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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黃鷹] 大俠沈勝衣《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13:46     標題: [黃鷹] 大俠沈勝衣《全文完》

大俠沈勝衣  作者:黃鷹


獨孤雁卻只是一襲單衣,

獨立在庭院中的一株梅樹下。

樹上仍然有梅花數朵,

散發著淡淡幽香。

天地間是如此寧靜。

獨孤雁的心情卻猶如狂潮奔湧!

他面部每一分每一寸的肌肉彷彿都正在抽搐,

眼瞳中彷彿有烈火正在燃燒,

充滿了憤怒,也充滿了悲哀.....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14:38


第一回 萬里雲羅一雁飛

夜。春寒料峭。

獨孤雁卻只是一襲單衣,獨立在庭院中的一株梅樹下。

樹上仍然有梅花數朵,散發著淡淡幽香。天地間是如此寧靜。

獨孤雁的心情卻猶如狂潮奔湧!他面部每一分每一寸的肌肉彷彿都正在抽搐,眼瞳中彷彿有烈火正在燃燒,充滿了憤怒,也充滿了悲哀。

他的一雙手緊握,指節已因為太用力變成了青白色。可是他整個身子,卻彷彿已凝結在空氣中,一動也不動。風吹起了他的鬢髮、衣裳,那之上,已沾滿雨珠。

春雨迷朦,春風淒冷。

庭院中有一座小樓。

精緻的小樓,好比一個細巧的美人。婀娜在風雨中。

小樓燈火正輝煌。雨下得並不大,煙霧一樣隨風飄飛,映著從小樓中透出來的燈光,猶若一蓬蓬銀色的粉沫。

小樓中隱約有笑語聲傳出來,男人的、女人的,在這個時候分外旖旎。雪白的窗紙上,偶然會出現一男一女相擁在一起的影子,笑語聲也就因此更覺得旖旎了。

獨孤雁都聽入耳裡,都看在眼內,他本來不相信那是事實,但現在他不相信也是不能夠的了。

他的視線始終都沒有從那座小樓移開,也始終在傾耳細聽,可惜他站立的地方實在太遠一些。他並不在乎,因為聽得到,聽不到在他來說,也都是一樣。眼睛看到的已經足夠了。

看著,聽著,他倏地一笑,笑得是那麼淒涼,那麼苦澀,又那麼無可奈何。

笑著,他終於有了動作。雙手緩緩地抬起,緩緩地解開了束髮的頭巾。那些頭髮像脫韁野馬散開,他渾身上下,立時散發出一股強烈的、充沛的活力。

在他周圍的空氣也彷彿因此激盪起來,可是他的動作卻仍然那麼緩慢,一雙手下移,左手抄住了掛在左腰的一團鐵鏈,右手握住了掛在右腰的那把刀的刀柄,十指幾乎同時緩緩地收緊。

鐵鏈長足兩丈,乃是用北海寒鐵打就,只有拇指粗細.但要將之弄斷相信比弄斷粗兩倍的一般鐵鏈更困難,一端連鎖著那把刀柄上的一枚鋼環。

那把刀長只兩尺七寸,紫鯊皮鞘,形狀如一彎新月。

“嗆”一聲,刀出鞘。刀鞘雪亮,猶如一塊完美的白玉,毫無暇疵。

好刀!

周圍的空氣那剎那更加激盪,獨孤雁的衣袂亦“獵獵”飛舞起來。

卻只是剎那,人與刀逐漸朦朧。刀鋒彷彿罩了層霧氣,已沒有出鞘之際那麼光亮,在他的身上,也彷彿有一絲絲的霧氣散發出來,煙霧般飄飛的雨粉竟好像遭遇到一層阻力般,再也飄飛不到他的身上。

是殺氣!他的眼瞳亦已露出了殺機!

又是風一陣吹至。在他頭上的那條橫枝的三朵梅花突然飛墮。

是被風吹落的還是被殺氣摧落的?

獨孤雁終於舉起了腳步!那剎那之間,他的神情很複雜,一變再變又變。

他終於決定了自已所要走的路。

他走得並不快,但無論他走得怎樣慢,也都絕不會改變主意了。在舉步之前,他已經考慮到每件可能發生的事情,是考慮清楚後.才選擇了眼前這一條死亡之路!

三十七步之後,獨孤雁已置身於那座小樓之下。

小樓中笑語聲不絕。獨孤雁腳步一頓,身形急拔,“颼”的一聲一拔三丈,連人帶刀撞向小樓上那扇窗戶!

