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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光 -【窩在宮中當米蟲】《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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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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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8 00:04:05
標題:
風光 -【窩在宮中當米蟲】《全文完》
風光 -
窩在宮中當米蟲
堂堂皇帝有隱疾,唯有小米蟲有法子治?
初入宮中,胸無大志的楚茉只想好吃好喝當只米蟲享清福,
比起陛下蕭清瀾的眷顧,她更在意月例銀子能加多少菜,
沒想到住所偏遠位分低的她竟然入了陛下的眼,得他多次造訪,
雖然他把她的宮里當書房,每每批完奏摺就閃人,
雖然他從不曾要她侍寢,(根據小道消息,陛下身子不行,房事不夠力呀!)
然而這不妨礙其他嬪妃想入非非,後宮頭頭趙賢妃這不就設了鴻門宴邀她,
所幸她靠著傳授打扮秘訣獲得一眾嬪妃的稱贊,讓女人間的戰爭消弭于無形,
原想著擺平這些人她就能繼續爽爽過,可是計畫趕不上變化,
誰能告訴她,說好無望再舉的陛下怎麼突然要求侍寢,還變得雄糾糾氣昂昂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18 00:04:30
第一章 艷絕美人兒
皇帝蕭清瀾自十五歲登基迄今已八年,今年卻僅是第二次選秀。
依魏太後的意思,如今中宮無後,蕭清瀾後宮僅有妃子寥寥數人,無一有子嗣,為了國祚大統,廣聘眾家有賢有德之女入宮,殊為要事。
蕭清瀾對男女之事一向淡泊,不欲為此勞民傷財,卻又不好忤逆魏太後之意,雖堅持拒了廣及天下的采選,但各豪門世族推薦、進獻的女子多是才貌雙全,可就拒不得了。
這些名門貴女們經過第一輪挑選,僅僅留下數人,暫居安仁門內那處宮殿,只待蕭清瀾看過之後冊封名位。
這時候各人的背景就很重要了,家中有高官勛貴的往往能得到好一些的位分,至于家中為末流散官,或是只抱著小小爵位不事生產的,就等著由最低等的品級慢慢往上爬吧。
蕭清瀾下了朝便被通知禮聘而來的眾女等著參見受封一事,濃密的眉皺起,俊朗的面容顯出不耐。
那渾然天成的尊貴霸氣這麼一抖落,讓打小在他身邊服侍的胡公公都忍不住顫了一下,「陛下,是否回甘露殿更衣再前……」
「不必了。」蕭清瀾清冷地一笑,「朕親自去看,方能看出那些鶯鶯燕燕們的真面目不是?尤其是太後特別提起的那幾個,朕不關照一番,豈非拂了太後面子?」
胡公公一听又打了個激靈。
熟知宮闈秘辛的人都知道,陛下與太後不和,太後仗著人倫大義,時常讓陛下做一些他不願意做的事。像後宮納妃這等小事,陛下往往由著她去,不過牽涉到朝政大事,陛下可從未讓步,也因此兩人不時交惡,非必要絕不往對方寢宮踏一步。
如今陛下這麼說,顯然是想對太後規劃好要塞進後宮的人馬動點手腳,雖不至于鬧得不可開交,但讓太後不滿一陣子是肯定的了。
屆時他又要被叫到太後面前罵個幾回……想到這,胡公公一張無須清秀的臉都皺得形似苦瓜。
「你放心,這回不會牽連你,朕真的只是看看。」蕭清瀾說得雲淡風輕,他知道這回太後把自己的隔房佷女魏紅塞進了後宮之中,連位分都在名單剛交上來時就擬好了,魏氏受封昭儀,他只需照本宣科就行,所以他當然得搞清楚這是何等人物,免得日後行差踏錯進了對方寢宮。
胡公公干笑了兩聲,連忙到前頭領路,朝著安仁門內那百花爭妍之處行去。
眾貴女已收到內侍的通報,知曉今日無須晉見皇帝,她們也說不上是大失所望還是松了口氣,總之眾人散去,紛紛回到自己的寢殿之中。
此處只是暫居之所,而且只有幾人,自然不會將她們分太開,兩人同居一處也是正常。
楚茉回到自己所住的淑景殿後,馬上取下頭上的金步搖往桌上一扔,接著側身倒在羅漢榻上,「光等著召見就站了快兩個時辰,真是累壞我了。我長這個樣子,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被選進來……」
听听這話,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楚茉是如何的貌丑無鹽,與她同居一殿的季圓圓無力地瞪了她一眼,可光是這一眼,便馬上被榻上的楚茉吸引住,移不開眼,心都多跳了兩下。
但見羅漢榻上的楚茉膚白發黑,一雙眼尾上挑的眸子嬌媚生波,紅唇揚著魅惑的笑,身上那絛紅繡金色牡丹的大袖束腰石榴裙,該是端莊正經,偏生壓不住她的妖嬈絕俗,被她那豐胸細腰那麼一撐,艷極媚極,這種反差無怪乎奪人心魄。
楚茉很有自知之明,像她這種美艷的長相,一點都不符合皇室女眷莊重賢淑的標準,通常在第一關就該被刷下去。也不知她爹是怎麼運作的,明明只是個沒有實權的襄陵縣伯,卻有辦法把她這艷麗紅顏給推到最後一關。
季圓圓好不容易由美人兒無心流露的風情中回過神來,猛地吸了口氣才道︰「你生得這樣還不滿足?太後的佷女魏紅堪稱清秀,被你一比就成了地上的泥了!幸好她沒注意到你,她可是內定的昭儀,九嬪之首,還沒進宮就被她恨上可不是好事。」
季圓圓是吏部尚書季衡的孫女兒,在入宮前可是被父母抓著學習了半個月,對于這些人情往來是最最清楚的,甚至連魏紅表面乖巧內里陰險這等私事她都知道,對于對方自然是敬而遠之。
楚茉揮了揮手,「放心,我爹讓我入宮,就是讓我來混吃等死的,我對男人可沒有興趣。反正我胸無大志,依我爹襄陵縣伯這不大不小的爵位,我頂多被封個才人,陛下都未必能注意到我。然後我便可日日吃著御膳房的美食,住在宮里看著全天下最尊貴的風景,起居作息有宮人服侍,懶洋洋的又不用討好誰,多美好的未來啊!」
這番話說得季圓圓眼都睜大了,縴手指著她抖了半晌,卻見榻上美人兒一記慵懶的秋波送來,馬上讓她如受重擊般退了一步,「你這副姿容居然只想著如何好吃懶做,簡直暴殄天物!」
但要季圓圓說出楚茉哪里沒有道理,卻又說不出來。在後宮里若不想被斗死,抱著楚茉這種心態只求安穩苟活,好像也無甚大錯?
她只能長長一嘆,把心中的郁悶都嘆出去。
其實她有個心儀的表哥,但知道要入宮後,哭得死去活來的她也只能掐滅那點心思。因為心有所屬,所以她也不希罕什麼陛下的青睞,最好陛下這輩子都別來找她,這麼說起來倒和楚茉殊途同歸了。
季圓圓想到這,還是忍不住提醒一番,「你當真對陛下不感興趣?听說當今陛下高大俊美,尊貴不凡……」
「那不是更好?」楚茉嗤嗤笑了兩聲,「陛下越出眾,後宮里的嬪妃越會前僕後繼的趕上去,他應付那些紅飛翠舞都來不及,就更不會注意到我了。」
她的笑聲讓季圓圓心里蕩漾了一下,傻乎乎地月兌口說道︰「也幸得你不喜歡男人,反正陛下也不喜歡女人呢。」
「嗯?」楚茉柳眉一挑,來了興趣。
這表情風流恣意,季圓圓被迷得忍不住上前了一步,將藏在心里的秘密都說了出來,「听說陛下……那里不行,有礙房事,所以才會登基至今沒有一個子嗣。」
如果這是真的,那當真是宮闈中最隱秘的秘辛了!虧得這小傻妞還能知道,足見本朝吏部挺能干的,什麼隱秘都瞞不了他們,如此吏治必然清明,可喜可賀。
楚茉露出一抹顛倒眾生的笑,驀地湊近了季圓圓,撒嬌似的勾住了她的手,接著用那媚人的嗓音在她耳邊吐氣如蘭說道︰「小圓圓,咱們這話題可不能繼續下去了,否則我得陪著你被砍頭,明白嗎?」
胸前高聳的豐盈不經意的在季圓圓的手臂上磨蹭了兩下,讓季圓圓眼神都直了,隱隱有種鼻血快噴出的感覺。
「我的天啊!你艷成這副模樣已經夠逼人了,還這股撒嬌勁兒……哪個男人消受得了唷……」即使季圓圓身為女子,也覺得神魂顛倒,但隨即意會自己說錯話,縴手往額頭一拍,「瞧瞧我在說什麼,眼下不也就只有陛下能消受你嗎?」
「我可沒打算勾引陛下,沒那股勁兒呢。」楚茉無辜地道,眨了眨那勾人的美眸。
季圓圓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瞪著她,「行行行,知道你這人憊懶,不過就算你無心,光是你這樣貌還有那渾然天成的媚態,難保陛下不被你勾了魂啊……」
先不說殿內的季圓圓如何咬牙切齒,已經在淑景殿外站了好一會兒的蕭清瀾與胡公公听到這番對話,臉上的表情可謂精彩萬分。
「這兩女忒大膽,竟妄論陛下……陛下之事,砍頭、砍頭,一定得砍!奴才馬上命人將她們拿下!」胡公公臉色一沉。
蕭清瀾卻是面無表情,看不出情緒,他並非沒有動怒,卻是在心中自嘲著,這兩個女人所說的帝王陰私……似乎也沒錯,他的確是不行,若加以懲戒,豈不更顯得自己心虛?
末了,他只是譏誚地揚了揚唇,狀似不以為意地道︰「想不到入宮的女子竟也有對朕不感興趣的,朕倒要看看她究竟是何等人物。」
說完,穿著烏皮六合靴的腳往前一步,由窗口向內望去。
即便蕭清瀾自認心如止水,意志力更勝參天老松,在見到羅漢榻上那艷麗的人兒時,眉梢仍忍不住一挑。
他終于明白為什麼那女人說憑她的模樣,該在第一時間就被刷下的,如何入得了宮來。
妥妥一個狐媚惑主的料啊!
「胡公公,去替朕查查榻上那名女子是誰,有什麼背景。」
或許那女子這回算盤可是打錯了,就算她想在宮里混吃等死,也要看他答不答應呢!
*
傳說中的帝王召見並沒有發生,這批美人兒們便被冊封了位分,分發到各個宮殿去。
蕭清瀾的後宮人數並不多,在這批美人兒進宮前,只有一只手數得出來的寥寥數人,所以每人都能住在獨立的宮殿之中。其中以趙賢妃為首,住在延嘉殿,代掌後宮,得封如此高位得歸功于她那任中書令的丞相爺爺,即使如此,卻也坐不上後位。其余都是些叫不出名號的嬪妃,無足輕重。
但這批新來的美人兒就不一樣了,其中有著魏太後的隔房佷女魏紅,本應受封昭儀,但不知中間出了什麼差錯,最後只封了婕妤,分到了離太後所居承香殿鄰近的彩絲院;朝堂上頗有實力的吏部尚書孫女季圓圓,似是哪里得罪陛下,只封了美人,居凝雲閣。
至于本該艷絕後宮卻默默無聞的楚茉,自然只封了個小小才人。她分得的宮殿就在後宮最東北角的紫雲閣,離季圓圓的凝雲閣隔了個千步廊,算是不遠,但更近的一牆之隔卻是佛堂,彷佛在叫她這禍水紅顏暮鼓晨鐘,修身養性。
紫雲閣離蕭清瀾所居之甘露殿還有其他嬪妃都算遠,卻正合楚茉的需求,無須與鄰居裝模作樣的交流,更不用擔心容易被陛下想起來,鎮日只顧吃睡就好,豈不快哉?
何況紫雲閣四周種了不少芙蓉花,此時正值秋日,花開繁盛,嫣紅粉白看上去美不勝收,身在其中只覺萬紫千紅,整個人都舒暢起來。
負責服侍楚茉的大宮女有兩名,一名喚含香,另一名為春喜,都是十來歲的年紀。因為蕭清瀾登基以來從未大規模采選,宮女的人數逐年減少,再加上經驗豐富的宮女不會分給位分低的嬪妃,也就只能讓一些勉強稱得上熟練的年輕宮女們頂上。
不多時,含香便送來了午膳,今日尚食局備了炙羊肉串、黃金雞球、一盤鮮蔬,主食是鹿肉湯餅,還有一小碟玉露團,雖稱不上豐盛,但勝在精致。
撇除前些天在淑景殿吃到的簡單飯菜,楚茉是第一次真正吃到宮里的東西,倒是覺得新鮮,用光了桌面上所有的菜色仍意猶未盡。
「這麼會吃,腰肢還能那麼細……」嬪妃們吃不完的菜色往往會賞給宮女,想不到遇上個這麼會吃的,春喜想打打牙祭的想望落了空,不由低聲咕噥一句。
旁邊的含香用手肘頂了下她的肚子,警告她慎言。
楚茉卻是听得一清二楚,不以為意地問道︰「這麼少東西,一不小心就吃完了,卻是忘了分給你們。這宮里一日三餐分量都這麼少嗎?」
含香乖覺地回道︰「尚食局原只準備陛下一個人的餐點,是陛下仁慈,惠及後宮,才增了幾十名主膳,但備膳也只夠楚才人用,楚才人不必顧慮我們。」
好丫頭。楚茉彎唇一笑,「如果想多吃點呢?」
「那得花錢買了。」听到似乎有好處,春喜忍不住搶過話頭,「楚才人每日想多食什麼,報到尚食局,會由楚才人每月四貫的月俸中扣除。」
「每個月有四貫月俸啊……」楚茉思忖了一下,突然覺得口袋緊巴巴,表面上便顯得深沉,倒讓兩個宮女緊張起來。
尤其是春喜,怨自己嘴快,該不會服侍的第一天就得罪主子了吧?
「四貫……四貫不少了,足足有八百斗米呢!就楚才人一個人肯定是吃不完的。」誤以為楚茉是因家中富貴方才不知米價,她連忙補充說明,卻有點越描越黑的感覺。
含香簡直要昏了,這是嫌主子愛吃,還是嫌主子虛榮?她暗地踢了下春喜的腳,硬是彌補似的圓了話,「楚才人的分例,宮中每季會派五套新衣、鞋襪及各式配件,首飾若干,胭脂眉墨玉容膏、筆墨紙硯、被褥窗紗、蠟燭燈油、冬季的炭盆與夏季的冰都有定例,除此之外還想增添的,才需要花錢,所以四貫錢其實綽綽有余,楚才人不必擔心。」
听起來簡直是人間仙境啊!什麼都不必花費還能有錢領,吃喝拉撒都有專人照顧,正合楚大美人的意,于是她滿意地點了點頭,沒有再追問什麼。
就這麼寥寥幾句對話,楚茉對兩個大宮女的性格也模索出個大概了,含香為人穩重但膽子小,春喜有些傲氣且不服輸。既然是這樣的話,該注意什麼她心中有數,也不再端著形象了。
吃飽喝足,美人兒半個身子歪在貴妃榻上,縴手托著香腮,裙裾披散開來,露出一雙玉足。
那的腳踝縴細性感,足以令人想入非非,兩個大宮女多看她一眼都覺得心跳加速。
「膳後沒有點心嗎?」楚茉眨了眨眼,意有所指的一笑。
含香立時想回答有,卻被春喜暗暗拉了拉衣角。
春喜有些著急地說道︰「不一定,奴婢去尚食局替楚才人瞧瞧。」隨即拉著含香出了紫雲閣。
待來到尚食局,取了今日的點心柿子餅,含香方不滿地問道︰「明明每日膳後都有點心能取用,你剛才怎不和楚才人明說?」
春喜一副怒其不爭的表情瞪著她,「楚才人可能吃了,想從她手上漏一點下來那是門都沒有,像這種機會還不緊著自己,你傻了呀!」
含香無語地瞪著她。
春喜見四下無人,將含香拉到了一旁僻靜的角院里,取出食盒中的柿子餅大嚼起來,還塞了一個到含香手中。
含香像是燙了手似的連忙將柿子餅放回去,「我不要,我沒你這麼大膽。」
既然她不吃,春喜便心安理得地將所有的柿子餅都吃了,這才算出了一口心頭郁氣。
待回到紫雲閣,將手中空著的食盒收拾好,兩人才到了楚茉面前。
含香繃著臉不說話。
春喜卻是笑吟吟地道︰「楚才人,許是今日新人入宮,膳食要得多,點心都被拿光了!」
楚茉若有所思地望著兩人迥異的神情,不以為意地點了點頭,忽而縴手指向了門邊的一個小籮筐,「剛才你們離開時,趙賢妃那里遣人送來一籃子螃蟹,說是讓我們這些新進宮的嬪妃們嘗嘗鮮。」她揚了揚手,「這些螃蟹拿去煮了,咱們三個一起吃。」
秋日蟹肥膏腴,正是好吃的時候,听到有這種好事,春喜面露喜色,就連內斂的含香也滿心期待。
兩人連忙將蟹抬到了紫雲閣後的小廚房,讓人用蒸籠蒸熟了,調了姜醋的醬汁,送回前殿時楚茉恰恰打了個盹剛醒。
看著眼前鮮紅肥美的螃蟹,她只覺心中美滋滋的,吃飽睡睡飽吃,多麼愉快的人生!
于是她自個兒動手,用鉗子取來兩只蟹,剩下的直接推給兩個大宮女,「你們拿到一旁去吃吧,有多的再分下去。」
含香與春喜高高興興地端著螃蟹到一旁,卻不敢真的走開,怕楚茉隨時喚人伺候,遂在一旁的小桌吃了起來。
螃蟹肉女敕味鮮,蟹膏濃厚香醇,主僕幾人吃得不亦樂乎。
由于楚茉只吃得兩只,倒是比兩個宮女還快吃完。
含香見狀,機伶地扔下了手上吃到一半的蟹爪,連忙去端來水盆讓她洗手。
一旁的春喜倒是視而不見,繼續吃得津津有味。
「好含香,你要是一直對我這麼好,以後有你享福的。」楚茉一邊洗著縴手,一邊朝著含香拋了記媚眼。
面對此等美色攻擊,含香一張小臉都漲紅了,連忙搖頭,隨即覺得不對又急急點頭,一下子倒不知該怎麼回應了。
被自己撩得七葷八素的人也不差這一個,楚茉早就習慣了,繼續挑了挑眉說道︰「你別不相信我,我這命格可是讓大佛寺的高僧算過,對我好的人會跟著我一起好命,至于對我不好的人嘛……」她止住了後話沒有再說,突然輕輕啊了一聲,「我是不是忘了問你們,今日可食了柿子?」
含香心頭一跳,急忙搖頭。
一旁專心吃蟹的春喜聞言則停了下來。
「沒吃就好。」楚茉像是松了一口氣般說道︰「方才抬蟹的小太監說,今日尚食局的點心是柿子餅,柿子與蟹不能同吃,會月復痛的。不巧蟹也是今日送入宮,為求個新鮮,所以還是送到各宮了,只是讓我們兩樣東西別離得太近吃。」
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幸好我們動作慢,沒拿到尚食局的點心,正好這蟹就讓我們第一時間嘗鮮了。」
含香听得冷汗直流,一旁的春喜更是臉都綠了。她蟹和柿子餅都吃了不少,手忍不住模向小月復,當真隱隱作痛起來。
「春喜你怎麼了?」楚茉注意到了她的異狀。
春喜開始覺得月復痛難忍,到了幾乎要讓她出糗的地步,于是她結結巴巴地道︰「許是……許是螃蟹寒涼,奴婢吃得有點多了,想去……想去洗個手……」
「去吧!」楚茉揮了揮手。
于是春喜夾著腿艱難地往茅廁去了。
看著她的背影,楚茉突然說道︰「對了含香,方才我和你說到哪兒啦?大佛寺的高僧說我就是個萬惡不侵的體質,對我不好的人哪,也不需我特地做什麼,那惡意可是會被反彈回去的……」
*
後宮的侍寢原有一定的規律,也就是按朔望日來排,初一到十五月亮漸圓,便由位分低的嬪妃開始,一直輪到位分高的,十五、十六兩日留給中宮皇後,而從十六開始至月末則又從位分高的輪回位分低的。
然而這個制度到了蕭清瀾這里被完全打破,一則他沒有皇後,二則宮中嬪妃人數稀少,連半個月都填不滿,所以侍寢完全按照他的心意,想去誰那就去誰那。
如今他大權在握,帝位穩固,即使每個嬪妃都有不小的後台,卻是誰也不敢在此事上對他施壓。
當然,魏太後除外。
那群美人兒被冊封的第一天,魏太後就特地將蕭清瀾召去,先是罵他只讓魏紅封了婕妤做得不地道,之後又要求他多多寵幸魏紅,之後母子不歡而散,蕭清瀾自然沒踏入過魏紅所在的彩絲院一步。
打從十歲那年,蕭清瀾意外撞見當時還是皇後的魏太後與先皇的胞弟魯王偷情,他終于明白為什麼從小母親就不疼愛他,原來魯王才是她的真愛,她當年被迫嫁姶先皇,對先皇恨之入骨,又怎麼會疼愛他這個先皇的血脈?
然而礙于親情孝道,兼之當時先皇已臥病在床,蕭清瀾只能吞下這個秘密,怕一說出來先皇就要氣得駕崩。而他與魏太後的關系卻是日漸惡化,到如今他登基之後,母子之間只要見面就是劍拔弩張,已無情分可言。
又是一天月升日落,蕭清瀾帶著胡公公踏出兩儀殿,天已大黑,後面還遠遠跟著兩個小太監,手里抱著一堆未批完的奏摺。
「今晚陛下欲前往哪一宮?」胡公公彎身恭敬問道,但朝著地面的神情卻是苦的。
蕭清瀾自嘲地一撇唇,「到哪一宮不都一樣?我這身子……也只是耽誤了那些姑娘家。」
十歲那年在承香殿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只要想到母親與旁人翻雲覆雨的畫面,他便為之作嘔。原以為時間久了就沒事了,直到該通曉人事的年紀,他發現自己對女人並沒有女官教導的那種興奮反應,甚至避之唯恐不及。他為此偷偷模模的看了些圖、yin/書什麼的,才懷疑自己是醫書中所謂的「陰痿」。
黃帝內經有雲「陰器不用,傷于內則不起,傷于寒則陰縮入,傷于熱則縱挺不收」,意思便是小兄弟不中用,不舉者是房事過度,陰縮者是寒邪所傷,若僵直不痿者則是熱邪所致。偏他並無傷于內,亦無傷于寒,更別說傷于熱。
他私底下也尋來了自己信任的顧太醫診治,卻診出個他身體並無大礙的結果,但無論按摩針灸或服用藥湯,均無起色,只能歸咎于心理因素了。
連醫術非凡的顧太醫都束手無策,即使蕭清瀾英偉高大、氣宇軒昂,也不得不承認,在房事上,自己年紀輕輕的就不行了。
這便是蕭清瀾這麼久都沒有子嗣的緣故,因為就算到了後宮,他往往是在妃子的寢宮看奏摺看到累了,連留宿都不想,再回到自己的甘露殿歇息。
縱然他陰痿的情況始終沒有太醫署證實,謠言卻不是沒有。
他對宮里那些姑娘家感到抱歉,卻礙于魏太後的堅持非得選秀,橫豎進來的都是些想攀附皇室的,他便睜只眼閉只眼由她們去玩。
「還是再到趙賢妃那里去……」胡公公小心翼翼地問,這個是老相好了,口風又緊。
蕭清瀾卻是沉了沉臉色,「趙丞相最近有些太活躍了。」
這便是不能到趙賢妃那里了,免得已經抖起來的中書令連尾巴都翹起來。胡公公又硬著頭皮勸道︰「還是像之前幾日那般,到新進宮的嬪妃那兒歇息?」
听到這提議,蕭清瀾臉上更黑了,「前幾日那個鶴羽殿的,一見到朕就撲過來,朕險些讓她撲倒;還有那個臨照殿的,朕看個奏摺她能講一晚的話,衣服還不穿好;最夸張的是昨日彩雲閣那個,朕過去的時候,她連衣服都沒穿!」
最近突厥頻頻騷擾邊境,蕭清瀾想找個清淨地方思索處理戰事,像這種煩人的,在他心中已成永遠的拒絕往來戶。
胡公公臉都皺起來了,可憐他才二十來歲,看上去卻像四十歲的人,都是被陛下的房事給拖累的啊!看來還是得快點物色一個守口如瓶的新貨色才行。
他絞盡腦汁回想當初宮里禮聘進來的新嬪妃們,到底哪個不會一見到陛下就撲上去,又不會亂說話呢?
蕭清瀾突然止步,心中浮現一個艷極的麗影,「對了,上回朕與你偷偷去瞧選入宮中的那些女子,淑景殿那個宣稱對朕沒興趣的是誰?」
胡公公一听,也不由眼楮一亮,是啊!那個女人口口聲聲入宮就是想混吃等死,對陛下沒興趣,听到那些不利于陛下的話,還懂得警告別人不許妄言,這麼適合的人選,他怎麼就想不到呢?
于是他嘻嘻笑著,細細說起楚茉的身世,「啟稟陛下,那女子是襄陵縣伯楚之騫的獨生女楚茉,母親早逝,也沒有兄弟。楚伯爺生性放浪不羈,揮金如土,有爵位卻無實權,襄陵伯府僅剩個門面撐著,府庫只怕僅僅聊以卒歲。
「這楚才人到了婚齡,楚伯爺估計是想著家財萬貫的高門高攀不起,門戶低點的他又看不上,而女兒外嫁他又出不起像樣的嫁妝,索性送入宮中,這樣也算嫁出去了,宮里還管吃管住。
「反正他對權位沒有野心,不必靠女兒聯姻巴結權臣,也知陛下不好,認為只要楚才人低調點不出頭,皇宮就這麼養著她到安享晚年也是可能的。或許就是楚伯爺這樣的觀念及教養,才能教出楚才人那樣……呃,獨特的性格。」
蕭清瀾听到這里,表情一言難盡,他還不知道自己居然有如此奇葩的臣子,不禁對楚茉更好奇了。
之後,胡公公打起手勢讓後頭遠遠跟著的小太監們轉個彎,然後對著蕭清瀾恭敬地道︰「楚才人如今正住在紫雲閣呢。」
听到太監來報今日陛下駕臨紫雲閣,一刻鐘之內就到,楚茉整個人都懵了。
她剛用完膳,這時換衣服也來不及了,只能匆匆讓人整理一番環境,自個兒迅速理了上被她坐皺的雲紋灑花裙,匆匆忙忙地領著兩個宮女到前頭去。
這時蕭清瀾已經一步踏入紫雲閣了,楚茉剛好迎上來,盈盈下跪,對皇帝的印象就是眼前的一雙烏皮靴。
都躲到宮里的犄角旮旯了,想不到還是被陛下注意到,今日她便要侍寢了嗎?她守了十來年的貞潔,就要奉獻給眼前這只烏皮靴的主人?
雖說入宮前已有過心理準備,不過當真遇上,楚茉心里還是七上八下的。
橫豎那事兒她閉眼咬牙一忍就過去,以後還是可以繼續混吃等死,自己也不是很排斥。或者也可能季圓圓所說的閑話是真的,陛下其實是個中看不中用的,那她就當陪他唱場大戲……
想到這里,她心頭五味雜陳,都不知該慶幸還是該緊張。
她還沒確定該用什麼心態面聖,那清朗的聲音已落入耳中——
「平身。」
楚茉由身邊的含香扶起,方才抬頭看看蕭清瀾的模樣。
一對上眼,兩人都愣了一下,竟是別不開眼來。
她早知陛下年輕,卻不知他竟是如此豐神俊朗、氣勢不凡。她在女子之中已算高挑的,但陛下比她更要高出一個頭,恰恰是她能依偎在他懷中的高度。
人嘛,都是愛美的,楚茉更是個中翹楚,以貌取己還取人,蕭清瀾的長相甚合她意。
突然間,她有些希望季圓圓的鬼話可別成真,要陪眼前的陛下睡一晚,她願意啊!
蕭清瀾見了楚茉,雖然心頭仍是漣漪蕩漾,倒是比初見時鎮靜了許多。
他早知她美艷,可這是第一次這麼近看她,那微微上挑的眼角只是瞥了他一眼就展現萬種風情,涂滿胭脂的紅唇微揚,誘惑魅人。縴細的柳腰不盈一握,明明入秋了她穿得厚實,卻更顯豐胸翹臀。由她縴細的雪頸往下看衣領內那未知的深深黑暗,總讓人想探尋一回……
意識到自己的無恥,蕭清瀾輕咳了一聲,連忙正了臉色。
這就是個妖精啊!
「朕只是想找個地方處理政事,紫雲閣遠離後宮,朕就來了,今晚無須你侍寢,你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必掛念朕。」蕭清瀾面無表情地說道。
楚茉以為自己听錯了,「不用侍寢?」
「不用。」
「妾身要做什麼就做什麼?」
「不要吵朕就行。」
早知道陛下如此上道,她還緊張個什麼勁兒啊?楚茉說不上有多可惜,省了事她也樂意,不由嫣然一笑,如百花開放,頓時晃花了在場所有人的眼。
「那妾身便失禮了。」
讓含香領蕭清瀾到桌前,見小太監擺上文房四寶和一堆堆的奏摺,由胡公公伺候,楚茉就當真不理他了,將平時活動的地方移到了偏殿,與蕭清瀾隔了個珠簾,各自為政,互不干擾。
說是互不干擾,但當楚茉擺上了一桌的糕點,旁若無人的大吃大嚼時,還是吸引了蕭清瀾的目光。
縴縴玉手拈起一塊不知什麼,放入了充滿誘惑意味的紅唇之中,然後享受得雙眼微眯,粉臉帶笑。
她吃得極為恣意卻不粗魯,蕭清瀾發現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地忘了政事,就這麼看著她將一桌子東西全吃光,然後伸了一記懶腰。
一點也沒想要分給他,真當他是透明的。
蕭清瀾不由有些氣悶,完全忘了剛剛是自己叫她別吵他。
接著美人兒由桌前起身,慢吞吞地走到了貴妃榻前,踢掉繡鞋懶洋洋地側臥著,身上灑花裙披散開來,像朵耀目的芍藥花,媚得驚人。
她手里拿著本書,蕭清瀾猜測應該是些話本子之類的,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真的很安靜,連翻頁都無聲。
她的神情讓屋子里彷佛充滿一種靜謐的舒適感,一直不時偷看她的蕭清瀾緊鎖的眉頭也不由一松。
胡公公注意到了這一樁,卻是低頭不語,心里忖度著難不成這行事異于常人的楚才人獲得了陛下的青睞?
楚茉看著書,不多時便犯困了,直點著頭,到最後真是撐不住,闔眼睡去,拿著書的手也突然一松。
蕭清瀾猛地站了起來,隨即發現自己干了什麼蠢事,又馬上坐下去。
他剛才竟犯了渾,想沖過去替她接住落下的書本,只怕那書本落地會吵醒海棠春睡的美人呢!
胡公公將一切看在眼中,用著詫異的目光直盯著他。
蕭清瀾只是搖搖頭,本想開口說無事,但想到里頭睡著的那個女人,他居然沒再出聲,整了整心情重新投入政事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月上樹梢,紫雲閣外巡邏的禁軍都不知來回了幾趟。
蕭清瀾將奏摺批閱到一個段落,抬起頭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目光本能的往珠簾那里掃去。
貴妃榻上的美人兒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挪了位置都不帶點聲的,當真做到了他要求的別吵就好。
這紫雲閣的確清淨,里頭的人兒也識相,讓他處理政事來得心應手。
胡公公見他停下,連忙上來收拾東西,問道︰「陛下可要走了?」
蕭清瀾本想應個是,但突然好奇起楚茉現在正在做什麼,他不相信自己在這兒,她當真能安然就寢,遂改口說道︰「你在此候著,朕到後頭去看看。」
這是要去寢殿找楚才人了?胡公公瞪大了眼,一時竟忘了平時的機伶,傻乎乎的看著蕭清瀾就這麼走進寢殿。
別說紫雲閣,整座皇宮都是蕭清瀾的,他要去哪里自然不會有人敢阻攔。
守在楚茉寢殿門前的含香及春喜見到他就想高呼陛下然後下跪,卻見他做了個手勢讓她們閉嘴,接著自己大踏步進了寢殿。
兩個宮女面面相覷,最後只能齊齊望天,當作沒看到。
這是間雅致的寢殿,正中央一張大床,掛著煙羅紗,令蕭清瀾有些好笑,這女人還真會享受,睡的地方都快比他的龍床大了。
他毫不客氣地行至床邊,伸手撩起床紗,映入眼簾的是一幕美人春睡圖,還不時有一股清淡的香氣竄入他鼻腔之中。
楚茉把被子踢到了一邊,她穿著薄薄的寢衣,凸顯出誘人的玲瓏身材,因側躺而在胸前擠壓出深深的溝壑,那抹雪白令人手都發癢,修長的美腿有一半溜出了裙擺之外,如同上好的玉石,晶瑩透白。
他的心跳突然加速起來,有點口渴,想起不久前自己還在幻想她雪頸領口下的景色,這時候似乎算是得償所願了一半,至于要不要讓另一半也得償所願……
這時床上的楚茉驀地一個翻身,直接往床下掉。
蕭清瀾嚇得本能伸手接住她,長吁口氣有驚無險地將她放回床上。
然後她蹭了蹭柔軟的被褥,露出一抹淺笑,翻個身又往另一面睡去,居然沒醒。
蕭清瀾方才莫名其妙興起的一股綺念馬上被她粗魯的睡相摧毀殆盡,他剛剛究竟在想什麼,差點就誤入歧途。雖說見色起意乃人之常情,不過自己是個不行的男人,何苦誤了他人。
這回他真的信了她說的,這女人在宮中的志願就是飽食終日,游手好閑,大好的獻媚機會都不懂得把握,睡得跟豬一樣,還是頭差點掉下床的豬,虧她長得一副禍國殃民的樣子。
眼神慢慢恢復清明,蕭清瀾轉身離開了寢殿,在門口見到半福著身子的兩名宮女,他頓了一下。
「今晚楚才人吃的點心是什麼?替朕也準備一份。」看她一臉滿足似乎很好吃的樣子,眼下他餓了,帶回去慢慢吃也不錯。
想不到他會提出這個要求,春喜僵在當場,含香更是目瞪口呆,最後縮起了脖子,膽戰心驚地回道︰「陛下恕罪,那點心……是楚才人用月俸請尚食局特別做的,就……就只有她那一份而已。」
到妃子的宮殿蹭吃的卻蹭不到,人生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尷尬的蕭清瀾頓時覺得臉熱了起來,不過為了帝王威儀,他只能裝作不在意地揮了揮手,舉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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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24-1-18 00:04:54
第二章 教導裝扮獲青眼
打從第一次來到楚茉這兒,蕭清瀾就一試成主顧,多次駕臨紫雲閣,因為她當真把他這帝王當成透明的,即使他就在不遠處,她還是該吃就吃,該睡就睡,整套的話本子都快看完了,一度讓蕭清瀾質疑起自身的吸引力。
雖說他那兒不行,但身為昂藏七尺的堂堂男兒,他對外貌還是有一定的自信,就算沒有帝王這個高位,光憑這張臉和通身的氣派,還是能騙到不少姑娘,偏偏楚茉就是個例外。
蕭清瀾找到這樣識相又嘴嚴的新歡,胡公公自然是最高興的,現在每到一更,他就自動領著蕭清瀾走到紫雲閣,問都不用問。
至于楚茉,也從最初的一驚一乍到後來的泰然處之,心里原有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也變得老僧入定,不管陛下房事不夠力的傳聞是真是假,至少在她眼中,他真是個勤政的帝王,這麼多天以來,他批的奏摺比十套她看的話本子還多吧?
因此除了一開始對于俊男的一點點仰慕,她現在又多了欽佩,越發做好一個混吃等死的米蟲,絕不讓他處理政事時被打擾。
這樣心照不宣的互動卻讓後宮炸了鍋,蕭清瀾從未寵幸任何嬪妃如此長久的時間,即使是過去最常侍寢的趙賢妃,一個月也不過三、四日就頂天了,而楚茉卻霸佔了蕭清瀾整整一個月,其余沾不到雨露的嬪妃自是又嫉又羨,更好奇是要怎樣的天仙才能將陛下迷惑成這樣。
為此,一向愛菊的趙賢妃舉辦了個品菊宴,邀請後宮上下所有的嬪妃參加。
所謂品菊宴,便是讓每個嬪妃都帶上一盆精心伺候的名貴菊花,讓大家一起品監,無所謂勝負優劣,只是為聚會找一個借口。
以往延嘉殿也常常舉辦賞花、品茶、听琴之類的活動,而過去趙賢妃邀請的都只有與她親近那幾名嬪妃,如今廣邀各宮之主,言下之意令人玩味,眾人都將目光投向了紫雲閣,期待著品菊宴那日不知會發生什麼精彩的事。
待到品菊宴那一日,楚茉本想著在深秋也只剩菊花會開,便讓含香替她去殿外的花園隨便搬一盆,想不到含香卻面有難色,支支吾吾地說紫雲閣只有芙蓉花。
什麼?不是說到宮里只要吃喝拉撒睡就好了,什麼時候還要會種菊花了?楚茉手上從來只有玩死的蟲,沒有養活的花,不帶這樣玩人的。
由于含香與春喜是新分發至後宮服侍的,沒事先打听到每年都舉辦的品菊宴有何規矩,故而不知道要提早請楚茉備一株貴菊,眼下只怕她要空手出席了。
紫雲閣里難得出現了長久的沉默,末了楚茉挑眉道︰「隔壁就是佛堂,想來什麼都沒有,菊花最多,春喜你身手矯健,替我到隔壁去偷挖……借用一株,用完再種回去,應當無妨。」
掙扎無用,春喜青著臉去了,趁著四下無人,悄悄地鑽了狗洞過去佛堂,挖了一株最普通的黃菊花,把土小心翼翼地蓋回去,看上去什麼都沒發生,方才成功帶著花兒鑽了回來。
「不錯!今日的午膳賞你了。」楚茉讓人取來精致的小花盆,將偷挖來的黃菊花種進去,完美。
春喜聞言謝了恩,心中卻不斷月復誹,今日楚才人到延嘉殿參加品菊宴,要在那兒用膳,所以紫雲閣的午膳本來就是她的呀……
因為尋花磨蹭了一下,時候也不早了,楚茉換上一身月白色染花絹紗襦裙,加上淺綠暈銀紋聯珠半臂,算是極為低調的裝扮,偏偏她生得嬌媚,這般清冷的顏色襯托下,竟多了份冷艷。
春喜替她綰了個半翻髻,只插上一副銀梳,更是凸顯了她眼角的那股媚意。
「都說人要衣裝,我看你是衣要人裝,隨便穿都迷死我了。」
在楚茉打扮整齊後,季圓圓不客氣地踏進了紫雲閣,手上是一盆深絛色的墨菊,比起楚茉準備的看上去要精心得多。
「雖說我怎麼也美不過你,不過至少帶去延嘉殿的菊花要遠勝于你。」季圓圓瞪著楚茉手上的菊花,總覺得非常面熟,「你真要帶這盆花去?莫非是什麼新品種,怎麼那麼像佛堂祭神的……」
「可不就是祭神的嗎。」楚茉唇角微勾,眼神往隔壁飄了飄。
季圓圓突然懂了,看著楚茉久久說不出話來,最後噗嗤一笑,「算你狠,本來我還想助你一盆,想來是不用了。反正這次大家要看的主角也不是菊花,你帶去的是什麼反而最不重要。」
說到這個楚茉就無奈,她如何不知這次品菊宴是沖著她來的,所以才打扮得如此低調,誰知天生麗質難自棄,似乎注定了怎麼樣她都會成為注目焦點,要不是怕失禮,她真想就裹塊破布去算了。
兩人帶著宮女相偕出了紫雲閣,為了表達對趙賢妃的尊重,眾嬪妃都是親自將花捧在手上帶去的,她們自然也不例外。
她們才出了千步廊,就遇到同樣是這批入宮的呂才人。
呂才人容貌只是中上,卻自視甚高,覺得自己勝過眾人。她的父親是左諫議大夫呂尚,品級雖然不高,卻能奏議封駁皇帝的過失,所以呂才人也自詡為後宮清流,听聞紫雲閣的楚才人屢受聖寵,慣愛拈酸吃醋的她自然要來看看究竟是怎樣的狐媚子。
在紫雲閣前往延嘉殿必經的路上,呂才人終于等到了楚茉。
雖是一群女子同時出現,但呂才人一眼就看出了誰是楚茉,而這一眼讓她嫉妒到了極點,幾乎要咬碎銀牙。
這就是個狐狸精啊!還是九條尾巴的那種!
不就是皮膚比自己白了點,眼神嬌媚了點,五官美艷了點,身材好了點……好吧,還有那天生的妖嬈姿態比自己突出了點,其余這楚才人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憑什麼得到陛下青睞?
呂才人瞪著楚茉,眼楮都紅了。
而作為被注視的對象,楚茉自然不會沒有反應,見對方打扮也只是個位分不高的嬪妃,她禮貌性點了點頭,微微一笑。
這一笑顛倒眾生,呂才人要忍了再忍才沒把手上的花盆給砸過去。
這狐狸精不只勾引陛下,還想勾引自己啊!
硬是壓抑住心中澎湃的情緒,呂才人堆滿假笑迎上去,說道︰「這位可是名聞後宮的楚才人?」
「我是楚才人,名聞後宮不敢當。」楚茉見對方不是太誠心,故而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我是呂才人,恰好路過這里,見到你帶的菊花,便急忙過來勸你。」呂才人有些得意地將自己的花盆拿到楚茉面前,「看到了嗎?你覺得我這盆菊花如何?」
楚茉沒有說話,她哪里懂什麼菊花,只能莫測高深地一直笑著。
季圓圓就不同了,正統世家貴女出身,她瞄了眼呂才人的花,順口說道︰「赤線金珠,雖生得特別,卻也不是什麼難尋的品種。」
「就算不是難尋的品種,也比楚才人這盆……黃菊花要好得多吧?」
楚茉不置可否,只是幽幽說道︰「能拿到賞菊宴上的,只是普通的黃菊花?呂才人要不要看清楚點?」
呂才人得意的笑容不由斂下,瞪著那盆黃菊花開始自我懷疑,難道真是什麼看上去普通、實質不凡的品種?但明明跟佛堂里插的那種沒兩樣啊……
呂才人看得眼楮都快凸出來了,更靠近了楚茉一些,自己手上的菊花也幾乎要貼上楚茉的臉……
「啊!」楚茉忽然皺眉低叫一聲,手捂住自己的臉側,退了一步,手上花盆自然落在了地上,發出好大的聲響。
事發突然,周圍的人都傻了,自然沒能救得了人,也沒能救得了花。
「唉呀!可是我的菊花太美,傷了楚才人的臉?」呂才人笑得惡意。
「你簡直胡說八道!菊花葉軟,怎麼可能傷了臉,你定然是故意的,在花盆里放了什麼!」季圓圓氣急敗壞,卻也沒空理會呂才人,連忙拿出繡帕替楚茉擦臉,見並沒有流血,只是劃出一道血痕,不出兩日應能消去,不由松了口氣。
呂才人哪里可能讓季圓圓檢查花盆,她馬上抱著花盆退了一大步,「誰知你想對我的菊花動什麼手腳?今日是品菊宴,花可是比人重要,反正楚才人的花摔了,臉也傷了,看起來是去不了延嘉殿了。放心,我會替你和趙賢妃稟明你不去的緣由,就此別過了。」
她趾高氣揚地抱著花盆,帶著自己的宮女走了。
季圓圓氣得想追上去,卻被楚茉拉住。
「別追了,追也沒有用,你總不能拿把刀劃花她的臉。」
季圓圓猶不服氣,「至少我能找出證據,她肯定是嫉妒你受聖寵,又見你貌美,才故意傷了你的臉!什麼恰好路過,她住的地方怎麼也不會路過這里。」
楚茉反而十分淡然,還有閑情逸致地笑了出來,「你信我一回,她敢算計我,不會有好下場的。」
「你的意思是……」季圓圓眼楮一亮。
「我跟你說,我曾讓大佛寺的高僧為我批命,說我是萬惡不侵的命格,所有針對我的惡意啊,都不會上我身,反而會被反彈回去,所以呂才人欺我,很快她就會得到報應。」楚茉認真說道。
季圓圓怔然,一言難盡地看著她,心中怒其不爭。
這女人枉費長了一副好顏色,也不會去求求陛下為她做主,搞死那個呂才人,反而寄托虛無飄渺的神佛保佑,到底有什麼用?
瞧她那樣子就知道不信,楚茉也是莫可奈何,「我每次這麼說,大家都嗤之以鼻,你等會兒和我到延嘉殿去瞧瞧,就知道我說的是真的。」
季圓圓皺眉,「你臉上有傷,花也摔了,還要去?」
「總不能讓呂才人在趙賢妃面前搬弄是非。」楚茉像是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傷,一個旋身往回走,說不出的風流瀟灑。
「你不是還有盆花要助我?至于我臉上的傷……你放心,我會讓大家都驚訝的。」
延嘉殿的品菊宴設在午時,讓眾嬪妃邊賞花邊用膳,不過監于趙賢妃的位階高,尚未到時間,人已經來得差不多了。
大殿上首,意態雍容的趙賢妃端坐著,心情復雜地看著下首裝模作樣聊著天的新進嬪妃們,一個個年輕貌美,想想自己也才二十出頭,心境卻已經像個老人一般,竟對這樣的青春活力隱隱有些嫉妒。
「今日人可都到齊了?」趙賢妃問著自己的大宮女,目光卻仍在下首梭巡著,想看看哪個才是迷住了陛下的楚才人。
大宮女恭敬道︰「彩絲院的魏婕妤告了病,尚有凝雲閣的季美人及紫雲閣的楚才人未到。」
魏紅是自恃身分,身為太後佷女,只封個婕妤已夠令人吐血,不想到趙賢妃面前矮了一截。
對此趙賢妃只是冷笑不語,但楚茉還沒到卻是讓她有些意外。
這個帝王新寵,架子挺大的啊?
