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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秋 -【一流女仵作】《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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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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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4 00: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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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秋 -【一流女仵作】《全文完》
寄秋 -
一流女仵作
她是看遍生死的仵作,
冰冷的外表下,卻是追求正義的熱血以及柔軟的心。
他是出身高貴的縣令,
戴著笑臉面具,實際上心硬如鐵對敵人行雷霆手段。
一場驗尸,將本該毫無交集的他們牽扯在一起,
她因他重新品嘗到快樂歡愉,揮去心中陰霾,
他因她明白了什麼叫做溫柔,什麼是愛情……
意外穿越,她本想繼續捧法醫這個鐵飯碗,
誰知卻捧到皇帝的小舅母這個金飯碗……
穿越前身為法醫,如今又是仵作之女,
季亞襄毫不遲疑的再次踏入這一行,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驗尸還能驗出個麻煩來──
她揭穿米鋪女兒死亡的秘密,引來了新任縣令的注意,
這男人仗著出身高貴,老愛油嘴滑舌的逗她,實在討厭,
可他將從歹人手上騙來的十萬兩交給她,讓她用之于民,
又讓她覺得他也是有那麼一點點優點,
更別說當他知道燈會對她家代表的是一段悲傷記憶,
他難得溫柔地安撫她,買面具,猜燈謎贏花燈哄她開心……
可誰知,就在這燈光美氣氛佳的時刻,
忽然有個囂張郡王要搶花燈,緊接著還出了命案……
作者: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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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4 00:06:29
第一章 當場驗尸
天順七年.奉春縣城郊。
幾匹精神奕奕、皮毛油光水滑的駿馬慢悠悠的行走在石板鋪就的官道上,上面坐著幾位容貌出眾的男子,或清潤、或溫雅、或氣勢凌人,幾乎是少見的風采,引得過往百姓頻頻回首,不時發出兩句驚嘆和贊許。
他們像是出外游玩的世家子弟,錦衣玉履,腰纏玲瓏玉佩,有的是書生模樣、有的腰佩長劍,一行人十分耀目,引得人眼珠子挪不開。
馬隊之後是一輛披著翠帷,懸掛華麗宮燈和瓔珞的八寶華蓋馬車不近不遠的跟著,駕車的青衣隨從年歲不大,約二十出頭,車內坐的不是主子,而是兩個暈車到吐的小廝,面色發青唇泛白。
而那一群騎在馬上的俊俏兒郎,外人看來氣質出眾,風度翩翩,可其實要不是在大庭廣眾下,他們恨不得咆哮出滿月復痛苦。
「做人要厚道些,自個兒不想醉生夢死,婢僕成群的讓人侍候,也犯不著拖別人下水,我寒窗苦讀十數年不是來給你當跑腿的,你良心到底痛不痛呀!」
說話的人叫寧煜,今科狀元,當朝寧相之子,有經天緯地之才,本得以入翰林院為儲相人才,可因某人的一句話,他苦命的以六品之身為七品官的師爺,隨之離京遠赴外地任職,心中深恨誤交損友。
「他還有良心?你這話說來要笑掉多少人的大牙,他從來就是無心之人。要不然你、我今日也不會在此,下次投胎離這廝遠一點,省得被陷害。」天下第一紈褲當之無愧,無人能出其左右。
氣不順的這人叫歐陽晉,臉色陰沉得快滴出墨水,他是武狀元出身,官任金吾衛中郎將,掌青龍旗,手底下有兩千名羽林軍,護衛皇宮安危,本有望升官,再晉一階,可如今官沒得升,反倒成了從五品帶刀護衛,為某個黑心知縣的貼身侍衛,期限不定,回京之日遙遙無期。
「你們都別埋怨了,我才是無辜受累的那一個,不過多嘴的說了句『好不好玩』,我家小舅二話不說的拎我上馬,說讓我出去見識見識,以免被養成井底之蛙。」他招誰惹誰了,明明是長亭外送行的人,結果卻成了被送之人。
一臉哀怨的是忠義侯之子顧寒衣,上有長兄下有弟,可惜命不好,愛看熱鬧,自告奮勇替母出城送行,本是來笑話親小舅的「落荒而逃」,誰知笑話沒看成倒把自個兒賠進去。
寧煜這時候卻調轉槍頭,轉向了顧寒衣,「你這只青蛙的確該跳出井底了,省得坐井觀天都養廢了,給你爹丟臉。」文不成、武不就,就一張嘴皮子俐落,舌戰群雄毫不遜色,皇上那里備了缺,日後的言官。
「喂!以我的出身就該游手好閑、不務正業,我要是有出息,朝上多少官員都要顫著股,唯恐我一人得勢,只手遮天。」
顧寒衣也想有一番大作為,可是時不我予,家世太顯赫反而不好太出頭。
當朝太後是他親姨母,皇上與他是表兄弟,父親手掌京郊三大營,二十萬大軍,佔本朝三分之一的兵權,他敢「虎父無犬子」引人猜忌嗎?只好庸庸碌碌的當個混吃等死的敗家子。
他們也怕功高震主,新皇登基七年,正是用人之際,故而對官員多有寬容,哪日羽翼已豐,玩起帝王權術,生出多疑之心,以往親近的眾人就要遭殃了,如同先帝親佞臣、遠忠臣,好大喜功,好在先帝死得早,否則朝堂大亂,被他的一意孤行弄得四分五裂,君臣離心,百姓不安。
「啐!你有這本事?」寧煜斜眼一睨,表現出輕蔑,人要有自知之明,夸大其實不是好事。
「別呸我,說不定我比你還有出息,龍困淺灘是一時的,等我哪天一飛沖天,你別來蹭著我吃肉。」顧寒衣下顎一抬,神氣活現的以鼻孔睨人。
「憑你?」寧煜哼了一聲,他身為讀書人有著文人清高,跟斗雞走狗、享家族余蔭的勛貴子弟不是同一路的,玩不到一塊,各有各的朋友圈,在京城也只不過表面交情,如今听對方張狂,就忍不住鄙夷。
顧寒衣得意洋洋,「憑我怎樣,別忘了我和皇上是什麼關系,你們辛辛苦苦的在底下打樁作基,我只要一句話就能得高官厚祿,你們能跟我比嗎?」他是怕給家里招禍,要不討個官做做有何難,要個爵位更是不費事。
此話一出,寧煜跟歐陽晉都啞口無語了,因他的理直氣壯想吐血,人和人真不能比,有些人費盡了心思一無所有,有些人什麼都不必做便坐享其成,這才扎心窩呀!
「比什麼比,飯吃多了是不是?」一身白衣勝雪,容貌俊美的男子回頭一睇,他眉飛入鬢、目若點漆、清貴卓逸,可眼神威嚴,讓顧寒衣縮縮脖子。
「小舅……」他不能不講道理,每回挨罵的人都是他。
君無瑕才不管什麼甥舅之情,收回視線語氣淡淡地威脅,「想改做小吏是吧!我成全你。」敢對他幸災樂禍的人世上沒幾人,自個兒找死就休怪他大義滅親。
「別呀!小舅,再貶下去我只有做捕快的分了,瞧我細胳臂的體弱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能干輕省的活,提提筆桿還行。」他瞪了一眼搶他師爺之位的狀元郎,他覺得自己更適合出策謀劃,用一張嘴擋世間魍魎。
「還可以守城門。」寧煜落井下石。
「閉嘴,小心我向寧相告狀。」
「小人得志。」寧煜狠狠地一瞪。
顧寒衣一臉得意的驅馬上前,與小舅並騎,「小舅,你真要屈就小小的七品官呀!咱們別斗氣,回去跟皇上表哥說一聲,這官不當了,沒得在窮鄉僻壤受氣,和一群刁民斗智斗勇。」一遠離京城,他看什麼都不順眼,沒有京城的繁榮和熱鬧,想找個地方飲酒作樂也不行,餐風露宿,把他這個養尊處優的世家子都折騰瘦了,一模一把骨頭,偏偏小舅不回去,他可不敢擅自回京。
「小二子,你皮癢了,一會兒讓人給你捉一捉,先刮一層皮,再一片片的片肉,再剔骨去筋……」
「不要呀!小舅,我知道錯了,別拿我開刀,以後我一定兢兢業業地干活,不怕苦、不怕累,身先士卒,絕不給你丟人。」顧寒衣當場對天發誓,抖著身子求饒。
在京城,顧寒衣也算得上一霸,那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橫著走路無人敢擋,威風得像只螃蟹。
可人有克星,他這輩子連爹娘都不怕,還敢頂上兩句,唯獨面對小舅,他是老鼠踫到貓,膽滅三分先打個顫,小舅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狠人吶!他拍死四匹馬也追不上。
君無瑕是實打實的老來子,他娘都當祖母了,四十五歲高壽才生下他,差點難產死在產房,七、八個太醫搶救了兩天三夜才把人救回來,從此落了體弱的毛病,一入秋就畏寒,手腳冰冷。
故而一出生就注定了萬千寵愛,足以當爹的長兄君破軍拿他當兒子,卻比對親兒子更寵溺,要星星絕對不給月亮,想要上天還給梯子,護得無微不至,連自家護國公爵位都想讓給他。
二哥護國將軍君無敵,長年駐扎在邊關,可疼弟弟的心從不曾少過,從他生下來那一年到今時的二十有四,每一年都派人送回邊關的皮毛、藥材,以及關外的香料、寶石,各種奇珍異寶,慣出個二世祖。
老太君生有三子二女,小女兒是忠義侯夫人,長女便是當今太後,說起疼年幼的胞弟那是無人能及,外邦送的瑪瑙、珍珠、翡翠、玉石,各地上貢的貢品,皇上的孝敬……太後毫不手軟的賞賜,不嫌多、只嫌少,還怕他沒有爵位受人取笑,十六歲便賜下和王侯將相同等的府邸,平日不住人,就放他兄姊們給他的珍稀物件。
皇上看得眼紅,卻只能在心里月復誹,那是他親舅,即便在歲數上少了他十來歲,可是輩分在,他也要矮一截。
太後活著的一天,她的兄弟姊妹和親眷都動不得,除非犯了謀逆大罪,否則一世的富貴榮華跑不掉。
君無瑕面色平和的勾唇,看似溫潤如玉的面容卻給人一種邪肆的危險感,叫人額頭冒汗,「不指望你干件人事,可要是扯後腿……呵呵!本官就讓你少只腿。」
他自稱「本官」,端起官威了。
這是他親小舅嗎?分明是仇人來著。
欲哭無淚的顧寒衣韁繩一拉,放慢馬速,委屈的跟著小舅騎得馬後頭,又一次後悔為什麼出城送人,若不多事的笑話人,他還躺在侯府的大床上,作著左擁右抱,美女如雲的美夢。
馬蹄,邊走邊了解「民情」的眾人走了一個多月,終于把本來半個月不到的路程走完了,抵達君無瑕任職的縣城,遠遠便可看到高高的城牆,出入城門的百姓也越來越多。
驀地,一陣喧鬧聲大起,其中夾雜著若干悲戚的哭聲,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發生了什麼事?」
「我去看看。」
最愛看熱鬧的顧寒衣先一步跳下馬,十分熱切的往人多的地方擠,他不算瘦的身軀滑溜地像尾泥鰍,鑽呀鑽地鑽進最里一層,睜大雙眼看個究竟。
他這一看就忘了有人在等他,君無瑕幾人等了許久都未等到他回轉,心中略有納悶,是遇著什麼有趣的事讓他挪不開眼了。
好奇心人皆有之,于是他們紛紛下了馬。
君無瑕道︰「去看看。」
走近了一听,嗚咽的哭泣哀戚而悲憤,哭得撕心裂肺,令聞者鼻酸,眼眶跟著泛紅。
莫非有冤情?
幾人交換一個眼神,寧煜上前問道︰「請問發生什麼事了?」
一位大嬸頭也不回的回一句,「冤死人了。」
「冤?」君無瑕目光一銳。
「是呀!冤,陳家的媳婦被說偷人,有孕七個月,可她才成親四個多月,陳家人大怒要休,指其失貞,但她娘家人請了大夫去瞧說無孕,各說各話,活活逼死人,那真是好姑娘呀!娘家是開米鋪的,逢年過節施粥施米的……唉!老天不長眼……」
另一個大叔罵道︰「還不是衙門的那些人心太貪,有銀子打點好說話,錢給少了就吃虧,你看李家老小多憋屈……」
「噓!少說幾句,小心被城門口的衙役听見,捉你下大牢。」壓低聲音的大嬸拉拉嗓門大的街坊,唯恐他禍從口出,引火上身。
「嗯嗯!不說、不說,上回賣燒餅的周老頭就被捉進去,花了十五兩銀子才放人……」
「我們縣的縣太爺怎麼還不來,老百姓快活不下去了。」還算樂觀的大嬸指望來個青天大老爺,讓他們奉春縣有好日子可過。
「來了又如何,還不是手眼遮天,哪個好官肯到咱們這個小地方,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當官的都一樣……」哪有河清海晏,只求別剝削得太過,給人一口飯吃。
「哎呀!別說了,真想給家里惹事呀!欸你瞧,看看陳家媳婦那肚子,大得古怪,真沒懷娃?」
原本是將信將疑,李家米鋪在地方上風評甚佳,比起為富不仁,與官家勾結的陳家人,城里百姓偏李家人居多,可是瞧瞧現在打開的棺材,李家姑娘那渾圓的肚皮可騙不了人,足足有懷胎七月大小,一方說肚里有娃,不貞,一方說那是病了,你來我往各持己見,還為此告上公堂。
可惜山中無大王,猴子當老大,奉春縣縣令平調調往外地,縣衙里已有兩個月余無縣太爺主事,此事全權交由縣丞大人處理。
只是這案子不知是怎麼審的,最後的裁定出爐,陳家以一紙休書成立休掉新嫁娘,而李家被判騙婚罪名,賠償一千兩銀子和現成米鋪一間,若干嫁妝由陳家沒收。
判決一出,全城轟然,李家人自是不服,揚言要告到府衙以討回公道,不料衙門剛一傳出新婦休離一事,人在陳家的李家姑娘居然懸梁自盡了,死狀可怖。
陳家不以死者為重,反而一口薄棺就要將人往城外亂葬崗扔棄,不讓其入土為安,得知消息的李家人連忙出城攔棺,兩邊人馬便在城門口鬧起來了,引得百姓圍觀。
新任地方官的君無瑕就像無關緊要的外地人,一直被排擠在外圍,怎麼也擠不進去,在一堆大叔、大嬸、老頭子當中顯得特別無奈,鶴立雞群形成另一道風景。
沒人讓路,他有心為民喉舌也開不了口,但是……
「快讓讓,季神手來了……」
「誰是季神手?」君無瑕順口一問。
「季鬼手家的娃兒。」一名老婦眉開眼笑的回著,彷佛季神手一來便能真相大白了。
「季鬼手又是誰?」又神又鬼,沒個人嗎?
「衙門仵作。」
衙門仵作?君無瑕眉頭一擰,他抬頭一看人群一分為二,神色略帶畏敬的把路讓出來,一名身形削瘦,束發的俊秀小子由遠而近的走來,臉上沒一絲笑意,冷若秋日寒霜。
「人在哪里?」
「亞襄,快過來,這邊。」熱心的鄰里招著手。
身著藏紅色衣衫,頭發高束的俊秀少年緩緩走近,背後背著類似書箱的竹簍,人一靠近,前面的人不約而同的往後一退,似避諱,又似恐懼的讓其通行,見狀的君無瑕等人卻是尾隨其後跟進。
一口薄得用手一掰就能折成片的棺木橫在官道中央,一邊的陳家要抬走,嫌晦氣,管事的還嚷嚷著不潔婦人就該曝尸荒野,任野狗啃食,一邊的李家人拼命攔棺,哭喊要天理不公,要讓女兒沉冤得雪。
你推我擠的,把草草蓋上的棺蓋推開,露出亡者發紫的面龐,紫中又帶黑,雙目圓睜。
「驗一個五兩,這銀子誰出?」季亞襄清冷的嗓音有如冷泉敲過玉玦,清亮而清冷,不帶半絲個人情緒,讓人不自覺打冷顫。
「我們李家人出。」李家人高喊。
「在這里驗還是另闢他處?」
「回李家……」
「不行,這是我們陳家的事,旁人休得插手。」陳家管事神情凶惡,半點不肯退讓。
「哼!人不是被你們休了,還說什麼陳家事,我們李家的姑娘由我們李家做主。」欺人太甚,人都逼死了還想死後潑污水。
「我們陳家說了算,誰敢和陳家作對後果自負。」管事口出威脅,針對季亞襄。
「你!」李家老爺怒指對方,太過分了。
季亞襄冷冷又問︰「還驗不驗?」
「驗。」
「不淮驗。」
雙方人馬吼出不同的聲音,季亞襄面無表情的將竹簍放下,手指修長的打開竹簍蓋子,里面放著驗尸器具,取出自制的口罩戴上,再拿出一雙皮制手套套入。
「只要死者家屬同意,而且有銀子付現,我馬上驗。」
「我付。」李家老爺當場取出五兩銀子。
「簽解剖同意書。」
「好。」
為免喪家反悔告上衙門,先立字據為憑,李家老爺簽好名字,面對陳家人的阻攔,季亞襄面不改色的一喊,「五筒,布圍。」
「是。」
一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跑出來,手里抱著一堆布。
把布攤開一看,每隔一尺縫上一根竹子,竹子底端削尖,他直接將尖端往地上一插,將棺木圍在布圈里,不留旁人。
君無瑕等人亦未能入內,只能听到里頭的聲響。
季亞襄先驗過尸體外表以及,發現尸斑已經固定,尸僵有緩解的跡象。
原則上,尸僵會在人死後十二個小時出現,維持十二個小時,再經過十二個小時漸漸消退,顯然死者已經死亡超過一天,再者死者身上並沒有自縊而死會有的痕跡,反而……
「刀來。」
五筒听到吩咐,趕緊遞上刀子,季亞襄割開皮肉,肉眼得見月復腔內有積水,還有碩大囊腫,順勢一劃,便溢出了血水。
「五筒,記錄。」
「是。」五筒手里握著筆,準備在厚紙做的小冊子書寫,冊子不大,長五寸、寬三寸,以麻繩串成冊。每一頁標上數字,在空白頁數上記下驗尸結果,末了是日期、時辰,何時何地,由誰主驗,誰代書。
「死者月復中無胎,肚脹原由是積水與囊腫,此乃疾患,並非不貞,而死者生前並未圓房,仍是處子之身……」
因為眾人都屏息等待結果,季亞襄的聲音雖然不大,卻也足以讓最內圈的圍觀民眾和陳李兩家的人听見,一時間議論紛紛。
「什麼,還是閨女?」
「天哪,都成親四個多月了,怎麼沒有圓房?」
「嘖!是不是陳家二少不行呀!嬌滴滴的媳婦躺在身邊居然踫也不踫,這人是傻子嗎?」
「哈!不會是不愛紅顏愛須眉吧!」
一群人哄堂大笑,越說越不像話,各種不堪臆測如野火燎野般傳開,听得陳家管事及其下人惱羞成怒,又氣又急的想撫平流言。
但事實就在眼前,由不得人狡辯。
李氏清白的結果引起的議論剛剛消退,季亞襄接下來的話又引起軒然大波。
「死者死因當是中毒,死亡時間昨日巳時到午時間……」
「中……中毒?」
「不是死于自縊。」
一听死于毒殺,眾人錯愕。
慌張的陳家管事隨即張狂的大喊,還沖進布圍作勢要打人,「胡說、胡說、胡說八道,我家二少夫人明明是吊頸死的,你休要妖言惑眾,別以為人家叫你神手就能造謠生事,我捉你見官去……」
眼看著拳頭就要往頭頂落下,季亞襄手中悄悄握起長針,只要他敢動手便長針侍候。
誰知陳家管事的手就停在頭頂上方,隨即慘叫聲伴隨著骨折聲響起,她抬眸一看,眼前多了錦衣玉帶的清俊男子,而陳家管事被人壓制在地,腦袋上踩了一只做工精致的雲頭靴。
「用不著見官,我家大人就是官。」身兼打手的護衛歐陽晉以鞋底輾了兩下,堂堂武狀元淪為車前卒,他一肚子火無處可泄,正好有個送上門的讓他出出氣。
「你是新來的縣太爺?」收起長針,她慢條斯理地將剛才剖開的月復部縫合,井然有序的將用過的器具以烈酒清洗過後放回竹簍。
「何以見得?」君無瑕進入白布圈內。
「奉春縣缺個縣令,而你是個官。」山高水長,這段路走得崎嶇,姍姍來遲的知縣也該露臉了。
「不錯,本官便是新上任的知縣,你是縣衙的仵作?」看來年紀不大,可驗尸的本領不下多年老手,倒讓他開了一回眼界。
「是也不是。」
「何意?」
「我是仵作備用,不吃官糧,若是衙門征用以件論酬,一件五兩銀子不二價,童叟無欺,若是離城五里外的外地需另外支付食宿車馬費,以距離、日數計算,平日接一般百姓委托調查死因,讓死者家屬得個心安。若是大人有驗尸需要大可來尋,絕不抬價,我爹是衙門里的仵作,可透過他與我接頭。」
听著連縣太爺的銀子都想賺的話語,君無瑕忍不住想笑,「你說此女中毒而亡,可有證據?」
季亞襄翻出死者的指甲一指,指甲下方內側出現一條深色的黑線,「這是中毒現象,若要更明確的查出中毒與否,可檢驗內髒。」
「為何不是死于自縊?」他問。
「大人請看,上吊身亡主要是因喉部左右兩側的血脈被壓迫,窒息而死,在頸部會留下瘀傷,但死者是死後被吊上去,死人的血不會流動,故而不會產生淤血痕跡。」
「的確是死後造假,你觀察入微,有沒有興趣干脆來衙門當差?」他樂當伯樂。
季亞襄頓了一下,用著頗有深意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不合適。」
「有何不合適,本官用人只看本事,你入了本官的眼,本官便能提拔你。」沒人會放著似錦前途不走,有他拉拔著,何愁不出頭。
「大人還是想清楚得好,日後就知道了。」季亞襄手一擺,背起竹簍往外走,接下來沒仵作的事了。
五筒連忙把白布收起,連著竹管卷成一捆,抱著布卷跟在季亞襄後頭,準備入城。
君無瑕卻叫住了兩人,「等一下,剛才的驗尸記錄給本官,本官好查出下毒者。」新官上任三把火,總要有建樹。
抿了抿唇,季亞襄眼露不快,「一會兒我讓五筒抄錄一份給你,還有,因為器械時間不足,無法詳細檢驗,我方才雖說被害人是中毒而死,但她身上不僅有一種中毒的癥狀,究竟誰才是造成她毒發身亡的真凶,還需調查。」
說完,季亞襄轉頭離開,留下如菊清幽的背影。
「不只一個凶手……」說得真肯定,難道早知內情?看著遠去的身影,君無瑕若有所思的撫模下顎,眼中閃過肅殺的冷意,一上任就送了個見面禮……好,甚好。
「大人,苦主在此,這案子接不接?」看熱鬧看得起勁的顧寒衣興奮莫名,有好玩的事絕少不了他。
苦主李家人趴在棺木上痛哭失聲,為自家姑娘的死感到痛不欲生,眼眶發紅的李老爺下跪求告,不論眼前的年輕人是不是新縣令,只要能為他女兒洗刷冤屈便是李家的大恩人,當以長生牌位供奉。
君無瑕仰頭一望朗朗晴空,「接。」
「不是說好按兵不動,先做一番觀察再動手。」師爺寧煜低聲提醒,強龍不壓地頭蛇。
君無瑕呵呵一笑,「就當是老天爺給了把刀,先宰幾條小魚添菜。」
本想悄然無聲的立足奉春縣,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下萬千民心,使往後的縣政運作更加通行無阻。誰知人算不如天算,橫空劈出一筆,還沒進城就接下一樁人命官司,讓他隱密的行蹤揭露無遺。
罷了,這是天意吧!叫他少耍心眼,循規蹈矩的干好本分事。
「你想要整頓衙門?」蠹蟲不除,危害百姓。
「不,先捉人。」君無瑕笑容溫和有若春風拂面,「先把陳家父子捉起來,關上三天再開堂,陳家宅中許進不許出。」在無法得知外界的情況下人會心慌,便易露出馬腳。
「什麼罪名?」總不能平白無故擾民。
君無瑕嫌棄地瞥了眼寧煜,「殺人罪。」文狀元的腦子不怎麼靈光,不知道如何過了殿試那一關,皇帝外甥那天鐵定犯了傻病,才點了這麼個傻子為一甲頭名。
人死在陳家,經仵作驗尸為他殺,還是中毒而死,死者身邊人自是涉嫌重大,再者人死不到三日就急著運往城外棄尸,不合常理,能夠做主這麼吩咐的家主和丈夫肯定知道些什麼,若非主謀也是幫凶。
不論是誰下的毒手,先捉再說,世上最不缺的是自以為聰明的人,陳家父子被捉,發現事情有敗露的可能,凶手便會想盡辦法掩飾或逃跑,他拿著桶子坐在邊上等魚跳上岸。
「沒有證據。」實事求是的寧煜有著寧相的正直,卻少了他洞悉人心的精明,一根腸子通到底。
「沒證據就去找證據,你一個文狀元還要本官教你怎麼搜證找出真凶嗎?」
「大人,我只是師爺,不是捕頭衙役,捉人的事不歸我管。」要不是皇上下令他隨行,他管這廝死活,這廝鬧得京城天翻地覆,而後手一拍走人,啥都不管。
身為名符其實的國舅爺,皇上的小舅,君無瑕可說是京城霸中之霸,上有太後給他撐腰,又有皇上明里暗里的護航,護短的兄姊寵上天,那些個皇親國戚怎麼跟他比,一個個輾壓成泥。
想當然耳,他京中的名聲可沒一聲好,打馬球、玩蹴鞠、上酒樓听曲,和人在百花宴上玩博戲擲壺……整日縱情玩樂,虛度時光。
他唯一的長處是從不失控,酒喝得再多不見醉意,旁人皆瘋癲唯他獨醒,冷眼旁觀他人的丑態,或賦詩、或作畫,將別人不堪入目的丑樣描述得唯妙唯肖,公諸于世讓眾人嘲笑,自然引起出丑的人的公憤。
「啊!是本官搞錯了,打架的事應該由武官去,歐陽晉,此事交由你負責,別讓本官失望。」他是甩手掌櫃。
誰說捉捕犯人是打架,把那人找出來,他保證不把人打死!歐陽晉剛降下去的火又往上冒,他一火大就有人要出事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24 00:06:49
第二章 竟是女子
「襄襄姊,你回來了呀!」
季亞襄回家的第一件事是淨身,她月兌掉一身沾上穢物的衣物和鞋襪,這些之後得用滾水煮過,再將自身從頭到腳清洗一番,連一根發絲、指甲縫都不放過。
尸體上難免有氣味,有時候或許有使人致病的病菌,她防護措施做得再完善也難免有百密一疏的時候,要是不小心沾染上了,自個兒受罪不說,還有可能累及他人,造成大規模的傳染。
因此她每回接案之後,都會仔細清潔身體,所有接觸過的事物用烈酒消毒,或是熱水浸洗,以防萬一。
而季亞襄洗完澡,走出淨室,就听到個清脆含笑的聲音,抬頭一看,果然看到個少女趴在牆頭對她笑。
「曉彤,下來,一會你爹看到你又趴牆頭了,肯定又要罰你抄女誡了。」
「嘻嘻!襄襄姊,我不怕,我爹不在家,帶學生去考試了,要中秋過後才回來。」她是放出籠子的鳥兒,終于能到處亂飛了。
就算她爹在也無所謂,她爹只會用學堂那一套教女,罰抄書,她早模清了套路,一有空就抄書,抄了百來份備用,以防不時之需。
而關曉彤指的是學堂里的學生要考秀才,三場通過了才行,府試是最後一場。
「啊!要過中秋了,真快……」輕挽濕發的季亞襄以干布拭發,微微發怔,披垂長發的她清艷嬌媚,假扮男兒時的俊秀化為女子的妍麗,婀娜多姿,眉不點而黛,眼似秋水令人沉溺其中。
七年前的八月十五,季仵作季天魁原本要帶妻兒去逛燈會,可是剛好有事去不了,他跟捕頭到城外河邊相驗一具溺水而亡的女尸,無暇陪伴妻小。
只是兩個孩子吵著要出門,疼孩子的季太太被吵得沒轍,門一關便帶兩人上街,邊吃邊玩好不歡喜。
偏偏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正當母子三個打算回家時,不知哪家的頑皮小子在燈架上玩爆竹,火勢一沖燒著紙糊燈籠,燈籠越燒越旺把整座燈架也燒起來了,波及了隔壁棚燈架。
一直線的延燒過去,當日又有風,整條街陷入火海中,所有逛燈會的人都嚇得驚慌失措,你踩我、我踩你的踩成一團,不少孩子、老人不是被火燒死了,而是活生生踩死。
季家三人屬于比較倒楣的,明明已在牆角邊躲好了,竟被蠻橫的壯漢推出去,他們一個沒站穩跌倒在地,剛要站起又被慌張的百姓推倒,季太太以身護子,將兩個孩子護在身下,可惜她的能力有限,斷氣前還是護不住一雙兒女。
當季天魁接獲城里出事趕回來時,他做的不是驗尸,而是認尸。
為人夫、為人父者最悲痛的一件事莫過于一夜之間妻喪子亡,孑然一身什麼也沒有,他失去妻小和一個家。
季亞襄便是那時來的,在另一個世界她便是一名法醫,被叫到現場相驗遺體,本來以為是普通的案件,可沒想到牽涉到黑道,黑道火並波及到她,車子被子彈射中爆胎翻車,她也在這次事故中喪命。
從黑暗中睜開眼,她看到是古代殮房,心中訝異不已,以為是在作夢,因此翻個身想坐起,看看是否在夢中,但是全身傷的她一動就發出申吟。
家破人亡的季天魁生無可戀,想陪同家人一起赴陰司,他剛舉起刀來要往胸口刺時,耳邊听見孩童的痛呼,他回頭一看,看見應該已死的女兒正睜目看他。
是救贖,也是絕望中一抹希冀,他為此大哭出聲,抱起傷痕累累的稚女往醫館沖,終是救回一命。
從此父女倆相依為命,絕口不提八月十五,也再沒有逛過燈會,提過燈籠。
也許是妻子和兒子的喪命帶給季天魁很深的傷害,他對女兒的保護更加不遺余力,不管他走到哪兒都要背著她,直到她大了不給背才作罷,但是他還是會把女兒帶著去驗尸,或者進堿房。
等到長大後,季亞襄自然而然回歸本行,大家都以為她是從小被季天魁帶著,耳濡目染,一身本事是父親教的,有其父必有其女,一個號稱鬼手,能驗陰陽,通鬼神;一個人稱神手,出手快準狠,每一具尸體在她手中都能快速的找出死因,還原受害時情景。
父女揚名奉春縣,連外縣的人也知神乎奇技而前來借人,光靠兩人的一技之長也能養家活口,在城外買了五十畝大的田地和一座莊子,雇人耕種,每年的收成不只供自家食用,一半賣錢、一半儲糧。
說起來,季家如今也算小富之家,買了兩個下人做家務,一個管采買、廚房的周嬸,一個洗衣,打掃里外的丫頭琄兒。
「襄襄姊,我娘問你想吃什麼口味的月餅,她包給你吃。」雖說是襄襄姊教的,有點借花獻佛的嫌疑。
這個時代的月餅口味十分單調,而且是用蒸的,吃起來的口感有點膩,不夠酥,吃過一次的季亞襄便弄了個烤爐,教關嬸子制作風味多變的月餅,讓口中多了好滋味。
關嬸子閑來沒事做了百來個分送親朋好友,大家吃過都說好又來討要,她靈機一動,和女兒、娘家嫂子合作賣月餅,一年足足賺進近百兩銀子,數著銀子的三人笑得嘴都闔不攏。
一牆之隔的關、季兩家人處得越發和睦,往來密切,不時你送餅、我送魚的樂陶陶。
關家是少數敢和季家往來的人家,關夫子為人正派,不畏鬼神之說,關嬸子與季太太一向交好,憐季亞襄幼年喪母便百般照料,不曾因她女承父業而有所嫌棄,只當多一個女兒。
上有三個兄長的關曉彤更不用說了,她想要一個姊妹,因此從小就和季亞襄玩在一塊,什麼模死人尸體晦氣,她全然不在意,只知季家全是好人,對她好得跟一家人似的。
人的往來是互相的,你對我好、我對你好,不耍心機、沒有利用,自然和樂融融。
關曉彤快把季家當自個兒家了,只要季亞襄在家,她一定趴牆問候,有時懶得走路直接翻牆過來,沒有姊妹作伴的她常把季亞襄當姊姊看待,兩人親昵得很。
可即便兩人親近,說起話來也開心,季亞襄仍從未笑過一回,她臉上像凝了一層冰,散發生人勿近的寒意,尋常人一見了不自覺退避三舍,也只有沒心眼又傻氣的關曉彤敢靠近她,膩著她不放。
「棗泥餡混杏仁碎片和豆沙泥包咸蛋黃的吧!」她嗜甜,喜歡甜食,尤其是冰皮月餅,內餡包著冰淇淋,可惜再也吃不到了,她不會做。
季亞襄工作忙得分身乏術,所以廚藝欠佳,沒把自己餓死的原因是有外送,她自己能做到的最多是泡面和微波冷凍食品,讓她炒一道菜可能把廚房燒了。
好在季天魁手藝不錯,能顛鍋做大菜,季亞襄剛來的前兩年全靠他養活,後來父女倆越來越忙了才陸續買了廚娘周嬸及丫頭琄兒,在外面忙了一天回來後有熱食吃、熱水沐浴是人生一大享受。
至于當初教關嬸子做月餅,她也只是說了印象中需要的材料,以及是用烘烤的關鍵,還有餡料的口味什麼的,具體面團怎麼調配揉捏,都是關嬸子自己琢磨的。
「就這兩種夠嗎?要不要芝麻和蓮蓉月餅,還有核桃和水果的……」多幾種也不費事,她娘總是先做十種不同口味給自己人吃,之後再大量烘烤賣給餅鋪,賺個薄利多銷的差價。
「不用了,曉彤,我吃得不多,放久了容易壞。」她和她爹都很忙,沒空吃月餅,要兩個解饑足矣。
「好吧!我跟我娘說別多做,先吃幾個過過癮就好。」關曉彤有些失望的嘆口氣。
季亞襄心里覺得她可愛,臉上雖然沒笑容,語氣卻帶著幾分打趣,「月餅吃多了會長肉,你也少吃。」
關曉彤一听,滿臉驚嚇,連忙捏捏腰上的肉,發覺不胖才松了一口氣,「襄襄姊你別嚇唬我,我被你嚇得膽子都變小了。」
十五歲的關曉彤正在議親,這一、兩年就要出閣了,因此很在意容貌和體態上的轉變,不想當個丑新娘子。
「對了,襄襄姊,听說縣里來了新縣太爺,你見過沒,長得威不威嚴,會不會擺著關公臉橫眉豎目?」她說著說著攀過一人高的圍牆,自來熟的取來小板凳坐下。
季亞襄挑挑眉,「你消息倒是靈通。」
人才到地頭不到三個時辰便傳得眾所皆知,民眾的傳播力十分驚人。
關曉彤得意地一揚眉,「那可不,東街的李媒婆最愛串門子了,有什麼消息被她听到,整條街的人都知曉了。」
媒婆的嘴沒加蓋子,挨家挨戶的說嘴。
季亞襄皺眉,「這種閑話以後少听,對待嫁女子的名聲不好。」曉彤人開朗,性子不錯,她不希望她養成愛說長道短的毛病,導致路子走歪了,失了純真。
一說嫁人,她整張臉都紅了,「哎!襄襄姊別取笑人嘛!你長我兩歲,要嫁也是你先嫁。」
說起婚嫁,大多數姑娘家都會難為情,面紅耳赤的說著我不嫁的違心話,卻又滿心期待覓個好郎君,可是季亞襄被這麼說,神情仍是毫無波瀾。
一來在她的觀念里十七歲的身體還是太小了,尚未發育完全,至少二十歲過後再來計劃,二來她爹是個男人,沒女人細心,又一直把女兒當兒子養,沒有嫁女兒的想法。
不過以她目前干的差事,只怕要嫁人也很難,一般人家接受不了,而她也不想委屈自己,就這麼得過且過吧!
「沒人要。」她說的是大實話。
奉春縣的男人怕她,畏之如虎,其實她什麼也沒做,既不凶也不罵人,但是走過她身邊的人往往都是僵硬一笑,見鬼似的飛快錯身而過,絕不多說一句話。
眾人畏懼她的主因正是她做仵作這一行。
關曉彤一怔,繼而面色訥訥地安慰,「襄襄姊長得好看,是縣里的一枝花,別理那些不長眼的臭男人。」
季亞襄點頭,她是不理會,沒放在心上,反而覺得省事,不用為一些瑣碎小事而誤了正事。
「曉彤,又來找你襄襄姊了,別又爬牆了,姑娘家勤快些,走正門。」
一陣爽朗的笑聲先至,隨即是打趣的話語,一位面容黝黑的中年男子跨進門檻,壯碩的身影卻有著彌勒佛般的笑臉,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親近。
這就是季亞襄的爹,季天魁。
「季叔,你回來了,快來坐坐,我給你拿板凳……」
親女兒坐著不動,關曉彤倒是蜜蜂般勤奮,完全不當自己是外人。
「不了,剛進門,我先去梳洗梳洗,你和你襄襄姊聊聊。」在女兒的要求下,季天魁也習慣一收工回到家必定換掉出門前的衣物,全身上下洗個干淨。
粗獲漢子一擺手,進了廚房旁的淨室,男人淨身比女子快得多,不一會兒功夫便略帶濕氣的步出。
季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正房一排五間屋,中間是堂屋,放置祖先牌位和往來客人,左右各兩間屋子,左側是季天魁的臥房和廚房,連著新蓋的淨室和茅房。
右側兩間是季亞襄的臥室和起居室,她平時的作息都在這樣,起居室也兼做書房,擺滿和驗尸有關的書籍。
正房的兩側是東西廂房,各有三間屋子,東廂住著周嬸和琄兒,對面廂房空著兩間,另一間放糧和柴火用,也做儲物間,平日不上鎖方便取用。
院子種了幾棵果樹,桃、李、杏、棗和柿子,但照顧不當長得不多,後院開了幾壟菜地,種些當季蔬果,想吃就采,省下買菜錢。
「季叔,中秋快到了,我娘要做月餅,你說說要吃什麼月餅,我給你做。」關曉彤興致勃勃的說著,渾然不覺季天魁一瞬間的僵硬神色。
「謝謝你的好意,我爹不吃餅,你給他送一壺酒比撿到銀子還高興。」季亞襄當然知道父親的心結,開口圓場,發半干的她又將一頭鴉黑發絲束起,頓時又變回之前的俊秀少年,陰柔中帶著剛強。
「嗯!季叔,我給你打壺酒,再做些下酒菜,你來和我爹飲酒賞月。」想到要過節,關曉彤興奮得跟個孩子似的。
一想到滿口之乎者也的關夫子,字識得不多的季天魁連連擺手,「不了,那天我當差。」
「中秋佳節還不放假,衙門沒人了嗎?」她不滿的嘟噥,為人抱不平。
季天魁笑著說︰「因為大家都想放假,衙門不能沒人,所以我留守。」
其實和他留不留守沒多大關系,一個沒品階的仵作能做什麼,既不能像捕快捉人,也無法如青天大老爺升堂辦案。
他選擇留守只是不想觸景生情,自從妻子、兒子過世後,他已經不過節了,看著別人歡喜的笑臉他只會更難受,心口一陣一陣的抽痛,回想著曾經歡聚的時光而黯然神傷。
季天魁看向女兒,眼神溫和,要不是女兒還在,他早不活了,為了她,他努力的活著,盼著她平安長大,從此無憂無慮。
「季叔辛苦了。」關曉彤一臉同情,認為吃公家飯是件苦差事,還沒她爹當夫子受人敬重。「對了,襄襄姊,今年你還做柿餅嗎?」
看著院子里稀稀疏疏的青色果子,季亞襄頓感汗顏,她不是種果樹的好手。
頓了頓,她回答,「做吧!只是數量不多,吃不到過年。」
季家院中的柿子樹約有兩層樓高,但結果情況不佳,不到百個,再加上鳥吃蟲蛀,能收個一籃柿子五十顆就不錯了,現吃都嫌少還做什麼柿餅?
關曉彤一听笑得見牙不見眼,「我姥姥種了三棵柿子樹,結實滿滿,每一顆都有拳頭大,金黃金黃的,我跟姥姥說好了,等果子成熟了送我一車,我們一起做柿餅。」
「一車?」那要做到什麼時候!做幾個能解饞就好,何必多費時間在做柿餅上?她看起來像整天閑著沒事做的人嗎?
