就是這樣可愛,被他愛著時,她白嫩的肌膚會一點一點浮上淡粉,她會又羞又笑的不讓他親,但他會忍不住,一邊親她一邊耍賴。
全佑福開始覺得這個夢太美、太真實了,他捨不得醒來。
如果、如果只能在夢中與她廝守,他寧願永遠生活在夢中!
下定決心後,他開始激狂地撕扯她的衣物,直到繡著鴛鴦的紅緞肚兜落地,四個月的思念,讓他煞紅了雙眼,他的大掌掰開她白皙的大腿,迫使她對他敞開自己,他火熱注視著他,她羞得小拳頭一個勁兒地敲打他的寬胸。
啊,他的衣衣又哭了。
「你,你好壞!」
他不壞,一點也不壞,只是太想她,太想、太想了……
他閉著眼睛,沉入她溫暖的身體,那一刻,他的靈魂終於找到了安息之地。
他愛得既狂野又溫柔,因為她是那麼真實,那麼溫暖,他不想醒來不想醒來!
有什麼一滴一滴落在他的眼皮上,他緩緩睜開眼睛。衣衣的大眼睛,腫得像核桃似的,他傻傻的咧開嘴。「衣衣,妳怎麼哭了?我不會離開妳的,我會在夢裡陪妳一輩子。」
沒想到衣衣卻小手一揮,「啪」的一聲,給他一記得響亮的耳亮。
全佑福迷糊了,怎麼這感覺……這感覺也太真實了吧?
右臉微微有些刺痛,「衣衣,我……」
他剛要對她說出疑惑,沒想到衣衣竟然「啪啪啪」連連打了他好幾個巴掌,而且都在同一邊臉上。
「好你個全佑福,你拋棄我就算了,還竟敢這麼虐待自己來嚇我!你知不知道你燒得差點死掉?」
她一點也不像擔心他的樣子,死命揮著小手,一個勁兒地往他臉上甩巴掌。
「醒了沒?你這個拋妻棄子的壞蛋!我恨死你,恨死你,你那麼喜歡睡,你就去睡死好了,睡死你,我們母子倆也解脫了!」
拋拋拋拋什麼?
拋妻棄子?
他傻了、愣了,目瞪口呆地完全清醒了,視線直直瞪上她的肚子,這才發現她沒穿衣服?!而且那雪白柔軟的小肚子,正微微突起。
兒子兒子兒子,他的大胖小子在那裡!
「衣衣。」他激動地撲過去,「妳懷娃娃了?」他像想起來什麼,一張黑臉擠成一團,「我我我我剛才沒傻著妳吧?」
急躁地把軟軟的老婆抱進懷裡,他完全是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快快,我給妳穿衣服,我帶妳去看大夫。」
小手巴了他大腦袋一下,裴若衣氣還沒消呢。
「看你個頭!我看不看大夫,你有什麼資格管?你現在是我的誰啊?」
啊!他想起來了,四個月前,他做的混帳事,讓他後悔莫及、恨不得一死了之的混帳事。
「衣、衣衣。」一緊張他立刻結巴了,「我、我我錯、錯了。以、以後、我、我給妳做牛做馬,妳、妳不要離、離開我,好、好不好?」
「哼!」裴若衣又氣又委屈的撇過小下巴。「你不是說你做的一切都是為我好嗎?你不是說你配不上我嗎?你不是說我應該回去屬於我的地方嗎?」
啊?她當時什麼都聽到了?全佑福開始覺得大事不妙。
他使勁揮手加連連搖頭,努力證明自己的立場。
「不不不。我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開玩笑,打死也不能承認啊。他挪挪屁股,和心愛的衣衣挨得更緊,腆著一張大臉,「衣衣,妳別生氣好不好?我、我最愛妳了,最愛最愛最愛妳了。」說完,黑黑大臉羞得通紅。
她也裝不了多久,瞧見他那副傻樣,她除了乖乖消氣還能怎樣?