她尚未對此表態,听到這段對話的呂才人已語帶嘲諷地插口道︰「賢妃不用問了,季美人我不知道,但楚才人不會來了。她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家世,窮得連株像樣的菊花都拿不出來,只怕不敢露面呢!」
此話酸氣十足,不由引得眾人側目,見呂才人還得意洋洋的,大伙兒卻是心里門兒清,人家楚才人的父親雖未有實權,卻是勛貴之後,呂才人的父親不過是個中流官員,只是看在諫議大夫的職權上眾人才給幾分薄面,還真以為自己多麼高貴了。
趙賢妃雖也這麼想,卻不會拆呂才人的台,只是對這樣的妄言有些不喜,微微皺起眉來,「賞菊不過是個借口,重點是讓眾人聚聚,讓新人舊人都認識一下,若楚才人真不能來,說不得要找人去紫雲閣請她了……」
話才說到一半,馬上就有宮女進來通報季美人與楚才人到了。
呂才人當下傻住,冷不防迸出了一句,「怎麼可能?她的臉都那樣了,來了豈不失禮……」
「她的臉怎麼了?」趙賢妃抓住了她的話尾,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逼問著。
還不等呂才人回答,季圓圓與楚茉已相偕而來。
季圓圓借給楚茉的是一株綠雲,通體翠綠的菊花倒與楚茉今日的裝扮相得益彰。
原本簪在楚茉頭上的銀梳取下了,換上了造形十分特殊的白羽花鈿,她的兩鬢也各貼了一支白羽,行進間羽翎飄動,讓她在清艷之余更多了幾分飄飄欲仙的仙氣。
「拜見賢妃。」楚茉與季圓圓行了一個福禮。
趙賢妃見到楚茉的姿容時不由看呆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出言讓她們免禮。
她怎麼也想像不到楚茉竟是這樣艷麗絕俗的顏色,這樣的人是怎麼進宮的?豈非想迷得陛下不思朝綱了?
不過既然人都入了宮,且已經得到聖寵,這樣的話就不能說了。
趙賢妃壓抑住了心頭幾分眼紅,平穩地道︰「這陣子辛苦楚才人伺候陛下,今日見了你,方知世上有此等容色。」
「賢妃過譽了,楚茉哪里有什麼容色,都是靠裝扮而已。」楚茉輕輕巧巧地將自己的美艷推給了外物,免得當真成了眾矢之的。
「裝扮?」趙賢妃這才認真地看了楚茉的打扮,眼光落在她鬢邊的羽毛上,「這麼說起來,楚才人的打扮的確獨樹一格。」
「一點小技巧而已,其實妾身一直覺得若是在不失禮的情況下,裝扮上做一些改變,自己變美了心里高興不說,還能予他人驚艷感。」說到裝扮,那可是楚茉的長處,因為有個十分重視美貌的父親,她承襲下來的家風也是美麗至上。
趙賢妃來了興趣,「要怎麼改變?」
眾人一听不由聚精會神起來,都想學一學這技巧,因為她們當真都被楚茉驚艷了,說不定她透露些什麼,也能讓她們的美貌更上層樓呢?
楚茉也不藏私,反正讓後宮這群美人兒更美一些,風景也能更好,說不定陛下見他的嬪妃們變得如此賞心悅目,知是她的功勞,還會賞賜些什麼呢!
她看了趙賢妃一眼,說道︰「其實賢妃面容典雅,端莊的裝扮固然不會出錯,卻顯得太過中規中矩……」
她命身旁的含香取來紅色絹布與工具,巧手裁剪,馬上縫出一朵絹花,看上去像朵大紅牡丹似的,讓人眼楮都亮了。
「賢妃,失禮了。」她請趙賢妃取下金釵,然後將絹花別在她耳後,微微調整一番後,便退下幾步令眾人看個清楚。
趙賢妃是方臉,臉盤又偏大,大紅絹花讓她的臉型看起來嬌小精致了許多,而原本端正到有些古板的形象,在別上這朵絹花後居然顯出了些嫵媚,只是這麼簡單的改變就使得她瞬間變得出色了。
看著眾人驚喜的反應,趙賢妃忙叫宮女取來銅鏡,左照右照之後也覺得自己好看很多,這會兒看向楚茉的神情更令人玩味了。
「那我呢?那我呢?」另一個開口的是宜城長公主,蕭清瀾的妹妹,貴太妃之女。
她承襲了蕭家人的好樣貌,杏眼瓊鼻,笑吟吟的十分喜人,不過認識她的人都知道,這長公主可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麼無害,她自小跟著兄長們一起習武,武藝不下一般皇宮侍衛。
楚茉認真地端詳了下宜城長公主,是個討喜可愛的長相,什麼金釵銀簪硬邦邦的飾物都不適合,她二話不說上前除了宜城長公主頭上一支宮制略顯俗氣的金步搖,之後竟取下自己頭上的羽毛花鈿,簪在了宜城長公主的頭上。
宜城長公主今日穿的是絹紗百褶裙,輕飄飄的很是輕靈,搭配著同樣飄逸的白羽,她站起來轉了一圈,被奼紫嫣紅的菊花圍繞著,彷佛花中仙子一般,一幫極會溜須拍馬的嬪妃們這回卻是真心的贊美起來了。
「真美啊!長公主原就出眾,這樣換了個飾品,整個人更加亮眼起來。」
宜城長公主喜孜孜地望向了楚茉,心思直率的她馬上屏除了所有成見,決定以後與楚茉交好。
「長公主原就適合跳月兌些的裝扮,這羽毛飾品妾身還能做出一套頭面來,改日送到長公主宮里。」楚茉也很開心自己的眼光不俗。
「那不成了我搶了你的首飾,你怎麼辦……」看著楚茉空無一物的頭頂,宜城長公主有些心虛。
楚茉毫不在乎地將宜城長公主的金步搖插到了自己頭上,然後一個拜謝,「謝長公主出借,妾身明日歸還。」
宜城長公主嘻嘻一笑,她喜歡楚茉的這份豪爽,「哈!不必借,我賞你了!」
眾人眼見楚茉取下了那令人驚艷的羽毛飾品後,換上宮制的金步搖竟由仙氣飄飄變得艷光逼人,不由倒抽了口氣,紛紛上前詢問變美的小技巧。
楚茉一一為她們做些小改動,有的是建議了妝容,有的是提醒了衣著搭配,原本是假借賞菊之名進行對她的批判大會,沒想到竟因她變得熱鬧非凡。
只有已經冷靜下來的趙賢妃及呂才人冷眼看著這一切,都有些無言以對,尤其後者更是氣得咬牙切齒,即使她對如何打扮能讓自己更美甚感興趣,卻不想湊上去平添楚茉的人氣,妒恨得指甲都掐進了手掌中。
「哼哼,大家對楚才人如此吹捧,但我方才在外頭遇見她,她可不是這副裝扮,只是簪了副銀梳罷了,說不定是看了我的裝扮隆重,才又回頭簪了羽毛,如此豈不是譁眾取寵?」呂才人終是忍不住,有些面目猙獰地譏諷道。
趙賢妃樂得有人打頭陣,也不介意坐實楚茉譁眾取寵的罪名,一副大惑不解地問道︰「真是如此?楚才人是為了換裝扮才晚到的嗎?」
那方圍著楚茉聊得熱火朝天的眾嬪妃們消停了下來,看著呂才人在楚茉的映襯下顯得黯淡無光的長相,都對她臭美的說法頗感可笑。
但顯然兩人準備掐在一起了,識相點的已經先退開來,被指控的楚茉還沒來得及反應,听到呂才人大放厥詞就受不了的季圓圓已先斥責起來——
「你居然還敢說呢!你由臨照殿來,我們由凝雲閣、紫雲閣出,延嘉殿在兩處之間,你攔住我們說是巧遇,真不知你是怎麼遇到我們的?至于你說楚才人是看了你的裝扮才換裝,那更可笑了,有眼楮的都看得出來,楚才人的姿容就算什麼裝扮都不用,比起你那可是……哼哼,綽綽有余吧?」
有些嬪妃輕聲地笑了起來,呂才人見了又窘迫又氣怒。
旁人忌憚呂才人的父親,季圓圓可不怕,她爺爺又沒貪贓枉法,父親雖也在當官,卻是忠厚老實,何須擔心別人糾舉?于是她繼續指控道︰「明明是呂才人故意用她帶來的菊花弄傷了楚才人的臉,楚才人無奈回宮換成羽飾遮掩臉上的傷,怎麼又變成譁眾取寵了?」
在大伙兒炯炯的目光下,楚茉哀怨地取下了鬢邊的羽飾,果然見到一道細微的紅痕。
由于呂才人傷了楚茉的臉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當時千步廊底除了季圓圓還有宮女侍衛等等,她無法狡辯。而臨照殿一個在後宮西側,紫雲、凝雲兩閣在後宮東側,她刻意去堵楚茉,甚至出手傷人,可不是一句不小心可以帶過的。
趙賢妃掌理後宮,遇到這種事也不得不管了,「呂才人,可有此事?」想到了呂才人在楚茉剛進殿時提到了她的臉,心中已然有數。
「是……妾身刻意去尋楚才人是真,但只是出于好奇,而菊花傷了她的臉卻是無意的……」呂才人沒想到季圓圓不怕她爹,居然全抖了出來,不由緊張地跪了下來。
這番理由說服得了誰呢?其余嬪妃看向呂才人的眼光開始奇怪了,其中不少初初入宮的,這是第一次直接了當地見到後宮陰私手段,還做得漏洞百出,眾人對呂才人不屑之際,更多的是提防。
原來是因為這樣,楚才人才會換了羽毛裝扮,引起眾人的注意,演變成眼下眾星拱月的後果……趙賢妃長吁了口氣,突然覺得意興闌珊。
呂才人這可是幫了倒忙,讓她今日特地弄了個品菊宴的用意全落了空,原本要敲打楚茉的話也只能悶在了肚里。
難道去質問她如何迷惑陛下?她不是已經拿出十八般武藝教大家如何裝扮了嗎?
「罰呂才人三個月俸祿,你可服氣?」趙賢妃說道。
呂才人並不缺錢,這是輕輕放下了,她連忙感激涕零地直說服氣,只是眾嬪妃那隱隱約約的排擠,讓她打從心底不舒服起來。
至于楚茉,趙賢妃只能好生勸慰一番,又心疼的將自己手上水頭上等的翡翠手鐲取下,套在了她手上做為補償,這件事才算揭了過去。
一場品菊宴變得像是為了楚茉造勢一般,隆重開始,草草結束,也當真是在眾人意料之外。
季圓圓看著灰頭土臉的呂才人,還有莫名其妙由黑翻紅的楚茉,好像有一點信了楚茉命格萬惡不侵之說。
*
天朝注重孝道,即使蕭清瀾與魏太後感情不睦,也不得不做做樣子,固定每月在初一、十五至承香殿請安,免得落人口實,成了個不孝不悌的帝王。
往日蕭清瀾要前來,魏太後定然不會在殿中等候,而是會令殿中無人,待他駕臨後她才讓宮女慢悠悠的自殿後請出,彷佛自己架子多大似的,這種無聊的下馬威蕭清瀾從小吃到大,已不足為奇。
相較于他,同樣是魏太後親子的齊王蕭清和就不同了,他出生那年蕭清瀾已經七歲,後者可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母親如何將弟弟從小寵到大,只要蕭清和至承香殿,魏太後只差沒親自出迎,從來不會讓他等。
蕭清瀾小時候還會自省自己是否做錯什麼,母親總是不喜他,而後更是積極的討好魏太後,但待他大一些,發現魏太後的丑事後,孺慕之情全成了一場可笑的鬧劇。
自此之後,這偌大的皇宮里,所有的母慈子孝都是演出來的。
因此當蕭清瀾今日踏入承香殿,意外的看見魏太後竟高坐上首,一副等了他很久的樣子,他驟然停步,心中有的不是對于母親姿態驟變的動容,而是對于母親動機的懷疑。
魏太後先讓周遭的宮人都下去,才冷聲說道︰「陛下龍體貴重,姍姍來遲,倒是叫哀家一陣好等。」
蕭清瀾與過去前來的時間並無不同,但他也不想爭辯什麼,只是順著她的話淡淡回道︰「勞太後久等。」
他顯然不是真心這麼說,魏太後細眉一皺,一見兒子氣質昂然地立在那里,龍章鳳姿,不怒自威,心中就煩躁起來,也不想與他寒暄什麼,劈頭就來了這麼一句,「听說你最近都在一個小小才人的寢宮過夜?」
原來是為了這樁事……蕭清瀾心中冷笑,面無表情地答了聲是。
這麼簡短的回答自然不是魏太後要的,既然他不欲多說,她索性自己說,那張保養得精心卻仍免不了顯出老態的臉沉了下來,開始數落,「那個楚才人的父親是襄陵縣伯楚之騫吧?襄陵縣伯風流名聲在外,平素眠花宿柳,不務正業,這樣一個紈褲教出來的女兒會是什麼好東西?怎麼會讓這樣的女子進了宮?」
「不是朕選的。」蕭清瀾撇清得一干二淨,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從一開始選秀就是魏太後的意思,名單也是她選的,甚至待到第一輪刪除過後剩下的數人,明面上他都沒去看過一眼,所以若說有不適合的人也被禮聘入宮,那與他怎麼也扯不上關系。
偏偏魏太後現在又批評起楚茉,那就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蕭清瀾倒是挺樂意看到這個。
魏太後自也想到了這一樁事,回想起自己當初想選的只有一個魏紅,為了替佷女減少敵人,選秀名單她挑的都是些家世勢力不彰的女子,即便要由貴冑里挑,也多挑次女,絕不會有嫡長女來替蕭清瀾造勢。想當年要不是先皇替蕭清瀾納側妃,趙賢妃這等丞相之嫡長孫女絕不可能出現。
橫豎她也不是個講理的,便跳過那一樁,直接說道︰「楚才人是如何進宮的不重要,總歸你不能獨寵一人。我那隔房佷女魏紅的樣貌、個性都是一等一的好,是我精心為你選進來的,今晚你便到彩絲院去吧。」
「太後這是要插手我後宮之事?」蕭清瀾臉色有些難看了。
「哼!你如今中宮無後,我身為太後自然要插手。」魏太後說得理直氣壯。
中宮無後是誰害的?還不是魏太後一直想放些牛鬼蛇神在他身邊,他怕自己立的皇後馬上被「病逝」,索性讓那位置空著。
過去他一直對身邊嬪妃不咸不淡的,太後便沒說什麼,如今他表面上看上楚才人,她的手馬上就伸了過來,連他寵幸誰都要管,這種自以為能用親情壓迫他的天真想法,真是可笑又可悲。
魏太後如今急著拉個人上位,蕭清瀾也可以理解,因為他明里暗里打壓,魏家如今比起過去勢弱許多,男丁為官者都是微末,最高的也不過太僕寺卿,管管宮里的車馬,一點實權都沒有。正因如此,蕭清瀾如今極有底氣與魏太後對著干,合理的要求就做給天下人看,不合理的他理都不想理。
像今日的就是不合理的要求,故而蕭清瀾也不與她客氣,冷笑道︰「猶記得當年先皇的後宮由太後掌理,十年之內死了十余名嬪妃。如今朕後宮空虛,加上新進嬪妃兩只手都數得過來,若再讓太後管著,只怕沒幾年朕的後宮就沒人了。」
「你!」魏太後氣得一拍椅子扶手,就算那些人是她害死的又如何?想與她爭寵原就是找死,先皇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輪得到他這小輩來管?
蕭清瀾對于這件事的感想只有心寒,她既不愛父親,又不許父親太過寵愛他人,身為中宮之主,她顯然太過自私陰狠。
「你如今當了皇帝,翅膀硬了,就可以不尊我這個太後了?」魏太後大罵道︰「你不怕哀家在朝廷里譴責你不孝?」
蕭清瀾平靜地道︰「不敢,朕只是希望朕的後宮能清淨些,不要有些男盜女娼之事。」
這便是撕破臉了,只差沒指著魏太後的鼻子罵她是個婬婦,別把他的後宮帶壞了。
魏太後與魯王的奸情他若裝傻不提也罷,現在居然在她面前明晃晃的說了出來,她只覺腦袋一陣暈眩,「你這沒良心的逆子!當初哀家就不該支持你繼位,你根本德不配位!」
蕭清瀾定定地望著她,像是在看她口出此言良心會不會痛。
一直以來,魏太後獨寵蕭清和,讓蕭清瀾相信要不是當年先皇離世時蕭清和年幼,自己皇太子之位穩當,又有眾大臣支持,說不定太後當真會害死他,改抬自己的弟弟上位。
「朕乃是先皇嫡長子,繼承大統名正言順,太後何時支持過朕?」即使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蕭清瀾仍是一派清冷,他對母親的感情早在十幾年前就死去了,「何況太後的德行就配得上這個位置了?」
「你!你給哀家滾出去!」魏太後尖叫道。
蕭清瀾冰冷地勾了勾唇,轉身離開了承香殿。
每個月初一十五都要來受這麼一次折磨,對他而言滾出去反而是種解月兌。
一踏出承香殿,蕭清瀾望向天空,陽光溫暖耀眼,卻照不進他的心中。
違逆自己的母親,他的情緒自然不可能沒有起伏,現在乍然平靜下來,他突然覺得很是茫然,有種不知欲往何處的感慨。
見他神情古怪,守在外頭的胡公公也不敢多言,便與近衛們就這樣跟著蕭清瀾,閑庭信步的在後宮里亂晃。
過去人生中的各種經歷一段段的在蕭清瀾的腦中浮現,雜亂地交織在一起,待他反應過來,又似乎什麼都沒想起。
而他的腳步已經停在了紫雲閣前。
原來這個地方是這樣的讓他放松……蕭清瀾扯了扯唇角,大步踏了進去,伸手止住胡公公欲通傳的動作,他還挺想看看自己突然到來,那個女人會是什麼反應。
如果換成別的嬪妃,他相信她們要不欣喜若狂,要不欲語還羞,但他相信楚茉絕對不是這個樣子。
當他來到廳中時,楚茉正在用膳,才吃下一顆丸子,猛地見到帝王,她雙眼瞪得老大,丸子將一邊香腮撐得鼓了起來,就這樣呆愣愣地直看著他,一時忘了行禮。
旁邊的宮女早就跪成一片,唯獨她傻兮兮的,看上去居然有點……可愛。
蕭清瀾好整以暇地等著她說什麼陛下恕罪之類的話,然後跪下來向他磕頭。
想不到楚茉反應過來之後,小嘴嚼了嚼將那丸子吃下去,也沒補上行禮,直接開口問道︰「陛下要吃嗎?」
他早知道她在他面前十分自在,想不到竟可以自在成這個樣子,這會兒愣住的反而是他了。
幾息之後,他鼻間哼了一聲,眼角卻露出笑意,方才在承香殿受到的委屈煙消雲散。
在滿室宮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蕭清瀾當真在楚茉身邊坐了下來。
含香與春喜連忙添上了一副全新的碗筷,然後迅速地退下。
「陛下,今晚的菜色是蜜汁火腿、樹子蒸鱖魚、燒烤豬子、肉丸子炖白菜……不知道陛下喜不喜吃海鮮,妾身特地請尚食局加了道烏參雜膾與炙蝦,這烏參雜膾補中益氣,蝦可減輕畏寒體倦,很好吃的!陛下多吃些。」她表情難解地看了眼那兩道大菜,然後推給了蕭清瀾。
蕭清瀾吃了口她介紹的菜色,果然味道不錯。他不是個重食欲的人,但看她吃得肆意,他也跟著胃口大開,居然與她一起將整桌的膳食都掃光了。
春喜和含香在一旁看著,心想晚上她們兩個又要抱著白饅頭偷哭了。
在胡公公的服侍下淨了手臉,蕭清瀾細細地觀察起明明端正站在那兒擦臉,卻給人慵懶感受的楚茉。
青蔥似的縴指拿著布巾在無瑕的臉蛋上滑動,她的動作優美,微翹的小指很有韻味,就連發現到他的注視,從布巾的縫隙中偷偷看了他一眼,都有種勾人的風情,讓他心神一蕩。
這是自己心思不正,總不能怨她刻意勾引,因她本身就是個惹火尤物。蕭清瀾垂下眼睫,靜了靜心,再抬眸時,察覺她擦臉動作的一絲不自然,眯眼看去,遂問道︰「你的臉怎麼了?」
那自是呂才人弄的傷,楚茉沒想要告狀,反正老天爺會替她討回來,便避重就輕地回道︰「前幾日不小心弄傷了,無妨的,不會留下疤痕。」
蕭清瀾上前一步,伸手輕抬起她的臉,側過頭去細看。
他離她極近,熱騰騰的男人氣息就吹拂在她的耳邊,讓她耳根子都微紅了起來。
要死了這個男人,不知道自己的魅力嗎?離她這麼近,要不是她自制力還不錯,險些整個身子都要柔軟的癱在他懷里了。
楚茉心中已經咬定季圓圓說蕭清瀾不行的謠言是真的,此時暗罵,他又不能與她發生什麼,點了火之後萬一來個半生不熟,不如一開始就別點火啊!
其實蕭清瀾一動手就後悔了,這女人的影響力比他想像的大多了,只是這樣親近她,他就有種想蹂躪她誘人紅唇的沖動,身體也前所未有的熱了起來。
他想起了在進獻貴女時,于淑景殿初次窺探到楚茉與季圓圓的對話,如今身歷其境,果真這楚茉不刻意作態也給人撒嬌嫵媚之感,他還沒踫過她就隱隱覺得消受不起了。
同時,蕭清瀾察覺自己下月復有些異樣,心頭猛地一動,不過這麼多年都不行,他只當這是錯覺,一眼瞥見她鬢邊的紅痕,到底是讓他冷靜了下來。
「所以你方才用膳時神情古怪,可是這傷口疼的?」蕭清瀾意外發現自己不太喜歡這個猜想,對這女子起了一絲不舍的情緒。
「不是的,這傷不疼。」說到用膳,楚茉當真擺出了有些苦惱的表情,「妾身可以老實說,陛下不會罰妾身?」
「說。」他倒是好奇了,她會說出什麼可能受罰的理由?
楚茉悶悶地道︰「陛下吃了妾身大部分的晚膳啊!那烏參與大蝦是花錢請尚食局做的,今日沒吃到,依妾身的月俸,這個月是吃不起了,妾身郁悶啊……」她抬起頭,美目波光粼粼地看著他,該是個請君憐愛的情節,口中卻說著傻話,「一個月四貫錢的俸祿,妾身原本歡天喜地可以用來加膳,但尚食局真黑心啊,妾身光用在這些食物上,四貫都花完不說,上個月還自己貼了點……」
蕭清瀾听得嘴角抽動,都不知道該不該直接笑出來,這種苦惱的理由當真前所未聞,她還是自他當皇帝以來第一個跟他哭窮的妃子,為的是月俸不夠買吃的。
「那你想要什麼?」提位分?賞財寶?蕭清瀾雖不喜人貪婪地變著法子向他要好處,但如果是她,他可以寬容幾分。
楚茉認真地道︰「陛下日理萬機,這麼小的事就不用管了,請胡公公去和尚食局提個醒,說東西都那麼貴了,分量也斟酌著給得大份一點嘛!」
反正都要在宮里混吃等死了,吃得多一些、好一些,等死的時候也才能過得更開心嘛!
這下蕭清瀾真的听呆了,這種要求一輩子沒听過,他無言地看著她好半晌,終是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
這女人不只生得養眼,還能逗他開心,看來他真的得看好,別讓她被魏太後給「病逝」了。
「你的要求,朕允了。下個月開始,朕會讓你有更多的月俸去尚食局加膳。」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18 00:05:17
第三章 陛下的真能耐
隔了幾日,紫雲閣突然接到聖旨,謂楚才人鐘靈毓秀,賦姿淑慧,侍君不舍畫夜,劬勞日久,旨到之日,冊封為美人。
對于位分突然擢升,楚茉沒什麼感覺,但月俸升為五貫,卻令她對蕭清瀾感恩戴德,叩謝皇恩浩蕩。
後宮听聞這樣的消息,無疑一陣譁然。
听說當日魏太後摔了好幾組茶具,趙賢妃的白玉簪不知為什麼斷了,魏婕妤則是又病了一回……
然後蕭清瀾便發現,走在後宮時遇到那些嬪妃,總覺得她們有些不同了。
在兩儀殿里,胡公公說起了各宮妃子對于楚茉升位的反應,令蕭清瀾冷笑連連。
待胡公公說到一個段落,他方才問道︰「最近後宮那些女人是怎麼一回事?各個都在頭上身上插著羽毛,弄得像只母雞似的,連趙賢妃都不例外,可是朕錯過了什麼?」
胡公公差點失禮地笑了出來,白面無須的臉頰抽搐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奴才以為,各宮嬪妃們是在模仿楚美人呢。」
「怎麼說?」這又和楚茉有什麼關系了?
胡公公像說起一段趣事般說道︰「楚美人在上個月趙賢妃舉辦的品菊宴時不慎被人弄傷了臉,她便以羽毛飾品作為遮掩,想不到驚艷全場,之後便可以常常看到嬪妃們身上穿戴著羽毛了。」
「楚茉生得艷美,氣質獨特,撐得起那樣的裝扮,那些平時故作端莊的貴女們硬要學習,只是畫虎不成反類犬。」蕭清瀾冷冷地批評了一聲,對于他不在意的人,他可以非常無情,「你說楚茉的臉是品菊宴被人傷的?是誰?」
「是臨照殿的呂才人,其父是左諫議大夫呂尚。」胡公公侍奉帝側,地位無疑是內侍第一人,宮中太監自然會將各方面的消息通傳給他,所以什麼事問他,他都能答出個所以然,「呂才人或許是妒忌楚美人的美貌,刻意用菊花傷了楚美人的臉,趙賢妃已對其罰俸三月,楚美人也接受了。」
「趙賢妃拉得好偏架,蓄意傷人只罰俸三個月,她這後宮掌管得也不怎麼樣。」蕭清瀾想到幾日前見到楚茉無瑕臉頰上的那道紅痕,就覺得刺眼極了。
不過他思路一轉,突然聯想到楚茉對于四貫月俸不夠吃的抱怨,不禁暗自好笑,要是罰俸三個月是落在楚茉身上,那可當真是極重的懲罰,估計能讓她哭死。
胡公公可不知道他亂七八糟的在想些什麼,只是神情有些遲疑地道︰「陛下無須為此動怒,那呂才人已得了報應。」
「後來又發生了什麼?」蕭清瀾總覺得什麼事與楚茉沾上邊,都會往奇怪的方向發展。
「近來嬪妃們都學著楚才人貼羽,呂才人隨波逐流,在鬢邊貼起羽毛,然而不知她用的是什麼鳥羽,貼了一天之後竟爛了半張臉,到現在她還不敢出臨照殿見人。」這消息是胡公公今天才收到,熱騰騰的。
「朕還沒替楚茉收舍呂才人,老天爺倒是幫她收拾了。」蕭清瀾這句話要是讓楚茉听到,肯定會被她贊一句陛下咱們好有默契。「既然如此,朕也給她個公道,那呂尚教女無方,一起罰三個月的俸祿好了。」
胡公公記下了。
呂才人在宮中生活,罰俸不痛不癢,但呂尚可不同。他是諫議大夫,自認清流中的清流,除了俸祿之外不敢有其他收入,讓他三個月沒有進帳,家中斷炊都有可能。
蕭清瀾想到楚茉臉上的傷,想著她是真的受了委屈,但她卻一句都沒有提到,反而說的都是些無傷大雅的笑話,所以他才會那麼喜歡去紫雲閣,只因她能讓他放松,讓他寬心。
他怎麼會一度覺得她傻氣呢?其實那女人美艷的外表下,可是朵真正的解語花。
「呂尚受罰這件事,你……咳咳,隱諱的透露給楚茉就行了。」蕭清瀾清咳了兩聲,有些不自然地道。
他可不是施恩不望報的那種傻子,他對她好總該讓她知道,如果她能報之以瓊瑤,那他更歡喜。
胡公公自是明白蕭清瀾的想法,連連稱是,之後又有些好笑地道︰「有件事不知陛下知不知道,楚美人常向人說,她幼時曾讓大佛寺的高僧批命,說她體質萬惡不侵,任何針對她的惡意都會被反彈回去。楚美人的臉是呂才人弄傷的,這兜兜轉轉,呂才人果然受了大罪,臉爛了,也不知是不是那奇特命格的關系。」
蕭清瀾只當笑話听了,腦海里滿滿都是楚茉的倩影。一想到那女人香馥柔軟的身子,風流香艷的姿態,他又覺得下月復發熱,口干舌燥起來。
似乎……有那麼一點感覺了?
抬頭望向窗外月明星稀的天空,他突然很渴望見到她,很想確認一些……他有些期待卻又害怕受傷害的事。
「今晚,擺駕紫雲閣!」
自從楚茉升位美人後,蕭清瀾便沒有來過紫雲閣。
她小心翼翼的等了幾天,確定他應該不會再來個突襲後,便又放開了自己,過著靡爛的米蟲生活。
在吃了一頓尚食局特意加量的晚膳後,楚茉心滿意足地挺著個小肚子,在紫雲閣里繞圈子消食。
由于天寒,屋中點了幾盆銀霜炭,因此盡管只是隨意走走也讓她走出了微汗。
「備水,我要沐浴。」楚茉朝著兩個宮女說道。
春喜馬上去浴間準備,含香則是服侍她寬衣。
因楚茉入浴不習慣他人在旁,待她泡進了灑滿干燥桂花瓣的浴桶之後,兩人便退了出去。
在這樣的大冷天里,泡在熱水桶中無疑是一種享受,她半眯著眼讓氤氳蒸氣覆上她的臉蛋,這也是她變美的技巧之一,可以讓臉上的肌膚更緊實水女敕些。
之後她又撩起水淋在光果的肩上,讓全身都沾上花瓣的香氣。
這個時候,一雙踩著烏皮六合靴的大腳默默的踏入了浴間,楚茉卻是毫無所覺,還繼續按摩著全身的肌膚,最後突然由浴桶中站了起來。
這一幕落在蕭清瀾眼中,如同出水芙蓉,妖嬈絕艷的模樣打中了他的心。
他來到紫雲閣後听聞她正在沐浴,便決定親自來看看,也確認一番自己是不是真對她無意的撥撩有所反應。
然而才看到她光果的肩頭,他已經渾身發燙,尤其當她細白的小手在身上撫模揉捏時,他真恨不得那雙手是自己的,能恣意在她身上游走。
這樣無恥的聯想,讓他驚喜的發現自己沉寂了二十幾年無用的某個部位,似乎漸漸的抬起頭了。
而就在她站起來的那一瞬間,那種濃艷靡麗的視覺沖擊,幾乎讓他的下月復脹得發痛,此刻的他只有一個想法——他想要她,立刻馬上!
楚茉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就被一雙大手由浴桶里抱了出來,還不待她尖叫,就听到蕭清瀾帶著嘶啞的聲音說道——
「今晚侍寢。」
楚茉打了個冷顫,縮在了他的懷里。
不是說陛下房事不行,所以沒有子嗣嗎?他來紫雲閣這麼多次,都是相當的潔身自好,眼楮從不會往她身上多瞟幾下,她都已經相信他無望再舉了啊!怎麼突然就……
不待她細想,蕭清瀾已將她放在床上,掠奪起他一直朝思暮想的香甜紅唇。
楚茉當下整個人都軟了,軟趴趴地掛在他身上。
那種柔若無骨的觸感,清冽芬芳的清香,沖得蕭清瀾幾乎要失去理智。
兩人又吻又抱,探索著彼此的身軀,男女之間的火花瞬間燃起。
他真的感覺到……感覺到自己雄糾糾氣昂昂了!
待他見她意亂情迷中那嬌艷無邊的媚態,黑發雪膚,水眸櫻唇,豐胸細腰半遮半掩在櫻紅色的錦緞被褥之下,露出一雙大長腿,雪白圓潤的小腳微微縮著,他整個下月復都充血了,憋得他要爆炸。
當下他再也不忍了,直接撲上去,成就了兩人真正的洞房花燭夜。
楚茉初經人事,自是疼痛難當,方才他親吻撫模她的那種纏綿甜蜜的感覺瞬間幻滅。
蕭清瀾初嘗雲雨,只感受到自己被無邊無盡的柔軟濕潤所包圍,那種舒泰銷魂的感受取走了他的理智,帶領著他直沖雲霄,待他緩過氣來,兩人第一次的周公之禮已經結束。
即使沒有經驗,蕭清瀾也知道這麼短的時間是不對的,一時之間心中生出復雜又羞恥的情緒,十分糾結。
他今日終于成功當了一回男人,可是這麼快就草草了事,他又怎麼好意思說自己是個真正的男人。
他有些沮喪的神情落入了楚茉眼中,不知怎地她心中一疼,伸手撫向他緊皺的眉間,輕聲說道︰「陛下別惱,第一次都是這樣快的,至少你還不會痛,妾身可痛死了。」
「你怎麼知道朕在想什麼?」蕭清瀾突然嚴肅起來。
楚茉好像領會了他的心思,也不在意他嚴峻的神情及口氣,自顧自地輕笑道︰「這不是入宮時嬤嬤都有教嗎?還教了好幾天呢!從男女的身體差異,會有什麼反應,到該用什麼姿勢,說得一清二楚,只是陛下召寢來得太突然,妾身一時沒有準備,又疼得很,學了半天的姿勢全都忘了,挺可惜的。」
蕭清瀾聞言不由啞然,他倒是忘了嬪妃入宮前都會學習如何服侍帝王。其實他幼時也學過的,但後來確認了自己不行後,就開始排斥宮里在這方面的教導,如今比起來反而懂得還不如楚茉多了。
楚茉由蕭清瀾的笨拙與生疏,確定了他是初次接觸女人,足見他以前在房事上的確是有些問題,宮里的謠言並不是空穴來風。雖然不懂他怎麼又「復活」了,但能與他更加親密,她竟一點也不排斥,反而對這樣毫無芥蒂的接觸感到喜悅與期待。
「如果陛下想多了解自己的能耐……以後妾身可以陪你多試幾次看看?」
楚茉自認含蓄地道,但听在蕭清瀾耳中,那可就奔放了。
這是自薦枕席啊!
他心跳快如擂鼓,看著她激情過後緋紅的俏臉,似替她的美艷又添上了幾分麗色,白女敕的肩膀上有幾記他弄出的痕跡,墨黑發絲微亂地在雪膚上披散開來,媚得令他呼吸急促,直想再化身禽獸恣意采擷。
他很想接受她那香艷的邀請,確認一下自己真正的能耐,究竟有沒有潛力做一個……從此不早朝的君王,不過他畢竟多年未使用,目前暫時沒有那能力馬上「復活」。
他清了清喉,擺出一副紆尊降貴的清高模樣,眼神卻不敢再往身下千嬌百媚的妖女身上瞟,「既然你那麼期待,那麼朕明晚再來好了!」
*
隔日,楚茉指使著春喜與含香在寢殿里翻箱倒櫃,終于翻出了一套秘戲圖,是入宮時嬤嬤發給她的,當初還細細地介紹了里頭的各種姿態,明明是那般羞人的事,偏那嬤嬤一板一眼說得像是什麼禮教大典一般,听得她瞌睡頻頻,興味索然。
不過昨日與蕭清瀾身體力行之後,雖然第一次真如嬤嬤所說的疼痛,不過倒也不是不能忍,至少那種果裎相見、相濡以沫的親密無間,她還挺喜歡的。如今回想起來,對于那檔子事她仍有些怕,卻也有些喜孜孜的。
她支走了宮女,幾乎一整日都在研究那秘戲圖,從中看出了點趣味,有的圖甚至詭異得令她嘖嘖稱奇,可真不像是人能做得到的姿勢,那樣子真會舒服嗎?
抱著緊張興奮又半信半疑的心情,很快地來到了月明如水的時分,她連忙吩咐春喜及含香備熱水,還讓她們弄來夏日做的花水,滴了幾滴在浴桶之中。
由于楚茉洗浴一向不需人服侍,兩人退了出來。
在外頭等候時,听到浴間內傳來輕快婉轉的吟唱聲,居然還頗為悅耳,春喜越听心頭越煩躁,不由啐了一聲,「不就是承寵嗎?得意成這個樣子。」
原本覺得跟著一個小小才人住在偏遠宮殿沒什麼前途,但當這個小小才人入了帝王的眼,春喜又酸溜溜的覺得其實自己姿容也不差,怎麼陛下就不多看自己一眼。
含香知道春喜野心不小,卻又不知該怎麼勸,只能皺眉說道︰「禍從口出,你這性子再不改,有你的苦頭吃。」
春喜只是輕哼一聲,不以為然。
不知過了多久,楚茉洗畢,兩人連忙將衣服送進去。
當楚茉出來時,穿著一襲金帶束腰半露胸的正紅襦裙,加上月白綃紗的披帛,增添了一番風流魅人的韻致。
不管春喜再怎麼嫉妒,卻也忍不住看得呆了。
在大冷天里衣著這樣單薄,幸而紫雲閣中燒著銀霜炭,否則光等待的這段時間就夠楚茉染上風寒。
蕭清瀾一向在一更時到達,今日卻晚了些,令楚茉有些小小失望,她原以為他與自己同樣期待,會早些來呢。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蕭清瀾這一整日用了極大的意志力才能不讓自己的心思都在男歡女愛上頭,為此他刻意多看了幾份奏摺,甚至拿了最棘手的突厥戰事來引開自己的注意力,好不容易才等到一更的更鼓響過。
有了昨日的親密,他以為楚茉今日該是羞人答答,一派欲語還羞的小女兒姿態,想不到一見他來,她行過禮之後便像只小燕兒般撲了上來,一點都不害羞的拉著他的手。
他一見她今日秀色可餐的裝扮,眼楮就看直了,哪里還會在意她這點失禮。
「陛下,妾身準備了好東西呢!就等你了……」楚茉有些不依地橫了他一眼,媚態橫生。
蕭清瀾在心中大呼受不住,這女人就是天生的妖精,無意的一眼都如此勾魂懾魄,也是他生性沉穩,換個黃毛小子搞不好當下就要出糗。
蕭清瀾淡淡地看了周圍的宮人們一眼,胡公公便知機地領著含香、春喜及其余宮人們退出去。
今日一早他知道蕭清瀾與楚茉真的事成了之後,涕淚縱橫,這橫在陛下心中多年的心結終于解開了啊!他有機會見到未來的小主子了嗎?
這麼多年來不知有多少人想爬上龍床,也就一個楚美人成功了,在陛下心中顯然有不同的地位。
從這一刻起,胡公公決定不管位分,將楚茉奉為後宮之主。
大殿中只剩兩個心頭滾燙的男女,楚茉一把拉著蕭清瀾直往寢殿去,他也就這麼三步並作兩步地被她拉走了,表面上似是被動,事實上恨不得她走快些,他只不過被她拉著,已然覺得滿月復的情/yu漲得他都痛了。
還有她身上那塊披帛,要掉不掉的,怎麼就那麼礙眼呢!
來到了寢殿,楚茉讓他坐在大床上,自己則如粉蝶般飛向了一邊的書架,那綃紗擦過他的臉側,徒留一陣迷人的香氣。
他伸手,粉蝶飛了,卻沒拉住她,正有些懊惱,幸好那粉蝶很快又飛了回來,直接不客氣地坐在了他的大腿上,笑吟吟的向他獻寶。
「陛下,妾身今日找到了這個!今晚我們可按圖索驥,好生研究一番。」
「哦?」蕭清瀾摟住了她的縴腰,很是享受她的嬌態。
好奇地瞥了一眼她手上的秘戲圖,表面一派平靜的帝王在心中偷偷地笑了。其實今日一早他就想弄一套過來參詳參詳,只不過實在是羞于對胡公公啟齒,想不到這可人兒倒是伶俐,自己就準備了。
楚茉翻開秘戲圖,像是在看什麼奇景一樣,先將自己覺得最吊詭的姿勢翻給他看。
「陛下你瞧你瞧,這招什麼『攀龍附鳳』,腿兒都壓到肩膀了啊!能成嗎?還有這什麼『龍舟掛鼓』,整個人掛在另一個人身上,真要這麼做,完事後腰也斷了吧……」
到後來,她無心挑逗卻效果加倍的清脆聲音,讓蕭清瀾已經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了。
那圖是大內藏品,自是畫得精致,本就非常刺激,兼之一個妖精在他腿上磨磨蹭蹭的,令他極度想要她,想壓倒她柔軟白女敕的嬌軀,想听著她淺淺申吟,想與這樣美麗無比的人兒共效于飛。
「我們還是從最簡單的先來吧!」方才她翻頁時,他也趁機看了好幾個「初學者」的姿勢,如今用上正好,至于她說的那些較為奇葩的,待到日後熟練了再試也未嘗不可。
不再多說,蕭清瀾直接壓倒了楚茉,先丟開他最覺礙眼的披帛,而後一記深吻襲上,在燭火搖曳之下,室中充塞著滿滿的yin//靡味道。
果裎相對之時,被翻紅浪,帳挽銀鉤,楚茉如一溺者求生,抱著蕭清瀾這塊浮木載浮載沉,有時像飛上天了,有時又落下雲端。
她未曾想過這等事會是如此刺激,如此要命,直到情濃時刻,只覺魂都要被拘了去。
一場雲雨,蕭清瀾大感暢快淋灕,果然如她所說,有了第一次草草了事的經驗,之後會漸入佳境。他似是戰場上大殺四方的大將,開疆闢地,所向披靡,要不是憐惜她初經人事,他覺得自己還能再戰三百回合。
原來,這便是身為男人的感覺,而這一切,是身為女人的她令他體會到的。
這麼多年來,也只有她一個,不是誰都可以的。
留連時有限,繾綣意難終,待到雲收雨歇,楚茉力竭地趴在蕭清瀾赤果的胸膛上,連聲音都有些啞了。
一下子忘了他是帝王,她輕搥了下他的胸口。什麼陛下房事有礙,根本是她被誆了!一個晚上能來兩次的男人,這叫有礙?她現在才覺得自己替他找來圖根本是畫蛇添足,他靠本能就很足夠了。
蕭清瀾因她不依的舉動低聲笑了起來,握住她的玉手放在自己胸前。他從來沒有如此滿足過,這是一個男人的尊嚴,他終于找了回來。
摟著嬌柔的美人兒,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喜歡她的,否則後宮美女如雲,他不會只對她有反應。而瞧她這番媚態,應該對他的表現也是滿意的,如此能不令他喜悅?
寢殿中無聲勝有聲,外頭伶俐的含香與春喜已經替他們在浴間備好水。
蕭清瀾見楚茉嬌軟無力,親自抱起她,前去浴間清洗了一番後又回到整理好的大床上躺下。
這次蕭清瀾是真的在紫雲閣中過夜了,不是以前那樣批了大半天的奏摺然後半夜走人,而是與紫雲閣的主人切切實實的在床上相擁而眠。
待到隔日卯時,蕭清瀾習慣性醒來,精神是前所未有的飽滿。
他正想起身,卻發現身旁的楚茉那睡姿真是夠夸張,一只修長玉腿直接跨在他的腰上,頭已經跑到床沿去。
猶記初次見面,她險些睡到由床上掉下來,還是被他接住,如此風情萬種的美人兒卻有這樣孩子氣的毛病,令他有些哭笑不得。
要不是得上朝,他恨不得翻過身去將她再就地正法一次。
蕭清瀾小心翼翼的抬起楚茉的腿放回,然後將人擺正,起身輕輕替她蓋上被子。原想穿上鞋,卻發現這樣走路會發出聲響,唯恐吵醒床上的人兒,他索性拿起鞋赤腳走了出去。
胡公公已拿著明黃色朝服及通天冠在外間等候,看到蕭清瀾居然赤足出來,不由瞪大眼倒吸了口氣,就想說些什麼。
蕭清瀾卻是眉頭一皺,做出了個噤聲的手勢,指著寢殿輕聲說道︰「別吵醒她。」
如果說剛才胡公公是驚訝,那麼現在就是驚嚇了。他聰明地縮著脖子不吭聲,連自個兒的鞋也月兌了下來。
待到替蕭清瀾穿好上朝的服裝,出了外殿,兩人才穿上鞋子,朝著兩儀殿行去。
坐上皇輦之時,蕭清瀾回首看了一下在朝霧之中顯得朦朧的紫雲閣,不知為什麼心頭空虛了起來。
沉澱了下情緒,他一聲令下,方起駕離開。
*
當蕭清瀾宿在紫雲閣,而且是真的召了楚茉侍寢的消息傳到了承香殿,魏太後氣得砸了一只半身高的紅牡丹玉壺春瓶,本是一對的春瓶現在只剩一只,價值減了大半。
她是隱約知道蕭清瀾毛病的,如果他沒有子嗣,那麼待他故去,總是要傳位給嫡親弟弟或是弟弟的血脈,橫豎都是自己寵愛的小兒子的好處,所以她一點也不著急。
想不到蕭清瀾的毛病突然不藥而癒,魏太後緊張起來,萬一他有了自己的子嗣,那皇位還有齊王一脈該怎麼辦?
不過魏太後也知自己在蕭清瀾那里討不了好,上回叫他寵幸魏紅,他連彩絲院的宮門前都不曾經過,這回她不再在蕭清瀾身上下功夫,而是把目標轉向了楚茉。
她倒要看看,是怎麼樣的狐媚子能迷得連個不行的男人都春心大動。
紫雲閣不多時便接到承香殿的傳召,楚茉心中有數約莫是為了自己侍寢之事,卻弄不清楚魏太後對此事是什麼態度,只能穿妥一襲縷金菱紋櫻紅圓領大袖衫,梳了個端莊的雲髻,簪上蝶形金釵。
這樣的裝扮到別的貴女身上,那就是大氣雍容,楚茉穿來也有這效果,卻比其他人多了股逼人的冶艷,讓甚少看她打扮如此隆重的含香與春喜都看呆了眼。
楚茉已經人事,舉手投足皆是風韻,她瞧兩個宮女傻愣愣的,伸出手指輕點了含香的額,卻見含香的耳根慢慢地紅了起來,訥訥說不出話。
她不由好笑,即將面見魏太後的緊張也減輕了幾分。
待來到承香殿,只見里頭已經坐了好幾個人,最上首那面容端正嚴肅的中年美婦自然是魏太後,左邊下首是大臉盤的趙賢妃,在這兒她便不敢簪花了,正經八百地將全副鎏金頭面戴了起來;至于右邊下首,是一個長得與魏太後有幾分相似的年輕清秀女子,不用問,這必然是魏太後那位隔房佷女魏紅了。
楚茉按大禮拜見了魏太後,然後是趙賢妃與魏紅,表面上看上去挑不出任何錯。
魏太後自她美貌的驚艷里恢復過來後,心中對蕭清瀾為何會動心有了計較。
這樣禍國殃民的樣貌,究竟當初是誰放進宮的?