「曉彤,我忘了,剛剛經過你家門口,好似听到關嬸子在找你,快回去,省得她焦急……」看到女兒一臉錯愕,季天魁好笑地替女兒解圍。
「喔!好,我這就回……」說著,她搬了板凳又想爬牆。
見狀,季天魁沒好氣的指著大門,「走門。」又不是闖空門的。
和人家的熊孩子一比,自家女兒既乖巧又懂事,是季家的寶貝兒。
「呵呵!季叔,這邊比較快嘛!」她一吐舌,做了個俏皮的鬼臉,一溜煙從門口跑掉。
「這丫頭呀!都養野了。」搖著頭,暗自好笑。
「野點好,省得日後被欺負。」一旦嫁了人便身不由己,若是性子太軟只有吃虧的分。
「她爹是夫子,家里算是書香門第,誰敢欺負她?」他當女兒在開玩笑,未往深處想。
季亞襄知道她爹這方面粗心,無法討論女子出嫁後會面臨的種種問題,果斷岔開話題,「爹,你今日在衙門當差還好吧!單老七沒刁難你?」
「你呀,不可無禮,單主簿好歹是九品官,咱們吃公家飯的多少要給點面子。」女兒這脾氣呀,他都為她感到憂心,面冷心熱,太沖動了,為了正義不向強權低頭。
「面子是自己給的,他不要臉我還替他畫臉不成。」因為衙門有這個吸血敗類她才不願轉任正職。
單瑞麟,家中排行第七,人稱單七爺,為衙門主簿,他是本地土生土長的商家子弟,對名利十分看重,當了十五年主簿斂財無數,由他經手的事要銀兩打點,給得少還不樂意。
仵作的餉銀不高,常被克扣,若是私下接案,單瑞麟先扣一半,此事被季亞襄知曉後,她也不直接戳破,找了一天將單瑞麟收賄的名單張貼在衙門門口,人名、銀錢數目、何時收錢、辦了什麼事……讓往來之人一目了然。
為此,單瑞麟差點丟官還錢,不知是誰出面保下他才有驚無險的度過難關,自此明面上的要錢行徑有所收斂,不過私底下仍小動作不斷。
若非季家父女的名聲太響亮,為仵作這一行翹楚,鄰近幾個縣衙搶著要,不然早就被單瑞麟踢出奉春衙門,安排自己人入衙。
「你見過知縣大人了?」
話題突轉,季亞襄一怔,「見過。」
「李家米鋪那孩子是你看的?」比女兒小一歲,嫁錯良人斷送一生,也是個苦命的。
「嗯!」她一頷首。
「襄襄,你是仵作,不是捕快,只需如實說出驗尸結果,其他事無須多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謹守本分。
聞言,她目光一利,「爹,出了什麼事?」
季天魁安撫的模模女兒的頭。「沒事,有感而發而已。」
「誰警告你了?」真要無事,他不會面色凝重。
「襄襄……」季天魁無奈,姑娘家太聰慧不是好事。
「爹,你還是跟我說說,敵暗我明,若是我什麼不曉得,哪天遇到要我命的人只能引頸就戮,毫無防備。」
「為你好」這種瞎話害人無數,她只相信自己的判斷。
「胡說,沒人要你命,有爹在,誰敢動你一根寒毛,爹跟他拼命。」他只剩下女兒了,豁出一條命也要護她周全。
「是不是陳家父子?」她最近就多管了這個閑事。
面上一閃訝色,他故作鎮靜搖頭,「沒的事,他們都被大人關進牢里了哪還能蹦,爹是希望你處事圓滑些,知點人情世故。」
「人在牢里就不能伸長手嗎?單主簿第七個小妾是陳老爺送的揚州瘦馬,兩人關系非比尋常。」陳家每個月孝敬的銀兩不下千兩,為什麼李家贏不了官司,原因在于銀子沒陳家多,無法打通關節。
看到女兒了然于心的神情,季天魁喟然一嘆,「因為你多事說了凶手有兩名,因此陳家父子雙雙入罪,成了主謀,雖然尚未判決卻已入獄,單主簿語重心長的告誡我要管好你,要是臉上多了朵花或是被人野地劫色那是自找地,怨不得人。」
季亞襄神色冷冷,「爹想拿銀子來擺平此事?」單老七是口無底井,欲壑難填,丟再多銀子下去也不會有回聲。
「我……」別無他法。
季亞襄語調輕緩,背後含意卻叫人心驚,「陳家家大業大,乃地方富戶,我們小門小戶,砸鍋賣鐵也不及人家的尾數,爹沒想過另闢蹊徑?」
「你是指?」父女連心,他腦海中浮起一個念頭。
「新任縣太爺。」七品壓九品,綽綽有余。
他猶豫不決,「可是據爹所知,單主簿背後有人。」而且來頭不小,只是以他的低微出身不得而知罷了。
季亞襄扯扯嘴角,「那又如何,總要給單老七找些事做,省得他一雙賤目老盯著我們,何況新來的縣令也要立下威望,他更樂于找只出頭鳥給他添功績。」讓他們有能耐的自己去較量,他們父女倆大可隔山觀虎斗。
她有種奇異的預感,平靜太久的奉春縣就要掀起大風浪。
雖然她不會觀人面相,但她會觀察,城門口遇到的那幾人絕非池中物,一寸錦一寸金的錦衣穿在身上,帶著幾萬兩銀子走在路上還需要當個七品官?
尤其是縣太爺腰上系的那塊墨色麒麟玉佩,一看就知非俗物,在蘇富比拍賣場最少值上億美金,她陪同長官前去辦案時看過類似佩件,古物監賞家直言是皇家工匠雕刻而成,古時候用來賞賜王孫貴族。
「襄襄,這幾日你別出門,先看看情形,若是風平浪靜再做打算,爹只有你一個女兒,不想你出事。」眉頭深鎖的季天魁十分不安,再以老父親的口吻請求女兒安分幾天。
只是世事能盡如人意嗎?
父女倆提到的縣太爺抱持的想法是︰山不就我,我就山。
為了讓父親安心,季亞襄真的足不出戶數日,趁機用心整理這些年的尸檢記錄,一筆一筆的登記在冊,每份記錄都做兩份,一份陳列在架上,一份收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她正忙碌呢,五筒的聲音卻從房門口傳來。
「襄襄姊,有人找你。」
有人找她?
季亞襄警戒起來,「告訴他我不接活,找我爹吧!」
抓著後腦杓的五筒在屋外著急,「不是找你辦事,他、他們……呃,衙門來的。」
五筒本名叫做趙夏生,因為跟著季家婦女學驗尸,平日一早就會到季家報到,這幾天季亞襄在家,季天魁又不放心,便讓五筒留在家。
五筒的父親曾是衙門捕快,與季天魁私交甚篤,前幾年因追查一件無頭尸案而慘遭殺害,無頭尸案至今仍未破,凶手下落不明,拖到今日成了無人敢接的懸案。
為了替父報仇,找出真凶,五筒才跟季家父女學驗尸,想從父親尸身留下的痕跡找到真正的凶手,他爹至今未下葬,被他冰在一處冰窖內,凶手一日不伏誅便一日不入土。
衙門的人找她做什麼?
眼中有惑的季亞襄放下手中的羊毫筆,用青石鎮紙鎮住寫了一半的紙,奉春縣衙上上下下的人她都認得,可不會有人專程上門來找,除非……莫非單老七找人來鬧事?
抱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心態,她理了理繡池塘春色藕荷色長裙,不疾不徐的走出屋子,拉開了院門。
「誰找我?」清亮的聲音似男似女,如流水般清澈。
「本官找……等等,你是女的?」驀地一愕,面帶笑意的君無瑕怔忡而立。
「我是女的有什麼問題嗎?知縣大人。」那副見鬼的神情是什麼意思,女人不能是仵作嗎?
那五官確實是昨天看過的,可是這性別怎麼變了?不過是穿著打扮不同,他居然就眼拙到分不出男女?
君無瑕確定似地問︰「你是季亞襄?」
「我是季亞襄,如假包換。」
「沒人告訴本官你是女兒身。」太出人意表了,本來想給他……她撈個官做做的機會,如今卻是不妥。
「因為大家都知道。」她話中略帶嘲意,眾所皆知的事何必多言,方圓百里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是他自己功課沒做好,不會問。
听著她嘲諷的語氣,君無瑕頓感有趣,他虛長二十四歲還沒人敢給他臉色看,她是第一人。
「好吧!是本官沒弄清楚,錯把嬌娘當兒郎,不過本官此次前來是知會一聲李氏毒殺案破了,順便送來獎賞。」君無瑕臉皮甚厚,微微一笑,「不知可否入內?」
對方怎麼說都是縣太爺,季亞襄沒有拒絕,領著幾人去堂屋,又叫周嬸和琄兒送茶來。
而君無瑕抬抬手,看了眼跟來的顧寒衣。
什麼意思,我給?被挑中的顧寒衣左顧右盼,確定是他後,十分認命的取出一錠銀子的封賞,無聲的眼神交流︰小舅,你得還我,我很窮的。
和富得流油的君無瑕一比,月銀二十兩的顧二公子的確是窮小子,他還是臨時被拎著走的,身上根本沒帶多少銀子,他跟寧煜、歐陽晉借了一些才手中有銀心不慌。
「多謝大人美意,我已經收了死者家屬銀兩,不能再次收銀。」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有些銀子燙手得很,拿不得。
此時的季亞襄怎麼看笑容滿面的縣太爺怎麼都覺得心懷不軌,一肚子壞水,堂堂知縣大人怎會屈尊來訪小小仵作家中,還客氣到像來走親,送上銀兩當見面禮,反常必有妖。
君無瑕若知曉她心中所想,肯定大喊︰本官冤呀!
他圖季亞襄令人驚嘆的驗尸本領,又需要一個當地人幫他開路,了解地方風俗民情,想將她納入麾下而已,誰知她是名女子。
「家屬贈銀歸家屬贈銀,本官給的是縣衙賞銀,案子破了都有賞。」他以縣衙之名給賞,由不得她不收。
看著硬塞入手中的銀子,季亞襄真有些無奈,既然無法推辭,她也就不再推了,只想趕快把話題結束,讓這一行人離開。
「敢問大人,凶手何人,可已判刑?」
君無瑕笑得可親,令人眩目,可狐狸的笑也是如此,暗藏狡黠,「凶手身分揭曉也令本官驚訝!竟是一名男子,借住陳府的一名書生,他在茶水中下毒使李氏暴斃,再將人吊上梁木,偽裝成自尋短見的樣子。」
季亞襄訝異,「書生?」不會是代罪羔羊吧!
看出她眼底惑色,他故作為難地輕咳兩聲,接著才解釋道︰「陳家二少與書生有不可告人的私情,先前的慢性毒是陳二少爺下的,書生並不知情,但是書生因妒生恨,因此下毒毒害好一勞永逸。」
「結果呢?」她指的是判決。
「殺人償命天公地道,書生奪人命判斬立決,秋後執行,陳二少爺雖有害人意卻未得手,故而罪刑減半,徒十五年,不過……」他話說了一半停頓,似笑非笑的勾唇。
「不過什麼?」
「不過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允許陳老爺以十萬兩銀子贖其子,殺妻案得以輕判。」別說十五年,一年都撐不過,用一個細皮女敕肉的富家子換來銀兩很值得。
季亞襄淡淡道︰「大人真是仁善,民女佩服,該送個『義風可行』牌匾高堂懸掛。」是官離不了貪,黑豬、白豬都是豬,豬縣官。
「你在心里罵本官?」看那眼中的冷意多嫌棄呀!把他打入十八層地獄了吧!季亞襄心口一緊,暗驚他的敏銳,「民女不敢。」
「嘴上不敢心里怨,本官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好官,絕不貪贓枉法,故而改判流刑七年,流放三千里,準家眷同行照料。」他說到最後微微一笑,看,明鏡高懸,他多體諒百姓之苦,不忍骨肉分離,親恩離散,至于送到眼前的真金白銀不收可惜,老子有錢為兒子積來世福,這份親恩自當感念。
季亞襄瞪大眼,「你挖坑……」給人跳。
他沒讓她把剩余三個字說完,連忙假咳打斷,「咳咳!本官是好官,好官吶!收來的十萬兩銀子本官打算用在百姓身上,只是不知除了造橋鋪路還能用在何處?」
他這人……太月復黑了,簡直是黑到烏鴉都說白。
季亞襄忽然很想笑,偏偏僵硬多年的臉笑不出來,對知縣大人的負面觀感略有改變,她語聲輕快地道︰「開辦義莊、義學、義診皆是好事,百姓有苦難言,大人大義,帶他們走出苦海。」
君無瑕頷首,「這話倒是真誠,沒半絲諷意,看來本官還是做了件好事,得人認可。所以本官任命你為義銀總管,統籌十萬兩銀子的歸處,把它們用在該用的地方。」
女兒身目前要入衙當仵作給他辦事不容易,但若是他自己請來幫他管銀子的倒不要緊。
「我沒空。」她不加思索的拒絕。
君無瑕眼中一閃笑意,「听說單主簿和你有過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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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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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4 00:07:09
第三章 各懷心思
威脅,絕對是威脅!這新來的知縣太卑鄙了,肚里藏奸,用單老七逼人就範,讓人在龍潭跟虎穴中擇一。
明知小仵作對上九品主簿無疑是雞蛋踫石頭,偏是人心黑如墨把她往火坑里扔,把她拖進新官和老吏角力的戰場,你扯一下,他拉一下,任人拉扯。
手握十萬兩白銀很棘手,是燙手山芋,她只想扔出去,誰要誰去撿,這根本不是行善積德,而是惹禍上身,包括陳家在內,不知多少雙眼楮盯著這塊肥肉,恨不得都來咬一口,半點肉末不分人。
知縣大人這一招太陰險,不僅拖她上他那艘賊船,還以她為餌分散眾人注意力,為的恐怕就是要借機掌管全縣,攻其不備樹立在民間的威望,讓萬民景仰,百姓贊許。
太黑了,真是太黑心了!比他們長官趙黑子還可怕,黑子是他的綽號,因為是公認的黑心魔,他也常笑著算計底下人,讓他們拼死拼活的加班,集體加入爆肝的英勇行列。
季亞襄氣極了,在心里狂打小人的同時,也忍不住磨著牙說卑鄙。
君無瑕耳朵尖,听到她含在嘴里的聲音,挑了挑眉,「你罵本官卑鄙?」向天借膽了,果然好膽色。
這人是兔子嗎?她磨著牙道︰「大人听錯了,民女說的是澄碧湖,風景宜人,山青水綠,適合泛舟、垂釣。」
君無瑕似笑非笑地說︰「嘖!我今日微服出巡,你就改口一聲君三爺,別把三爺我的身分暴露出去。」轉得真快,這腦子和他有得比,都是機伶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睜眼說瞎話面不改色,有縱橫家的天分。
今日他並未身著官服,而是做尋常打扮暗訪民情,不過他自以為很樸素,在平民百姓眼中仍是裝束華貴的公子哥兒,游蕩街頭,把少爺派頭擺得十成十。
「是的,君三爺。」她從善如流,把大人當成前世黑心爛肺的長官,順著他就能少找些麻煩。
「你說的澄碧湖離此多遠,初來乍到,多走走看看。」秋高氣爽,游湖的好時節,湖水碧綠如洗,倒映著蔚藍晴空,湖波蕩漾催人眠。
「在城外,騎馬約一個半時辰。」她話中有話的暗示,大人你一身細皮女敕肉就別折騰了,磨破了大腿皮肉得有多疼,養得嬌貴的你可承受不起,不要往斷崖撲騰了。
瞧著她眼底的不滿輕蔑之意,君無瑕笑了,「我們走。」
看看誰才是那個嬌生慣養的人。
在君無瑕的強勢要求下,季亞襄不得不跟著他到了城外,緊接著先離開一步的顧寒衣帶著馬匹到來。
季亞襄勉強按捺著脾氣,委婉勸說︰「大人……君三爺不要逞強得好,到澄碧湖的道路顛簸,坑洞頗多,前些時日連日暴雨將路面沖得不平順,不好行走,至今沒有整修……」他真要自找苦吃,無視當地人的善意勸告?
「季姑娘怕了。」他一躍上馬,風姿颯灑。
季亞襄目光冷靜,不中他的激將法,「民女不會騎馬。」
這年頭的老百姓誰養得起馬,不會騎馬才正常。
拉車的是驢或驟或牛,家里就一輛驟車,父女倆誰出遠門誰用,若在縣城大多步行或坐車,城內有車馬行,遠近都載客。
但其實季亞襄的馬術精湛,她穿越前得過全國馬術競賽冠軍,她的二舅是馬場主人,從小在馬背上長大。
「無妨,三爺帶你。」一說完,他手臂打直將人拉上馬,置于身前。
「你……你干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你快放我下去。」她心一慌,身子扭動想跳下馬。
「季姑娘最好別亂動,男人很容易沖動的,別勾引我。」他俯在她耳畔低喃,嘴里說著輕佻話但面上坦蕩如常,一個表里不一的偽君子。
「誰勾引你了,我有自知之明,不會自比鳳凰攀梧桐。」她說得咬牙切齒。
「鳳樓梧桐……不妨試試。」
她勾起他的興趣,第一次有女人看他的眼神不是迷戀,讓他越發想要戲弄她,他覺得自己病了,若在京城定召太醫過府一瞧,被人厭惡著還暗喜不已,真是病得不輕。
「三爺,你此舉于禮不合,請放我下馬,我可以自行騎一匹馬。」她很快的鎮定下來,語氣軟化。
「你不會騎馬,不用勉強。」
他用她的理由回她,滿是調侃,讓她面含霜色,不再與他在口頭上爭鋒。
反正只是同騎一馬,她還不放在心上,果泳活動她都參加過,這算什麼!
看她不再掙扎,君無瑕雙腿一夾馬月復,馬兒就嗟嗟小跑起來,隨行的歐陽晉、寧煜、顧寒衣騎馬跟上。
四匹馬、五個人出城,一離縣城,路面開始高低不平,深一點的坑里還有半寸高的積水,鋪路的小石子被雨水沖走了一大半,露出黃褐色的泥土。
盡管如此,前進的方向仍然不變。
這份顛簸讓季亞襄心煩,覺得為什麼要自討苦吃?更煩的是,身後還有人騷擾。
她雖然不斷地在心里給自己喊話,做心理建設,可是馬一跑動難免有肢體上的踫觸,也不知是無心或有意,挺直的後背一直撞向身後人的胸膛,感覺他身上的熱度在攀升,連帶著她也熱起來。
入秋的天氣應該是涼爽的,清風徐徐,前些日子下過雨更清涼無比才是,可是秋老虎從不依季節而行,早晨起床感覺微涼還披了件薄襖,太陽一升起就熱了,太陽的熱力狂肆地張牙舞爪。
「很熱?」看她香汗淋灕,君無瑕輕笑出聲。
「不熱。」這點熱真的不算什麼,她在高溫鍋爐旁驗過尸。
「我看你汗流浹背,額頭都是汗……」他伸手輕觸她眉上薄汗,她頭一偏避開。
「三爺請自重。」她可以確定他在戲耍她。
「哎呀!日頭太烈,曬得我暈頭轉向,腦子也糊了,襄兒剛才說什麼,沒听清楚。」嗯!她身上有一股淡雅的香氣,非花、非香料,卻沁人心脾。
君無瑕微微傾靠向季亞襄,嗅到了人家身上的香氣,這一幕自然落在隨行眾人的眼里。
小舅太可恥了,居然佔人家姑娘便宜,瞧他手往哪擱,太不要臉了,他怎麼把京里的紈褲作風也帶過來了!
可憐的季姑娘真不幸,清清白白的一朵小白花遇上不是人的惡龍肆虐,她只能自求多福,求早日月兌離魔掌。
很想出手相助的顧寒衣一想到小舅昔日的種種惡行,剛成形的膽子就散了,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他還是不敢多事,靜觀其變。
他再一看兩眼直視前方的歐陽晉,再看一眼面色如常的寧煜,突然汗顏,瞧他倆多沉穩,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他的歷練還太淺了,得多學習學習。
殊不知歐陽晉心中正在咒罵,好個畜生,調戲良家婦女,最好來道雷當頭一劈,劈死這登徒子,而寧煜想著君三爺是餓了多久,饑不擇食,見到姿色不錯的小仵作也想撲,未免太不挑嘴了。
而季亞襄從來不寄望于旁人的幫忙,她面色冷凝,斥道︰「襄兒不是你叫的,還有你的頭太沉了,民女縴弱的細肩撐不住一顆豬頭……」他太得寸進尺!
她面色越來越冷,很想把某人踢下馬。
「豬頭?」自詡風度翩翩、清逸卓絕,有若謫仙的君無瑕瞧瞧自己,一雙勾人的墨瞳帶了三分邪氣。
「別壓我肩膀,沉了。」季亞襄冷著臉將靠在肩上的頭顱推開。
知道再鬧下去對方就真的要惱了,君無瑕沒再貼近,只是含笑道︰「三爺頭暈。」
「民女有一帖專治暈眩的偏方。」
「什麼偏方?」他沒想太多,順著她話語一應。
「那就是……」她忽地取出長針,身子一傾,往馬腿上一扎,馬兒吃痛仰起馬頭,前腿往前踢動,事出突然,坐在後頭的君無瑕幾乎要落馬。
季亞襄偏助他一臂之力,手肘往後一頂,大意失荊州的君無瑕雙目一睜,人後往翻掉下馬,雖然他及時一個後翻雙腳站立,但是仍灰頭土臉的吃了一嘴泥,頭發散亂臉發黑。
「哈哈哈——小舅,你好狼狽,太淒慘了……」
大快人心呀!蒼天終于開眼了,惡人有惡報,活該!誰叫他自負才智過人,天下無雙,調戲良家婦女,這回踢到鐵板了,看他日後還張狂什麼!
相較顧寒衣肆無忌憚的哈哈大笑,文人出身的寧煜笑得文雅,嘴角微微往上揚,看得出也心情甚佳,看到君無瑕陰溝里翻船他甚是歡喜,想著要不要過去補一腳。
唯一沒笑的歐陽晉忍得面頰漲紅,君無瑕秋後算帳的手段他知之甚詳,因此一忍再忍,忍得快憋出內傷。
君無瑕臉色黑如墨汁,傷了自尊,不禁惱羞,「閉嘴!」這小子沒被抽筋扒皮過,該讓他嘗嘗滋味。
「君三爺,頭還暈不暈?」坐在馬背上,季亞襄手握疆繩,姿態優美,居高臨下的俯視。
她是故意讓他吃癟,但沒想到經由此事,揭穿了他會武,而且功夫不錯的事。
「清醒了。」他不怒反笑,人生難得一次馬前失蹄,他不認為輸了,只是大意,把人小看了。
敢拿刀剖開死人尸體的女人確實不容小覷,她渾身是膽,忍讓只是不願招惹麻煩,卻不是沒有能耐沒有勇氣,在她驕傲的眼神里,他發現自己錯把猛虎當野貓,沒弄懂她是在靜待時機,吃了她的重重一擊。
「既然君三爺清心醒腦了,小女子先行一步,三爺慢行。」她熟稔的控馬,一踢馬月復揚長而去,讓風傳來她輕快的指示,「前方樹林往左拐,往前三里便是澄碧湖,小女子靜候各位……」
余音散去,四周很靜、很靜……除了風聲。
「啊,她會騎馬?」看傻眼的顧寒衣忽地大叫,後知後覺的面露驚訝。
「漂亮的女人最會騙人,切記切記。」歐陽晉語重心長的往他肩上一拍,同情小老弟少根筋。
「她騙我?」他真的相信她不會騎馬,沒想到騎術好到令人側目,風馳電掣的在眨眼間奔馳至遠處。
其實除了顧寒衣外,其他人都曉得季亞襄說反話,她只是不想當別人手中一顆珠子,任人搓來搓去,從上馬以來的妥協皆是為了靜待最好的反擊時機。
只不過他們不敢相信她真敢出手,又快又狠,毫不遲疑。
君無瑕笑了,「你們不覺得挺有趣嗎?人生在世缺的是對手。」她讓他熱血沸騰,整個人活了過來。
有人搖頭、有人嘆氣、有人嗤之以病。
「有病。」
「病入膏肓。」
「不,他是瘋了。」
君無瑕笑著答了一句,「人不痴狂枉少年。」
顧寒衣忍不住回嘴,「小舅,你都二十有四了,不小了。」他都不敢自稱少年,小舅哪來的臉痴狂。
君無瑕沉了臉,「下來。」
「什麼?」顧寒衣一怔,而不等他回神,人已經被拉下馬,一襲白衣的身影翻身而上,當他的面將馬騎走。
「小舅騎我的馬……」他還有些茫然。
歐陽晉往他後腦杓一拍,「你小舅鐵樹開花了,還不趕快上馬,遲了就追不上人了。」
小舅……鐵樹開花?顧寒衣驀地雙目發亮,八卦魂熊熊燃燒。
「歐陽大哥,快走快走,我們絕對不能錯過小舅的風流韻事,回京後我好說給太後姨母听,包管她笑到肚子疼……」
看他笑得嘴巴都要裂開了,互視一眼的寧煜、歐陽晉當是家族毛病發作了,舅舅瘋癲,外甥腦子壞了,甥舅都一個德性,無藥可救就別救了,免得瘋病傳染。
君無瑕幾人先後到了所謂一碧如洗的澄碧湖時,湖邊已搭起一座石灶,底下燒著干柴,紅紅的火光照著人面。
「你……」手腳倒是很快。
「捉魚去。」不讓人有開口的機會,季亞襄指向湖面,她煮飯不行,但野炊尚可,抹上調味料把肉烤熟就好。
雖然今天出門匆忙,她只帶了不離身的防身長針,沒帶野炊的東西,用野果的汁液也能湊合湊合調個味。
顧寒衣怪叫,「你讓我們捉魚?」她知不知道他們是誰,三品以下的官員看到他們都要繞路走,她張口就想使喚人。
「澄碧銀魚遠近馳名,肉質鮮美細膩帶著一股清甜,一抿便化開,刺少肉多,魚骨頭炸酥了還能當零嘴吃,傳說常吃銀魚老得慢,膚質細女敕……」
長不長壽、有沒有保養皮膚功效她不清楚,但肉不柴、滑女敕倒是真的,魚吃多了也會讓人變聰明,總有益處。
「真有你說的那麼好?」顧寒衣一臉懷疑。
「如若不然,單剝皮……單主簿怎會下禁捕令,不準百姓在湖里捉魚,可他自個兒倒是監守自盜,每月逢五必命人捕撈,高價賣給城里的逢春樓。」
逢春樓是縣城最大的酒樓,一般菜肴窮人吃不起,更別說這銀魚,一盤魚最少要價二十兩,全魚宴五百兩起跳。
「單剝皮?」君無瑕眼角一跳。
季亞襄若無其事的繼續升火,「想吃魚就去捉,民女也就沾沾各位的福,試試銀魚的滋味。」
聞言,君無瑕笑出聲,「你這狀告得時機正好,拿三爺我做大旗,當一回狐假虎威的狐狸了。」
她還真是會借力打力,知道他想要抓地頭蛇的七寸,不可能拒絕,三言兩語就把他拉進局里,讓官大的出頭,以勢壓人,把小官的貪婪壓得消弭于無形。
季亞襄也不狡辯,坦蕩蕩地說︰「澄碧湖是百姓的,不是某人的後花園,你是官,這事歸你管,不過還是要有限制,以免竭澤而漁。」
禁捕令一撤勢必多了不少漁夫,人一多一陣亂捕,魚很快就沒了,滅種。
「這事我會處理,師爺,傳令下去,澄碧湖收歸縣衙所有,以後由衙門管理,誰要魚先來衙門登記,依數目多寡擇日捕撈,若只是單桿垂釣不在此限。」
寧煜怔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的新身分,而後默然的點頭,表情有些悒郁。
新科狀元成了狗頭軍師,想想都糟心,太大材小用了,皇上對這位小舅太寬容了,金口一開文武狀元全上場,一文一武隨同在側,輔佐和保護嬌貴的小舅。
季亞襄一听,頓時大傻眼,原來他新官上任,舉止這麼簡單粗暴?而且收歸縣衙所有,不就等于進了他的口袋?貪官還能這般運作,一貪還有一貪高,貪得理直氣壯。
「大人不怕得罪人?」
她指的不僅是單瑞麟,還有他背後的人。
「三爺。」此時他不是官,而是不問大事的尋常百姓。
季亞襄差點翻白眼,剛剛都已經用知縣的權威下令了,現在計較個稱呼有意思嗎?
她不理他無聊的糾正,兀自道︰「你這般斷人財路,那些人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一口氣把叫人眼紅的暴利搶過去,只怕沒人肯接受。
「不善罷甘休又如何,敢咬我一口?」最好牙夠利,別咬崩了,他看來皮女敕肉細,實際上卻是銅皮鐵骨,不是一般人咬得下口。
顧寒衣插口道︰「就是呀!我小舅是何許人也,他連皇上都打過……」真打,還是暴打,那時的皇上是不得寵的皇子。
君無瑕眼神掃過,「顧侍衛,你話太多了,捉魚去。」聒噪。
「咦!我是顧侍衛……呃,好吧!侍衛就侍衛,至少沒淪為打雜的……」
在小舅的婬威下,顧寒衣認命地月兌下外衫和鞋襪,嘩地潛入湖里,魚一般的游來游去,不時往岸邊丟一、兩條巴掌大銀白小魚。
湖邊升著火,烤著十數條銀魚,入口的滋味確實令人驚嘆,分明只抹了些野果子的汁液,滑細鮮甜,讓人一條接一條,胃口大開,每個人都吃得有點肚脹卻舍不得放下手上的魚,一口一口的塞下肚。
湖岸垂柳,風一吹拂,徐徐清涼,讓人昏昏欲睡,突地,一句清脆的女聲輕揚——
「嫁妝還了嗎?」
「什麼嫁妝?」
眾男子一陣茫然,明明在吃魚,怎麼說到嫁妝了。
誰要嫁人,備妝的事與他們何干,男人不管女人家的事,那是當家主母該去煩惱,旁人休理。
「李家姑娘的嫁妝。」季亞襄補充說明。
「李家姑娘?」幾個男人的眼神充滿迷惑,不知她指的是何人。
「三爺未老先衰了嗎?患了老人家的毛病,記性差,前不久剛辦過的案子這麼快就忘了?」吃魚補腦沒補到?
李家……君無瑕兩眼微眯,「毒殺案的死者?」
季亞襄點頭,她去買過米,但和李家女兒不熟,只是同是女子,先前又接了李家的委托,總有幾分同情。
「她和嫁妝有什麼關系?」難道要再嫁一回,冥婚?
「三爺,人死了夫家就不用歸還嫁妝嗎?何況事實證明失貞一事純屬誣告,休棄不成立,陳家理應退還李家給的嫁妝,並賠償死者家屬的精神損失和傷害。」逝者已矣,可該補償的不能免,否則何以慰藉生者。
精神損失……呵!新鮮了,他頭回听見這詞。
「陳家沒還嫁妝嗎?」大戶人家還貪這點便宜,眼皮子真淺。
「沒還。」季亞襄舉手一比,「那片地原本是李家的,李老爺給了女兒做陪嫁,足有一百一十七畝,但嫁妝單子上填寫為一百畝,隱了十七畝地。」
「這種事你也知道?」他失笑。
「我知曉很奇怪嗎?其實,縣衙內大部分的人都知情,田畝數量登記在冊,記在李家姐兒名下。」很多隱私本該秘而不宣,但事實是宣而不秘,總有口風不緊的人說出去。
「你怎麼曉得嫁妝並未歸還?」她只是個仵作,管得比他這個知縣大人還寬,連芝麻大的小事都想插手。
貓有貓道、鼠有鼠徑,她也有她的門道,縣城內的大小街道巷弄她幾乎全走過,各個大戶家宅內的大小事略有所聞,不敢自稱萬事通,但該知道的八九不離十。
季亞襄沒有說真話,只道︰「看到田里正在搬運木頭的工人沒,那是陳家的長工,留著山羊胡的男人是陳家管事,如今該種麥子,他們卻在大興土木,似乎要蓋大莊子。」
「有什麼不對嗎?」他看不出有什麼古怪。
「三爺,你眼楮瞎了嗎?這是上等良田,用于作物種植最好,原本就有個住人的小莊子,為何要多此一舉加蓋一座莊子?而且還偷偷模模,行蹤鬼祟,像是怕被人發覺似,沿著山腳堵住所有的進出口……」
換言之,不許人入山。
山是大家的,不屬于私人,除非大手筆的買下山頭,否則人人都能上山砍柴、捕獵,挖些野菜和草藥。
看著一行人行徑囂張的圍路趕人,君無瑕的眼中露出一絲深思,「莫非山中有寶?」
「無利不起早,以陳老爺的為人沒好處的事不會去做,而且對家財萬貫的他而言,一百畝田地不算什麼。」如果沒有更大的利益,他沒必要霸佔小媳婦的嫁妝。
「你覺得有鬼?」嗯!似乎有查的必要。
季亞襄吃掉手中的魚,隨手拔了一把青草搓去手上的魚腥味,「那是三爺的事,你明鏡高懸。」
他一滯,彷佛被魚刺噎了喉,「倒會給人找事。」
「人不動,百病生,別閑著。」她說得像是為他著想,但眼中閃過一抹狡黠,一張不笑的嬌顏頓時生動了幾分。
「那我要你做的事你做了嗎?十萬白銀不能浪費。」君無瑕特意提起此事,笑看她臉上的掙扎。
一提到十萬兩銀子,心里堵得慌的季亞襄拉長臉,「能力有限,三爺何不另尋能人,不辜負你惠澤百姓的良苦用心。」
「我看好你。」
她把他拉下水,她也就別想置身事外,看她一臉為難的樣子他遍體舒暢。
不過說句實話,他明面上是把燙手山芋丟出去折騰人,可實際上也有保護之實,拉著她當地陪東走西走,形式上已是他的人,單瑞麟再膽大包天也要識相點,別動他的人。
季亞襄前思後想還是拒絕,「我辦不到。」
責任重大,她扛不了。
君無瑕故作無所謂的聳肩,學她的作法用草搓手,「那我拿回來自用,反正我也挺缺銀子。」
缺銀子?
小舅,喪天良的話你怎麼說得出口,你要是沒銀子,天底下的人都成乞丐了!
真的窮的顧寒衣暗暗飲淚,他已修書一封回京向家里要錢,他債台高築呀!不好再打秋風——除了握門的小舅,他向所有隨行的人都借過銀子,少則一兩、多則百兩,他是阮囊羞澀的世家子,窮吶!
「不行!」
十萬兩銀子能造福不少百姓啊!
可惡,她隱隱覺得此人已經看穿她的脾氣,知道她有股要為弱勢出頭的使命感,看不慣貪官污吏,所以才故意說得一副要中飽私囊的樣子。
想到若不是她出手就無法把錢花在對百姓有益之處,她便心有不甘,窩火。
「不行?」他勾唇一眄。
沉著臉,季亞襄咬牙咬得重,幾乎把牙磨碎了,「我盡力而為。」
她是被趕鴨子上架,不得不走進他的算計中。
「襄兒這份氣魄不下男兒,好好干,三爺從不虧待自己人。」
君無瑕本想拍肩,但思及她是女子,手一抬,往她鼻頭輕點,過于親昵的舉動連他自個兒都嚇一跳。
這跟在馬上故意輕佻不同。
那時的他只不過覺得季亞襄跟他以前認識的女子都不同,格外的想逗弄她,試探她的底線,想看她變臉,所以故意做出些無禮舉動。
但現在,卻是自然而然,沒多想的親昵。
這不是他會做的事。
看似親和、逢人就笑的君無瑕實則性子冷,不喜與人過于靠近,也很少和人交心,他看似人人皆好友,實際上誰也走不進他內心。
那些嘻笑看似無脾氣、好相處的舉動都是他刻意做出來的,而非發自內心,真正的他是不能招惹的,一旦招惹到他,他轉眼有若羅剎附體,狠得叫人心驚膽顫,魂飛魄散。
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又是老來子,和太後長姊相差了足足有三十歲,他出生時皇上已十來歲了,因此所有人都寵他、慣他,但相對的,也會打著為他好的大旗,仔細檢視他身邊的人事物,無形中約束著他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更有許多人寸步不離的保護包圍著他,這種情況讓他感到窒息。
過度的愛是無形的枷鎖,他只想掙開,這才讓他有著放肆張狂的一面。
也因為受到寵愛,想要攀附利用他的人也很多,察覺這件事讓他築起厚厚的心防,對誰都不真正交心,更別說發自內心地跟個女子親昵。
故而君無瑕手指一點的動作不只他自己驚訝,也讓顧寒衣等人驚呆了,有種被雷劈中的錯愕,久久沒法發出聲音。
突地,一尾大魚躍出水面,濺起水花無數,眾人才回過神,收起眼底心中的詫異,故作無事。
唯一沒察覺到這波驚濤駭浪的只有當事人季亞襄,擁有現代人靈魂的她對這舉動不當一回事,模個鼻子而已算是事嗎?
「你們都吃飽了吧,收拾收拾別留下星火。」
火要澆熄,丁點火星都不能留下,湖邊的林子離村子太近,一燒起來順風吹,只怕整個村子都保不住。
「你倒會使喚人,別忘了這里你的地位最低微。」不滿淪為打雜的,嘴快說話不過腦的顧寒衣這話著實傷人。
季亞襄略微停頓了一下,從她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不喜不怒,可卻讓人感覺她正在築起一道牆,將他們這些人隔絕在牆外。
她一句話不說的摘了寬大的樹葉,將葉子折成漏斗狀走到湖邊裝水。
是她太傻,以為這些人今日拋開官員身分,他們就可以平等相交,分工合作,殊不知,那只是嘴上說說,階級的差異刻在他們骨子里,只有別人必須侍候他們的分。
「我來。」一只潔白如玉的手伸了過去,想接過她手中的葉子。
季亞襄卻是避開,語氣冷然地說︰「不用,小女子出身卑微,不勞貴人動手,小心水里有蟲咬了你尊貴的皮膚。」
看到她的倔強,君無瑕冷冷的瞪了口無遮攔的顧寒衣一眼,點出這個時代的現實,「人本來就生而不平等,平民是平民,官員是官員,若是混為一談便亂了套,國不成國,家不成家,亂象橫生。」
「……人只有一條命。」不分貴賤。
季亞襄也曉得她沖動了,表現過激,今日所處的年代講究身分地位,誰的權勢大便能主宰一切,這樣的觀念根深蒂固,想挑戰只是自討苦吃。
可是來自有人權的國度,她還是接受不了以出身來區分一個人的高低好壞,以出身高低來決定是能宰制旁人的人生或是被宰制。
她很久沒受到這樣的羞辱,一時之間怒不可遏,腦海中強烈浮現想回去的念頭。
她的「回去」不是指有季天魁的家,而是西元二0二二年,她的法醫辦公室,五0七九號的尸體還沒驗完,他左胸一刀深入第七根肋骨,右胸骨塌陷,為重物重擊……
在那里她為死者發聲,憑借自己的努力和能力得到應有的尊重,可是在這里,套用在她身上的只有低微,必須听從別人的安排,被人呼來喝去,誰願意如此呢?
只是她回不去了,七年來,她嘗試過好幾遍,卜卦、問神、求陰司、找道士,全都給了她一句︰前世因,今世果,莫問來時路,且看明月光。
意思是既然來了就別想太多,順天應時,因果事乃天注定,天道自有定數。
「是的,人只有一條命,很公平,不論富貴貧窮終將一死,再多的銀兩,再大的權勢也留不住一世繁華。」
人死後就一口棺,還能佔多大的地方,帝王將相也就陵墓大了些,千百年後誰知還在不在,墓造得越大,陪葬品埋得越多,得利者是盜墓者,後世子孫連先人遺骸都守不住。
「三爺,黃金打造的鳥籠好待嗎?」季亞襄莫名地冒出這句話,她自己也不知為何要這麼說,只覺得他的話中有著烏雲罩頂的壓抑,讓她感覺到深沉的悲哀與不甘。君無瑕倏地臉色一變,眸色深沉,喜怒難辨地看著她,「人都想往外飛,鳥兒亦然,關不住的是人心。」
驀地,她有些心慌,感覺自己似乎踫觸到她不該踫觸的陰暗。
她捧著水,生硬地岔開話題,「天色不早了,該回去了,再晚,城門就要關了……」
季亞襄剛一轉身,手腕被人捉住。
「晚了就晚了,我是知縣,誰敢不給我開門。」即便是皇城他也敢闖,沒人攔得住他。
「我不是你,我爹在等我,我得安他的心。」他爹只有她,若她出了事,他也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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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24 00:07:30
第四章 深夜邀約
京城君家是開國四大功臣之一,與寧府、顧府、郭家並列京城四大家,享有世襲罔替的爵位和丹書鐵券。
但是在百年之後,郭家為了從龍之功而站錯隊伍導致家族覆滅,丹書鐵券只保住嫡系,其余皆誅,而後淪為末等世家,五代內子孫不得考取功名、封侯拜相。
而寧府出了個敗壞門風的孽子,不僅寵妾滅妻還暗害正室娘家一族,指其通敵,而後被其子證實所言為虛,寧煜的曾祖父自請歸還爵位,交出丹書鐵券,這才平息了一場滔天大禍。
如今幸存的君家和顧家都與皇家扯上關系,雖說太後在世的一天就沒人動得了他們,穩若磐石,卻也不免擔憂太後離世之後呢?