裴若衣一指狠狠戳他額頭,「你行嘛,大男人嘛,心胸寬闊得很嘛,連自己的老婆孩子都願意送給別人。」
他裝傻,討好地乖乖給她戳。「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哼,我不主動回來,你是不會去接我的,是吧?」
「不是不是,我真的好痛,我已經忍耐到極限了,我打算如果妳再不回來,就去把妳搶回來,不管妳愛不愛我,我都要妳做我的人。」
「你就在那耍笨吧!」裴若衣恨恨地擰他的大耳垂出氣,「我不愛你,嫁你做什麼?你以為我是誰都可以嫁嗎?再說了,我憑什麼報你的恩啊?要報也是你報我的恩,你這個笨午腦袋,怎麼這麼不會轉彎呢?」
他恍然大悟,揉揉被她捏痛的耳朵。「對喔,我怎麼沒想到呢?老婆,妳好聰明喔!」
「哼,看我才不在多久,你就把自己搞成這副鬼樣子?」她斜睨他,「人家剛進家門,水都沒喝上一口呢。小丫頭就急急跟我稟報說你病了。燒得亂七八糟,嘴巴裡儘是胡言亂語,最丟人的是,我才剛到你跟前,你就獸性大發,還不准人家反抗,對人家這樣那樣,你真是氣死我了!」
「啊,對不起對不起。」低頭拚命認錯準沒錯。
「我也真是的,怎麼偏偏看上你這頭笨牛?!」
「我、我以後再不敢了,妳是我的老婆,別的男人絕不許碰妳一根指頭。」連看都不許看,他打算讓妻子在家裡使勁給他生娃娃,他要把大院裡的每個房間都填滿。
裴若衣嘆氣,主動環抱住男人的腰。「以後不可以把我讓給別的男人,以後要很用力很用力地握緊我的手,不管什麼樣的情況,誰都不許鬆手,要這樣緊緊、緊緊地握一輩子。」
他的頭埋在她髮間,重重點頭。
他不問,她就直接解釋給他聽。
「我與許品已經過去,我對他是從小相知、志趣相投的喜歡,如果沒有你,我也許會就這樣和他過一輩子。是你,讓我認識了真正的愛,相濡以沫、齊心協力,為了對方可以毫無怨尤地犧牲、退讓。我早就確定自己愛的是你,這輩子唯有你。而許品,他不該再沉迷錯失的過去,他該珍惜的,是默默守候在他身邊的人。」
全佑福始終沒有說話,但埋在她髮間的臉,濕了。
兩人靜靜擁抱,任無悔的愛在彼此胸中激盪。
兩人靜靜享受這充滿溫情的一刻,但片刻後,有人開始不安分了起來。
「衣衣、衣衣。」有點像小孩子討糖吃的撒嬌嗓音。
「幹嘛?」她好累地說,摸摸肚子裡的小寶寶,她在丈夫懷中舒適地翻身,打算睡一下。啊,不行,差點忘記給這頭笨牛灌藥。
又掙扎起身。
「衣衣、衣衣。」纏過來。
「幹什麼?」她不耐煩地道,發現藥涼透了,準備穿衣服下床去熱藥。
他又纏過來不放,大男人的聲音很扭捏,「衣衣……妳、妳剛才說愛、愛我,妳能不能,能不能……」再說一遍?
噢,好不好意思啊?
「全佑福,你討皮痛是不是?剛出點汗,你敢給我出被窩試試?」
大男人不爭氣地縮回去,還是伸長著脖子。
「衣衣,妳、妳能不能再說一遍給我聽?」
裴若衣把藥熬好,端到他面前,瞇著眼,哄小孩似的口氣。
「乖乖喝完,我就說給你聽。」
全佑福眼睛一亮,一口喝完,用棉被把自己包好,跪坐得很規矩,翹首等待。
老婆大人放好藥碗,轉向他。
究竟是說了沒?也許只有他們夫妻倆知道吧!
--End--
看完如此深情專一的星主角對女主角的萬般寵愛,是否覺得意猶未盡?想知道其他優秀男兒如何寵妻,千萬不能錯過夏琦拉「寵妻大丈夫」系列--
*想看捨棄後宮的狂肆帝王,如何獨寵一個小丫頭,請見新月甜檸檬系列157寵妻大丈夫之一《狂帝》
*想知道在外人面前冷漠高傲的霸氣候爺,是如何在心愛的女子面前甘心成為繞指柔,請見新月甜檸檬168寵妻大丈夫之二《霸候》
*另外還有壓軸登場的寵妻大丈夫終回《邪王》,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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