她在心中大罵三回這個每個人都問過的問題,可是如今檢討這問題已然毫無意義,說不得最終還得算到自己頭上,畢竟當初禮聘進宮的名單就是她挑的。
魏太後不想管楚茉究竟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如今只想找個人出氣,便惡狠狠地盯著楚茉,看得她提心吊膽的。
「你便是楚美人?」
楚茉斂目說道︰「是。」
「你是怎麼入了陛下的眼?紫雲閣離甘露殿老遠,你是用什麼手段讓陛下見著你的?」見著楚茉驚人的美艷,魏太後自認對這般女子的計謀心中有數。
「妾身不知。」楚茉在這項質問上當真無辜,她擺出一副最無害的表情,「妾身自入宮後,除了去過趙賢妃的延嘉殿一回,從未出過紫雲閣啊。」
這倒是真的,她以身為一個米蟲為榮,所以連紫雲閣都懶得出,頂多在四周的芙蓉園走走,但那也算是紫雲閣的範圍。
「是嗎?」魏太後問這問題,卻是看向了趙賢妃。
趙賢妃掌理後宮,因宮里嬪妃沒幾個,她對每個人的行蹤自然是了若指掌,在這種情況下也不得不替楚茉作證,「是的太後,自入宮後,楚美人只在妾身的延嘉殿出現過一回,其余時間都待在紫雲閣,足不出戶。」
這麼說起來,楚茉倒是比魏紅還安分,為了與蕭清瀾相遇,魏紅可沒少往甘露殿跑,每次都被攔了下來,除此之外三天兩頭到承香殿,魏太後真要以此來責難楚茉,恐怕要先責難魏紅。
魏太後自然不會做這等事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只能悻悻然地又問道︰「就算是陛下自去尋你的,你又是如何用你這張臉勾引了他?」
「妾身沒有。」楚茉簡直要嘆氣了,「妾身曾與趙賢妃說過,若妾身有什麼令人驚艷的麗色,不過靠裝扮罷了,而怎麼裝扮的技巧,妾身也與各宮的嬪妃分享過。」
「哦?」魏太後又看向了趙賢妃。
趙賢妃臉上有些抽搐,她是來看熱鬧的,怎麼變成來做證的了?「楚美人確實曾在妾身辦的品菊宴上與眾嬪妃分享裝扮的技巧,每個人听了都甚感滿意,就連……咳咳,就連妾身也學了一些,確實不錯。」
一旁一直面無表情的魏紅終于動了,她訝異地望向了趙賢妃,微微咬了下唇,彷佛後悔自己那日為什麼沒去似的。
魏太後每句質問都被擋了回來,難不成這楚茉真是個安分的,只是恰好被蕭清瀾看上?
她懶得再威脅一個低階嬪妃,直接將話挑明了,「楚美人,听說這兩日陛下都在紫雲閣歇息,你小小一個美人,如何能獨得君寵?只怕會成為眾矢之的。待下回陛下再到紫雲閣,你得勸他雨露均沾,明白嗎?」
她等著楚茉遲疑,甚至拒絕,這樣她就可以責怪楚茉不遵旨意,要打要罵還不是輕而易舉。
想不到楚茉點頭如搗蒜,那副樂意的樣子讓上首的三個貴人都看傻了眼。
「好的好的,妾身必然將太後的話帶到。」楚茉心忖,說句話有什麼難的,只是陛下听不听勸,那就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
帝王本就不是她可以獨佔的,身為一個嬪妃早該有這種覺悟,她現在頂多是有陛下罩著,可以更理直氣壯的當只米蟲,其余不該有的遐想,一冒出頭就被她給掐滅。
這楚茉要不是太滑頭就是太笨,居然讓人想打擊她都施不上力。魏太後還想說些什麼,卻听到宮人通報陛下駕到,不由皺起眉頭。
此時蕭清瀾已大步走了進來,見楚茉跪在堂下,他心中已浮現無數上位者欺負寵妃的橋段,遂目光冷冷地瞥過魏太後、趙賢妃及魏紅三人。
魏太後見這逆子竟敢用這種眼神看她,心火立刻升起。
趙賢妃則是心里一沉,知道自己被牽連了進去,雖說她有冷眼看笑話的想法,但她可是替楚茉說過兩句話的。
至于魏紅,原本見到蕭清瀾還心中一喜,但見他望向自己的目光可不算好,心中涼了幾分,對楚茉的嫉妒心再也忍不住了。
蕭清瀾也不管她們三人內心在想什麼,只是上前一把帶起楚茉,說道︰「太後,朕找楚美人有事,你的話都說完了?」
魏太後都氣笑了,「還特地英雄救美來了,難道哀家會對一個小小的美人不利?」
「那可不一定。」蕭清瀾懶得在旁人面前給她面子,何況在場的都不是旁人。魏紅是太後佷女,自然不會將這種事往外說,而趙賢妃一向識相口風緊,所以他回得並不客氣。
魏太後氣得直接站起來,「哀家要拿捏一個美人,你覺得你護得住?」
蕭清瀾冷冷地看著她,「太後盡可試試,只是若無事生非,楚美人有什麼差池,朕這天子也不是個擺設。何況……」他話聲一沉,來到魏太後身邊,用只有她听得見的音量低聲說道︰「太後掌理後宮那幾年,宮中可是少了不少嬪妃,除了橫死的,也有失蹤的,說不得朕哪日心血來潮讓人查上一查,太後覺得自己討得了好?」
當年那麼多條人命,真要扒拉出來,魏太後肯定會倒台,蕭清瀾這是明晃晃的威脅,若魏太後真要動楚茉,且看她願不願意用自己的命去換楚茉的命。
說完,蕭清瀾回到楚茉身邊拉著她轉身就走。
這番瀟灑及氣概看得楚茉心旌搖曳,目眩神迷,什麼太後的威脅全被她拋在腦後了。
待蕭清瀾走了,魏太後氣得直接將另一只紅牡丹玉壺春瓶也砸了,嘩啦啦的瓷器破裂聲讓在場的人心跳都停了一下,之後一陣寂靜無聲。
魏太後尖銳的聲音劃破了這樣的寂靜,「你們瞧瞧他的態度!他竟敢這般對待哀家!」
趙賢妃不語,心中暗忖自己小看陛下對楚茉的重視了,這可不是一件好事。她一直不出手對付楚茉,是不想在陛下面前壞了經營已久的賢淑形象,畢竟賢妃這個頭餃自有其意義。
只是現在楚茉顯然成了威脅,萬一日後楚茉的位分越過了她,那她是否要交出後宮大權?更甚者,她覬覦了那麼久的皇後之位,會不會被一個以美色事人的妖女就這麼搶走了?
只要回想起方才蕭清瀾看她的眼神,還有他帶走楚茉時那份決然,趙賢妃只覺不寒而栗,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雖然她不能明著出手對付楚茉,但只要楚茉家中出事,讓陛下不喜楚家,對楚茉的寵愛應該也就會淡了吧……
在趙賢妃心中百般盤算時,魏太後已斷然一拍掌,「絕不可讓那楚美人有了子嗣!日後紫雲閣每回承寵便讓人送一碗避子湯去,這可沒有違反規矩,哀家看那逆子能說些什麼!」
做了這個決定後,魏太後借口乏了,轉回內殿生悶氣去了。
魏紅恭敬地送走魏太後,又乖巧地向賢妃告退之後,與大宮女銀霜走在無人的回廊上,方才不再掩飾自己那陰狠憎恨的目光。
「銀霜,姑母還是太好心了,只是送個避子湯,不如讓那楚茉永遠生不出孩子不是更好?你去替我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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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18 00:05:36
第四章 設局陷害
離開了承香殿,或許是天氣冷,楚茉一直依偎著蕭清瀾,他便撤了轎輦,只讓胡公公及幾名侍衛跟著,陪她慢慢步行回紫雲閣。
來到接近海池的花園,這里有一道曲水連著海池,由園中蜿蜒而過,上頭是復雜的假山涼亭,層層疊疊,偶爾會有嬪妃來此游玩,不過今日倒是安靜。
蕭清瀾停了步,揮手讓胡公公等人離遠一些,方才低頭看向一直安安靜靜、嬌嬌柔柔的楚茉,對于這樣怯懦的她有些心疼。
在他眼中,她一直都是那般美艷奔放,豪放大膽的,何曾這般膽小無助了?
他輕拍著她的背,引起她一陣顫栗,他當她是怕得狠了,溫聲勸慰,「你可是在害怕?不怕用,朕……」
「陛下,你方才……方才簡直太英勇、太神氣了!」詎料楚茉突然抬頭,美目波光閃閃,滿滿都是對他的仰慕與崇敬,「方才陛下在太後她們面前就這樣將妾身帶走,妾身彷佛看到陛下闖過了千軍萬馬,獨身將妾身救出,那種風采、那種氣概,簡直迷死人了!」
說完,她還將雙手放在頰邊,很是激動地啊了一聲,滿臉通紅。
蕭清瀾愣了一下,她這樣子看上去哪里怯懦?哪里害怕?明明是興奮得發抖啊!
原來是自己想多了,他不由失笑,尷尬地抹了抹臉。不過她這般明晃晃的愛慕眼神,倒是讓他男性虛榮心瞬間膨脹起來,他今日趕到承香殿,的確是怕她受了什麼委屈,急忙救人來了,她這麼說也沒錯。
「你被朕迷住了嗎?」他深深地望著她,那劍眉星目的俊朗樣貌彷佛透出款款深情,讓楚茉的芳心狠狠地縮了一下。
誰說只有紅顏禍水能顛倒眾生?公子無雙的殺傷力也是很強的呀!
「迷住了迷住了!」她一股腦地往他懷里鑽,順帶踮起腳在他唇邊親了一口,然後自個兒樂得那雙媚眼都笑眯了。
蕭清瀾見她那與外貌完全不搭的天真,不由有些心蕩神馳,他幽幽地望著她那渾然天成的嫵媚,嘆息道︰「無怪乎連太後都認為是你勾引迷惑了朕,還真是……」
「陛下這麼說,妾身可無辜了呀!」楚茉眨了眨明媚的雙眼。
「你這樣還不算勾引朕?」蕭清瀾挑了挑眉,他可是已經被撩撥得快上火了。
「這樣當然不算……」楚茉橫送了一記秋波,笑容絕艷,湊上香唇在他耳邊輕輕吹氣,最後竟含住了他的耳垂,「這樣才算!」
蕭清瀾狠狠一震,還來不及阻止,那只縴手就伸入了他的衣襟,他打了個冷顫,發現自己對她的沖動已經燃起,避無可避。
橫豎四下無人,胡公公等人又站得遠,肯定不敢亂看,他將美人摟過來惡狠狠地吻住,而後又用比她十倍的大膽,將手伸入她的衣襟,揉得她氣喘吁吁,媚眼如絲。
因兩人都披著斗篷,遠遠看著只像是站得近了些。
被她這麼依戀陶醉地注視著、撫模著,蕭清瀾目光晦暗,倒吸了口氣,直接拉她進了假山,更是好一陣溫存。
他過去常听到誰誰誰家的紈褲子弟又拉著婢女在花園做了什麼壞事,每每都是嗤之以鼻,認為敗壞風氣,如今輪到自己頭上,才明白情動之時,那種熱烈又澎湃的需求幾乎是忍耐不住的。
他這不也做了一回胡天胡地的紈褲?這種手勾手一起做壞事的感覺,為他僵硬嚴肅的生活帶來了一點小刺激,他甚至頗有些樂此不疲。
待兩人出了假山,蕭清瀾替楚茉理好了衣襟,微亂的發髻他是沒辦法了,只能將她歪掉的金釵扶正。
而楚茉也乖巧地為他系好斗篷,重新調整好頭頂的折上巾。
「你這妖精到底都引朕做了什麼……」他用額頭抵著她的,對于方才的孟浪仍然不太習慣。
這女人簡直要命!明知她不是故意的,偏偏舉手投足就是魅惑近妖。
「若能讓陛下放松心情,妾身不介意做個妖妃呢。」言下之意是她也清楚宮中是如何評斷她的,但天生的魅力她有什麼辦法?楚茉笑了笑,聳了聳香肩,居然也有種瀟灑的風姿,「他人說我又如何?橫豎妾身不痛不癢又看不到,做的事也沒傷害誰,還是能繼續過妾身的小日子。」
是了,他怎麼忘了她的志願是在宮里混吃等死,妖妃還不見得比米蟲來得難听。或許他就是一直活在禮教的囹圄之中,才會對她這般隨遇而安的豁達感到特別,進而動心。
瞧瞧剛才,她不就勾著他踏碎了一片名為規矩的牆,也不見有誰因此受傷,反而他與她都感到很滿足。
她這妖妃不忮不求,不干涉朝政,也沒讓他成了昏君啊!
想通了這一切,蕭清瀾的神情整個放松下來,唇角噙了抹淡淡的笑意,別有深意地望著她,「即便你想不痛不癢的過自己的小日子,然朕今日幫了你,你就成了眾妃的眼中釘,以後針對你的明槍暗箭可不會少。」
「妾身不怕的。」楚茉笑嘻嘻地道︰「妾身命格特殊,不怕他人的惡意。」
蕭清瀾沒好氣地望著她,「你該不會又想說你的命格萬惡不侵那件事吧?」
楚茉眼楮一亮,「原來陛下知道啊!」
「如果今日太後不管不顧,直接一刀將你了結了,不管什麼命格都來不及救你。」蕭清瀾說道。
楚茉卻不以為然,舉起縴指搖了搖,露出一抹嬌媚的笑,「那是魏太後尚來不及把惡意施展在妾身身上,顯示不出妾身那命格的特殊。若當真有人對妾身一刀劈來,肯定會發生什麼事讓他自食惡果的。」
蕭清瀾好笑地搖了搖頭,待要再說什麼,腦袋里突然閃過呂才人爛了半張臉的事,突然間什麼反駁的話都說不出。
命理一道雖玄之又玄,卻也不是完全不可信,或許她說的會是真的呢?
冬季的京城並不太下雪,只是凍得人發顫。
這陣子對突厥的戰事節節勝利,蕭清瀾倒沒有再流連于紫雲閣,一心撲在了政事之上。
見他如此勤政,那些原本摩拳擦掌想進諫的臣子們也歇了心思。
*
很快便來到了冬至,冬至一陽復始,是極為重要的一個節日,雖陰氣最盛,卻是陽氣回升之時,所以帝王會于冬至祭天。
寅時剛到,蕭清瀾便頂戴十二旒冕,身穿十二章袞冕,環佩、玉綬、蔽膝加身,全副儀仗及神武軍隨駕出城,抵達京城南郊的離宮。
至天色微明,他登臨明德門外的圜丘進行祀天大禮。
煙火升起,鼓樂齊響,由太常寺卿引導帝王向神明行跪拜之禮,之後執事官呈玉帛,由帝王向神明及祖先牌位行敬獻禮,爾後進俎,也就是獻上牲禮。
此後便開始初獻、亞獻及終獻禮,由帝王獻爵上香,司祝跪讀祝文。終獻之後光祿寺官員奏令福酒,帝王行禮後回歸,大典才算告一段落。
禮畢後蕭清瀾換上了通天冠絛紗袍,鑾駕儀仗回宮,迎接他的是太極殿內盛大的冬至大朝會。
冬至官員們有七日休沐,但當日他們需身著朝服入宮,平素常朝只需五品以上官員上朝,但大朝會這日,凡在京的九品官以上皆要入朝行朝賀禮,由各國使節及官員上表祝賀,諸州藩進貢。
最後便是帝王設宴,文武百官、諸侯使臣、後宮嬪妃均要參加。
蕭清瀾簡化了大宴原本該行的儀式,按例向臣下等封了賞,嬪妃按品俱坐在他身側,百官則在下首,殿中歌舞作樂,君臣同樂,好不熱鬧。
不過蕭清瀾對這熱鬧場面倒是沒什麼興趣,所謂同樂他卻從來不曾真正全心參與過,不過是看著那些虛偽的面孔來來去去罷了。
連他身邊這些嬪妃,個個坐姿優雅端正,菜只動一口,酒杯虛拿起也不曾喝,有的與大殿之下自家親眷暗中通了眼色,有的不住地向他噓寒問暖,他卻連對方的名字都記不起來。
就只有楚茉不一樣,她非常認真的品嘗著宴席上的菜色,來幾盤就空幾盤,但她的姿態並不顯粗俗,一舉一動都很有美感。
漸漸的,蕭清瀾的眼光就離不開她了。
冬日菜少肉多,難得上了一盤冬筍炖乳鴿,楚茉小心翼翼地吃掉每一塊冬筍,之後滿足地笑眯了眼,惹得她右側的呂才人白眼直飛,她卻相當自得其樂,忒沒心沒肺。
呂才人的臉好不容易休養得能見人了,即使還有些紅,但冬至宮宴這等能在皇帝面前露臉的場合,她仍是頂著一臉濃妝硬著頭皮來了。
蕭清瀾突然想到了楚茉用五貫月例不時為自己加菜的事,不由覺得好笑,這女人果然很會抓緊時機吃東西。
他伸手喚來內侍,指了指自己桌上的冬筍,說道︰「賞給楚美人。」
內侍隨即恭敬地端走蕭清瀾桌面上的冬筍,然後幾個眨眼間,這碗冬筍就出現在楚茉的席上。
她愣了一下,听內侍說了什麼,朝蕭清瀾投來一記嬌笑,還夾起一塊冬筍朝著他眨眨眼,然後又低下頭喜孜孜地開始享用這意外之喜。
蕭清瀾唇角微勾,他相信她要是坐離得自己近些,絕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將那塊冬筍喂給他。
這妖精總是有辦法牽動他的心,前幾日他才調侃她那羽毛裝飾將整個後宮弄得像養雞場似的,她今日便戴著白羽花鈿亮相了,簡直是在暗暗指控他沒眼光,她戴起來可是仙氣飄飄的。
他只能瞪她一眼,眼帶笑意沒好氣地將目光由她身上收回。
離得蕭清瀾最近的趙賢妃自然察覺了這番互動,目光不由暗下,抿起唇垂首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時胡公公來到御前,在蕭清瀾身邊附耳低聲道︰「陛下,襄陵縣伯的下人找上奴才,說他吃壞肚子,為免殿前失儀,先向陛下告退。」
蕭清瀾眉頭一皺,一個縣伯早退,這等芝麻蒜皮的小事也要稟報于他?
胡公公見他不悅,又加了一句,「楚伯爺是楚美人的父親,他連現身都來不及,卻遣人讓奴才務必將此事稟告陛下,如此行色匆匆,只怕之後還有下情稟報。」
蕭清瀾心頭一動,忍不住往楚茉那方看去,卻發現她的位置已經空了,他立刻召來服侍嬪妃的內侍,問起楚茉去了哪里。
內侍直言道︰「啟稟陛下,楚美人說去更衣了。」
更衣是內急比較文雅的說法,不過蕭清瀾總覺得事情不對勁,一般嬪妃會考量到離席不雅,所以怎麼樣都會憋著,甚至干脆不吃不喝。
待他看到不僅楚茉消失,連她下首的呂才人亦是不見,他連忙起身,向下首百官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
眾官以為陛下「更衣」去了,雖是心中納悶,卻也沒有人敢問,轉頭又回席間吃喝聊起天來。
只有趙賢妃多看了蕭清瀾離去的背影一眼,又轉頭看向楚茉和呂才人空無一人的座位,一雙細眉不由皺了起來,「怎麼會都去了……」
蕭清瀾急急出了太極殿,轉頭卻是往後宮疾行,沒料到才轉了個彎,竟見到楚茉帶著兩名宮女還有個領路的太監朝著太極殿行來。
蕭清瀾腳步一頓,心忖莫非真的內急去了?為什麼他的心會這麼慌呢?
待到麗人走近,裊裊婷婷地向他行了個禮後,他在暗自喟嘆,看來自己真是栽在這妖女頭上了。
「你去了哪里?」不想猜疑,他在她面前便是直來直往地問。
領路的太監已然退開,眼見身邊俱是自己人,楚茉老實說道︰「方才在席上妾身收到傳話,說是我爹在殿外往兩儀門的角門處跌傷了腳,傷勢嚴重,不想驚動聖駕,妾身便過去看看。」
她爹?不久前才告退的楚之騫?蕭清瀾納悶地問道︰「你見到他了嗎?」那地方離這里有段距離,她這麼快就轉回?
「妾身……」楚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妾身迷路了,這太極殿妾身沒來過,怎麼會知道角門在哪里?才出門轉個彎就暈頭轉向了,大殿正正方方,每個角落看起來都一樣,妾身的兩個宮女也沒來過這里,還是恰好遇到送菜的內侍,請他帶妾身回來的。」
蕭清瀾無語,他幾乎可以篤定向她傳話的人有問題,她卻是以這樣傻的方式躲過。
「是誰向你傳話的?」他肅然問。
「是一個不認識的宮女,原本負責上菜的是個內侍,突然間就換成了她。」楚茉露出了個煩惱的神情,「我爹不知怎麼樣了,能不能請陛下叫個人去看看?」
蕭清瀾輕哼了一聲,「你爹不久前才遣人向朕告病,說吃壞肚子欲早退,既然要走,也該是往出宮的太極門走去,又怎麼會往後宮那方向的兩儀門而去?」說著看向了胡公公。
胡公公立刻知機地道︰「按縣伯稟報離席的時間,現在說不定都出宮了,怎麼可能在角門那里摔斷了腿?」
三個人對看了一眼,都發現了其中的蹊蹺,究竟是誰刻意引楚茉離席?又想將她引過去做什麼?
如果楚之騫吃壞肚子是個意外,那麼楚茉還真是因禍得福了。
蕭清瀾冷笑起來,他突然有些期待,想看看楚茉口中的惡運會反彈回誰身上。
「既然如此,朕便陪你走一趟,看看究竟是哪個襄陵縣伯摔斷了腿!」
一行人悄然無聲的來到了前往兩儀門的那個角門,此地平素只有宮人服侍時會通過,一般貴人並不會踏足。
不過當蕭清瀾等人行近,才發現這里熱鬧極了。
傳聞摔斷腿的楚之騫並不在,反倒是一個嬌嬌弱弱的女性身影由另一側疾行而來,因為走得急,她比蕭清瀾等人更早進入角門。
突然間暗里撲出了一個人,直接朝著那嬌弱身影而去,試圖從背後抱住她。
「放肆!」那女子一個矮身躲過了那人的熊抱,接著一記掃堂腿便將那人撂倒在地上。
「是長公主。」楚茉低聲道,雙眼都放著光,「想不到她身手這麼俐落。」
她的眼神充滿崇拜,讓蕭清瀾有些不是滋味,「朕的身手也不錯,有機會讓你看看。」
帝王身邊一向侍衛環繞,什麼機會可以讓蕭清瀾大顯身手?楚茉想到那種可能性,嬌軀忍不住一抖,「能讓陛下出手,只怕都殺到眼前了,還是不要吧……」
蕭清瀾沒好氣地一點她的額,「真沒用!」平時勾引朕不是挺大膽的?「你站在這里別動,朕上前看看。」
于是他留下所有人,無視楚茉在那兒探頭探腦的,只帶著胡公公和兩名侍衛進了角門,才一進去就見到宜城長公主氣呼呼地正要說些什麼,他一眼瞥見她頭頂上與楚茉一模一樣的羽飾後便心中有數了。
他二話不說,上前一步直接搶先道︰「將這名刺客拿下。」
那兩名侍衛皆是好手,一個上前就將那男子擒住。
「卑職是宮里監門軍的侍衛,不是刺客,不是刺客!」那男子掙扎著說道。
「既是監門軍的侍衛,你不好好守宮門,跑到這里做什麼?」蕭清瀾冷冷問道。
那男子一臉慚愧地道︰「卑職與宮中楚美人來往已久,因楚美人不斷向卑職示好,卑職一時糊涂,便與她……與她有了苟且。今日……今日趁著大宴,楚美人與卑職約在此處相會……卑職自知罪該萬死,但請陛下饒過楚美人。」
「楚美人?你坦白得倒挺快。」蕭清瀾一把拉過宜城長公主,「你說的是她,楚茉?」
「是,楚美人便是閨名楚茉,住在紫雲閣。」那男子看了一眼宜城長公主。
宜城長公主原本氣炸了,被兄長示意不要開口,現在這麼一听,反而氣樂了,忍不住攪了一下這渾水,「我什麼時候與你有過苟且了?」
「楚美人,卑職自知你不會承認,但此事屬實,卑職知道你後腰際有一顆紅痣……」
角門外的楚茉听不下去了,氣沖沖地闖了進來,美目瞪著被侍衛壓著的男子,久久說不出話來。
因為她的後腰際,真的有一顆紅痣。
蕭清瀾對她搖搖頭,這男子連誰是楚茉都分不清楚,所說的話自然絲毫不能相信。
原以為事情到此為止,抓住這男人拷打一番,總會問出些內情,想不到老天爺似乎嫌這里不夠熱鬧。
方才在席上同樣消失的呂才人領著好幾個宮女太監突然經過,一眼看到楚茉和一個男人站在一起,前者還一臉羞憤欲死的樣子,不由露出一抹詭笑,狀似驚慌地走了過去。
來到角門之內,她才發現蕭清瀾居然在場,立刻行了禮,垂首時眼神一轉,自以為是地說道︰「陛下,你也是知道了楚美人與侍衛有染,特地來抓人的嗎?」她一臉悲憤的模樣說道︰「楚美人當真罔顧陛下寵愛,居然做出此等放蕩之事,簡直讓整個後宮蒙羞!」
楚茉被這一通指控搞得莫名其妙,想說些什麼,但蕭清瀾卻朝她微微搖頭。
「與楚美人私通的侍衛不是已經被拿下了嗎?」呂才人似是不屑再說,走到蕭清瀾身旁,故作憂心地道︰「陛下,楚美人做下這等不可饒恕之事,還想狡辯月兌罪,陛下千萬別被她騙了。」
蕭清瀾神情難解地問道︰「你似乎早就知道楚美人在這里與人私通?否則怎麼會走到這個地方來?」
呂才人振振有辭地說道︰「妾身在席上便是坐在楚美人身邊,恰巧听到上菜的宮人和楚美人說,楚伯爺約她在此相見,但楚伯爺明明在席上坐著啊!妾身覺得事情有異,才想跟過來看看。」
「你親眼見到楚之騫在席上坐著?」蕭清瀾沉下了臉。
呂才人哪里知道楚之騫是不是在席上,方才楚茉離席沒多久,她也就跟著離席了。她可以確定楚茉並不是楚之騫約的,而今日是隆重的大宴,有爵位的楚之騫不可能不在場,所以她回答得十分果斷,「是的,楚伯爺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妾身不會弄錯的。」
楚茉原本還想爭辯什麼,一听到這樣的話,也偃旗息鼓了,只是用一種無語問蒼天的神情看著呂才人。
至于一旁的宜城長公主越听表情越奇怪,到後來呂才人說到楚伯爺是美男子時,她忍不住捂住了嘴,怕自己一個不小心笑出來。
就連蕭清瀾嚴肅的俊臉也險些繃不住,只能嘆息著搖搖頭,指向呂才人,「這個是同謀,把她也拿下。」
呂才人睜大了眼,難以置信地望向蕭清瀾,幾乎要尖叫起來,「陛下豈可顛倒是非!陛下不能因為獨寵楚美人就把髒水潑到妾身身上,那侍衛都指認出楚美人身上的特征了……」
「你那時還沒過來吧,又怎麼知道此人指認了什麼?」蕭清瀾定定地望著她,「何況只要買通當初為你們驗身的嬤嬤,有什麼特征說不出?」
呂才人啞然,「但……但是……」
「況且只是听到楚之騫約見楚美人,你就能立刻知道她是借口出去與侍衛私通,呂才人好強的聯想力,連朕都望塵莫及。」蕭清瀾冷嘲熱諷了一番,瞧她這般冥頑不靈,不由冷哼了一聲,「罷了,就讓你死得明白。你口口聲聲說楚美人與侍衛私通,那你要不要問問這侍衛,楚美人是哪一個?」
呂才人立刻看向那侍衛,眼神凌厲,「你不是與楚美人糾纏不清,才會被陛下抓個正著嗎?」
「卑職……卑職……確實與楚美人相好!」那侍衛不知為何一口咬定了楚茉,但手卻指向了宜城長公主。
呂才人見狀差點沒昏過去,這會兒真的尖叫出來,「你這個蠢貨!連楚茉是哪個都搞不清楚,還相好個什麼勁……」
一想到這蠢貨犯的錯,讓她在陛下面前的指控成了漫天大謊,她隨即向蕭清瀾跪下,仍想力挽狂瀾救救自己的形象,「陛下,妾身……妾身听到那宮人與楚美人說的話,又見她與那侍衛站在一起,才會……才會弄錯了……」
蕭清瀾已不想听她辯解,只是冷冷地道︰「你方才說親眼見到楚之騫在席上,但他早先已經向朕告退出宮去了,你不知道嗎?」
呂才人聞言嚇得臉色慘白,直接癱倒在地,心中直想著,完了完了……
命人收拾了呂才人之後,蕭清瀾方帶著宜城長公主及楚茉欲回到宴席之上。
宜城長公主本也對此事莫名其妙,但看到楚茉與她一模一樣的羽毛頭飾,不由噗嗤一笑,「楚美人呀楚美人,今日本宮是替你受過了!」
「謝長公主。」楚茉盈盈一福,非常識相地說道︰「長公主那一套羽毛頭面,妾身等宴後便給長公主送過去……外加一套雀翎的如何?」
宜城長公主兀自直樂,她討厭大宴的氣氛才會跑出來閑晃,想不到讓她見到一場好戲,又多賺了一副頭面。
蕭清瀾卻是打岔道︰「今日之事都不許說出去。」雖是栽贓嫁禍,但說起來還是對楚茉的名聲有礙。
何況他總覺得這件事沒這麼簡單,如今看起來是呂才人借楚之騫為由騙了楚茉出去,買通侍衛想栽贓楚茉私通,但楚之騫的早退顯然不只是吃壞肚子那麼簡單,那又是誰的手筆?針對楚之騫又想干什麼?
宜城長公主原就不是個嘴碎的,很干脆地應了,說道︰「皇兄,這殿里悶極,我就不進去了。」
說完,她轉身便跑了,差點讓她的宮女追不上。
蕭清瀾見到妹妹如此飛揚跳月兌,哭笑不得地嘆了口氣,隨即將注意力放回楚茉身上,「這件事委屈你了,朕會給你個交代。」
楚茉卻是搖了搖頭,笑吟吟的,「妾身不怕的,陛下,你看呂才人屢次針對妾身,那惡意不就一一回到她自己身上了嗎?」
蕭清瀾不由一噎,陡然間對她那萬惡不侵的命格之說又多了幾分相信。
「而且呂才人今日設局陷害妾身,破局關鍵在于我爹早退了但呂才人不知道。但妾身總覺得奇怪,如果只是吃壞肚子那樣的小事,我爹不太可能在冬至大宴這樣重要的時刻缺席,他應該是遇到了什麼事。這麼說起來,只怕不單單是呂才人設下了陰謀,反而像是有人想針對楚家……」
「想不到你不像朕想的那麼傻。」蕭清瀾與她想的如出一轍,沒料到她竟也通透至此,他一直以來倒是小看她了。
這不知算稱贊還是貶抑的話惹來楚茉一陣嬌嗔,「妾身哪里傻了?妾身平時只是懶得動腦筋,每每一想就犯困,所以這種動腦筋的事就交給陛下這樣的聰明人啦!」
「你呀!」蕭清瀾忍不住捏了下她挺翹的鼻尖,兩人慢慢行至太極殿前,「你那命格倒是讓朕有點興趣了,朕也想看看接下來倒楣的究竟會是誰。」
望向殿內一片歌舞昇平,里頭卻不知包含了多少的陰謀詭計,蕭清瀾淡淡一笑,舉步入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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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18 00:05:53
第五章 兩心生嫌隙
冬至大宴之後,蕭清瀾好好地發作了一番,先是將呂才人下了大獄,之後判下墨刑並予以流放,而後他又親自出手將管理內宮的六局二十四司清理了一番,果然挖出各世家大員安插的眼線或來歷不明的人,氣得他將掌理後宮的趙賢妃斥責了一頓。
趙賢妃吃了一頓排頭,雖不像魏太後那樣盛怒時會砸東西泄憤,但她首飾盒里珍貴的金釵花鈿等也折斷了好幾支。
相形之下,楚茉在紫雲閣中好吃好睡,彷佛什麼陰謀詭計都沒發生過似的。
待到臘月二十七百官休沐,年假啟始,蕭清瀾終于有機會由繁忙的國事中喘口氣,到紫雲閣來尋美人重溫舊夢。
他如今也不通傳,想來就來,正好能看到楚茉最真實的一面。
果然才入寢殿,就看到楚茉似乎是剛浴沐過,潑墨般的長發散開晾著,一旁含香拿著木梳子不停替她梳理,那木梳子經過之處,頭發閃爍著光澤,還不待含香的手梳下,柔順的發絲便由木梳子中滑下。
蕭清瀾忍不住上前取過木梳子,讓含香噤聲退下,他想親手模模她那發出絲緞般光澤的發是多麼的滑順。
楚茉仍看著話本子,沒注意到他來了。
蕭清瀾從沒做過為人梳發這種事,一下子手勁大了,扯掉幾根楚茉的發絲。
她嬌呼了一聲,可憐兮兮地看了過來,「含香,你弄疼我了……陛下!」倒抽了口氣。
蕭清瀾正有些無措,看著手上纏繞著的發絲,想解釋什麼,沒料到她突然一記惡虎撲羊撲到了他身上,玉臂摟著他的頸項,那嬌艷的臉蛋貼了過來,在他的下巴磨蹭。
「陛下你好久沒來,妾身想你了!」的確,從冬至之後,她再也沒見到他。
「那也才個把月而已。」蕭清瀾只覺好笑,但對她這樣的依戀又很受用。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楚茉理直氣壯,「陛下,過月不見,已是歲歲年年。」
「歲歲年年了,你怎還是如此嬌媚,莫非妖精來著?」蕭清瀾隨著她打趣,在這紫雲閣里說話就是放松,都不需要經過大腦。
楚茉知他喜歡她的頭發,便一把抓起,像蛇一般纏繞住他的頸項,「是啊!我可是千年蛇妖……」
蕭清瀾笑了起來,抓起蛇尾巴把玩,倒是沒有繼續說笑了,「在這歲歲年年之間,你父親求見了朕。」
「他見陛下做什麼?」楚茉怔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莫非是冬至宮宴那日之事?」
蕭清瀾勾起唇角,「你這蛇妖挺聰明的,確實是那日之事。楚之騫說,那日其實他並非吃壞肚子,而是被人下了藥。」
楚茉歪頭忖思,「藥!是想看我爹婬亂宮闈?倒真是沖著我楚家來了。我爹應當沒得罪什麼人,所以起因還是在我身上……」她撇了撇唇,「等找到那個罪魁禍首,到時候妾身一定要多踩一腳。」
「那個人會是誰,不久後應該便會有結果了。」蕭清瀾因她的反應哈哈大笑,「你父親離宮那時到了平康坊去,本是為解除藥效,卻意外讓他听到一件大事。」他的笑容微微收斂,「冬至那日,全京的目光都放在宮宴上,倒是被人鑽了空子,在平康坊中密談,似是有人在此際與突厥作戰時倒賣生鐵給北方。」
「這是通敵。」楚茉頗為驚訝。
「連你這閨閣女子都知是通敵,卻仍有人鋌而走險,這上頭的利潤不小,還能跟北方突厥牽上線,以此作為與突厥合作的底氣……」蕭清瀾的聲音冷了下來。
「那就變成叛國了!」她眉頭緊皺。
「不過這件事與你無關,你好好服侍朕就是了。朕讓楚之騫繼續查下去,你爹那形象……哼哼,倒是很適合扮豬吃老虎。」楚之騫這人說得好听是風流倜儻,說得難听是放浪形骸,繼續混跡北里,在左摟右抱之間打听消息並不打眼。
蕭清瀾拉著楚茉的蛇尾巴,將她帶上了大床。
兩人才剛品味出一點好處,就好一陣子未親熱,如今干柴烈火很快便燒得濃烈,錦帳春宵戀不休。
隔日一早,雖是不需早朝,依舊有著無窮的政事等著蕭清瀾處理,他早早便離開。
他剛走不久,司藥司那里突然來了一名頭發花白、滿臉皺紋的女官,她端上了一碗湯,淡淡地道︰「請楚美人喝下。」
楚茉一聞那味道就倒胃口,縮了一下,「這是什麼?」
女官皮笑肉不笑地道︰「避子湯。」
避子湯?莫非陛下不想讓她生他的孩子?楚茉俏臉微沉,「可是陛下讓你送來的?」
女官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冷淡地說道︰「陛下尚無嫡子,豈可讓庶子搶先?請楚美人喝下。」
楚茉胸口有些難受,鈍鈍地痛著,她不久前還在承受陛下澎湃的情潮,卻只是一個閉眼張眼的時間,情潮退去,他留給她一碗冷冰冰的避子湯。
都說天家無情,莫此為甚,他會是這樣的人,用一碗避子湯打發她,讓她明白自己不過是個玩物?
她不願相信,也不敢相信。
那名女官將避子湯交給春喜,春喜低頭查看了一番,將避子湯呈到楚茉眼前,「楚美人,喝下吧。陛下無嫡子,嬪妃承寵喝避子湯是慣例,免不了的。」
楚茉卻是別開了頭,「不,我不喝,我去找陛下問清楚。」
她決定給自己一個機會,因為她始終不覺得陛下會是那種人。若是貫徹她入宮以來立志混吃等死當米蟲的心願,那麼喝下這避子湯亦是無妨,可是這並不代表她願意被輕賤。旁人的酸言冷語她不在乎,可是陛下不一樣,除非確定他不希望她生下他的孩兒,否則其他人說什麼都沒有用。
「陛下日理萬機,豈容你這恃寵而驕的下等嬪妃想見就見?」女官板起臉來,大喝道︰「給我灌下去!」
女官帶來的宮女架住了楚茉,含香想去擋,卻被春喜攔著,後者直施著眼色,彷佛要含香別得罪了女官。
女官將那充滿苦腥味的藥湯遞到楚茉唇邊,讓她險些吐出來。
她不停掙扎著,藥湯灑了不少,之後或許是一股不服氣的意志,她居然掙開了那兩個宮女,一把揮去那藥湯,而後直接賞了那女官響亮的一巴掌。
那女官坐倒在地,一時怔然,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打了。
「你……你……」她氣憤地瞪著楚茉,「好你個楚美人,宮中的女官你都敢動手,簡直是反了!這件事我一定會報上去,屆時有你好受!」
楚茉卻是憋著一股氣,傲然回視,冷言道︰「你盡管去說!」
她知道自己是受寵的,所以她敢打女官,即使這女官的品階比她這個美人高,但她自信以陛下對她的寵愛,打個女官又算得了什麼,他才不會因此懲罰她。
女官領著宮女氣呼呼地走了,楚茉這才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身子一軟差點倒下,幸而含香眼明手快將她扶住。
「楚美人,其實不過是避子湯,就是喝下也不打緊,何苦去得罪女官。」春喜一副勸慰的模樣,事實上更像極了說風涼話。
含香卻是瞪了她一眼,「話怎麼這麼說?這後宮水可深著,就是不知道避子湯是不是陛下賞賜的,所以才不能亂喝啊!」
「好了,你們別吵了。」楚茉深吸了口氣,「我不去找事,事也會來找我,本想與世無爭,卻總有無妄之災。」
含香與春喜對視一眼,這便是身為寵妃的不得已了。
楚茉平靜了下心情,很清楚這事情還沒完,她無奈地嘆息一聲,「你們去幫我打听下,這避子湯究竟是不是陛下讓人送來的。」
*
蕭清瀾正忙得不可開交。
接下來便是除夕宮宴,隔日是元旦朝會,同時間與突厥的戰事仍未停歇,而新春諸般活動、上元節的京城燈會在這時也如火如荼地籌備著,諸事困擾著他,連昨日到紫雲閣都是百忙之中抽空去的。
楚茉那女人熱情起來如火一般熱烈,當他想抓住她,卻又似煙一般飄渺,諸多面貌讓他對她深深著迷,如果可以,他倒是想做個縱情聲色、不務正業的君王,可惜他的責任心與意志力比情感來得強烈些,還知道適可而止。
將心思放回正事之上,蕭清瀾開始審閱起北面戰事的相關情報,原本還算平和的心情,在看完這些密報後被摧毀了大半,臉色也凝重起來。
末了,他將情報放回了桌面上,指尖敲擊著桌面,肅起面容深思。
「趙家,好一個趙家。」
北面戰事大獲全勝,我軍內部卻鬧起了分裂,原因就在征北軍主將是蕭清瀾信任的劉大將軍,但副將卻是趙丞相本家的後輩,趙丞相抬出此人的理由是想制衡劉大將軍,免得尾大不掉,帝王鞭長莫及。
副將趙天賜與劉大將軍原就面和心不和,在戰爭艱難之時還勉強能攜手合作,但在節節勝利,快要清點功勞時,矛盾就不可避免地突顯出來。
趙天賜主戰,欲一口氣將突厥打出河套之外,讓他們數十年都不敢侵犯。但劉大將軍卻主和,認為連年征戰勞民傷財,亦非百姓之福。
乍看之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但蕭清瀾十分清楚,雖然如今天下看上去河清海晏,但這場戰爭令國庫吃緊,加上突厥還未到一蹶不振的地步,再打下去沒有幾年只怕不會罷休,而渡過了河套便是中原大軍不熟悉的大草原,之後不見得會如想像般順利,因此他傾向劉大將軍的主張,與突厥說和。
原本蕭清瀾在思考時,最忌他人打擾,但胡公公卻在這時候進來,面色有些難看地道︰「陛下,紫雲閣的大宮女春喜想求見陛下,陛下要見嗎?」
「紫雲閣?」與楚茉有關?蕭清瀾按下了心中的不悅,淡淡說道︰「宣。」
胡公公躬身退去,暗自吐了口氣。他幫春喜通傳也是冒著風險的,要不是看在楚美人得寵,還有陛下對她另眼相看的分上,他真不敢在陛下正在煩惱時撞上槍尖,幸好這回似乎賭對了。
不一會兒,春喜被帶了進來,她先跪下行了叩禮後,面露惶恐地說道︰「陛下,楚美人在紫雲閣鬧著要見陛下。」
鬧?光是春喜用了這個字,便讓蕭清瀾臉色沉了下來,「說清楚。」
春喜瑟瑟發抖,說道︰「今早女官送湯水到紫雲閣,楚美人嫌棄那湯水的滋味,覺得宮里作踐她,她氣得打了女官,還……」
「還什麼?」蕭清瀾喜怒不顯,只是冷聲問。
在他強大的壓力下,春喜說話更是期期艾艾,「楚美人還威脅那女官,讓她盡管告狀,說自己是不懼的。」
蕭清瀾定定地望著春喜,「你是楚美人的大宮女,朕以為你是來替她抱不平的,怎麼听起來你卻是在向朕告狀,意指楚美人恃寵而驕,在後宮作威作福。」
春喜咬緊牙關,像是逼不得已般說道︰「楚美人在陛下面前是一套,但在陛下離開後,打罵宮婢、任性使氣也是常有的事,奴婢……奴婢也是受不了了。」
「胡公公,去查查楚美人是不是打了女官。」蕭清瀾淡淡說道。
胡公公依令退去,蕭清瀾便不再理會春喜,繼續批閱奏摺。
由于他久久不語,春喜只是垂首跪在案下,蕭清瀾不出聲,她連頭也不敢抬。
不多時,胡公公回來了,向蕭清瀾稟報道︰「陛下,楚美人今日的確出手打了女官,那女官的臉到現在還是腫的。」
蕭清瀾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似是沉思著什麼。
跪著的春喜听到胡公公的稟報,像是松了口氣,卻仍屏息等待著蕭清瀾的處置
「名為進言,實為進讒,這個宮女在紫雲閣待不得了,杖責二十還發尚宮局。」蕭清瀾冷聲道。
春喜睜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竟是這樣的結局,終于敢抬頭,可還來不及看清蕭清瀾的神情就被拖了出去。
待春喜走了,胡公公方才說道︰「陛下,這紫雲閣之事,只怕還有內情。」
他如何能不知內宮六局的那一套?各為其主,欺上瞞下,什麼骯髒污穢的事都可能發生。再怎麼樣楚美人也不可能無故毆打女官,雖說那女官的證詞與春喜出入不大,但春喜顯然心術不正,那女官的話能有多少可信度,頗值得質疑。
「朕知曉。」蕭清瀾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間,「但楚茉打了女官是事實,沒有懲罰,倒真像朕不明是非了。」
「依陛下之意……」胡公公恭敬問道,心中卻有些替楚茉擔心。
「先冷她幾日,讓個嬤嬤去教教她規矩。」蕭清瀾輕嘆,她果然很有自己的脾氣,可是太過有脾氣在後宮卻是行不通的。
這處罰表面大于實質,更多是做給旁人看的,因為再重,他知道自己也舍不得。
待到除夕宮宴,蕭清瀾終是見到了楚茉,她一襲深青色宮裝,頭上是宮制金釵,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不斜視,面無表情,連送上的菜肴她也只是淺嘗一口便不再動。
那些俏麗跳月兌的羽飾、大紅大紫的裝扮、萬種風情的儀態、大快朵頤的恣意,全都沒了,看上去就像個呆板的瓷偶,美麗卻虛假。
蕭清瀾皺起了眉,並不喜見這樣的變化。
宮宴隔日便是正月初一的大朝會,蕭清瀾又陷入了忙碌之中。
或許是要刻意晾著楚茉,他一步也沒踏入紫雲閣,一直到了十六上元節過後,百官復朝,他才像終于想起了這個人來。
「今晚擺駕紫雲閣。」
等了這麼久,當蕭清瀾說出這句話時,胡公公才像是松了口氣,連忙去安排一切。
蕭清瀾身在局中不清楚,但胡公公旁觀者清,這陣子陛下的緊繃與凝重遠勝以往,只怕是心中念著楚美人念得緊了,只是自己話說在前頭不好推翻罷了。
蕭清瀾來到紫雲閣,如以往一般不讓人通報,直接進去,想著那愛撒嬌如妖精般的美人兒恐怕又要纏著他不放了。
之前只是幾日沒見,回頭她便摟了上來,如今已有半個月沒見,他會不會一入紫雲閣就被她撲倒?