雖然當今皇上與母舅家走得很近,也頗為信任,交付兵權捍衛家國,可底下的皇子們總會長大,他們又如何看待權勢大如天的君家?
未雨綢繆,武將出身的君家早早交出大半兵權,因為太後的緣故封了個護國公,平日不上朝、無實權,就一個國公名義,現任的國公爺十分滿意,放下軍務政事蒔花弄草、含飴弄孫,不復昔日鐵血戰神的威嚴。
二老爺君無敵則遠赴邊關駐守,十余年不曾踏入君家大門,說好听點是忠君報國,一腔熱血灑黃土,其實是給君家留一條後路。
只是做長輩的甘心平淡,年輕人一腔熱血尚未發揮,就顯得憋悶了。
君家人沒法戰場殺敵立功,亦不能在官場博高位,只因封無可封呀,護國公已是超品,再封就要讓皇帝讓位了。
所以待在京城,君家人即便有經天緯地之才也無處可用,最多小打小鬧,雖然享受榮華富貴,卻也有束縛之感,有若被困在黃金打造的鳥籠中。
君無瑕如何甘心?
君無瑕這個小縣令是「揍」皇上得來的,因為官位不大,也就沒人在意,小小七品芝麻官在朝堂激不起大水花,言官也懶得找麻煩,他也就鬧著玩,順便逃婚。
沒錯,逃婚。
長輩雖不管,可架不住他有一票把他當兒子管的兄姊,說他都二十有四了,再不成親就老了,所以太後逼婚,護國公勸婚,護國將軍揚言他再不娶妻直接捉他娶蠻族公主,忠義侯夫人開了無數次百花宴,遍邀各府閨秀千金相看。
但這些都不是逼走君無瑕的主因,他躲的是異姓王鎮南王的女兒鳳未央,她才是男人一見就怕的鬼見愁,剛滿十歲便揚言非君無瑕不嫁,前前後後纏了他九年還不死心。
如今的鳳未央快雙十年華了,連她的姑母福王妃也等不了了,仗著長輩身分強壓皇上賜婚,皇上也一個頭兩個大,避之唯恐不及。
福王是皇上的叔叔,排行第八,以輩分來看和君無瑕算是同輩,所以他以此為由拒婚,說不能娶。
福王叫太後嫂嫂,君無瑕喊太後姊姊,盡管一老一小相差二十來歲,但輩分能亂嗎?
護弟的護國公回嗆無理取鬧的福王妃,咱們是人,不干畜生事,你佷女可以寡廉鮮恥,我們君家還要臉,別來敗壞我們家門風。
口水戰延續了數個月之久,不勝其擾的皇上只好放小舅出來,人不在了,看他們還吵什麼吵,當然,也得順道替他辦點事。
縣衙後院書房中,君無瑕坐在椅上淡淡問︰「查出端倪了嗎?」
向來嘻嘻哈哈,沒心沒肺的顧二公子難得面色沉重,和身旁的歐陽晉幾乎是一個表情,上面寫著四個大字︰事態嚴重。
顧寒衣小聲說︰「小舅,是銀。」
本來一派閑適,手里還拿著本書在翻的君無瑕忽地一怔,隨即冰霜覆面,語氣森寒,「說清楚。」
「大人,我與顧二公子一靠近便被驅趕,十余名家丁氣勢洶洶的趕人,態度凶狠無比,直言私人土地不得擅入,可是……」欲言又止的歐陽晉考慮要不要說出心中懷疑。
「可是什麼?」
歐陽晉牙一咬,全盤托出,「依卑職所見,那些人不像尋常百姓,倒似兵丁,行動快捷敏銳,訓練有素,一有外人出現立即出動。」太快了,沒有下人的懶散,稍有風吹草動蜂擁而至。
君無瑕驚愕地站起身,「什麼!」
歐陽晉解釋道︰「這是卑職的臆測,也有可能是軍中退下來的老兵教出的鄉團,不過應該都沾過血的,一身凶氣。」更貼切的說法是匪氣。
「小舅,我們等天黑才模過去,只是我們看到的不是莊子,而是一條很長很長的地道,十步路就有一處暗哨,越往前走越寬廣,守衛也越嚴密,幾乎叫人無所遁形……」
顧寒衣和歐陽晉趁機打暈兩名蒙面黑衣人,換上黑衣人的衣服,取走腰上系的銅制令牌,學他們蒙面,一路暢行無阻走到最深處。
那是一座宮殿大的山洞,牆上插滿無數的火把照亮四周,一邊是大鍋、大火爐提煉白銀,一邊是進進出出的單輪推車,不時有人從旁邊的通道推動。
「……有個看起來像領頭的人走過來,像是察覺不對勁,我順手拿起放在石台上巴掌大的石頭就和歐陽大哥趕緊往外走,差點被人發現我們不是里頭的人……」千鈞一發,十分驚險,心有余悸的顧寒衣輕吁一聲。
君無瑕急促問︰「石頭呢?」
「在這里。」他連忙取出。
接過石頭一瞧,君無瑕笑了笑,但笑意不及眼,「算你機伶,這是提煉一次的銀石,還不純淨,雜質甚多,至少要再熔煉兩遍才能當銀子使用,你算是記功一件。」
聞言的顧寒衣咧嘴一笑,臉上多了得色,「小舅,我們是不是要派人將他們捉起來,私挖銀礦死罪一條,一個個捉起來砍頭。」
金、銀、銅、鐵是國家管制物,除了銅礦允許百姓上報後開采,其余都屬國有,不論皇親國戚或是販夫走卒都不得私自采集,違律者斬。
尤其是鐵,那是制造精良武器的原料,開挖金礦還不一定是死罪,悉數上繳得以減刑,而私自鑄鐵唯一死罪,形同謀逆。
君無瑕沉下臉教訓道︰「捉什麼捉,你有人可派嗎?要捉什麼人,多少人合謀,銀子運往何處,有沒有其他隱于幕後的黑手參與其中,把天捅破你敢嗎?有幾分能力做幾分事,別莽撞行事。」他們處于劣勢,沒有完全把握前不宜出手。
「小舅,你說慢點,听得我暈頭轉向,衙門捉人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為什麼要瞻前顧後想這麼多。」直接攻進去,直搗黃龍,將所有人一網打盡,繩之以法。
君無瑕沒好氣地道︰「光是一個陳老爺敢盜采銀礦,整個奉春縣無人察覺異樣?」
若無人為之掩護,此事早已暴露了。
顧寒衣總算懂了,「小舅是說他有幫手或後台?」膽子真大,敢和朝廷作對。
「或是听令行事。」
他一怔,「有人支使?」天啊!這可不是小事,能夠手眼通天的人物肯定來頭不小,連他都要退避三舍。
「奉春、長陽、川西等七縣是誰的封地?」君無瑕眼中泛著冷意。
「好像是……咦,福王?」顧寒衣低呼,這位王爺每三年回京一次,說是祭祖和見見老朋友,在皇族中算是脾性較好的宗親,人緣極佳,「听人說,福王每年上繳一半的稅收入國庫,他只取一半頤養天年,世人說他仁義可風,是少數為社稷著想的皇族。」
在民間的風評很好,沒有負評,幾乎人人稱許高義薄雲,為人大善,好到足以立碑頌揚,被七縣百姓奉為活菩薩。
君無瑕冷笑,「放出鳳未央那樣的佷女,又縱容福王妃威壓皇上,他也配『仁義』二字?」分明是不仁不義偽君子。
听他不客氣的譏誚,語帶不屑,面色訥訥的顧寒衣干笑的偷睨一眼,「小舅,你不能因為鳳小胖的發話就遷怒福王,他也挺無辜的,家有河東獅無可奈何,無女的福王妃特別疼愛自幼養在身邊的佷女,你對鳳小胖避若蛇螂,她會不平也是情理之內。」
說是佷女,但更像女兒,福王妃連生五子卻無一女,想要女兒的她便將長兄鎮南王的麼女養在膝下疼寵有加,比親兒子還疼,要什麼給什麼,可說是無上限的溺愛。
小時候的鳳未央很胖,圓滾滾的像顆會走動的肉丸子,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肉肉的十分討喜,可是長大了還一身肉就不怎麼美妙了,三個人寬的身軀活像待宰的神豬,走起路來身上的肥肉抖呀抖的,一些世家子弟,閨閣千金背地里喊她鳳小胖,還設起賭局賭她多少斤兩,一條腿有沒有池里的錦鯉重。
鳳未央為了這件事氣哭了,驚動了脾性暴躁的福王妃,她潑婦罵街似的一一上門怒罵,還帶人砸門,讓背後嘲笑佷女的人下跪道歉……那一年京城大暴動,自以為高高在上的福王妃被一群聯合起來的世家趕出京,隔了好幾年又厚著臉皮回京。
不過鳳未央為此下定決定除去多余的肥肉,等她再出現時,人已瘦了一大圈,雖然還有點豐腴,但已不失美人的風姿。
「看來你對福王多有贊語,要不要小舅幫你牽線,讓你和福王攀上親。」君無瑕難得大發善心,做點好事積德。
顧寒衣一听,當下如鼠遇到貓,抱頭鼠竄。
「別呀!小舅,我錯了還不行,你饒過我吧!」
「哼!」膽小如鼠。
「大人,銀礦的事要如何處置?」就事論事的寧煜一板一眼,不隨之笑鬧,輕重緩急分得清楚。
君無瑕眯眼,略作思忖後說︰「暫時別去管它。」
「不管?」他眉頭一皺。
「嗯!不要打草驚蛇,先暗中追查銀子的去向,以及奉春縣內有誰是他的同伙,派人盯稍,日夜不離人,沒有我的命令不許輕舉妄動。」要釣大魚得有耐心,一步步的布局,請君入甕。
聞言,寧煜眉心擠成小山,「這麼做還是有老問題——我們哪來的人手?縣衙的差役和我們不同心,若是調派反而泄露我們的意圖。」
君無瑕邪肆一笑,「厲五。」
「是。」伴隨著男子的應答聲,驟地,一道銀紅色身影憑空出現。
「帶些人去查查,三天後我要完整的消息。」人要用,就像刀要磨,不磨不利。
「是。」同樣是一聲應答,眾人只見紅影閃過,一個大活人瞬間消失不見。
「小舅,他是……」顧寒衣感覺自己錯過什麼,小舅似乎不是他認知的那個精通吃喝玩樂的紈褲而已,竟然還有秘密手下。
君無瑕卻是答得漫不經心,「銀衣衛。」
顧寒衣驚呼,「皇上的暗衛?」
「有必要那麼驚訝嗎?我金尊玉貴的,堪比玉雕的人兒,窮山惡水出刁民,要是我有一點點損傷,太後娘娘還不剝了皇上的皮。」他說得散漫,彷佛理當如此。
「小舅,咱們是自己人,你也別瞞著我,是不是皇上下了密令?」他賊兮兮地朝小舅靠近,小聲低語,一副了解在心,我絕對不會說出去,是小舅心月復的狗腿樣。
其實顧寒衣問的事情,另外兩人也想問。
看到銀衣衛現身,寧煜、歐陽晉也在猜皇上的用意,嘴上說是保護舅舅,實際上怕是別有用意,他倆的責任重大,不能再輕忽,掉以輕心。
「滾開,我嫌你有狐臭。」臭氣燻天,尤其那張沒把門的嘴,臭到十里外了。
顧寒衣當下垮臉,「小舅,沒有這樣嫌棄人的,我哪里有臭味,分明是你鼻子出了問題……啊,暗算……」顧寒衣額頭被彈了一下,看似力道不強,他卻往後連退了三步,捂額呼痛的手一拿開,赫然是點狀的淤紅,略微泛紫。
「少說話,活得久。」君無瑕淡淡收回手,輕撫袖子的折痕,若非在場的人,誰也看不出他有這等本事。
將門子弟豈會不懂武?他打小就被父兄送上山習武,對外宣稱貪玩去了塞外和江南,玩得樂不思蜀不肯回府。
「小舅……」他怎麼覺得被嫌棄了。
看都不看他一眼的君無瑕轉頭看向寧煜,「你去陳家走一趟,就說本官一時判決有誤,讓陳家即刻交出李氏的嫁妝歸還李氏爹娘,若有缺失照價賠償。」
寧煜道︰「你這是逼狗跳牆?」
他挑眉一笑,頗為風流,「總不能平白便宜他,好歹刮下他一層油,那些銀子我看了也心動。」
寧煜無力的瞅他一眼,這廝的報復心真重。
忍不住刺了一句,「不怕把他嚇得兩眼翻白。」以為東窗事發,捉他論罪。
君無瑕卻是笑了,「呵呵!如果就那麼點膽子也干不了大事,嚇不死,頂多屁滾尿流。」
他就是要陳老爺怕,戰戰兢兢的睡不好覺,整日疑神疑鬼,惶惶不安,走一步,回頭看一眼,擔心有人跟蹤。
疑心生暗鬼,心里有鬼就容易出錯,錯得越多就回不了頭,最後成為獵人手中的獵物。
「要是他不給呢?」硬搶?
低笑兩聲後,君無瑕目露冷光,「意料中的事,他要是給了我才覺得意外。」
真如君無瑕所料,隔日寧煜以師爺身分帶著護衛歐陽晉上陳家索討地契和若干嫁妝,但陳老爺卻只肯退還李氏的金銀器皿和首飾、布料,只多不少,遲遲不願取出城外那塊地的地契,佯稱不慎丟失了。
不久後,銀衣衛便回報,陳家派了管事上李家,以一萬兩銀子買下價值千兩的莊子和田地,口頭上說是彌補,望二老節哀。
管事太能言善道了,哄得李家人當陳家是真心誠意的道歉,因此考慮了一會便賣了。
時間就在監視中流過,一下子來到八月十五。
君無瑕等人都是離鄉背井,一起吃頓飯也就算是過了中秋,各自解散,結果顧寒衣無聊在後衙晃悠,就發現了個人影。
「小舅,你要去哪里?」竟然還特別打扮過。
「今晚的月色不錯。」
所以呢?顧寒衣無聲地詢問。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正事辦完了,也該去做些有益身心的事,比如逗弄有趣的姑娘。
顧寒衣想了想,恍然大悟地曖昧一笑,「喔,你要吃花酒……」
很不幸的,他挨了一栗暴。
君無瑕滿臉嫌棄,「你這腦子里裝了什麼,不能往好的想?好在你不是長子,萬幸萬幸。」不然忠義侯府早晚敗在他手上。
「我也要去。」顧寒衣心里嘀咕,分明上青樓找樂子還不讓人說,惱羞成怒拿外甥出氣,無良小舅黑心肝。
都月上柳梢頭了,約見的還能是良家女子嗎?肯定是花街柳巷的姑娘,紅紅的燈籠高高掛起不就是人約黃昏後,貌美如花的花魁娘子倚門相盼,笑迎冤家。
顧寒衣自認為和小舅心意相通,都是男人有什麼不懂,小舅不說他心里清明,沒有男人不愛胭脂香,不想醉臥美人膝,享受佳人的溫柔相待,共度旖旎的花月良宵。
君無瑕一看他賊兮兮的表情就知道他壓根沒想通,懶得多費唇舌,逕自出門。
顧寒衣趕緊追出去,只是他怎麼追也追不上就在前方的小舅,一拐彎,竟把人追丟了,他懊惱不已的又往前,不信追不到。
殊不知他一離開,方才的轉角處又閃現一抹身影,君無瑕白衣翩然,與他相反的方向走去,步履輕如落雪,了無聲息。
「這個傻小子,該學學人心險惡……」
君無瑕哼笑了聲,踩著月光前行。
嗯!今兒個月亮真圓。
中秋的夜晚分外熱鬧,有些人家吃了團圓飯,便會出門逛逛,正是做生意的好時機,燈會十分熱鬧。
伴隨著小販的叫賣聲,三三兩兩的游人在石板道上走著,有人低聲交談,有人笑聲如串,有人沿路買小食來吃,節慶的氣氛在歡笑中炒熱。
但是季家卻是冷冷清清,沒有一家團圓的歡聲笑語,反倒安靜地好似無人在家,只有一盞燭燈在黑夜里亮起,守著燈下振筆疾書的女子。
叩!叩!叩!
窗戶外傳來三聲輕叩,屋內的女子嫌首微抬,黛眉輕蹙。
「誰?」
「我。」
季亞襄認出聲音,眉頭皺得更緊,但還是放下筆去開窗。
經過那回去湖邊的事情,她已經知道這人不把世俗規矩看在眼里,自己不理他或是趕人,他只會鬧得更夸張,萬一把她爹鬧醒就糟了。
爹本來要留守衙門,可傍晚時就回來了,說是縣太爺讓他回家,中秋團圓,沒必要留下,只是爹觸景生情,吃完飯喝了酒就開始哭,想念死去的妻兒,又哭著拉著她,要她一定要好好的,她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到房里睡。
結果窗一開,季亞襄就無言了。
這人悄無聲息溜進她家,還穿了一身白,扮鬼倒能嚇著打更人。
這時候他不是該待在後衙嗎?飲一缸桂花酒,吃著月餅,斜倚錦榻有若置身廣寒宮,嫦娥仙子對月翩翩起舞,月色迷人酒醉人,大發詩興吟一首詩。
跑到她家來嚇人干麼?
季亞襄呆滯著望著窗外的瘋子,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君無瑕欣賞著她家常的裝扮,一時也未吭聲,兩人無聲的互望著,像兩根對望的蠟燭,你不言、我不語,彼此守望到天明。
驀地,低沉的笑聲輕揚,他問︰「不請我進去坐坐?」
「太晚了,不方便,大人請回吧!」她還有些驗尸紀錄要整理,哪能像他這般閑,
一時興起四處游蕩。
季亞襄從沒往男女情事方面想去,只當這位色若春曉的知縣大人腦子有洞,吃飽太閑,裝鬼出門嚇人。
「別叫我大人,喊我三爺吧,顯得親近。」燈下看美人,越看越別有一番滋味。
季亞襄差點沒控制住地翻白眼,他腦子是不是壞了,華燈初上就犯病,他們是大鵬鳥和梁上燕,誰和他親近了。
她繼續拒絕,「三爺若有事明兒衙門見,今日天色已晚不好招待客人,你慢走,不送。」
「出來。」他聲似玉泉,泠泠如仙樂。
她先是一愣,接著沉下了臉,「三爺,你到底想干什麼,夜訪女子閨房可不是什麼好品性,夜里邀女子出行更是不可取。」
你能要點臉嗎?堂堂知縣大人行登徒子行徑,是要壞我閨譽還是你德性敗壞,人不走正道偏鑽鼠洞,干著雞鳴狗盜的下流事。
他低笑,笑聲清冽,「邀你看花燈,今兒是八月十五,一個人賞月太淒涼了。」
她神情恍惚了一下,淡淡的惆悵涌上心頭,「我們家不過中秋,三爺找旁人去。」
「為什麼不過中秋?」月圓人團圓的節日怎麼能錯過。她拋出個恰當的理由,「是家母和舍弟的忌日。」
畢竟不是親的,她對從未見過面的身子原主親娘和弟弟沒什麼感情,但對季天魁卻是有親情的,她的悵然一方面是為了季天魁,另一方面是為了自己,她來到這個地方已經七年了,以往的種種恍若在夢中,叫她懷念又心酸。
君無瑕眼中的笑意一收,目光含著心疼,「逝者已矣,來者可追,與其沉溺在過往的傷痛,還不如敞開心懷痛痛快快活一回,不枉來人世間一遭。」
「你是牧師嗎?」季亞襄差點就笑了,听著他開導人的話不禁讓她聯想到教堂里的牧師,她不是信徒,卻相信光明,人的心中有了信仰自是平靜祥和,願與眼前的光芒同在。
「什麼師……」沒听清楚的君無瑕眉頭輕蹙。
朝廷並未開放海禁,因此往來船只沒有遠方的大船,傳教士的足跡亦未涉足,民間以佛道為主要宗教信仰。
不過還是有人見過白膚高鼻,眼楮異色的異國人,他們是西域人,來自波斯,走過絲路入關,與本地商人做布料,香料的交易,有時還有寶石,閃亮耀目,瓖嵌在首飾上。
「說你適合去廟里念經,普渡眾生、造福萬民。」她忍不住調侃。
「噓,『萬民』這字眼可不能亂用,上面忌諱。」他比了比天,天上神仙,人間帝王。
他還會怕?她看他膽子有天大,恣意妄為不考慮後果。
不過她還是從善如流結束了這話題,轉而道︰「不早了,該走了,三爺該回去洗漱歇息。」
睡一覺,睡飽了精神好,而不是夜賊似的擾人眠。
「睡不著。」以往的他不到子時不沾枕,而現在才剛到戌時,正是他最活躍的時辰。
「數羊。」季亞襄很少失眠,她是屬于好入睡的那種,白天事兒多,忙得跟陀螺似,夜里一躺下很快就入睡了。
「羊被我烤了。」說到羊,君無瑕就想到吃,過些時間天氣涼了讓人買幾頭羊,炖羊肉湯、烤小羊羔、涮羊肉……
「烤了……」這是什麼回答,他是三歲嗎?季亞襄忽然覺得自己面對的不是眉目俊朗的男子,而是還未開智的巨嬰。「三爺牙口好,那就多吃一點,別把自個兒吃撐了。」
「你陪我吧!襄兒。」他笑了笑,手肘抵在她窗口邊,笑眼如星揚散著點點流光。
「請叫我季姑娘。」
「襄兒,你不出來我就進去了,若有什麼流言蜚語……」他說這話時仍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毫無一絲猥瑣,像是站在月光下的如玉公子,皎皎若月。
「你在威脅我?」無恥。
「我在邀請你。」與佳人同行,人生一大快事。
除去令人避諱的仵作身分,季亞襄不失為一個美人,透著薄紅的雪腮水女敕女敕,杏目含波眉似柳,瑤鼻小巧而挺直,樊素櫻桃口,水潤豐盈,泛著誘人光澤,似是嬌嗔似撫媚,無須勾人也撩人。
若再做一番打扮,輕抹胭脂淡畫眉,一點絛紅唇,鴉黑雲鬢疏懶挽,身著霓裳晚霞裙,活月兌月兌的絕色天仙。
只是她平日太懶得裝扮了,力求精簡,男裝一穿束個發就出門,不管自己是個女子,行事舉止大方俐落,全無嬌羞,與人對視光明磊落,從不認為低人一等。
姑娘家該有的柔弱和嬌怯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到,可是她讓人信服,讓人不自覺產生信賴感,遇著事兒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她。
「三爺在強人所難。」他听不懂拒絕嗎?非要找她麻煩,真要閑得慌把歷年的案卷通通看一遍,破解懸案,平反冤假錯案,還百姓一個公平正義。
君無瑕耍無賴,握住她的手往前一拉,讓她與他面對面,兩人近得幾乎要觸到鼻尖。「你爹在家吧,要不我去找他聊聊,陪他喝兩杯……」
「君三爺,你是地痞流氓嗎?當官太屈就了。」好想咬他一口,這人的品性……不是一般的糟。
他頭一點,十分贊同,「我也是這麼認為,襄兒真是慧眼識英雄,看出我的本性,流氓知縣挺適合我。」
「你……你到底走不走?」遇到無法講理的臭石頭,佛祖也發火。
「嗯!是杏花白,放了五年的老酒了,這酒癮犯了真要命……」他一臉饑相。
「你閉嘴,我怕了你成不成,等著。」人至賤則無敵,她終于體會到這句話的深意。
季亞襄忿地關上窗,慢條斯理的換上外出服,不想打扮,免得又被調侃說特地打扮給他看,她便直接將一頭烏黑長發編成粗麻花瓣,往後一甩像個下田采花的村姑,雖說樸素卻不失俏麗。
把門一打開,原本立在窗邊的男子早候在門邊,笑容里帶著些許狂肆。
季宅是個老宅子了,位于偏僻的巷弄中,離城中心還有一段距離,因此路上行人不多,大多的居民都集中到主要街道上。
兩個人一俊美無儔,一清妍秀麗,一高一低兩道身影走在一起不顯突兀,反而有種如詩如畫的感覺,尤其一陣陣火花瞬間綻放,照亮了整個夜空,絢爛過後的星火如雨灑落,在半空中隱沒,燦爛剎那間。
察覺四周游人的眼光,季亞襄默然地往左移一步,不想讓人知道他們倆是一起的。這人實在是太引人注目,萬一遇到認識她的人,跑去跟她爹八卦說她跟男人逛燈會,她就慘了。
君無瑕看了她的動作,笑著說︰「怎麼,走在我身邊,自慚形穢?」
她忍不住嗆他,「三爺這病多久了?」
「病?」他挑眉。
她嗓音平平,無起伏,「自戀也是一種病,得治。」
他眨眨眼,故意送了秋波,「襄兒不覺得我好看,貌如春花秋月般令人著迷?」
不是他過于自負,君家人的相貌都不錯,堪稱人中極品,要不然他大姊也不會入宮為妃,當了幾年寵妃,而他不出門則已,一出門寸步難行,前後左右都是為他痴迷的女子。
君無瑕也明白,長相是其次,她們看中的是他的皇親國戚身分,有才有貌又地位不凡,後宮還有太後寵著,不說當上正室,當個侍妾也多得是人搶破頭,爬也要爬到他腳下侍候。
「春花易凋、秋月清寒,做人要實際點,我們這種小門小戶出身的人家只求三餐溫飽,不談風花雪月。」
只有閑人才會在意面皮美丑,再過五十年,照樣雞皮鶴發、發禿牙落。再美的事物也禁不起歲月的摧殘,人一遲暮,舊日的美好都成了腐敗凋零,除了腐朽的老人味再無光采。
法醫界七年,又做了幾年小仵作,她看過的死人比活人多,形形色色的尸體早讓她對人的外觀麻木了,不論生得如何,死後就是一堆腐肉和尸水,沒人能青春永駐,長生不老。
「呵呵,你還在記恨顧小子說過的話。」女人的心眼吶!比針尖還小,一句不經意的話便入心了。
「不是記恨,而是了解人與人的不同,不要去貪就不會有怨慰。」怨天道不公,怨世間無情,怨人心不古,怨天怨地怨個沒完,怨氣沖天又能得到什麼。
君無瑕皺了皺眉,若她說計較,他反而還松口氣,她現在看得透澈,反而給他一種她超月兌世俗,一切都無法令她有喜怒哀樂,這世間沒有事物值得她爭取的感覺。
「你從來不笑嗎?」
君無瑕不禁問了,他實在很想知道,她在乎什麼,自己如何能讓她開心,讓她對他產生好感與興趣。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24 00:07:50
第五章 拉近距離
笑?
知縣大人的一句話像一個千古難題,艱澀難解,當下讓季亞襄懵了。
她出生的家庭不是很和樂,父親是醫生,母親是鋼琴家,他們只生她一個孩子,父親忙于工作,常常不在家,母親則經常性巡回演出,一年三百六十五超過一半在外地,即便在家也是在練琴,母女倆少有交談。
她有祖父祖母、外公外婆、叔伯姑嬸姨舅,兩個家族加起來有七、八十個親屬,可是她卻是保母帶大的,一個又一個的保母,前後找過十三個,直她不需要保母為止。
雖然與父母的感情不深,他們對她的期望卻不可說不厚,一個要她學琴,一個要她繼承衣缽,所以她每天除了洗澡、吃飯、睡覺,其余所有時間都塞滿了課程。而真正讓她痛苦的是,十歲那年父親就教她解剖養了六年的小狗。
所以她笑得出來嗎?
不,沒法笑,在父親的眼里那只是一條狗,可在她眼里那是陪伴自己的玩伴,她多愛它呀,妹妹、妹妹的喊它,可是卻因為她而死了。
從那時候開始她就不會笑了,無喜也無悲,照著大人的安排長大,考試第一名,進了手術室是天才醫生,月兌下醫生袍是人人羨慕的名媛,腳踏瓖鑽的高跟鞋手拎名牌包出席各大宴會——因為她不笑,對人疏離,因此得了「冰雪女王」的封號。
最終,她厭倦了這樣的生活,也厭倦醫院因為病患的貧富差距有差別對待,拋開名醫的光環,做出了唯一的反抗,投入了法醫界。
「給你。」
突然,一個哭臉面具正對她的臉,季亞襄瞪大眼一瞬,表情又恢復了尋常,直勾勾地看了面具好一會兒,面具的眼淚讓她胸口一滯。
「給我?」
「戴上。」
她抗拒地退了一步,「我不是孩子。」
「誰說小娃兒才戴面具,你看滿街上的人都手拿面具,有的戴在臉上,有的拿在手上玩,這是應景的,不分男女老幼。」瞧她一臉戒備,尋常面具會咬人不成?覺得有趣的君無瑕低聲笑出聲,她退一步他便進一步,讓她面對著面具,哭臉面具的水似要往下流。
看了看四周逐漸多起來的人潮,秀眉一輩的季亞襄雙唇抿得更緊,「我不戴面具,太丑了。」兔子面具、狐狸面具、狗臉面具、蝴蝶、小鳥的都有,攤子上掛著各樣面具,偏他挑了最丑的。
「不丑,它正好代替哭不出來的你哭。」不許她拒絕的君無瑕親手為她系上帶子,遮住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你……」她突然有些慌亂,被人看穿隱藏多年的真實心情,任誰也會不安,她不希望被人看透,想保護自己不受傷害。
「你看,我也有面具,笑臉的面具,把它往臉上一戴就笑呵呵了。」君無瑕也將面具戴上,一哭一笑形成有趣的對比。
「你的面具比我好看。」她氣悶地要取下面具。
一只手按住她取面具的手,笑臉對哭臉笑哈哈,「同一張臉,一對的。」
「我跟你換。」她才不要哭臉,感覺可憐兮兮,受了很多委屈似的。
哭臉面具是張著眼、抿唇,畫上兩滴豆大的淚珠,而笑臉面具眯著眼,嘴角往上拉的大嘴巴佔了面具一半,但無論哪張面具,一戴在人的臉上都只覺得逗趣,喜感十足。
「不換。」他拉著她的手往前走。
被拉著走的季亞襄踉蹌著跟上他的腳步,面具下的那張臉皺著眉,「你不能只圖自己的痛快,不在乎別人的感受。」
剛說完,她詫異的發現迎面走來的一雙男女臉上戴著鯉魚面具,且有一就有二,陸陸續續又出現幾對戴面具同行的男女,高掛的燈籠照亮整條街,雙雙對對的人兒在燈光下成為一道風景。
君無瑕笑著回答,「自己都不痛快了,何必在乎別人在想什麼?只要對得起自己就好。」
對得起自己……季亞襄不想承認,可是他這句話竟然給了她解月兌感。
穿越前的她一直被父母的期望束縛著,久而久之,忽略了自己內心的聲音;穿越之後,她也還是過度介意外人怎麼看自己,當初在湖邊才會因為顧寒衣的一句話而感到被羞辱。
但其實重要的是她自己追求什麼,怎麼看待自己。
不過,雖然她想通了,也不代表這家伙可以這樣動手動腳……
「你不要一直拉著我,我自己會走,不會走丟。」覺得難為情的季亞襄想甩掉他的手,可是手指修長的大掌整個包覆住她的,讓她抽都抽不動。
「我不認得路,你拉住我,免得我走失了。」他大言不慚,堂而皇之拉著手不放。
無恥、無恥、太無恥了,她甘拜下風,臉皮沒人家厚。
看著交握的大手與小手,她眼神閃了閃。
長街上十分擁擠,兩人只能隨著人群緩緩移動,期間不時听見小孩子興奮的歡聲笑語,也能看見孩子坐在父親的肩膀上,拍手歡笑。
季亞襄不禁想,果然不管哪個時空,出門玩最開心的都是孩子。
「餓了吧,那邊有賣餛飩的,去喝碗熱湯。」看到冒著熱煙的小攤子,從沒在街邊吃過小吃的君無瑕感到新鮮。
季亞襄還沒說話,君無瑕就拉著她擠了過去。
「老板,來兩碗餛飩,一碗湯多,多放點餛飩,一碗少一點。」見他坐下不動,一副大爺模樣,季亞襄只好開口喊人。
「好咧!馬上來。」
老板是三十出頭的漢子,他應了一聲便下餛飩,熟稔的用湯勺翻攪,有點胖的婦人一邊收碗盤,一邊包餛飩,兩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坐在小椅子洗碗,沒人喊累。
很快的,餛飩送上來了,大碗的歸君無瑕,小碗的是季亞襄的,餛飩皮薄餡多,看了就讓人胃口大開。
「你吃這一點夠嗎?我分你兩顆。」挺好吃的,但肉餡柴了些,若用珍珠豬大腿那塊肉來拌餡就更好吃了,他嘴刁的拿大內御廚的手藝相比,嫌了一嘴還是吃下肚。
季亞襄將碗拿開,不讓他筷子夾的餛飩落在碗里,「不用,我夠了……」又不是養豬。
「真的夠了嗎?我听你咕咕噥噥的說著豬……」多吃兩口哪會胖,她瘦了點,骨頭架子都出來了。
「夠。」她低喝,吃都堵不住他的嘴。
面具下方是開了口,不用取下也能進食,兩人在一個話多、一個安靜的奇怪氣氛下吃完各自的餛飩,之後就難堪了——
「你沒帶銀子?」
沒半點吃霸王餐心虛的君無瑕兩手一擺,「那東西俗氣,誰會帶在身上,我帶張臉就成了。」
他沒說錯,在京城有臉就夠了,全京城老老少少誰不認識君三爺,他憑臉就能吃遍大街小巷,還有人直接送到面前請他笑納,他不收人家還給他跪了,求他收下,誰談到銀子?
季亞襄听完他理直氣壯的話,覺得要不是戴了張面具,旁人定會看見一張發綠的臉。
她咬牙小聲問︰「你面具哪來的?」
「順手取的。」正好掛在手一抬高就拿得到的位置,他手一舉便拿了。
「沒給銀子?」她問得很輕。
「為什麼要給銀子?」
都是別人給他送金送銀,沒人跟他要過銀子。
剛出京時,路經幾個縣城,因為鄰近京城,自是認識這位小祖宗,為求他高抬貴手少惹事,三千、五千兩的銀票往他身邊的人手上塞,大多是給了寧煜和歐陽晉,所以一路上的開銷由兩位財主支付。
可此時他們都不在,自然沒人付銀子。
听他語氣不像說笑,季亞襄頭腦一陣暈眩,想到「何不食肉糜」的故事,一股氣打胸口往上翻。
她每個字都像帶著火,「買賣、買賣,你身為父母官不知道買賣要用銀子嗎?你未問而取即為盜,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君無瑕喔了聲,「你先借我,明兒個還你,一件小事而已,瞧你大驚小怪……」
季亞襄不只臉綠,還氣得唇發顫,「我沒帶。」
「你沒帶?」君無瑕終于意識到問題了,他們成了吃白食的?
「誰料得到半夜要出門,還是被死皮賴臉的請出門,你也沒說要去哪里,我帶銀子做什麼。」她以為只是出去逛一圈,很快就回來了。
「喔,那也沒關系,可以回縣衙取。」
「誰去?」季亞襄口氣不善,就兩個人,不是他,就是她。
頓了頓,君無瑕仰頭一喊,「那個誰呀!來點銀子。」
剛喊完,天上掉銀子了,一錠五兩重的銀子落在兩人面前的桌子上,碗底剩余的餛飩湯微晃了一下。
很是諷刺,當主子的身無分文,還得要底下人救急。
「那個誰呀,五兩銀子找不開,來些銅錢。」季亞襄學某人喊話,八文錢一碗的餛飩,拿五兩銀結帳要人家怎麼找零,一晚上賣下來說不定還賺不了二兩銀子。
可等了許久等不到銅錢,只有一道弱弱的氣音——
「五兩銀子最小了,沒有銅錢。」
季亞襄一听差點暈倒,這是誰家的土豪來著?
君無瑕才不在意這點事,「沒事,當賞銀,小錢而已。」他打賞下人不只這個數,少了還拿不出手,丟人。
「不行。」素手倏地將銀子搶到手,守財奴似的握得死緊,「你在這兒等著,我去換錢。」
說完,她走進攤子旁的吉祥布莊。
君無瑕興致盯著她,看她似乎和東家很熟,說了幾句話,隨即把銀子換開就走了回來。
一兩銀子四個,其余都是銅錢,她只留銅錢付帳,銀子塞回給知縣大人。
「我不用銀子。」君無瑕又把銀子放在她手心,小到貓嫌狗棄的碎銀他真看不上眼。
「一會兒沒花完的銅錢悉數歸還。」她不是乞丐,有手有腳憑本事賺錢。
「我說襄兒呀!你看三爺我缺錢用嗎?給你就拿著,別掃三爺的興,過個節要開開心心的,看看我這張臉,笑得多和氣。」他指著笑臉面具,呵呵地低笑。
「要不,還給那個誰。」那是人家的銀子,物歸原主。
君無瑕手一伸又握住了,拉著要還錢的季亞襄又往前走,「給什麼給,他有的是銀子,別用銅臭味羞辱他。」
那個誰欲哭無淚,在內心吶喊著︰三爺,小的很窮,你施舍點吧!四兩銀子也是錢,夠小的啃三個月饅頭了,你盡管羞辱小的吧!我咬牙承受。
皇家暗衛離京辦事是有差旅費的,他們保護的又是皇上看重的小舅,因此內監總管給了一人三百兩銀子——但這銀子不是給他們的,而是君三爺有需要用到銀子才能拿出來,君三爺用剩的才是他們的,所以他們真的缺錢。
而在暗衛可憐兮兮地暗中跟隨著時,君無瑕兩人已經到了鎮上的一座酒樓前,酒樓外圍了一圈圈的人,君無瑕帶著季亞襄站在人群外張望。
「蓮花燈,挺精致的,我贏給你。」
這座酒樓叫做如意酒樓,眾人聚集在此,都是為了酒樓擺出的蓮花燈,它不是單一盞蓮花燈,而是將大大小小十八盞蓮花形狀的小燈層層疊起固定,疊出三尺寬的巨型蓮花,十八盞花燈同時點燃,由下往上看真是美不勝收。
糊在花燈骨架上的紙張是特制的,因此整座蓮花泛出銀藍色光華,如同聖潔的青蓮一般引人入勝。
不少人聚集在燈下想把花燈拿走,可酒樓的規定是只送不賣,誰猜中燈謎誰就是蓮花燈主人。
「我不要燈……」她瘋了才做傻事,那盞蓮花燈多大呀,肯定很重,她要扛還是背才能拖動它?再說了,穿越前,年年元宵節都有燈會,海內外的各種花燈,她看過的數不勝數,對這盞還真沒什麼興趣。
可是不等她說出口,見什麼都有趣的知縣大人已拉著她往人群里頭沖,彷佛沒看到前面有人等著答題,逕自插隊,讓她臉都紅了,不想陪他丟人現眼。
也只有這個時候她非常慶幸戴了哭臉面具,沒人瞧見她的臉,否則她真的不用出門見人了,光臊就臊死人了。
只是她本以為君無瑕已經夠囂張跋扈,卻不料一山還有一山高。
「等一下,那盞蓮花燈我要了,誰都不能搶,退下。」
一道張狂的聲音在吵雜聲中驟地響起,搶答燈謎的眾人全停了下來,看向在黑衣侍衛開路下走到人群前的年輕男子,在他身邊跟著的是卑躬屈膝的單瑞麟,一臉諂媚的笑。
只是不等他走近,有人猜中燈謎了,碩大的蓮花燈忽地往下掉落,在大家以為就要落地墜毀的驚呼中,一道白色身影翩若驚鴻騰起,單手托住了花燈落地。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只覺是話本里的情景成真。
年輕男子臉色一沉,開口威脅,「我說的話你沒听見嗎?還不把蓮花燈給本郡……我放下,我可以饒你不死。」
君無瑕根本沒理會對方,彷佛是听到狗在吠,牽著季亞襄的手往外走,單手托著燈,好似在炫耀他的才高八斗,順利的贏走最大獎。
年輕男子感覺顏面盡失,面目猙獰地喊著,「站住、站住!膽敢無視我,虔侍衛,把他給我捉起來,我要親自教訓他。」居然對他視若無睹,誰給的膽子!