想到她烈火般的情意,他迫不及待地加快了腳步,然而當他的六合靴踏入紫雲閣大殿時,卻見一屋子人烏壓壓的跪成了一片,正中那個赫然是他牽掛了許久的楚茉。
「參見陛下。」楚茉行了一個大禮,十分標準,毫無錯漏,甚至行完禮也沒有起身,這便是一個四品美人按制該行之事。
「你……」蕭清瀾面色一凜,眉頭已然皺起,「平身。」
殿中眾人都站了起來,退向一旁,楚茉亦是束手垂首立在一旁,像在等著他指示。
規規矩矩,他要的。
蕭清瀾知道她在搞什麼鬼了,只怕這陣子他對她的懲罰也引起了她的不滿,用這種方式在向他抗議呢!
想通了這一點,他倒是哭笑不得,擺了擺手說道︰「朕不怪你了,你無須拘束。」
「陛下教訓的是,妾身不敢。」想不到楚茉沒有上前,反而退了一步,更恭敬了。
蕭清瀾細細地看著她,才發現她是玩真的,她身上不再是那極具誘惑的半透明絹紗披帛,而是深褐色小袖高腰襦裙,雖依舊難掩其麗色,卻是整齊到不能再整齊,立領都束到了脖子上。
這時他真的想念起那個熱情如火、光芒四射,不時想撲倒他的妖精了,如此黯淡的她居然讓他有些氣悶。
見她這般造作,惹得他也賭起氣來,粗聲粗氣地道︰「備膳。」
她最愛吃了,這下她總該忍不住了吧?
蕭清瀾在椅上坐下,很快地便有宮女送上一桌膳食。
若是以往,楚茉必是親熱地坐在他身邊,興致勃勃地向他介紹每道菜,甚至會親手喂他,男女之間的調情約莫便是如此了。
可是她今日卻是守禮地站在他身後,拿著銀箸等著為他布膳,自己卻連菜色也未多看一眼,過去那吃得比他還凶狠的豪氣驟然消失。
「你不怕朕把你的月俸吃完了?」他刻意問道。
「此為帝王餐膳,是算在甘露殿的分例,妾身不敢逾矩。」楚茉垂著眼說道。
以前她傻,自以為與他不分你我,現在她才知道,這不是你我的差別,而是皇帝與嬪妃的差別。
她將他推得如此遠,蕭清瀾真的受不了,用力地將銀箸往桌上一放,「你非得如此?」
「妾身已知以往太過輕浮,蒙陛下不棄,此後再也不敢。」楚茉躬身說道,馬上就跪了下去,幾乎比胡公公還恭敬。
「好!」他沉著臉起身,看也不看她,轉頭大步走向寢殿,「你侍寢吧!」
待到了寢殿,他直接將她壓上床,粗魯地吻了上去。
楚茉沒有推拒,也沒有迎合,就像個木偶般任他宰割。
他月兌不下她的衣服,氣得一把撕了,卻也沒有莽撞的在她尚未準備好時便霸王硬上弓,而是按捺住性子挑起她的情//yu。
楚茉很想控制自己的意志不要沉淪,但情感卻跟不上理智,末了她仍是在他身下嬌喘細細、婉轉申吟,兩人又像是回到過去那般水ru//交融。
直到這個時候,蕭清瀾才覺得這是真實的她,畢竟她還是難逃他的魅力。
春宵苦短,他覺得自己狠狠的彌補了這陣子的掛念後,方才摟著她睡去。
等到卯時該起,蕭清瀾習慣性地睜開了眼,伸手想摟過美人兒再溫存一番,卻發自己摟了個空。
剛醒過來,他腦袋還有些迷糊,直覺便想,以她那奇葩的睡相,該不會掉下床去了?
他坐起了身子想下床燃油燈找找看,想不到在他有了動靜後,油燈立即亮起,而他欲尋的美人兒已衣著整齊、裝扮得宜地謹立床邊,手里還端著金盆,似要服侍他起身。
蕭清瀾看著燈光下面無表情的她,忽然有些恍惚,昨夜與他共赴巫山的她似是另外一個人,而眼前這一個被抽去了靈魂。
他突然惱怒起來,氣她,也氣自己。
楚茉變得循規蹈矩,謹守宮儀,尋不出錯處,這不就是他罰她的原因?現在倒好,她乖了,成了一個他不認識的人。
蕭清瀾即使滿肚子悶氣也不能隨便拿她發泄,這種憋屈的感受令他冷哼一聲,不再看她,轉身拂袖而去。
外頭有著胡公公,楚茉便沒有跟上,在寢殿內听著那端的動靜,猜測他已穿好了朝服,戴上了頂冠,然後听著他的腳步聲慢慢遠去。
她放下金盆,幽幽地在床沿坐下,直到天色微明,外頭又響起了動靜,這才理了理坐皺了的裙擺,舉步出了寢殿。
那司藥司的女官已帶著陰惻惻的笑容在外頭等她,「楚美人,請服避子湯。」
這回楚茉沒有再糾纏,取過藥湯仰頭一飲而盡。
那女官見她識相,冷笑一聲,隨即告退。
一旁的含香看得很是難受,忍不住勸道︰「楚美人……」
楚茉望向她,突然嫣然一笑,這抹笑燦爛得有些扎眼,便如夏末的荼蘼花那般淒美艷絕,讓含香都愣怔了一下。
「別忘了我的目標可是在宮里混吃等死,無法兼善天下,只能獨善其身了。」
要怎麼樣讓後宮的陰謀詭計都不針對自己,讓她能做只安安靜靜的米蟲?
很簡單,不承寵就可以。
*
入春的天氣陰雨連綿,天氣仍寒,一絲雨水滴到後脖子上,那能冷得讓人顫抖不休。
承香殿的小太監前來稟報魏太後想見陛下的消息後,便一直垂著脖子跪在甘露殿外,不知道有多少春雨打入了他的衣領,他臉色慘白得像是隨時要厥過去。
等了好半晌,胡公公才慢悠悠的由甘露殿行出,好整以暇地道︰「陛下知道了,你去吧。」
那小太監一叩首,連頭也不敢抬,邊抖著邊退下了。
胡公公這才將蕭清瀾迎出,打了一把傘。
「走吧。」蕭清瀾淡然說道。
一行人便往承香殿行去。
這幾日蕭清瀾的情緒都不太對勁,胡公公心里有數是為了什麼,所以也沒有多說話,只是為他打著傘。
待行至花園處,遠遠地見到海池,蕭清瀾不由恍惚了一陣,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那誘惑人的嬌軟嗓音,而他的耳珠子也默默地熱了起來。
那日花園里的荒唐行徑,她那比炎夏的芍藥還要艷麗的笑容自他腦海中一閃而過,在這樣霪雨霏霏的天氣,竟意外惹起了他的惆悵,只是這樣的心情他卻無處訴說。
想著想著,承香殿已在眼前。
每每要踏入這個宮殿前,蕭清瀾都要做足心理準備,今日自然也不例外。他在殿前站了一下,自認面無表情古井無波,方舉步踏入大殿。
魏太後已經坐在上首等候,手里拿著一杯茶慢慢啜飲。
蕭清瀾行了個禮後,說道︰「不知太後召見所為何事?」
「听說開春之後北方大軍已然大勝突厥,可要班師了?」魏太後吹著茶沫,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這是政事,蕭清瀾不由俊眉微擰,不過這也不是什麼秘密,遂直言回道︰「尚未班師,正在等朕下令。」
「還下什麼令?冬日已過,突厥在戰事上的優勢全失,現在他們還打敗仗,我軍自然是要加緊追擊,將他們趕出河套之外!」魏太後瞪著他,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不許班師,讓他們繼續打!」
以前是管著他的床笫之事,現在連廟堂之事都要插足,太後的手是越伸越長了,蕭清瀾聞言臉已然黑了一半,不過轉瞬間又恢復那副不咸不淡的樣子,「此事朕自有主張,無須太後煩憂。」
「你這是決心忤逆哀家到底了?」魏太後怒道,瞪視著立在那兒玉樹臨風、威儀凜凜的蕭清瀾,這個兒子越出色她便越心煩。
蕭清瀾並沒有被她引動怒氣,只是泰然地道︰「如今對突厥是戰是和,朝中分成兩派,說穿了皆是為了自己的利益,不知太後支持的是哪一派?」
這話只差沒明說,魏太後收了誰的好處,要這樣替他們說話?
魏太後被噎了一下,听出了蕭清瀾的暗示之後更加憤怒了,「一場戰事拖了這麼久尚無決斷,你這帝王當得優柔寡斷,哀家替你拿主意,你竟不識好歹!」
「是嗎?自先祖開國至今,朕還沒有見過哪個後宮嬪妃會替帝王拿主意的,太後的好意朕心領了。」
蕭清瀾定定地看著她,口中說出的話卻將魏太後驚得冷汗直流。
「太後可知,朕已查出京中有人盜賣生鐵予突厥?」蕭清瀾想著楚之騫暗中查探的結果,只覺一陣心寒,「只要這戰事一直打,那麼那些人就可以源源不斷地經由盜賣生鐵牟取暴利。太後如今主戰,不免讓朕懷疑……」
「你說的事哀家不知道!」魏太後險些尖叫出來,猛然打斷他的話。
「太後不知道最好,這些政事有朕煩惱便是,太後只需頤養天年,別沾惹了不該沾惹的事。」
最後這一句話,表面上是勸慰,事實上卻是威脅,蕭清瀾不想再與魏太後打迷糊仗,冷笑一聲後告退離去。
他沒有說的是,根據楚之騫最近通報的消息,那個在平康坊與突厥接觸的人,經由七拐八彎的關系連結,最後竟查到了趙家頭上。
北邊的趙天賜便是最大力主戰的那個,如今魏太後又來插一手……
都把人當傻子呢!
蕭清瀾表面波瀾不驚,但畢竟是由承香殿踏出來,心情一點都沒受影響是不可能的。魏太後越作妖,傷越重的始終是他這個親生卻似撿來的兒子。
胡公公在殿外相候已久,見到蕭清瀾的身影後,恭敬地問道︰「陛下可要擺駕回甘露殿?」
此際申時剛到,蕭清瀾正想點頭,但他忽然僵了一下,露出了極不自然的表情。
「不回甘露殿,朕到紫雲閣。」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18 00:06:15
第六章 淪落教坊
紫雲閣今日來了個不速之客。
楚茉在後宮原就處事低調,即使盛寵也從未與其他嬪妃有太多往來,最常來拜訪的是季圓圓,不過大多是外殿開朝會之時來閑聊兩句或一起用個點心。
因為季圓圓入宮並非自願,不想遇上蕭清瀾,在這時候前來最安全。
而今日楚茉正想歇下,卻听到含香通報魏婕妤來了,她不由感到納悶,大概收拾了下儀容便到廳里迎接客人。
魏紅來得突然,楚茉自然無法盛裝招待,她只是穿著一襲簡單的杏色大袖對襟衫,用一條白色腰封勾勒出柳枝細腰,其上系了條紫紅色的腰繩,畫龍點楮之筆讓原本寡淡的衣色明亮了起來。
魏紅即使不喜歡楚茉,也不得不承認她真的很會打扮,配上麗色無異相得益彰。
她忍不住模模自己的臉,本來還覺得自己有些姿色,但一遇上楚茉,簡直就像背景一樣,讓她原就嫉妒的心更是漲得發疼。
楚茉行禮後請她入了座,待宮女奉上茶水點心,她才不解地問起了魏紅的來意。
「只是想著入宮這麼久了,還未與你聊過,過來串個門子罷了。」魏紅平素眼楮生在頭頂上,今日雖是別有目的前來,卻也不想說什麼好听話,「我自然也想了解,被陛下另眼相待的寵妃平素是個怎麼樣的人,如何向帝王邀寵呢……」
想到那個男人,楚茉心里一沉,只是表面不顯,清清淡淡地道︰「妾身也無甚特別,或許只是剛好入了陛下的眼。」
「是嗎?」魏紅眼楮滴溜溜地一轉,「你可知在你之前,陛下潔身自好,連貼身宮女都沒有,從未真的臨幸過任何嬪妃?」
楚茉沒有回答,她總不能說「對,我知道,因為傳聞中陛下的毛病應該是真的,你們這些人不好好打扮打扮迷惑君王,一天到晚到我這里來找碴做什麼」。
她的沉默讓魏紅以為她都被蒙在鼓里,不由笑得有些譏諷,「嚴格說起來我還得叫陛下一聲表哥,這情分自是不同,知道的也多一些。听說表哥原本不好是因為身體有恙,不過顯然你將表哥治好了,我倒想問問你,你是用什麼方法去掉了表哥那毛病?」
這問題楚茉當真答不上來,當初蕭清瀾一句侍寢,人就抱上來了,之後也是彼此不斷模索才領略了那樂趣,誰知道他是怎麼好的呢?
她瞄了眼魏紅,實在無法說出什麼真心話,只能敷衍道︰「或許是妾身比較會巴結吧?陛下就吃這一套。」
「瞧你這話說的,好似對陛下從無真心,都是巴結似的。」魏紅別有深意地笑了笑。
「在這後宮要存活,誰不巴結呢?」楚茉也不正面回應魏紅的話,雖說這番說法也多多少少真實表達了自己的心情。
原來這楚茉並不簡單,說話也是藏著掖著,魏紅覺得自己輕敵了,更加裝模作樣地道︰「陛下只會往紫雲閣走,我們再如何誠心想巴結,只怕陛下也看不見,整個後宮之中只有你可能懷上龍子呢……」
「懷不上的。」楚茉幽幽地道。
「怎麼會?陛下走紫雲閣走得可勤了……」魏紅說得有些牙酸。
「妾身喝著避子湯呢。」而且還是御賜的,楚茉苦笑了起來,「妾身很有自知之明,不會心存僥幸的。」
這句話也不知是在和魏紅說,還是在和心中的那個男人說了。
這避子湯從何而來,魏紅自然心中有數,她買通了春喜替她在避子湯中下藥,想讓楚茉再也無法生育,可惜那碗藥听說打翻了,功敗垂成。之後春喜不知怎麼惹了聖怒,被貶出紫雲閣,她卻是沒了下手的機會。不過若是楚茉有乖乖地喝著避子湯,那也是勉強可以接受的結果。
橫豎楚茉如此認命,魏紅索性直說道︰「記得太後曾要你勸諫陛下雨露均沾,不若下回陛下來紫雲閣時,你也讓讓賢,請陛下多到我的彩絲院來。」
「好。」楚茉答得干脆,心中卻是苦笑想著,說不定不用她勸諫,陛下就會自己漸漸離了紫雲閣。
得到如此明確的答案,魏紅又懷疑起楚茉未免太好說話,不由試探道︰「當真?上回你也是答應了太後,但陛下仍然沒踏入其他宮殿一步呢!」
「我自然不會出爾反爾。」楚茉忍住心中那不太舒服的酸意,但說出的話卻是出自肺腑,「我在後宮求的也不過是能溫飽,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什麼勾心斗角我不會,得不得聖寵,生不生孩子,我真不是那麼在意,我在意的是……」
她在意的是,她重視的人是不是也那樣重視她。如果不再重視,那她也會學著放手。
不灑月兌一些,在這後宮要怎麼活下去呢?
然而她的話卻沒有說出口的機會,因為蕭清瀾不知何時出現在兩人身前,面色鐵青地瞪著楚茉,臉上卻是冰冷的笑意,「你很好,真的很好,喝著避子湯,不欲生朕的龍子,更不在意得不得聖寵,朕倒不知道你灑月兌成這個樣子!」
顯然他已經不知道來了多久,將兩人的對話全數听了進去。
見到蕭清瀾突然現身,魏紅眼中露出笑意,這下事情全往她所想的方向走,楚茉就要倒楣了!
方才蕭清瀾在承香殿時,魏紅其實是在場的,只是避到了後頭去。之後蕭清瀾離去時,她偷听到他欲往紫雲閣,便當機立斷地搶在他之前過來,並刻意引導楚茉說出那些話。
只要是男人,都不會喜歡自己的女人偷偷喝著避子湯,楚茉不知避子湯的來處,還以為是陛下讓她喝的,這兩人之間的誤會不是太美妙了嗎?
蕭清瀾如此震怒,魏紅不吝惜再加上一把火,一副感慨的模樣說道︰「陛下息怒。妾身原以為楚美人對陛下是真情實意,想不到只是虛情假意。像妾身只求陛下垂憐一眼便感恩不盡,還得巴巴的上紫雲閣來求,結果陛下給楚美人的寵幸,楚美人卻不屑一顧呢!」
「滾出去。」蕭清瀾連看也不看她,冷冰冰地道。
「什麼?」魏紅以為自己听錯了,她可是他的表親,他豈會如此無情的對她說話。
蕭清瀾如今胸口燒著一把火,不欲再與她糾纏,直接望向了侍衛,「把這聒噪的女人給朕扔出去!」
不過片刻,紫雲閣的大殿中只余下蕭清瀾與楚茉,其余宮女太監早就退了出去,只有胡公公站得遠遠的,雖听不清里頭的人在說什麼,倒是能看到他們的動作。
他這也是怕陛下在盛怒之下做出自己都後悔的事啊!
此時蕭清瀾已顧不得旁人在想什麼,他只知道听了楚茉與魏紅的對話後,他的心很痛。
他如何猜不到撞見這一幕可能是魏紅設計的,偏偏他就是中招了,楚茉說的話將他打入了地獄之中。
他深吸一口氣壓抑住怒氣,逼近了她一步,一字一句想將她的真心問清楚,他想知道這女人的血究竟是不是冷的,「你這陣子對朕熱情逢迎,只是你的諂媚巴結?
你對朕從無真心?」
「我……」楚茉也退了一步,無言以對。
不得不說,一開始為了好好在這深宮生存下去,諂媚巴結的成分自然是有的,可是後來就沒有了啊……
但是說了他會相信嗎?連她自己都不信了。
蕭清瀾又往前一步,沉聲問︰「你如此輕易地答應將朕推給別的女人,莫非你心中其實並不在乎朕寵愛誰?」
「魏、魏婕妤來意不善,我只是想自保……」
這回楚茉想解釋了,但听在蕭清瀾耳中卻是刺耳。
「所以你從沒想過向朕求助?上回朕可以將你毫發無傷的從承香殿帶出來,一個小小婕妤,朕難道保不了你,還得你想方設法自保?」蕭清瀾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做為一個帝王,竟如此失敗,「你這是瞧不起朕,還是從來沒相信過朕?」
楚茉回避了他的眼神,她的確沒想過向他求助。自入宮後,承寵這件事在她看來就是個意外,她還是習慣自立自強解決問題,因為她不能老是依靠他,萬一哪天他不寵她了,她該何去何從?
她一再回避他的質問,蕭清瀾覺得心痛得都有些麻木了,「朕再問你,你喝避子湯可是自願?」
「……是。」楚茉承認了。
方才的句句質問,蕭清瀾都能按捺住脾氣,唯獨這一樁他不能忍,怒火整個揚起,「你這般不想生下朕的孩兒?所有的寵愛、所有的關注,朕全給了你,朕真的不知道你還想要什麼?」
偏偏他可憐見的只對她有反應,這難道是上天給他的懲罰?
「不是的,是妾身以為陛下厭棄了妾身,所以才會命人送來……」楚茉想解釋,卻被蕭清瀾狠狠打斷。
「送來那個教養嬤嬤,只是要讓別人知道,朕並沒有因為是你而失去公平,你敢打女官,不就是仗著朕的寵愛?比起其他人,你覺得你那算是受罰?但你倒是抓著這點不放了,私底下向朕抗議,作妖撒潑朕都隨你,但你卻連朕的後嗣都能拿來向朕賭氣?」
這番剖白讓楚茉想說的話全吞回了肚里。
他說的對,幾乎將她的心態揣摩得十之八九。她敢杠上女官,就是覺得他會站在她這邊,但是當教養嬤嬤出現在她面前時,她難受了,就算一開始不願喝避子湯,後來不也不問一聲就喝下,這不是賭氣是什麼?
這時候避子湯是誰送來的,反而不重要了。
蕭清瀾簡直氣笑了,生平第一次付出真心卻是這種結果,如何教他不難受。「朕愛你活得率性、活得恣意,想不到這些率性與恣意,其實就是你的冷心絕情。朕對你的愛意根本就是一廂情願!」
他說什麼?他愛她?楚茉震驚地看著他,所以他是真心的,並不是帝王的逢場作戲,也不是見色起意?
她的喉間不由有些酸楚,像梗著什麼。
她真的沒想到他會愛她,她以為他對自己的興趣總有一天會消失,所以即使恣意獻媚,自薦枕蓆,她卻也偷偷地想守住本心。
她是不是把後宮想得太復雜,把帝王想得太無情?眼前的他有血有肉,竟是千載難逢真情實意的男人?
「朕只問你,我們相處如此時日,你是否真心心悅過朕?」蕭清瀾閉上眼,沉痛地問。
這個問題楚茉根本不敢回答,也無法回答。她待他一向憑著直覺,想親近就親近,想擁抱就擁抱,就是知道他不會推開她。她對他毫無保留,只是因為身為他的嬪妃,本能就覺得自己該是他的人,卻從來沒問過自己的真心,是不是愛他、心儀他。
比起來,她甚至比處心積慮要博得他注意的魏紅還不如了!
楚茉的沉默讓蕭清瀾真的心死了。
「所以,朕只是個能讓你安心在宮里混吃等死的保命符。」他幽幽地望著她,一向充滿光輝的眼眸如今一片灰暗,「朕錯了,把心給你,朕真的錯了。楚茉,你真的令朕很失望。」他深深地嘆了口氣,「你覺得朕該怎麼處置你?」
不管她再怎麼傷他的心,他終究是下不了手啊……
一听到他要處置她,楚茉混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陛下,你可別沖動!別忘了妾身的命格會……」
她當真擔心他一時失去理智對她做了什麼,到時候苦的還是他。
她已經傷了他的心,真的不想再看見他受苦。
可惜她的話在悲憤莫名的蕭清瀾耳中,完全成了另一番意思,「怎麼?你現在是仗著你的命格威脅朕?你放心,朕不怕的,朕不相信自己身為帝王的氣運會輸給你一個小小的嬪妃!」
至此,蕭清瀾的怒火直接越過了理智,他怕自己會胡亂做下什麼錯事,索性拂袖而去。
胡公公從未見到蕭清瀾如此生氣……不,應該說,蕭清瀾從來沒有如此將脾氣外顯,顯然是心被傷得狠了。
他投給楚茉一個不滿又帶著些許同情的眼神,縮著頭連忙跟了上去。
楚茉卻是在滿腦子的質問及心痛下,久久無法回神。
片刻後,她才驚覺自己錯失了什麼,她似乎讓曾經到手的幸福就這麼溜走了。
隔日,楚美人因觸怒陛下,被貶入掖庭。
楚茉失寵了,這個消息很快地席卷了後宮,自然是有人喜有人悲,承香殿與延嘉殿的主人飯都多吃了好幾碗,只有季圓圓對這個結果遺憾不解,但她未能做什麼,只能仗著自己的爺爺在吏部,靠關系對楚茉多加照拂些。
掖庭隸屬內侍省,系位于皇宮西北側的宮殿群,非正中而在兩旁,如人之臂掖,故得其名。在前朝為嬪妃居住之所,不過本朝嬪妃人數少,內宮便住不滿了,所以掖庭主要是用來處分犯官女眷或有罪嬪妃之所,教以經史子集、詩書律算等,使她們明事理,日後就算充作宮人亦能守其本分。
楚茉對這些並不了解,她只知自己被貶斥,得要挪窩了。
由含香淚漣漣地送走了她,她抱著包袱本該往掖庭去,但內侍卻領著她到了宮外的長樂坊內,一處名為雲韶院的地方。
「你以後就在這里,會有人領你做事的。」內侍冷冰冰地扔下一句話便轉身離去。
楚茉一臉茫然地看著一屋子女人,各個都穿著胡服,濃妝艷抹,圍成一圈不知在做什麼。
她們原本還吱吱喳喳的,但見到楚茉到來,都不由微訝地停下了正在做的動作,不知所以地盯著她那美艷精致的臉龐。
「行了!這位是新來的楚……楚茉,你們自個兒練習去。」其中一名年約三十許,同樣穿著胡服,但妝容卻精致許多的女子走過來。
那女子仔細地端詳了下楚茉的姿容儀態,微微嘆了口氣,「你這模樣……到教坊里來簡直是造孽……」
楚茉不懂她的意思,卻也知道絕不是什麼好話頭,不由開口問道︰「請問嬤嬤是……」
「我不是嬤嬤,我是你們的前頭人……在這教坊中,我是領舞的其中一人,專門教授像你這樣沒入教坊的人跳舞。」那女子搖了搖頭,「你喚我萍姑便是。」
「教坊?」楚茉被這兩個字嚇了一跳,「萍姑,我不是該去掖庭嗎?」
萍姑思索片刻,揣測道︰「你只怕是得罪人了才會到這兒來……」
教坊不同于掖庭,屬于太常寺,那些有罪的官眷嬪妃至此雖也是習藝,學的卻是歌舞樂器這類娛樂他人的技藝,地位又要更低一等。要不是本朝風氣清明,有技藝的伶伎與靠美色的妓子分得清清楚楚,這些教坊女子在前朝可是能充作官妓的。
而像萍姑這類人倒不是什麼有罪沒入的女子,而是本身舞技出眾,被延攬至教坊教授技藝的民間大家,在教坊中稱為內人,因時常在皇帝面前領舞,又稱作前頭人。其下還有技藝平平仍在習藝被稱作宮人者,以及學習樂器的搊彈家等等,後面這兩類在教坊中算是大眾,楚茉便是宮人之一。
楚茉一听就知道自己應該被陰了,而會對她下手的不是魏太後就是趙賢妃或魏紅,以她們的品級,現在的她都惹不起,只能默默的認命。
橫豎是她咎由自取,反正只要活著,在哪里不是活,至少眼前的萍姑看起來還和善,就當多學一種技藝也罷。
生性豁達的楚茉很快便拋開了那些糟心事,細聲問道︰「那我該做些什麼?」
萍姑知道楚茉原是宮中唯一的寵妃,本以為會囂張跋扈,現在見她態度良好,話聲輕柔,不由松了口氣。
這些妃子雖是因罪沒入教坊,但事實上有沒有罪都是陛下說了算,搞不好哪天就復位了,所以她也沒有擺出高姿態。
只不過……萍姑回頭瞄了眼背後那群嘀嘀咕咕眼神不善的教坊宮人們,又是一陣喟嘆,可不是每個人都如她看得這般透澈。
「我先看看你的體質再決定教你什麼。」萍姑打起精神,做了幾個動作,「你學我這麼做,看你能做到什麼程度。」
萍姑先是用兩手在背後交握,楚茉輕而易舉的做到了,之後萍姑又彎用手掌貼地、劈腿、跳躍、下腰等等,想不到她做起來都不甚費力,甚至萍姑測試了下她的臂力及腰力,也比旁的女子略強些,完全沒有宮闈嬪妃那種弱不禁風的感覺。
萍姑驚訝地又做出更多高難度的動作,這會兒楚茉終于覺得有些吃力了,不過仍是勉強完成。
原本在後頭觀看的那些宮人們還想譏笑嘲諷一番,見到這番情狀,全都閉嘴了。
「想不到你竟是個習舞的好苗子。」萍姑終于露出了笑容,雖然是記有些勉強的笑。若楚茉沒有先前寵妃的身分,她真想視其為傳人,將一身高明的舞技傾囊相授。「這麼看來,你卻是不必由基礎學起了,今日你先休息,我帶你熟悉一下環境,明日便開始習舞。」
說完,萍姑回頭交代了一聲,便領著楚茉出了屋子。
她這舉動讓眾人一片譁然,能讓前頭人親自帶路的,這楚茉究竟是什麼來頭?
萍姑如此作為自然有她的道理,待她帶著楚茉來到宮人居住的小屋內,只剩兩人時,她才語重心長地道︰「吏部那里有人在太常寺替你使了力,讓我對你好好照拂一番,所以你才能獨居一室,也不必從最低等的宮人做起。」
吏部?楚茉偏頭想了一下,八成是季圓圓了,對于這個宮中唯一的朋友,她當真是滿心感激。
「即使如此,因為你的姿色太過出挑,這在教坊里可不見得是一件好事,你得知道遮掩。」萍姑細心地將一些該注意的事情告訴她,「方才說你資質好可不是信口胡言,我不願埋沒你,你若有興趣便好好學學。只是你既有貌又有才,必然惹人嫉妒,這里的人三教九流都有,陰謀詭計防不勝防,而且骯髒污穢,可不像宮中人即使施手段也施得干淨,須得小心謹慎。」
感受到對方的善意,楚茉微微一笑,道了聲謝。
這傾國傾城的笑容讓萍姑看得一呆,回過神之後,原本想說的話在喉頭咕噥了兩句,最後吞了回去,轉身離開。
楚茉待她走了才慢慢打量起這比紫雲閣的浴間還大不了多少的房間,里頭就是一桌一椅,還有個擺衣服的衣箱,桌上有面銅鏡和篦子什麼的,自然不可能有書本或是文房四寶,看來在教坊里最重要的就是打扮了。
或許是托了季圓圓的福,這小房間倒也干淨,還有扇對著小院的窗戶,在這座雲韶院中,居住環境應當算是好的。
她放下包袱,看著銅鏡里模糊的自己,自嘲一笑,「原想在宮里混吃等死,卻是越混越回去了,就是不知道這里有沒有月俸可以加菜呢?」
依她爹的性子,知她蒙受此難,應該會想方設法救她吧?陛下顯然對她失望了,在這關口觸怒他可不是一件好事,她得想個辦法送消息出去,讓爹知道她很好,免得爹一個沖動,連襄陵縣伯的虛餃都給除了。
「跳舞呢,想不到我還有這天分……那就試試吧!」
楚茉在教坊的生活在緊鑼密鼓的習舞中展開,就這樣過了月余,天氣漸熱,襖子都換成了長衫。
真的學習了之後,她才發現自己對此道挺有興趣的,看著前頭人的流雲飛袖、胡旋細腰、霓裳羽衣,甚至是刀劍齊舞,那種將人體姿態展現得淋灕盡致的美,正符合了她愛美的心性。
她的想法與他人不同,換個人可能會嗟嘆若是自己也能跳得那麼好就好了,然而她是有天分的,認為自己必然能跳得比那些人還好,所以竟是一反疏懶的常態,練習得很起勁。
至于她在教坊內的伙食待遇,因為有季圓圓的關照,還算過得去,生活起居上倒不是很難過。
不過就像萍姑預測的那般,她的獨特待遇遭到不少人白眼,平素作習練舞時沒有少使絆子,更因她的舞技很快就趕上了眾人,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自然她的人緣也就更差了。
相比之下,有一人比她更不好過。
楚茉被貶後的一切,蕭清瀾刻意不去探听,只不過他益發嚴厲冷峻的施政態度還有自虐式的勤政,都讓看在眼中的胡公公擔憂不已。
胡公公很清楚關鍵是什麼,還不是被送至掖庭的楚茉,只不過蕭清瀾不問,他也不敢講。
然而一個月過去,蕭清瀾幾乎是不眠不休的埋首政事,玉帶都松了一大圈,再這樣下去,胡公公怕他還沒懲罰到楚茉,倒先懲罰了自己。
蕭清瀾忍得住,胡公公卻忍不住了,喚來內侍偷偷打听楚茉的近況,但當他知道楚茉並不在掖庭時,嚇得差點連御賜的玉如意都給砸了,即使今日不是他服侍,仍連忙趕到蕭清瀾的案前。
「莽莽撞撞的成何體統!」蕭清瀾沉聲喝道。
「陛下恕罪。」胡公公被他鐵青的神情一驚,滿月復的話又縮了回去。
「不是你當值,你來做什麼?」蕭清瀾雖倚重胡公公,卻也不是每日都將他綁著,亦是有讓他松快的時候。這時間胡公公該在他的居處享受小太監們的服侍,怎麼又闖到自己面前來?
胡公公欲言又止,最後決定賭上腦袋,硬著頭皮說道︰「是有關楚美人……呃,襄陵縣伯之女楚茉的事……」
「她的事不用告訴朕。」蕭清瀾一听,臉色馬上一黑,好不容易調整好的心情又起波濤。
「是……奴才告退。」胡公公面色尷尬,躬著身又要離開。
「等等。」蕭清瀾雖不想承認自己也擔心,但畢竟憋不住心中的想望,冷聲問道︰「楚茉有什麼事?」
胡公公馬上精神來了,連忙說道︰「奴才今日听聞一個消息,當初楚茉並未被貶入掖庭,反而被沒入了教坊。奴才想著這畢竟是個差錯,怎麼會與詔令不一致,該責問尚宮局,所以才特地來稟告陛下。」
蕭清瀾聞言臉色一變,長身而起,「你說什麼?楚茉入了教坊?」
「是。」胡公公見狀就知道今日自己賭對了,「被貶斥的第一日就送出宮了。」
說完,他眼睜睜地看著蕭清瀾手上的狼毫筆直接被失手折斷。
蕭清瀾僵硬地坐在那里,混身散發的戾氣讓他身邊的兩名內侍都嚇得跪了下來。
教坊!她居然被送入了教坊!牆倒眾人推,後宮那群女人的心果然夠黑,手段果然夠狠!
蕭清瀾覺得一股怒火由心底散開來,如果不是自制力強,身邊這幾個內侍可能都會被盛怒的他直接宰了。
當初他貶她至掖庭,是想著掖庭是個學習讀書的地方,也不見得過得多苦,但教坊不同,學習那舞樂是扎扎實實要受累的,她那般懶散的人受得了嗎?
更令他難以接受的是,掖庭的人除非有令,不是誰都可以動的,但教坊的舞姬樂師地位低下,不僅容易在表演時被吃豆腐,萬一被哪個達官顯貴看中,只要說一聲就可以領走了。
他的楚茉,竟有可能在他不經意間成了別人的人?
想到這種可能性他便氣得要爆炸,什麼奏摺都看不下去了,直接揮退殿中其他人,只留下胡公公,「朕要出宮!」
胡公公當即忙碌一番,替蕭清瀾換上了便服,只帶著兩名侍衛,幾人低調地出了宮。
長樂坊就在宮門之外,所以蕭清瀾等人很快就到了。
胡公公上前打點,幾人毫無滯礙地進了雲韶院,不過他們並沒有大搖大擺的闖進去,只是來到了一處院子,站在外頭恰好能由大開的窗戶看到里面練舞的情況。
「叫訓練楚茉的前頭人出來。」蕭清瀾交代了一句,目光幽幽地望進去,一眼就看到了楚茉。
她雖是穿著和眾人一樣的胡服,面上的妝容也不見得有多艷麗,但她只消站在那里,整個人就像發著光,輕而易舉地吸引了他的注意。
她有些清減了,革帶將她的腰勒得細細的,卻是恰好將她的豐盈身材凸顯了出來。他從來沒見過她這番打扮,在宮中穿胡服是不莊重的,可是她偏偏穿出了冶艷,穿出了嫵媚,還有一種旁人都沒有的野性。
她似是在練胡旋舞,雙袖高舉,足尖立地,在屋內不住旋轉著,轉了五圈、十圈仍不停息,革帶上的珠串及身上的彩帶隨著她的旋轉而飄逸飛舞,如雪花、如蓬草,裙子旋成了弧形,輕盈而有張力。
像她這般嬌柔的人,竟也能跳得矯健明快,俐落奔放。
不只蕭清瀾看得愣了,在旁練舞的人都默默停了下來,看著只練了一個多月的楚茉,居然練成了難度極高的胡旋舞。
像她們這般入教坊學習的女子大多是官員女眷獲罪,或是平民女子投身而來,不見得人人都有天分。這胡旋舞不少人只旋個十圈就開始打擺子,但楚茉卻每個動作都做得確實,不管是健舞軟舞,就沒有她學不會的。
其中一個名叫巧娘的舞姬原也是官員之女,因父親犯罪而受牽連,在楚茉沒來時,她算是教坊內數一數二的宮人,前頭人對她青眼有加,但自楚茉出現後便成了眾人的焦點,前頭人施教的重心全往楚茉那兒偏移,這叫一向自覺色藝雙全的她如何能忍?
巧娘見萍姑不在,趁著眾人不注意,偷偷地扔了個彩球過去。
彩球滾呀滾,滾到了楚茉腳下,她不小心踩中,一下失了平衡,直接狠狠的摔倒在地。
為了避免傷到腳踝,楚茉在跌倒那一瞬間甚至不敢用力支撐,只能本能地先護著臉,順著旋轉之力倒下,所以不僅僅是摔得重了,還順勢滾了幾圈,看上去狼狽不已。
外頭的蕭清瀾險些沖進去,但他握緊了拳頭,忍住了這個沖動。
他自然看到了是誰陷害她,他卻不能就這樣進去救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摔倒,在沒人攙扶的情況下自己慢慢坐起來,然後無視旁人的冷嘲熱諷,小心翼翼的檢查著自己哪兒受了傷。
他印象中的她該是意氣飛揚的,都敢掌摑女官了,一個小小的舞姬怎麼不敢打回去?頂多他再送十個八個嬤嬤堵旁人的嘴,他的女人何曾需要忍氣吞聲?
不!她不再是他的女人了。
蕭清瀾深吸了口氣,有些懊惱自己就不該走這一遭的,該死的他竟對她心軟了。
此時萍姑恰好來到了蕭清瀾身邊,知道他的身分後,原想下跪行禮,卻被他攔住。
「朕問你,楚茉她……好嗎?」
萍姑有些拿不準蕭清瀾問的好不好是哪一方面,只好全說了,「楚茉很有天分,習舞很快,跳得很好,假以時日必成大家。只是因她容色技藝皆出眾,自是容易受到排擠嫉妒,所以她平素並不與人交好,頗為……獨善其身。」
獨善其身,好個獨善其身,她在宮中時不也是這樣?她的心中只有她自己,連他這個帝王可都不看在眼里呢!
蕭清瀾自嘲地冷笑了一下,「她可有提過以前在宮中的一切?可有提過……提過朕?」
萍姑老實地道︰「沒有。」
蕭清瀾深深吸了口氣,不知道自己來這一趟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知道什麼。他不是將她趕出自己生活之外了?何苦婆婆媽媽的牽掛著,人家可不想他呢!
此時萍姑突然取出一張紙條,遲疑地對著蕭清瀾說道︰「楚茉前日請門人將這張紙條送出去,被奴婢攔了,奴婢不知該不該送出去……」
蕭清瀾將紙條接過,打開看了,是送給楚之騫的,里面寫著她在教坊里一切都好,吃飽睡好還能習藝,讓楚之騫不要擔心,更不要到御前替她說話。
他冷冷地笑了起來,她阻止楚之騫到御前還不是怕他遷怒?他在她心中就是這樣昏庸,會因她的原因隨意降罪他人?而在這教坊內受盡苦楚刁難,她就沒想向他求救一句?
說不定,說不定她多說一句,他便心軟了,她也不用面對如今艱難的局面,可是她卻從沒想過向他開口。
就像當初她受到魏太後、魏紅的逼迫,她也從來沒有求過他的庇護,他在她心中就是一點也不能依靠、不能相信的嗎?
「這個女人始終沒有將朕放在心里……」他喃喃道,冷眼看向屋里又旋轉起來的楚茉,凝視著她忍著痛的表情,驀地將掌心的紙條揉得面目全非。
「她既覺得好,就留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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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18 00:06:38
第七章 一舞驚艷全場
與突厥的戰事打了大半年,以天朝的勝利告終。下個月劉大將軍便要班師回朝,隨行的還有突厥王子阿史那勃勒,帶著一行使團及數車貢品前來談和。
這樣的消息傳回京師,普天同慶,為了迎接劉大將軍凱旋,替大軍慶功,同時接待突厥使團,宮里籌備了盛大的宴會,而宴會之中不可或缺的自是喜樂的歌舞表演,這會兒教坊便忙了起來。
一般這樣的宮宴都是安排十人伎以上的大型舞蹈,教坊內編排新舞,創作新曲,還要縫制舞衣,忙得不可開交,萍姑也一反平時的好脾氣,顯得有些焦躁,不時有宮人被她責備數落,更慘的是還有人被取消獻舞的資格。
這些舞伎們不乏想在達官貴人面前露臉的,如果被看上了領回家,至少是個妾室姨娘,總比老死在教坊里好,所以被取消獻舞,除了是對她們舞技的否定外,更重要的是斷了她們出頭的機會。
不過這些都與楚茉無關,她只是默默地習舞,把這當成一種興趣,全力以赴,否則她只要一閑下來,就會被漫天的思念所淹沒,連作夢都能夢到那男人身上的味道,還有過去每日都會听到佛堂傳來的晨鐘暮鼓。
直到現在,她才知道自己這麼眷戀他,只可惜如今兩人隔著重重宮牆,縱使能在宮宴上表演也未必能相見,或許這輩子再也無緣。
今日排舞的效果令萍姑大為不滿,她索性將眾女集中起來訓話,「新曲目是難了些,不過這也正是檢驗你們平時練習成果的大好機會,可你們連曲子都跟不上,還想跳什麼舞?我老實告訴你們,這回的新舞不會是我們這些前頭人領舞了,而是要在你們之中選一個出來。」
此話一出,滿室嘩然,連楚茉眼楮都微微一亮。
若能在宴席上領舞,不就代表著離陛下最近?如果她能搶到這個名額,是不是有機會能看他一眼?
萍菇繼續說道︰「這是因為有些前頭人年紀到了,要放出教坊,才想借這次機會拉拔新人。但你們也別高興得太早,萬一你們一直表現不好,說不準上頭就到外頭去請新的前頭人,屆時你們還是一場空。」
這時,一個比較大膽的舞姬說道︰「咱們之間比較出挑的不就是巧娘還有楚茉,怎麼也輪不到我們啊!」
「就算不領舞,跳得好也能站得比較前面不是?」萍姑自然知道她們在想什麼,專攻她們的弱點。
站越前面,被人相中的機會就越大啊!
眾女又吱吱喳喳起來,盤算著自己上位的可能性。
突然又有人說道︰「說到巧娘,她這幾日都沒出現,該不會是放棄這回獻舞了吧?」
萍姑突然臉色古怪地瞥了楚茉一眼,「巧娘已經離開教坊了。」
「怎麼了?有人看中她了嗎?」眾人七嘴八舌地想問清楚。
萍姑只是含蓄地道︰「巧娘手腳不干淨,被送進大獄里了,所以你們別以為這里在宮外就能胡作非為,咱們教坊也是有人盯著的。」
巧娘這件事又引起了另一場討論。
楚茉與眾人都不熟,自然沒有加入她們,只是方才萍姑的話不斷在她耳邊盤旋——
教坊也是有人盯著的。
到了晚膳時間,眾舞姬散去,待到眾人都走得差不多,楚茉方趕上了萍姑,將她領到僻靜無人之處。
「萍姑,你方才說這回宮宴領舞之人會由我們之間挑出,是真的嗎?」楚茉慎重地問。
「自然是真的。這回放出去的前頭人也包含我在內,所以這領舞的責任自然要由你們扛起了。」萍姑望著楚茉姣好的臉龐,心緒復雜。
楚茉當真是她見過天分最好的人,如果願意在教坊繼續發展,最後必成驚世的舞蹈大家。但她隱然覺得,教坊只怕不會是楚茉最終的去處,這個地方關不住她的。
「我想爭取領舞的資格,萍姑,你看我行嗎?」楚茉堅定說道。
「你?」如此直言,不由令萍姑嚇了一跳,「你才進來沒多久,依你的情況不是不可能,只是要付出的努力和辛苦,我擔心你扛不住……」
楚茉搖了搖頭,目光變得幽遠,「萍姑,你方才說教坊一直有人盯著……巧娘真的是因為犯事而離開的嗎?」
萍姑定定地望著她不發一語,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楚茉卻是奇異地懂了。那日她練習胡旋舞,一直覺得被人注視著,那種熱烈又熟悉的感覺簡直令她顫栗,分了她的心神,否則巧娘扔了一顆彩球過來,她不會那麼容易就中招。
她早知巧娘想對自己不利,卻不以為意,誰想到巧娘早不欺她晚不欺她,偏偏挑那個人在的時候動手。如今巧娘的下場只怕比萍姑輕描淡寫所說的要淒慘百倍,能夠輕而易舉做到這件事的人,除了他還有誰?
他畢竟不是那樣無情的啊……楚茉突然有點鼻酸,只是把那種軟弱的情緒又咽了回去。
這陣子的沉澱,她終于想明白了,也弄清楚了自己的心。她其實是喜歡蕭清瀾的,而且好喜歡好喜歡,喜歡得現在一想到他,心都痛了。
若不是這樣,一向謹小慎微的她不會由著性子對他撒嬌痴纏,不會毫不設防的接納他的一切,甚至現在也不會因為思念他而難過。
他質問她的話,現在她都有答案了,只是她可還有機會告訴他?