「是。」
一名虎背熊腰的帶刀侍衛走出來,身後跟著兩個青衣手下,三人立刻攔住了君無瑕兩人的去路。
「三公子別動怒,小小賤民何必跟他生氣,一只小螻蟻還不值得髒了你的貴手,小的來處理。」一張笑得像菊花的單瑞麟一轉身就變臉,走上前幾步,口氣不善地道︰「快過來磕頭認錯,本主簿還能救你一命,否則就只能怪自己命薄了。」
君無瑕這才斜睨了單瑞麟一眼,語氣調侃地道︰「單老七呀!你這排牙長得真像狗牙,本官一向樂于助人,幫你把牙敲了重塑一口金口如何。」
接著他眼神落到年輕男子身上,面具底下的臉嘲諷一笑,原來是這廝呀!和他一樣排行老三,卻混得不怎麼樣,不過是個馬前卒。
本官?單瑞麟心一驚,「你是?」
聲音似乎在哪里听過,可一時想不起來,那張笑臉面具下的男人究竟是誰,為什麼他有點不安……
「連本官的聲音都听不出來?唉!真叫人傷心,難怪是個萬年主簿老升不了官,在那長吁短嘆別人截了你的胡,卻不知是你自己把機伶用錯地方了。」該討好的人是他,抱錯大腿是會萬劫不復。
「你……你是……知縣大人!」單瑞麟猛地打了個哆嗦,背彎了一半,但一看見不遠處的趙琥,他腰桿又挺直了。
怕什麼,他是有靠山的,小小七品官能耐他何,歷任知縣不都對他畢恭畢敬,看他眼色行事?他才不管對方什麼背景來歷,總之他知道自己靠山什麼來歷、底子夠硬便可。
想到此,單瑞麟臉上的畏懼收起來,表面陪笑,語氣卻是得意地說︰「咳咳!大人是你呀,小的見過大人了,只是你那盞蓮花燈有貴人看上了,看在你是我上官的分上,我給你忠告,這位貴人你我都得罪不起,你要識時務。」
借三公子的手擂了新知縣,他才有機會往上爬。
上任縣令平調以後,把縣丞、典史都帶過去了,就留下一個他,他想自己在衙門經營十幾年也該輪到他上位吧?他的靠山會幫忙的吧?
他樂呵呵的等著上任,誰知才作了幾天美夢,朝廷來了公文,狠狠把他的夢打醒——知縣的位置有人了,還自個兒帶人來。
好事落空的單瑞麟便把新知縣恨上了,故意不好好的交接縣衙事務,拖延文書簿籍的上繳,還把印監藏起來,佯稱不知上任知縣收到哪去,讓衙門事務無法正常運作。
「『跪』人呀!他跪過多少人,怎麼得了這毛病,見人就跪,不跪難受?來來來,本官秉性善良,也不好阻攔,讓他痛苦,多跪幾回吧,本官不怕折壽。」笑臉面具後的君無瑕面冷如霜,眼瞳深暗寒冽。
趙琥氣得喝道︰「放肆,敢對本郡……我無禮,你活得不耐煩嗎?就算是官我也能讓你人頭落地。」
不知死活的小知縣,死到臨頭還敢言語無狀,真當一身官服就能擋住雷霆之怒?想死正好給他的黑虎將軍當口糧!
季亞襄知曉知縣大人並非如他外表看來的簡單,光從他單手就能撐起十來斤的蓮花燈,恍若無物的來回走動,便知他有真本事,旁人想對他出手還是得掂量據量。
只是雙拳難敵四手,看見趙琥身邊跟了十來個凶神惡煞的侍衛,她一顆心七上八下,很是為君無瑕擔憂。
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輕,無法替他出頭,可是,她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棄他而去。
感覺手掌傳來一股握力,微訝的君無瑕低頭看向仰頭與他對視的女子,「你怕了嗎?」
「不怕。」很久以前她就不知怕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不怕?」從她堅定的語氣里他听出她說的是實話,沒有一絲虛偽。
「因為人終將有一死,即使害怕也逃不開死亡的結局,既然結果都一樣,至少在死之前,要能做自己想做、應該做的事。」
聞言,他嘴角往上一揚,反握她微涼小手,「放心,就算有人會死也不會是你,有我在,你長命百歲。」
「大話。」
現代醫學發達都不見得能活到一百歲,何況是人生七十古來稀的年代。
不過季亞襄听著還是小有感動,不管是不是做得到,至少心意到了,有人擋在她前面以身相護。
「是不是大話一會兒就知道……啊!這面具真礙事……」君無瑕伸指一點,原本想點在她鼻頭上,但指上傳來的是面具的冰涼,讓他很不滿意。
季亞襄把他的手一撥,要他認真點,別胡來,但面具沒遮住的盈盈水眸似在笑,閃著激濫波光。
「大人,都快沒命了還顧著與女人打情罵俏?眼前的貴人你惹不起,還是快點跪下求饒,別連累你帶來的人。」陰陰一笑的單瑞麟指的是寧煜幾人。
君無瑕卻是哈哈一笑,「單老七,你這牆頭草做得不錯,有前途,不過本官不喜歡被人威脅,你在牆頭得坐穩了,免得本官心血來潮把牆給拆了,把你埋在底下。」
當面被打臉,單瑞麟臉色十分難看,「大人既然不听勸,自有主張,小的也不枉作小人了,明年的祭日會到你墳前上炷香……」
「掌嘴。」
啪啪啪的掌摑聲立時響起,眾人眼前一花,隱約看到有個影子閃過,再想看個仔細,卻什麼都沒看到,只有單瑞麟的臉已被打腫了。
「你……你……」吐出兩顆帶血的牙,單瑞麟驚恐萬分的跑向趙琥尋求保護,「三公子,小的勸不了他,他是本地知縣。」
「哼!一個知縣而已。」也敢在他面前上竄下跳。
「三公子,你留心,小的覺得不太對勁。」撫著被打疼的臉,他眼神陰森。
趙琥冷笑一聲,「怕什麼,在我父……的地頭誰敢對我動手,不怕被大卸八塊嗎?」
「是是是,三公子威武,小的佩服。」單瑞麟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剛被教訓了轉頭就忘了,舌忝了舌忝缺牙的豁口,又對著君無瑕揚起下巴,假惺惺地說︰「大人真的不怕嗎?剛到任不久又要換人了,小的挺為你難過。」
君無瑕看到一個孩子拿著彩球玩,他伸腳一踢,孩子手中的彩球不見了,貼在單瑞麟臉上,「是很難過,你連臉都沒了,讓本官為你憂心忡忡,下回會少掉什麼。」
玩得興高采烈的孩子忽然沒球了,他五官一皺差點要放聲大哭,見狀的季亞襄趕緊把剛剛一路逛過來時買的畫糖人給他。
小孩手里有糖又笑了,歡天喜地的舌忝糖人,嘻嘻哈哈指著單瑞麟,天真地喊道︰「扁掉了、扁掉了,我的球球扁掉了。」
雖然看到凶神惡煞的侍衛站兩側,不少看花燈的人還是因為這童言童語失笑,只是▼不敢笑得太大聲,也不敢讓趙琥等人听到,默默離他們遠一點,因此空出一小塊無人區,讓幾人的存在顯得特別顯眼。
虔侍衛的臉頓時黑了,趙琥也意識到自己做錯事了,臉色難看起來。這種矚目不是他們一行人要的呀!他們應該低調行事,不得引人注目,最好沒人知道他們來過奉春縣,悄悄的來,無聲的走,把事情辦好了迅速隱退,不激起一絲水花。只可惜毀于一盞蓮花盞。
這叫趙琥特別憤怒,對眼前的新知縣恨之入骨,顯而易見的殺氣外露,全沒想到七品小縣令身邊會有來無影去無蹤的高手打了單瑞麟,他有什麼倚仗或靠山,一心只想殺了他。
若不是他不給燈,事情怎麼會鬧大?
如今燈沒拿到,還暴露了行蹤,都是這該死的縣令害的,到底哪來這麼不長眼又張狂的東西!
而單瑞麟完全沒察覺事情出錯了,也沒發現靠山已經火冒三丈,還想繼續挑撥。
「你……你……三公子要為小的做主呀!小的再怎麼說也是衙門主簿,知縣大人欺人太甚,完全不把你放在眼里吶!」他嗚嗚咽咽的告黑狀,缺牙的嘴巴說起話來有點漏風,咬字不清。
「滾一邊去,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連點小事也辦不好。」趙琥十分不快,一抬腳將抱住他大腿哭訴的單瑞麟踢開,再目光不悅的看向知縣,冷聲威脅,「你真不怕死?」
此話一出,趙琥身邊侍衛動作一致的拔出刀,把圍觀的百姓嚇得連退好幾步,連先前被君無瑕插隊想上前理論的書生都逃之夭夭,不敢逗留,小命要緊。
「三爺,別和他硬踫硬,雙拳難敵四手。」季亞襄小聲的說道,對方人多勢眾,他們勢單力薄,即使加上那個誰呀,人數仍是劣勢,不要硬來以卵擊石,給自己招來禍事。
「襄兒的關心讓我很欣慰。」處在包圍之中,君無瑕仍是從容,竟還有心情說些甜言蜜語,語氣柔得宛若能滴出水來。
「都什麼時候了還油腔滑腔,你不能正經點嗎?」好歹是地方官,卻像個市井流氓,沒分寸。
「我很正經,你沒瞧見我正在對你訴說衷情嗎?」他故作深情的凝望,可是在一張笑臉面具下顯得滑稽。
臉微紅,她只當他又在戲弄人,沒把他的話當真,無奈地道︰「先把眼前的事解決了再說。」
「看來我們一腔情意得稍後再敘。」好事被打斷,君無瑕臉一轉,語氣透出一絲寒意。「小琥子,你哪來的膽子威脅我?福王給你的膽子嗎?」
他怎麼知曉他是福王之子,連他的姓名都一清二楚!
本來想殺雞儆猴的趙琥倏地臉色一白,「你……你是誰?膽……膽敢冒犯我父……呃!福王。」
「哎呀!父王就父王,你改什麼口?福王第三子,平郡王趙琥,你爹沒教你遵紀守法,知曉是非對錯嗎?」看看兒子這種德性,老子能好到哪去,還仁義可風呢!不過是風灌大的虛名。
趙琥硬著頭皮質問︰「你到底是誰?」
「叫你老子來還能和我飲一杯酒,小兔崽子你沒這資格,自然更沒資格質問我。」
皇上都喊他舅舅了,和皇上平輩的趙琥還能不彎腰。
「你敢叫本郡王小兔崽子,找死!」不管他是誰都必須死,今兒這臉丟大了。
君無瑕對他的叫囂不以為意,「當著福王的面我也這麼喊,他肯定笑呵呵的說︰『我家這崽子養得好,肥頭大耳有福氣。』」
福王總表現得是個老好人,永遠笑得沒一點脾氣,可是事實上真是如此嗎?
人善可欺,但是福王從沒吃過虧,每年上繳多少稅收轉頭就會從皇上手中討回來,外邦進項的三尺紅珊瑚,一寸錦一寸金的江南織錦,數百年的人參,通通被皇上賞給了他。
福王是這麼說的——
「皇上,臣府上少了個鎮宅的擺設,這珊瑚顏色挺不錯,能否讓臣搬回去增點顏邑?」
「皇上,臣年紀大了,老覺得要去見先帝了,可家中子孫不爭氣,這根大蘿卜就賞給臣,好讓臣多活兩年。」
「哎呀!皇上,你這匣子里的東珠都發霉變黑了,反正丟了可惜,臣拿回去給小孫子當彈珠玩呵!」
龍眼大的東珠是極品,黑色東珠更是價值連城,世間罕見,可福王開口索討,皇上敢說不嗎?那是先帝那一輩碩果僅存的八王爺呀!皇上的親叔叔。
所以誰是真仁義,表里不一的福王是笑面蝠,面上笑著暗地里吸血,他的狠在骨子里卻沒人瞧見。
瞧他說得順暢,把福王的神態和口氣形容得半絲不差,趙琥听得直抽涼氣,一把拉住單瑞麟衣襟拖到面前,咬牙問︰「他是誰,你給本郡王說清楚——」
「知……知縣大人……」被勒得喘不過氣的單瑞麟臉漲紅,像只大蛤蟆拼命的張嘴想喘口氣。
「我問的是名字,他的全名!」趙琥氣到直稱我,沒再高高在上的本郡王。
「他……呃!小的要……想想……」單瑞麟被問住,他真的沒注意新來的知縣姓啥名啥,因為他總覺得不管來誰都待不久,奉春縣永遠是他說了算,不知哪來的知縣就算自帶人馬也不需要他太在乎,畢竟要是真有什麼了不起的來歷,前面他出招為難人的時候怎麼不還手?
「單、老、七——本郡王沒什麼耐心,要不要本郡王將你的腦袋剖開幫你瞧瞧。」
一點小事都辦不好還留著干麼,都該扔了。
單瑞麟一听冷汗直冒,顫著聲音討饒,「郡……郡王爺息怒,小……小的快想到了……」驀地,他兩眼一亮,「君,他姓君。」
一听到「君」字,趙琥整個人都不好了,由腳底往上生寒,臉色鐵青地說︰「你知道當朝太後姓什麼嗎?」
他想了一下,答道︰「君。」
「護國公又姓什麼?」趙琥咬牙切齒。
「這……」他只是小主簿,哪曉得朝廷官員名諱。
「護國將軍呢?」
單瑞麟直接裝死。
「也姓君。」君家的人是他們的克星,一遇上都沒好事。
單瑞麟還是不明白,都姓君又怎樣,總不可能同一家吧?
有這種身分,當什麼官不好,干麼當縣令?
他想著,訥訓地添了一句,「呃,知縣大人是君三爺……」
沒听他說完,趙琥爆出大吼,「什麼,君三爺君無瑕?好個單老七,你害死本郡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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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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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4 00:08:09
第六章 懊悔招惹他
趙琥覺得自己恐怕是上輩子偷挖古聖先賢的墳頭,如今要來受罪,才會遇到這個活祖宗,還敢跟他搶東西,膽大包天威脅他!
君無瑕年紀不大但輩分大,在京城中除了太後和其兩位兄長外沒人管得動他,他站著,連皇上都不敢坐下,甚至得陪著笑臉,端上點心香茶,讓宮人把他服侍得舒舒服服,賓至如歸,用「橫著走」來形容他一點也不為過,還有人尊稱他為千歲爺,皇上萬歲他千歲!
這樣的人他怎麼惹得起!
就算要招惹,也絕對不是現在,萬一讓君無瑕抓到什麼把柄,發現了什麼不該發現的事情,他就完了,他父王也完了!
「小……小舅……」趙琥戰戰兢兢看向好整以暇站在那的君無瑕,囁嚅著喊人,臉色難看到不行,若是可以,他寧願不曾來到奉春縣。
可千金難買早知道。
「小舅?」被扔在一旁的單瑞麟眉頭打結,他想了又想都想不出「小舅」是誰,郡王爺只有一位舅舅,鎮南王柯鐵山,他年過半百,沒知縣大人這般年輕。
不過單瑞麟不清楚不代表他能置身事外,連郡王爺都心生畏懼的人,他能不怕嗎?
能屈能伸大丈夫,他連忙往燈架棚子底下躲,盡量把自己一縮再縮,縮得沒人看見,忘記他的存在,逃過一時是一時,誰叫他眼拙,錯把猛虎當小貓,先前做了不少得罪人的蠢事。
君無瑕冷笑了聲,「誰是你小舅,別亂認親戚,我跟你不熟。」
哭喪著臉的趙琥都快給小祖宗跪下了,「皇上是我從兄,你是皇上的小舅,自然也是我小舅,今天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小舅看在是自家人的分上,別和晚輩計較?」
「就你那德性也好攀親帶戚,不過看在皇上外甥的分上我不和小輩計較,只是你老子在外的仁義之名都被你敗壞了。」君無瑕特意感慨一聲,暗指福王教子不嚴。
剛松口氣的趙琥聞言頓時又心頭一抽,他這是在抽父王的牆磚,讓父王漸失民心。他趕緊認錯,為自己為福王解釋,「父王一向仁善,愛民如子,是我一時心急才口出惡言,表妹遠在京城無人為伴,我才想弄盞蓮花燈哄她開懷,望小舅割愛。」
他恭恭敬敬的做起人了,不扯福王後腿,若是被他父王知曉自己的行程暴露,鬧得眾所皆知,他怕是沒好果子吃。
還想搶他的蓮花燈,腦袋裝糞是吧!有誰听過他手上的東西能搶?
君無瑕冷哼了聲,「听說你還在禁足,什麼時候皇上說過的話是耳邊風,可以讓你往腦後拋,抗旨等于謀逆呀!」
福王日益囂張,皇上早就想給福王一點警告,不好直接對長輩動手,就把目標放在和福王那目中無人的五個兒子身上,設局給他們跳,使其安分些。
老三趙琥就是那個倒楣鬼,生性沖動的他面對毫無自制力,入宮參加宮宴卻因醉酒對一名小嬪妃行不軌之舉,宮人發現大喊,皇上大怒,看在福王求情的分上,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罰閉門思過三年。
而今才過去六個月,理應繼續在福王府懺悔的人卻四下走動,不僅沒有反省之意反而更猖狂,帶著王府侍衛對朝廷命官拔刀,不把律法看在眼里,簡直是罪加一等。
更糟糕的是說錯話,趙琥口中的「表妹」正是君無瑕避之唯恐不及的娉婷郡主鳳未央,對此女的厭惡已非筆墨可以形容,她的痴纏蠻纏是他揮不去的惡夢。
而鎮南王府和福王妃,以及福王的五個兒子,他們的縱容養出她的任性妄為,刁蠻任性,把自己當成天家公主,天底下所有的好東西都是她的,別人不能搶。
一听到「謀逆」,趙琥整張臉都白了,「小舅言重了,皇上的話晚輩自然是記得的,可無奈事有意外,奉春縣是父王封地,先前連日暴雨成災,父王憂心百姓,偏偏他身子不適正在休養,只得由我替他巡查地方民情。」
「福王世子呢?」君無瑕的意思是此事還輪不到他,上有兄長越俎代庖,他這是借口。
趙琥趕緊解釋,「下個月初七是鎮南王壽辰,母妃帶大哥、二哥前去祝壽,留四弟、五弟府中侍疾。」
「是這樣呀!」說得合情合理,毫無破綻。
「不敢有所欺瞞。」幸好事先想好了借口,不然真要在劫難逃了,抗旨之事可大可小,若是加上個謀逆那是死罪一條,一家老小都得賠進去。
君無瑕感慨似地又道︰「柯鐵山那老王八還沒死呀!不是七老八十了嗎?娶了個年輕妻子回春了。」
如今的鎮南王妃是第三任,三十有五,比鎮南王小二十二歲,她嫁給鎮南王時還是嬌女敕少女,年方十五,而鎮南王快四十歲了,老夫少妻倒也親近,隔年生下一女鳳未央。
鎮南王前兩任王妃都死得離奇,一個是難產而亡,生產之時身邊竟無一人,一尸兩命;另一個死于溺水,可當時是白日,王府下人眾多,還有侍衛巡邏,可是沒有一個人下水救人,眼看她溺斃。
听說鎮南王府里有個厲害的老姨娘,是鎮南王父親的妾室,她在世的時候府中沒有孩子出世,新王妃進門時,她剛過世不久,這才有個娉婷郡主。
鳳是鎮南王母姓,鎮南王幼時過得很苦,是母親含辛茹苦一手養大的,貪戀美色的父親偏寵妾室,因而他在封王後便向母允諾,第一個孩子姓鳳,感念母親恩澤。
誰知就那麼一個女兒再無子嗣,想改也改不過來,懊惱不已的鎮南王只好打算讓人入贅王府,以後最少要生兩個以上的孩子,一個繼續姓鳳,一個姓柯,繼承鎮南王王位。
此事本無可厚非,可笑的是鎮南王異想天開的想要君無瑕入贅王府,不問君家人的意見,便臉皮厚的對外宣稱君家子嗣豐厚,老國公都有嫡孫七人了,君家不缺香火,就把老國公家的三老爺給鎮南王府又如何。
這種強盜作風把國公爺氣得想找他拼命,連太後娘娘都把柯鐵山召進宮訓誡一頓,罵他不知羞恥,想當她麼弟的岳父先把臉修一修,太面目可憎了。
但太後娘娘尚未息怒,罵過之後又連下三道懿旨,把皇上都驚動了。
一是鎮南王府的人許進不許出,三個月內自我反省,不許宴客作樂,修身養性。
二是娉婷郡主一年內嫁人,若不許婚青燈常伴,削發為尼,婚嫁當憑自願,不可強求。
三是福王妃超品親王妃誥命降為一品誥命,見君不下跪的特權取消,無詔不得入宮,違者再降三級。
太後的態度很明顯,就是鎮南王父女仗著品階高耀武揚威,福王妃仗著皇嬸身分進宮逼迫皇上賜婚,不好意思,我身分比你們更高,你們能仗勢欺人,我也能,今天就是要將你們踩在腳底下。
太後也是氣極了,暈了頭做出報復行徑,事後她有些後悔,遭言官彈劾太後為私欲濫用權柄,不遵法度,鼓勵有權有勢者以權壓人後,更是頭疼。
君無瑕便是在一場混亂中趁機月兌身出京。
「小舅,蓮花燈……」
趙琥不想听君無瑕罵自家舅舅,打人不打臉,他舅舅是老當益壯,老而彌堅,不是王八,舅舅成了老王八,他們不成了小王八?想想就心里堵得慌。
早知道就不要搶功,非要來奉春縣,君無瑕比活閻王還難纏,那是個不跟人講理的人,他只信奉一件事,天老大、他老二,其他是渣屑。
「送人了。」君無瑕晃著花燈,青中帶藍的光芒絢麗非凡,讓人看得目不轉楮。
明明還在……
趙琥月復誹對方說謊說得毫無誠意,卻只能陪笑問︰「送誰了?」
問著,他目光落在旁邊的季亞襄身上,雖戴著面具,可依身形看得出是名女子,穿著打扮普通樸素,出身應該不高,不知此女是何身分。
「我送誰還要告知你一聲嗎?小琥子,長腦子是拿來用的,別當個擺飾,學學你老子,內里藏奸裝烏龜。」子不如父,一代差過一代,五代過後賣醬油了。
「我……」趙琥正想說他父王是真老實,不是裝蒜,暗地里算計,但是他才一張口,一重物忽然從天而降,差點砸到他,他驚呼一聲往後一跳,再低頭一看,竟是面朝下趴著的人,以體型和衣著來看應該是男人,頭顱破碎,血液淌出。
「是死人。」有人大呼。
「是不是死了還不確定,不過流這麼多血肯定活不了。」嘖!臉都砸爛了,誰還認得出是誰。
眾人交頭接耳的討論著,直到一個冷然的聲音響起。
君無瑕摘下面具,揚聲說︰「安靜,本官是奉春縣知縣,衙門辦案。」在他面前行凶,這是在下戰帖嗎?
在君無瑕的指示下,趙琥帶人退到一旁,但掉落在尸體身旁的那把刀令他眼眯了眯,覺得似曾相識。
「那個誰,接住蓮花燈。」
皇上派了一隊銀衣衛保護君無瑕,听憑差遣,以厲字開頭往下排,厲一、厲二、厲三、厲四、厲五……他就記著前面十個,之後就只是數字了,實際上有多少人他也不確定,輪班護著他的是誰他也不清楚,所以只說「那個誰」。
無論君無瑕走到哪,身邊至少都有兩人左右隱藏在暗處,若遇到危難,一人回去搬救兵,一人誓死相護。
當君無瑕將蓮花燈往上一拋,那個誰並未出現,只見一根長繩飛出,繩索一端穿過蓮花燈上方的提環將之吊高,蓮花燈燈火未滅,依舊散發著幽幽藍光。
沒人注意到君無瑕暗中示意,讓一名銀衣衛上樓查探。
君無瑕又道︰「單主簿。」
「呃……大人有何吩咐?」躲在最後頭的單瑞麟惶恐的應了一聲,與尸體保持一段距離。
「回去調人,立即封鎖整條街,還有這棟酒樓,行跡可疑之人隨即扣留。」他伸出一指按向趴地男子的頸脈,雖知人一動也不動,活著的可能性不大,可是真的測不到脈搏他面上一冷。
「……是。」單瑞麟先看了趙琥一眼,見他頭一點才往衙門的方向走。
已經觀察一陣子的季亞襄靠近,用近乎耳語的聲音說︰「大人,不用看了,並非墜地亡。」
「何以見得?」他的血還在流,理應剛死不久。
君無瑕抬頭往上一瞧,如意酒樓樓高三層,人從上頭往下掉落非死即殘。
「若他是墜樓而死,會有大量失血,但現在他頭部的出血已經停止了,人死了之後體內的血液就不再流動,從傷口流出的是原本就在頭部的血液,量不會大。再者,他流出的血液暗紅偏紫,也表示他已經死了一段時間。」
「也許是中毒了。」
季亞襄搖頭,哭臉面具也似在替死者哭泣,「不,這是死人的血,他恐怕是死後被人從高處拋擲而下。」
君無瑕思忖了一下,並未將死者翻身,「我讓衙役把尸體先送回衙門,一會兒你先做初步的驗尸。」
「我的驗尸工具放在家里,我得先回去一趟。」看來是不平靜的一夜,山雨欲來風滿樓,以多年的法醫經驗來看,季亞襄感覺到不尋常。
驀地,在花燈的輝映交錯中,一抹閃光引起她的注意。
季亞襄裝作好奇的靠近,身一低,借著身子的遮掩拾起血中的一塊令牌,迅速地往袖里放,再若無其事的起身,走到燈架下的陰影處,後背輕靠燈架的柱子垂目低視。
她的一連串動作都落入君無瑕眼里,他嘴角輕揚,似笑非笑,目光再次看向尸體落下的上方。
一會兒,臨時被找來的衙役們到了,不多,也就三、四個,有的打著哈欠,有的身上帶有酒味,畢竟是中秋佳節難免放縱些,誰料到會有凶案發生。
這時歐陽晉、寧煜等人也匆匆趕至,他們關心的不是尸體,而是君無瑕有沒有受傷,看君無瑕平平安安,幾人都松了口氣,依照君無瑕的吩咐辦事。
兩名衙役把尸體抬走,寧煜等人分頭盤問在場的人,看是否有人看見可疑人物或者死者,唯有顧寒衣這個不認真的,還有心情跟君無瑕閑聊。
「小舅,你這面具哪來的,我也去買一個。」甥舅戴同樣的面具多有趣,兩張大笑臉。
「偷的。」
沒等君無瑕回應,一旁先竄出一道女聲,惹得顧寒衣把目光投去。
「偷的?」這張哭臉面具下的人是……
「他沒付銀子。」本想回去還錢,他卻忘了在哪個攤子拿的,整條街賣面具、燈籠的攤子多的是,哪知道是哪一攤,每個攤子看起來都差不多。
「喔,沒給錢呀!」顧寒衣擠眉弄眼的賊笑,對小舅的行為了解七、八分。「很正常呀,我也沒看過小舅付人銀子,都是小廝跟在後頭給錢,他拿了就走,後面人結帳。」
像他們這種出身是不帶銀子的,有人會負責,或是店家直接和府里帳房結算,大額銀票可能會帶在身上,小碎銀是打賞用的,用不著他們出手。
「高門大戶的作風。」剛好走過來回報訊息的寧煜補充說明,他也是不帶銀兩的人,銀子沉,帶著銀袋不好走動。
事實上寧煜是嫌俗氣,讀書人帶金攜銀顯得財大氣粗,少了文人的風骨和氣節,也容易被人取笑小家子氣。
真正的豪門大家一出門是僕婢成群,少則七、八名,動輒數十人,還有侍衛護送,當主子的只需開口吩咐,其他事各有打理的人安排得妥妥當當,無須費心。
「可是拿人東西不給銀子就是不對,身為知縣更該以身作則,為百姓典範。」不可明知故犯,以為只是小事一件而輕描淡寫一筆帶過。
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一起小事件也有可能引發大凶案。
「說得好,是讀過書的人,你是……」文人惜才,對于言之有物的人,寧煜都帶三分敬意。
「季姑娘唄!還用得著問,瞧那身形和說話的語氣還有第二人嗎?我還沒見有誰在小舅耳邊念叨而沒被他拍出去的。」說得興高采烈的顧寒衣渾然不知一張嘴又闖禍,某人的臉陰沉如墨。
「你倒是識人無數,戴著面具也能認出人。」還看身形?那雙照子不要了是吧!
「當然,季姑娘很好認,冷冷冰冰的氣質無人能仿效,我都跟她那麼熟……」咦!變天了嗎?怎麼感覺冷。
「你和她熟?」君無瑕森冷的將手搭放他肩上,看似不費勁的往下一壓,他當下矮了半截。
「痛痛痛……肩膀要廢了,小舅,我是你仇人嗎?居然下重手……」他要跟大舅、二舅告狀,小舅以大欺小,恃強凌弱,欺負可憐柔弱的小輩。
其實顧寒衣也不算弱小,他只比君無瑕小三歲,今年二十一,十五歲進了訓練最嚴格的虎賁營,去年三月才歸家,已是正五品神武將軍。
可惜一遇上他小舅立即打回原形,又從小兵干起。
君無瑕淡淡問︰「你跟她熟不?」
肩骨都快碎了,他還听不出話中的冷意就該回爐重造了!
顧寒衣連忙搖頭,「不熟、不熟,一點也不熟,她跟小舅你熟。」
話一說完,他肩頭驟地一輕,忙不迭連滾帶爬、手腳並用地離開,整個人抖如風中的葉子,邊顫邊埋怨寧煜、歐陽晉的見死不救,竟然不提醒他一聲,害他成了七月半的鴨子。
「小舅,蓮花燈……」不死心的趙琥見幾人要走,使眼色讓他的人上去取下,燈就吊在如意酒樓搭的燈棚上。
「顧小子。」君無瑕再次牽起季亞襄,頭也不回的走進人群。
「是,我來。」顧寒衣身輕如燕,踩空而上,兩手一捧就把燈取走,還笑嘻嘻地說︰「是你呀!平郡王,上次沒盡興,下回再打過……」
顧寒衣年歲與小舅相差無幾,雖然兩人之間差著輩分,可說是從小一起長大也不為過,他就是樂呵呵的小跟班,小舅做什麼他跟著做什麼,小舅不喜的人他一個白眼甩過去,拒絕往來。
所以君無瑕的脾性他學不到十成,至少也有兩成,舅舅是活閻王、活祖宗,外甥便是小羅剎、小祖宗,甥舅兩人是出了名的鬼見愁,若有不長眼的傻子撞上去是自尋死路。
福王家的小子便是傻不隆咚,打了大的來了小的,世子趙斷被打過一次就乖了,識趣地不往拳頭上撞,而老三趙琥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不信打不贏這對甥舅,尤其是面對顧寒衣,趙琥簡直是屢敗屢戰的代言人,正面、偷襲、設計,耍陰招全用上了,照樣敗績輝煌。
趙琥被刺了這麼一句,臉色鐵青,看著顧寒衣捧著燈跑了的背影,眼珠子簡直要噴出火,恨不得把君無瑕這一群人全都燒成灰。
「該死——」
福王府的別院書房中,趙琥一道掌風揮去,本就個頭不高的單瑞麟被狠狠扇了出去,他滾了幾圈,撞到掛了幅山水畫的牆才停住。
也許是賤人耐揍,他吐了口血後又爬起來,畏畏縮縮的弓著身子走得緩慢,像個糟老頭踩著牛步。
「還不給本郡王過來,磨磨蹭蹭做什麼,想再挨一巴掌嗎?」正在氣頭上的趙琥看什麼都不順眼,赤紅的眼燃燒著憤怒,似要將眼前的一草一木都焚燒殆盡。
「是,小的就來了。」他半跑半走的前行,絲毫不見受傷的樣子,比死而不僵的蟲子還頑強。
「你自個兒說說你還有什麼用,說奉春縣在你的掌控中,你卻不曉得新來知縣的底細,還當他是沒有勢力的軟柿子任人拿捏,你見過被柿子砸破頭嗎?」他便是其中一個,不僅遭打臉還被砸個滿頭包。
可惡的顧寒衣,忠義侯嫡次子,他絕對饒不了他!
不過一盞蓮花燈而已,不給就不給,他還不稀罕,叫人再做一個不就得了,憑他的身分一般百姓還不敢拒絕他。
可是那小子根本是故意的,專挑他痛腳踩!
先前在京城,顧寒衣那混帳找確,他不還手則已,一還手就被揍得更狠,幾次差點打斷他的骨頭,寧相的兒子在一旁拍手叫好,寧煜他也是識得的,只是他們不是一路人,認識歸認識卻說不上兩句話。
福王及家眷大多住在封地的王府內,兩、三年才回京一次,每次在京中的福王府約住個兩個月又回封地,幾個小主子雖說身分尊貴,卻和京里的權貴子弟沒多少交情,格格不入。
趙琥便是氣憤這一點,明明他是皇族貴冑、天之驕子,理應受眾人吹捧,眾星拱月般高高抬起,可君家甥舅一句話,巴結他的人立即避開,做鳥獸散。
「郡王爺息怒,你別動怒呀!小的被擺一道,原本也想打听他們的來路,可一個個蚌殼似的撬不開嘴,旁敲側擊、威脅利誘都不管用。」他是有點大意不錯,可說來也是滿月復心酸,有苦說不出,眼看到手的好處硬被拿走。
陳老爺的媳婦自縊案他從中得利多少呀!那可是白花花的銀子,他都已經拿到手了,馬上就要結案,船過水無痕,偏偏棺材就在城門口與新知縣撞個正著,還有季老鬼那閨女,簡直是一根難啃的骨頭,人家給她五兩銀子就驗尸。
五兩!他得到的是她的一千倍,五千兩吶!
早知道會壞事他寧可給她五百兩造假,讓這件事早早過去,如今陳老爺也不會怪罪到他頭上,說他辦事不利,要把銀子要回去,甚至連十萬兩銀子的贖命錢也要他出一半,鬧到最後,兩人幾乎要撕破臉,不歡而散各走各路,還撂下狠話︰走著瞧。
「那是你沒用,在自己的地盤還被人鑽空子,那是誰呀!京城的紈褲,你只要長點腦子就能把他哄得一愣一愣的,偏你懶得下功夫錯失良機。」趙琥語氣不屑,君無瑕會當官嗎?吃、喝、玩、樂,還比較在行。
君無瑕無所事事的胡鬧,鎮日招貓逗狗,種種令人看了嘆氣的行徑皆歸入紈褲,不正經和憊懶便是外人對他的印象,相較護國公的睿智、護國將軍的英勇,他顯得一無是處,是個廢物種子。
他唯一的優點便是他的長相,眼若寒星、玉容瓊姿、清逸卓絕的風華冠天下,無人能出其右的如仙臨塵。
可是在男人眼中,不能在沙場立功,文臣中博一功名,這樣的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比廢物還廢物。
趙琥說起君無瑕滿心的惱恨和鄙夷,卻不知他和其他人相同,看到的是君無瑕願意給人看的那一面,他真正的模樣和心計才能隱藏得極深,只有少數幾人知情。
不然他不知死過幾回了,君家的和他自己招來的仇人可不在少數,他的命相當值錢。
是紈褲也要分等級好不好,若有你說得那麼簡單,你怎會被揍得鼻青臉腫?
單瑞麟暗暗在心里奚落,嘴上卻是低聲下氣地賠罪,一邊說還一邊打自己耳光,「都是小的錯,小的太大意了,沒把這些人當回事,才會落得讓郡王爺受委屈,小的太不是東西了,沒辦好你交代的事……」
「好了、好了,這件事就當被狗咬了一口,誰也別再提起,省得煩心。」見他自打耳光打到臉都紅了,心頭煩躁的趙琥口氣不快的喊停,真要打出毛病他找誰辦事。
「是。」單瑞麟暗自竊喜,苦肉計奏效了。
趙琥坐回椅子上,皺眉問︰「那件事你查得怎麼樣,可有端倪,父王十分重視這事,要我找出事情的原因。」做得好,大功一件,若是出了紬漏,那就一並處理了,清洗干淨不留半絲痕跡。
「小的查過了,是有點問題,可是不好說……」他話說到一半停住,故意吊人胃口。
「在本郡王面前允你直說。」趙琥擺擺手,他要的是結果,誰給他滿意的答覆便能得到重用,互蒙其利。
他假意遲疑了一下,小心的東張西望,這才說出下文,「小的懷疑是陳家搞得鬼,他監守自盜,中飽私囊。」
「陳家?」一個商賈敢把手伸得這麼長,連福王府都得罪?
「啟稟郡王爺,陳老爺不久前有個兒子遭流放三千里,知縣大人說了,十萬兩白銀免坐牢,陳老爺信了,果真拿銀子贖人,誰知大人說的免坐牢是流放,陳老爺損失一大筆銀子卻救不回兒子,因此想把虧空補回來……」
單瑞麟盡挑對他有利的提,絕口不提陳家對他有怨,還有幾分恨意,陳老爺認為在縣衙里一人獨大的單瑞麟能做主放了他兒子,可是卻什麼也不做,故意看他笑話。
他沒怪知縣大人拿走十萬兩銀子,反而怪罪單瑞麟「背後捅刀」,他和他大吵了一頓,說了不少難听的話。
「何以見得是他?」總要有個理由,銀子人人愛,可是要有命才能花,若是死了只有一壞黃土。
單瑞麟壓低聲音道︰「因為那里大多是他的人在看守,也是他安排運送的路線,若不是他,小的猜不出是誰走漏消息,畢竟連小的也不知哪一日要運走銀子,知情者只有他一人。」
趙琥一听,若有所思的頭一點,「他的確嫌疑最大。」
「那郡王爺的意思?」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趙琥哼了一聲,「還不到時候。」
雖然君家甥舅不算什麼阻礙,他也不認為兩個草包能影響父王的大業,可在那兩個人面前他還是不想搞出太大的動靜,不知為何,他總覺和他們相克,遇到這兩人總沒好事,每回吃虧的都是他。
單瑞麟略微失望的干笑,「郡王爺,快刀斬亂麻,以免夜長夢多,若是有一點閃失,這事難善了。」
「讓我再想想……」陳老爺的財產可不少,平白丟掉會下金蛋的母雞實為不妥,父王說過能用且用,榨干最後一滴血為止,「對了,之前墜樓的那個人是我們的人吧!」
他懷疑被黑吃黑了,有人暗中動手腳。
單瑞麟一听,神色微怔。「這……小的沒瞧清楚,滿臉是血面目全非,面朝下往下墜落,只怕整張臉也毀了吧!誰看得出此人是誰。」
「去查出這人是誰,不能讓君無瑕那群人搶先一步。」他心里很不安,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
單瑞麟敷衍地應了一聲,以他的身分要查不難,衙門的文書一向由他經手,只是萬一被這個好似很難惹的縣太爺盯上……
單瑞麟決定打探一下,「郡王爺,小的有一事不解,知縣大人是何身分,為何瞧你對他頗為忌憚,還喊他小舅。」
君太後和護國公一家是姓君,但姓君的天下不只一家,總不會真攀扯上關系?
平日機伶的單瑞麟也有犯糊涂的一天,趙琥只差沒明言了,他還沒猜中。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京里的貴人離他太遠了,他待在奉春縣這種小地方就頂天了,不無自負,哪會想到什麼太後、護國公,他這輩子連京城近郊都沒去過,活生生一只坐井觀天的井底之蛙。
面子掛不住的趙琥臉一沉,「不是忌憚,是厭惡,他這人旁的本事沒有,壞事的本能無人敢和他搶第一,他就算只站在那兒看著,事兒就成不了,天生的害人精。」
他有切膚之痛,讓他恨得牙癢癢卻拿人沒轍,君無瑕的靠山太多了,根本不曉得「怕」為何物,一有事便有人跳出來維護,倒楣的永遠是不識金瓖玉的別人。
反正錯的人不是他,君無瑕做得每件事都是對的,連皇上也說︰「朕的小舅就是頑皮,各位別見怪,他沒長壞心眼,只是好玩而已,朕看他挺好的。」
將一名光祿寺大臣之子的腿打折,還拆了欽天監佔卜問卦的問天台,這叫挺好的?
皇上的偏心有目共睹,連父王也一再告誡少與這人為敵,他雖庸碌無為卻有著逆天氣運,運氣好到叫人氣結,若是與他糾纏不清反而是討不到便宜,賠了夫人又折兵。
「那我們……是不是該離他遠一點,那件事……不好辦……」單瑞麟小聲的說著,但心中不以為然,光是一個知縣大人能有多大作為,這可是福王的封地,由不得他撒野。
富貴險中險,若是怕這怕那的還成什麼大事,郡王爺太小心翼翼了,風一動疑有暗鬼至。
趙琥想了想,搖搖頭,「暫時先按兵不動,那批剛熔鑄的銀子給本郡王藏妥當點,再有缺金少兩唯你是問。」
陳老爺偷采的銀礦是要上繳的,在福王的地盤上發生什麼事又怎麼瞞得過這頭大蛇,是得了福王的允許才有銀礦的開挖,所得的銀兩八成運往福王府,余下才由陳老爺和單瑞麟平分,此事暗中進行了約一年。
銀礦還在,可送到福王爺手中的銀子卻一次比一次少,最後一次少了近萬兩,福王便派了郡王兒子查明此事,是有人暗中私藏還是出了內賊,查到了格殺勿論。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24 00:08:30
第七章 福王的馬腳
「果然是死後被人拋尸。」
殮房的木板床上,一名無名男尸赤身的平躺著,只蓋了一塊麻布,果著上身,清洗過的身體並無血跡,只見蒼白冰冷的胸口上有道深三寸、寬一寸三分的傷口,為利刃刺入所致。
本來以為是頭部遭到重擊才引發的死亡,畢竟血由頭顱流出,讓人誤判此人死于墜樓,但事實上他早就死了,他的致命傷正是胸口的刺傷,一刀斃命。
「胸部這個傷口干淨俐落,沒有猶豫痕跡,角度也準確,直抵心髒,凶器應該是一把至少三寸長的狹長利刃。」
君無瑕沉吟道︰「下手毫不遲疑,又是一擊斃命,顯然嫌犯心狠手辣,又很清楚如何置人于死地,只是死者的虎口有厚繭,應是常年握刀,身上也確實佩了刀,怎麼毫無抵抗就被人刺死?難道是被人迷暈,或者嫌犯武功高強?」
季亞襄搖搖頭,「要確定是否被下藥還要進一步檢查,不過,除了你說的可能,也有可能是熟悉的人,太熟了,沒有戒心,而被出其不意地刺死。」
有點道理……君無瑕思索著又問︰「可是為何致命傷出血並不多,在酒樓並未發現噴血的痕跡,而尸體被送來時,衣襟上也只有一小片血跡。」
這是一大疑點,叫他百思不得其解。
她解釋,「心髒中刀若沒有立刻把刀拔出就不會大量出血,嫌疑人可能是等到人死了,血液凝結,才把刀拔出,如此也不會造成噴血的狀況。」
如果今天是個不那麼專業又不進行解剖的純粹古代仵作,可能就只把重點放在頭部的傷,以為胸口出血量少的傷並不致命,當他把這個判斷告訴追查案件的捕快,可能就會讓追查方向產生錯誤。
嫌疑人恐怕就是這般想法,故布疑陣。
「凶手挺有腦子的,還知道故弄玄虛。」人才吶!可惜用錯地方,把小聰明放在為惡作亂上頭。
季亞襄沒好氣的橫睇一眼,「大人還挺賞識凶犯的犯案手法,有意收為己用嗎?」
他呵呵低笑,「若是棄暗投明亦無不可,本官看重的是才能而非人品,能為我所用便是一把利刀。」
「與虎謀皮。」她不贊同他所言,錯就是錯,若是是非不分,不辨對錯,這世間還有公道嗎?不管出自何種原因,殺人者便是有罪,以律法加以刑罰。
「我明白你追求正義公道,但是,現實卻不是拿正義公道就能解決一切,朝堂如同江湖腥風血雨,哪個人不會用點心術手段,身邊又怎麼能缺了暗地里辦事的人?一個會武的人死于非命肯定有內情。」恐怕跟官場爭斗有關。
君無瑕之所以猜與官場有關,原因是死者的鞋子。
季亞襄或許不清楚,但他卻知之甚詳,死者的鞋是官靴。
朝廷規定,二品以上的官員勛貴府才可訓練府兵或侍衛,人數有嚴格的規定,而這些府兵或侍衛可穿官靴,官靴有基本形制,但各家會在細節處比如鞋底紋路作區別,旁人穿上官靴以違例處分。
季亞襄不知道君無瑕掌握了其他情報,只因為他的話沉了臉。
也許真是她想得太簡單了,老用現代人的想法去分析,封建時代人命如草芥,當官的手指一輾便能將老百姓輾成泥。
「查案是大人的事,我不予置評。」
瞧她微有忿意的神情,君無瑕抬手好笑的往她頭上一揉,「沒有你,本官也不曉得該朝哪個方向查……」
「你干什麼?」她忽地炸毛似把頭偏開,語氣偏厲。
莫名其妙被凶了,他訝異地挑挑眉,「善意的表現,對你能力的肯定,本官的嘉許。」
季亞襄臉色難看的取出生姜片往頭頂一抹,「你那只手剛模過尸體。」
姜片辛辣,含在口味祛尸臭,不過也能殺菌消毒,在這個缺乏現代消毒用品的時代,她也只能拿艾草姜蒜這些植物來替代。
「什麼,我的手……」他表情一怔,看著很無辜的手,隨即爆出大笑聲,笑得樂不可支,「你居然是為了這麼點事……哈哈,本官三魂七魄都被你嚇飛了……哈……」
「沒那麼好笑吧!」冷著臉,季亞襄的心情不怎麼美妙,有一股被人輕慢的怒氣隱隱升起。
保持衛生,做好清潔消毒是件嚴肅的事,不可等閑視之,她一位前輩便是去山里做尸檢,準備的工具不齊全,他手上有傷口,又接觸到尸體,遭到細菌感染,引發了敗血癥,最後過世了。
「我……呃!不笑了,你臉一板,本官就心兒發顫……」他伸手又想輕點她鼻頭,故態復萌,可是一看到她嫌棄的躲開,失笑的將手收回。
「這里不是開玩笑的地方,請大人勿以嘻笑方式看待。」對死者要有起碼的尊重,對專業也是。
驗完尸,季亞襄照例的為死者蓋上一張白布覆蓋全身,雙手合掌一行禮,願死者安息,一路好走——這是她當法醫的多年習慣。
「是,仵作大人所言甚是。」他也學她行禮,但未合掌,看了一眼蓋上白布的尸體便隨她走出殮房。
一出陰氣森森的堿房,在天氣微涼的秋日竟感到一絲暖意,漫天的星子被一抹曙光取代,東方翻出魚肚白,漸漸地,日出東邊,一絲一絲的金色陽光在枝極間跳動。
天亮了。
突如其來的墜樓案讓人忙了一整夜,用皂角洗淨雙手的季亞襄抬頭望天,忽有種體力不支的暈眩感,她閉上眼楮,忍受那股不適,少了血色的面頰更顯蒼白。
「怎麼了,身子不舒服?」見她站不穩,搖搖晃晃的樣子,君無瑕面露急色的將人抱住。
季亞襄喃喃道︰「你的手……」
他無奈的笑笑,「洗過了,照你說的洗手五步驟,濕、搓、沖、捧、擦,手心、手背、指甲縫又搓又洗,保證干干淨淨,不留一絲肉屑或氣味,要不要你聞聞……」
「拿開,不要踫我,堂堂知縣大人盡做孩童行徑,不覺害臊嗎?」她都替他臉紅了。
「大人也是人,人有七情六欲,要是每一個人都正經八百,無喜無怒,這人世間少了多少樂趣。」他順勢將手置于細腰上。
「大人是在指民女嗎?」她不會笑也少有表情。
頭一低,君無瑕將臉湊近,與她的臉相隔不到一寸,「你挺好的,我心悅之。」
對現代靈魂而言,「我心悅之」太文縐縐了,感情遲鈍的季亞襄听不懂,她比較接受直來直往的告白。
「一夜不睡,大人不朋嗎?早點去休息別說夢話,民女累了。」人有惰性,太久沒熬夜身子受不住,這會兒眼皮沉重,困得很。
「榆木腦袋。」他低嘆。
「嗄?」什麼榆木?
壓根沒听清楚他說什麼的季亞襄捂著嘴打哈欠,人有些沒精神,直想著家里那張床,她一沾床就能睡著了,听說榆木做家具挺不錯的……
說到木頭,她想到的是工藝品,木雕、茶幾、砧板、木塊當柴燒,木屑下雪時鋪地上止滑,和他說的意思相差十萬八千里。
若是君無瑕知曉她此時「務實」的想法,搞不好真送她一車榆木,讓她慢慢去雕,去剝樹皮,磨平去稜角放在前院的樹下,有客來訪正好待客用,閑坐听鳥鳴。
季亞襄揉揉眼楮,忽然想到一件事,「啊,對了,這給你,在現場撿到的,是死者墜樓後才出現的,應該對案情有所幫助。」差點忘了重要物證。
上面有蝙蝠浮雕的四方令牌落在手心,眼神一閃的君無瑕瞄了一眼就收起,彷佛是無關緊要的物件,尋常可見,不用太過在意,可事實上心里早掀起驚濤駭浪,排山倒海的往平靜的岩堆拍去,霎時間把岩石拍成銀白細沙。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他正愁找不到突破口,天大的機會從天而降,送到他面前。
「蝠」代指的不就是「福」?
東西既然在現場,不是死者與福王有關,便是凶嫌與其有關,甚至都有……
正愁不知怎麼查福王,線索就自己送上門,真是好兆頭呀,天女送福。
「大人,你的手……」
喜上眉梢的君無瑕再次說道︰「我洗手了,真的。」
暈眩感過去了的季亞襄杏目圓睜,「你的手放錯地方了,麻煩你把它拿開,我該回去了。」
他低頭一視,輕咳了兩聲,「你一夜辛勞了,不如讓本官送你一程。」
「不勞煩大人了,大人不累嗎?」腰被入鉗制住動不了,加上又累又困還饑腸轆轆,她口氣頓時相當不善。
他想了一下,用鼻頭頂了頂她額頭,「你累了嗎?」
「我很累。」她很想大吼,但從小的教養叫她忍住了,語氣帶了幾分「不要煩我」的請求。
「那就走吧!」像他這般好說話的人不多見了。
「走?」走到哪……又要驗尸?
知縣和仵作同行,還能有其他的事要干嗎?
季亞襄覺得正常人都會如是想,但是誰知君無瑕不算在正常內。
「回家。」
「回家?」她怔住,回誰的家?
「怎麼還不走,累到走不動嗎?那我抱你……」他做勢要將人抱起,當下把季亞襄驚得睡神一下子逃走了。
「不用不用,我能走……」正說著,她腳下踩到了石頭,腳一歪扭著了,這下糗大了。
君無瑕頓時彎起了嘴角,不是他毫無憐憫心,而是事情實在巧,「哎!真是不小心,看來是沒法走了。」
「大人,為什麼我覺得你在幸災樂禍。」她看見他笑了,一雙星瞳盛滿化不開的笑意。
「是你的錯覺,本官愛民如子豈會輕易嘲笑子民,不過先前的三爺听得順耳,你也別改口了,人前人後就這個稱呼,或是喊我無瑕哥哥。」他打死不認,可眼底的笑太明顯了。
無瑕哥哥……呸!她喊得出口才有鬼。
季亞襄皮笑肉不笑,「三爺的手……」可以放開了吧!
「曉得曉得,本官一向善解人意,懂得你的意思,來吧!你是第一人,記得上廟里燒炷香,感謝佛祖保佑。」那是連皇上都沒有的榮幸,肯定她作夢都笑醒。
「來吧」、「第一人」?他說的是天語不成。
听得懂人話卻不解其意的季亞襄還在納悶,就見身形修長的君無瑕往她身前一蹲,不顧及她的意願將她托上背,兩手勾住她小腿肚,他還往上掂了一下讓她往前一趴。
季亞襄臉紅得快滴出血,前所未有的覺得丟人現眼,她只是腳扭了,不是真殘廢,要是真讓他一路背著走,她也不用做人了,直接挖個坑把自己埋了,省得羞死。
「我可以自己走。」走得慢些罷了。
「不行,我的仵作受傷了。」他說得曖昧,強調「我的」這兩個字。
是呀!傷得好重,命懸一線,她的羞恥心快要讓她死了。
季亞襄欲哭無淚地道︰「哭臉面具給我。」
「可以。」
季亞襄回家前隨手把面具交給了他,他從衣襟里拿出來還她,自己倒沒戴上笑臉面具,展露真容,背著季亞襄大大方方往縣衙後門走。
君無瑕向來怎麼快意怎麼來,無視他的人異樣眼光,活過一日、快活一日,他才不管無形的束縛。
剛起床的顧寒衣見狀揉揉眼,「咦!晉哥,天亮了沒,我好像見到鬼。」不好,得去求道平安符,不然怎會看到小舅背了人。
抱劍而立的歐陽晉動也不動,「你沒看錯,是你家天良喪盡的小舅。」
真是他!
「他背了個女人?」顧寒衣再三的揉眼,好確定兩眼沒花。
「季仵作。」旁邊多了一道聲音,是寧煜。
「季仵作是男的。」顧寒衣指的是季天魁,衙門登記在冊的在職仵作,領衙門薪餉。
「他女兒,小季仵作。」寧煜撇撇嘴,從背影看也知是個女的,也還能聯想到粗糙大叔,真是佩服佩服。
顧寒衣更納悶了,「小舅為什麼要背她?」太古怪了,匪夷所思。
歐陽晉和寧煜互視一眼,不約而同的搖頭。
舅舅奸詐似鬼,精得算無遺策,外甥魯直,一根腸子通到底不拐彎,這兩人若能中和一下,他們也省事多了,不用時時刻刻提心吊膽。
「因為春天百花開。」花開迷人眼。
「現在是秋天不是春天,你還是直接了當告訴我,別給我拽文,四書五經我不熟,我只看過兵書。」問他打仗布陣的事他能說上一整天,咬文嚼字謝絕往來。
恨鐵不成鋼的寧煜輕哼一聲,「你家小舅看上小季仵作了,想盡辦法騙到手。」
他覺得以君無瑕淤泥一般的品性配不上蓮花般高潔的季亞襄,可是偏偏世人多勢利,看人只看出身,兩人若要在一起,恐怕難上難,雲泥之別的出身有如天塹,橫跨不了。
「看上……看上季姑娘?」顧寒衣驀地睜大眼,驚訝地大叫。「我太後姨母不會同意的,她……他……哎呀!得勸小舅懸崖勒馬,季姑娘的身分連個侍妾都當不了,仵作是賤籍!」
瞧他急得直跳腳,喳喳呼呼的想棒打鴛鴛,寧煜無言,想著如他所料,至于歐陽晉,他卻有不同的看法。
對這門親事,太後會不允許,皇上會不點頭,甚至忠義侯夫人都會出面勸阻,可是護國公會傾力撮合,因為君家已經威望過盛,封無可封了,再娶個世家女對家族無益,反而是禍事。
身為武舉出身的他太了解武人的想法,寧可以戰功封爵也不願憑借世族聯姻而往上攀,武人有武人的骨氣。
可君家累積數代的軍功多不可數,必須急流勇退,適時的退出來,寧願讓年輕的將士頂上,也不願再錦上添花,將全族推上風口浪尖,鋒頭太盛容易樹敵。
家中嫡系若有人娶出身低的小戶女子反而是好事,一方面能表達沒有結黨營私、壯大勢力的心,一方面能讓上位者松口氣,不用絞盡腦汁想著要封什麼,封個無權無勢的小戶女誥命正好。
但這話他沒必要說,奸似鬼的君三爺豈會不知道這番道理?
做壁上觀的歐陽晉冷眼旁觀顧寒衣的上竄下跳,心知顧寒衣在一旁干著急無濟于事,以君三爺的行事作風,他想做的事沒人阻止得了。
寧煜听煩了顧寒衣在那里嚷嚷,開口嗆他,「你敢在季姑娘面前說仵作是賤籍嗎?」
她鐵定把他當尸體給開膛剖月復了,再讓他清醒的看她掏出他的心、肝、肺,一一細數髒器對的作用。
顧寒衣一噎,焉焉地垂頭。
除了小舅,那是第二個他不由自主感到膽寒的人,她話不多,氣質冷淡得像北地雪花,那清冷的眼眸一掃,頓然有種將人完全看透的犀利,讓人心頭發寒。
不過吧,小舅是笑面閻羅,見人就笑卻殺人于無形,季姑娘是冷面菩薩,看著冷漠,可是心懷善念,看著該幫助的人不吝出手。
「你也別擔心太早,這事還不見得能成,大人剃頭擔子一頭熱,季姑娘不動如山,無動于衷,大人想如願以償怕是難如登天。」歐陽晉看笑話似的說起風涼話。
「啊——襄襄姊你、你……」有男人。
一聲尖銳的尖叫聲穿透耳膜,把睡得正熟的季亞襄驚醒了,她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想看誰在鬼吼鬼叫,卻驀地怔忡。
她看到墨黑如緞,以瓖玉金冠束起的頭發,那是男人的後腦杓,上薄下厚的耳垂彷佛玉墜,盈白有肉……
呃!她被隕石砸到腦袋了嗎?居然看著豐厚的耳朵看到著迷,還心癢癢地想去揉兩把,看看是不是如想像柔軟多肉,粉粉女敕女敕地像傲嬌的波斯貓的貓耳朵……
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想像和沖動惹得臉紅了,季亞襄裝睡的閉上眼楮,反正她戴著哭臉面具,沒人認出她是誰。
可偏偏有人打破了她美好的幻想。
關曉彤的驚叫中帶了一絲興奮,「襄襄姊、襄襄姊,你受傷了嗎?怎麼被人背回來……」哇!這位公子長得真像神仙,太好看了。
又趴在牆頭喊人的關曉彤覺得她娘少給她生一雙眼楮,兩顆眼珠子根本看不過來這位公子的美貌,看得都快成斗雞眼還意猶未盡,想多看兩眼,再看兩看,看到地老天荒都不厭。
「噓,安靜,她睡著了。」
嘴上這麼說,可听著背後輕淺的呼吸聲,了然在心的君無瑕揚唇一笑,沒想到她也會有這般孩子氣的時候,醒了卻裝睡。
哇!連聲音都好听,宛若天籟,她要醉了。
關曉彤一雙眼楮閃著光,甜笑著點頭,「嗯嗯,我小聲點,不吵醒襄襄姊,不過好看的公子,你跟襄襄姊是什麼關系,為什麼你背她回來?」
她那叫小聲嗎?整條街都听見了好嗎,而且臉上戴著面具是怎麼認出人的,她就不怕喊錯人,馮京變馬涼。
季亞襄暗暗月復誹時忘了一件事,她身上穿的這件衣裳是關熔子做的,關曉彤也幫忙在袖口繡上兩朵小粉菊,所以完全不怕認錯。
何況兩人從小比鄰而居,親如姊妹,就算沒看見臉也能從體型認人,光是一個背影就能當街認親了。
「小姑娘,你又是她的誰?」他沒說自己的身分,站在棗樹下,面色和善的與之攀談。
都十六歲了還被叫小姑娘,關曉彤羞怯的嘻嘻笑,「我叫關曉彤,我爹是夫子,我是襄襄姊的鄰居妹妹。」
還不知道對方是誰就自報身分,這麼天真早晚被人賣了!季亞襄在心里感慨關曉彤的單純。
「是鄰家妹妹呀,我們襄兒向來不愛說話,勞煩你包容她了,她這性子外冷內熱,不討喜。」他本以為襄兒沒朋友,沒想到還有個鄰家妹妹對她好。
討不討喜關你什麼事,你住銀河系嗎?管太寬!
季亞襄快氣炸了,君無瑕把她放下就可以走人了,還和左鄰右舍閑聊什麼,怕別人不知她夜不歸營,與尸體共度一夜?
我家襄兒……天哪!她听見什麼,快……快暈倒了,襄襄姊名花有主了。
關曉彤眼楮更亮了,歡喜地喊了一聲,「姊夫……」
「嗯!」君無瑕眼一眯,笑得眼底盡是碎玉。
听這兩人越說越夸張,季亞襄身子一顫,抬頭怒喊,「關曉彤,你腦子灌水了嗎?胡喊個什麼勁,人家隨便說說你也信,真當天底下沒壞人了是不是。」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以為自個兒性情沉穩,不會有對人咆哮的一天,可是她錯了,被激怒了還是會獅子吼。
「襄襄姊……」她好凶,嚇到了。
「還有你,你應什麼應,彤彤是獨生女,想當她的姊夫下輩子投胎請早。」他沒有底線嗎?人無恥就算了還不要臉,這點便宜也不放過,糊弄不經人事的小姑娘。
「她不是喊你姊姊?那喊我姊夫有何不對?」君無瑕理直氣壯地說,這聲姊夫喊得好,下回帶糖賞她。
「是鄰家姊姊,不要混為一談。」西瓜和冬瓜是同樣的東西嗎?雖然它們都是瓜。
「是姊姊就好,于我無差。」君無瑕滿面笑容,讓人不禁想到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紅」。
「你……」他跟她又沒關系!
「襄襄,是你在大聲說話嗎?發生什麼事……」
幾人的交談聲終于引出正在用早膳的季天魁,他在堂屋內向外喊話,擔心女兒和人起沖突。
「爹,沒事,是西市賣魚的,我買了魚請人送到家里來……」季亞襄喊回去,又對君無瑕道︰「我到家了,你可以回去了。」
她輕拍他肩頭,讓他趕緊將她放下,若她爹瞧見了可就十張嘴也說不清。
「我是賣魚的……呵呵……襄兒不厚道,過河拆橋。」他笑了笑,眼中一閃狡色。
「季師傅,我是君無瑕,恰巧路過便來探望,希望沒有打擾到你。」
她焦急低罵,「閉嘴、閉嘴,你在干什麼,你這人不能做件有良心的事嗎?」他的心根本是黑的,黑到十桶水也洗不干淨。
君無瑕眼尾一挑,顯得邪氣,「我不是正在做嗎?」瞧他把人家的閨女送到家,這事還不算品德高尚嗎?
听到「君無瑕」三個字,季天魁慌忙由屋內走出來,一看到站在自家院子的男子,差點要下跪叩頭。
「大……大人,你怎麼來了……」
「別慌,沒事,就是四處走走看看,了解一下百姓的生活,正巧路過。」君無瑕說謊不打草稿,信手拈來。
「大人能來寒舍是小的榮幸,寒門家小,大人若不嫌棄請進來喝口熱茶,是山里的野茶,自家做的,我女兒閑時上山采的……嗯!大人背後背的是……」季天魁總覺得眼熟,又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
「你閨女。」他直接把裝死的某人出賣。
季天魁瞪大眼,不是他認錯?
我女兒不是在跟賣魚的說話,怎麼會在大人背上,這玩笑話可不有趣。
季天魁正想請知縣大人端正言行,勿毀謗女兒名節,誰知弱弱的女聲先揚起,隨即取下哭臉面具。
「爹。」
「襄襄!」居然真是自家女兒。
「爹,先別問,我們進去再說。」在外頭說不清楚,謹防隔牆有耳——那個耳正努力爬牆,想跟來听第一手消息。
「襄襄姊,等等我……」關曉彤已經整個人攀上牆頭,打算找個好落點往下跳。
「你回去,不淮過來。」這丫頭太八卦了,什麼事都想湊一腳。
「襄襄姊……」她哭喪著臉,身子搖搖晃晃快要往下掉,臉色發白地想著要不要跳,突然一陣怪風,她往後一栽掉回自家院子,哎呀一聲直喊腳斷了。
「彤彤又調皮了,那點高度摔不疼,大人屋里請,我女兒……」季天魁手一伸要接過女兒,但是君無瑕背著人,像回自個兒家似的,一副主人作派往里走。
「一事不煩二主,反正都到貴宅了,不差這兩步路。」
听著君無瑕的話,季天魁忍不住看向女兒,兩人開始眼神交流——
「爹,不怪我,敵方太霸道,我方不敵。」
「那你不會跑嗎?長兩條腿是面條。」
「跑不過,他腿比我長。」
……看看那雙長腿,季天魁有氣無力的嘆息。
父女倆在人家背後用眼神你來我往,以為沒人瞧見他們的眉眼交流,殊不知君無瑕早練就眼觀四方、耳听八方的本事,他不轉頭也能察覺兩人的小伎倆,眼帶笑意。
「大人,小女不勞你費心了,在自己家里就讓她下地走走。」老是背著什麼意思,當季家沒人嗎?
「她腳扭了。」一听對方的要求,他滿心不願意,眉頭微皺借口拖延。
「腳扭了?」季天魁沒多問的走向角落的櫃子,取出一斤重的壇子。「幸好家里備了藥,推拿一番就沒事了。」
緯子一打開,一股很濃的藥味飄出。
「這是……」真臭,君無瑕驟地飄開,受不了刺鼻的味道。
「藥酒。」專治跌打損傷。
「藥酒?」臭成這樣能治病?不會越治越嚴重吧!
「大人請把小女放下,小的好替她上藥。」季天魁的口氣並不強硬,但是給人老父親卑微懇求的感受。
「她……你小心點,別太用力。」臉色陰得有如三月梅雨天,他轉過身將人放在窗邊的小榻。
「大人,不用力沒效果。」知縣大人過于關心叫人很不安。
「算了、算了,還是用我的藥,你那藥酒實在太臭了,臭氣沖天,你忍心讓你閨女臭上一整天我可不舍得,大姑娘就該滿身香氣,膚似凝脂玉為肌,別把閨女養糙了。」
一點也沒女子的嬌柔,為人處事像男子。
「大人,無功不受祿……」季天魁語氣生硬了幾分,瞧他說的是什麼話,他是後爹嗎?說他不會養女兒,听得令人生氣。
女兒自小不嬌氣,妻子過世後更乖巧懂事,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女兒就是享福來的,跟在他身邊不吵不鬧,還青出于藍的學會他一身本領,讓當爹又當娘的他欣慰之余又有些難受,若她娘還在,她也是愛笑的小姑娘,采花撲蝶學刺繡。
「有功、有功,襄兒昨兒夜里幫衙門辦事,厥功至偉,我等等就讓人把藥送來……」那可是宮中聖品,皇後那兒也沒幾瓶,被他搜括一空。
「什麼,她昨晚在衙門?」季天魁臉色瞬間鐵青,他這當爹的居然不知情,真是喝酒誤事,讓閨女跟幾個大男人東奔西跑。
君無瑕臉色微變,笑得很虛,「臨時征調,事出突然,這事也不是本官能決定,人要死哪有定數。」
「為什麼不是找小的?」季天魁越看越覺得君無瑕心態可疑,他也在家,衙門有急事找的人也應該是他,他才是當差的仵作。
「那是……呃!剛好不湊巧……」君無瑕第一次詞窮,說不出話來,有著進退兩難的感覺。
季亞襄也頭疼,在她看來最好是把事情說清楚,可就免不了一頓罵。
正當她鼓起勇氣要面對老父親的震怒時,五筒興奮的喊聲傳了進來——
「季叔、季叔、襄襄姊,你們快出來看,院子有個好大的蓮花燈,真好看,不知是誰送的……」
「蓮花燈?」季天魁皺眉,對花燈這事物頗為抵觸。
季亞襄則是看向贏得蓮花燈的男人,只見君無瑕暗吁口氣,做出虛甩冷汗的動作,發現她正在瞧他,眼一眨,拋了個頗富深意的眼神,彷佛兩人有什麼小秘密。
她當下莫名地害臊,好像背著大人做了調皮事的小姑娘,心跳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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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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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4 00:08:51
第八章 心動的時刻
「沒有動靜?」
「是的,沒有動靜,卑職在向外的通道監視了三天,沒看到運送的馬車出入。」好像一下子停止所有的活動,偶爾有送肉的車子進入莊子,一會兒又空車出來,並未載貨。
君無瑕沉吟道︰「那麼礦區內的情形如何?」滿山頭的銀礦不可能放棄,是人都有貪婪,想盡快開采完。
「根據潛入礦場的銀衣衛回報,里面照常開挖和提煉,只是堆放在另行開鑿的山洞里,整日有超過一隊人馬在看守,若有人靠近人頭落地。」完全不分由說,直接動手。
君無瑕面帶冷笑,「看來小琥子學聰明了,不去動就不會有人動手腳,把人逼急了就會自個兒跳出來受死。」
財帛動人心,面對取之不盡的銀山,很少有人不動心,以陳老爺名義私挖的銀礦早就受人觀覦,雖然知情的人並不多,可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秘密,光是窩里反就夠利潤少上一半,長久下來可是一大筆銀子。
養虎為患,自家的狗反咬主人一口,這才讓福王府匆匆派人過來,想逮住這只被養肥的碩鼠。
歐陽晉嚴肅地說︰「不過銀子不送出來我們也不能中途攔截,打亂對方的布局還是棋差一著。」打蛇打七寸,若是一擊未中恐怕反遭噬咬。
「不急,慢慢來,比的是耐性,誰動誰便失了先機,我們有的是時間跟他們耗。」
反正皇上沒給他期限,他邊尋樂子邊辦差,用一半氣力足矣!
貓戲耗子不能一下子玩死它,留著一口氣看它垂死掙扎。
歐陽晉不禁勸道︰「大人,你不會是為了某個人才遲遲不出手吧!因私欲耽誤正事,可是有負重托。」
大家心知肚明,「某個人」指的是誰,就連榆木腦袋的遲鈍男顧寒衣都開竅了,開始勸說小舅「回頭是岸」
「國家大義和兒女私情兩不耽誤,你們這些年輕人呀!不懂其中的趣味,多學學我,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他當自個兒是老前輩,對晚輩猛說教,教的是盡情玩樂。
「小舅,你根本是在找借口,把自己的公私不分說得冠冕堂皇,自古君為重,你置個人為上的行為令人心寒。」什麼年輕人,小舅又有多老,仗著輩分賣老臉。
君無瑕「感動」的點頭,「說得真好,本官听得淚滿襟呀!既然你忠義兩全,寫篇〈敬天論〉來,字數不用多,三萬字就好。」敬天的天指的是天子。
「什麼,三萬字?你還不如殺了我算了,我是武將,不是文官。」驚得蹦起的顧寒衣一臉苦相,狠嚎一聲抱怨連連,寫文章找寧煜,那是家學淵源,他只會舞刀弄槍。
君無瑕淡淡道︰「三日不讀書,面目可憎,當個文盲是件可恥的事,有辱門風。」
「小舅……」他會死的,累死。
沒理會他的哀嚎,君無瑕話題一轉,「墜樓案的尸體查出真實身分了嗎?拖得有點久。」
「查出來了,是福王府的教頭雷頂天,專教府中侍衛刀法和長槍,在王府中地位不低,與長史管中南交好。」歐陽晉說起雷頂天時頗有幾分不屑,他是先帝時期的騎兵營統領,卻在先帝駕崩後失去蹤影,沒想到再一次出現居然是福王府的人,而且是個死人。
「何以確定是他?」臉都摔爛了還如何辨識,相信他老子娘也認不出兒子。
歐陽晉一頓,看了還想掙月兌苦海的顧寒衣一眼,「季姑娘用了一種土,她說是黏性極強的黏土,進行死者的面部修復,依五官輪廓修整出一張完整面容,卑職看了約有九成相似,便將容貌拓印下來交由銀衣衛去查。」
他的意思是雷頂天的生平是暗衛查出來的,不會有誤。
「交好?」君無瑕呵呵輕笑,笑得叫人頭皮發麻。「這件事先擱著,派人盯著這個王府長史,不用動他,只要不定時回報他的動向,小蝦米而已,翻不起大浪。」
「是。」看他近乎邪惡的笑臉,歐陽晉暗想,不知又要算計誰。
「我家襄兒真有才華,一張爛臉也能還原樣貌,有這般神乎奇技的本領不愧為神手,該有所獎勵。」任人踐踏的泥土也能玩出新花樣,這腦子是怎麼長的,太聰慧過人,比他毫不遜色,堪為絕配。
寧煜說︰「大人,賞過了。」他以衙門名義又送銀子又送米糧,還把自己的坐騎也送了,他還想賞什麼?布匹、首飾人家不收,用不上。
君無瑕怪責的睨了一眼,嫌棄他不會做人。「賞過了不能再賞嗎?人是活的,要多用腦子,等你死了有腦也無用,你們呀!要是有本官一半的機靈就受用無窮了。」
听著他的自吹自擂、自我吹捧,眾人的反應是緘默,低頭不語,多說多錯還不如不說,說得不順他意只有倒楣的分,顧寒衣的前車之監猶在眼前。
「算了,豬腦袋一斤不值十文錢,還是別為難了,那座挖得滿目瘡痍的山叫什麼山?」
隸屬奉春縣的土地,地域冊內有記載,身為地方官也該去實際了解所管轄的地頭有多大,看盜挖銀礦那些人要怎麼應付他。
「石頭山。」
君無瑕眉一蹙,「挺符合形象的名兒。」
眾人撇嘴,分明在說反話,嫌棄到不行的神情還得故作贊嘆,石頭有靈都該哭泣了。
君無瑕兀自說下去,「本官決定了,除了值守的衙役外,咱們衙門上下都放假一日,本官帶你們去爬山,順便野炊,捉幾只兔子、野雞加菜。」這麼愛護下屬的上官哪里找,唯他一人。
是想嚇死山月復內那些人吧!眾人如是想著。
說做就做的君無瑕行動快速,不到兩天就安排了百人游山行列,他們什麼也沒帶,就帶刀、弓箭、調味料和火石,其他就地取材。
「為什麼我也要來?我不是衙門的人。」季亞襄一臉煩悶,她是編制外的,偶爾接受衙門請托,但還不在體制內。
「因為這次墜樓案的死者身分查出來,你居首功,理當有賞,我當知縣大人的自要好好犒賞一番,不讓為我做事的人寒心。」他說得慷慨激昂,其實目的只有一個。
季亞襄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既然是出來游玩,三爺不用緊捉著我的手不放吧!我是本地人,我知道路。」
「但我不是呀!你看山路多崎嫗,到處是石頭和樹木,要是我迷路了走不出去,困死山中,數日後等著收我尸骸。」他說得振振有詞,一副他很弱、需要保護的樣子。
听了他這番話,季亞襄想吐槽都不知從何說起。
前後近百人就護著他一個,前頭有人開路,披荊斬棘清出一道平坦小路,後頭服侍的人忙送水,送上果子點心,累了還有轎代步,坐著不顛簸。
別人是來爬山,他是來享福的,說迷路,更是無稽之談,有這麼多人跟著還走失,不是衙門里有古怪就是他這個人太胡鬧。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三爺大可放心,你能活到一百歲。」活成老王八。
禍害君無瑕聞言哈哈大笑,「好,有你陪我,活上千年萬載又何妨,襄兒,你可不能拋棄我。」
又是這種曖昧的話,季亞襄听得想嘆氣,「你能不能不開口,一開口沒好話。」
面對關曉彤轟炸式的追問,以及父親憂心的眼神和不時的叮矚,沒往男女情事方面去想的季亞襄終于悟了,知道新來的知縣大人在打什麼主意,她有點哭笑不得。
雖然她如今已經看開,不再為身分自卑,可是她是歸類為賤籍的仵作,即使哪天她不做了還是賤籍,這是沒有辦法改變的事實,她高攀不上他這樣的人中龍鳳。
一開始就注定沒有結果的感情她不會涉入,學醫的人向來理性,更懂得自制,不會往無底深淵跳。
只是沒想到,她越是排斥,這個人黏得越緊,已經到了無理智的地步,把她視為他的人,讓人知曉他就是要她,她只能是他的。
說實在的,她是既困擾又無奈,還沒法子甩掉這塊狗皮膏藥,只要她還是仵作就和他扯不開關系,兩人是秤陀和秤,在斤兩間見分明,缺了誰都秤不出正確重量。
「嘆氣容易老。」每嘆一次老三歲。
「我沒嘆氣……」她愕地怔住,細微的嘆息聲由唇瓣間逸出。「三爺,你不能放過我嗎?」
君無瑕俯在她耳邊低笑。「是你勾住了我還反怪我用心不純,這個黑鍋我不背,我的心受傷了。」
「指鹿為馬、顛倒黑白,你這是無是生非。」
「不,我只是個人,為你傾心的男人,一眼瞬間,那是動心的火花在心頭綻放。」
他控制不了,也不想回頭,莫名地心湖騷動,霎時間湖面上映出她的容顏。
只是個人……季亞襄眼神轉為柔軟,她也是人,知道要控制自己的心有多難,誰不願隨本心而行?
季亞襄語氣有點無奈,卻少了那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三爺,你在為難我。」
「其實是你想多了,你我之間的距離沒你想像的遙遠,身在高位也不是事事順心,人在寒冰上走動可要小心腳下,下面是刺骨冰寒。」
「三爺,你……」什麼意思?似乎富貴中人也有難言之苦,苦中作樂方保自我。君無瑕笑了笑,沒有再說下去。
「來來來,就這兒了,砍些樹枝搭棚子,疊起石頭做灶口;你你你,去拾柴,張捕頭帶人去捉頭山豬來,本官要吃烤豬後腿;還有你,就是你,不要懷疑,左顧右盼,負責張羅水,渴著本官罰你三天不喝水……」
一處平坦地位于半山腰,左邊是潺潺小溪流過,溪里魚蝦豐富,可見大魚游過水面,石側是上山的小路,雜草雜生,開著不知名的小花,勉強行走還是過得去。
衙門秋游隊伍在此駐足,在君無瑕的吆喝聲中,所有人都動起來了,砍樹的砍樹,造灶的造灶,有人去拾柴、打水,身形壯碩的捕頭帶著一班衙役進林子深處狩獵,林中鳥雀飛起,小獸竄逃,一時間熱鬧無比。
滿心困惑無法解的季亞襄還陷在君無瑕的話里,思索話中之意,渾然不知他嘴角悄然揚起,笑看她正一步步走入他布下的情網里,等著他一舉成擒。
連皇上都頭痛的小舅豈是等閑之輩,他一出手必不落空。
沒多久,前置作業完成,燒火的人燒火,火上架著串起的烤兔肉和十余條烤魚,灑上孜然的香味四溢,半大的烤乳豬正抹上蜂蜜,金黃的顏色同樣令人口水直咽,眼巴巴的等著烤熟的那一刻好大快朵頤。
就在等待的時候,一群穿著黑衣的男子突然出現,像是某府的侍衛似,身著相同的衣飾,腰系繡銀邊水雲紋金扣腰帶,或佩刀,或持劍,目光森冷透著一絲殺氣。
「你們是誰,快滾,私人地界不得擅入!」
君無瑕囂張地說︰「喲喲喲!哪來的看門狗,好大的氣性,我都不敢稱此山為我佔,此地乃我地頭,你們的膽氣誰給的,外來螃蟹高舉螯,趕起主人了。」嘖!什麼時候奉春縣的知縣換人做,賣起官產了。
「放肆,這里是我們先來的,未經許可一律驅逐,你們最好在一刻內收拾好東西走,否則休怪我們動手。」一名肩上繡了六腳銀蛇的男子往前一站,看得出他是這群黑衣人的領頭人,左耳掛著狼牙耳釘。
「張捕頭,有人威脅本官,你說該做何處理。」坐在倒木上啃著兔腿的君無瑕十分悠閑自在,不忘偷咬兩口季亞襄手上的烤魚,絲毫沒有一絲挪位的意思。
聞言,黑衣人首領微眯的眼中一閃暗光,他看了看四周原本在烤肉,如今卻一個個站起,目露凶光的眾人,心中咯 一聲,有些不太好。
是衙門里的衙役和守備麾下的士兵,其中幾個他認得,還有,新任的師爺,典史、書吏……中間那一位是縣太爺?