楚茉正色望向萍姑,展顏一笑,「萍姑,只要有機會讓我看他一眼就好,再怎麼辛苦我都不怕的。」
她這一笑,彷佛世界都沒了顏色,只有她的美麗深深震撼旁人。可是這樣的美麗太孤獨、太無助,萍姑不由為她心酸起來。
天家無情,就算一時的寵愛又如何?她欲飛蛾撲火,不知是福是禍啊……
*
劉大將軍凱旋之日,正是清明節過後不久。
天氣漸漸熱了,經過春日的百花盛開,京城各項活動也開始熱鬧起來。
食鋪賣起了春餅,推出山藥糕、紅棗餅、碗豆黃等等小點,喝起桃花茶,各式野菜也紛紛出籠;布莊推出了新布樣,河北道恆州的孔雀羅,顏色鮮艷,花紋精細,還泛著粼粼閃光;游學的士子背著書笈,高門仕女戴著輕紗,走街串巷的貨郎擔著籮筐,出門購物的婆娘漫天殺價……好一副盛京萬象。
第一次來京的突厥使團看花了眼,要不是今日還有宮宴,他們真想找個當地人帶他們好好遛遛,除了這些吃喝玩樂,當然還有最重要的平康坊……
阿史那勃勒立刻向劉大將軍說明了自己一行人對天朝的向往,雖說晚上的宮宴自己月兌身不得,但身邊的使臣並不一定要出席,他想讓人帶使臣們見識一番京城繁華,看有什麼值得學習借鏡之處。
劉大將軍不置可否,而趙天賜對這些人卻很是熱情,派出了自己的屬下領著幾名使臣月兌離了隊伍。
由于趙天賜來頭大,劉大將軍不好阻攔,只能將這幾名離隊的使臣記在心里,回頭再做打算。
申時,宮宴開始,蕭清瀾坐在太極殿上首,下方是文武百官及突厥使團。
當席幕展起,大樂奏響,由司儀官進爵,蕭清瀾喝下酒後,百官列座,便開始進膳。
一時之間觥籌交錯,熱鬧滾滾,很快便到了歌舞進獻的時間。
這第一支舞無比重要,關乎天朝顏面。
開頭的散曲不歌不舞,只聞樂音驟然響起,除了笙簫笛箏、箜篌篳篥等絲竹,更加入了鐘鼓磬鐸等金石之器,使得樂曲大氣磅薄,扣人心弦,之後樂曲一轉變為輕柔和緩,舞姬們也似飛舞般入了大殿。
這是一曲三十人的大型舞蹈,每個舞姬都是精挑細選,婆娑起舞,飛旋間彩帶飛舞,跳動時羅衣飄揚。尤其是領舞的舞者,一身惹火的豐胸細腰,雖是輕紗覆面,但露在紗外的媚眼十足勾人,額間火焰形的花鈿鮮艷奪目,舉手抬足皆是萬種風情,這種噬人的熱情美艷很快地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然而相異于所有人的驚艷,上首的蕭清瀾一見這領舞的舞姬臉色就黑了,要用極大的意志力才沒有直接喊停,破壞這一曲舞。
她怎麼敢?她竟然敢!就算蒙著面,他也能確定領舞的舞者絕對是楚茉。她那雙勾人攝魄的眼令人魂牽夢縈,他絕對不會弄錯!
她的美麗,她的獨特,一直都只能落入他的眼,如今在這大殿上,卻是每個人都能欣賞,叫他如何能忍?
但見她穿著最時興的孔雀羅裙,這衣服雖亮,卻壓不住她的艷,水袖一甩身姿一轉,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中序歌頭樂音輕緩時,她的身姿婉轉如蛇,手眼身法靈活從容,令人毫不懷疑這靈蛇將要騰飛而起,化龍行雲;來至曲破高潮的繁音急節,金石絲竹齊鳴,鏗鏘有力,她的舞蹈又變得剛猛強勁,羅衣生風矯健有力,比那最尖的矛、最利的箭都讓人心驚,所有觀者都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
不管是健舞或軟舞,這領舞的舞姬都駕馭得十分出色,整首舞曲竟是難得的全場靜默,眾人皆是聚精會神不想錯過任何一段。
終于舞曲靜定,所有舞姬環成了一個圈,中間眾星拱月的便是那領舞的舞姬。
一時之間大殿寂靜無聲,忽又響起如雷喝采,這一場舞當真精彩,說是空前絕後也不為過。
阿史那勃勒看得忘情,猛地一個起身,當眾人目光移到他身上時,他才發現自己失態,連忙學著中原人作揖說道︰「太美妙了,太美妙了!陛下請恕阿史那勃勒失禮,實是這一場舞太令人震撼,不知此舞名為何?」他的目光直直看向仍在場中的楚茉。
蕭清瀾不語,楚茉自然不會僭越開口,只能裝作沒看到阿史那勃勒熱烈又直接的注視。
蕭清瀾依舊沉著臉不語,只是淡淡地看向了不遠處的司儀官。
司儀官馬上機伶地回道︰「此舞名為〈戰仙〉,跳的是象征戰爭的仙子,所以有著仙子的柔美與戰爭的剛烈,剛柔並濟。」
「果真是仙子,如此美麗的舞姿,足以令阿史那勃勒為之瘋魔。」阿史那勃勒絲毫不掩飾他對楚茉的欣賞,雖有面紗擋住面容,但就憑那雙美目,此姬絕對艷傾天下。
于是他坦然說道︰「陛下,阿史那勃勒有個不情之請。」
蕭清瀾有種不妙的預感,直覺讓他不想理會,但礙于對方是使者,還是王子,只能沉聲回道︰「說。」
「可否請陛下將這名舞姬賞賜給我?」他字字句句,無不昭示他對此舞姬勢在必得之意,「此次談和,天朝其他賞賜我都可以不要,我只要她!」
蕭清瀾並沒有直接回答,面色看不出喜怒,這種反應讓阿史那勃勒有些拿不穩。
直到良久之後,他方道︰「突厥使者此次前來的,系因戰敗而想與我朝談和,是也不是?」
阿史那勃勒的臉色突然變得難看,不過卻也不得不低頭稱是。
「既然你們是戰敗者,那你有什麼資格與朕談條件?」蕭清瀾語氣不變,依舊平緩,但那凌厲之意卻如利劍刺向阿史那勃勒的心。
「陛下這番話有些言重了。」阿史那勃勒一張臉忽青忽紅,不知是因怒氣抑或是因為難堪,「不過是一名舞姬……」
「就算是舞姬,也是我天朝之人,說給你就給你?」蕭清瀾冷笑,「何況,這名舞姬很快身分就不同了,只怕不是你能覬覦的。」
此話一出,不僅阿史那勃勒傻眼,百官皆是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他說得如此露骨。
這意思是,這名美人兒陛下要自己收了?
很快地百官便有了解答,蕭清瀾只是朝胡公公點了個頭,胡公公很快便安排了內侍帶著楚茉下去,而場上也跳起了另一支舞。
此舉盡在不言中,阿史那勃勒沒有得到美人,面色鐵青地坐下。
一場宮宴原本的歡樂氣氛,到後來卻是變得古怪別扭。
及至曲終人散,宴會結束,蕭清瀾擺駕甘露殿,而那由宮宴被帶走的艷美舞姬已在殿中屏息等候。
這還是楚茉第一次來到甘露殿。
檀木為梁,碧玉為燈,金龍為柱,象牙為床,這琳瑯滿目的奢華卻沒有迷了她的眼,只因她如今正處于懵懂迷惑之中,不明白蕭清瀾讓人帶她到這里意欲為何。
在這清冷的寢殿等了快兩個時辰,等到她都快倚著床柱睡著了,突然听到蕭清瀾擺駕回宮的傳話聲,她連忙站了起來,仔細整平弄皺的裙擺,又很快地對著銅鏡確認自己臉上的花鈿沒歪,妝發也整齊,之後便謹小慎微地立在了一旁,螓首微垂。
終于,她听到腳步聲了,听起來侍從們都在外頭候著,只有一人入了寢殿,然後是眼熟的烏皮靴落入她眼中。
她連忙一個後退,就要行大禮,卻被蕭清瀾厲聲喚住。
「你穿這是什麼玩意兒?你的一切只有朕可以看,你可明白?」
楚茉一愣,不穿這要穿什麼?她不是剛跳完舞就被喚來,連換衣服的時間都沒有啊。
可是帝王都問話了,她也只能訥訥回道︰「民女已入教坊,獻舞自然要換上舞衣……」而且她這身沒露胸露胳膊,比起她以前刻意勾引他時穿的訶子薄紗,遮得可密實了。
「月兌下來!」
她未抬頭,因此沒見到他眼神中交織的yu//望及熱烈,只覺自身無辜,但他命令已下,她豈敢違背?
橫豎又不是沒看過,她心一橫,慢吞吞的解了革帶,然後是長袖的羅衫……
一直月兌到只剩一件訶子時,蕭清瀾那帶火的目光漸漸多了絲別的情緒。
「你這身傷……是怎麼了?」他原本嚴厲的話聲突然放平,更多的是震驚。
她以往肌膚白淨無瑕,有如上好的美玉,他是見識過的。然而現在他卻見到她身上東一塊紅印,西一塊瘀青,乍然看上去相當刺目。
楚茉老實道︰「因為……因為民女想爭取領舞的角色,自然要比旁人辛苦些……」
蕭清瀾懂了,卻也禁不住生起氣來,「你就這麼想出鋒頭?」
這指控有些過了,楚茉嬌軀一震,久久沒能回話。
蕭清瀾正待再問,她居然抱著剛月兌下的羅衣,驀然埋首哭了起來。
這可不是美人兒該有的梨花帶淚、楚楚可憐的哭法,而是像個孩子般痛哭失聲,把這陣子她所受的委屈、痛苦,一股腦的全傾泄出來。
蕭清瀾被她的哭聲震動了,一時竟無措起來。他從沒見過她這般失控,她的難過幾乎是加倍的壓在了他的身上,讓他內心無端難受著,好像她受的那些苦透過哭聲凌遲著他。
什麼對她的責難與怨懟,都被她這一哭嚇得不翼而飛,他忍不住伸手想安慰她,但才模上她光果的肩,就被她不依的拍開,她還哭得更起勁了。
「別哭,朕……朕只是問問,也沒有要罰你……」蕭清瀾縮回了手,卻是不知該拿她怎麼辦了。
楚茉豁出去哭了半晌才抬起頭,哽咽說道︰「我想領舞……因為領舞的人能站在最前頭,就能清楚的看你一眼……」
什麼謙稱尊稱都忘了,這是發自內心的坦誠,蕭清瀾因她的話語整個人呆住,久久都沒能平復內心的激動。
「你……」他吸了口氣,極力讓語氣平和,「如果如此依戀朕,為什麼不依靠朕?朕知道你在教坊受了欺負,但你從來不和朕說,以前也是這樣……」
要知道他一開始有多欣賞她的不忮不求,到後來戀上她,就有多痛恨她的不忮不求。
因為她不相信他能保護她,這是對他能力及威嚴的否定啊!
楚茉吸了吸鼻子,有些可憐地道︰「只是打了女官,我就被沒入教坊了,怎麼敢再惹事?萬一事情鬧大了你又生氣,怕是要把我流放充軍,我便再也見不著你……」
蕭清瀾著實好氣又好笑,哪里有女子充軍的?又不是花木蘭!何況依她的條件……他忍不住瞄了眼她訶子下那深深的溝壑,應當也做不了花木蘭。
「那巧娘朕已經幫你處理了,像這樣的人欺負你,你無須忍讓。可是你掌摑女官,朕懲罰你,是因為她品級比你高,你即使在她那里受了委屈也不能直接動手,大可以來和朕訴苦,朕會給你個公道。」這件事,蕭清瀾終于能心平氣和的與她解釋。
說到女官那件事,楚茉心氣仍未平,「還不是那女官硬要灌我喝避子湯,我不想喝,打翻了那湯,又因氣不過才打了她。」
這是蕭清瀾第一次听到內幕,銳目眯了起來,「我讓胡公公遣人去問過,那女官說是補身的藥湯,還指控你出言不遜,蓄意毆打,她的確半張臉都腫了。」
「明明就是避子湯!那女官還讓兩個婆子架住我,逼我就範,我用盡全力才能掙扎開來,打人的力氣就大了,這過程含香和春喜都看到了。」楚茉瞪大了略微紅腫的眼,仍不服氣,都忘了哭了,「你不就是因為春喜在此事中挑撥是非,打了她一頓還發還尚宮局了?」
「朕……」蕭清瀾心頭一沉。是啊,春喜既是來挑撥,他怎麼就不換個人問清楚?他一直以為那不過是件小事,就是楚茉托大打了女官而已,所以並沒有細問,確認真的有打人後,對楚茉只是略施薄懲有個交代就好,卻從沒想過若換成她的立場,那是件大事。
「你既因不想喝避子湯打了女官,那朕後來問你是否自願喝下,你為何又承認?」蕭清瀾當真被她弄糊涂了。
說到這個,楚茉的眼淚又掉下來了,「因為我不喝避子湯,你就派嬤嬤來懲罰我,教我規矩,女官又口口聲聲說送來避子湯是陛下的旨意,我自然要按照規矩喝了啊……」
她的控訴令蕭清瀾腦袋空白了一陣,之後他握拳輕敲了額頭一下,無比後悔自己曾經對她的狠心,懊惱地道︰「竟是這樣的誤會……你也知道朕……朕只喜歡你,恨不得你為朕誕下子嗣,听聞那事才會那樣生氣,怎麼可能叫你喝避子湯?此事朕會查清楚,必然不會讓你白白受了委屈。」
「那委屈已經受了嘛!你要怎麼賠我?」楚茉不依地望著他,指控的眼神竟是那般纏綿幽怨,勾人至極。
蕭清瀾很清楚自己始終沒有停止愛她,這時候什麼自尊、什麼臉面全被他拋在一邊,他伸手輕攬過她,心疼地拍著她的背,又怕弄疼了她的傷,動作小心翼翼的,「你要朕如何疼惜你,朕都應。」
他這般說法已是變相的低了頭,總不可能讓天子之尊來和她道歉,楚茉哪里有那般不識好歹繼續拿翹?自然是一雙玉臂馬上纏了上去,就像她以前和他撒嬌那般,在他懷里鑽著扭著,這不僅僅是邀寵,也是思念。
「這陣子在教坊里,我想了很多,當初你問的問題我沒能回答,是因為那些問題我從沒想過,後來離了你,也算想得通透了……」她貼著他的耳廓,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著,那話語像支溫柔的箭,送進他耳中,「其實我好愛你,好愛好愛,勝過這世上所有的一切。」
蕭清瀾閉上眼,完全無法控制內心激越,緊緊回抱住她,送上熱烈的一吻。
美人兒這般軟綿,這般熨貼,幾乎是在瞬間融化了他的心,有了她的愛,他又如何不是在這瞬間擁有了一切?
兩人都是久曠之身,干柴烈火一燃,自是愛得激情,緩揭繡衾抽皓腕,移鳳枕,枕潘郎。
他終于知道,其實他要的,不過就是她愛他這一句話而已。
阿史那勃勒沒有得到美人,宮宴後隔沒幾日便怒氣沖沖的帶著使團離京北歸,所謂的談和也沒談出個結果,讓主和派的官員們有些尷尬,而主戰派的一群官員自然是借此機會冷嘲熱諷、上竄下跳。
不過還不待這事吵出個結果,另一件事很快地又吸引了京城中人的目光,馬上成為談論的焦點,什麼突厥的沒兩日就被忘到一邊去。
那就是楚茉復位了,而且還躍升成為楚婕妤,位分與魏紅相同。
眾人只見日子過去這麼久,陛下卻沒看過魏婕妤幾面,反而升了另一個背景不怎麼樣的女子為婕妤,簡直大大搧了太後的臉。
原本這只是天子的家里事,一個小小的妃子升位,沒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然而楚茉卻是不同。
宮宴里的那一場戰仙舞著實驚艷四方,阿史那勃勒寧要美人不要賞賜,還有事後陛下拒絕阿史那勃勒,親自寵幸了那美人,諸多消息傳出宮中,自然有許多官員千方百計的去查那美人到底是誰。
不查則已,一查之下發現那舞姬原來是前陣子被貶入教坊的楚美人,這下京城便炸鍋了。
原來楚美人聖眷不衰,之前貶她位分,說不定只是兩口子吵架,現在不就和好了嗎?
有這般那般的流言加持,楚茉的美貌也被大加吹噓,再加上那戰仙舞著實不俗,她簡直被吹捧成了妲己那類妖妃般的人物。
也因為這樣,京中貴女們開始模仿楚茉的一切——楚茉宮宴時的舞衣華麗不凡,布坊中的孔雀羅布匹因此賣到供不應求,貴女們還在額間貼起了火焰形的花鈿,甚至還有不少豪門富戶請來專門的舞伎教授自家女兒跳戰仙舞,以能完整跳完一曲為榮。
還不知自己已成了京城眾貴女模仿對象及談資的楚茉,莫名其妙地接到了升位的詔書,在萍姑欣慰的含淚相送下,被內侍帶回了皇宮之中。
上回的內侍是帶著譏諷的冷笑將楚茉由紫雲閣帶走,但這回的內侍卻是端著諂媚的粲笑將楚茉由教坊迎回。
蕭清瀾原想讓楚茉搬到更大的宮殿,但剩余空著的宮殿都距離承香殿及延嘉殿太近,他不放心,所以還是讓她搬回了紫雲閣,若她想搬家再搬。
楚茉本人還在雲里霧里,紫雲閣已在眼前。
踏入這個久違的地方,一群熟悉的宮女跪著行禮,最前面的那個赫然是含香。
含香噙著淚,又哭又笑地道︰「楚婕妤,你終于回來了!」
楚茉雖是離宮不久,卻也有過盡千帆之感,不由嘆道︰「含香,你竟在等著我嗎?」
含香含淚點頭,但又搖頭,「當初婕妤被……被送出宮後,奴婢不知陛下要怎麼處置奴婢們,整個心都慌了……」
像含香這類大宮女,旁的嬪妃自是對其忠心有疑,就算被分發到其他宮殿服侍也注定不會受到重用。可如果被發還尚宮局,分到其他的局司,也不見得能得到什麼體面的職務,最多還是淪落去干灑掃洗衣這類粗活,比起先前因罪被斥的春喜沒好上多少。
「可是後來胡公公遣人來,要我們繼續留在紫雲閣,把門戶好好看緊了,一應器物都要小心維持。奴婢就在想,是不是婕妤還有回來的一日,所以當初你來不及帶走的首飾衣物等,都放在原來的地方,今早陛下還賞賜了許多……」含香如釋重負地說道。
楚茉卻是沉默了,當初蕭清瀾做得那樣決絕,她曾經以為自己不會再有出頭的一日,事實卻證明,即使他再怎麼生氣,再怎麼對她失望,他也未曾真的放棄過她,還是把她放在心尖尖上。
那日溫柔的一夜,到現在如夢似幻,隔日早上他起身時還摟過她親熱了好久,特地交代她先回教坊好好等他,等著風光回宮。
這是過去從沒發生過的事,或許他也覺得,兩人的重逢美好得太不真實吧?
將事情翻來覆去想了一遍的楚茉,驀然笑了,有什麼被自己心愛的男人愛著還要幸福的事呢?
她欣慰地看著含香還有下頭一排宮女,除了老面孔外還有些生面孔,不由自嘲道︰「留在紫雲閣也好,听說隔壁佛堂種了新的白菊,以後賢妃再辦個賞菊宴什麼的,也方便咱們拿出新貨。」
在場的宮女們不由哭笑不得,之前那有些沉凝的氣氛略散了去。
楚茉揮手讓她們各自退下,只留下了神情有異的含香。
「你有什麼話要說嗎?」她自是注意到了含香欲言又止的神情,才會遣開旁人。
「婕妤方才說的話,讓奴婢想起了春喜,有些事實在是不吐不快……」這事含香一直悶在肚里,又因牽扯甚大,所以說起來有些欲言又止。
「春喜不是當初在陛下面前挑撥離間,被杖責發還尚宮局了?」說起春喜的小人行徑,楚茉卻是心平氣和,覺得出宮這一遭,好像沒什麼能刺激到她了。
含香一咬牙,有些不平地說道︰「當初奴婢還想著春喜哪里來那麼大底氣,敢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後來春喜被斥,奴婢覺得她傻,冀望著不該是自己的東西,可是婕妤出宮這一回,倒讓奴婢看清了些事。」
接下來她說的話,饒是自以為心平氣和的楚茉,也掀起了些波濤。
但見含香咬牙切齒地道︰「被陛下斥責的宮女,哪個有好下場呢?偏偏春喜不同,她害了婕妤後只在尚宮局待了幾日,等婕妤一出宮,轉頭她便被調到彩絲院了,听說在魏婕妤面前還頗為得臉呢!」
「魏婕妤嗎……」楚茉柳眉微皺。
當初春喜在蕭清瀾面前挑撥,她一直覺得莫名其妙,如今含香這麼一提,倒是補全了令人納悶的地方,只怕魏紅早前便買通了春喜,更保證了春喜日後無事,才讓春喜豁出去做出背主之事吧。
楚茉再聯想到自己會惹怒蕭清瀾,氣得他貶她出宮,也是因為與魏紅的交談被他听到。
這麼回想起來,那回魏紅的臨時拜訪應是設計好的,而魏紅更是刻意將話題帶到對她不利的情境上,以至于引起蕭清瀾誤會。
這得要多麼深的心機?想不到看上去清秀嬌柔的魏紅一出手就是殺招,她這等涉世未深的中了招也就罷了,連一向做事深謀遠慮的蕭清瀾也不免被算計了進去。
感嘆之余,楚茉的俏臉漸漸凝重,想到了另一樁事。
當初魏紅突來紫雲閣,似乎知道她正在喝避子湯,否則不會刻意提起生下龍種那個話題。猶記得第一次女官送來避子湯時,春喜是勸她喝下避子湯的,若是春喜早被魏紅買通了,那……那湯莫非有什麼問題?
不過隨即楚茉又想開了,若是有問題,當下就應該有反應了,她之後喝了卻也不痛不癢,若有疑慮,找個太醫來把把脈便可知。
「婕妤,你沒事吧?」楚茉忽青忽白的臉色讓含香有些擔心。
楚茉只是聳了聳肩,似是不以為意,豁達地笑了,「含香,你看著吧,我有種預感,那魏婕妤與春喜很快就要倒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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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8 00:07:02
第八章 自作孽不可活
忙完了一日的政事,月上林梢,蕭清瀾便風火火的來到了紫雲閣。
誤會解開之後,他更是認定了楚茉,此生再不想別人,只是在踏進紫雲閣前,他竟有些近鄉情怯之感。
有了在教坊那一段蹉磨,會不會損了她的膽氣?她會一如既往的對他熱情如火,抑或是收斂了那些真性情,開始對他兢兢業業?
他自然希望是前者,在他面前的她就是最真實的她,如果是後者,他應該會心痛得不成。
總歸是他沒處理好那樁事,委屈了她。
然而一踏入紫雲閣,如彩蝶撲面而來的美人兒馬上化解了他的疑慮。
楚茉一見到他,如往常般依戀地就將手纏了上去,嬌媚的臉蛋埋進了他懷里,滿足地汲取著他身上的味道。
這芝蘭玉樹、豐神俊秀的男子,只愛她,也只屬于她,想想就令人開心。
只她這一抱,蕭清瀾就什麼擔心都沒有了,愛如珍寶地一把將她抱起,直接入了寢殿。
含香等宮女很識相地退開,陛下待婕妤越好,她們這些宮女的臉面越大,自然是樂見其成。
寢殿內巫山雲雨,其樂無比,楚茉在這方面一向很放得開,自也是討得蕭清瀾歡心的原因之一,沒了隔閡的兩個人更能全心投入這樣的親密之中,直教人欲仙欲死,過後仍回味無窮。
楚茉懶洋洋地趴在蕭清瀾赤果精壯的胸膛上,兩人沉默地享受著歡愛的余韻。
突然間,蕭清瀾像是想到什麼,混身肌肉一僵。
楚茉趴得不舒服了,不由納悶地昂首看他。
他臉色有些古怪地道︰「朕已經查清楚避子湯是誰送的,今後若有人再要你喝避子湯,你無須理會,你如今的位分比那些女官都要高了,就算打了她們也是她們的錯。」
楚茉美眸幽幽地望著他,「是不是太後讓人送來的?」
蕭清瀾頓了一下,「你怎麼知道?」
「妾身應該也算個寵妃吧?宮中女官膽敢對一個寵妃動手,事後還有勇氣欺君罔上,能給那女官這般底氣的人不多,除了賢妃就是太後了。」
蕭清瀾大手摩挲著她滑膩的美背,像是在安撫似的。
他早知她是個聰慧的,只是因為怠懶所以不欲表現,如果她願意,要在後宮活得風生水起也不是什麼難事,只是她接下來的話讓他更吃驚了。
「妾身還知道魏婕妤買通了春喜,要在妾身喝的避子湯內動手腳……連她上回特地來紫雲閣找妾身閑談,刻意引導談話的內容,恰巧被陛下听到,這些都是她設計的……」楚茉想起來仍有些不依,明明是甜美勾人的嗓音,卻故意說得甕聲甕氣的。
蕭清瀾有些好笑,輕拍了下她挺翹的臀,「朕早知道魏婕妤設計你,讓朕听到你們的對話,不過朕氣的是你居然連愛不愛朕都說不出來……」
「不是說那時沒想清楚嘛……」怕他翻舊帳,楚茉連忙送上一記香吻,「現在倒是想清楚了,妾身最愛的就是陛下了。」
「油嘴滑舌!」不過他很喜歡。他沒好氣地笑覷她,「魏婕妤買通了春喜這事,朕卻是不知,當初杖責春喜也是她挑撥得太過刻意,引朕不喜。你先前既喝過避子湯,朕改日叫太醫替你瞧瞧,以後別再笨得連誰給的東西都不知道就亂喝。」
「誰叫陛下送了嬤嬤來,妾身以為喝避子湯是慣例嘛,當時還難過了很久,以為是陛下不喜歡妾身生下陛下的孩子……」楚茉無辜地咕噥著。
「說你笨還真是夸獎你了,朕……朕再說一次,只有你能為朕誕下子嗣,別人不會有這個機會,你可明白?」蕭清瀾有些不自然地說道。
他就只對她有興趣,換個人他連一點反應都沒有,別說子嗣了,連想像對方月兌光都令他倒盡胃口。
楚茉高興了,笑嘻嘻地在他身上磨蹭,又吻又舌忝的,很快又將蕭清瀾的火給撩了起來。
瞧他反應熱烈,她活色生香地睨了他一眼,嘴角噙著魅惑的笑,默默地拿出了那套秘戲圖,在他耳邊吹氣如蘭地輕聲道︰「陛下,妾身去了教坊也不是全無收獲,陛下不覺得妾身練了舞之後,身段更柔軟、儀態更誘人了嗎?這秘戲圖上一些高難度的動作,妾身已經能夠做到了……」
蕭清瀾听得眼楮都紅了,只覺外頭的人稱她妖妃,還真是沒說錯,除了她這妖精似的美艷及魅力,還有誰能擔得起這名號?在他看來,妖妃可不是貶她,反而是種贊美呢。
他摟過她,聲音都沙啞了許多,「那還不快試試!」
楚茉輕聲一笑,笑聲像個小勾子撥弄了下蕭清瀾的心,于是他終于忍不住翻身壓住她,又是一陣顛鸞倒鳳。
*
楚茉重回紫雲閣,還升了位分為婕妤,魏太後為此氣得大病一場,而另一個更崩潰的人赫然是彩絲院的魏紅。
魏紅不敢相信,楚茉那個妖女不僅位分與她相同了,陛下還夜夜寵幸她,甚至直接向尚食局放了話,有誰膽敢再送避子湯到紫雲閣的,定斬不饒!
歷代有哪位帝王曾經管到後宮這麼細的事情上?偏偏蕭清瀾就是管了,由此可見楚茉被貶出宮一番折騰後,不僅沒有失寵,反而聖眷日隆。
听到尚食局的女官前來稟報不敢再送避子湯至紫雲閣,魏紅氣得直接抓起手邊的茶杯扔到那女官身上。
可憐的女官被杯中茶水燙得眼楮都快睜不開,頭上還頂了個大包,卻是敢怒不敢言。
誰叫眼前這個是魏太後的佷女呢?
「廢物!全都是廢物!」魏紅氣得一拍茶幾,「把春喜給我叫來!」
外頭的宮女立刻前去喚春喜。
春喜如今在彩絲院並不是大宮女,做的只是一些折衣鋪床等輕省的工作,雖是比起在尚宮局時被派去做粗重活兒要好得太多,但只消多了解魏紅一分,她就寧可自己仍在干粗活。
魏紅表面清秀溫柔,事實上壓根是個自私殘忍的人,只要她一個不開心就有人會遭殃,彩絲院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宮女太監被她打殘打死,只是被魏太後壓下去罷了。
所以當魏紅傳喚時,正在用金斗熨平衣服的春喜不小心燙了自己的手一下,混身都忍不住發抖。
來傳喚的宮女也只是同情地看了眼春喜,心忖好好的紫雲閣你不待,偏要自投羅網到彩絲院來,怪得了誰?
後宮里誰不知道,楚婕妤得寵卻不驕傲,對下人寬厚溫柔,只要有她一口吃的,下面的宮女就有一口。那含香于楚婕妤面前得臉,在後宮走路都有風,偏春喜是個傻子,竟想著背主。
他們都清楚魏婕妤將春喜弄到彩絲院可不是什麼報酬,而是方便就近看著人,怕春喜出去亂說話,也方便以後解決了呢。
春喜快步來到偏殿時,魏紅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一見到春喜露面,還不待對方行禮,直接抓起一旁的小鼎就摔了過去。
「就是你這蠢奴!讓你辦個事都辦不好!」魏紅越罵越生氣,想到自己的謀畫沒一樣成功的,只能將氣出在身邊人身上,「我連絕育藥都給你了,你卻被陛下趕出紫雲閣,還連累我得救你出來!像你這般蠢奴就該盡早殺了,免得費我彩絲院的食糧!」
那小鼎可是青銅制的,砸在春喜頭上,馬上就撞出了一個口子,血汩汩的流,她卻連擦也不敢擦,只是垂首拼命解釋,「婕妤饒命,婕妤饒命,奴婢當初的確是下了藥的,在女官第一次送避子湯至紫雲閣時就下了。可是那碗湯被楚……楚婕妤打翻了,之後奴婢就被陛下送出了紫雲閣,才沒了機會……」
這些話魏紅已听了千萬遍,到如今只覺得是狡辯。尚食局因為負責帝王膳食,內侍省盯得緊,很難直接叫女官下藥在楚茉的避子湯里,所以她才特意買通春喜動手。而春喜身為一個卑賤的下人,辦事不力還有那麼多話說,不是糊弄她這個主子又是什麼?
魏紅又扔了一個花瓶過去,在春喜身上砸破,直接割得她血都染紅了一只手臂,但她那逆來順受的模樣更令魏紅大怒,幾乎坐不住了,直接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抬腳猛踹,「借口那麼多,都是你蠢!你知不知道現在陛下夜夜都留宿在紫雲閣?萬一真讓她懷上皇嗣,我就打死你!你不是待過紫雲閣?還不快想想紫雲閣有什麼漏洞,能再一次給楚茉下藥!」
現在內宮六局二十四司都被陛下加強監視著,要從局司里做手腳幾乎是不可能,而且定會留下證據,只能直接從紫雲閣下手。
春喜抱著頭任人痛揍,不敢反抗,更不敢躲,只能哭哭啼啼地道︰「楚……楚婕妤如今受寵,要再動她……奴婢會被殺頭的呀!何況……何況奴婢在紫雲閣中人緣並不好……」
魏紅踹人的動作停了,卻不是饒了春喜,反而露出一個陰惻惻的冷笑,「那我還留你何用?你怕被陛下砍頭,就不怕我?不如直接打死了!」
如果一直挨揍能讓對方息怒,春喜寧可受一陣皮肉之苦。但當魏紅連打都不打了,撂下狠話,她反而更怕了,因為她知道草菅人命的事魏紅絕對做得出來。
為了保命,春喜只能硬著頭皮改口,「不不不,魏婕妤饒命……奴婢……奴婢知道紫雲閣有一處狗洞,奴婢親自去,親自去……」
「哼!有這樣的事你不早說,可是又想欺瞞我?」因春喜這句話,魏紅的心火終歸是消了些,又慢悠悠的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你在這里給我磕頭一百下才準走,三日之內我要看到紫雲閣出事,否則你的腦袋也別想要了!」
春喜抖抖索索的磕著頭,每一下都是響亮又用力,磕得她頭暈目眩,感覺自己就要死去。
下了這樣無情命令的魏紅似是不覺得這一幕惡心或刺眼,反而帶著冷笑饒有興致地看著。
她不知道,地上那個磕頭不止的春喜,心中的憤怒與不甘已然燃燒了所有的理智……
*
這日休沐,蕭清瀾在紫雲閣的寢殿中醒來,只覺胸口沉甸甸的,彷佛被什麼壓著,連呼吸都不順暢了。
他視線微微朝下,看清了究竟是什麼壓著他,一時無語。
一只修長的玉腿就這麼跨在他胸前,他的視線再朝著腿兒的主人看去,只見楚茉不知怎麼睡的,頭居然跑到了床尾,而且半截身子在外面,一個轉身就要翻下床,如果不是他及時拉住她的玉腿,她肯定摔得鼻青臉腫。
然而那不安分的女人,腿兒被他抓住,居然還生氣的蹬了兩下,蕭清瀾英俊的臉龐險些中了一記,幸好他閃得快。
這算不算暗算皇帝呢?他僵著臉暗暗想著。
蕭清瀾無奈地起身,將楚茉抱起擺正,但見她閉著眼開始模索身旁的位置,柳眉緊皺著,彷佛很不樂意身邊位置是空的。
于是他又將自己塞回了床上。
楚茉模到了他的胸膛,眉頭終于松了,相當熟練的靠了上去,完美的瓖嵌在他的懷抱里,繼續熟睡著。
瞧她那種孩子似的依賴,蕭清瀾不知怎麼地笑了,索性摟著她又閉上了眼,準備今晨偷個懶。
不知是紫雲閣位置偏僻安靜,又或是她的存在讓他放松,蕭清瀾真的又睡了過去。
直到日上三竿,早膳時間都過了,寢殿外傳來不安的叩門聲,蕭清瀾才幽幽轉醒。
身旁被他鎖著所以沒有再次滾得歪七扭八的楚茉,也揉著惺忪的睡眼,像是一時還搞不清楚狀況。
「陛下?陛下可起了?奴才有事稟報。」胡公公的聲音由外頭傳來。
蕭清瀾輕輕拍了拍楚茉的背,清了清喉才說道︰「起了,什麼事?」
胡公公的聲音听起來似是有些緊張,「陛下,彩絲院的魏婕妤出事了。」
一席話說得楚茉也清醒了,直接坐起了身。
蕭清瀾眉頭一攏,問道︰「魏婕妤怎麼了?」
胡公公說道︰「魏婕妤用完早膳後,突然血崩不止,匆忙請了太醫。太醫說她正值癸水,卻誤食了絕育藥,才會引起大出血……」
這件事胡公公既然已經知道得這麼清楚,恐怕整個後宮都知道了。一想到魏紅與魏太後的關系,蕭清瀾就是一陣煩悶,索性翻身下床,外頭的含香等宮女立刻端了水進來服侍清洗更衣。
蕭清瀾本想叫楚茉再睡會兒,想不到她也起身了,正色道︰「陛下,帶妾身去吧。」
「你……此事與你無關,你去怕會被太後或魏婕妤遷怒。」蕭清瀾自是不會讓她去受這種委屈。
想不到楚茉搖了搖頭,「魏婕妤曾想透過春喜對妾身的避子湯動手腳,如今傳出她誤食絕育藥的消息,要知道現在春喜可是在她那里……妾身總覺得這件事與自己有關。」
被她這麼一說,蕭清瀾心頭一動,似乎已經掌握到魏紅發生這件意外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
「那你便隨朕去吧,不要離開朕的身邊。」
兩人很快打理好了衣冠,由胡公公領路,一行人去了彩絲院。
如今彩絲院外是一片反常的寂靜,就連蕭清瀾入了大殿也依舊只有宮女太監接駕。
他揮了揮手免去那些繁瑣的禮儀,逕自帶著楚茉等人往寢殿走,越深入,血腥味便越濃。
楚茉輕嘆了口氣,血腥味若能殘留到現在,魏紅的情況只怕不妙。
蕭清瀾听到了那若有似無的一聲嘆氣,在寢殿門口停了步,「你不必同情她,她對你懷有惡意,受到反噬也是遲早的事。」
楚茉瞪大了眼,她一直以為他不信她擁有萬惡不侵命格之事,想不到他竟這麼說?然而不待她弄清楚,蕭清瀾已經大踏步入內,她只能快步跟上。
寢殿里除了在床上生死不知的魏紅,還有好些人,魏太後與趙賢妃赫然在場。
地上跪著一名宮女,當楚茉看清那人竟是春喜時,對這一切也就心里有數了。
蕭清瀾等人抵達之時,魏太後正控制不住脾氣,親自上前打了春喜一巴掌。
「賤婢!竟敢謀害主子,誅你九族都不為過!」
趙賢妃在旁不知算勸阻還是說風涼話,「太後鳳體貴重,何須親自處罰這賤婢,讓宮人來就好了。」
一旁摩拳擦掌等了很久的內侍聞言一個箭步上前,似是想討好魏太後,就要對春喜下重手。
「慢著!」蕭清瀾即使猜得到春喜有罪,可事情未問清楚前,他不會眼睜睜看著人被打死,「誰來告訴朕發生什麼事了?」
殿內的人這才注意到蕭清瀾,不過事急從權,也沒人在意什麼行禮的事,只由趙賢妃代為解釋道︰「陛下,就是地上這名宮女,名為春喜,她在魏婕妤的早膳內下了絕育藥。魏婕妤正值癸水,吃下那藥後血流不止,太醫說日後她恐子嗣艱難……」
「可查清楚了?」蕭清瀾打斷她的長篇大論。
「確定是春喜下的手,她本人也承認了。」趙賢妃頓了一下,不知是何居心,突然補了一句,「這春喜以前在紫雲閣服侍,曾是楚婕妤的大宮女……」
魏太後听得這個,怒火隨即升起,就想沖過去掌摑楚茉。
「誰敢!」蕭清瀾冷冷地望向了魏太後。
魏太後難得見到如此威嚴的目光,竟愣在當場,遲疑著沒有動手。
蕭清瀾定定地望向了趙賢妃,「春喜會被趕出紫雲閣是朕的命令,你言下之意是懷疑朕害了魏婕妤?」
趙賢妃心頭一驚,連忙垂首斂目,「妾身不敢。」
「你有什麼不敢的?」蕭清瀾冷笑著,卻沒有再管她,只是看向了跪著沉默不語的春喜,「說出你下藥害魏婕妤的理由。」
春喜抖了一下,終于抬起頭來,看到不僅蕭清瀾在場,連楚茉也在時,居然笑了起來,笑聲淒厲尖銳,「奴婢給魏婕妤下藥,是因為奴婢再也受不了了。魏婕妤心如蛇蠍,手段殘忍,一有不快便恣意責打殘殺下人,奴婢想著在她這里橫豎就是個死,那也要與她同歸于盡啊……」
魏太後首先勃然色變,「你胡說!魏婕妤性格溫柔膽小,豈是你說的那般……」
春喜沒有解釋,拆下了包在頭上的白巾,額頭一片慘不忍睹的瘀血,而後又撩起了一邊衣袖,上頭交錯著各種傷痕,甚至還有仍滲著血的新傷,以及看不出是什麼傷的丑陋疤痕。
魏太後頓時啞然,就連趙賢妃也有些不忍卒睹。
只有楚茉滿心感慨,如果當初春喜不背主,是不是就不會落到這個下場?
蕭清瀾仍是一臉平靜,「就算她凌虐你,你大可向尚宮局稟報……」
春喜笑得更慘烈了,聲音听起來倒像在哭,「尚宮局,尚宮局,如果尚宮局公平的話,奴婢會有今日的下場?」
反正都這樣了,她心一橫,一口氣說出了魏紅所有的陰謀,「當初奴婢仍在紫雲閣時,魏婕妤便利誘奴婢做她的內應。去年冬至大宴,魏婕妤曾唆使呂才人想污蔑楚婕妤的清白,當時假借襄陵縣伯之名請楚婕妤至殿外的那名宮女便是奴婢安排的,後來也被魏婕妤滅了口。只是不知怎麼楚婕妤雖出了殿卻沒中計,反倒是呂才人倒了楣。」
那是因為呂才人傻啊!被人當槍使,活該她被惡意反噬……楚茉不由與蕭清瀾交換了會心的一眼。
春喜自是不知兩人的互動,只是沉重地接著說道︰「一計不成,魏婕妤又要奴婢在楚婕妤的避子湯中下絕育藥。她買通了尚食局的司藥女官,讓她們配合奴婢,只是那碗奴婢好不容易才下了藥的避子湯被楚婕妤打翻了,因魏婕妤也要奴婢離間楚婕妤與陛下的關系,奴婢才會到陛下面前挑撥,最終受到杖責……」
她驀地看向楚茉,幾近瘋狂的目光中閃過一絲愧疚,「在楚婕妤被沒入教坊的那段期間,魏婕妤前來尚宮局將奴婢領走,奴婢以為自己要出頭了,想不到魏婕妤只是為了監視奴婢,擔心奴婢在外頭亂說,同時看有沒有機會再利用奴婢對楚婕妤不利……
「後來楚婕妤重新受到陛下寵幸,還升了位分,魏婕妤幾近瘋狂,那陣子她打殺了不少彩絲院的宮女,全都報為急病暴斃埋到了花園底下。她還逼迫奴婢想法子繼續對楚婕妤下藥,認為奴婢待過紫雲閣,一定知道什麼漏洞或有人脈可以接近楚婕妤……但奴婢著實辦不到,被魏婕妤打個半死,奴婢著實受不了了,才會……才會想拉著魏婕妤同歸于盡……」
「胡說八道!」魏太後再也听不下去了,她知道春喜說的八成是真的,但無論如何她都不能承認魏紅是那樣殘忍無道的人,否則對整個魏家的名聲來說是一個打擊,「如今魏婕妤昏迷不醒,自然由得你這賤婢抹黑她!她平素溫柔婉約,根本不可能如你說的那般不堪!」
這回卻是蕭清瀾淡淡地道︰「要確認魏婕妤的為人也不難,讓彩絲院的宮女太監們驗個身,看他們身上有無傷痕就知道。而朕並沒有讓人送避子湯至紫雲閣,魏婕妤有無買通女官,胡公公出馬便能問個清楚。還有花園底下總該有幾具屍體吧?挖看看就知道了。」
魏太後再一次被逼得啞口無語,她即使心中再急,也找不到任何借口為魏紅開月兌,不由心中大恨,恨蕭清瀾這孽子一點臉面都不留給她這母親,明知魏紅身分特殊,卻不給絲毫寬待。
這時候春喜卻幽幽地說道︰「避子湯是太後讓人送的,魏婕妤只是借機下手,想著若事情被揭穿,她也能躲得一干二淨。」
魏太後簡直听得目眥盡裂,不敢相信佷女連自己都算計,雖說她不介意楚茉被下藥,卻不能接受替魏紅背黑鍋。
楚茉听到這里渾身寒氣直冒,自己當初想低調的混吃等死,究竟是多麼天真的想法?這宮里簡直惡意滿天飛,她不由有些古怪的看了魏太後一眼。
魏紅想向她下絕育藥,最後惡意反彈藥到自己身上,而魏太後對她的惡意又會造成什麼苦果?
蕭清瀾同樣听得心底發寒,這就是他的母親啊!見不得他好,連他的子嗣都不想見到。
他目光幽深地直盯著魏太後,以一種緩和到令人恐懼的聲音問道︰「太後,春喜說的可是真的?避子湯是你讓人送的?」
魏太後一張老臉漲得通紅,惱羞成怒道︰「是又如何?如今你尚未有嫡子,豈可讓庶子先出生……」
「中宮無後,豈會有嫡子?太後這是想斷絕朕的後嗣?」蕭清瀾面如寒霜地道。
「哀家……」魏太後仍想辯駁。
「夠了!強詞奪理,朕不想听。」蕭清瀾早已對魏太後心灰意冷,如今也只是雪上加霜,不會再更糟了。「太後年老糊涂了,但宮人們可不糊涂,既然無法適時提點太後不要犯錯,那麼留著也沒用,砍了吧!」
這是要肅清承香殿了,魏太後豈能接受?不由尖聲道︰「哀家不許!」
「太後既然不許,難道就讓如此嚴重的錯事蒙混過去?」蕭清瀾意在言外地道︰「太後傷害的並不是朕,而是楚婕妤……」
魏太後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即使她不想以此下台階,也不得不下。
于是她咬緊牙根,由懷里取出了一塊上好的暖玉,這塊玉是先太皇太後傳到她手中的,意義非凡,原該傳給現任皇後,卻被她放到了楚婕妤手中,「避子湯之事是哀家想岔了,這便當補償你,其他的事你也別太計較了!」說完,她自覺面上無光,咬牙切齒地離開,連床上自家佷女的生死也不想管了。
魏太後離去後,蕭清瀾便將注意力放在今日春喜給魏紅下藥的事情上,冷冷說道︰「宮女春喜屢次心懷不軌,更下藥害了魏婕妤,拖下去先打五十大板再梟首示眾。」
「謝陛下。」春喜哭泣謝恩,她自知無法幸免,五十大板下去她就死定了,不必等到梟首,陛下這是留她全屍啊!
「魏婕妤心術不正,陰謀詭計多端,即刻廢去她的位分,而她殘殺虐待宮人之事,待查明後再論罪。至于趙賢妃……」蕭清瀾若有所思地看著一直想置身事外的趙賢妃,「你管理後宮不力,顯然能力不足,朕命你交出一半宮權,此後後宮由你與楚婕妤共同管理。」
此話一出,不僅趙賢妃,連楚茉都瞪大了眼。
「這不公平!」趙賢妃忍不住驚呼,「這些事都不是妾身做的,妾身也是被蒙在鼓里……」
「六局的女官被買通,你被蒙在鼓里?彩絲院失蹤了那麼多宮人,你被蒙在鼓里?太後假朕之意讓人送避子湯,你被蒙在鼓里?」蕭清瀾有些咄咄逼人地反問。
趙賢妃臉都白了,的確,這些事她都知道,不過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為她不想得罪太後或魏婕妤,更想著隔山觀虎斗從中得利。如今她的自私心態被這樣血淋淋的剝開,竟是顯得丑陋不堪。
蕭清瀾走近了趙賢妃身邊一步,低聲說道︰「楚茉該貶至掖庭,卻被沒入教坊,你也被蒙在鼓里?冬至大典那日,襄陵縣伯被人下了藥,你同樣被蒙在鼓里?」
他知道!他竟然都知道!
如果說趙賢妃方才只是臉色發白,現在就是全黑了,她後退了一大步,竟是不敢直視聖顏。
「罰你交出一半權力還算輕的。」
蕭清瀾不願再多看她一眼,也不想再多听一句廢話,帶著楚茉轉身而去。
出了彩絲院,他直接帶她回紫雲閣,邊走邊想著她的命格果然厲害,太醫說魏紅落下了病根,只怕日後不孕,並且身體也不會太好,要不是她想害楚茉,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他不由轉頭去看楚茉,好奇她的敵人自己把自己搞垮了,她該會是什麼表情,想不到她臉上沒有喜悅,反而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令他忍不住問道︰「朕替你處置了害你的人,你又得了塊太後的暖玉,怎麼哭喪著臉?」
楚茉可憐兮兮地看了他一眼,「妾身……妾身不懂怎麼掌理後宮啊。」一想到混吃等死的日子似乎要告一段落,她幾乎開始胡言亂語了,「妾身資質駑鈍,胸大無腦,就只長了張臉,其他什麼都不會,一想到那麼多事,妾身的頭就痛了起來……」
連胸大無腦都出來了,蕭清瀾強忍著不笑,正色說道︰「沒有你想像的那樣困難,你的資質朕知道,這些事定然學得會,可不是你說的那般……咳,駑鈍。」
「真的?」楚茉狐疑地看著比她還有信心的他,小心翼翼地問道︰「掌理後宮……要做些什麼?」
「首要之務是甄選宮女,每一個都得挑過,不過近年沒有大選,後宮嬪妃不多,無須那麼多宮女,所以這事倒不是很繁重。」一開始先來顆甜棗,免得嚇壞了她。
楚茉卻听出了端倪,俏臉微苦,「近年沒有大選,人都不夠用了,不就代表著很快就要選?」
還說自己笨呢,這不一下子就找出了漏洞?雖然宮女的需求量不大,但每年都有年老的宮女放出去,自然是隨時都要補人的。蕭清瀾直接忽略了她的問題,又說道︰「掌理後宮還需要監督後宮各職司,像這回魏紅能買通六局的女官,就是賢妃監督不力。」
「魏紅都要賄賂才能讓那些人乖乖听話,妾身月俸雖漲到六貫,但比起魏紅算是窮得苦哈哈,可使指得動六局二十四司的那些人?」楚茉一向秉持著無為而治的態度,所以才弄出春喜背主之事,現在一次管那麼多人,全部一起背主怎麼辦?
六貫……別的嬪妃都有其他的生財之道,就她傻兮兮的只領月俸,實在連蕭清瀾都忍不住覺得她窮。
不過為了安撫她,他表面上仍是說得雲淡風輕,「你太瞧不起宮廷律例了,不听話的就罰,罰不听就砍了,很難嗎?」雖是有錢能使鬼推磨,但嚴刑峻法一樣能奏效。
他繼續道︰「你還得協助辦理宮宴、祭典等等,只要有節日,宮內的各類節事都需先準備起來。下一個應當是乞巧節,屆時你帶著眾嬪妃一起乞巧……」
「妾身手不巧。」她說得斬釘截鐵。
「朕覺得你手挺巧的。」他意在言外地看著她,眼神不太正直。
楚茉原本听不明白,後來不知怎麼地臉熱了起來,不過還是倔強地瞪著這個下流君主,「既然陛下覺得妾身手巧,那妾身可不可以只做一件事?」
「什麼事?」
「給陛下侍寢。」這個我擅長啊!楚茉在心中吶喊著。
蕭清瀾哭笑不得,伸手敲了下她的頭,「你放心吧,那些都有定例,你只需照本宣科即可,何況也不是你單打獨斗,朕會派有經驗的內侍及女官協助你……」他定定地看著她,面對這個一心想貪懶的耍賴鬼,只能拿出深情攻勢,「有朕做後盾,有什麼是你辦不到的?」
楚茉啞口無言,他這一句話簡直無敵,她再找不出什麼理由推托,只是面色如土。
瞧她如此不願,蕭清瀾有些心疼了,但他還是狠下心不收回成命,拿出事實對她循循善誘,「楚茉,朕對你的期許可不是只有婕妤而已。今日太後可以欺你,趙賢妃可以欺你,連不受寵的魏紅都可以欺你,追根究柢就是因為你的地位不夠高。雖說你不怕人陷害,但只要你一日不在最高位,對你的攻擊就會接二連三,其中只要有一次得逞,你便萬劫不復。你學著掌理後宮,也等于學著如何保護自己,明白嗎?」
楚茉瞪大了眼,他這暗示對她而言著實可怕,她又不是傻子,如何听不懂?
就這樣傻兮兮的瞪了他半晌,她即使很想大聲吶喊妾身辦不到,但作為一個嬪妃的本能,仍然弱弱地問道︰「一定要嗎……」
「你難道希望朕換別人?」蕭清瀾悠閑地問。
楚茉隨即搖頭如波浪鼓,很沒底限的屈服了。只不過一下子從醉生夢死的米蟲變成發憤圖強的米蟲,總是需要一段過渡時期調和心情才是。
「好吧,妾身……」像是做下了什麼沉重決定,楚茉話才一出口,突然腦際一陣暈眩,她本能的抓住了身旁的蕭清瀾,被他一把摟住。
「你怎麼了?」蕭清瀾嚇了一跳,不過是要她掌理後宮,受的打擊有這麼大?
「妾身不知,就是……頭昏……」楚茉勉力說完,直接昏了過去。
旁邊的胡公公及宮女侍衛們都想來協助,但蕭清瀾已抱起了她,快步的朝紫雲閣行去,一邊說道︰「宣太醫!」
胡公公這回不敢大意,親自跑到太醫署去請蕭清瀾最信任的顧太醫。
當顧太醫疾行來到紫雲閣時,蕭清瀾已在寢殿內焦急地來回走動,都快將地磨穿。
「快看看楚婕妤是怎麼回事!」蕭清瀾連忙來到床邊。
此時的楚茉已經轉醒,只是臉色仍有些蒼白。
顧太醫知道楚茉之于蕭清瀾的重要性,她可是陛下唯一的解藥,所以不敢大意,小心謹慎地替她把起了脈。
良久,他突然展顏一笑,起身後長揖到地,「賀喜陛下,楚婕妤這是有孕了。」
有孕了?蕭清瀾顯然被這消息驚得不輕,整個人呆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消化這個好消息,不敢相信地再一次確認,「你是說,朕有皇嗣了?」
「是。」顧太醫問起楚茉月事的情況,又轉向蕭清瀾道︰「楚婕妤有孕,如今該是一個半月左右。」
「朕有子嗣了,朕有子嗣了!」蕭清瀾狂喜,在一旁轉來轉去,完全無法壓抑心頭那種狂涌而出的感動,笑得像個傻瓜似的。
一旁的胡公公見他失態,也是激動得熱淚盈眶,只有他知道這一天對陛下來說是多麼不易,陛下原本對子嗣已不抱期待了啊!
楚茉也被這消息驚得呆若木雞,蕭清瀾都已經在床邊繞不知幾圈了,她卻仍是呆愣愣的靠坐在床上,低頭詫異地看著自己仍平坦的肚子。
蕭清瀾轉得夠了,突然很想擁抱楚茉,他一個回身來到她身邊,輕輕地抱住她,問︰「我們有孩子了,你開心嗎?」他問。
楚茉只是怔怔地望著他,還沒由震驚轉換到開心的階段。
蕭清瀾知她也是驚喜呆了,笑著問她,「難道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
楚茉這才回過神來,美麗的臉龐漸漸露出笑容,最後喜悅完全藏不住,在她蒼白的臉上增添了許多光采,「陛下,我有孩子了!這是不是代表著,我可以先不用管什麼掌理後宮的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18 00:07:20
第九章 湯泉宮遇襲
楚茉從來沒想到,懷孕這件事原來這麼難。
自從太醫診斷出她有了身孕,她才像是意會到這件事,接著孕期內的種種不適接踵而來,讓才想著終于可以躲懶的她反而受起苦來。
聞不得葷腥,肉類吃一口可以吐一天。既然吃不了那就睡吧,結果一睡就是昏天暗地,蕭清瀾早朝前來看過她,下了朝都批閱完一車奏摺了,回來她還是在睡,他連忙把人叫醒吃點東西,結果又是一吃就吐。
紫雲閣的宮女們這陣子沒因此少被蕭清瀾責難,要不是楚茉護著,只怕人都要換一批了。
孕吐這件事,直到季圓圓送來一小甕的鹽漬青梅,楚茉才終于勉強好了些,開始有胃口吃些東西了。
蕭清瀾因此大大賞賜了季圓圓,升了她為婕妤,樂得她抱著賞賜直呼發財,又搬來各種酸得人牙疼的干果蜜餞等物。
結果楚茉悲慘的發現,她又有新困擾了。
蕭清瀾原本每日下朝都會留在兩儀殿處理政事,不過這陣子他被楚茉的各種癥狀嚇得狠了,索性直接把政事都搬來紫雲閣處理,方便他看著她,而有他坐鎮,宮里那些豺狼虎豹的心思也會收著些。
楚茉有孕之事一公布,宮里簡直炸了鍋,魏太後直接氣得再次病發,趙賢妃宮殿里的家具擺設、首飾頭面又壞了不少,而魏紅幸虧現在一病不起,否則她的花園還不知要埋多少具尸體。
蕭清瀾大喜之余,直接下詔讓楚茉升位為昭容,月俸也來到了八貫。所幸現在她的補品膳食都讓蕭清瀾一手包了,否則她這八貫還吃不起幾天的燕窩魚翅。
至于為什麼蕭清瀾不是將楚茉升為九嬪之首的昭儀,這是因為那位置本是魏太後留給魏紅的,當時被蕭清瀾一手阻了,現在如果升楚茉做昭儀,等于明晃晃的讓她得罪魏太後。反正魏紅注定當不了昭儀,就讓那位置空著,昭容一樣是明面上的九嬪之首,沒毛病。
可是即使這樣,楚茉短時間內飛也似的升位分,也終于引起了不少朝中大臣們的攻訐。
這些人當中有些來自其他嬪妃的父族母族,有些來自魏太後或趙賢妃的相關勢力,也有些是擔心蕭清瀾因為寵愛妖妃荒廢政事。
不過蕭清瀾畢竟沒有耽誤什麼事,所有人鬧了之後眼見沒有結果便默默閉嘴了,只敢在暗地里操作。
如今蕭清瀾直接住到了紫雲閣,因為沒有帝王有過這種前例,眾人為此翻遍幾大部頭的律法書,卻找不到他此舉犯了什麼戒律,因此也束手無策。
這日蕭清瀾來到紫雲閣時,楚茉正抱著被褥蒙頭窩在床上。
她的床被他命人加上了一層柵欄,以防睡相極差的她又掉下床,但每每楚茉躺在里頭,都覺得自己像被關在牧場的牛,沒少為此抗議。
然而某日當她起身時,發現自己居然一腳跨上了柵欄,頭都跑到床尾去,而蕭清瀾正站在床尾苦笑,她便訕訕地接受了關柵欄的處置。
此時她姿勢極正,頭在上腳在下,蕭清瀾確定她應該醒著,便遣退了寢殿里的宮女,來到大床邊撥開被褥,想問問她今天有無不舒服,但這被子才掀開一半,他就看直了眼,挪不開目光。
這女人居然沒穿衣服,身上只有一件淡黃色的訶子,薄薄的、短短的,服貼的貼在她仍然凹凸有致的嬌軀上。
就這麼一會兒,他的氣息已經有些粗重起來,只能極力讓自己平心靜氣,問︰「你怎麼不穿衣服?」
雖是熱天,月兌成這個樣子也太不像樣。
楚茉微微挺胸,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有些撒嬌似的嬌聲道︰「妾身這兒疼……」
他凝目看向她抖了兩下的地方,「這兒疼?」
楚茉不依地道︰「從早上就一直漲痛著,那些衣服穿著直磨蹭不舒服,妾身就月兌了,到現在還疼著呢……」
蕭清瀾深吸了口氣,「朕幫你揉揉?」
楚茉臉頰有些熱,不過還是微微點頭。
蕭清瀾二話不說伸手過去,在她那高聳柔軟之處揉了起來。
自從她懷孕,兩人就沒有這般親近過,蕭清瀾揉著揉著,很快就有些變了味道,讓楚茉都微微申吟了起來。
他默默停下手,清了清喉嚨道︰「行了,我讓宮女來幫你揉,朕……咳咳,再下去可不成,你現在懷孕了。」
楚茉一听就知道他現在是什麼情況,因為她方才也被揉得忘了痛,如今思緒便偏到不可說的地方去。
她忍不住往他的褲襠瞟了一眼,居然反應這麼大,她臉一皺,突然哭喪著臉說道︰「妾身初識陛下時,陛下很是孤高,對各色美人獻身皆是不為所動……可是現在妾身無法侍寢了,陛下會不會到別的嬪妃那兒去,然後就忘了妾身了?」
「不會。」他回答得斬釘截鐵。
「真的?」她可不是說說而已,這陣子的不適或多或少與這般愁思有關。她也知道自己不該胡思亂想,但懷孕不知為何很大程度影響了她的心情,讓她總是忘了豁達。
蕭清瀾沒好氣地看著她,末了模模鼻子,像是不太好意思地轉開了目光,「朕……只對你有興趣,別人勾不起我的興趣。」這也就罷了,要是別的女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暴露,搞不好他還會不給面子的吐出來。
只有她,第一眼就像支箭狠狠的扎進了他的心,從此流的血淚都是為她。
這話說得楚茉開心了,她一把撲到他身上,「真的?」
蕭清瀾一管鼻血差點沒噴出來,這女人到底記不記得她身上只有薄薄的一件訶子?
他克制住腦海中亂七八糟的沖動,輕輕將她扶正,「當心點,你肚子里還有個孩子!這下你得意了?待會兒用膳可得多吃一些。」
以往一提到用膳,她可是迫不及待,但現在食欲才剛恢復些,每天都只能吃些清湯寡水的,她不由面色懨懨,又默默縮回被窩之中。
蕭清瀾好氣又好笑,覺得自己的脾氣被這女人訓練得比以前好太多了,放眼天下有誰敢像她這般在他面前拿翹?
偏偏他還得哄好了,誰叫眼前這個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肚里還有個他幾乎求之不得的孩子。
「待你這胎坐穩了,食欲恢復,身子也未有不適後,天也該涼了,朕帶你去驪山上的湯泉宮住一陣,湯泉宮里有溫泉,你會喜歡的。」他柔聲勸道。
楚茉再次由被窩中鑽了出來,媚眼晶亮,「我要去!」
「那你就好好的吃,好好的養胎,別因為一點不舒服又耍賴。」他輕捏了她一下,哪里看不出她撒嬌的伎倆。
楚茉嘿嘿干笑,但心中已經在想像驪山離宮的美好,不過想著想著,她又皺起了眉,「陛下帶妾身至離宮,總該邀請太後吧?還有賢妃她們以及宜城長公主,那出行可是大陣仗。太醫說妾身這胎滿三個月應該就穩了,是否現在就該準備起來?」
蕭清瀾定定地望著她,有些好笑地道︰「還能想到這些,你明明是個心思細膩的,只要你別一直想躲懶,要管好後宮應該不難。」
楚茉縮了縮脖子,再次鑽回被窩,心虛地咕噥著,「總是要一樣一樣來,妾身可以從好好吃完晚膳開始嘛……」
*
瑟瑟秋風刮得人心頭顫寒,滿山的楓葉轉紅後,轉眼隨即落下。
一入了冬,京里人大多穿起了厚襖棉袍,楚茉因為開始顯懷,改穿毛料的齊胸裙,肩上再加上短襖,然而她一個孕婦竟將這樣不顯腰身的服裝穿出了婀娜多姿之感,很快的又在後宮引起了一陣流行。
每個嬪妃宮女都穿起了齊胸裙,大膽些的連短襖都不加,只加了厚披帛,這等裝扮還風行至民間,放眼望去每個人都像孕婦,反倒是楚茉這個吐了遠超過三個月的還顯得窈窕,不僅蕭清瀾覺得好笑,京城里的男人們也對這樣的審美觀感到大惑不解。
楚茉在後宮簡直是個傳奇,眾人將她傳得像個妖妃似的,美貌絕倫,一舞傾城,迷惑帝王,後宮里呂才人流放了,魏婕妤倒了,趙賢妃被奪權,魏太後生病,偏偏只有她屹立不搖,節節高升。民間還將她的故事編成了歌舞戲,相當受到歡迎。
只有楚茉本人不知道,她的名號雖在民間褒貶不一,可是提到楚妖妃就沒有人不清楚的,連楚之騫都受了牽累……不,應該說是沾光,因為現在他走到哪里都是眾星拱月,眾人忙著向他打听楚茉的情況以做為日後談資,正合了他好顯擺的性子,故而他最近在京中頗吃得開。
幸好他是個不思進取的,否則靠著這身分在外為非作歹,蕭清瀾可不會看在楚茉的面子上饒了他。
楚茉肚里的孩兒可折騰了,害得她天天吐,等到她終于不吐也不暈了,也到蕭清瀾該兌現諾言的時候,準備帶她到驪山湯泉宮泡溫泉。
詢問過魏太後與後宮嬪妃後,魏太後依舊病著不應,其余嬪妃想著楚茉如今懷孕,陛下無人伺候,都抱著總有一日會輪到自己的心情踴躍參與,倒是去了七七八八,由趙賢妃帶領。
至于宜城長公主,只要有玩的事就少不了她,自然是跑在了最前頭。
于是蕭清瀾的華蓋龍輦在前,帶了百人儀仗,近衛左右羽林軍三百余人,負責外翼護衛的則是當初北征突厥的趙天賜。
趙天賜如今已升任千牛衛將軍,他自稱對溫泉極為向往,求了旨意想同去,所以便由他帶領千牛衛千余人,浩浩蕩蕩往驪山而去。
驪山風景秀麗,山間松柏長青,雲水迤邐,冬日葉色轉深,遠眺過去似一匹蒼黛驪駒,極富奇趣。
湯泉宮南倚驪山,北臨渭水,宮殿精雕細琢,林園傍池,草木蔥籠,美輪美奐,每至傍晚可見綺麗夕照,池水金光閃閃,錦繡壯麗自不多言。
抵達湯泉宮後,蕭清瀾直接帶著楚茉住進了主宮殿飛霜殿,其余嬪妃及宜城長公主的住處則丟給了趙賢妃去安排。
趙賢妃听得內侍通傳陛下諭令,憋屈得雙手緊握,指甲都快刺進肉里,卻也只能謝恩照辦。
湯泉宮中建有數座溫泉浴池,最華麗的自然是位于飛霜殿前的九龍湯,面闊五間,縱深四間,地面鋪有蓮紋青石方磚,浴池則全由墨玉砌成,池底一對雙蓮花噴頭,象征著並蒂蓮,寓意極好。
九龍湯是御用池,以往都是蕭清瀾自個兒來泡,但楚茉都隨他住進飛霜殿了,泡個御用池算什麼?
見蕭清瀾到了離宮還要先處理耽擱的政事,擋不住心頭蠢蠢欲動的楚茉讓含香陪著她,先到了九龍湯內泡溫泉。
九龍湯已著人清掃干淨,此湯極大,在里頭游水都行,楚茉一絲不掛地泡了進去,立刻舒坦地吐了口氣,覺得這一路的奔波都值得了。
就在她閉著眼享受時,蕭清瀾默默地行了進來。這女人倒會找機會,趁著他忙碌就先來泡溫泉,也不曉得等等他,當真是見利忘義的代表。
可是誰叫他喜歡呢?當他看到浴池里的人兒瓷白的肌膚在溫泉水中浮沉,猶如最好的玉石,水珠由玉石上滑落,嬌人兒卻比水珠更晶瑩剔透。
面色酡紅的她嬌艷得有如三月桃花,即使是已然習慣她美貌的蕭清瀾,也不得不看得痴了。
于是他不再浪費時間,直接解開九環革帶,扒了自己身上的赤黃袍服,踏入了浴池。
楚茉直到水聲響起,才後知後覺地見到了同樣赤身的蕭清瀾,還來不及驚叫就被他撈到了懷里。
他當頭就是一記熱吻,在氤氳水氣之中吻得她暈陶陶、暖烘烘的,幾乎要喘不過氣。
楚茉在熱昏之前給了他幾記粉拳,他好不容易饜足地放開了手,她也顧不得果身,坐到池沿上,雙手捂著身子,若隱若現。
蕭清瀾一眼看去,血氣直沖腦門,不由轉過身去不敢再看。
楚茉緩和了些才又進入池中,直接由後頭抱住蕭清瀾,身體也貼上他的,「陛下突然出現,怎麼都不說話呢?妾身一陣好等……」
蕭清瀾的聲音有些粗重,「你先別靠太近,讓朕緩緩。」
「緩什麼?」
「你說呢?」
楚茉明白了,發出一陣銀鈴般的嬌笑。
她來泡溫泉之前,早已就此事先問明了顧太醫。陛下憐惜她有孕所以不敢妄動,但她也憐惜他血氣方剛無處發泄啊!
所以楚茉便在此時拿出了她妖妃的本事,在他耳邊輕聲道︰「陛下,顧太醫說可以呢,妾身的身體很好,別太大勁兒就成……」
蕭清瀾隨即轉過身,「你說真的?」
楚茉媚眼含春,嬌笑如花,縴指輕輕的在他胸口撓呀撓的,「妾身豈敢拿皇嗣開玩笑?也是妾身不舍陛下這陣子無人陪伴……」
剩下的不用說了,蕭清瀾摟住了她,極為溫存地親近。
兩人久未接觸,鴛鴦戲水又偏得克制,一時如同緩歌慢舞,春潮涌動,熱情雖是比溫泉還炙熱,但動作卻比流水還輕柔。
好半晌,兩人才由微喘之中平復氣息,雖是被泉水熱氣烘得滿臉通紅,卻是前所未有的滿足。
外頭胡公公突然傳來的聲音卻打破了這一室旖旎,「陛下,京中急報,似是北方突厥又有異動了。」
蕭清瀾臉色一變,馬上由浴池中站了起來,二話不說開始穿戴起衣物。
楚茉一听也知事態嚴重,不顧自己仍然未著寸縷,出了池欲先服侍著他穿上衣服。
他將她按了回去,「朕自己來就好,你現在可不能著涼,等會兒朕讓宮女進來伺候你,別出來了。」
說完,沒一會兒他已將衣服穿好,大踏步離開。
楚茉見他行色匆匆,心不由一沉,同時興起一種極為不妙的預感。
阿史那勃勒上次抵京未能成功和談,似是憋了一肚子氣,就等著冬日一到伺機報復。
冬日是突厥最喜歡突襲的時候,因為彼時關外一片荒涼,要食物要活命只能入關來搶。偏偏突厥人不怕冷,穿的都是獸皮衣物,不僅耐寒還帶有一點皮甲的韌性,相形之下天朝的軍隊因不耐嚴寒,在冬日威勢大減,能穿得暖就不錯了遑論打仗。
此番已經歸建北方邊軍的劉大將軍傳來訊息,突厥暗自聚集軍隊,似是想在冬日再來一輪猛攻。
這自然是在求兵求糧要加強防御了,蕭清瀾很快地發了命令下去,命戶部、兵部等相關衙門立即安排軍資及增兵等等事宜。
趙天賜表現得義憤填膺,溫泉還沒泡到便主動請纓欲重操舊業,帶領增兵回援北方。
于是才來了一日不到的時間,趙天賜又領著千牛衛中的百余人飛奔回京。
待一切指示完成,已是月黑風高。蕭清瀾出了議事之處欲回飛霜殿,卻在剛踏出門時被趙賢妃攔了下來。
「陛下,可否听妾身一言?」趙賢妃一向端莊穩重,高高在上,難得會擺出這般弱勢的樣子。
蕭清瀾尊重趙丞相,對趙賢妃雖不喜,卻也一向寬待,前陣子分了她的權已然算是重懲,如今她一副示弱的模樣,他便停了步子,讓宮人站得離遠點。
見他屏退下人,趙賢妃這才有了點笑容,她像是累積了許久的勇氣,才下定決心問道︰「陛下今晚可否宿在妾身那里?」
這是想邀寵?蕭清瀾有些意外,趙賢妃入宮以來就自恃身分,從不主動向他索歡,所以在楚茉入宮前,他到延嘉殿的次數是最多的,即使對她沒有任何情意,卻欣賞她識相。
但這個識相的女人,今晚怎麼不識相了?
蕭清瀾沉聲回道︰「朕若要寵幸你,那麼早在數年前就做了,你該明白朕的意思。」
「那是因為先前宮里傳聞……就是那些有關陛下的負面傳聞,陛下從不解釋,讓妾身誤會了陛下……身體不好。但楚昭容承寵後懷了皇嗣,證明那些不過是謠言,所以妾身以為……以為自己是在陛邊最久的人,總該得到一些雨露君恩……」趙賢妃今晚會說這些,便是她豁出去了。
然而蕭清瀾卻不為所動,他從沒動過趙賢妃,一直以為是因為自己那兒不好的關系,直到遇到楚茉,才知道自己那兒好得很,只是人不對。
于是他淡然直言道︰「朕寵幸楚昭容,只是因為朕喜歡她。」
趙賢妃像是受了沉重打擊,心狠狠一痛,不由捂著胸口。
她自然知道陛下喜歡楚茉,但她卻不知道他喜歡到會直言不諱,完全不怕傷了她的心。
「那陛下可喜歡過妾身?哪怕只是一絲一毫?」趙賢妃面上平靜地問,但內心早已鮮血淋灕。
「不喜歡。」蕭清瀾直接給了她殘酷的答案。
「那……如果妾身不求陛下喜歡,只求陛下給妾身一個孩子呢?」趙賢妃難得紅了眼眶,即使再怎麼想端莊,但逸出喉間那濃重的鼻音可騙不了人。
可惜除了楚茉之外,蕭清瀾完全不懂得憐香惜玉,何況對象是趙賢妃這等心機深沉的,都不知道是真哭還是假哭。所以他一點機會都不給,也沒有掩飾自己的毛病,清楚明白的說道︰「朕只想與喜歡的人同床共枕,若換了旁人,怕是會直接吐出來。」
這是句大實話,卻太傷趙賢妃的心,對于女子而言,最大的污辱莫過于此,讓她連接著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蕭清瀾再不理會她,繞過她直接奔著飛霜殿而去。
他心心念念都是懷著孕的楚茉,不知她泡完溫泉有無乖乖穿妥衣服,可別受了涼。這時間也不曉得她是否入睡了?晚膳可有好好吃?有沒有等著他呢……
趙賢妃幽幽回頭,看到的便是蕭清瀾迫不及待離去的背影。
這一瞬間,她的心死了,水眸中的哀婉轉成了恨。
「若是你願意愛我一回,就算是騙我也好,但此次……此次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我了……」
在驪山湯泉宮,蕭清瀾同樣要處理政事,奏摺由京城每日快馬送來,若臣子有要事稟報就親自來說,可帝王至離宮就是要放松心情,臣子通常不會那般不識相,除非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事,比如突厥戰事之類。
所以蕭清瀾多出了許多時間與楚茉游園賞泡溫泉,好不愜意。
驪山由石甕谷分為東繡嶺及西繡嶺,皆在繚牆之外,上面亭台樓閣各有名堂。若是楚茉未懷孕,蕭清瀾說不得會帶她上山走走,不過眼下還是只待在湯泉宮內東北側的觀風樓,悠閑坐看山景夕照。
至于宜城長公主,早不知跑到驪山哪座山頭上了,持著弓箭大呼小叫的要打獵,像她那般好動的性子,自然不可能如蕭清瀾及楚茉一樣安靜的待在屋子里。
觀風樓內,蕭清瀾倚在胡床上,楚茉則是被他摟在懷中。
要是旁人見他們如此膩歪,可能又要勸諫君王莫迷戀妖妃不思進取,不過如今屋內只有兩人,宮女侍衛都被他們遣得遠遠的,說話自也放松許多。
趁著霞光,蕭清瀾悠悠地向楚茉介紹外面山頭上每座建築,最後說到了西繡嶺最高峰上的烽火台,「……烽火台由周天子時期流傳下來,傳說是周幽王舉火之處,由峰頂往下看,可以清楚俯瞰整個山下布局及動靜,一旁還有羯鼓樓,羯鼓像一個大桶,兩頭皆可擊,鼓聲破空透遠。若有敵人來襲,烽火點燃,鳴鼓示警。當年周幽王為博褒姒一笑,可沒少燃烽火台取樂,累得四周諸侯們疲于奔命。」
楚茉好奇問道︰「那烽火台如今是否堪用?」
她這麼一問,蕭清瀾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不由沒好氣地捏了她俏臉一把,「用著呢!你想當褒姒,朕還不想當亡國昏君周幽王。」
楚茉皺了皺鼻子,她不過是幻想著若這烽火台已沒有在使用,她也想過把禍國殃民的癮,看看烽火燃起是什麼樣子,橫豎也不會引起誤會。不過既然烽火台仍在使用中,她就只能干看著自己想像了。
不一會兒天色暗下,胡公公帶人送上晚膳,兩人就在這觀風樓內用膳,倒也沒有什麼賞夜景的情致,蓋因今晚無月,外頭烏漆抹黑,什麼也看不見。
膳後蕭清瀾扶著她回飛霜殿,兩人一路有說有笑,因他保護得好,也沒有不識相的嬪妃前來打擾。
待兩人進到寢殿,就要更衣滅燈就寢時,突然窗外一陣光華閃過,遠遠的山頭似是燃起了火,接著便是刺耳的擊鼓聲。
蕭清瀾一個箭步到窗口遠眺,心頭一緊,「是烽火台!」
「可別陷妾身于不義!」楚茉還以為是蕭清瀾欲取悅她命人燃烽火,直覺反應便道。
什麼妖妃禍國殃民,只是說說好不好?烽火戲諸侯什麼的與她可沒關系。
這般緊要時刻,蕭清瀾竟被她弄得有些想笑,他正了臉色,說道︰「不是朕的意思,該是有敵人入侵了!這般夜色,只怕敵人很近,你在寢殿待著,累了就睡,我讓宜城過來陪你,外頭羽林軍守著不會有事的,朕出去看看。」
楚茉也知情況不對,這時候沒有他坐鎮不行,自也不會纏著他,乖巧地道︰「陛下小心。」
蕭清瀾點頭,快步行了出去。
楚茉立在窗邊,照理說她懷著身孕該是極困了,但眼下這情況誰還睡得著?
飛霜殿是湯泉宮的主殿,能將四周動靜收在眼中,不知過了多久,她听到殺聲吶喊及兵器交擊聲由遠而近漸漸傳來,外頭也燃起了火把,照亮了殿外的激戰。
她終于看清了,來襲的賊人一身黑衣,與身穿鎖子甲的羽林軍涇渭分明,因此可以看出敵人的數量並不下于羽林軍的數量。
奇怪的是,飛霜殿四周有羽林軍守著,湯泉宮外圍也還有上千千牛衛,怎麼會讓敵人這麼容易便沖了進來?
正當楚茉百思不解時,寢殿的門突然被粗魯的撞開,她心頭一驚,隨手拔下頭上的金簪握在手里,轉頭一看,原來破門而入的是一群軍士,而趙賢妃及一干嬪妃都跟在後面。
楚茉松了口氣,持著金簪的手默默的縮回袖子里。
帶頭的軍士並非羽林軍,應該是千牛衛的人,只見他不苟言笑地道︰「失禮了,外面戰況激烈,請楚昭容移步,由屬下保護諸位嬪妃至後山躲藏。」
趙賢妃一臉慌張地來到楚茉身邊,上下打量她一番後,長吁道︰「幸好你沒事,你現在身子可不比旁人,所以我讓他們一定要繞過來找你,我們快走吧!」
「可是陛下讓我待在這里,還說會找宜城長公主來陪我……」楚茉有些猶豫。
趙賢妃愣了一下,遂皺眉道︰「宜城長公主已經在外頭等我們會合了,現在情況有變,我們只能便宜行事。」
楚茉已親眼看過外頭的亂象,加上趙賢妃這番陣仗,就算她不依,這群人約莫也能將她抬出去,只能點頭與他們離開。
那軍士領著眾嬪妃由飛霜殿後方離開,不巧的是,似乎有另一批賊人欲從此處殺入,雙方人馬對個正著,二話不說直接打了起來。
幾名軍士匆匆地將嬪妃們帶到假山後藏匿,警告道︰「你們先躲在這兒,千萬別出聲。」
說完,他留了兩人保護她們,其他人也沖殺出去。
火把的光影搖曳之間是殘酷的生死之戰,有的嬪妃已經嚇哭了,有的腿軟地跪坐在地上,不過眾人為了保命,都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一邊發抖一邊卻必須將呼吸控制得極輕。
楚茉倒是冷靜,她在心中擔憂著宜城長公主,不知對方跑到哪里去了。
此時忽然有兩名刺客殺到了假山附近,在眾嬪妃眼前,一名刺客被砍斷了手,手臂掉到了眾人躲避的地方。
楚茉只覺一陣血腥氣襲來,令她作嘔,但她拼命忍住了。
眾人即使害怕也捂住了自己的嘴,深怕叫出聲會引來賊人。
然而這時候,離外頭最近的趙賢妃似是忍不住了,直接尖叫出聲,那聲音在一群殺聲震天之中特別醒目,直接引來了一群刺客。
假山里的軍士當機立斷殺了出去,對著後頭的嬪妃說道︰「快跑!」
趙賢妃似是嚇壞了,轉頭便跑出了假山,後頭的嬪妃也急忙跟上,然而楚茉因為身子重,跑得並不快,一下子就被落在了最後面。
都說怕什麼就來什麼,有個賊人見到落單的楚茉,驀地飛身過來,直接一刀劈下想了結她。
楚茉有一瞬間腦袋空白,只覺自己小命要交代在這里了,沒想到她身側猛地刺出了一把亮晃晃的寶劍,替她將這刀擋住。
她轉頭一看,眼眶驟紅,「陛下!」
蕭清瀾一手摟著她,一手抵抗著賊人,「該死!你們怎麼都跑出來了,不是叫你留在殿里躲好嗎,宜城呢?」
楚茉想解釋,卻知道這不是個好時機,只能咬住下唇不出聲,怕影響了蕭清瀾御敵。
然而兩人實在目標明顯,尤其蕭清瀾那明黃色的袍子,無疑是黑夜中的一盞明燈,越來越多賊人殺了過來,即使他武功不俗,依舊雙拳難敵四手。
有人看出了楚茉是蕭清瀾的軟肋,直接殺向她,果然他為了救她,身上立刻被劃出了幾道口子。
楚茉只是更加咬緊牙關,沒有說什麼「陛下放開妾身吧」這類的傻話,因為她知道他不會放,何況她肚里的孩子比什麼都重要。
隨著時間逐漸過去,羽林軍慢慢的取得優勢,越來越多人過來護駕,蕭清瀾終于松了口氣,將手上的劍拄在地上,大口地喘著氣。
但他的手,始終沒有放開楚茉。
楚茉正想說些什麼,卻看到身邊地上的死屍突然跳了起來,拿著一把匕首往蕭清瀾的後心刺去。
「陛下小心!」楚茉驚叫,本能的將手上一直攥著的金簪扔了過去,那金簪恰巧射中刺客的眼,令他慘叫一聲,但他手中的匕首依舊刺中了蕭清瀾。
蕭清瀾悶哼一聲,臉色鐵青地慢慢倒在楚茉身上。
她緊抱著他,正想呼救,卻听到他在她耳邊虛弱地說道——
「別叫!朕受傷之事絕不能聲張,讓胡公公……找顧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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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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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8 00:07:41
第十章 代替陛下批奏摺
一夜激戰,入侵湯泉宮的刺客人數高達上千,當時宜城長公主也加入了激戰,故而錯過了蕭清瀾派去喚她的人。而蕭清瀾不知何時早安排了百名武功高強的暗衛隱于湯泉宮四周,出其不意,最終與羽林軍苦戰之下仍贏得勝利。
帝王遇刺這麼大的事,按理說眾人該直接回朝,然而最後只有幾名幸而未死的嬪妃先回京,宜城長公主也在胡公公死勸活勸之下以保護眾妃的名義跟著回京。
至于楚昭容因為受到驚嚇,胎兒有些不穩,顧太醫認為最好不要移動,陛下便仍然留在湯泉宮,親自陪著楚昭容,一應大小事宜都讓胡公公代傳……
當然,這只是表面的說法。
事實上,蕭清瀾重傷後昏迷不醒,氣若游絲,靠藥湯吊著命。
他昏迷前交代絕不可泄露他受傷之事,因此知曉此事的除了楚茉,就是胡公公和顧太醫。前者是蕭清瀾的尾巴,就沒離開過他身邊;後者則須為蕭清瀾治傷,不得不讓他知道。
幸而兩人都是忠于蕭清瀾的,為了先將場面穩下來,他們與楚茉一算計,只能先用胎兒不穩當借口,編造出蕭清瀾一定要留在湯泉宮的理由,也讓顧太醫能光明正大的隨時出入飛霜殿。
顧太醫說,要不是遇襲當時楚昭容的作為讓那刺客的手偏了些,陛下恐怕連挽救的機會都沒有。
如今蕭清瀾已無生命危險,只是流血太多仍然虛弱,得躺個幾天才會醒。
然而就是這幾天,無異于把胡公公及楚茉扔入了油鍋。
由于遇襲一事事關重大,眾多大臣都寫了奏摺前來勸蕭清瀾回朝,還有許多重要的政事有待處斷,甚至北方突厥的異動該如何因應也需要細細討論。
猶如海濤般的眾多奏摺洶涌地打入了飛霜殿,卻是沒有引起一點回音。
累積了幾日,大臣們自然質疑起陛下究竟干什麼去了,所以這陣子胡公公沒少挨罵,甚至楚茉更被冠上了迷惑君王的禍水名號。
橫豎她都是個妖妃了,再多個禍水也不會比較痛,她便听而不聞,裝作沒這回事,只一心服侍蕭清瀾。
但胡公公知道事情非同小可,政事不能真的扔著不管,再這樣下去,只怕那些大臣會直接沖到湯泉宮,撞柱威脅陛下出來面對現實,那陛下重傷之事就瞞不下去了。
于是在蕭清瀾昏迷後的第五天,胡公公被前來送奏摺的內侍奉趙丞相之命罵了個狗血淋頭後,抱著比他頭頂還高的奏摺來到飛霞宮的寢殿。
「楚昭容,奴才求你幫幫忙啊!」
「幫忙?」楚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一邊親手擰了塊布巾替蕭清瀾擦臉。
「是啊,就是這些!」胡公公將奏摺砰的一聲放到了桌上,哭喪著臉道︰「如今陛下昏迷不醒,但需有人批閱奏摺先穩著京城那邊,否則那些大臣就要殺過來了。」
「那和我有什麼關系?」楚茉仍然不明白。
「如今陛下無法親自批閱奏摺,但知道陛受傷的人只有你、奴才及顧太醫三人。顧太醫不好長久待在飛霜殿,否則怕引起誤會,他也不適合踫這個,所以能替陛下看這些奏摺的,只有楚昭容你了。」胡公公也是被逼得狗急亂跳牆了才會想出這種方法,「昭容若不幫忙,這宮里就無能人幫忙了!」
楚茉明白了,卻是狐疑地瞪著他,「不是還有你嗎?」
胡公公嚇得直擺手,就差沒轉頭溜了,「奴才豈敢越俎代庖?這可是會被人垢病閹臣誤國的呀!」
「難道我就不會被人垢病妖妃禍國?」楚茉險些翻出一記白眼。
「這……」胡公公愣了一下,忽而縮起脖子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反正昭容妖妃的名號早已不脛而走,就不必計較這麼多……」
楚茉氣得跳腳,將布巾一把丟在水盆里,濺出許多水花,「你倒是清白了,這鍋讓我背?」
胡公公也覺得過意不去,卻只能裝可憐眼巴巴地看著她,彷佛眼淚都快滴下來,「誰叫陛下昏迷前交代的人是昭容呢?如果陛下交代的是奴才,奴才便是拼死不要這顆腦袋也要完成陛下的托付……」
以往這招都是她用來對付蕭清瀾的,現在胡公公用這招對付她,她才知道應付起來有多麼尷尬。這打不得也罵不得,更沒辦法反駁,因為蕭清瀾昏迷之時的確只有她在身邊。
「一定要嗎?」楚茉的臉苦了起來,她連後宮都不想管,現在居然要管起朝政來了?
胡公公嘆息了一聲,「如果事情被揭穿,昭容懷有龍子當能幸免,若是奴才可就死定了啊!」
要死要活的簡直無賴,但楚茉偏偏沒辦法,因為胡公公該死的有道理。
在心里翻來覆去地掙扎了久,又用了三千六百個理由說服自己,楚茉才有氣力無地道︰「我幫你行了吧,你可要記得我義氣相挺,陛下醒來後若有不滿,你也得一起擔著。」
「那是當然。」胡公公知道這已是眼下最好的決定,楚昭容是陛下最寵愛的女人,對朝政又沒有企圖,亦無有力的父族虎視耽耽,先讓她上去頂一陣,估計陛下清醒後應當也不會太怪罪兩人的餿主意。
楚茉一臉認命地道︰「胡公公,你將幾份陛下已經處理過的奏摺拿過來我瞧瞧。」
胡公公很快地將奏摺取來,楚茉坐上蕭清瀾一向用來處理政事的大案旁,很快地翻過,只留下其中一份稟告今年秋收賦稅的摺子,又從旁取來一張宣紙,拿起筆沾上墨便開始寫字。
胡公公習慣性的站得離大案一步距離,故而看不清她在寫些什麼,不由好奇問道︰「昭容在做什麼?」
「臨帖啊!你習字時沒臨過嗎?」楚茉沒好氣地道︰「要假裝陛下行事,自然要學會他的筆跡……唔,就學這句『朕知道了』,以後每份都這麼寫,應該可以應付一陣。」
胡公公的臉差點沒歪了,「這……但陛下審閱奏摺時常加上批注,可也不是每份都批『朕知道了』……」
「難道要寫『朕不知道』嗎?」楚茉都快生氣了,她被逼看奏摺已經很可憐了,莫非還要她勤于政事?「非常時期當然是先混過去啊!」
這番不負責任的言論當真听得胡公公目瞪口呆,但眼下能撐起局面的也只有這個不可靠的楚昭容,他只能深吸口氣,眼觀鼻鼻觀心,當成什麼都沒看到。
越練心情越郁悶,楚茉見胡公公束手狀若無事地站在那兒,總覺得不拖這家伙下水簡直對不起黎民社稷。
她看了看奏摺,又看了看他,陰惻惻地笑了,「胡公公,要我加旁注也行,但我對政事一竅不通啊,這可得你來幫忙了……」
蕭清瀾微睜開眼,只覺光線有些刺眼,緩和一下又睜開,腦袋卻一片模糊,一下子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微微一動,背後傳來的痛楚令他濃眉深皺,直想叫出聲來,但干啞的喉嚨卻讓他發不得聲。
這一痛倒是讓他清醒幾分,想起了發生什麼事。他記得有賊人攻進湯泉宮,他為了顧全楚茉,拼命抵抗,卻被一個裝成屍體的刺客襲擊,從他背後捅了一刀……
昏迷這陣子,他只覺得自己像坐在一艘小舟上,風雨飄搖,動蕩不安。然而這樣的不安定卻一直被一道耳熟的聲音牽引著,讓他能定下心來,慢慢的朝著那個方向前進。
而那道聲音,如今便在他身邊不遠處說著話,宛如天籟。
「胡公公,我又看不懂了……」楚茉苦惱地簡述著一道奏摺的內容,「南州刺史劉聰來摺,謂轄下南川縣受旱災,劉聰命南川縣令開義倉賑災,但南川縣令復又開太倉及常平倉來賑災,職權有所僭越,應嚴懲不怠……」
她幫忙批閱奏摺已經兩日了,只要遇到不懂的就問胡公公,兩人也形成了有問必答的默契,這兩天下來成果居然還不錯,山一般的奏摺至少砍去了三成。
也是顧太醫說,陛下蘇醒應該就在這幾日,所以兩人的情緒不再那麼緊繃,說起政事來也有幾分輕松的感覺了。
楚茉只知道朝廷職責大概是怎麼劃分的,遇到細致一點的項目就沒轍了,這劉刺史一份奏摺寫了上百個倉字,這倉看久都不像倉了,直叫她眼兒都酸。「這官倉不就官倉,太倉和常平倉有什麼不同?還有個義倉又是怎麼回事?」
胡公公認真地回道︰「天下正倉分為六種,租稅直納倉廩,太倉、常平倉和義倉就是其中三種。太倉主要負責官員俸祿,常平倉主要是用來平準糴糶,義倉則是賑貸救濟。」
「喔喔,我明白了,所以南川縣令只奉命開義倉賑災,但可能義倉不足,他又私開了太倉及常平倉來賑災,劉刺史覺得他自做主張就鬧脾氣了,寫摺子來打他的小報告是吧……」楚茉恍然大悟。
「是這麼說沒錯……」但楚昭容你也別解釋得如此直白呀!大冷天里,胡公公不由流了一頭汗。
听到這里,蕭清瀾恍然大悟,自己不知昏迷了幾日,這幾日的奏摺應該都是胡公公協助楚茉幫忙批閱的。
他知道此乃不得已之舉,因為他鄭重交代了不準透露他傷重的消息,否則只怕有心人一運作,京里馬上就要譁變。
但政事擺著不管也不行,楚茉與胡公公只能這麼做,約莫也是抱著能瞞一天是一天的心態,他豈會因此不滿?