「石頭山乃縣衙所管,並未賣出,無故佔山非盜即匪,理應帶回衙門審理,從重量刑。」張捕頭聲音宏亮,把黑衣人當土匪論罪。
「听到了沒,本官才是這座山頭的看管人,鳩佔鵲巢不知收斂還敢張牙舞爪,看來真是盜匪的大本營,今兒讓本官撞上了就要為民除害,讓百姓安居樂業……」
季亞襄暗暗好笑,如果他不是吃得滿嘴油光,倒有幾分當官的威風,可是手里揮著雞腳,官架子弱了幾分。
「我們不是土匪,我們是……我們是……」福王府侍衛。
黑衣人首領急了,差點要取出王府侍衛令牌示眾,但眼角余光掃到躲在後面的單瑞爾,一使眼神要他出面。
「來人呀,把人給本官帶回衙門,待本官升堂問案……」幾只狗爪子,斬斷了便是。
「等等、等等,自己人,大人切莫沖動。」眼看著就要爆發沖突,自知躲不過的單瑞麟趕緊跳出來說和。
「自己人?」君無瑕眼眯著一伸手,一旁的季亞襄面無表情將手巾打濕,將他沾了油漬的十根玉指擦拭干淨。
單瑞麟硬著頭皮訥訥笑,「前……前任知縣大人把這座山頭租給了這位狼牙大人的主人,所以不算佔,而是借用。」
他之所以說租而非賣,因為石頭山的地契還存放在縣衙里,並無買賣契約,當初使用時也沒想過要花銀子買下,挖礦對盜采的人而言本是秘密,誰會大張旗鼓的嚷嚷。
一旦銀礦開采完了便廢棄,將出入口用土石堵上,到時候連人帶挖掘工具一起轉移,根本沒人知道曾經挖開過,山還是山,並無變化,只是山月復是空的。君無瑕哼笑道︰「租借契約呢?租幾年,租金何在,單主簿你管文書,回頭記得交給本官。」
原來山可以租,他長知識了,過些日子他也租幾座,用來養老虎、狼、熊等猛獸,當他狩獵用的獸園。
「呃!這……」完了,又要大出血了,哭喪著臉的單瑞麟不只心疼,肝也疼了,他得造假弄出幾份偽造的契約書,還得自掏腰包墊付租金,把這件事圓過去。
「有問題嗎?」君無瑕眉梢輕揚。
他苦笑。「沒問題、沒問題,一點也沒問題。」
「對了,租座山頭何用,本官可沒瞧見做何使用,山雞、野兔滿山跑。」
「這……呵呵!種藥草,這里的土質適合種土茯苓和黃精和天麻了。」大人,你別再問了,問多了就詞窮。
「藥草呢?」人才呀!瞎話編得順。
「現在是秋天,剛收完,明年開春播新種。」天呀!他快撐不住了,千萬別問藥草田在哪里,真要穿幫了。
「藥草田……」
一听到藥草田,單瑞麟眼翻白,差點要暈過去。
「不去也罷。」
老天爺顯靈了,終于饒過他一回。差一點嚇破膽的單瑞麟一抹冷汗,感覺壓在胸口的一塊巨石可以放下來了。
「不過本官難得有閑心,打算在山上再逛一會兒,不會有人提刀拿劍來趕本官吧!」石頭山風景還算秀麗,那幾棵楓樹紅得真艷麗,看能不能移栽到後衙。
臉色略顯難看的黑衣人首領語氣僵硬,「有些地方希望大人不要靠近,我們正在試種……人參。」
藥材中他只識認人參、靈芝、何首烏,這才順著單瑞麟的話尾提起最珍貴的人參。
君無瑕笑吟吟,「喔!人參呀!那可值錢,養成後別忘了送本官幾十斤。」
幾十斤?他怎麼不去搶!
單瑞麟倒地不起,嘴角微微抽搐,而黑衣人首領變黑臉,握刀的手一緊,手背上青筋浮起。
看兩人要氣死的樣子,君無瑕仍不住口,繼續挑釁,「你叫狼牙,那有沒有狗牙、豬牙、貓牙、耗子牙……怎麼不取個人名全是畜生,貓生狗養豬帶大不成,你們的爹娘呀!真是不靠譜,生生毀了你們當人的機會,可惜了……」
「你故意激怒他們有什麼好處,沒瞧見那個叫狼牙的男人都快拔刀了,刀劍無眼,雖然你身邊有不少人保護,可明槍好躲、暗箭難防,稍有差池,遺憾終身。」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誰也無法預料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
看到黑衣人首領憤憤地帶著一行人離去,憋著一口氣的季亞襄輕吁,忍不住對著某人一陣訓話。
可明明在罵人,被罵的人不但不生氣,反而越笑越開心,笑得眼眸眯成線,將她往樹後一推便狠狠抱住,隨即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嘴,把她嚇得目瞪口呆,一時間忘了反應。
「襄兒的關心讓我感動到不知說什麼才好,只有以身相許才能表達出我內心的激動……哎呀!好像不太夠,再來一個,好讓你感受到我對你深深的……」隨著話語,感覺滋味不錯,欲罷不能的君無瑕再次把臉靠近。
「等等,你干什麼……」忽地回神的季亞襄將往下壓的頭推開,呼吸微亂的瞪視趁機佔她便宜的臭男人。
他手腳實在太快了,快到她根本無法反應,才覺得他的笑有一絲古怪,人已經被壓住,背靠著樹,一道陰影由上而下靠近,她剛要開口,他猛烈的氣息就入侵口中。
一瞬間,她真的怔住了,有些不知所措,面對來勢洶洶的強橫,身子不由自主的發軟,一股熱慢慢的升起。
「吻你。」他握住她的手,拉開,打算再來一回。
「不行。」她臉一偏拒絕。
「已經吻了。」他烙上印記了,君無瑕專屬。
「你……你不要臉,走開。」她推著他,卻像推一座山似,使勁全力也推不動,反而讓他更貼近她。
「早就沒有了,你不是知曉嗎?」要臉做什麼,礙事。
君無瑕很早就曉得薄薄的一張臉皮為世家所看重,越是歷史悠久的家族越在意,它代表的體面和地位,以及受人尊重的古老傳承,無形中提升一個家族的尊榮。
然而無論何事,總是一體兩面。
一旦把臉面看得比什麼都重,將會失去很多。
過度在乎顏面會導致人用謊言矯飾錯誤,千方百計掩蓋事實,變得虛偽齷齪,甚至心狠手辣,不知何謂將心比心,忽視是非對錯。
也會成為被虛榮驅使的傀儡,不管做什麼事都會被世俗牽絆,沒有辦法坦坦蕩蕩、活出真實的自我。
君家出了個太後已經夠尊榮,足夠後世享用三代,因此臉面這玩意兒可有可無,多是束縛,不能順心而為,所以他早豁出去了,想做什麼就去做,從不考慮旁人眼光,以致于落了個京城第一紈褲名號。
「你不要臉,我要。」早知道他抱著某種目的而來,她絕對不會答應同行,讓爹留守衙門。
「好,你要,給你。」他作勢往臉上一捉,佯裝拉下一層臉皮,雙手拿著送到她面前,神情肅穆的有如送上聖物。
「你……你……噗哧……」天呀!忍不住,太爆笑了,他怎能用嚴肅的表情做出這種荒唐舉動。
「你笑了。」真好看,有若春花綻放,令人無法轉開目光。
「我……笑了?」季亞襄訝異的以手撫面,但她不覺得自己有笑,肯定是他眼花了。
「再笑一次,真美,美得像枝頭上的梨花。」花色潔白如同雪花,含煙帶雨,飄散出淡淡的梨花香。
讓他想起一首詩詞︰梨花珠綴一重重,香濃春更濃,朝霞未染粉面,雪姿更嬌容,女敕葉碧、新仔青、水凌凌,如糖似蜜,捧出黃橙。
看他眼露情意,以為自己把持得住的季亞襄有些心動了,卻又有點慌亂,身一低,從他手臂下鑽出。
她瞥扭地低聲說︰「你該去看看大夫,治你的眼疾。」
結果走到樹前,她臉僵得像是木雕,尷尬到無地自容,地上有縫肯定鑽進去。
一排人,顧寒衣、寧煜、歐陽晉等人背向樹站得挺直,讓人瞧不見背後的動靜,可是她和君無瑕做了什麼、說了什麼,想必盡入這三人的耳。
驀地,她雙頰泛紅,惡狠狠的朝想拉住她的手重拍,哼了一聲跑開,她三個月都不想再見到這幾人。
上官做賊,下屬把風?一群黑心爛肺的壞胚子。
「大人,膽大。」歐陽晉佩服。
「知縣大人知法犯法,侮辱女子,罪加一等。」寧煜站在刑律前提醒,毋枉毋縱。
「小舅,你不能節制些嗎?眾目睽睽之下我們怎麼替你掩護,此事若是傳回京里,你的麻煩就大了。」顧寒衣譴責的搖著頭,他很敬愛小舅,但不能眼睜睜看他犯錯。
君無瑕先是慶足地笑了笑,繼而聲一冷,威脅道︰「多做事、少說話,本官無暇與你們廢話,做好交代的事,若誰出了差錯,小心送你們去漠河挖泥。」
漠河是一條淤積很深的大河,年年十萬民工挖淤泥年年塞,挖了淤泥又積塞,沒完沒了,一年有七個月堵住,只有五個月船只通行,可偏偏載運南北貨和返鄉客商,以及北地的軍糧,是重要的官運河流。
歐陽晉三人臉色一變,趕緊做鳥獸散。
「大人,你還要吃嗎?全熟的烤羊羔……」一名年輕衙役高聲一喊。
「不了,羊跑了。」他要去追羊。
「羊?」年輕衙役撓撓頭,羊不是在架上烤,烤熟的全羊還能跑?
羊……不,只想遠離眾人的季亞襄盡往林子鑽,哪里樹葉茂密就往哪里走,走著走著不自覺就走入樹林深處。
雖說原主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但很少到過城外,而她來了之後也是為了辦差才到郊野,石頭山她是來過幾回,可是不如山民熟稔,有時走岔路又回到原點,借著傍晚的炊煙下山。
而此時她在的地方樹木高大,枝葉繁密,幾乎遮蔽了上方的天空,只有零星的光點灑在腐敗的落葉上,一腳踩下發出吱嘎吱嘎的葉碎聲。
因為離山腳下的村子近,所以山上沒大型野獸,但狐狸、野狗、獾、黃鼠狼還是有的,在林子間穿梭。
「太陽下山了嗎?」天黑得好快。
走得腳酸的季亞襄看到一棵橫倒的枯樹,上面長了不少野菇和木耳,她找了干淨點的樹干坐下,抬頭一看,巨木遮天,四周略顯昏暗,她還是能視物,只是不能走得太快,容易被突出地面的樹根或草叢里的石頭絆倒。
說實在的,她有點慌亂,想循原路出林,可是左看看、右瞧瞧,她竟瞧不見來時路,四周景物看起來都差不多,全都是高到必須仰頭看的巨樹。
「冷靜、冷靜,遇到事更需要以平常心面對,深吸一口氣,放松、不能慌……」在野外迷路第一件要做的是先升火,有火野獸就不會靠近,還能取暖,避免失溫。季亞襄在視線內找到一大捧干柴,又看到附近的大樹有個可容人躲雨的樹洞,先用長樹枝撥弄確定洞內無活物後,便把干柴火放在樹洞最里面,一些放在樹外起火燃燒。
她第一任男友是個刑警,他告訴她在野外必備三件東西才能活下去,一是刀、二是鹽、三是打火機,她于是一直養成這樣的習慣,出城就會帶特意請人打造的萬用刀,一小把鹽巴,一只火折子。
很快的,火生起來了。
望著紅紅的火花,季亞襄伸出雙手靠近火邊,熱熱的火暖了十指,卻暖不了她的心,一股孤寂感突然由心口溢向四肢,好像世界都安靜了,只剩下她一個人。
以前她享受孤獨,在夜里喝一杯咖啡,聞著微弱的香氣,而如今她害怕被孤立,在這里,她沒有能聊相同話題的朋友,听不到車水馬龍聲,看不見街頭閃爍的霓虹燈。
那些曾經是她最厭煩的,一度想躲到鄉下當農夫,遠離都市的塵囂和吵雜,可是當一切都失去了,她的懷念竟是這麼深刻,想去重新尋找。
「也不知道有沒有人發現我失蹤了……」她喃喃自語,借著火光照亮自己的臉。
無來由的,她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不是她爹,而是她想遠離的君無瑕,若是他在的話肯定會抱住她,輕聲的在她耳邊說著「不怕,我在」。
輕輕,她唇角一揚,很淺很淺,但是確確實實地笑了,因想起某個避之唯有不及的男人而會心一笑。
嘎吱!嘎吱!
什麼聲音?听到有動物走在樹枝上的聲響,季亞襄緊張起來,一手拿萬用刀,一手是燃燒的木頭,若有危險能預做防範。
驀地,一只小松鼠跑過來,偏著頭看火,十分好奇的模樣,小鼠手抱著一個松塔,它開始要儲食物過冬了。
一會兒,松鼠跑掉了,季亞襄坐回原位,兩眼無神望著火堆。
不知過了多久,林子里刮起風,氣溫漸漸降低,坐在火邊的季亞襄昏昏欲睡,但她努力的撐住,用松針扎手背,手一痛人就睜開眼楮。
嘎吱!嘎吱!
難道剛才那只松鼠又來了?
季亞襄太孤單了,覺得就算是只小獸也好,至少能夠陪陪她。
結果,火光映出一道巨大的影子,搖晃不止的黑影看不清是何物,飛快地朝她撲過來。
「啊——」出于本能,她大叫。
「莫怕,是我,君無瑕,不要怕,是我,我找到你了……」君無瑕摟住了她,他此刻才真的松了一口氣,也才一會兒功夫,她竟不見蹤影。
「君無瑕……」找到她了,幸好他找到了她……
這一刻,季亞襄忘記了那些顧忌,沒有掙扎,因為他,她感覺到了安心。
「是,君無瑕,你將來的夫婿,你要記牢。」
真好,找到她了,在被她嚇死以前。
他眼中閃動著淚光,慶幸沒把心愛的女子弄丟,她在他身邊。
夫婿?季亞襄臉埋在他懷中,沒注意到他的神情,嘴角輕輕揚高,不似之前反感。
只是她嘴上還是傲嬌道︰「別以為你救了我就能在嘴上佔我便宜,今生無以回報,只好以身相許這樣的劇情不會發生在我身上,多大的恩情都不值得我犧牲……」
不過,他的到來還是令她情生意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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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24 00:09:17
第九章 秘密引殺機
「……我們要這樣共度一夜嗎?」晚上的星星真的很亮,沒有光害的夜空美得如詩如畫。
季亞襄問完,就听見他一聲低笑,搔得人耳朵發癢。
君無瑕含笑道︰「我抱著你一整晚,我們也算是有肌膚之親,你只能嫁給我了。」
她搖頭,「想得美,一下山各走各的,誰也別提今晚的事,沒人料想到我們會在一起。」因為他們不會相信。
很可笑,卻是事實,一個天、一個地,天地如何能相合,沒一個人看好。
「問題是,我們能下山嗎?」他說出令人沮喪的話。
季亞襄愁眉苦臉的低下頭,「是你運氣不好還是我霉星罩頂,做事總是波折重重,不太順利。」
「肯定是你。」他篤定的說道。
她不快的反駁,「為什麼是我,你不也跟著落難。」
「所以是你的關系,在遇見你之前我事事順心,順到人家叫我福星,也是因為這樣才順利找到你,可是……」他沒往下說,之後發生的事巧得叫人難以置信。
季亞襄懊惱,「我怎麼知道三更半夜里林子里居然有人,還朝我們放箭……」
真是無妄之災,她原本躲到樹後小解,意外看見有人棄尸,她系好衣帶一起身正好和對方打個照面。
還好離得遠,還有機會逃跑,她慌忙叫了君無瑕,兩人借著夜色的掩護在一枝枝的長箭下逃月兌,這才沒被射成蜂窩。
只是一壞還有一壞,連三壞,以為逃出生天的兩個人松了口氣,趁著月光想快點下山,誰知一個踩空往下滑,竟掉入幾丈高的深坑。
往上看可以看到上面的洞口,星光閃爍,而這坑比想像大得多,能四下走動,翻滾打拳,像是地動裂開的天然坑洞,有幾個能躲人的小凹洞。
從杳無人煙的樹林出來到落入荒草蓋口的坑洞里已有兩個時辰了,看著月亮移動的方位應該是子時,洞里有些陰涼,躺在君無瑕懷中的季亞襄只能抱著他取暖,否則上下兩排牙直打顫。
「應該是白日遇到的那些人同黨,他們倒是膽大包天。」連他也敢當兔子射,看來他還是太心慈手軟了,本想過些日子再來收拾,不過他們若是迫不及待的想死,他也不介意送他們早登極樂。
「不是針對你我,是恰巧踫上的吧!只是那些尸體看起來像是附近村子的人,我目測約有七、八具,有的死去好些時日,已有尸臭味。」
一說到尸體,季亞襄的法醫本能就蓋過那些不安和憂慮,很想把人送到堿房,做一回徹底的檢驗,查出死因,完全是職業病。
附近的村民……君無瑕目光一寒,卻沒有繼績談論這話題,而是哄道︰「闔上眼先睡一會兒,等天亮會有人來救我們。」
銀礦需要開采的工人,莊子上的長工……還有陳老爺,記得歐陽晉回報說銀礦這邊很久沒人離開,那些尸體有可能是他們。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為財挺而走險的不在少數,只是與虎謀皮,往往無法全身而退,只能帶著榮華富貴進棺材。
「嗯!」她剛一閉上眼又倏地睜開,杏目微泛水光。「不許趁我睡著時行不軌之舉。」
「你是指這樣嗎?」低下頭,他往她唇上一啄,而後是偷香得逞的低沉笑聲。
「君無瑕——」明知故犯。
他笑得更開心,一手放在她後腦再次吻得熱切,分開後與她互相凝視,低聲道︰「我喜歡你喊我的名字,不過去掉君字更好,感覺你是我的。」
「別……別再佔我便宜,今日之事是權宜之策,過了今夜就忘了……」
沒等季亞襄說完,凶猛又蠻橫的唇再度席卷而來,像是狂風暴雨,讓人幾近窒息,懲罰她說錯話。
「襄兒,趁我還能克制別說不中听的話,不然我直接辦了你,生米煮成熟飯,看你還能往哪逃。」他想要的從來不會放手,她是他唯一認定的女人,只能是他的,不會有第二種可能性。
「無賴。」她輕哼。
「對,我就是無賴,還是天底下最可恨的惡霸,所以你最好認命,就此從了我,爺會好好疼你,讓你從此穿金戴玉、錦衣玉食,過上壓寨夫人的日子。」他故意說得凶惡,化解她心中的不安。
「啐!你哪里是知縣大人,倒像個流氓。」很想笑的季亞襄,疲累的身體卻撐不住,一放松,渾身的疲憊涌來,眼皮慢慢往下掉。
「當官的都是土匪頭子,你不曉得嗎?」
無所不用其極的剝削平民百姓的銀子,收刮民脂民膏養上十個、八個小妾,光明正大的要不用搶,被搶的人還心甘情願送到面前,盼求笑納。
不貪哪會有「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這句話?
再清正的官員也難免收些冰炭孝敬,不收,找他們辦事的人反而懷疑未盡心,另走歪路,收了才安心,這便是人性。
「嗯!你是土匪……」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幾近無,輕得變成細淺的呼吸聲,她睡著了。
听著細細的軒聲,君無瑕笑了,在黑暗中也能視物的他輕撫她柔軟唇瓣,以指月復描繪豐潤小嘴兒,看不膩的一再瞧著鵝蛋小臉,數著微翹的睫毛,一根、兩根、三根……
數著數著,他也有些陰意,打了個小盹。
也許才過一會兒,也許過了很久,洞口上方的月亮不見了,往西邊偏移,滿天的星子還是一樣的閃亮。
驀地,熟睡中的季亞襄清醒過來,君無瑕本就戒備著,只是淺眠,也跟著清醒。
「怎麼了?」撫著她的臉,君無瑕輕聲一問,怕她作了惡夢而嚇到。
「听到沒?」她圓睜著緊捉他的手。
「听見什麼?」怕是夢魔了吧!
「敲擊聲。」咚咚咚,也有點像鑿石聲。
「敲擊……」仔細一听,他也听見坑洞內傳來規律的聲響。
「是不是有人在敲什麼,或是挖掘。」感覺離他們很近,似在不遠處,就在土石的對面。
君無瑕想到是銀礦,小琥子也太拼命,三更半夜不睡覺的趕工,是想短期內全挖光嗎?
天真的孩子。
他找探勘高手查過,石頭山的銀礦藏量豐沛,開鑿個十年、八年也挖不完,除非派上幾萬士兵日夜不休的挖,否則絕無可能快速挖盡。
「別管了,再睡一下,黑眼圈都出來了。」他又將她抱回懷里,輕拍她的背。
「哪有黑眼圈,你又看不見……」驀地,她一頓,杏色眸子透出一抹疑色。「君三爺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看得見?」
等了許久,以為他不會開口,季亞襄等到的是帶著嘆息的笑聲,輕輕撩動她的心。
「習武之人耳目靈敏,目視清明,能在黑暗中看見近物,耳朵能听到三里外細微聲響。」他還說輕了,不想太早揭露底牌,等日後相處了再由她自行發覺。
閨房間的樂趣呀!真叫人期待。
「你武功很好?」她以為他只是會一點。
「也沒有,就會一點。」他含蓄的自謙。
君無瑕絕對不會告訴她,雖說這坑洞有數丈高,他一躍而上仍毫不費勁,不過他怎麼會錯過有佳人相伴的大好機會,軟玉溫香在懷,他不飲也醉。
「那你早就听見這聲音?」她狐疑的看著他,雖然看不清楚他面上神情,只有一雙深幽的眸子異常清亮。
「听是听到了,那又如何,難不成你想挖過去?」
季亞襄兩眼發亮的坐起,緊拉他衣袖,「試一試又不會少塊肉,好過坐困愁城。」
他一听,暗暗磨牙,不經意的往上一瞟,現在帶她上去會不會太遲了?沒想到她還真的這麼想……
他試圖打消她的念頭,「我細皮女敕肉的,做不來粗活。」
「無妨,我來。」她搬過尸體,臂力尚可。
「你?」他一臉懷疑,細胳膊、細柳條兒腿,她挖得動才有鬼。
像是打破君無瑕的質疑,季亞襄拿出萬用刀,轉出斜口刃那一面,她豎起耳朵聆听聲音傳來的方向,把斜面的刀刃當鏟子往下一挖。
也不知是刀好還是土質松軟,真讓她挖出小坑洞來,見狀的君無瑕哪舍得她玉手受傷,笑得無奈地將人往自己身後一推,然後拿出小型炸藥跟火折子炸出一條通道來,簡直讓季亞襄看傻眼。
「你隨身帶炸藥?」這人也太危險了些。
「這是入虎穴來著,有備無患嘛。」他也沒想過會用得上……且畢竟是讓人特制的小型炸藥,炸得不夠深,他仍得取出隨身的匕首再挖。
瓖著七顆寶石的銀刃若有靈大概會哭吧!拿寶貝來挖土,太過分了,它是用來防身和殺人,不是被羞辱。
有炸藥輔助加上君無瑕的賣力挖掘,已經隱約可從泥土縫隙瞧見光。
「是不是快通了?」跟在身後的季亞襄幫著把土撥開。
「應該……」
「是」字還沒出口,兩人像一塊石頭往下掉,咚地掉在一堆「石頭」上,突來的亮光讓人一時不適應,過了一會兒才看清眼前的景致,可是……
呃!好像走錯地方了,重來一次不知可不可行。
重來當然是不可能的,君無瑕很快就擺出一副無賴樣,痞痞地道︰「啊!好巧,又踫面了,小琥子,有沒有吃的喝的,快渴死你小舅和小舅母了……」
目瞪口呆、目瞪口呆,還是目瞪口呆,正在統計銀子數目的趙琥維持不變的動作,整個人像被點穴了一般一動也不動,睜大錯愕的眼楮看著憑空出現的兩個人。
是人,真的人,活人。
可是這兩人怎麼會從上面掉下來,挖了好些時日的礦坑從沒發生這麼離奇的事……難道剛剛隱約的震動是這兩人搞的?
太難以置信了……怎麼會有這種事,該向誰追究責任?他們防守得十分嚴密,連只蚊子也飛不進來,為什麼這兩人進得來,旁若無人的跟他要水要吃食。
感覺不太好的趙琥抬頭,看到三尺寬的破洞,黑幽幽的洞口似在嘲笑他,說他又被將了一軍——死棋。
「你為何在這里!」他大吼,吼完之後,頭頂上方的土石崩落,直接灑在他頭上,來不及躲避的他憤憤抹臉,還吐出一口沙。
「別太大聲說話,上面土質松軟,回音造成的震動會讓土石掉落。」就像在雪地里不能有高聲狂吼一樣,會造成雪崩。
君無瑕頷首,「听你小舅母的。」他家襄兒就是聰明,什麼都知道,一點也不含糊。
誰是小舅母,季亞襄沒好氣的橫了他一眼。
「哪來的小舅母,你根本沒成親……不對,怎麼被你帶偏了,我是問你打哪來,為什麼會從上面掉下來。」簡直是鬼魅,無所不在,以為好不容易遠離他了偏又出現。
君無瑕用氣死人不償命的得意神情笑睨他,「你也說從上面掉下來,還用得著再問,不就上頭有個坑,我們不慎跌落,本來想等人來救,誰知腳下的土一軟又掉一回。」
他說得簡單,卻讓趙琥氣得快吐血,哪有這麼剛好的,可看著諷刺的洞卻叫人不得不信,他就是喝水嗆到,走路跌倒的倒楣鬼。
「小舅運氣真好,竟沒摔死你,好歹斷條腿、少只胳膊的,讓人看出你傷勢嚴重。」他竟然毫發無傷,連點小傷口也沒瞧見,老天爺太厚愛他了。
聞言,君無瑕哈哈大笑,自個兒取用桌上的茶水先遞給身邊的人兒喝,等她喝完了他再一口飲盡,「誰叫我有天佑呢!打小就是別人替我擋災,我一點事兒也沒有,還運氣逆天。」
嘴角抽動的趙琥真想抽他一鞭子,這種事值得夸耀嗎?
「小舅隨意,一會兒我派人送你回去。」趙琥果斷轉移話題,只想快點把人送走,以免事跡敗露。
「不急,既然來了就多看兩眼,身為奉春縣知縣理應多了解縣內的情形……咦!怎麼一堆碎石頭,你打算鋪路還是造橋,等等我送個匾給你,謝你為百姓著想。」
「有什麼好看的,不就一些沙土,打算運回去抹牆,小舅不用多想。」拍掉一身土屑的趙琥快步走近,擋在君無瑕前面,不讓他到處亂走亂看,壞了他的好事。
「原來當牆土用,害我白高興一場,不過……這是鑿出來的吧!你在山月復里弄個洞干什麼,想私藏武器?」他故意以調笑的語氣說著,好似在與人開玩笑。
「小舅別嚇我,我哪敢做違法的事,挖了這個洞是為了儲放藥草,免得在外風吹雨淋,賣不到好價錢,夏日暑熱也能避避,這兒挺涼爽。」趙琥邊說邊冒冷汗,心想有藥草當借口好搪塞。
「瞧你這小子,臉都白了,該不會真做了什麼虧心事,我得好好瞧瞧,免得丟了你老子的臉。」君無瑕依然是打趣的語氣,但心里卻在冷笑,你想要我走,我偏不走,不整整你怎麼對得起我京城第一紈褲的封號。
「小舅——」
一見君無瑕往存放銀子的洞穴走去,驚得臉色大變的趙琥連忙高聲一呼,十幾個王府侍衛站成排,擋在入口,目露凶光。
「叫什麼叫,不知道我八字輕容易受驚,要是把我魂兒嚇丟了,你看太後娘娘會不會扒了你一層皮。」他佯裝不經意地說,讓趙琥掂量掂量,不要妄生歹意。
為了避免山洞藏銀一事走漏風聲,趙琥對君無瑕兩人已動了殺心,唯有死人才能永閉其口,無後患之憂。
可是一提到太後娘娘,不免想到護短的護國公,以及一槍頂天地的護國將軍,若是他一口氣帶二十萬大軍橫掃而至,要找殺害弟弟的凶手,福王府肯定撐不住。
「小……小舅,時候不早了,你要是再不回去,縣衙那邊怕是著急尋人,唯恐你有個閃失。」快走、快走,你這個煞星,一來準沒好事,他後背都濕透了。
「嗯!是該回衙門了,這一夜不睡挺累人的,襄兒,該走了……」嚇一嚇,該老實幾天。
「噢!」季亞襄吃痛的輕呼。
「怎麼了,哪里傷著了?」一听痛呼,君無瑕整個臉色都變了,小心翼翼地模手捏骨,看是不是有他沒有察覺的傷口。
「沒事……」她悄然將手往後一藏。
「什麼沒事,我看看……這是怎麼回事?」他將她藏于身後的手拉出,乍然瞳眸一縮,眼神凌厲。
季亞襄手背上是松針扎的小孔,原本若不仔細看是看不出,可是現在因為沒有及時上藥而發紅腫脹,一開始不痛,現在一壓下去疼痛無比。
「松針扎到而已,回去用清水洗洗再抹點藥膏就消腫了。」要不是他突然捉住她的手她也不會痛得叫出聲。
「什麼叫而已,你當我是死人嗎?都腫成包子手還瞞著,你不心疼我心疼。」她太能忍了,從沒想過有個人可以依靠。
「你生氣了?」她小聲的問。
君無瑕把這里當自己的地盤讓人拿水來,趙琥只想趕緊送走他,沒想到臨走前又出這種麻煩,忙擺擺手示意侍衛去拿水。
等到洗淨傷口,他取出白玉瓶,倒出一粒雪白藥丸捏碎抹在滿是針孔的手背上,「我是生氣,氣你不把我當男人看待,凡事都自己來,死也不開口求人。」
「我……我只是覺得不重要……」小事一件,何必去麻煩別人,何況也沒有痛到難以忍受。
穿越前的父母只關注她的學業才藝、工作成果,養成了她凡事自己處理的習慣,而穿越後的爹雖然疼她,把她當成命根子來寵,但終歸是大男人,沒法方方面面都照顧周全,她也依然習慣自己打理生活瑣事,有什麼小傷小痛根本也不會說出去給她爹添麻煩。
能忍則忍,這世上沒有什麼事不能忍,忍過了,難關解。
「在我心里,你最重要,獨一無二無人可以取代,你就算掉一根頭發比割下我一塊肉還痛。」他嚴肅地說著,彷佛她犯了什麼錯一般,可是捧著她的手輕吹時是溫柔似水。
「君無瑕……」她堅硬的心牆轟地裂開,流進涓涓細水,這一刻,她愛上眼前的男人。
「哭什麼,我又沒罵你。」這女人是他心頭的刺,扎得他心疼又舍不得拔出,不時痛上兩下感覺她的存在。
她抿著唇,眼眶泛紅。「我沒哭。」只是動容。
「明明……」淚光閃動。
趙琥受不了了,滿心嫌惡地道︰「小舅,你找個風光明媚的好地方去談情說愛,這里不合適,再磨磨蹭蹭天就亮了……」
瘟神,退避。
俗話說︰壞人姻緣遭馬踢。
人家在那你儂我儂地訴說情意,好不甜蜜,君無瑕眼看著就要水到渠成,抱得美人歸,偏偏他一句話把好不容易要成形的圓滿打碎,人家不拆骨剔肉才有鬼。
君無瑕登時怒了,他原本就是千萬不可得罪的活祖宗,一旦讓他發怒,後果無法設想,在這種關鍵時刻被攪局,他豈能不怒?
所以,趙琥要倒楣了。
「咦!這是什麼?」地上一塊石頭被君無瑕踢了,它滾了滾撞上另一塊石頭,頓時兩塊石頭同時碎裂,粉末參雜著亮閃閃的光。
「好像是……銀?」季亞襄湊上前一瞧。
「銀……銀子的銀?」他一臉見錢眼開、兩眼發亮的樣子。
「是,銀子的銀。」
君無瑕一副樂呵樣地看向趙琥,「小琥子,你不厚道,有這等好事怎麼沒知會一聲,一個人想私吞。」
「小舅我……呃!正想著孝敬你。」看他並沒有立即揭穿的意思,趙琥話鋒一轉,陪著笑臉討好,腦中突然有了個點子——將君無瑕拉下水。
「哎呀!怎麼好意思拿小輩的銀子,我自個兒都錢多沒地方裝,煩心銀子太多花不完,不過,既然是小琥子的孝心,我勉強笑納了。」國庫缺銀子,正好填一些進去補空。
「小舅滿意就好,我每個月再另有孝敬。」趙琥一使眼色,讓人把銀子搬出來,心想原來他也是貪財的,能用銀子收買。
兩口大箱子放在地上,沉得很,一打開,堆滿亮晃晃的銀子,一錠十兩,一箱一萬兩。
「嗯!懂事,小琥子有前途,記得叫人把銀子搬到縣衙後衙,讓寧家小子收好,有好處大家一起享用。」看到銀子,他心情特別爽,爽到想揍人。
趙琥自以為明白話中之意,露出奸詐的笑,若把寧相一派也拉到福王府陣營,他可是大功一件。
「是,我明了,多謝小舅成全。」
「曖,一會兒有你謝的,在咱們官場有句不成文的話,見面分一半,你懂吧?行之有年了。」他挑了挑眉,好似話中有話。
「分一半?」雖然不解其意,但趙琥有著很不祥的預感,似乎不是好事,會讓他損失慘重。
「別說小舅心太狠,這可是掉腦袋的大事,一個處置不當抄家滅族,我也是背了極大的風險替你隱瞞,你要知恩圖報。」君無瑕嘴上說得煞有其事,實際上卻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沒笑出來。
福王怎麼派了這小子守財庫,傻不隆咚的,被人騙了還幫人數銀子。
哈哈!他就是騙人的人,滿心只有個爽字。
「是是是,有勞小舅費心。」趙琥越來越不安,君無瑕說的話分明像是要幫他,可他怎麼有種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感覺,他就是快被吃掉的雞。
「不費心、不費心,樂意得很,我只要一半的銀子,沒多取。」真要全拿走小琥子還不跟他拼命?可他要放長線釣大魚,不能現在把人逼到跳牆。
「喔!好,一半……等等,一半?」是他听錯了吧!趙琥當下一愣,表情是迷糊的。
「呵呵,一半並不多,若是我上奏皇上賜給我一座銀礦,你想皇上會不會同意?」
他不是跟他商量,而是告知,要麼把銀子交出來,要麼抄家論罪。
福王和皇上是叔佷,所以皇上不會真要了福王的命,頂多交由宗人府圈禁,這輩子別想有其他作為。
「你這是想黑吃黑,趁火打劫。」趙琥頓時臉色鐵青,氣到拳頭都握起來了。
君無瑕氣定神閑地輕拍趙琥的臉,「不要想殺人滅口、毀尸滅跡,縣衙的人都知道我在石頭山,若是我沒回去,你想過下場嗎?」
趙琥咬牙切齒,「你……」欺人太甚!
「我二哥一生氣起來比我還可怕,勸你莫要輕舉妄動,一座福王府還不夠他拆。」沒辦法,靠山多就是囂張。
「一半太多了,我沒法交代……」父王派他到奉春縣是為了查銀子短缺一事,懷疑有人私自偷藏,可這人還沒揪出來又得破財,父王鐵定饒不了他。
「那是你的事,自個兒想辦法,不過你也真是不長進,從小到大每回遇到我都沒贏一回,你怎麼會認為我被你當成棋子任意擺布,天真是種病,得治。」
君無瑕笑著扶季亞襄的手肘往外走,不踫及她手背上的傷口,不把趙琥的怒目相視看在眼里。
「對了,我會在石頭山附近的出入口布下崗哨,檢查來往的車輛,確定無礙方可放行,我是奉春縣縣令,奉春縣境內都歸我管,就算你搬來福王壓我也沒用,他只是藩王,還不是皇帝。」
君無瑕話語漸冷,語中暗含告誡,福王好好的做好他的藩王,可保百年富貴、一世尊榮,可是若有其他的想法,為免百姓生靈涂炭、流離失所,在位者可不會心慈手軟。
皇上知道你們有蠢蠢欲動的野心,但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看在同族不相殘的分上,還是給你們一次機會,望爾等深思,以天下百姓為重,勿起干戈誤終身。
其實皇上早曉得福王對皇位的睹觀,前幾年福王封地便傳出當今皇帝非正統,皇帝的祖父留有遺旨,傳位于麗貴妃之子,八皇子,如今的福王。
麗貴妃成了太妃,移居宮外的清琬庵修行,長年不問世事,算是半個方外之人。
遺旨之事是否為真無人知曉,但已經傳過兩任帝王了,此事再提已無任何意義,百姓不在乎誰當皇帝,只要給他們吃飽飯就好,因此這件事傳了一陣子便無疾而終,不曾再听人提起。
不過說著無意、听著有心,這事還是傳到皇上耳中,皇上派了皇家暗衛前往福王封地查探,繼而得知是福王府所為,意圖不明,因此皇上與君無瑕私下密談三、四個時辰,不久後他便趁亂離京,出任奉春縣知縣。
不言不語,神色陰郁的趙琥像一條毒蛇,用著陰冷的蛇目盯著行走沉穩的君無瑕,久久未眨眼,直到兩人的影子快消失前,他又陰惻惻地看向被君無瑕扶著的女子。
分一半銀子?作夢。
好不容易從眾兄弟手中搶來這肥差,本郡王怎麼可能就這麼放棄?君無瑕,既然你不仁,休怪我無義,你想逼本郡王走投無路,本郡王不會坐以待斃,鹿死誰手尚是未知數。沒人永遠是輸家,看誰笑到最後。
「虔侍衛,妹妹呢,還沒到嗎?」他的後手也該派上用場了,不能讓君無瑕太過逍遙。
「快到了,在百里外的長陽縣,以郡主的行程三天後抵達。」走得慢是因為郡主吃不了苦,走走停停耽誤了不少時日,吃要吃好、住要住好,否則便使小性子。
「好,等她到了之後就安排她住進縣衙後院,讓她纏住君無瑕,使他分身乏術,再也無法插手我們的事。」真當他只能低頭挨打嗎?真正的絕招還在後頭,叫人防不勝防。
「是,屬下遵命。」
趙琥冷笑,「至于那個女的,打探出她的出身和日常作息,把她的事透露給妹妹知曉,咱們不用出手,坐山觀虎斗,我看君無瑕還能笑到什麼時候。」
「是,屬下立刻去辦。」
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虔侍衛的辦事能力不下王府長史管中南,趙琥有意提拔他為自己人,為他所用。
自認為已勝券在握的趙琥露出得意的陰笑。
「哈啾——」
君無瑕兩人離開礦洞不久就被歐陽晉等人找到,護送著回到城里。
而他也不先回縣衙,反倒是送季亞襄回家,走到家門口,忽然打了個噴嚏,他揉了揉鼻翼面色不佳,冷著臉回頭看了一眼。
「怎麼了,著涼了?」季亞襄憂心地抬頭一望,看他有沒有發燒的癥狀。
「沒事,是有人在算計我。」看來那小子不傷筋動骨不知道怕,他給的教訓還是太輕了。
「嗄?」他能預測吉凶?
看她一臉訝異,君無瑕笑著輕點她鼻頭,「我從小就有一種異于常人的天賦,無病無災若打一聲噴嚏,表示某個人正起壞心眼,準備設計陷害我。」
他每每預做防範,每回都順利月兌險,再將計就計反將對方一軍,讓對方吞下自己布下的惡果。
這種天賦讓他在京城橫行無阻,從無敗績,旁人酸言酸語道︰「莫不是天生命好,才會事事順心,逢凶化吉,同一條走著,別人踩到狗屎,他撿到黃金。」
「如果是兩聲呢?」季亞襄好奇的問。
「是你在想我。」他不忘調情,一拋媚眼。
「呸!又胡說八道。」他這一張嘴沒一句真話,油嘴滑舌。
他眉飛色舞道︰「不罵我不要臉了?」
她一頓,面頰微紅,「反正你不痛不痛,說多了我反而替你害臊,人沒臉沒皮,我給你臉何用。」
死豬不怕滾水燙,皮厚如牆。
「看來你是為我動心了,我該準備聘禮上門提親了。」年底成親,明年就能手抱佳兒。
「你敢——」八字還沒一撇,由不得他胡來。
「我就敢,男人激不得。」這世間還沒他不敢做的事。
「你……」太張狂了。
兩人正斗著嘴,突然一陣熟悉的聲音響起——
「什麼敢不敢,襄襄,你不是說到外地接活,當天就回,怎麼到現在才回來?」出門尋女的季天魁遠遠就見到兩人。
「爹?」怎麼會這麼剛好!