只是听她這般說起政事,他竟覺得有幾分可愛,那些枯燥的事彷佛變得有趣了。
想想以後自己批閱奏摺時,也能讓她在旁紅袖添香,豈不快哉?
床上的蕭清瀾正胡思亂想著,楚茉的聲音又脆生生地傳了過來。
「有規定一次只能開一個倉嗎?」
胡公公直接否認,「是沒有,通常是依情況做出不同選擇,若一倉不足,可由兩倉以上共同承擔。」
楚茉一個擊掌,「那不就得了!南川縣令做的也沒錯啊,義倉糧米不足,所以開了另外兩倉來賑濟災民,這不是很懂得隨機應變嗎?」
「呃,奴才以為劉刺史的重點在南川縣令僭越職權這件事,照理說南川縣令開倉前應該先問過劉刺史的……」胡公公不由苦笑起來,這官倉開了就開了,發出去的米糧也拿不回來,劉刺史這是想辦南川縣令,可不是來討論官倉的功能。
「不是後來也向他稟報了?事急從權他不懂嗎?」
「這個,地方的情況通常很復雜……」
楚茉強忍住不翻白眼,不過卻伸出縴指止住了胡公公接下來的話,「我明白我明白,肯定是當地義倉糧米不足的情況有問題,要不就是有人對太倉或常平倉動了什麼手腳,這一開倉全揭穿了。劉刺史是地頭蛇土霸主,搞不好就是他弄的,所以他先下手為強告了那個南川縣令嘛!」她以一副「我有那麼傻嗎」的表情瞄了胡公公一眼,「我覺得這個南州刺史劉聰問題很大,反倒南川縣令我不想懲罰他,我知道怎麼批注了。」
「該不會又是……」胡公公膽戰心驚地問。
「沒錯!」楚茉很流利地用朱筆寫了幾個字。
胡公公不由面容一苦,「昭容又批下『朕知道了』?」
「不然呢?只能用這四個字先將此事按下。唉,你也別這副表情,我看了陛下那麼多奏摺,也大概模清了他的路數,這種案子他不會罰那南川縣令的,說不定還會派人偷偷調查劉聰到底干了什麼壞事。
「至于南川縣令,頂多為了僭越職權這件事,發個敕書去罵他兩句就算了。」楚茉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可是敕書是要由中書舍人起草,再自門下省發出去吧?你覺得現在的情況能辦得到嗎?我要是批注這麼多字肯定會被揭穿,所以還是朕知道了保險一點,我這樣寫,說不定還便宜了劉刺史呢!那劉刺史是個聰明的就該模模鼻子縮了,否則惹得陛下不高興讓人去查他,他可更麻煩。」
要不是傷口會疼,蕭清瀾聞言簡直想大笑了。他這愛妃明明精明得很,卻因為犯懶老愛裝傻,現在沒辦法躲懶了,不就逼出她的聰慧了?
她說的一點也沒錯,此摺讓他來批,也就是先安撫一番劉聰,然後私下派人去查他是否貪瀆,至于什麼南川縣令僭越根本是小事,發個誡約的敕書過去意思意思即可。
她那句「朕知道了」,甚得朕心。
「但你可以婉轉些……」胡公公的聲音又響起,她這麼寫未免太直接,顯然是在包庇南川縣令,可想而知南州刺史會有多生氣。
「胡公公啊胡公公,批閱奏摺的是陛下啊!天下最尊貴的人,難道還要怕誰嗎?」楚茉可不以為然,蕭清瀾雖是個好皇帝,平素不會隨便對臣子發怒,但身為帝王的霸氣他可是一點也不缺。
胡公公不由啞然。
蕭清瀾卻是听得內心直點頭,她如今代帝王行事,自然要有帝王的氣魄,胡公公身為奴僕,習慣了八面玲瓏,那種想要四處討好的行事風格反倒不是帝王該有的態度。
這楚茉……真的很有意思。蕭清瀾唇角微勾,原想弄出點動靜讓他們發現他醒了,但眼下他卻決定繼續沉默,听听她還有什麼令他驚喜的反應。
不一會兒,蕭清瀾又听到翻閱奏摺的聲音,接著是楚茉那嬌滴滴的聲音傳了過來,只不過這回帶了些怒氣。
「胡公公!這什麼玩意兒啊?突厥攻勢將起,劉大將軍年邁,齊王欲代其職征伐突厥,待發敕一下,即刻起行……」她這回真的忍不住拍桌了,陛下天天被這等破爛事擾心,還不氣得早生華發真是修養好。「那劉大將軍也才四十余歲好不好,哪里年邁了?齊王……今年還未及冠吧?大刀都不知道拿不拿得動,還想上戰場?」
「呃,昭容慎言!這應該是牽扯到陛下的家里事……」胡公公听得一身冷汗,這摺子哪里是表面上這麼簡單?牽扯到太後、齊王,說不定還有魯王與陛下的博弈啊!
可惜這等皇室私密,他即使知道也不能講。
楚茉可沒有他那些顧忌,坦率直言道︰「不就只有你和我听到,連句實話都不能說了?太後偏心也不是一兩天了,這肯定有她的手筆!可是我不想應怎麼辦?陛下也一定不會應的!」
「所以?」胡公公眉一挑,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別這樣看我,這回我不會再批朕知道了,這不是默許嗎?」楚茉皺眉苦思,「那句不能用了,我得好好想想……」
她這麼說,胡公公反而更提心吊膽,「昭容決定寫什麼?」
「我決定寫『一切照舊』,是不是鏗鏘有力啊!」楚茉居然自己樂了起來。
胡公公臉都歪到了一邊,懷疑地問︰「那四個字你臨摹過了?」
「當然沒有!」她總不可能從幾百份奏摺里面去找出這幾個字來模仿,胡公公是要有多傻才會問出這個問題?
她沒好氣地說道︰「陛下的筆跡龍飛鳳舞,我寫得潦草一點說不定能混過去。不夠氣勢也沒關系,我知道現在外頭已經罵聲連連,說陛下遲遲不出現是被我纏住了,還怪我都懷孕了還能妖媚惑主。反正陛下都快被說成夜夜笙歌的昏君了,寫字一下子氣力不足也能解釋得過去……」
這會兒不僅胡公公噎著,連剛清醒的蕭清瀾都覺得一口老血快噴出來,傷口好像又更痛了。
可是這回她卻說對了,「一切照舊」那四個字,比起他習慣的長篇大論要來得言簡意賅多了,絕對能氣得魏太後與齊王跳腳,想到那後果,他居然有些爽快起來。
說不定他以後閱摺也能試試她的精簡風格,想按兵不動和稀泥的就批「朕知道了」,不想虛與委蛇的就批「一切照舊」,看能不能弄得那些一天到晚生麼蛾子的大臣消停些。
另一頭的胡公公再一次欲辯已忘言,楚昭容批閱奏摺看似兒戲,但每一件都有她自己的想法,就他服侍陛下那麼多年的經驗,她的想法竟與陛下無比契合。
所以他才會一次又一次的忍受「朕知道了」,這四個字簡直被她用得逆天了!
此時外頭傳來敲門聲,胡公公退了出去,問明事由後又連忙進來。
這會兒他的表情不只是苦,已經是生無可戀,也讓床上的蕭清瀾微微眯起了眼。
「楚昭容,左諫議大夫呂尚在飛霜殿外求見陛下,若陛下不見他就長跪不起,他……他居然直接由京里過來了!」
呂尚長跪在飛霜殿外,一副陛下不出他就不起的態勢,四周的宮女、內侍和侍衛居然沒一個拿他有辦法。
自從女兒被流放後,呂尚便對楚茉恨之入骨,他當然不會認為是自己女兒犯蠢算計他人失敗,他只覺得是楚茉迷惑陛下,讓陛下失了公允,他好好一個女兒才會弄得如今相隔千里,生死不知。
如今蕭清瀾遇到了刺客入侵久久不回宮,首先令魏太後擔憂,一個不孝呂尚就能先大書特書;再者蕭清瀾久滯湯泉宮不歸,引起朝廷不安,這又是另一個可以攻擊之處。
呂尚心忖如今自己佔了理,只要坐實了陛下的過失,再把這些過失全推到楚茉妖媚惑主上,要將這女人剝下一層皮還不容易?
于是他心意一定,便巴巴的由京中跑來,陛下拒見就跪到他願意出來。如今天寒地凍,萬一自己有個什麼大礙,對于陛下的名聲可是重大打擊。
然而呂尚沒想到的是,自己萬般設計,連苦肉計都施了,偏偏來的人不是蕭清瀾,而是挺著個肚子的楚昭容。
楚茉一來就先聲奪人,指著呂尚不客氣地道︰「呂大夫不知陛下正在歇息?他日日勤政不輟,好不容易休息一下,你這家伙就嚷著要面聖,還讓不讓人休息了?萬一陛下累出個什麼病痛,你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甫一照面呂尚居然就有些敗退,他自然不會讓自己立于如此尷尬的局面,于是反擊道︰「我要見的是陛下,而不是你!你口口聲聲說陛下在歇息,誰知道是不是呢?說不定陛下就是被你迷惑了才會怠慢臣子,你有什麼權力代替陛下說話?」
「我沒有權力,難道你有?」楚茉挑了挑細眉,笑得冷艷,「呂大夫,你官職幾品?我幾品啊?誰叫你這樣跟我說話的?」
呂尚再次中箭,氣得臉都憋紅。諫議大夫正五品,但楚茉前陣子因孕升位分,昭容位列九嬪,可是堂堂二品嬪妃,說到品級他慘敗。
楚茉擺了擺手,「呂大夫的來意我知道了,我會替你轉告陛下的,你可以回去了。」
呂尚瞪大了眼,內心怒吼——我根本什麼都還沒說,你知道個屁!
他氣得抖著手指著楚茉,「你……你……好個妖妃!就是有你從中作梗,迷惑陛下,擾亂朝綱!今日我非見到陛下不可,而且還要好好告你一狀!」
「你真以為我是傻的,會給你機會告我的狀?你說要見陛下就見得到,把陛下當什麼人了?你女兒三番兩次害我的事我還沒跟你算帳,你還敢倒打一把。會教出呂才人那種女兒,你還有什麼誠信?一樣是告狀,陛下會信你還是信我?」楚茉氣焰可囂張了,他罵她妖妃,她就擺出一副妖妃的模樣,氣死他!
「你……」呂尚哪里遇過這麼不講理的,差點沒當場厥過去。「你若不讓我見陛下,我便撞死在這飛霜殿前,讓世人看看你是如何迷得陛下不思朝政,錯待良臣!」
「好啊好啊,來來來,你要撞哪一根柱子?可要選好了,你要真敢撞死,我讓陛下把你的名字留在柱子上讓後人瞻仰,唔……就寫個『左諫議大夫呂尚到此一撞』你覺得如何?」楚茉縴手指著他身後那根又紅又粗的蟠龍石柱,「就這根如何?上面還雕有龍,撞上去夠氣派!」
呂尚簡直氣死,一時失去理智,當真轉頭往後一撞。
然而他這一手早有人防著,門口侍衛伸出一只手就輕輕松松的攔住了他。
呂尚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听到楚茉嬌聲痛叫了起來。
「哎喲!我的肚子疼……呂大夫太嚇人了,嚇得我肚里的孩子都驚動了,這萬一有什麼不好怎麼辦?呂大夫得負責任……」楚茉裝模作樣地抱著肚子,要訛詐誰不會?現在就比誰演技更厲害。
此舉果然唬得呂尚目瞪口呆,腦袋一片混亂,都不知該怎麼反應了。
此時,突然有人默默地行至了飛霜殿的殿門口。
當那六合烏皮靴一腳踏出門檻,楚茉立刻忘了裝肚子痛,驚詫地抬頭,果然看到蕭清瀾臉色不好地站在那里看著這場鬧劇,胡公公則恭敬地站在他身後。
她離得近,細細一打量,發現蕭清瀾是抹了粉的,估計是想掩飾病容。他該是才清醒就匆匆的來幫襯她,她豈會不明白他的強撐?
不過這不是感動的時候,楚茉一個箭步過去,假意倚著他哭訴,事實上是用力支撐著他,一邊說道︰「陛下,妾身被呂大夫嚇壞了……」
蕭清瀾當真快站不住,她這一撐恰到好處,他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方沉聲道︰「呂尚沖撞孕中的楚昭容,疑似想對皇嗣不利,先將他拿下。」
呂尚大驚,連忙叫道︰「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陛下,是這妖妃害臣!臣是來勸陛下……」
「再加一條言語污辱嬪妃,拿下!」蕭清瀾似是很不耐煩。
楚茉適時裝可憐道︰「陛下,妾身好怕,能不能先回寢殿?」
「好。」蕭清瀾答得干脆,因為他快站不穩了。「楚昭容身體不適,宣顧太醫。」
說完,也不管侍衛是怎麼制伏呂尚、前殿是如何混亂,他扶著楚茉轉身離去。
楚茉這會兒演得起勁,卻也知道呂尚不會被怎麼樣,頂多被警告幾句,但經此一役,她可就坐實了那妖妃的名號。
「陛下的傷口有些裂開,不過只要別再隨意亂動,並無大礙。之後靜養幾日,待體力恢復,再慢慢起身活動,應當一月之內能恢復如常。」
顧太醫替躺回床上的蕭清瀾診斷後,給出這個結論。
楚茉與胡公公皆是心花怒放,只覺這個特別陰暗的冬日終于開始放晴了。
顧太醫告退後,楚茉美眸晶亮地看著他,像是快流出珍貴的眼淚,「太好了,陛下……」
蕭清瀾朝她淡淡一笑,以為她會說出什麼感謝他一清醒就強撐著身子出去幫她解決呂尚之類的話,他連安撫她的說詞都想好了,想不到楚茉感動是感動了,但講出來的內容卻與他想的差了十萬八千里。
「陛下終于醒來了,這樣妾身就不用再假陛下的身分去批閱奏摺。陛下不知道妾身簡直是絞盡腦汁,要知道每多看一本奏摺,好像妾身的美貌都快被這些復雜的政事害得漸漸枯萎了……」楚茉撒著嬌,連忙抱怨自己最近有多麼辛苦,想求憐惜。
以往她的撒嬌幾乎每求必應,但這回卻見蕭清瀾俊臉抽搐了兩下,十分不給面子地道︰「你沒听到顧太醫說,朕還需要休養近一個月?」
楚茉美眸圓睜,幾乎是屏著氣息問道︰「陛下的意思是……」
「接下來的奏摺還是要麻煩你了。」蕭清瀾笑得有些陰險,他當帝王這麼久了,還沒有如此光明正大的躲懶過,這次倒是托了她的福。
楚茉哭喪著臉道︰「但……但妾身很多事都不懂……」
「你和胡公公配合得不錯,朕听到了。」
蕭清瀾說得輕松,一旁的胡公公卻是寒毛都豎起來。
其實看蕭清瀾面色蒼白的樣子,楚茉也知道這差事仍推不掉,她想了想接下來還要持續一個月的悲慘生涯,再看看一旁置身事外的胡公公,不由陰惻惻地說道︰「胡公公厥功甚偉,接下來也不能少了他呢!」
胡公公暗自淚流滿面,被她這麼一說,不想摻和都不成,這年頭當個太監還要多才多藝,他們怎麼不干脆叫他連生孩子都包了。
「其實這對你是很好的磨練。」蕭清瀾意有所指地看著她,「日後當你坐上後位,這些事也是要懂的,不如趁現在先好好學一學。」
蕭清瀾以往對立她為後這件事都暗示得很隱晦,這還是第一次直接挑明。什麼不許後宮干政根本是沒道理的話,一個對政事完全不懂的皇後,能是個好皇後?皇後還有勸諫皇帝的職責呢!何況楚茉在他傷重昏迷時的表現著實好得出乎他的意料,如今他萬分確定她有資格坐上那個位置,差的也只是這分磨練罷了。
遑論現在有他在旁教導,批閱幾份奏摺還能出什麼岔子?
立後的話一出,胡公公及楚茉同時一呆,雖然不是不知道蕭清瀾有這打算,但驚訝仍免不了。
「那個……妾身在朝廷的名聲可不太好……」楚茉有些心虛,她混吃等死還混成了皇後,不知會氣死多少人,至少魏太後與趙賢妃第一個不會放過她。
「名聲這種事最是虛無,你知道嗎?就算呂尚今日真的撞死在飛霜殿,朕一樣有辦法讓他變成畏罪自盡,然後在蟠龍柱上留下『左諫議大夫呂尚到此一撞』,令他遺臭萬年。」蕭清瀾似笑非笑地道。
原來自己消遣呂尚的話全被他听見了,楚茉有些臉紅,不過他的意思她懂了,就算她千夫所指,他想要她名聲有多好,那就會有多好,只因他是至高無上的帝王,一切他說了算。
「別人的意見陛下可以不顧,但太後……」楚茉含蓄地暗示著,她可不想還沒坐上皇後的位置就被暗殺掉。
「太後不是問題。」蕭清瀾臉色微斂,「你可知為何朕從來不叫她母親?」
太後這稱呼自然不會比母親更親近,楚茉其實也不懂這對母子失和的原因,但她本分的從未去打听,所以搖了搖頭。
蕭清瀾淡淡一笑,「因為朕知道她的丑事,她惱羞成怒,容不得朕。」
「難怪太後對待陛下與齊王不同,那般偏心眼呢……」楚茉彷佛有些明白了,見他似乎想長篇大論,連忙請胡公公端杯水過來。
想不到蕭清瀾卻否定了她的猜測,「她待朕與齊王不同,倒也不完全是那個原因。」他接過胡公公端來的水,抿了一口,冷笑說道︰「其實太後從朕還年幼時便十分冷淡,朕一直想博得她的歡心卻不得其法。在朕十歲那年,還是皇太子的朕親手做了份禮物想送給她,但當朕進了承香殿,卻見到她……」
蕭清瀾話聲停頓,那一幕到現在還是深深影響他,他須緩和一陣才說得出口,「朕看到太後與魯王,也就是父皇的親弟弟,正在苟合!」
楚茉听得呆若木雞,恨不得自己現在是個聾的。
胡公公更是嚇得背後全汗濕,後悔不迭自己剛才怎麼沒送完水就出去,如此穢亂後宮的皇家秘聞他不想知道啊!
胡公公自小就服侍蕭清瀾,也是到今天才明白,為什麼那個一直極力想討好母親的小男孩會在十歲那年轉變了態度,變得對母親深惡痛絕。
蕭清瀾似是陷入了回憶,也不管眼前兩人已經嚇得半死,繼續道︰「因為當年先皇的身體已經不太好,如果朕將太後的丑事揭發,朕當不成皇太子不打緊,只怕先皇當下就會氣死,所以只能忍住這口氣。但太後似是揣摩到了朕的想法,知道朕不會說出去,之後幾乎是變本加厲的與魯王來往,甚至幾番刻意讓朕撞見,毫不在乎,讓朕覺得惡心至極……」
他也是後來才知道太後對先皇有恨,所以用這種方式發泄在他身上,彷佛侮辱他這個皇太子,就等于侮辱先皇。
听到這里,楚茉忍不住月兌口而出道︰「所以陛下之前傳聞房事有礙,就是因為……」
蕭清瀾不屑地勾了勾唇,「就是因為看多了,朕覺得那檔子事惡心。」
「那為什麼我……」楚茉眨著雙眼,好奇地問。
懷孕後的她更增添了一種成熟女子的風情,像顆熟透了的蜜桃,如今只是眨眨眼都像是在撩撥他,令蕭清瀾不由在心中苦笑嘆息。
或許就得她這般艷若桃李,舉手投足都像在勾人似的,才會引起他男性本能的yu//望。
不過這理由實在太膚淺了,他著實不太願意相信自己是那樣以貌取人的男人,所以他只能避重就輕地道︰「朕也不知道,總之朕說過,就只對你有反應。太後隱約知道朕的毛病,卻不能確定。當年朕撞見她的丑事後,才知道她自小就討厭朕,便是因為朕身上流著先皇的血,而她痛恨先皇,所以朕生不出皇子反而合她的意,橫豎朕若不成了,皇位還可以傳給齊王一脈。禮聘魏紅進宮,便是太後想試探朕,誰知朕根本不上魏紅那里。」
他說的話有些矛盾,楚茉本能的問道︰「可是若說太後痛恨陛下流著先皇的血,那她應該也討厭齊王啊!可是她對齊王呵護備至,對陛下卻不屑一顧,偏心極了呢……」話聲到這里戛然而止,她小臉突然一僵,這才驚覺自己問了個不得了的問題,連忙話鋒一轉,干笑道︰「陛下可以不理會妾身,這問題就當妾身沒問,妾身不是很想知道答案的……」
往常提起這事,蕭清瀾心里都會覺得不舒服,但今日她一問,卻只讓他覺得好笑,那種芒刺在背的煩悶再也不存在。
「你已經知道答案了,朕說不說又有何妨?」蕭清瀾答得雲淡風輕。
至于一旁的胡公公,幾乎已經快躲到桌子底下,在心里從佛祖到玄天上帝全求了一遍,希望陛下忽略他的存在。
他真的什麼都不想知道啊!
今天蕭清瀾這樣坦白一切,在場的人都有些受不了。
楚茉低著頭,像在平息內心的沖擊,咬了咬牙之後,她突然抬起頭撲進了蕭清瀾懷里。
重傷初癒的蕭清瀾被她這麼一撞,覺得自己差點駕崩,然而此時耳邊卻傳來她動人的一句話,巧妙地平復了他所有的痛楚。
「陛下,妾身要當你的皇後。」
蕭清瀾笑了,伸手輕輕攬著她。
時至今日,兩人才像是真正交心,他在她面前再無秘密。
至于立她為後之後會遭遇的荊棘及風雨……有他在,自會一一為她鏟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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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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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8 00:08:02
第十一章 喜事一樁樁
又在湯泉宮養了一個多月,蕭清瀾恢復得差不多了,才帶著大批人馬擺駕回宮。
蕭清瀾自然檢查過他昏迷時楚茉處理的那些奏摺,她模仿他的筆跡模仿得只有六、七分像,令他發笑,但那些臣子們居然也沒有人反應。而她著實聰明,雖然每本都是批注「朕知道了」,但大多是屬于臣下述職之類的奏摺,需要決斷的她主要只批了幾份極為要緊的,用字精簡卻往往切中要點,比如齊王想取代劉大將軍駐北一事,就被她用四個字打了回票。
這得罪的可不只是齊王,連他背後的魏太後一並得罪了。
還有她發作了呂尚,雖然後來呂尚被放了回去,卻在京里大肆散布對楚茉不利的流言。另外那日闖入湯泉宮的賊人,因為趙天賜去了北方,楚茉允了趙家子弟代理千牛衛將軍負責調查此案,也還沒有調查清楚……
瞧瞧,她惹了多少麻煩,這一樁樁一件件,都還要他回去解決。
但是蕭清瀾樂意。
時間已至葭月,百姓都忙著過年,宮里也開始籌備冬至及元旦的大朝會及宮宴,這樣的氣氛本該是和樂歡欣的,但朝廷里卻有些風聲鶴唳,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
回宮後的當晚,眾人都以為蕭清瀾會依慣例到紫雲閣歇息,想不到他竟前往了延嘉殿,這個他好久沒有涉足的地方。
以前魏太後仍是皇後時住在承香殿,之後成為太後,她也不想搬離習慣的地方,所以到了蕭清瀾登基,延嘉殿就成了皇後的寢殿。如今後宮除了蕭清瀾住的甘露殿、魏太後的承香殿,規模最大的便數延嘉殿了。
當初趙丞相讓趙賢妃入宮便是沖著皇後的位置而來,因著她掌理後宮,所以蕭清瀾也不置可否地讓她住在這里。
後來楚茉寵冠後宮,位分一再上升,懷了皇嗣,甚至得了一半掌理後宮的權力,趙賢妃住在延嘉殿就有些名不符實了。
可是蕭清瀾沒有提過讓她搬離,所以趙賢妃一直覺得她仍有機會。
她承認楚茉夠美夠艷,可是也夠蠢,又沒有野心,即使得了聖寵,卻沒有母儀天下的本領。歷史上最終能坐上後位的,往往不是陛下最愛的女人,而是最聰明的女人。
所以她求而不得蕭清瀾的青睞,她忍了,如今蕭清瀾回京,第一晚就來了延嘉殿,叫她如何不欣喜?當即擺足了接駕的態勢。
當蕭清瀾踏入殿中,宮女太監跪成一片,口呼陛下。
他面無表情地揮揮手,遣走了所有人,甚至連趙賢妃的大宮女也不讓留下伺候,身邊只剩一個胡公公。
趙賢妃心中涼了一半,蕭清瀾這並不像是來示好,反倒像是來算帳的。
她不愧是在宮中待最久的嬪妃,對蕭清瀾有一定的了解,果然他臉色一板,直接說道︰「賢妃,你可知罪?」
趙賢妃心中一驚,但臉上卻一副茫然無措的模樣,說道︰「妾身不知何罪之有?」
蕭清瀾也不和她羅唆,「我問你,湯泉宮賊人入侵那日,你想害的究竟是朕,還是楚昭容?」
「妾身沒有!」趙賢妃驚呼一聲。
蕭清瀾雙眼微眯,冷聲說道︰「湯泉宮外有千牛衛,內有羽林軍,山頂還有烽火示警,若非有人居中接應,賊人豈能如入無人之境,輕而易舉地殺到飛霜殿前?朕明明吩咐楚昭容留在寢殿等待宜城,你卻用宜城在飛霜殿外等候為由騙離了楚昭容。朕問過了,宜城說她沒有見過你,更沒有接到訊息要接應你們!」
對于此事,趙賢妃竟是啞口無言,本能的退了一步。
蕭清瀾又走近一步,給她的壓迫感更重。「當你們這群嬪妃躲在假山里時,每個人都不敢作聲,唯獨你驚叫吸引敵人前來,還帶頭第一個跑了,只留下懷有身孕無法跑遠的楚昭容,難道這不是你的杰作?」
「妾身……妾身只是嚇壞了。」趙賢妃試圖做最後的掙扎,慌張地想解釋。
「賢妃,朕知道你會武。」蕭清瀾定定地看著她,「一個一心想坐上後位的女人,朕不會傻到不去探听她的底細。你別以為朕不明白趙丞相為何要讓你習武,即使你的武功稱不上高強,卻也學了近十年,絕不可能被賊人嚇得驚叫,連一刻都抵擋不了。」
事已至此,大勢已去,趙賢妃的表情變了,由一開始的無措變得木然,最後又轉為猙獰。
他連她會武都知道了,還有什麼好隱瞞的?于是趙賢妃冷笑了起來,也不再否認自己當時的企圖,「陛下當真無情,絲毫不給妾身一點臉面,那妾身也不想再虛與委蛇了。」她淒楚地瞪視著他,「當年妾身進宮,身分是最高的,陛下連司寢的女官都沒有,所以妾身一直以為自己有機會坐上那個位置,與陛下一起共治天下。
「但陛下給了妾身高位,卻不給妾身情感。如果每個嬪妃都不受寵也就罷了,偏偏陛下寵幸了楚茉,一個空有美貌的禍國妖妃……」說著說著,她眼眶都紅了,情緒也漸漸激動起來,「妾身不懂,除了美貌,妾身有哪里比不上楚茉的?妾身對陛下從來都是一片真心啊!」
蕭清瀾本就對她無心,她這麼說也不會引起他半分慚愧,因為這個女人最會的就是演戲,連他都一度被她賢淑的面貌瞞過,若是沒有楚茉出現,哪個女人對他而言都一樣,他說不定真會遂了她的意立她為後,扶持一個人來與魏太後打對台。
但楚茉的出現,猶如一道曙光照進他黑暗的人生,他學會了愛,學會了寵,更因為她,他發現自己原以為清明的治下原是那麼暗潮涌動,一個楚茉就攪得各方牛鬼蛇神全部出籠。
「你有何真心?」他嗤笑了一聲,完全不掩飾對她那番話語的不屑,「你若真心,會坐視趙家倒賣生鐵給突厥?突厥之事趙家一力主戰,就是想賺這筆銀兩,突厥來京也不完全是談和,反倒是你們趙家的人與阿史那皇室都交換好了條件,以戰爭為掩護,一方得生鐵,一方得銀兩吧?」
楚之騫那不著調的天天在京里走馬章台,但從那些風花雪月之處的確得到了不少情報。
蕭清瀾一筆筆全記在心中,橫豎今日趙賢妃是走不月兌了,他不介意讓她知道自己敗在哪里。
她不是敗給楚茉的美貌,而是敗在自己的貪心。
「朕在湯泉宮時收到消息,所謂突厥軍隊集結,是故意制造借口讓趙將軍有機會將部分京中兵力帶離。千牛衛早被他換了一批人,加上有你做內應,那群賊人才能輕而易舉的殺到飛霜殿。若非朕早有準備,說不定真要折在你們手上。」
趙賢妃听得花容慘淡,不敢相信蕭清瀾居然查到了這麼多,這麼看起來她方才一番剖白心意,他听來必然就像一場笑話。
但她真的……真的愛他,真的仰慕他,只要他願意給她一點回應,就算是與楚茉共享他的寵愛也罷,她便能拋棄爺爺交代的重責大任,將一切向他坦白啊!
但現在一切都太遲了,當她對他心灰意冷,選擇在湯泉宮出賣他時,她便沒有了後路。
蕭清瀾冷冷地看著她,她總在暗處籌算陰謀,但事實上做的事比當初的呂才人更罪無可逭。
蕭清瀾閉了閉眼,不再看她,只留下一句淡然如煙卻冰冷無情的話就轉身離開。
「朕會賜下鴆酒,你病逝吧!」
*
冬至前,趙賢妃病逝,趙丞相為此大病一場。
蕭清瀾隆重地為趙賢妃舉辦了葬禮,亦取消了接下來的冬至宮宴,算是給足了趙家體面。
而後,他直接抬了楚茉為貴妃,這已然是皇後之下最尊貴的位置,同時他也將季圓圓升為昭容,讓她協助楚茉管理後宮。
楚之騫雖然有功,但其所立之功難以明昭世人,所以蕭清瀾隨便找了個由頭,將楚之騫抬為襄陵縣侯,食邑千戶,永業田十四頃。
入宮短短時間,楚茉由最低階的才人一下飛到貴妃,而她的父親甚至升了爵位。
蕭清瀾欲立楚茉為後的意圖相當明顯,朝廷里為此雞飛狗跳。
在詔令下達後的第一個常朝,一干大臣忍不住發難了。
呂尚是第一個跳出來的,可能是上次被楚茉譏諷得怕了,他也不再搞什麼撞柱的把戲,直接聲淚俱下地哭訴,「陛下,楚氏害得臣的女兒流放千里,父女分離,她卻置身事外……在湯泉宮時臣一心想勸諫陛下,但楚氏卻仗勢欺人,阻攔臣求見……此女欺君罔上,迷惑君主,若要立她為後,臣第一個不服,請陛下明察啊!」
有反對楚茉者,自然也有支持蕭清瀾的臣子,于是這時候右諫議大夫陳榮材跳出來了。
「呂大夫,呂才人被流放千里,父女分離,難道不是因為她先以陰謀陷害楚貴妃?若是有罪不罰,陛下何以被稱為明君?」陳榮材大罵道。
「但……楚氏也不是沒有錯……」呂尚最氣不過的就是自己女兒受遍了罪,楚茉卻安然無恙。
「被陷害的人還得認錯,本官真是生平僅見。」
陳榮材要論口才可不輸給呂尚,本朝以左為尊,同是諫議大夫,他卻被呂尚壓一頭,早就不服氣,「再者,呂大夫至湯泉宮是想勸諫什麼?陛下難道怠惰政事了?
明明那陣子陛下批的摺子還是日日送回京城的!而呂大夫你去一趟湯泉宮就驚得楚貴妃動了胎氣,甚至你一再僭越不願稱楚貴妃,陛下只關你一陣警告兩句已然施恩,你還想將莫須有的罪名加在楚貴妃身上,當真其心可誅!」
呂尚氣得頂上烏紗帽都快飛起,但陳榮材所言非虛,一時之間他也無話可說。
蕭清瀾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們吵架,並不發話。
在兩名諫議大夫吵到一個段落後,又有其他官員冒出頭來,諸如批評楚貴妃迷惑君主,連懷孕了都要將陛下綁在紫雲閣;或雲楚貴妃曾貶至教坊,不匹配皇後高位等等。
當然另一派人馬也跟著反駁,謂楚貴妃懷孕原就該受到更多關注,何況後宮實乃陛下家務事,陛下要寵幸誰,旁的大臣管那麼多做什麼?又或是陛下雖曾貶楚貴妃至教坊,卻是誤會,楚貴妃也沒真正犯過什麼罪,不是很快便讓她復位了嗎……
一群人吵得不可開交,這時候位高權重的趙丞相一步踏出,一派穩重地道︰「臣亦反對立楚貴妃為後。」
趙丞相該是最恨楚茉的那個人,自己的孫女都因這妖妃而「病逝」了,但他說起話來卻四平八穩,不疾不徐,彷佛相當公正。
「臣的理由很簡單,楚貴妃無才無德,亦無功績,短時間位分急升,靠的全是美貌及運氣,臣看不出她有當皇後的資格。」
此話一出,殿上的雜音消退了大半,畢竟他的身分擺在那里,能出頭與他一辯高下的當真沒幾個。
然而這時候,吏部尚書季衡卻緩緩行出,一揖道︰「趙丞相所言,下官不能苟同。長期以來楚貴妃一直位分不顯,她的才德如何無從展示,趙丞相又如何斷言她無才無德?再者趙丞相謂楚貴妃無功績,但反過來說,楚貴妃也從無過錯,豈能以此論斷她有無資格為後?」
趙丞相欲再說些什麼,上首的蕭清瀾終于開口了。
「夠了。」
他的音量並不大,但清朗的聲音卻響徹大殿,所有高談闊論的、竊竊私語的,全機警地閉上了嘴巴。
蕭清瀾環視了眾臣一圈,才淡淡地道︰「諸卿吵得不可開交,朕只問一句,朕立後了嗎?」
所有人都是一愣,猛然反應過來。是啊!陛下又沒有立後,他不過將楚茉升為貴妃而已,那他們吵了一個早上,就是在吵一件沒有發生的事?
方才有參與吵架的,如今面容皆是訕訕,但蕭清瀾下一句話又害他們一口老血梗在喉頭噴不出來,憋得氣都不順了。
「但朕也沒有說不立楚茉為後。」
趙丞相連忙一步向前,「陛下,臣以為……」
「朕知道你要說什麼,趙丞相,你身為中書令,已是站在百官之首,再行一步就要爬上台階了,莫要太激動。」蕭清瀾有些諷刺地說道。
這話的影射性實在太強,所謂陛下這個稱呼,指的便是宮殿的台階之下,而天子與臣子的差距,不也就是這麼一座台階嗎?
趙丞相不知想到什麼,流了一身冷汗,竟是不敢再說,長身一揖退了下去。
反對者內最高位的趙丞相都不說話了,大殿里自然沒有人再繼續吵楚茉立後之事。
蕭清瀾很滿意他們的識相,意在言外地道︰「如今後宮由楚茉管著,你們便觀察一陣,再來評斷她究竟適不適合做一個皇後。」
其實在宮中,沒有人了解楚茉。
朝臣認為她憑美貌上位,斗倒了呂才人、魏紅與趙賢妃,必然手段狠辣,又說她曾被貶至教坊,一般嬪妃走到這步就沒有未來了,但她卻憑一舞重獲陛下青睞,甚至懷了孕,必然心機深沉……
事實上,楚茉就是個好吃懶做,不喜歡用腦的憊懶之人,從她入宮時的願望是混吃等死就知道了,只是她運氣奇好命格強,面對一堆陰謀詭計還沒被弄死。
偏偏現在她接下了掌理後宮的大權,簡直與她的志向大相逕庭,幸虧有季圓圓在旁邊幫忙,她樂得將那些瑣碎的事扔出去,自己只要吃飽睡睡飽吃,好好地當個孕婦就好。
不過世事總無法那般圓滿,正月過後,朝會尚未重啟,季圓圓急匆匆地沖到了紫雲閣。
楚茉見她圓臉上一副氣呼呼的樣子,連忙讓人送上一碗熱呼呼的雪蛤炖紅棗銀耳,讓她消消氣。
季圓圓有滿月復的牢騷想發,但看到楚茉那像大西瓜一樣的肚子,又默默地吞了回去,只是大口喝著炖雪蛤發泄。
「說吧!有什麼事呢?」
季圓圓一口銀耳差點沒噎著,漲紅了臉好不容易咽下去,已是雙眼通紅,都不知是憋的還是氣的。
「你都不知道後宮那群人忒氣人,簡直沒把我們放在眼里……不,應該說,她們就是故意的。」季圓圓還是忍不住,一口氣全說了,「先說那些嬪妃,滿打滿算還不到十個人,可能折騰了。一下嚷著膳食不好,一下嚷著棉被不暖,要不就是炭火不熱,新春衣服的式樣不喜歡,宮里發的首飾式樣土氣,今天這個吵嘴,明日那個掐架,簡直弄得我頭暈腦脹。」
楚茉饒有興致地一邊听著,一邊喝著炖雪蛤,嘴上倒是不以為意地道︰「再這樣下去,後宮紛紛擾擾,很快就會有臣子彈劾我掌理後宮不力,讓陛下絕了立我為後的心思……」
季圓圓瞪大了眼,「你的意思是,她們是故意的?」
不然呢?楚茉抿了抿唇,露出一抹微笑,「她們就是吃飽了撐著呢!要解決這事也簡單,讓她們吃不飽就行了。」
「你有什麼辦法?」季圓圓還本還耷拉著腦袋,現在整個精神都來了。
「你附耳過來……」楚茉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直說得季圓圓直發笑,整個人花枝亂顫。
*
于是從這日起,後宮各殿的用度直接砍了一半。
嫌膳食不好?那就別吃;棉被不暖?就別蓋;炭火不熱?就別用;衣服首飾不喜歡?那就不發了。萬一又吵起來或打架怎麼辦?很簡單,吃不飽還有心力吵也算是本事,打架輸了的醫藥費自己負責。
由于楚茉讓季圓圓大大方方的說出這是她的命令,于是後宮一下全炸鍋了。先不說底下的那些嬪妃如何跳腳,平時用度最為奢侈的魏太後氣得險些沒翻了桌。
幸好她氣力不夠翻不了,否則這上好的紫檀木桌要是翻壞了,以如今楚茉掌宮的節儉新令,可是要自己賠的啊!
于是承香殿的宮人們這陣子戰戰兢兢,只要魏太後眼楮瞄向哪支花瓶,宮人們必是身先士卒的以身救瓶,寧可自己摔了也不能讓魏太後給砸了。
如此一來魏太後自然更氣了,這節儉令才發布沒幾天,她便對桌面上寡淡了幾分的菜色感到無法忍受,直接命人將楚茉請來。
楚茉如今身為貴妃,又身懷六甲,再沒多久就要臨盆,這出門可是大陣仗。
于是當魏太後等了兩個時辰,終于等到楚茉姍姍來遲,原想對她發一頓飆,先砸一支花瓶過去,但見到她前後十幾個宮女圍繞,外圍還有太監,浩浩蕩蕩的隊伍末尾還跟著一個顧太醫,饒是她見慣大風大浪,一時也傻了眼。
不過眼角余光看到楚茉那碩大的肚皮時,魏太後也意會了過來,暫時忍下了那股氣,即使內心恨不得一腳將楚茉連那孩子一起踢出殿外,她仍沉著了下來,只酸了一句,「楚貴妃好大派頭,到我承香殿還需擺出這般架勢。」
詎料楚茉打蛇隨棍上道︰「妾身也沒辦法,現在妾身這肚子陛下看得緊,偏妾身听女官說,承香殿十天之內光是碗盤花瓶如意就摔了幾十個,扯壞了三幅床帳、五條桌巾,炭盆也踢翻了不下十次……妾身想著承香殿的宮人們實在太過粗手粗腳,但那畢竟是太後的人,妾身不好更換,只能自己多帶點人,免得有個什麼踫撞,對陛下交代不過去。」
這是拐個彎在批評她了!魏太後火氣整個升騰起來,「想不到你升了位分,竟也伶牙俐齒起來。哀家問你,你憑什麼削滅整個後宮一半的用度?」
楚茉一臉無辜,「不能減嗎?妾身以為是陛下讓妾身管理後宮,妾身自然要做好。」
「你這哪里做好了?」魏太後氣得拍案。
「魏太後息怒,其實妾身這麼做是有原因的。」楚茉嘆了口氣,「如今朝廷北面有突厥的威脅,自冬日以來就不時出現小打小鬧,說不定就要開戰,屆時不知要打多久,軍餉必然使得國庫空虛。再者太後可知南面南州一帶自年前就開始干旱,入春後連一場雨都沒有,想必今年又是年谷不登,這樣南州百姓的生活怎麼辦?」
她定定地望著魏太後,「妾身什麼也做不了,只能以身作則,見後宮生活奢靡,遂減了一半的用度,用來捐作軍糧及賑災,即使杯水車薪,至少也展現出了後宮眾嬪妃們共體時艱的態度。」
魏太後原等著她抱怨宮里嬪妃作妖才會刪減用度,正準備痛罵明明是她管束不力,要她收回成命,沒料到楚茉居然來了這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倒讓她無處施力了。
「你倒是大度,拿整個後宮一半的用度來成就你個人的名聲。」魏太後冷笑道。
「太後此言差矣,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妾身向陛下說了,削減用度是後宮眾嬪妃們共體時艱的態度,並不是妾身一個人的功勞,陛下很是受用,正準備在朝會時嘉獎那些嬪妃的家屬呢!」楚茉不疾不徐地解釋著。
魏太後那年過半百的臉抽搐了一下,「你自做主張,可有問過那些嬪妃……」
「她們會不願意嗎?」楚茉一臉理所當然的反問。
自然不會!有這樣賺名聲的機會,那群眼皮子淺的還不搶著出頭!魏太後突然有點恨,整個後宮也就這麼幾個,居然沒一個能用的人。
想到這里,魏太後又想到仍氣息奄奄、要死不活地躺在後宮的魏紅,又是一陣氣悶,卻發作不得。
「難道是太後不願共體時艱?」楚茉突然一臉驚訝地道。
猛地被這麼一問,好像什麼丑陋心思被看穿了般,魏太後頓時將所有想法都收了起來,頗為不自然地道︰「自然不是!哀家……咳咳,哀家一向樂善好施……」
「所以太後是要捐銀兩?」楚茉高興地雙手一拍,「妾身就知道太後心慈,一定會立刻將此事稟告陛下,讓陛下在朝臣面前多多贊揚太後的義舉。」
誰想捐銀兩了!魏太後險些怒吼出來,但如今已被架在火上烤,讓她不答應也不成,只得咬牙切齒地道︰「沒錯,哀家會捐一萬兩出來。」
「妾身為黎民百姓謝過太後恩典!」楚茉肚子太大無法下拜,只能盈盈一福,「既然如此,妾身得趕緊將這好消息稟告陛下,這便告退了。」
于是,魏太後眼睜睜看著楚茉大隊人馬來了又走,自己沒達到目的便罷,還多付了一萬兩出去,賠了夫人又折兵,疼得她心中滴血。
「好一個楚茉,竟然扮豬吃老虎……哀家絕對不會讓你好過!」
很快便到了榴花似火的五月,端陽節這一日,朝中都會舉辦宮宴,而這回的宮宴結結實實是楚茉辦的。
因她的節儉令,席上的大魚大肉少了許多,大多是些蔬果及冷盤、民間小食等等,想不到意外的受到好評,畢竟宮宴一向都聲勢浩大,光祿寺備下的餐食自然需要提早做好,送上來的時候都涼了,有些肉類甚至會浮上一層油,什麼美味都甭提。
何況五月天氣已經熱了起來,大伙兒不想吃油膩的,幾道清爽菜肴之中偶爾才夾雜一道肉菜,這樣的新鮮方式讓每個臣子都很喜歡,可說這回的宮宴算是有史以來第一次被人吃得七七八八,盤子送回時大多都空了。
楚茉身為一個孕婦,餐食量少寡淡,用度也沒比旁人好,旁人自是不清楚她的飲食有太醫看著,月分越重禁食的東西就越多,菜色自然越發寡淡,還得少量多餐,倒不是她故意為之。
想不到外界由朝臣自民間對此頗為贊譽,都自發性的學起她的作風,不敢奢侈度日,甚至有不少人捐錢捐糧給國庫,不僅能賑濟南州旱災,備下的軍糧打個三年仗都夠了。
這些蕭清瀾都看在眼里,便在端陽宴席上送了那些響應節省或捐獻的官員諸如扇子、衣物、五彩絲等物,有的上面還有御筆題字。
官員們一向以陛下所賜之物為榮,收到的人皆是興奮莫名,莫不感謝皇恩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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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陽節過後不久,楚茉便發動了。
早晨她一覺醒來,便感到肚子傳來一陣陣的疼痛,馬上就有宮中有經驗的嬤嬤將她送回紫雲閣中備好的產房,不一會兒季圓圓就來了,其余嬪妃也一個不缺的到來,然後是宜城長公主,最後連魏太後都難得駕臨了紫雲閣。
要是楚茉見到了這情況,必然會感嘆這約莫是後宮來得最整齊的一回。
她雖然疏懶,卻不傻,懷孕過程都相當听從顧太醫的指示,叫她吃就吃,叫她動就動,為的就是想在生產時少吃點苦頭。
果然從她開始發動,直到孩子呱呱墜地,只花了三個時辰不到,連外宮的早朝都還沒散朝呢!
很快就有嬤嬤由內殿行出,向魏太後等人行了禮,而後笑吟吟地說道︰「太後大喜,陛下大喜,楚貴妃生了,孩子健康強壯,是位皇子呢!」
明明是件大喜事,但在場的除了季圓圓及宜城長公主是真正歡喜,其余嬪妃臉上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甚至魏太後更是直接皺起眉來,不發一語。
那位嬤嬤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嚇得跪了下來,不知所措。
魏太後見狀不悅地說道︰「誰罰你了?傳哀家懿旨,紫雲閣里的宮人都有賞賜,你進去將那孩子抱出來給哀家。」
嬤嬤聞言嚇了一跳,連要謝恩都忘了,「可……可大皇子剛出生,見不得風啊……」
「他是哀家的孫子,哀家難道還會害他?」魏太後擺了擺手,「這天也不冷,將孩子裹好襁褓即可,哀家要帶他回承香殿。」
此話一出,所有嬪妃全瞪大了眼,那嬤嬤更是嚇得發抖,太後這是要搶孩子啊?
沒有人敢為楚茉說一句話,在這關頭頂撞太後豈不是找死?
偏偏有不畏強權的就在這時候出了頭,其中一個便是季圓圓,她估模著這一定不是陛下與楚茉的意思,誰不知道陛下與太後不和?
「太後不可。」季圓圓硬著頭皮跪在魏太後跟前,勸道︰「雖是天暖,但由紫雲閣至承香殿可是有老長一段距離,大皇子才剛出生,只怕受不了這番顛簸。何況大皇子隨時會餓,女乃娘們都已經在紫雲閣候著……」
「你是季衡那老兒的孫女?」宮里嬪妃不多,所以魏太後很快就記起來了,不由冷笑,「你倒是會賣好,看楚茉得勢就抱上她的大腿了?」
「不是的,妾身也是為了大皇子著想……」天知道季圓圓都快緊張死了,她可是冒著得罪魏太後的風險,只為了拖時間讓陛下快點回來啊!
詎料魏太後根本不與她糾纏,厲聲說道︰「女乃娘哀家已經備在承香殿,個個都是好的,這你就不必擔心了。讓大皇子坐哀家的轎子回去,還會冷著他不成?總之這孩子今日哀家必須帶走……」
「太後這般也太過分了!」宜城長公主性子直,再也听不下去,直接不贊同地跳出來說道︰「太後帶大皇子至承香殿做什麼?先別說皇兄都還沒看過他,孩子是楚貴妃辛辛苦苦誕下,太後不顧大皇子的身體,也不顧其父母的感受硬要搶人,豈有一個身為祖母者該有的慈愛之心?」
「要你多舌!你這丫頭如此頂撞哀家,又豈有一個身為晚輩的恭敬?都給哀家滾下去!」趙太後一直都看宜城長公主不順眼,覺得就是個庶出的野丫頭,對她說話自然也不客氣,「哀家身為太後,就有權力帶走長孫,看你們誰敢阻攔哀家!」
然而她話才說完,另一個威嚴卻冷淡的聲音便由紫雲閣正殿門口傳來。
「若是朕要阻攔呢?」說完,楚清瀾沉著一張臉踏了進來。
方才一下朝便听到宮人來報,說楚茉已經發動,他興奮又期待地急匆匆趕來,便听到魏太後這一番話,叫他如何不怒?
斗不過他又鬧不過楚茉,現在直接搶孩子來了?
魏太後被楚清瀾撞見倒也不以為忤,只是森冷著一張臉道︰「如今中宮無後,大皇子讓哀家帶回去教養有什麼不對?」
蕭清瀾簡直心寒到了骨子里,這孩子今日要是真讓魏太後帶回去,沒死算那孩子命大,要是真被魏太後教養長大,之後還不知會成了什麼樣糟糕的性子。
只是一個初生的孩子啊!還是她的親孫子,她竟沒有一絲血脈親情!蕭清瀾的眼神幾乎結成了冰。
「朕的孩子朕會自己教養,就無須太後費心了。」他直接斷了魏太後的念想,已不在乎與魏太後在眾人面前撕破臉,「倒是太後的孩子,朕近日才收到有臣子彈劾他流連平康,仗勢欺民霸財,強搶民女,太後若有那般閑暇,不如好好教教自己的孩子!」
魏太後瞪大了眼,看似要開罵,但最後居然忍下了沒有發作,只是恨恨地一拂袖轉身離去,竟是連自個兒新生的孫兒都不想看上一眼。
「齊王這樣的敗家子,還想讓他接管北方邊軍?簡直笑話!」蕭清瀾低低地罵了一句,隨即將目光投向廳里其余嚇得如鵪鶉的嬪妃們,揮揮手,「你們都散了吧。」
嬪妃們自是紛紛行禮離去,一直到季圓圓的時候,蕭清瀾才多說了一句,「你很好,此情朕會記得,雖你是朕的嬪妃,但朕知道你那表哥之事,不會虧待你的。」
季圓圓聞言一愣,之後卻是大喜,連忙叩拜之後匆匆離去。
「皇兄……」唯一還留著的宜城長公主,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魏太後與兄長的正面沖突,一時之間竟有些不知所措。
蕭清瀾勉力朝她笑了笑,「你今日做得很好,大皇子出生之後,京中恐有一陣慌亂,你得多幫皇兄看顧一下楚貴妃的安全。」
宜城長公主自是忙不迭的點頭,知道兄長急著看楚茉及剛出生的大皇子,也不浪費他的時間,很快地告退了。
待解決了這一群人,蕭清瀾匆匆地進入寢殿。
此時楚茉已經清理完畢,挪到了干淨的寢殿之中。她的精神極好,生這孩子沒吃什麼苦,此時愛不釋手地抱著孩子傻笑。
等她見到蕭清瀾進來,連忙喜悅地喚他,「陛下快來看看我們的孩子!」
她說的是我們的孩子,不是皇子,不摻雜什麼利益權位,讓蕭清瀾听得十分熨貼。這才是一個做母親該有的態度啊!無論外界風風雨雨,這孩子先是兩人愛的結晶,然後才是其他的身分。
蕭清瀾來到床畔彎子,楚茉讓嬤嬤協助教他如何抱孩子,一邊微笑道︰「他很可愛吧,是個男孩呢!你我生得那樣好,這孩子日後必然也是風靡天朝的俊秀人物……」
這倒底是在夸自己、夸他,還是在夸孩子?蕭清瀾方才在大廳中被惹起的氣憤,听完這席話倒是一下子散了,唇角忍不住微微勾起。
他懷中的孩子很軟,很嬌女敕,紅紅皺皺的實在看不太出究竟漂不漂亮,他抱得混身僵硬,心卻是前所未有的柔軟。
「他再俊秀,能越得過朕?」他終于也有心情和楚茉打趣了。
「這孩子的外貌能不能越過陛下,妾身不知道,但肯定越不過妾身。」說到這里,楚茉居然還有些得意起來,「畢竟陛下的皇位可不是因為外貌而取得,但妾身的貴妃之位,扎扎實實靠的是臉啊!」
這般無恥的話說得如此理直氣壯,蕭清瀾終于被她逗笑,在此感性溫馨的時刻,他實在無法一直板著臉,「這孩子小名朕要喚他恩哥兒。」
恩哥兒,便是上天的恩賜,他原以為這輩子沒有機會抱到親生的孩子,想不到居然讓他有願望成真的一刻,令他如何不感恩?
「不是說賤名好養活?」恩哥兒听起來好似很正經呢,楚茉眨著眼,「听說百姓給孩子取小名都是取自手邊有的東西,這樣孩子才會長得又高又壯。」
「否則你想叫他什麼?」蕭清瀾反問。
楚茉大眼楮瞟呀瞟的,突然視線停在擱在一旁的夜壺上。
「就叫恩哥兒。」蕭清瀾臉色一黑,當下拍板定案,惹得楚茉哈哈大笑,笑完又直喊肚疼,讓他好一陣忙亂。
一旁的嬤嬤見狀,想上來抱過孩子,蕭清瀾卻警覺地縮了一下,不願把孩子給她。
楚茉見狀就知道蕭清瀾為什麼有這反應,她如今對後宮的控制可不同以往,紫雲閣又是自己的地盤,發生了什麼事她會不知道?方才外頭在吵鬧時,她已經問明了整個清況。
她不由幽幽一嘆,「陛下,方才太後對恩哥兒——」
蕭清瀾淡淡地打斷她,目光有些幽遠,「你放心,太後不會再有機會找你們母子麻煩,她要孩子不過是要個人質,是針對朕而來,然而接下來她只怕是自顧不暇了。」
楚茉嘆了口氣,「陛下你說太後為什麼一直針對我呢?她明明沒有一次討得了好。這一次妾身更是感受到了她滿滿的惡意,只怕她……」
「她會有什麼後果,也是她自己種的因。」蕭清瀾在一次次被親生母親打擊後,孺慕之情早就消磨殆盡。
有了親生兒子,他才知道這是如何深情的羈絆,但魏太後卻能將這樣的親情扭曲踐踏至此,他再也不會為一個不愛孩子的母親傷懷,話聲自然也冷淡。
他將孩子放回楚茉懷中,在她臉上輕輕一吻,「恩哥兒的出生代表這陣子宮中不會太平靜,你且看著,魑魅魍魎就要現形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18 00:08:18
第十二章 帝後同心
六月,魯王與齊王蕭清和造反了,魯王帶著親兵,蕭清和用的還是趙天賜麾下的千牛衛,趁著突厥牽制住北方邊軍以及一小部分京軍的時候,自北面玄武門及南面承天門同時進攻皇宮。
如此一來,他們的計謀不言而喻,魯王不知在什麼時候與趙家勾結起來了。
趙天賜在北方任副將時負責與突厥接頭,倒賣生鐵得到銀錢,而趙丞相雖是文官之首,卻管不到軍中的事,便由有軍職的魯王負責將趙天賜弄上千牛衛將軍的位置,同時在突厥王子來京議和時,與突厥約好造反的細節,待突厥使團回北方後,雙方伺機起事。
魏太後一直想讓蕭清和取代劉大將軍接管北方邊軍,原也是方便他們造反,但這事蕭清瀾始終沒有答應,所以蕭清和便留在了京里,換成趙天賜回北方監視著劉大將軍,蕭清和則領著趙天賜的千牛衛反了。
此次起事的契機便是皇嗣的誕生。
若是蕭清瀾無後,待他死後,身為皇叔的魯王及皇弟蕭清和都有機會坐上王位,造反倒不用急于一時,真弄不死蕭清瀾再說。
但有了皇嗣就等于有了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魯王與蕭清和就坐不住了。
只是早就暗中查明了這一切的蕭清瀾如何會坐以待斃?在湯泉宮那回被刺是他大意了,沒料到趙賢妃會將楚茉騙出,讓他受到牽制,但這回他做足了萬全的準備,待對方一發動便關宮門來個甕中捉鱉。
可想而知當魯王及蕭清和一殺進宮,發現自己面對的居然是數倍人數的軍隊,這還有沒有膽氣繼續造反了?
後宮如今被楚茉管得井井有條,她一早就听蕭清瀾的話,讓季圓圓將所有嬪妃聚集在紫雲閣,不管她們之中有無內奸,至少這時候不能往外傳遞消息。
現在後宮位分高的嬪妃死傷殆盡,季圓圓沒費多大力氣便將所有人都在紫雲閣後安頓好,命令侍衛看著,自己來到了寢殿內。
此時楚茉仍在月子內,靠在床上逗弄剛出生的恩哥兒,宜城長公主則陪伴在旁,不時伸手模模恩哥兒的臉,抓抓他的小手。
這兩人的泰然自若看得季圓圓一陣無語,「你們倒輕松,現在外頭已經殺聲震天了,你們當真一點也不怕?」
「咱們這里有羽林軍里三層外三層地保護著,有什麼好怕的?」宜城長公主聳了聳肩,看到恩哥兒咂巴了下嘴,不由失笑。
恩哥兒見姑姑笑了,小嘴兒竟也微微勾起。
楚茉整顆心都化了,輕捏了下恩哥兒細女敕的臉蛋,這孩子眼楮才張開沒幾天,已經學會笑,是天生的樂觀開朗,不知煩憂。
季圓圓方才在外頭听到外宮遠遠的喧囂聲,心還撲撲直跳,「恩哥兒倒是像了楚貴妃這般豁達,外面在拼命,他還能笑得出來。這我可沒辦法,天知道我這身衣服都汗濕了啊!」
「那是因為天熱,你可想沐浴?」楚茉嘆了口氣,「我倒是想極了,在這樣的天氣里坐月子簡直受罪,又用不得冰。」
還沐浴?這得多大的心?季圓圓敬謝不敏,「別別別,這時候沐浴,萬一真有人打進來,我可不想光著被拎出去。」
宜城長公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放心,若有人打進來,來一個我打一個,來一雙我打一雙,絕不讓你的有機會被看見。」
季圓圓白眼差點沒翻到天上。
楚茉也跟著笑了起來,「圓圓不用擔心,別忘了我是什麼命,別人想對付我,倒楣的是他們自己。」
她見娃兒困了,便將他的小手小腳收進薄被里,也不再打擾他,讓他安心睡去。
說也奇怪,瞧著楚茉如此淡定,季圓圓懸著的心當真也放下了些。
想想後院那些被看守起來的嬪妃們,有的已經哭花了臉,有的甚至昏過去是被拖著進來的,簡直丑態百出,相較之下,季圓圓越來越能理解蕭清瀾抬楚茉上位的想法。這位夠冷靜,夠聰明,甚至楚茉那命格簡直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靈驗得很,也不由她不相信了。
三個人聊著,含香突然急匆匆地進來,面有難色地道︰「貴妃,長公主,季昭容,外頭太後駕臨,似乎是要直接闖進來……」
她的話還來不及說完,寢殿內的人便听到了魏太後聲音在門外響起。
「誰敢攔哀家!」
話聲未落,寢殿的門已被粗魯的撞開,魏太後帶著幾個粗壯嬤嬤沖了進來。
季圓圓及宜城長公主直接被她忽略,而楚茉那一副恬適的模樣瞬間惹得她大怒,她直接不客氣的下令,「把這妖妃給哀家綁起來!」
季圓圓與宜城長公主想說什麼,但楚茉微微搖頭,淡淡地道︰「等一下。」
她那雙媚眼冷冷瞥過其中兩個欲動手的嬤嬤,也不見她怎麼動氣,但那股威勢就是震住了那些下人,遲疑著不敢上前。
楚茉慢條斯理地抱起了孩子,走到了和魏太後有段距離的地方,一旁還擋著宜城長公主,才對魏太後說道︰「如今外廷賊子造反,太後該以後宮安穩為重。妾身忝受陛下所托,代掌後宮,自認並無錯處,太後憑什麼綁妾身?」
「憑什麼?」魏太後也是有備而來,連魯王與蕭清和造反都找了個清君側的理由,她要找碴還不容易?「你將所有嬪妃囚禁在你宮中做什麼?你已然是帝王獨寵,如今竟見不得其他人好,是要趁亂鏟除異己嗎?」
楚茉險些沒翻白眼,這魏太後好強的想像力,「妾身聚集嬪妃是陛下所托,怕賊人各個擊破,拿嬪妃的性命要脅。倒是太後不明就里來問罪,還是在如此敏感的時機,是否想要借機拿下妾身,替齊王找個人質,若用不上,加以折辱也能泄憤?」
魏太後的臉色變了,沒想到她竟敢說破,不過震驚也只是瞬間,橫豎結局已定,她冷冷地笑了起來,「哀家以前在你面前吃那麼多虧,就是沒想到你竟如此聰明。
不過你也只有此刻能蹦躂了,拿下你能替我兒省事,助他登上皇位,所以你今日絕無幸免之理。既然你聰明,何不束手就縛,還能少吃點苦頭。」
季圓圓听得張口結舌,宜城長公主更是臉色難看,即使她早知自己的弟弟敢對哥哥造反是有魏太後在後頭支持,但親眼見到魏太後這番作態,依舊令人憤怒。
楚茉卻是好整以暇,似乎完全不以魏太後的威脅為忤,只是有些納悶地反問道︰「外頭不是魯王與齊王一起造反嗎?噢,對了,還有個趙家,太後怎麼確定最後登上皇位的一定是齊王?」
「你不必離間,這是他們答應哀家的。他們幫齊王登上皇位,哀家替他們解決後宮的隱患。」魏太後冷笑,目光看向楚茉,又像看向她懷中的恩哥兒。
楚茉抱著孩子的手又緊了些,魏太後這是著魔了,竟連自己的親孫子也不放過!不過她依舊相當冷靜,繼續說著那些誅心的話,「太後竟也相信這種保證?听說魯王造反用的是親兵,齊王用的是千牛衛,當事成之後,親兵還會听魯王的話,但千牛衛會听誰的?
「再者一樣是親王,憑什麼花了這麼大的心力,卻是齊王坐上皇位而不是魯王?沒有野心,魯王那麼辛苦做什麼?而趙丞相已經位極人臣,幫著齊王上位,他又不能再加官晉爵,太後說他圖什麼?」
魏太後的臉色有些變了,這些疑點她不是沒想過,但魯王是她的情人,她一直相信著他,造反事成後,就算趙丞相有什麼異心,兩個親王難道還干不過他?
想到這里,她略微安心了些。
楚茉卻是看出了魏太後有些動搖,更是加油添醋地道︰「更重要的是,妾身感到相當疑惑,既然太後都覺得妾身聰明,陛下更不是個蠢的,為什麼太後會覺得能如此容易拿下妾身呢?」
她這便是在暗示魯王他們是讓魏太後來送死。
魏太後已然拒絕听楚茉的挑撥,「方才哀家大搖大擺進來,外頭羽林軍無人敢攔,這便是哀家的底氣。」她並不知外廷情況如何,神情有些詭譎,「蕭清瀾都自顧不暇了,哪里有空理會你的生死?
「何況哀家知道你這房里必有著幾個會武的宮女內侍,宜城也有兩下子,但我這幾個嬤嬤可不是省油的燈,是魯王親自選的女衛,就算外頭羽林軍來都能撂倒幾個,只怕你們做的那些預防要白費了。」
楚茉沒有說話,眼神沉了沉,抱著孩子退了一步。
季圓圓嚇得半死,不過仍堅決地站在楚茉身邊,宜城長公主則是直接站到了眾女之前,不知什麼時候手中已握著一把短劍。
魏太後見狀又重新得意起來。
此時一道清朗之聲傳入,語氣卻甚為冰冷——
「如果是朕的人親自來阻攔呢?」
話聲才出,蕭清瀾慢慢地由屏風後踱出。
不消說,有他在的地方必有暗衛,魏太後一見他就知道不好了,「你怎麼可能在這里!」她幾乎是尖叫出來,「你該在外頭廝殺,該不會……不可能,齊王不可能敗的,我的清和不可能敗的……」
「因為朕自始至終都不在外面,而是在這里——」他的眼神變得有些絕望,「等你。」
雖然他的心早已死了,但對于魏太後不會前來,他還是不免抱著一點期待,然而當她真的出現那一刻,他真的再也受不了了。
自己的親生母親要幫弟弟綁架自己的妻子,多麼可笑!
「你知道哀家會來?你……你究竟做了多少準備?」魏太後大驚失色,臉色已經由鐵青變為慘白。
「朕能安心在此,連觀戰都不用,就代表朕從來不將魯王、齊王與趙家的聯手放在眼中。朕當初會坦白的告訴太後,朕已知趙家在盜賣生鐵,之後又處死趙賢妃,就是在引蛇出洞,逼魯王及趙家快些動手。果然當朕的孩兒一出世,他們便造反了,也算不枉朕的期待。」蕭清瀾冷哼一聲,「太後放心,朕早有準備,一炷香的時間之內,造反的賊人必敗!」
此時,魏太後身後的幾個嬤嬤突然齊聲慘叫,接著按著自己的胸口,緩緩倒了下去。
「這便是魯王替太後挑的、武功高強的女衛?哼!別說連朕的暗衛一招都撐不住,就算在宜城手下也走不過十招!」
見到自己帶的人如此不堪一擊,魏太後已然亂了陣腳,蕭清瀾那聲冷哼更像是直接扎進了她的心里。
「他們不是賊人,齊王是你弟弟!」魏太後上前想抓住他,卻被他閃過,「你……你放過他,哀家命你放過他!」
「是啊,齊王是我弟弟,想謀朝篡位,同母異父的親弟弟?」蕭清瀾笑得嘲諷,眼神卻很冷厲。
「什麼!」魏太後大驚,為他所說的「同母異父」這一句,「你竟然知道……」
「太後都做得那般明顯了,朕豈會不知?你恨父親,流著父親的血的孩子你都痛恨,偏偏你對齊王如珍如寶,他不是魯王的種又會是誰的?如果齊王安分,朕看在同母的分上還能睜只眼閉只眼,可惜他選擇了造反。」蕭清瀾口中這麼說,心中還真沒有多可惜,畢竟他自始至終都不把蕭清和當成兄弟,蕭清和也從來不服他,兄弟之間一直都是反目成仇的狀態。
一旁的兩人已經驚呆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麼,季圓圓差點沒叫出來,急急捂住自己的嘴,宜城長公主握著短劍的手上青筋浮現,要用好大的意志力才能阻止自己把短劍朝魏太後射過去。
只有早就猜到這個答案的楚茉尚能維持平靜,不過臉色亦是不太好看。
蕭清瀾自是不知眾女心情的跌宕起伏,他定定地看著魏太後,要讓她輸得明白,「你可知魯王從頭到尾都在利用你?從他勾搭上你的第一天,他便有著不臣之心了,你只是他牽制朕的一枚棋子罷了。」
「不可能!」魏太後搖著頭,狀似瘋狂,「不可能!」
蕭清瀾絲毫不讓地繼續道︰「魯王與趙家勾結突厥,倒賣生鐵,分得的銀錢齊王拿了多少?魯王又拿了多少?其次,魯王為何不讓齊王建軍,反而將私軍都收攏在自己麾下?既然必會走到造反這一步,他若真心要推齊王上位,直接讓齊王有自己的軍隊不是更名正言順,何苦還要慫恿他去接管北方邊軍?
「再者,朕在湯泉宮遇襲是趙家的手筆,他們背著魯王起事是想先拿下朕,想不到失敗了,在理虧之下才勉強將千牛衛給齊王,只因趙家還有利用價值,魯王才忍了。就算今日造反成功了,只怕趙家轉頭就被魯王滅了,千牛衛豈可能繼續听從齊王指揮?就你們母子還傻傻的為人做嫁!」
楚茉雖然已經知道這一切,但听蕭清瀾如此懟自己母親,還是覺得痛快。他這一生受到太多錯待,還多是從魏太後這里來的,也該是時候發泄出來了。
季圓圓一個晚上受到太多沖擊,只覺腦袋都不夠用了。怎麼她听起來,陛下雖是罵人,但這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是怎麼回事?是遺憾太後與齊王連造反都造得這樣蠢,錯信了魯王及趙家?
至于宜城長公主,紅著眼楮都快哭出來。她直至今日才知道,自己最敬愛的皇兄在太後身上受了多少委屈,又是抱著如何屈辱的心情替太後隱瞞著這些事。
關于魏太後的丑聞及蕭清和的身世,蕭清瀾既然敢說就不怕被人听到。先不說暗衛只忠于帝王,楚茉與宜城長公主他是絕對信任的,季圓圓則是很識相,只要抬出她那表哥,別說魏太後的丑聞,就算是她老爹的丑聞她都會當作沒听到。
魏太後已然崩潰了,她一直不願正視的事實,如今被殘忍地剝了開來,叫她如何面對?
她恨先皇,所以與魯王偷情,她知道魯王多少有利用她的成分,但她也相信魯王是真心愛她,也愛他們的孩子。
當她領悟到魯王連他們的兒子都利用時,她相信的一切成了幻影,而她對先皇的恨也彷佛成了一個笑話。
她是敗在自己手上啊!
「不……不……」魏太後抱著頭痛哭起來,哭得那般淒慘,妝糊成一片,鬢發全亂了,看上去有種窮途末路的悲涼。
此時蕭清瀾及楚茉皆是默默無語,他們當然不會去安慰魏太後,但听她哭得這樣悲慘,就算是不相干的人,心里也不會好過。
或許是心智已亂,魏太後猛然一個抬頭,喝道︰「你們不讓我好過,那我也不會讓你們好過!」
說完,她奮力朝楚茉一撲,手上亮出一把匕首,卻不是刺向楚茉,而是刺向楚茉懷中的恩哥兒。
蕭清瀾正心思紛亂,閃神之際沒料到她有這麼一著,匕首已經刺到了孩子的胸前。
此時楚茉也驚覺不好,急急後退。
宜城長公主即使慢了一瞬,出去的一腿還是命中了魏太後,魏太後被踢倒,匕首沒有刺中孩子,卻是險險劃開了孩子的襁褓。
襁褓中滑出了一塊玉,落在了地上,鏗然有聲。
魏太後被踢倒的時候,一直守著蕭清瀾的暗衛也動了,他們負責保護帝王生死,可不管刺客是誰,何況他們剛才也听到魏太後協助叛變,于是一時間暗器齊發,魏太後竟被釘在了地上,已是出氣多進氣少。
當那塊玉滑到她眼前時,她愣住了,那是她賞賜給楚茉的傳家暖玉。
楚茉心情復雜地道︰「那塊玉是陛下叫妾身讓恩哥兒戴的,太後賜的玉,最後卻是從太後手上救了恩哥兒。」
母子關系已然惡劣到這種程度,蕭清瀾卻仍願意讓那孩子戴她賜的暖玉?
即使傷口痛著,鮮血流著,魏太後的腦海在這瞬間轉過了許多事,全是關于蕭清瀾的。
她想起了這個孩子從小就黏她,就算她多麼討厭他,他還是不放棄的想討好她,十歲前不知送了她多少親手做的東西,卻全被她棄如敝屣。當他無意中發現她與魯王的丑事,她更是變本加厲以此折磨他,他卻從沒有揭發她,在繼位後依舊尊她為太後。
她突然想起,他沒有叫過她母親,十歲之後就沒有了。
魏太後一直到死前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她幽幽地望向蕭清瀾,眼中沒有恨,沒有怨,或許有那一絲絲的茫然還有愧疚,最後卻是化為一片死寂。
楚茉有些看不下去,把懷中的恩哥兒微微轉了方向,即使他還不懂事,也不想讓他面對這殘酷的一切。
她抬起頭看向蕭清瀾,見他神情復雜地望著魏太後,不發一語,有些擔心他,「陛下……」
「放心,朕沒事。」魏太後一死,蕭清瀾說不上自己是什麼感覺,但最多的還是解月兌。
他雖然在最後一刻感受到了她的情緒,卻已經不會為她動搖了。
「有些人天生就沒有緣分,我與太後,今生應當也是欠缺了做母子的緣分吧……」
魯王及蕭清和造反失敗了,魯王當場戰死,蕭清和被俘,魏太後也死在暗衛手中。魯王府、齊王府抄家滅族不說,魏太後背後的魏家同樣被抄家流放。至于趙家則慘多了,趙丞相及家中男丁處死,女眷沒入教坊,五服內親人流放,三代不許出仕。趙賢妃幸好死得早,否則等到這日,說不定下場更是悲慘。
因為反對楚茉最盛的幾家死傷殆盡,因此當蕭清瀾下令欲立楚茉為中宮皇後時,朝中竟然無一反對,甚至有些原本反對的,在經歷雙王、趙家及魏太後謀反之事後,又覺得立楚茉為後真是再正確不過的決定,因為就楚之騫那玩意兒,整日逗雞遛狗的,怎麼也成不了對皇家具威脅性的外戚。
也就是這時候,蕭清瀾再一次感嘆楚茉那萬惡不侵命格之驚人,基本上罵過她的沒一個有好下場,就連他自己,曾貶她入教坊,結果也差點為了她被一刀刺死,還躺了好些天才保住小命,真真不由他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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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昭告天下立後過後一個月,楚茉也由紫雲閣搬進了延嘉殿。
封後大典舉行前一日,楚茉準備再次試穿大典時的禮服。
含香如今已是準皇後面前最得臉的女官,她帶著幾名嬤嬤替楚茉試穿,由白色紗質單衣開始,領口裝飾著黼紋,外罩飾有十二行五彩翬翟紋的深青色褘衣,領口、衣緣、袖端皆有紅底雲龍紋瓖邊,與衣裳同色的蔽膝加上赤青色領緣,紅色襯里、上朱下綠的絲質腰帶,綠色鈕結,白玉雙佩,黑色雙大綬,青色襪子,金色履舄,翟冠則是十二花樹並兩博鬢,如此穿戴裝扮一番,竟也花去了近兩個時辰。
蕭清瀾得空來到延嘉殿,見到的便是楚茉盛裝華服的畫面,即使已經習慣了她的美貌,也不由被狠狠驚艷了一番。
皇後的褘衣著重的是莊重大氣、典雅雍容,但這樣的禮服穿在楚茉身上硬生生多出了一股逼人的冶艷,彷佛就必須得是這般如火燎原的美貌才能撐得起這褘衣的氣勢。
「朕的皇後,你真美。」蕭清瀾心旌搖曳,連伸手想攬著她都覺得褻瀆了她。
楚茉連忙縮了縮身子不讓他抱,撒嬌似的抱怨道︰「陛下不知道這褘衣有多重,簡直比陛下的明光甲還厚,妾身都覺得自己現在刀槍不入了!」
一旁的宮女們聞言不由轉過頭去忍笑忍得發抖,蕭清瀾也險些沒忍住,不過他不愧是帝王,該有的形象還是撐住了。
「只明日一日,你暫且忍耐,之後你穿這禮服的機會便不多了。」他安慰了一番,頗能感同身受,每次祭天時他那身十二章袞冕也是壓得他懷疑人生。
「妾身原本還不情願由紫雲閣搬到延嘉殿,不過想到明日要穿這身衣服,還得從這里出發到太極殿參加一整日的大典,妾身便覺得還是搬來好了,至少延嘉殿近得多了……」楚茉在說話時已經有些受不了,示意含香先將她的十二花樹翟冠取下。
她說這話,蕭清瀾倒是好奇了,「朕一直不明白,其實你早在升為昭容時就能搬到離朕更近也更氣派的宮殿,為何就是獨獨鐘愛紫雲閣,不願挪動?」
「因為那時候趙賢妃還在嘛!紫雲閣離佛堂近,為了方便,妾身覺得還是住紫雲閣好。」楚茉解釋得有些莫名其妙。
蕭清瀾听得更糊涂了,「紫雲閣離佛堂近,與趙賢妃有什麼關系?」
說到這事,楚茉就有些悲憤,「還不是趙賢妃喜歡菊花,老愛辦什麼賞菊、品菊宴,妾身又不擅種菊,我爹也不像其他人的爹那麼細致,會為宮中的女兒尋些奇花異草,每次遇到菊宴妾身的頭就痛。偏偏隔壁佛堂什麼都沒有,就是菊花種得最多……」
「你去佛堂偷采菊花?」蕭清瀾懂了,俊臉也跟著抽搐起來,「那種祭拜用的黃色菊花拿到賞菊宴上去,似乎也不會比較體面……」
「不是偷采,是移株!宴會回來還會種回去的。」楚茉說得理直氣壯,「何況陛下你太不了解皇宮了,人家佛堂不只種黃菊,去歲我觀察過了,負責的宮人們還種了白菊,原本還想今年終于換換口味,結果趙賢妃就去了,也派不上用場了……」
「你居然還觀察佛堂種了什麼菊……」蕭清瀾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終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行了行了,朕的皇後要什麼沒有,日後你想種菊就種菊,想種梅就種梅,一年四季隨你折騰,只不過你種了可能也沒用,不會有什麼機會讓你在後宮召集嬪妃辦賞花宴了。」
「陛下是什麼意思?」楚茉眨了眨美眸,看上去有些懵懂。
她這副模樣讓蕭清瀾看得心癢癢,偏偏她身上那身厚重的「盔甲」著實麻煩,他終于更進一步體會到她對褘衣的抱怨多麼貼切。
他收了收心,鄭重地道︰「朕在立後之後,準備逐步解散後宮。」
「陛下……」楚茉心頭一動,忍不住訝異。
「朕這輩子就栽在你手上了,何苦再耽誤其他人家的好女兒。」蕭清瀾半開玩笑地道,事實上他會做出這種選擇,不僅是他的毛病讓他只對楚茉起反應,而是他認清了自己有多愛這個女人,這輩子有她,他便滿足了。
只是這樣肉麻的話他說不出,只得隱晦的暗示。
楚茉卻是听明白了,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個情動沒忍住,飛身撲進他懷里。
蕭清瀾抱著她連退了好幾步,好不容易才穩下,仍不免被撞得有些暈頭轉向。穿上褘衣的她何止兩個楚茉那麼重,幸虧她翟冠已先取下,要不他真覺得她想弒君。
偏偏懷里的她,總讓他生氣不起來。
「陛下,妾身好歡喜,好歡喜好歡喜……」楚茉在他耳邊說盡了綿綿情話,一雙媚眼看得人骨頭都酥了,「以前妾身入宮,渾渾噩噩,原只想混吃等死,不意得了陛下青睞。今日得以為後,不是陛下恩德,而是陛下愛寵。那麼妾身也要告訴陛下,今日妾身依順,不是妾身攀附,而是妾身愛極……」
最後,兩人緊緊相擁,兩唇也漸漸貼近。
宮人們見狀都知機地退了出去,悄悄地將門掩上。
今夜,帝後之間有的不是纏綿,而是雋永。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18 00:08:34
尾聲 江湖術士的批命
楚茉封後之後的五年間,蕭清瀾不僅沒有再擴充後宮,反而慢慢地將宮中原本的嬪妃們放了出去。
這些嬪妃雖然入過宮,但這麼多年以來蕭清瀾獨寵皇後,每個人都知道她們仍是清白之身,兼之當初能入宮,在德言容功方面都是經過皇宮重重篩選的,所以當她們出了宮,不僅不愁嫁,反而有眾多青年才俊追逐,也讓她們在皇宮中被蕭清瀾及楚茉刺激得千瘡百孔的自信心能拾回一些。
其中最高興的自然是季圓圓,想不到她的表哥仍在等她,後來她才知道,原來是蕭清瀾事先跟他遞了話,他才死心塌地的等,最後果然抱得美人歸。
而這五年內,楚茉又為蕭清瀾生下了三子一女,其中一對還是雙胞胎,有了這樣的戰績,所有大臣都噤了聲,沒人敢再要蕭清瀾廣納嬪妃。
楚茉受到如此榮寵,她的一舉一動成了宮里宮外追逐的焦點,只要她今日畫了什麼新妝容、穿了什麼式樣的新衣服、戴了什麼首飾,甚至說過什麼話、練了什麼舞、吃了什麼菜……等等,明日京中貴女便爭相模仿,一直擴及到平民百姓家的女兒,皆以學習楚皇後為榮,即使只是衣服上繡了一朵傳說楚皇後曾帶到賞菊宴的黃菊,也夠引以為豪。
偏生楚茉可不是一個安分的,天生愛美,最喜歡研究新妝,以將蕭清瀾迷得七葷八素為志願,生了五個孩子仍然嬌艷無匹,她的打扮時常跳月兌又大膽,什麼樹枝、蛇皮、彩紙、鳥羽都敢上身,但在她身上又是那麼恰到好處,換成別人不見得能撐得起。
這些裝扮一再于民間蔚為流行,蕭清瀾便不止一次調笑她,將他的江山搞得妖里妖氣的,可他自己卻是樂此不疲。
真要說起來,還不是他這個帝王喜歡,才惹得楚茉無意間成了民間風尚流行代表。
也不知何時開始,有消息悄悄的傳出,謂楚皇後能有今日的風光,完全是因為她有著獨特萬惡不侵命格,對她不好的惡意會被反彈回去,君不見所有曾經針對過楚皇後的人,如今死傷慘重,這個消息的可信度極高。
因楚茉本人很有傳奇性,艷絕天下,行事恣意不羈,但遇到正經事又很穩得住,成為天下婦女的表率,所以關于她命格的傳聞一到民間,幾乎就被認定真實無誤。
消息再傳回皇宮,胡公公跟蕭清瀾提了一嘴,蕭清瀾哭笑不得地道︰「其實朕也覺得理應如此,不若朕和皇後去尋那高僧,問明她那命格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于是蕭清瀾召了楚之騫入宮,問明了那高僧是二十多年前京南青華山上大佛寺的住持了然大師,隔日他便帶著楚茉及五個孩子出了宮,儀仗直往青華山。
如今時至三伏,青華山頂有座離宮名翠微宮,蕭清瀾想著帶楚茉去避暑,順道訪問大佛寺的了然大師。
待儀仗到了離宮,休整一日後,蕭清瀾與楚茉兩人微服,幾個孩子還小,在離宮就能玩得很開心,只有恩哥兒吵著要跟,于是他們夫妻連同恩哥兒,只帶著幾名侍衛和胡公公、含香,低調地前往大佛寺。
大佛寺一向香火鼎盛,只是如今天熱,又無祭祀,寺內倒是清淨,獨獨幾名掃地僧在那兒掃著落葉。
恩哥兒一見到大佛寺後林木蔥籠,便領著幾名侍衛到處撒歡了。
胡公公上前說貴人想求見住持,還捐獻了三千兩銀子,那掃地僧見蕭清瀾等人品貌不凡,有禮地領著他們入禪房。
不一會兒,大佛寺的住持無塵大師便踏了進來。
「拜見大師。」蕭清瀾並沒有說出身分,依照一般百姓的模樣向無塵大師作了個揖。
但他不說,不代表無塵大師看不出他是誰。昨日帝後儀仗那麼大動靜上了青華山,今日就有對氣質尊貴的夫妻來找,還大手筆地捐銀兩,他馬上聯想到一塊。
不過對方既不想透露身分,無塵大師也就裝作不知,只是有禮地道︰「施主請坐。不知施主今日來尋無塵,有何要事?」
「我們是想來問一位了然大師,不知是否仍在貴寺。」蕭清瀾問道。
「了然?」無塵大師有些茫然。
「是的,約莫二十余年前,內人稚齡時在此算過命數,便是了然大師為她批算的……」
「二十余年前該是師父那一輩在掌事,但師父那一輩是莫字輩,真要說起了字輩,應當要算到百年前了……」無塵大師一把白眉攏了起來,「可否請教那位了然大師生得什麼模樣?」
蕭清瀾回憶著楚之騫與他形容的模樣,「听說是方頭大耳,左臉上有顆大痣,穿著一襲老舊僧衣,但言之有物,性格古怪,就連批命之時都不是在廟里,而是在廟旁的林子里。當時香客對他的鐵口直斷極為信服,那林子也塞滿了人……」
「老僧知道施主說的是誰了。」說起這人,無塵大師有些哭笑不得,「那並非我寺中人,施主所謂的了然大師……呃,只是個江湖術士,打著本寺的名號行事,趕也趕不走,總喜歡在大佛寺附近招搖撞騙。一直到前幾年,那名江湖術士還在這一帶晃蕩,巧舌如簧唬住了不少香客,直到最近才消聲匿跡,不知去了哪兒。當年尊夫人的家屬應當是遇到了他。」
「你是說,內人遇到了騙子?」蕭清瀾看了眼楚茉,兩人同時神色一沉,表情難解。
她都相信自己好命這麼多年了,還頗為沾沾自喜,如果今日那了然大師確定是個騙子,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該難過還是該反省。
而這同時也代表著,連蕭清瀾都被個江湖術士間接騙了?對一個帝王來說,這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至少老僧認為的確如此,那名自稱了然的江湖術士好話壞話都說,就是為了騙錢。」無塵大師搖了搖頭,為了證明自己的話,更說起一件關于了然的往事,「老僧也听過不少了然在香客前的吹噓,像是他曾經攔住一名衣著不俗的書生,說他是中年潦倒之相,隨後便說取銀錢即可為他改命。
「後來那名書生自稱丙卯年殿試傳臚,姓呂,才剛考上就被觸了楣頭,不僅沒給銀錢,還狠狠地揍了了然一頓。這事雖發生在十余年前,但本寺難得有如此激烈沖突,所以老僧印象深刻……」
「十余年前的丙卯年殿試傳臚,姓呂……是呂尚!」蕭清瀾眼神一凝,「呂尚原為左諫議大夫,前年因為殿前失儀,已經被免官了。他呂家早因為女兒被流放的緣故,親友避之,所以呂家家道中落,呂尚如今過得不是太好……」
「那不就是中年潦倒?」楚茉挑起了一邊細眉,听起來那了然大師似乎歪打正著還說對了這樁?
「嗯?這麼說起來,那了然可真有幾分邪門……」無塵大師愣怔了一下,似是為了求證了然究竟是江湖術士還是隱士高人,連忙又說道︰「還有另一件老僧印象深刻的事。當年先皇仍在時,帶著當時的魏皇後到青華山來避暑,並前來本寺听禪。
「當年魏皇後手里牽著一名髫齡女娃兒,明明看上去健健康康的,只是有些羞怯,但那了然不知怎麼居然闖過了侍衛,對著魏皇後胡言亂語,說那女娃兒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日後只能纏綿病榻,同樣又是要求銀錢改命。
「魏皇後氣得命人抓住他,那了然卻滑溜,一轉眼不見人影,本寺當初的住持還為此向先皇請罪。」因為無塵大師知道眼前兩名貴客的身分,所以刻意提起皇宮中人之事,看貴客們能不能聯想到什麼。
果然,蕭清瀾又與楚茉面面相覷,爾後異口同聲道︰「是魏紅!」
魏紅自從幾年前被春喜下了絕子藥之後便再也沒有好過,後宮解散後她被送回家,只能氣息奄奄的躺在床上吊著命,說句話都費力。
其實她若好起來,還有後宮數名宮女的命案在等著她,屆時必然也是賜死一途,還不如這樣賴活著,可不就是纏綿病榻?而她也的確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似是又被那了然說中了。
「無塵大師,我想我們明白了,關于了然的事無須再問。」蕭清瀾將話題打住在這里,他隱隱覺得再听下去對自己無甚好處,何況就他們听到的已經足以在心中做判斷了,「就算他是江湖術士,信者恆信,不信者就去拼搏,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無須太過糾結。」
「施主豁達。」無塵大師稱善。
蕭清瀾與楚茉又和無塵大師寒暄了幾句,便告退出了禪房。
此時正值午後,艷陽炙熱,大佛寺後有一片林道頗為陰涼,他們也不急著尋回恩哥兒,反正他有侍衛和嬤嬤照顧。
帝後難得如一般民間夫妻,手牽著手在林道散起步來,幾名侍衛則遠遠跟著。
「朕雖然方才與無塵大師說得豪爽,但事實上有了你的例子,朕還真對那江湖術士信了幾分。」蕭清瀾忍不住笑了笑。
「陛下可別取笑妾身,方才妾身都听出了一身冷汗。以往妾身仗著自己命格特殊,面對任何陰謀詭計都不怕,若那了然真只是江湖術士,那妾身能混吃等死混成了皇後,還沒被弄死,真是祖墳冒青煙了。」楚茉則是苦笑不已,覺得自己的人生觀都混亂了。
「所以你相不相信呢?」蕭清瀾笑問一個為難的問題。
「這個……」楚茉呆了呆,當真答不上來。
兩人走著走著到了一處平台,遠遠的听到有人說話,便沉默下來,好奇地行了過去。
「你這和尚可是算命的?要不替我算算命?」
平台上,說話的是個年約五、六歲的小童,蕭清瀾及楚茉一听到這聲音,眉毛立刻揚起,因為這是他們的恩哥兒。
兩人一眼望去,恩哥兒所說的和尚身著一身老舊僧衣,方頭大耳,左臉上有顆大痣,正站在恩哥兒對面口沫橫飛。
「嘿!小哥兒你問老僧就問對人了。老僧見你明堂開闊,貴不可言,是個九五至尊之相啊!不過小哥兒你命犯桃花,命中注定多妻多妾,多子多孫,听起來很不錯但過程可累了。縱然如此,小哥兒你也別怕頂不住,老僧這里有一包藥,只算你五十兩,好好保存,長大以後拿來用,包你吃了龍精虎猛……」
「大膽!」
那和尚話才說到這里,已然被恩哥兒身後的嬤嬤阻止,對個孩子說這番渾話簡直混帳,侍衛更是直接撲了上去要抓住這胡言亂語的和尚。
那和尚極為機伶,見勢不對便沖入了樹林深處,躲得無影無蹤。
蕭清瀾與楚茉原想現身問個明白,但事情發生得太快,待他們反應過來,那和尚已經不見了。
回想那和尚與恩哥兒說的話,一時之間夫妻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多妻多妾,多子多孫,恩哥兒听起來倒是比朕強些……」蕭清瀾模著下巴思忖。
「那陛下相不相信呢?」楚茉似笑非笑地問。
「這個……」
【全書完】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18 00:08:47
後記
妖妃升職的故事
《窩在宮中當米蟲》應該是風光寫過尺度最大的一本書。
當初交稿時,很怕這本書因為內容的關系被劃分成十二禁、十八禁之類的,想不到編編完全沒提到這件事,風光也松了口氣。
如果沒記錯的話,自風光從事寫作以來,截至目前為止超過八十本書,寫男主角是皇帝的故事絕不超過三本,而男主角是皇帝還性無能的,肯定只有這一本了,是不是很值得讀者來看看?
某種程度來說,寫這本書時,風光玩男主角玩得挺爽的,因為蕭清瀾的小兄弟只信仰一個人,所以女主角楚茉在故事中升升降降,蕭清瀾即使貴為皇帝,也不得不跟著被虐來虐去,很好玩!
此外,本書在動筆前,風光就浮現了要寫妖妃升職這樣的故事,其中這個妖妃,也就是本故事的女主角楚茉,並不是聰明絕頂抱有雄心壯志要禍亂宮廷的那種類型,相反的,她很懶,人生目標就是混吃等死,但是她那艷麗妖嬈的外表,還有渾然天成的媚態及撒嬌功力,默默的就會將她帶向千夫所指的妖妃那個坑。
在這里要說的是,本書雖寫宮闈,卻不是大家想像的宮斗故事,大家盡可以將此書當成爽文看待,女主角楚茉沒有開外掛大殺四方,但凡是陷害過她的人,最後都會默默自爆,楚茉只要當個吃瓜群眾,笑看別人怎麼死就好。
就是這麼任性的一本書呢!猶記得魔女編來電討論這本書時,電話中那哭笑不得的語氣,感謝小編在無語問蒼天之下還是接受了這個故事。
風光突然轉變風格寫這樣濃艷的內容,就是想要換換心情,所以也希望讀者們別太嚴肅,一起抱著輕松的心情來看看《窩在宮中當米蟲》這本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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