不等父女閑話一番,厚臉皮的君無瑕躬身一挹,「季師傅,在下戀慕令媛已久,兩情相悅,比翼雙飛,欲聘令媛為妻,不知你可應允?」
季天魁僵立無語,瞠目結舌,久久無法回神,他連自己回了什麼話都不記得,只知女兒要嫁人了,而他半件嫁妝也沒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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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4 00:09:40
第十章 對付爛桃花
「君無瑕,你出來,我費盡千辛萬苦才從京城趕來,你不能不見我,我鳳未央今世今生非你不嫁,你要敢不娶我,我一頭撞死在你君家大門口,死也要當你的妻……」
面對這番喊叫,君無瑕連從榻上起身的意思都沒有,他已經有主了,可沒興趣再被逼婚,形同入贅到鎮南王府。
那日君無瑕送心上人回家,半路遇上前來尋女的季天魁,半句沒多說就開門見山求親了,把「吾家有女初長成」的老父親驚到變啞巴了,張口結舌「啊」了老半天。
接著無恥的趁著季天魁震驚時,把話說得天花亂墜,把老丈人哄得腦子一團亂,听人說了聲「好」,他也應好。
等回過神來季天魁才愕然發現自己被糊弄了,急得抓耳撓腮不想認這門親,寒門小戶怎麼匹配得上高門貴公子,不是他看不起自家女兒,而是高門世家規矩多,又往往高高在上瞧不起人,自己又無法當她後盾,女兒進門後怕是會受委屈,受了委屈自己也沒辦法替她出頭。
誰知只有更無恥,沒有最無恥,君無瑕這廝居然有備無患,早早把婚書擱在身上,時時刻刻想著把佳人拐上手,季天魁一時昏了頭被他三言兩語哄騙,蓋上指印,讓季天魁想悔婚都來不及。
好個哭笑不得的婚約,太兒戲了,讓人無言以對,除了腦子有病的君無瑕外,沒人笑得出來。
「她要去哪個君家撞牆,是護國公府、護國將軍府或小舅府上,她一個人能一分為三嗎?還是一人切三段,一府分一段;還是先撞護國公府,不死,再接護國將軍府,再不死,三撞小舅府邸,應該死了吧!若不死就冤了……」白痛了。
不用問,這麼沒腦子的話肯定出自顧寒衣嘴巴。
一般人想到的是別讓她死,趕緊將人拉住,別為了婚事不成而輕生,年紀輕輕要想開些,不要枉送性命,或要是真死了可如何是好,怎麼向鎮南王府和福王妃交代,這可是他們的心肝肉,哪能有一絲閃失。
又或者想說怎麼鬧到要一頭撞死,沒那麼嚴重吧!君家三兄弟全是不好惹的刺頭,兩方若是對上了,那是拿斧頭砍石頭,誰硬還不曉得。
「她不敢撞,頭會痛。」不過是放話威脅而已。
「也對,像她那樣嬌生慣養的人哪舍得死,擦破一點皮就大呼小叫,活似挨了幾千刀,真要去撞我還高看她三分。」鳳小胖慣會裝模作樣。
歐陽晉挑眉,「人都死了才三分?」可見也是個沒心沒肺的。
「至少我會去上香,多燒點紙錢讓她一路好走。」這也算仁至義盡了吧!沒往棺材潑糞已經算是手下留情。
鳳未央瞧不起顧寒衣,嫌他武人粗鄙,顧寒衣對鳳未央沒好感,覺得她太嬌氣,像頭豬,兩人從小互看不順眼,一見面就打,快成了不死不休的仇人,若非顧寒衣和君無瑕是甥舅關系,不然鳳未央早找人殺了他。
「不怕她做鬼來纏你,拖你下去和她作伴?」歐陽晉信奉鬼神之說。
聞言,顧寒衣哈哈大笑,「要纏也是纏我小舅,他才是她死也惦記的人,我算哪根蔥、哪根蒜,比不上小舅一根寒毛……噢!誰扔我,偷襲非好漢,快站出來,我保證留你全尸。」誰這麼黑心,用吃過的棗核丟他後腦杓,都腫了小包。
「你要留我全尸?」他先把他打成殘廢。
一見君無瑕的冷眼,顧寒衣安靜了,他能跟小舅叫板嗎?只怕直接被打個半死送回京城,府里娘親的河東獅吼還要吼得他耳聾。
「真讓她日日在外頭鬼吼鬼叫嗎?我和我爹都出不了門。」悶在家里的季亞襄快受不了,瞪向某位躺著吃棗的大爺,氣惱他招了個大麻煩讓人心煩。
鳳未央一到奉春縣就被趙琥送進縣衙,她一見心上人,那是歡欣鼓舞,心花朵朵開,又使出纏字訣逼他娶她,跟前跟後,連去茅廁也跟。
君無瑕也絕了,直接住進未婚妻家,你看桃花舞春花,我見杏花白、李花紅,詩情畫意影雙雙……當然不可能,他被季亞襄用掃帚打出去,鞋還掉了一只。
那他現在為何能住進來?主要是因他臉皮厚呀,前門不通走後門,還收買關曉彤當說客,竟然達成了目的。
但是他來了,鳳未央也要來,仗著郡主身分要將季家人趕出自家門,還砸毀了不少家具和器具,甚至樹上沒剩下幾顆柿子的柿子樹也慘遭風暴侵襲,被鳳未央的鞭子抽得枝斷干折,只剩半截樹身。
氣不過的季亞襄也不管胳臂是不是揮不過大腿,一張狀紙告上衙門,以損毀、私闖民宅罪名狀告當朝郡主。
君無瑕接下狀紙,自個兒為證人,當場棒打郡主十大板,並押入大牢先關上三天。趙琥怎可能讓她被關,憑借郡王身分把哭哭啼啼的表妹帶回住處命令侍女上藥,休息三日又回縣衙,表示服完刑了。
打過一次就怕了的鳳未央一步也不敢再踏進季家,只能在門口高喊撒潑,不讓季家人進出,不過她的圍宅法根本不奏效,隔壁關家成了季家後院,買菜買肉買柴火學關曉彤爬牆,爬到最後都爬出心得了,牆的兩側各放了一架木梯,爬上爬下多方便。
而知縣大人住季家,他的手下們也都到了,把季家當縣衙辦起差事,還有衙役進進出出,把喜靜的季亞襄逼到快崩潰。
「襄兒乖,別惱火,她蹦不了幾天,你再忍一忍。」君無瑕模模她的頭,順順她的毛,炸毛的她眉目特別靈動,讓他百看不厭。
……說句實話,他是有意為之,為了看見季亞襄豐富的表情,滿足自己的樂趣,他放縱鳳未央的無理取鬧,好看見季亞襄皺眉、嘟嘴、揮鼻、嗔怒和瞪人種種模樣……
季亞襄一把揮開他的手,「別當我是三歲孩童哄,我知道你有本事擺平她,如果她不走,我走。」
明明她什麼也沒做,卻被當成死敵看待,那種被人仇視的感受並不好受。哎呀!小貓兒發怒了,怒視人的眼神太有趣了。
雖然還沒逗弄夠,君無瑕卻也知道季亞襄委屈了,趕緊安撫,「咳咳!你也曉得我在查福王的罪證,咱們要裝出被煩得焦頭爛額的樣子,不讓別人發現我們兵分兩路,另有盤算。」
季亞襄眉毛揪在一起,「一定要在我家嗎?不能轉移陣地?」像坐牢似的日子還要忍受多久,她想悔婚。
自從認識君無瑕,季亞襄發現她的耐性越來越低,在鳳未央出現後更是瞬間歸零,原本的清冷性子變得火爆,開始吼人。
「換了別人會有效果嗎?」他一針見血地問。
「……」她忍。
「小琥子以為讓娉婷郡王來擾亂我們便能順利運走銀子,分身乏術的我只能認了,眼睜睜看他扳回一城。」不錯的計謀,圍魏救趙,可惜他早已經看破。
「你真讓他把銀子全拿走了?那是朝廷的。」歸入國庫以養萬民,不能落入私人手中。
君無瑕坐起身子,輕擁她腰身,柔聲道︰「放心,一兩銀子也搬不走,他敢跟我玩心眼,我讓他全盤皆輸,我的眼皮子底下是一只蚱蠕也跳不過去,誰來誰放在架子上烤。」
看不慣兩人堂而皇之的打情罵俏,至今單身未娶的歐陽晉不禁開口壞人好事,「季姑娘多慮了,我等已向荊州都指揮使調來千名兵士,在石頭山周邊設下關卡,許進不許出,車輛要通過必須先檢查,若有違禁品一律沒收。」來歷不明的銀子絕對收繳,不放過一塊銀角子。
「連軍隊都用上了?」她咋舌,這麼大陣仗,真要大開殺戒?
感到震撼的季亞襄第一次覺得君無瑕不簡單,本以為他計劃的秋游只是心血來潮,看起來無所事事,任性妄為,可原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道理,每一步棋像是早已看見結局似的走得穩妥,既狡猾又陰險,把人圍得寸步難行。
這就是高門公子和平民百姓的差距嗎?
一般人想的是三餐溫飽,家有存糧,而他卻是思考著國家將來,走一步看十步,連日後的方方面面都想到,同樣是用腦卻有不一樣的結果。
難怪人人都仰慕世家,想要聯姻嫁娶,百年傳承培養出菁英,所受教育的等級不一樣,看事情的眼光也就大不相同。
「根本是公報私仇,小舅哪是為朝廷著想,分明是趙琥開罪了他,他把原來的誘改成圍,誰知道他使出下流手段逼迫都指揮使楊傾風出兵相助!小舅就是唯恐天下不亂,非要攪亂一鍋粥。」顧寒衣滿嘴抱怨,他不想小舅為了一個平民女子而毀了自己的前途。
他們一開始是想坐收漁翁之利,讓趙琥替他們做工,出人出力開挖銀礦和治煉,他們在後面撿便宜,坐享其成,而今小舅卻改了主意,要把人一鍋端了,這樣誰來挖礦?
難不成小舅自個兒去?
這是顧寒衣不滿的地方,有人代勞有什麼不好,為什麼要徹底撕破臉,要是趙琥真的罷手不理,那該由誰去接手礦場,會不會和福王府那邊正面交手,造成更大的沖突。
「呵!你說說看我為何不能公報私仇,我看起來像干正經事的人嗎?」不講道理耍陰招不就是世人對他的看法,若他一板一眼的做事怕會嚇死不少京中的老頑固吧!
順心而為才是他的本性,若要憋著氣看人臉色,那他就不叫君無瑕了,他要做的是把人踩在腳下,听人申吟。
「小舅,你別太護著她,她根本配不上你。」
顧寒衣口中的「她」指的是季亞襄,他的想法便是名門大戶的想法,婚姻不是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個家族的聯盟,講究的是門當戶對,地位相對,季亞襄的出身是一大敗筆,會拖累地位高的小舅。
君無瑕神色一厲,「我的女人我不護著,你要我護外面的瘋婆子嗎?看來你們是打出奸情了,明兒個我就奏請皇上為你賜婚,忠義侯府嫡次子與鎮南王府娉婷郡主真是天作之合,一對璧人。」
顧寒衣一听當場嚇出一身冷汗,趕緊求饒,「別呀!小舅,我錯了還不行,你千萬不要把我往坑里推。」鳳未央是個坑,無底大坑,一下去就爬不上來,生不如死呀!
「這不是你說的門戶相當嗎?鎮南王肯定樂意讓女兒奉旨成婚,綁也要綁著她拜堂,絕不會錯過你這位女婿,手握兵權的忠義侯是忠君一派,誰也無法拉攏,唯有從他的子佷輩下手。」
顧寒衣一張俊顏慘白如雪,「我真的知道錯了,小舅,你和小舅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神仙美眷,我是羨慕嫉妒才說了胡話,你就原諒我對你的嫉妒心,貌美如花的小舅母才是你的良緣,一生一世白首到老,恩愛兩不移……」
听著他不重復的溢美之詞,君無瑕是一臉享受,理所當然的接受,而季亞襄是滿臉窘迫,雞皮疙瘩一粒一粒的冒出來,暗忖這兩人真是甥舅,沒得懷疑了,一不要臉真的是萬夫莫敵,用惡心就能殺死十萬大軍。
君無瑕听爽了才又開口,「知道我收到的皇令是什麼嗎?四個字,牽制福王,牽制是什麼意思不用我解釋吧!」不是滅了,而是留人余地,皇上還是顧念對皇叔的舊情,想放他一條生路。
皇上是先帝長子,福王是先帝幼子,兩人年歲實際上差不到十歲,先帝即位時對這位幼弟並不看重,因此福王年幼時常受到宮人欺負,和不受寵的皇上莫名的交好。
叔佷之間有一段頗為深厚的情誼,互相約定要照顧彼此,不管誰日後出了頭都不忘舊時情,可是福王去了封地後就變了,後來皇上繼位,他更是絕口不提當年事,反而一味的以皇叔身分自居,時不時的哭窮叫苦,從皇上身上索取他不該有的東西,甚至認為皇上的位置該是他的。
皇上念舊,忘不了昔日的相扶持,可人變了就是變了,無法回頭,他的仁慈給了別人得寸進尺的野心。
顧寒衣低呼,「皇上只要你牽制福王?」居然是這個,他一直以為福王有謀逆之意,皇上想借此一舉拔除。
不僅顧寒衣做這般猜測,寧煜、歐陽晉的想法也相去無幾,他們整日絞盡腦汁想的是如何扳倒福王,讓他伏法,交出封地,回京斬首示眾。
揚眉一笑的君無瑕玩著未婚妻潔白小手,光滑如脂的手背再無一絲針刺的痕跡,「只要不讓福王有叛亂的機會,要怎麼做由我,皇上要的是打消福王的妄念。」
不謀逆犯上便有可容之地,反之,壓制、壓制,絕對的壓制,壓到他沒辦法再生異心,只有臣服。
「皇上這是在養虎為患嗎?」第一個不贊同的是寧煜,身為寧相之子,知道家族曾經內斗險些覆滅,他更明白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一旦心生邪念是斬不斷,只會變本加厲而非懸崖勒馬,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一日不除都有遭虎撲的危險。
君無瑕笑了笑,「他只是心不夠狠。」
慈不掌兵,所以皇上只是「仁」,而非明君,守成足矣,開疆闢土這種事他做不來。
但他不覺得仁慈是壞事,因為皇上的仁慈,君家才會一直平安無事,獨享尊榮,盡管有不少所謂股肱大臣慫恿皇上除掉君家三兄弟,以免功高蓋主,皇上卻始終不為所動。
皇上重情,他不想孤家寡人,身在高處不勝寒。
「心軟是為君者最不該有的感情……呃!我是說皇上以仁善治國,善風可行。」寧煜月兌口一出,立即驚覺眾人的眼神不對,他趕緊改口,贊揚皇上的仁德。
「我不懂朝堂的事,也不會問你們怎麼做,不過門外那位郡主總要想辦法解決吧!整天吵吵鬧鬧的,她不煩,街坊鄰居都煩了,我也沒辦法出門做事。」季亞襄想的是剛建好的義學,以及準備中的義診。
當初君無瑕交給她十萬兩子,她用來在城外買了一塊地,建足以容納百棺的義莊,現在的棺木已有二十口,是辣寡孤老和買不起棺木的貧窮人家以及無名尸,由一對孤苦無依的老夫妻負責打理,收些微薄的香燭錢。
而義莊後頭有座佔地百畝的山丘,規劃為墓園,仿現代墓葬修整成梯狀,有門牌號碼,一座墓一座墓排列整齊,有專人修剪草木和打掃,入土時要登記,不允許任意安葬,免得成了亂葬崗。
修建完成後,因為太美了,有涼亭小橋和種植花木,景致宜人,竟有些城里的富裕人家也想將先人遺骸葬于此處,私下花了銀兩想打通關節,但都無功而返。
同時也建了慈愛堂,收留棄兒、無家可歸的小乞丐和老人,不過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因此季亞襄又從十萬兩銀中撥出一筆款項,添置百畝官田、種子、農具、牛,一應俱全,被收留者自行耕作,自給自足不求人。
「襄兒,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我絕對支持。」君無瑕沒二話,老婆還沒娶過門呢!一定要順著。
「就算我揍她一頓?」季亞襄試探他的底線。
君無瑕笑了笑,「還是不要,她好歹是先帝封的郡主,這個面子得給。」除了身體上的傷害外,一切隨意。
「那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是該讓人瞧瞧正宮的魄力,不是軟柿子任人捏。
想到之前家里遭受的破壞,胸口憋著一口氣的季亞襄目光清冷的走出屋子,在院中敲著和關家相鄰的牆。
「襄襄姊,你找我?」關曉彤的小腦袋從牆頭冒出。
「我來拿我要你準備的東西。」
關曉彤一听,倏地興奮起來,「要不要我幫你,很重喲!」
「不用,我一個人可以。」她不是柔弱女子。
關曉彤略感失望,「好,我去拿,你等一下。」
隔壁傳來窸窸窣窣的重物拖動聲,等了好一會兒才听見關曉彤氣喘吁吁的聲音。
「襄……襄襄姊,我全拿來了,你接過去。」天呀!好重,她兩條胳臂差點拖斷了。
沒人知道是何物,只瞧見一個接一個的木桶遞過牆頭,上面蓋著蓋子,里面有搖晃聲,看起來不輕。
女人的戰爭,開打了。
「無瑕哥哥,你快出來瞧瞧未央,我為你茶不思、飯不想的都餓瘦了,你忍心看我為你苦苦相思,終日郁郁寡歡,為伊衣帶漸寬,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茶不思、飯不想?
那一口蹄子、一口雞腿的人是誰?
鳳未央是吃不下白米飯,因為她只吃肉,肉是主食,偶爾吃點珍珠米熬的肉粥,無肉不歡的她最愛肉湯,所以也不喝茶,她嫌茶湯澀苦,不如蜂蜜水好喝。
她是享受慣了的人,不可能吃苦,因此所謂的叫門也不過是做做樣子,她在季家門口擺了一張鋪錦的長榻,半坐坐倚的靠在羊脂白玉靠枕上,上頭是珠串垂蘇的桃紅色華蓋,遮陽擋日。
光是身側服侍的人就有十來個,這還是季家住的巷子小,沒法進太多人,不然百來個還算是小場面。
「……是不是那個妖里妖氣的小妖精勾住了你,才讓你對我不理不睬,你怎麼可以為了她拋棄為你一往情深的我,我好苦哇!嗚嗚……你好狠的心,喜新厭舊,移情別戀,辜負我對你的情深似海,你……哇!什麼東西……惡!好臭!快弄走、快弄走,臭死了……」
坐累了的鳳未央下榻走動,她走到季家門口便抬腳一踹,先前打板子的仇她還記著,恨不得把季亞襄殺了。
可是她的腳才一抬起來門就往內拉開,不等她耍橫張口大罵,一桶腥黃帶紫黑的惡臭物當頭淋下,驀地她放聲大叫。
「哪個小妖精,是說我嗎?」提著一個桶,季亞襄站在門邊漠然地看著直跳腳的女子。
「你……你潑的是什麼,我要殺了你,非殺了你不可……」鳳未央又怒又覺惡心,臭,太臭了,一身臭烘烘的。
「隔夜飯,又稱餒食,擱了好些天,本來要拿去喂豬的,沒想到不小心弄翻了,真是有點可惜。」
也活該她倒楣了,好死不死的站在門口,天意如此,怨不得人。
季亞襄本意是將混著湯水的艘食桶擺放在前門,將蓋子打開散發臭味,用惡臭的氣味將人燻走,省得天天來門前喊話,讓巷子里的住戶不堪其擾。
誰知拉開門的瞬間一道黑影撲近,身體的自我保護機能啟動,她不加思索的提桶一潑,本能的防護和攻擊。
听到女人的叫聲她也嚇一跳,怕波及路人,再一看,心中呵了一聲,頓時有消氣的感覺,潑得好。
「什麼,喂豬……你敢說本郡主是豬!」鳳未央尖叫,這狐狸精分明朝她潑餒水,竟敢睜眼說瞎話,以為有人護著她就不敢下手。
已經瘦很多的鳳未央還是略顯豐腮,與季亞襄縴柔身形一比,那就一個字形容︰胖。
曾經很臃腫的人最忌諱與豬相提並論,听到這個字眼不由自主的厭惡,卻又套到自己頭上。
「郡主在侮辱豬,要是豬長成郡主這樣是賣不到好價錢。」
季亞襄的意思是不夠肥,油脂不多,得再養養,但听在鳳未央耳里又是另一層含意。
「你敢說本郡主丑——」
「丑不丑因人而異,而以你現在的模樣,說是美人也沒人相信吧!」季亞襄不明白對方的邏輯,都已經渾身狼狽到不能見人了,她不趕快找個地方洗漱一番,換下滿是酸臭味的衣裙,還有心情與她爭執?
「說我丑,我讓你更丑。」她啪地拍掉侍婢拿手絹為她擦拭的手,對著她身後的侍衛大喊。「給我把她的臉割花,割到沒有一塊好肉,我看她用什麼勾引男人!」
「是。」
「你傷害他人可是違律,你……」真來?強權眼中真沒王法,她何必白費口舌。
季亞襄沒把話說完,鳳未央一聲命令,侍衛立刻上前,抽出腰際的佩刀就要動手,見狀的季亞襄也來氣了,順手又把幾桶餒水往外潑,潑得一個個像娘兒們似的跳腳,慘叫連連。
「找死——」
其中一名不慎吞下餒食的侍衛大怒,跟在郡主身邊本就不是良善之輩,仗勢欺人,狐假虎威的事可沒少做,有恃無恐的他根本不在乎螻蟻的賤命,得罪郡主死不足惜,他手中的刀用力劈下,不留半絲余地。
沒料到對方真會動手殺人的季亞襄以為在劫難逃了,只會兩下防身術的她怎麼能應付會武功的人?她驚愕的睜大眼,想著會不會一閉眼又回到她的年代。
「我看你才是找死。」
伴隨著男人的厲斥,驟地,身子一輕,像是突然飛起來,腰上多了一只男人的手,熟悉的氣息將她整個包住,頓時心安的往上一瞧。
「我差點就死了。」季亞襄明明是在埋怨他惹來的桃花債,可是一開口甜軟得像在撒嬌。
「有我在,不會讓你有事。」君無瑕笑著安撫懷里的小女人,眼底一抹陰沉一閃而過。
「那侍衛……」
季亞襄扭頭一看愣了愣,那名要殺人的侍衛被君無瑕一腳踹胸往後飛去,插在對面人家的牆上,整個人對折嵌進牆內,頭、手、腳在牆外,彷佛離水的魚拼命在擺動魚鰭,想從牆洞中出來,但他就是出不來,四肢晃呀晃的,情景荒謬又驚人。
武俠小說中一腳踢黏在牆上,她一直以為是夸大其詞,不可能有這種荒謬事,可今天真的開了眼界。
「死不了。」死太便宜他了,敢動他的女人,那就嘗嘗想死不能死的滋味。
「無瑕哥哥,你終于肯出來見我了,未央好想你……啊!哪來的風……扶住我……快扶……」
砰的一聲,因為實在太臭了,沒人敢靠近,鳳未央重重跌落在地,痛得她差點爬不起來。
這時怕被鞭子抽的侍婢才來到身側,將帕子覆在手上將人扶起,沒沾染穢物。
「誰家的丑女人,這麼丑想嚇死我家襄兒呀!還不抬回去關起來,嚇死人是要償命的。」對鳳未央口氣凶惡,一低頭,君無瑕語氣輕柔,「莫驚、莫驚,丑人多作怪,一會兒酒鹽米驅邪。」
太髒了,得清干淨,省得穢氣。
鳳未央委屈得不行,「無瑕哥哥,是我呀!我是鳳未央,鎮南王之女,你不認識我了嗎?我們一起游過御花園,你說我長得很福氣……」她第一眼看見美玉一般的他就喜歡上,心里再也裝不下其他人。
福氣……躲在門里偷看的顧寒衣幾人噗地笑出聲,不好說人胖的時候,便換個方式說人長得福氣,她卻真當成贊美了。
君無瑕冷漠趕人,「我跟你不熟,哪來哪回去。」
還游園,他是被太後叫進宮,前往慈寧宮的途中路過御花園,被個小胖妞撞疼了腰,她一直纏著他不讓他走,他只好隨口一哄把人騙走才得以月兌身。
一山還有一山高,臉皮厚得和君無瑕有得比的鳳未央不知此時的丑態,還搔首弄姿地拋媚眼,「我跟你熟呀!我跟父王說過了要嫁給你,你跟我回去成親吧!」
呃!好傷眼。
季亞襄打了個激靈,有點發寒。
以為她冷的君無瑕將披風一月兌披在她肩上,看得鳳未央眼都紅了,更加痛恨搶她男人的妖精。
「我訂親了,有未婚妻。」他說時的眼神充滿柔情,讓人感覺到他真的很中意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女人。
「我不同意。」鳳未央大吼。
「我不需要你的同意。」她算哪根蔥哪根蒜,與他無關的外人憑什麼干涉他的私事。
「不行,她配不上你,全天下只有我娉婷郡主與你最相配,你是我的,別的女人休想從我身邊把你搶走。」她要的,就是她的,姑母說過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也為她摘來。
君無瑕完全不明白對方為什麼這樣死纏著他,他對她始終是拒絕的,此刻言語越發刻薄,「呿!你少往臉上貼金,我君無瑕的女人就是最好的女人,哪里和我都相配,你這頭豬,圓潤的滾了吧!」
鳳未央惱得漲紅臉,「我是福氣不是豬,我一定要嫁給你!」
她說著瞪向季亞襄,「還有你,臭女人,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我告訴你,我是郡主,我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你以為得罪我還能活多久,我要把你折磨死,把你的臉皮活活剝下來……」
君無瑕聲色俱厲地吼道︰「鳳未央!」竟敢威脅他的襄兒。
鳳未央格格的笑,笑得像個天真的孩子,配合她說的話更顯瘋狂和可怕,「無瑕哥哥你別急,等我生剝了她之後我們就能在一起了,少了她的蠱惑你便會回過頭愛我,我將帶著十里紅妝嫁給你,讓所有人都羨慕我們……」
因為得不到才更想得到,鳳未央向來要什麼有什麼,因此對想要的東西異常執著,一旦無法得手便會想盡辦法去獲得,慢慢地,有些瘋癲了。
鳳未央病了,但沒人發現,太多的寵愛助長她的氣焰,以致于越病越重,把君無瑕當成她的所有物,只要有他一切都會好轉。
「怒傷肝,別為了她的話而大動肝火,她也就口頭上說兩句氣話,真能把我生吞活剝了不成?」
季亞襄相信鳳未央真會做到,女人的嫉妒是一把利器,既傷人也傷己,可是她擔心君無瑕氣過頭,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遭到鳳未央背後兩座王府的報復,便還是開口安慰他。
「襄兒,別小看了她,能把溫文爾雅的我逼到離京,可見那不是人呀!」他輕嘆口氣,感概萬千。
還好意思自稱溫文爾雅,太不要臉了。
這麼一吐槽,季亞襄心里輕松了些,笑著說︰「我有個法子可以治她。」
「真有?」他挑眉,臉上帶著疑問。
季亞襄取出一面手鏡,鏡面對向鳳未央。
女人再怎麼氣憤,一看到鏡子都會忍不住看一眼,瞧瞧自己的模樣,鳳未央也不例外,眼角瞄了一下。
這一瞄,她驚得捂胸,心想這女人是誰,真丑!繼而放聲大叫,要人把鏡子砸了,她不要看見鏡中的自己。
季亞襄本以為鳳未央看見自己形容狼狽,為了維護顏面和在心上人面前的形象,會慌忙離開,卻不料對方跟君無瑕一樣,想法截然不同。
也許是惱羞成怒,胸口的怒意像波濤一樣的涌出,鳳未央看季亞襄的眼神像在看死人似,充滿冷意。
她咬牙切齒地說︰「殺、了、她,我要她死,她若不死,你們就去死,鎮南王府不養廢物,她,非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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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24 00:10:02
第十一章 挺身護住他
「無瑕,小心——」
鳳未央有些癲狂了,怒極之下派出王府暗衛全力狙殺「諷刺」、「嘲笑」她的季亞襄,為了反擊,銀衣衛現身了,兩方人馬正面對上了,一時之間你來我往,打得令人心驚。
銀衣衛畢竟是皇家暗衛,萬中選一,自有過人之處,很快的王府暗衛不敵,被制服在地,鳳未央也被綁得像粽子,嘴里不知塞了誰的臭汗巾,她唔唔唔的沒法說話,氣到滿臉都是淚。
打完了,也就散場了,各自回家。
可是這時候不知哪射來一枝暗箭,急速飛向正要進門的君無瑕後心,走在後頭的季亞襄突然感到一陣心慌,莫名的心悸,一回頭,箭已射至。
匆忙之際,季亞襄想都沒想的往君無瑕背後一抱,原本應該把君無瑕一箭穿心的箭矢沒入她後背,穿過肩胛骨。
「怎麼了,一下子抱住我可讓我害羞了……」
他笑吟吟地反手模到她的背,卻模到了一手濕潤,頓時愣住。
這是什麼……濕的……
他收回手,看到刺眼的顏色,這才反應過來,是血!
「小舅,小舅母她中箭了……」
看到鮮血冒出的那一刻,顧寒衣竟然愣住了,他不是第一次見血,也不知手刃過多少次敵人,但是都沒這一次讓他驚駭到說不出話來,他睜大的眼楮只看見不斷涌出的血,滴落在落葉片片的石階上。
「襄兒、襄兒……」君無瑕倏地轉身,抱住身子往下滑的小女人,他的手沾滿她的血,紅得刺目。
「原來被……被箭射中這……這麼痛……」她感覺身體像被撕開,血管爆裂,筋被扯斷。
「沒事,你會沒事的,有我在,你很快就沒事,不會有事,絕對……不能有事……」說到最後他是說給自己听,他在害怕,顫抖的雙手正在說明他此時的慌亂。
「下……下次不救……救你,自個兒留……留心點……」好痛,她為什麼還不昏迷,暈了就不痛了。
她這時候想到的不是會不會死,而是古代沒有止痛和麻醉,等一下拔箭一定更痛。
「好,不救,就算我會死也不準救,听到了沒……」他用吼聲來蓋住喉間的哽咽,酸澀的眼眶已泛紅。
「我好累,想……睡一下,別吵……吵哦……」季亞襄全身無力,手抬不起來,好像有什麼從體內流失。
「襄兒乖,跟我說話,不要睡,我有好多話還沒跟你說,你不听我哭給你看……大夫、大夫呢!快去找大夫,把全城的大夫都找來!」
「襄兒,我在呢!別睡,第一次見你,我覺得這小兄弟挺厲害的,可以收到麾下,但沒想到你是女的,我朝第一女仵作……」
他開始說起兩人相遇的種種,說到最後根本不曉得自己說了什麼,只是不停的說,不讓她闔上眼,說到聲音沙啞了,淚水模糊了雙眼。
一只手輕拍他肩頭,他頭沒回,眼中只有漸失血色,蒼白如紙的嬌顏。
歐陽晉沉聲說︰「大人,血是黑的,有毒。」下手之人太狠,想要大人的命。
聞言,君無瑕眸光一厲,「查,給我去查,是誰趁機放暗箭,我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查是會查,但季姑娘的傷等不了,大人先抱她進屋,我等去找大夫……」
只是她的毒,歐陽晉不抱持希望,若在京里或許可找太醫救急,皇宮不乏各種解毒藥,至少能緩一緩,等研制出真正的解藥。
君無瑕遲疑了,他不敢動她,怕血流得太多,怕毒攻入心口,他……真的怕呀!他還沒娶她過門。
但是有人不怕,她輕輕地說︰「無瑕,我……好冷,抱我進……進去……」
「好,听你的,我輕一點,疼就喊我一聲。」像是怕摔壞已有裂痕的瓷女圭女圭,他動作非常輕,不時盯著透白的小臉擔心弄傷了她。
一進院子,又趴在牆頭的關曉彤剛想喊人,卻看見眾人凝重的神情,頓時半點聲音也不敢發出,但是看到君無瑕抱著面色慘白的季亞襄,她背後還插著一枝箭,當下哭出聲。
「襄襄姊、襄襄姊,你怎麼了,嗚……嗚……襄襄姊,你不能死,死了我爬誰家的牆,嗚……」
「閉嘴,她只是中箭而已。」心煩的顧寒衣忍不住朝她吼叫,他怕這張烏鴉嘴真的說中了。
他是反對小舅娶個小仵作為妻,兩人的家世相差太遠了,不可能會有好結果,不過若要陰陽兩隔才能令兩人分開,他寧可季亞襄活著,改口喚小舅母也沒多難,多喊幾遍就便順口了。
「嗚嗚……中箭也會死呀!襄襄姊說過箭要怎麼拔,季叔一定也會……季叔、季叔,你快來,襄襄姊、襄襄姊中箭了,你快去救她,她好像快死了……」關曉彤眼淚跟斷線的珍珠一樣,邊哭邊嚷嚷。
這丫頭嘴巴太臭了,三句兩句話里都帶個「死」字,真想人噎氣不成,眾人臉色非常難看。
就在這個時候,關家院子里響起了季天魁的聲音。
「襄襄怎麼了,彤彤呀!說慢點,話說不清楚快被你嚇死了……」整天喳喳呼呼的,一點小事在她口中成了不得了的大事,大驚小怪的直嚷嚷。
銀衣衛和王府暗衛開打前,為了安全起見,季天魁被一名銀衣衛送到關家,正好關夫子休沐,兩人邊喝茶、邊下棋,一派安詳。
關曉彤拖著人往外跑,「季叔,快回家,襄襄姊被箭射中了,她的血一直流,整張臉都是白的。」
她也快嚇死了,頭一回見襄襄姊像沒喘氣一樣,一動也不動,她好怕襄襄姊真的死了。
「什麼!」
心一急的季天魁也顧不得走大門了,他學關曉彤爬牆,跳下牆頭時還扭了一下,一拐一拐的進屋。
「襄襄,我閨女怎麼了,彤彤說她……」一看到背向上,趴在準女婿胸前的女兒,還有那黑色箭桿,縱使鐵漢也淚滿襟。
妻兒死了之後他只有這個女兒了,她不能有事,要不然他也活不下去,一家子在九泉之下團聚。
「季師傅,听說你會取箭不傷筋骨,我們也是沒有辦法了,要麻煩你了。」寧煜代替知縣大人開口,此時的君無瑕已亂了方寸,不復平日的精明,神色茫然得彷佛沒了魂魄。
「我取箭?」他瞪大眼。
「是呀!事態緊急,由不得耽誤,箭不取出血止不住,你也不想令媛失血過度致死吧。」歐陽晉在一旁幫腔。
「可是我只是仵作,不是大夫呀!你讓我怎麼下刀,又不是尸體。」在死人身上動刀他毫不猶豫,人死都死了不會痛,不必小心翼翼。
君無瑕忽然開口,「死馬當活馬醫吧!」
他感覺到季亞襄越來越虛弱,呼吸微弱,只能放手一搏了。
「小舅。」
「大人?」
「女婿……」
視線沒有離開過心上人一寸的君無瑕一下子似乎憔悴了許多,眼角多了幾條細紋,屋里人說的話他都听得見,可是他心痛得沒法張口,感覺他的胸口也插了一枝箭,痛到深入骨髓,直到做了決定的此刻,他才勉強擠出聲音。
「岳父,襄兒是你的女兒,卻也是小婿最愛的人,我們都希望她活著,只要有一絲機會就不能放棄,她還沒當我孩子的娘。」他們一定會攜手走下去,上天下地有她陪伴。
君無瑕畫了個大餅,想著小孫子抱著他大腿要糖吃,季天魁笑中有淚的點頭,「好,我試試。」
既然決定要拔箭了,衣服不能留,因此眾人回避了,屋里只剩下季天魁和君無瑕兩人。
翁婿倆倒是默契十足,一人擦刀,一人就點起油燈,刀要過火,看到箭入肉的傷口,兩個人都心疼的手抖了一下,隨即深吸一口氣,讓紊亂的心情平復下來。
再看傷口,季天魁以指壓了壓傷處,血又流出,看到血的顏色,他一驚,「血是黑色的?」
「嗯!箭上有毒。」君無瑕說時面上露出痛色。
「什麼,有毒?等等,我記得……等我一下,我找找……」
「岳父找什麼?」兩人一起找比較快。
季天魁一邊翻找櫃子一邊繼續說︰「襄襄說干我們這一行的要小心謹慎,尸體可能有病菌或者沾染毒物,所以弄了不少藥,也有解毒藥……」
「是這個嗎?」君無瑕直接翻找季亞襄的箱子,里面放了驗尸工具和幾個小瓷瓶,有些是他見過的,有一個封得很緊,未曾打開過。
季天魁看了一眼,「對,是這個,倒出三顆藥丸子化在水里喂她喝下,暫時能緩解毒性。」
不知中的是何毒,只能先將就著用,就算解不了毒也不會有多大的害處。
「好,我來。」
傷重已然昏迷的季亞襄無法自行吞咽,藥喂到嘴邊由嘴角流出,君無瑕將化了藥的水含在嘴里,一口一口慢慢的親喂,藥有藥性,他喂得嘴都麻了,有些發腫。
一旁的季天魁看他的舉動,明白他情深,略帶苦笑。
其實他並不看好這樁婚事,覺得以女兒的性子嫁入大戶人家絕非好事,肯定會受到婆家欺負,心里想著要解除婚約,他舍不得女兒受苦。
可今日看到他為女兒的付出,心里的疙瘩也少了一大半,若是他能一直此心不變,他還是樂見其成。
季天魁等了片刻後說︰「可以了,我們開始拔箭吧!你按住她的肩膀別讓她動,一會兒應該會很痛,不能心疼。」
拔箭不是很痛,是非常痛。
季天魁第一刀剛劃開箭頭旁的皮肉,已經暈厥的季亞襄痛到醒過來,她慘烈的發出痛呼聲,把屋頂上的鳥雀都驚走了,連屋外等候的人也心口一驚。
「岳父,繼續。」
沒想到真正承受不住的是季天魁,一見女兒滿頭大汗,唇瓣都咬出血,他實在狠不下心再下第二刀。
反觀君無瑕出人意表的冷靜,他臉上像冰凍了沒有絲毫表情,雙眸黑得宛如泡在墨水里,幽闇而深遠。
他將手放入季亞襄口中,她一吃痛就咬他的手,沁血的唇片終于逃過蹂蹣,而他的手也血跡斑斑。
「你……我代閨女謝你一聲。」若是女兒能化險為夷,他厥功至偉,能做到這種地步還能說不深情嗎?季天魁承認一雙老眼看錯了,他的確是難得的好女婿。
君無瑕苦笑,「不該謝我,我是為了我自己,襄兒是我骨血里的另一半,少了她,我如同行尸走肉。」無論如何都要救她,她不該走得如此匆促,他們還有很多事未完成。
聞言,季天魁釋懷的笑了,「好吧!我把她交給你,當爹的只要你一句話,哪天若走不下去,請放她離開。」
這是他為人父唯一的請求。
「沒有那一天。」君無瑕肯定的說。
他一嘆,「希望沒有那一天。」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誰又預料得到呢!箭插得很深,穿過肩胛骨,三叉的倒勾勾住血肉,必須很小心的割開,才不至于因為拔箭,第二次傷害身體。
汗,一直流下,季天魁的手因長時間的握刀而僵硬,而他目光凝重的盯著手中的每一刀,不讓女兒多受苦頭。
「按緊……拔。」
季天魁一句話,整個人像泡在水里的君無瑕唇色白得如鬼,他一手握住箭身使勁一拔,噗的一聲,墨黑的血如泉涌出,血量多得令人心驚。
翁婿兩人動也不動,不做任何動作,任由傷口處的黑血不斷流出,他們也心急,唯恐有個不測,一直到血色轉成深紅帶黑,心中的大石才稍微放下。
其實季亞襄的毒還在,並未清除,部分的毒性借由黑血排出體外,另外一些沉澱在體內,若是她能熬過這幾天,剩余的毒素不會危及性命,但也不會太好過,毒一發作絞心撕肺。
「現在要縫合了,我也不是很熟悉,是閨女教我的,縫得難看留了疤痕可不許嫌棄。」
季天魁手邊縫著傷口,心里想著女兒年幼時,沒娘的孩子總是可憐,因此他帶著她到處跑,告訴她如何做一個稱職的好仵作。
有一天,他看見才十歲的她拿著他的刀,給一位溺水而亡的孕婦剖開肚子,那時他驚著了,連忙上前阻止,毀損尸體是要吃罪的,誰知她伸手一掏掏出個孩子,除去胎衣後又用嘴吸出孩子口中的羊水,孩子一通氣放聲大哭。
那是七個月大,快八個月的孩子,孩子順利的活下去,孕婦的丈夫喜極而泣,絕望中又帶來新希望。
那天起,他明了了一件事,女兒是該走這一條路的,因此他將所知的都教給她,令人驚喜地,她也有許多奇思妙想,讓他在仵作這行越發精進,父女倆從事仵作這件差事是越做越順手,終于也累積一些名聲。
「不嫌棄,我有宮里的美顏聖品百花玉露膏,抹上幾回疤痕便會淡去,膚白雪女敕。」就算留疤他也不會介意,他要的是季亞襄這個人,不論好的不好的都是他的。
「哼!得意什麼。」女婿這玩意兒真討厭,和他八字不合。
才剛覺得君小子不錯的季天魁冷冷一哼,典型的老丈人心態,樂意看女婿對女兒好,卻又要吃醋。
雖說一邊說話,季天魁手腳並沒有慢下,不一會兒就縫好了傷口,為女兒敷藥包扎,君無瑕很主動地幫她穿了中衣。
「大夫還沒來?」看到外面天色已暗,君無瑕冷不防的冒出一句。
經他一提醒,正在收拾東西的季天魁愣了一下。
在兩條街外就有個仁心堂,老大夫姓季,和他是同宗,他稱之伯父,季家出事不可能不來,難道有了什麼事?
「岳父,你先回屋休息,襄兒由我看顧,看她的情形暫時不會有事。」他不放心讓人照顧,必須自己盯著。
「你……」看他浮腫的眼楮,不好多說什麼的季天魁看了女兒一眼,心里暗嘆一聲,他也是真累了,扛不住,人老了就要認,給活人挖肉是第一遭,還是自個兒女兒,他的手抖個不停。
季天魁離開後,君無瑕從懷中取出一物,像是女子的胭脂盒,盒蓋一打開是一粒躺在紅綢布上的雪白丸子,比珍珠略小些,他撬開季亞襄的嘴將雪白丸子往舌上一壓,神奇地,一入口便化開了,季亞襄死灰白的臉色稍微好一些,呼吸也較為平順,不似先前的微弱。
他一整晚未眠,期間丫鬟琄兒進來送過兩次飯菜,可是他一次也沒動,不吃不喝的呆坐在季亞襄床邊,不時喂她兩口水,直到她情況穩定才敢走開一會兒。
「說,怎麼回事?」
看到他的冷厲表情,同樣一夜沒睡的歐陽晉、顧寒衣等人感到背脊發涼,季亞襄的生死未卜真讓他發怒了。
「我們找遍了全城找不到一位坐堂的大夫,听說在我到之前就被清走了,之後再去還是不在,除了捉藥的學徒外看不到一個大夫。」所以他們只能拿一些療傷、補血、解毒的藥回來,看能不能派上用場。
「看來是真想我死。」若是中箭的人是他,此時恐怕是沒救了,只剩一口氣苟延殘喘。
「小舅,你的手……」全是干掉的血。
「無礙,小事一件。」他往手上傷口一舌忝。目光森寒,「讓楊傾風調一萬人來,該干件大事了。」
「你要動福王?」寧煜猜測。
他冷笑,「誰想要我的命,我先讓那人沒命。」
「不見得是福王下的死手,他很清楚不能動你。」牽一發而動全身,他也怕君將軍的怒發沖冠,一馬踏平福王府。
「不論他有沒有做,肯定是他的手下擅作主張,既然做了就要付出代價,我,君無瑕就是鬼見愁的千歲爺,是時候讓人怕了。」太久沒發威了,大家以為他改吃素,修身養性了嗎?
君無瑕手一握緊,不再流的傷口又裂開,鮮紅的血一滴一滴的往下滴落,如同他眼中泛紅的血絲。
「蠢貨、蠢貨、蠢貨,你腦袋裝的是豬糞嗎?我要你纏著他,逼他娶你,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事,纏久了他總會點頭,為了君家名聲而負責,你不會真往牆頭撞嗎?以死要脅,以輿論壓他……」
鐵青著臉的趙琥一巴掌揮過去,力道不可說不重,幾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氣,他實在是氣極,氣到肝發疼,手腳顫抖,光是一巴掌還不能泄憤,真想一刀殺了鳳未央。
明明下了一手好棋,就算不能如願好歹也能拖上一陣,他不求她真能成事,起碼不會壞事,等父王那邊來了幫手便能擺月兌困境,可是卻壞在她手中,成了一局爛棋。
「你……你竟敢打我!」捂著臉,睜大雙眼的鳳未央不敢相信眼前的男人竟會動手打她,這不是一向最疼愛她的三哥!
福王妃沒有女兒,只有五個親生子,向來把兄長的女兒當自個兒親生女兒看待,疼她比疼兒子還疼,幾乎到了有求必應的地步,甚至兒子該得的也給了她當日後的嫁妝。
因此鳳未央也叫福王府的表哥們大哥、二哥、三哥……好像她真是他們的親妹妹,兄妹感情深厚。
但事實證明,在利益之前什麼都是假的。
趙琥眼底迸出一道冷光,似毒針死命盯著還不知道錯在哪里的鳳未央,「打你還算輕的,若非看在母妃的分上,你早已是個死人。」如果她死了,說不定能消弭一場禍事。
「你想我死?」鳳未央打了冷顫,感覺很不安。
「若是你的死能平息君家老三的怒氣,我會親自動手。」可惜她的命分量不夠重。
「你敢!」她怒視。
趙琥笑得極冷,「有什麼不敢?看你干了什麼蠢事,好好的一件事被你搞得難以收拾,你呀!真行,連鎮南王府的暗衛都帶上,是唯恐人家不曉得鎮南王養私兵嗎?」一下子就曝露了,私兵誓必要解散,否則朝廷一問罪是罪及三族。
鳳未央理直氣壯地說道︰「我帶他們幫我助陣呀!看誰還敢攔我路,對我不敬。」
她就是要耀武揚威,讓所有人跪在她腳下,卑微的頭伏地,過著跟狗一樣的日子。
「是呀!得意了吧!被人綁得像粽子丟回來,你父王用心培養十數年的暗衛也廢了,你怎麼不把自己也廢了,一個廢物干什麼都不成,你活著還有什麼意思。」還不如一塊含銀的石頭值錢。
一提到銀子,趙琥臉色難看,心情糟到臉都黑了。
石頭山的銀礦產量不少,治煉出一堆又一堆亮晃晃的銀子,數量近百萬兩,讓人看了特別激昂,偏偏運不出去,全堆放在又濕又冷的山洞里,手握金山、銀山卻用不了,還有比這更可恨的事嗎?
平日和他稱兄道弟,把酒言歡的都指揮使居然擺了他一道,帶人攔下他要運往王府的五十萬兩白銀,還強行扣押,態度強硬,說是上面的命令。
上面?呵!真是天大的玩笑,福王的封地就數福王最大,他的「上面」便是福王府,連福王都無法調用都指揮司的兵,誰還有能耐命令他行事,難道皇上還能出京下令?
鳳未央雙肩一縮,囁嚅地為自己辯白,「我怎麼知道會有銀衣衛,他們一出現我都呆住了,以往只听父王提過,說是皇上的一把利劍,我以為是保護皇上的,誰知道……」
她第一次見到銀衣衛,自個兒也驚住了,等她回過神時王府暗衛全被打倒在地,而一個銀衣衛也瞧不見,地上飛濺的血看得出剛經歷過一場激烈的戰斗,可是輸的是她的人,叫她很沒面子,顏面盡失。
鳳未央自私的只想到自己,沒想過這件事過後鎮南王府損失了什麼,鎮南王還要面對朝廷的問責。
「是沒想到你竟然這麼蠢,竟然敢明目張膽的和銀衣衛對上,還大打出手,找死有很多種方式,往刀口上撞的確死得快。」受不住她的蠢行,趙琥忍不住譏諷。
「我只是想殺了那個和我搶無瑕哥哥的女人,他們攔著不讓殺,我當然一起殺了。」不管三七二十一,鳳未央為達到目的,不在乎死多少人,只要敢攔路就殺殺殺……殺個一干二淨,看誰還敢上前。
以往她便是這麼做,也沒人說她不對呀!父王、母妃、姑母都說她做得很好,有女將軍的殺伐果決。
趙琥一听又再度動怒,氣到嘴角抽搐,「你的心里除了君無瑕沒有別的東西嗎?我們兄弟和你父王、母妃放在哪里了,你堂堂一個郡主紆尊降貴找不起眼的平民百姓麻煩,你還要不要臉,她能和尊貴的你相提並論嗎?」
「可……無瑕哥哥說那女子是他的未婚妻,我……我就怒了嘛!這事忍不了,一定要她死,她不死永遠會是我的眼中釘、肉中刺。」
他們逼她沒有選擇,只有痛下殺手。
鳳未央依然不覺得自己哪里有錯,覺得都是別人的錯,所有人都應該要圍著她轉,滿足她所有的心願。
「你……」
趙琥氣得頭疼,指著她又要罵,卻有個人匆匆跑進屋,嚷嚷著打斷了她的話。
「不好了,郡王,不好了,郡王,出事了、出事了……」天塌了的大事,會要命的。
「出了什麼事?」看到匆忙跑來的礦場總管,趙琥的頭一陣陣抽痛,他不想再听見任何不好的消息。
「郡王……出事了、出大事了,礦場、礦場……」他一急反而什麼都說不出來,咽喉梗痰。
「我听見出大事,到底出了什麼事你說清楚。」他很不耐煩,一腳踹壞了一張太師椅。
總管高全咽了咽唾沫,把語速放慢,「今兒一早小的去查看山洞里的銀兩,把剛煉好的新銀放進去,可小的探頭一看……」他突地掩面大哭,哭得好不傷心,幾近斷腸。
「看到什麼?」趙琥語氣不善。
「空的。」
「空的?」他一怔。
「都沒了……」哇嗚……賠上他一家子也賠不了。
「都沒了是什麼意思?」趙琥拍桌子大吼,不敢去想他心里所想的,萬一是真的,他也完了。
「王爺,上百萬兩銀子一夕之間全沒了,連一塊銀角子也沒留下,原本放銀子的洞穴空空如也,小的走進去一喊還有回音。」他邊說邊抹淚,失銀的悲憤不是作假。
雖然不是他的銀子,可是他是看管人,每天看著堆積如山的銀子,數著銀子,他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富有的人。
高全打死不會說的是他每次去巡看時都會「順」一、兩錠銀子,次數多了,他也能買奴置婢,給自個兒弄了一塊地,大搖大擺的當起腰纏萬貫的地主老爺。
聞言,趙琥面上血色盡失,嘶聲問︰「你們可有察覺什麼異狀?」
高全想了一下,囁嚅道︰「這個……好像大家都特別困,一直揉眼楮,小的剛要罵人就睡著了。」
「迷香。」他咬著牙,怒不可遏。
「王爺,要怎麼辦,主子還等著用銀子,來信催了好幾回,這下子不只運不出去還弄丟了,主子肯定會怪罪。」不是十兩、十二兩呀!是一百多萬白花花的銀子,怎麼會不翼而飛。
他口中的主子指的是福王,福王府有四位郡王一位福王世子。
「閉嘴,本郡王不曉得事情的嚴重性嗎?我在想辦法把銀子弄回來。」是誰偷的,居然神不知、鬼不覺的盜走。
趙琥想到的是內賊,他這次來奉春縣的主因是追查缺少的銀子,本已查到每回來運銀回王府的侍衛教頭雷頂天,但他被人殺了,尸體還在衙門。
「讓無瑕哥哥放行不就得了,他是奉春縣的知縣大人,只要他一句話誰敢攔。」鳳未央不知道什麼銀子的事,但她曉得幾條進出石頭山的官道都設了崗哨,以致于三哥的一些重要物資無法運送。
怒色未退的趙琥譏諷,「如果你能少些莽撞,長點腦子,也許事情還有轉圜余地,如今弄得快魚死網破了,你還在心存妄想,他沒弄死你我都覺得可惜。」
「三哥,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我也想幫你……」若她和無瑕哥哥的事成了,他想做的事不也水到渠成。
「救……救命呀!王爺,救……救救我……」
鳳未央還想力爭到底,讓趙琥出手幫她,誰知話才說了一半,一個全身是血的人跑進來,雙手血淋淋的伸向趙琥,驚恐萬分的臉看不出是誰,哀嚎地喊救命,只是血人還沒靠近趙琥就被他身邊的侍衛一腳踢開。
「王爺,是屬下呀!王府長史管中南!有……有人要殺我,王爺救命,屬下不想死……」他伸直的手無力垂落,軟泥的身子一直往前爬、爬呀爬,拖出一道血痕。
管中南傷得很重,骨頭斷了好幾根,雖然看起來流了不少血,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可是一時半刻還死不了,下手的人是個高手,留他一命做引線,引爆驚天的雷火,打響毀滅的第一戰。
「什麼,你是管中南?」見是王府長史,趙琥手一抬讓人將其扶起,安置在一旁的長榻上,先給他一杯白水喝下。
「王爺,後……後面有人追……追來,可否先讓屬下躲……躲一躲……」命懸一線的管中南知道他只能求庇護,唯有逃進郡王爺所在的王府別院才有一絲生機,因此拼了命的跑。
「躲什麼躲,有本郡王在,誰敢動你。」他若連自己人都護不住,郡王臉面往哪擱。
他話聲剛落,一道低沉的嗓音宏亮悠遠的響起——
「郡王爺這話莫說得太快,卑職奉縣令大人之令給郡王爺送來偷米的倉鼠,他一共不問自取十七次,前後得四十八萬九千七百五十兩現銀,奉上帳簿兩冊,請閱。
「另外,貴府侍衛教頭雷頂天的死也和他有關,是他親自下的手,因為兩人合謀盜取石頭山采集出的銀礦,郡王奉命來查,他憂心東窗事發,便想找個頂罪的人,讓自己好月兌身,因此親如手足的雷頂天得死。」
歐陽晉目不斜視地遞上帳簿,臉色陰晴不定的趙琥只收不看。
趙琥目光掃向管中南,「原來是你。」
「王……王爺,屬下什……什麼都沒做,這是栽贓陷害,你要相信……」他話沒說完,一把匕首刺向他胸口。
「我更相信君無瑕,他不屑在我面前造假。」趙琥手一抽,將沾血的匕首丟棄一邊,眼看管中南咽氣倒下。
歐陽晉神色不變,淡淡道︰「大人讓卑職轉告郡王一聲,貴府長史命人刺殺大人未果,誤殺衙門仵作季亞襄,這筆債算在福王府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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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4 00:10:21
第十二章 此生很圓滿
「什麼?」刺殺知縣大人未果,誤殺女仵作季亞襄?
是誰給了管中南的膽子,竟敢私自行動,連當朝皇帝小舅也敢殺,他是不要命了,還是有所依恃?
趙琥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听他轉述此事的人也是臉色難看。
這事與福王府無關,為什麼要代已死的人受過,管中南的所做所為純屬個人行徑,王府也受害頗深!
趙琥听完歐陽晉那番話後就是這麼想的,不過若跟人講道理就不是京城第一紈褲君無瑕了,那一箭幾乎要了他未婚妻的命,雖然救回來了還是傷了身子,兩、三年內不能提重物,氣虛體衰,走幾步便氣喘吁吁,損傷了肺。
最嚴重的一件事是,因為中毒三年內不可有孕,孩子在胎中會吸收母體的血氣和精元,日後造成母親的氣血不足,壽元不長,甚至有可能在生產過程中母子雙亡。
面對這種種後果,向來不吃虧的君無瑕怎麼不遷怒,他可以沒有子嗣,卻不能沒有心愛的襄兒,所以他才決定來個狠的,讓所有人都知曉,沒有他的點頭誰也不允動他身邊的人,連一根頭發也動不得。
趙琛訓斥道︰「老三,你看看你辦的什麼事,要你來監督石頭山銀礦的開采,你卻無故招惹那煞星,是想把我們福王府也賠進去嗎?」以為他終于懂事了,可以辦點正經事了,沒想到還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自作聰明的引來禍水惹禍上身。
在京城,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來京中一霸君無瑕根本不喜鎮南王府的小圓球,她追得越緊,他逃得越快,你追我逃成為京里一大笑話,最後逼得君無瑕不得不出京避難。
人家把鳳未央視作一大災難,這是注定解不開的死結,若是還有點腦子的就不會想把他們拉在一塊,借由硬拉的姻緣來達到某種目的。
而他那自以為是的三弟便做了這樣的傻事,認為別人都傻就他聰明,小使計謀就能把人耍得團團轉。
殊不知他已在別人的棋盤上,每走一步都叫人看得一清二楚,並算出他之後的十步,讓他自投羅網。
趙琛惱怒地看著不服氣的三弟,為他的不知死活感到痛心,若君無瑕想玩死他,他根本沒法跟人斗——他深有體悟。
「二哥,這事不能怪在我頭上,是表妹自個兒找過來非纏著君無瑕不放,你說以她的個性我勸得了嗎?只能由著她胡鬧。」眼神閃爍的趙琥把事情推給鳳未央,讓她去承受滔天怒火,絕不會承認是他有意泄露出去君無瑕在奉春縣的消息,並刻意派人引鳳未央過來,若有似無的說了些暗示性的話,為愛痴狂的笨女人便奮不顧身的飛蛾撲火。
只是他沒料到不可一世的刁蠻女居然弱到不堪一擊,王府暗衛都出動了還是成不了事,最後給了人機會,反而連累福王府。
「那銀礦的事呢!之前他不是說要分一半,你又為何反悔不給。」能用銀子解決的事都不是事,好不容易送到眼前的粗大腿他竟然一把推開,傻不傻呀!
福王府正愁沒門路搭上君家,將死忠的皇帝黨君家拉進福王陣營,只要一點點沾上邊,君家就別想月兌身。
如今人都送到面前了,只要求些許好處,懂得把握時機的人都會趕快靠過去,先捉住這條大魚再說,再多的魚餌也要往下灑,把魚喂飽。
三弟卻反其道而行,寧可避得遠遠的也不去打交道,端著架子用鼻孔睨人,把鎮山的大神撞走,因小失大壞了父王的好事,也讓福王府陷入進退兩難的地步。
「銀礦在福王封地被發現便是我們福王府的,他憑什麼來分,還什麼都不用做的等著分銀子,一見到他笑得奸詐就來氣……」所以說什麼也不能便宜姓君的,他想要就一定要給嗎?作夢!
听到他近乎孩子氣的話,趙琛有著很深的無力感,弟弟的意氣用事毀了多年的謀劃。
趙琛嘆氣道︰「現在鬧成這樣你就痛快了,不僅礦場被查封,所有的現銀收繳入縣衙,還不是落入他手中,以及我們在奉春縣的人馬都被帶走,你說值得嗎?」
心有不甘的趙琥恨恨地說︰「他不過是個小知縣,憑什麼扣押我們福王府的礦山……」
趙琛恨鐵不成鋼地給他一拳,「是,他只是個小知縣,但禁不住他的靠山多,皇上、太後、護國公、護國將軍……你說哪一個你惹得起,同樣是地方官,有誰的家世比他顯赫?」
像他、福王子嗣,本身又是郡王,出身皇家血脈,但和什麼都不是的君無瑕一比,仍只有被踩到泥里的分。
趙琥冷笑,「哼!要是哪一天這些人都不在了,看他還神氣什麼……」這仇他早晚要報,沒人一輩子順風順水。
「別撂狠話,眼前保不住就沒有以後了,我不知道君無瑕是怎麼辦到的,但我們運往神仙谷的糧食全被劫了,一粒米也沒進到谷中。」
「谷里的人怎麼辦?」趙琥暗自心驚。
他苦笑,「上山打獵和挖野菜,若再十天無糧入谷,不是餓死便是諱變。」
神仙谷又叫惡魔谷,外傳此谷猛獸甚多,若有人誤入尸骨無存,因此禁止百姓進入,以防意外。
但事實上猛獸傳聞是福王府刻意放出的,谷里是福王的藏兵處,他將私自征募的兵源置于此處,日日練兵、時時操練,要訓練出戰無不克、攻無不勝的奇兵,將原本屬于他的皇位搶回來。
「那就趕緊購糧呀,今年大家的收成都不錯,應該能籌措到大量糧草。」他看城外的稻穗壓得死沉,百姓們排隊入城繳糧稅,一擔一擔的糧食挑進縣府的糧倉。
以往的縣令都听福王府的,將一部分糧食轉至福王府,另一部分則以陳米價格低價轉售福王門人,只留少部分以應突發狀況,譬如干旱、水災的救助。
所以奉春縣的歲收才年年墊底,繳進國庫的稅銀少之又少,甚至要戶部撥款救濟,每一年都評定為貧縣。
趙琛揉了揉太陽穴,「問題是沒有銀子。」
原本是有,但……被偷了。
跟劫糧一樣毫無聲息,一夜之間被搬空,福王府的庫房全都打開,只在庫房內留下一張羞辱人的字條——
太不謹慎了,鎖頭老舊、衛士怠惰,小爺見了十分痛心,故而劫掠一番,以茲為誡,下回小第再來光顧。
看看這用字遣詞像不像某人吊兒郎當的口氣,取人財物還要失財者感激再三,簡直無恥又可恨。
「怎麼會?」趙琥驚愕。
趙琛眼露悲憤,「你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嗎?重要的不是無糧無銀,而是在告訴我們福王府,我們在做什麼、想什麼他全知情,連神仙谷的兵力也瞞不了人,若是不知進退,下一波大浪就要撲來了。」
「二哥,我們要怎麼辦?」趙琥開始心慌了。
「談和。」唯一的辦法。
「談和?」
趙琛兄弟倆雖決定要談和,可談何容易。
福王府想要保留神仙谷里的私兵,半步不肯退讓,君無瑕不同意,笑稱——
「若是不願把兵交出來,就先準備好棺木,餓死一個埋一個,我兼做棺材批發商,買一送一,十個以上有折扣,百人打對折……」
這麼不要臉的話讓遠比弟弟沉穩的趙琛忍不住怒罵,「君無瑕,欺人太甚了吧!」那是他們花了多少心血養出的兵,他半路摘挑子就想要走。
「趙老二,在商言商,買賣不成仁義在,我也是為了你們著想,怕你們養不起這麼多人。」明明是做好事卻處處遭人嫌棄,好人難為吶!趙琛冷笑,「只要你肯放手,再多的人也養得起。」
「哎呀!趙老二開竅了,會說俏皮話。」君無瑕滿臉戲謔,吃進肚子里的還叫他吐出來,這得有多天真呀!
「說出你的條件,咱們不用兜圈子。」和這廝多說兩句話會少活三年,他最擅長的是坑人。
笑容滿面的君無瑕一勾指頭,面無表情的寧煜取來一份文書。
「在這上面簽名了,此事算了。」
「什麼東西……」心急的趙琥搶過去一看,越看臉越黑,嘩地將文書撕成兩半。
「你太過分了,這種東西我們根本不會簽,盡管作你的春秋大夢。」
見他火冒三丈,趙琛眉頭蹙起,「上面寫什麼?」
他冷嗤了聲,「姓君的太不要臉了,他居然要我們簽下認罪書,承認福王府有不軌之心,還有保證書,保證不對皇位起觀觀之意,永不興兵,否則後輩十代為奴為僕。」
趙琛臉色陰沉得快要摟出水來,「你要我福王府認罪還要寫下這般喪失尊嚴的文書,這算哪門子的和談?恐嚇皇家子孫為奴為僕,你可真是好大的臉。」他真以為福王府勢弱到任人欺侮嗎?幾十年的積累也不容人小覷。
「你們兩個也臉色太嚴肅,走個過場而已,不會真定罪,只要福王一直安分的待在封地,不要有不該有的野心,皇上也不是不能容人,至少在他位時保你福王府一世安康,刀刃不相向。」
「這是皇上所言?」皇上正值壯年,如無意外,還能在皇位上坐二、三十年。
「我說的。」君無瑕笑嘻嘻的指向自己。
「君無瑕——」他耍著人玩嗎?
君無瑕輕笑一聲端正坐姿,「稍安勿躁別動怒,雖是我說的卻代表皇上,皇上若有二話你們盡管來找我。」
他隨手丟出一物,十分率性,像是丟個破碗似的,可趙琛、趙琥一見金黃色令牌立即驚訝地站直身子,用著難以置信的神情瞪著君無瑕。
「龍行令!」
龍行令有「如朕親臨」的意思,龍行令能調動各地官兵和軍隊,可先斬後奏,能號令文武百官,棒打貪官污吏……它就是皇上的分身,持有者所言便是皇上的話。
「其實我真的是好人,也想和你們好好商量,你們防心不要那麼重吧?要是撕破臉,我二哥的鐵騎兵可是隨時恭候著,你們不會想和他打一場吧!」
「護國將軍的兵在附近?」趙琛手腳發冷,詢問的話語含意是駐軍在福王封地不遠處,號角一吹動八方?他笑而不答,「不多,三萬。」
一听,福王兩子眸光一縮,微露駭色。
君家的鐵騎兵號稱能以一敵十,打得蠻子哭爹喊娘的滾回草原,所向披靡,戰無敗績。
「所以,簽了吧!大家日子都好過,想東想西只會一路歸西,真要兵戎相向就回不了頭。」打仗不好,要死很多人,自家人打自家人沒意思,內耗太凶反而漁翁得利,虎視眈眈的外族人不會放過掠奪的機會。
「二哥,簽嗎?」趙琥有些動怒,君無瑕分明就是以大軍威脅,可即使文書再侮辱人,糧被搶了,銀子也沒了,他們拿什麼和人拼。
寧煜又捧出一疊一模一樣的文書,足有一百份,想撕盡管撕,撕完還有。
刀架在脖子上,能說不嗎?
趙琛咬牙道︰「我簽,但我想問一句,神仙谷那些人做何處置?他們只是兵,不知道要干什麼。」意思是謀逆沒他們的分,是被騙來的。
「放心,我正好缺人用,拿他們來頂。」瞌睡送來枕頭,過陣子他會需要大量的人為他辦事。
趙琛眉頭一擰,「你要用到這麼多人?」足有十萬名兵士。
「咦!我沒告訴你嗎?皇上允了我若能順利解決福王府的事,福王封地北側千頃荒地就給我蓋城,所以呀!我真的很缺人手,誰家壯勞力用不著全丟給我,我都收……」
什麼,封地北側……那根本是監視,多了皇上的眼線,還建城?是想和福王府一別苗頭嗎?
垂頭喪氣,一臉沮喪的趙琛、趙琥還是聯名簽了文書,雖然不是福王親筆,但有兩位郡王代筆已是足矣。
「你要建城?」
看到被丫頭扶著的未婚妻,君無瑕快步的走過去,換他接手,揮手讓琄兒走遠,兩個人說情話不需要旁人在。
「嗯!上次我帶你去看過,你說依山傍水景色宜人,若是沿著山勢蓋座城池,我們就能在里面再蓋屬于我們的宅邸,蓋跑馬場、溫泉池,弄個果園再種些花,你想要個樹屋,有座閣樓,半山腰到山頂搭條蜿蜒而上的天橋,天橋最頂端蓋間風亭……」
「夠了、夠了,怎麼我說過的你全記住了,那是我隨口說的玩笑話哪能當真,你听听就算了。」人作作夢就好,夢想無限大,天馬行空,任意幻想,讓想像留在最美的一刻。
君無瑕笑意溫柔,「不是玩笑話,我當真了,然後跟皇上要了那個地方,起先皇上還不給,跟我擺架子,我說不給就撂挑子,他自個兒收拾爛攤子。」皇上罵他沒良心,喪盡天良。
季亞襄一听,兩眼睜得又大又圓,「建座大城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有足夠的銀子嗎?」
一文錢難死英雄漢,若是如他所言的要建城池,將會耗費巨資,非尋常人負擔得起,除非有朝廷的支持。
不過听說皇上很小氣,應該不肯出銀子——她的「听說」來自身邊男子。
「船到橋頭自然直,銀子的事我自找辦法,不過我們先蓋城主府,再慢慢向外延伸,總要讓我家夫人有屋住,不至于跟我這個窮相公露宿荒野。」
一座內城的輪廓已在君無瑕腦海中形成,他想給他所愛的人想要的,讓她知道她沒嫁錯人,他是最好的,無人能及。
「誰是你家夫人,你這臉皮越來越厚了。」他怎麼都不會臉紅,甜言蜜語張口就來,油滑得很。
他湊近讓她模模有多厚,「夫人瞧瞧這張臉可還歡喜,皮膚薄女敕軟細又彈手,包準你愛不釋手。」
季亞襄一听,忍不住一笑,「你又逗我,笑得我臉都疼了。」
原本她的臉是僵硬的,面無表情,怎麼也笑不出來,也覺得世界上沒什麼事情好笑,可是一遇到詼諧逗趣的君無瑕,她漸漸地也會笑了,表情豐富了許多,嗔、喜、怒、擠眉、眨眼、嘟嘴……他讓她的世界變得多采多姿。
「不疼、不疼,小心傷口疼。」君無瑕扶著她不敢走快,不時瞧她的神情是否有異。
「好多了,沒那麼疼,就是傷口有點癢,想抓抓不到。」傷在背後,真的撓不到,有時氣到想用竹片戳。
「下次想抓來找我,為夫願為夫人撓癢癢。」他說時直往她耳後呼氣,趁機咬了一口。
「嗟!不正經,我好得差不多了,你不用亦步亦趨跟著我,好像我是易碎的琉璃似,我自個兒的身體我很清楚,沒事了。」
雖然偶爾會喘,走不快,一用力冷汗直冒,可是相較于快死掉,那真是好很多了。
他笑了笑,「你身上的毒費了一番功夫才解掉,太醫說了,看著不像有事,可內里毀損得一團糟,不能累著,要溫補,把毒徹底排掉了後還要長期食療,把受損的髒腑修補好。」
季亞襄雖服了自制的解毒藥和他隨身攜帶的保命丸,可她傷得重又失血過多,還有毒素沉積,一連昏睡了好幾日,是君無瑕用了專門送緊急軍情的暗線回京向皇上要了一朵解百毒的雪蓮,她的毒才有得解。
「這麼麻煩?我覺得好很多,不用吃藥。」一想到苦到令人反胃的湯藥,她特別懷念另一個時空的小藥丸。
「不行,得吃。」他什麼都能順著她,唯獨這件事她必須听他的。
「哼!暴君。」她嬌嗔。
「不,是牢頭,要緊緊看牢你,免得一個錯眼你又做傻事,你不知道,當時看到你全身是血躺在我懷里,胸前的起伏幾乎無,我的心也停止跳動了,彷佛在瀕死邊緣。」
他覺得眼前一片黑暗,再也看不見世間的光彩。
「無瑕,嚇到你了。」她聲音一柔,將耳朵貼在他胸口,閉上眼楮聆听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
「是嚇著我了,你听它還在喊著︰襄兒,我愛你,你就是我的命,你要是不嫁給我,我的命就沒了。」他捂住她另一邊耳朵,讓她听得更清楚心跳的聲音,低頭輕吻她有兩個旋的頭頂,柔情而憐惜。
她低笑,眼眶卻紅了,「你真不介意我的破身子,大夫說我可能沒法為你傳宗接代。」
君無瑕笑著在她唇上一啄,「傻子,我只要你,其他不重要,我大哥、二哥都當祖父了,君家子嗣眾多,不缺我添把柴火,我要的是你在我身邊,陪我干更多的荒唐事。」
「你不後悔?」她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他低頭,吻去她眼角淚珠,「等我老得走不動了你再問我。」
「嗯!」原來她也可以擁有幸福。
「成親吧!」他要她成為他的妻。
「……好。」
允諾的字眼一出口,季亞襄覺得她陰郁的心田一下子放晴了,迎來一片藍天,清湛的碧藍如洗。
「襄兒、襄兒、我的襄兒,今生定不相負。」他的眼底泛著淚光,為著她的允婚而喜極而泣。
「你也傻……」她有多好呢?為何他偏挑中她,愛情真是沒有道理,叫人意亂情迷。
他笑著摟住她,「是呀!一對傻夫傻妻,君無瑕配季亞襄,我們是絕配。」
天地為證,唯她而已,再無二心。
十年後。
棲鳳城,一座建城不久的新城。
雖是在北地,卻頗有江南意趣,處處小橋流水,綠蔭如碧,城里有好幾條小河貫穿,河上能行舟,從城的一端到另一端,河岸楊柳低垂,風吹柳絮飄,每到春日花開時恍若雪花,叫人流連忘返。
不過呢,最叫人喜歡的是秋季。
城主夫人季亞襄一直有個遺憾,少時家中的柿子樹養得不是很好,柿子結果總是稀疏可憐,因此城主大人君無瑕特別下令,每戶人家前門都必須栽一棵柿子樹,每年選出種得最好,結果最多的前三名予以獎勵,分別給五十兩、三十兩、十兩銀子。
一時間,全城風靡,柿子樹竟意外的成了棲鳳城的城樹,城里到處可見柿子樹,成千上萬,每到秋日,滿城的柿子樹結果,連著月余竟是一片金黃,黃澄澄的柿子掛在樹上有如金色的小燈籠。
因此棲鳳城又叫柿子城或黃金城,游客如熾。
當年福王的十萬私兵全用在建城上,城建好的那一日,有人成為城中第一批巡防衛隊,歸為在地軍隊,有人拿著銀子回鄉娶親,孝敬爹娘,也有人卸甲歸田、或種田、或行商,成為城中的新住民。
君無瑕與季亞襄成親五年後才誕下長子君子逸,隔了兩年又生一對雙生子,次子君子風、三子君子嵐,一連三個兒子叫人羨慕不已,不少人前來詢問生子秘方。
不過在生下長子前,季亞襄也是飽受各方壓力,不少達官貴人爭著給城主大人送妾贈婢,用著男子不可無子的冠冕堂皇理由強迫他收下。
實在是君無瑕長得太好看了,君子如玉世無雙,俊美無儔的傾世容貌引人驚嘆,出身好、樣貌佳,還是多金的一城之主,怎不叫人心生向往,想與他結親?可惜君無瑕一心只有夫人,寵妻如命,愛妻愛得連自個兒兒子與親娘太親昵也吃醋,剛會走路便丟給管內政的左副城主寧煜,拜他為師,習文練字。
棲鳳城有兩位副城主,右副城主歐陽晉,管的是城里、城外的防衛布防和兵事操練,一文一武將棲鳳城打理得有條不紊,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宛如世外桃源。
而那些想打城主大人主意的人家或女人成為棲鳳城的拒絕往來戶,不論是外來客或是城里人,一旦有此念頭便丟出城,不許入城,取消任何有形或無形的優待。
取消優待這件事讓那些有心思的人相當懊悔,因為入籍棲鳳城的百姓不僅不用繳稅,還有免費的義學,年滿五歲的孩子都必須入學,一直學到十五歲都不用付銀子,十五歲之後若有讀書天分再由城主府出資支持就學,連同平日的生活費和紙墨文書之類,直到滿二十歲為止。
但是銀子從哪里來呢?那又要從柿子樹說起。
滿城的金柿雖然好看,吸引不少文人雅士前來觀看,吟詩賦詞,可終究結果太多了,每戶人家都有根本吃不完,季亞襄靈機一動命人全城采收,由城主府開辦作坊,制成柿餅向外販售。
誰知意外的大受歡迎,供不應求,城里種柿子樹的人越來越多了,柿子的豐收為棲鳳城賺入大筆銀子,柿餅也成當地特產,別的地方買不到。
但這不是主要收入,狡猾成性……呃!不,是聰明絕頂的城主大人在城主夫人的建議下,拓展另一項商機——觀光業。
前不久城主夫婦終于誕下期待已久的女兒,兩人簡直當寶的抱在手上不放,愛不釋手的向外宣布女兒的生辰定為女兒節,每到女兒節人人戴花踏街,舉辦花神會。
一月水仙、二月杏花、三月桃花、四月牡丹、五月石榴、六月荷花、七月蘭花、八月桂花、九月菊花、十月芙蓉、十一月山茶花、十二月梅,一共選出十二位花神,為花神廟聖女,為期一年。
選出的花神由八名花侍以花神轎抬著游街,百姓們可以向花神轎投擲鮮花,花收得越多的人便是那年的主神。
三月初三百花節、五月五慶端午、六月六日女兒節、七月初七牛郎織女相會時,八月十五燈會、九月九日菊花宴,十月又到金柿成熟,柿餅開賣,十一月、十二月沒事,等著過年。
每到這些時日人滿為患,本地人不收費,外地人進城一人十文錢,加上花神廟的香油錢,茶樓、酒肆、飯館、客棧、首飾鋪子、布莊,商家荷包賺飽,城里稅收也收到手軟……
財務總管顧寒衣整天數銀子數到想哭,幾度請辭想當游手好閑的酒囊飯袋,君無瑕駁回,但給他找了幾名小帳房,他才從被銀子閃花眼的苦海中月兌身,樂得和小舅搶女兒,甥舅上演另一場「爭寵」大戰。
「那個臭小子,自個兒都是兩個孩子的爹了,還天天跑來跟他小表妹玩,都幾歲的人,還要不要臉,把他發配到北方牧場,讓他養羊趕牛去,省得老在眼前晃……」
北方牧場也是生財大戶,現成的羊女乃、牛女乃除了煮熟現喝外,還能做乳制品,女乃粉、乳酪、乳糖之類,羊肉、牛肉還能吃,簡直全身都是銀子,而這是城主府的私產,年產羊只十萬只,牛兩萬頭,雞鴨無數。
「你好意思說人家不要臉,你才是不要臉的鼻祖,想當年你的臉皮多厚呀!趕都趕不走,蹭著蹭著又蹭上來。」有子有女湊成好字的季亞襄笑得很開心,眉眼間滿溢歡喜。
一位什麼都沒有的穿越人士遇到願意包容她、愛她的男人,她此生再無所求了,每日在他懷中醒來,擁有他十年不變的愛寵,夫妻間恩愛溫存,她想著想著就嘴角上揚。
不笑不行呀!太幸福了,知福、惜福,福神常佑。
一遇到自家夫人,城主大人的臭臉立即化為春水柔情,「我家夫人容色過人、世間無雙,為夫的一雙慧眼識珍珠,趕緊抱回家當寶,省得有賊跟為夫搶人。」
他口中的「賊」指的是老丈人季天魁,那年季亞襄中箭重傷後休養了一段時間,大夫宣稱可能不好生養,怕女兒嫁人後會遭夫家嫌棄,季天魁便有意拖延婚期,讓等得太久的君無瑕打退堂鼓,自行解除婚約。
翁婿倆為了這事是各出奇招,斗智又斗氣的鬧了大半年才有圓滿的結局。
孝順的女婿為了岳父蓋了一間三層樓高的研究樓,季天魁為樓主,里面陳列的是仵作工具和醫學解剖毒理等等書籍,且父女倆將所經手的尸檢檔案編纂成書,供人探討、研究,不少破案關鍵也由此找出。
這本書成為當官者的必備,仵作不再是賤籍,而是受人尊重的行當,不少人拜季天魁為師,學他鬼手神技,而今也是桃李滿天下的師者,還娶妻閻氏,生下一子季亞峰,五歲。
「就你嘴甜,哄起人來話一套一套不重復,和你的盛世容顏一比,我是不起眼的小家碧玉,渺小的躲在你身後裝小白花。」她不愛出鋒頭的性子始終未變,喜靜,太熱鬧的地方待不住。
「胡說,在我心里你是唯一的風景,再看一百年也不厭,以後我們要躺在一口棺木里的,你可不能拋棄我。」下巴蓄了短胡顯得沉穩的君無瑕故意用胡子蹭她,把她扎得無處可逃,只能在他懷里格格笑。
「好了,別胡鬧了,小心吵醒女兒,這個小哭包呀!真是太黏人。」一睜眼就找人,找不到人哭得可傷心了。
小名寶兒的城主千金三個月大,已經會認人了。
一說到女兒,女兒奴的君無瑕兩眼都要變成心形了,趴在女兒的小床邊輕模沒他手掌大的小手。
看了半天女兒,他看似隨意地說︰「大哥不當護國公了,由他長子去繼承,過兩天就到棲鳳城了,他說要來養老。」
季亞襄驚訝了下,看向背向她,不敢面對她的男人,好笑在心,「嗯!大哥為了君家辛苦了一輩子,也該是時候放下肩上的重擔,咱們寶兒多個大伯父寵著,肯定寵上天了。」
「你不在意?」他一直擔心先斬後奏會惹她不歡喜。
笑了笑,她握住將護她一生的大手,「那也是我大哥呀!沒有他,怎會有任性妄為的你,我很喜歡這樣的你。」像是自由的風,誰也攔不住。
「真的?」都是三十幾歲的大男人了,他卻露出孩子般的笑臉,摟著妻子又親又吻,舌忝得她滿臉口水。
「只要是你在乎的親人便是我的至親,我愛你,所以我願意愛你所愛之人,你這一生有我,我的余生請多照顧。」
她終于說出心底的話了,愛要及時說出口,莫等待。
「襄兒……」他動容的抱緊她,眼中有淚。
跑出去玩的君子逸這時候嚷嚷著沖進來,「爹、娘,你們快出來,外面有個叫皇上的奇怪老頭來了,他說他退位了,來給他的小舅養……」
皇上來了?夫妻倆面面相覷。
「我去宰了他,不到五十歲他退什麼位,存心找我麻煩——」
怒氣沖沖的君無瑕旋風般的跑過長子身側,小豆丁狐疑的撐起眉,他從沒見爹這麼生氣過,彷佛見到仇人似的。
他好奇地偷偷跑去看,听到爹爹吼叫,看到滿臉不快。
「該死的趙敏之,你來干什麼!」
君無瑕一拳揮去,正中下顎,往後一倒的中年男子不怒反笑,揉著發疼的下巴直笑。
「我來找你了,舅舅。」
年近半百已有白發的男人對著依舊年輕貌美的城主大人喊舅舅,這畫面……呃!有點……詭異。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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