小樓的內部比外表更精緻。

每一樣陳設顯然都花過一番心思,也無可否認,這小樓的女主人柳如春實在是一個很值得修飾的女人,這一點,從她身上的修飾已可以看得出來。她將自己修飾得簡直就像是一個公主。

從這座小樓的陳設可以看得出這戶人家也是一戶大富人家。

這是事實,然而卻只是大富而已,絕談不上一個“貴”字。

柳如春現在這一身打扮與她現在所處的環境可以說絕對不配。不過也怪不得她,因為今夜作客在這座小樓,現在正坐在她身旁的段天寶卻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富貴中人。這樣做,她的目的只是想大家站在一起的時候,看起來更加相親。

柳如春是獨孤雁心愛的妻子。段天寶是獨孤雁最好的朋友。

獨孤雁在家的時候,段天寶不時登門拜訪,卻是絕不會踏進這座小樓半步。

因為這座小樓也就是獨孤雁夫婦的寢室。

現在獨孤雁不在家,段天寶反而走進來,而且與柳如春相偎相擁在一起。這是怎麼一回事,當然並不難明白。

膽瓶中插著一支桃花。

桃花正盛開,小樓中春色方濃,濃如酒。

在樓中的桌子上放著一個非常精巧的紫檀木盒子,盒蓋已打開,盒底墊著上好的錦緞。就只這個盒子已經價值不菲,盛在這個盒子之內的當然也是貴重之物。

那是一串二十三顆珍珠的項鍊,每一顆珍珠都有龍眼大小,像這樣大小的珍珠,一顆珍珠的價錢已經赫人,何況二十三穎之多。更難得的是每一顆珍珠都是同樣大小,這一串珍珠的價值毫無疑問已超過二十三顆珍珠一一加起來的總值。

現在這一串珍珠正掛在柳如春的脖子上。她雙手把玩著這一串珍珠,一副愛不釋手的神態,不時還發出一兩聲嬌笑。她顯然非常開心。

段天寶心中大樂,對他來說,這一串珍珠根本就算不了什麼。

何況珍珠有價,美人的一笑,卻是無價。

周幽王為了搏得褒姒的一笑,傾國傾城,比起來,這一串珍珠又算得了什麼?

柳如春嬌笑著,忽然道:“你倒有心,我說的你都記得很穩。”

段天寶笑道:“現在你才知道?”

柳如春道:“可是我的意思不過是要一串普通的珍珠,像這樣貴重的東西我可受不起。”

段天寶道:“你現在並不是受不了。”

柳如春微聲道:“我應該還給你。”她作勢的將那串珍珠拿下來。段天寶伸手按住,道:“別傻,難得你高興,再說我的東西也就是你的,你我之間還有什麼受得起受不起的。”

柳如春“噗哧”的又笑了。

女人有很多種,有一種雖然並不是非常美麗,但風情萬種,一顰一笑都無不令人心蕩神旌。柳如春正就是這一種女人。

這一種女人實在不多,否則以段天寶的家世財富,要得到一個比她更美麗的女人簡直易如反掌,又豈會為她沉迷?

笑容倏地又一斂,柳如春嘆了一口氣,道:“其實你送這麼貴重的東西給我,在現在只有增加我的煩惱。”

段天寶一怔:“哦?”

柳如春嘆息道:“這麼貴重的東西,絕不是我所能夠買得起的,他也知道我根本就沒有這麼貴重的東西,不看見倒還罷了,否則定會追究來歷。”

段天寶微微頷首:“我明白。”

柳如春又一聲嘆息:“就是我們繼續這樣來往下去。也並非辦法,這幾個月來,我一再將這裡原有的婢僕辭退,換進你的人,似乎已引起他的懷疑。”

“是麼?”

“他先後已幾次追問原因。”

“這個人的性格我也清楚,疑心本來就比一般人重。”

柳如春微喟:“你若是真的喜歡我,應該為我好好安排一下了。”

段天寶道:“我早已考慮到這個問題。”他笑笑接道:“至於我是否喜歡你,到今時今日,你也該清楚的了。”

柳如春點頭。段天寶沉吟一下又道:“這些年來,他做的是什麼工作你當然也是清楚得很。”

柳如春一個“他”字才出口,段天寶話已接上,“以他的武功,憑他的殺人經驗。

除了我段家在大理的春宮之外,天下可以說沒有一處安全的。”

柳如春道:“那麼……”

段天寶又接道:“我本意是將你帶進皇宮去。”

柳如春苦笑:“這句話你說過很多次了。”

段天寶亦自苦笑,“可惜我雖有此意,還得要父王應允,宮禁森嚴,外人要進去實在不容易,雖然身為一國儲君,在未得父王許可之前,也是不能夠隨便帶人進去的。”

“連這點兒權力也沒有?”

段天寶解釋道:“當今天下統一,單獨我大理段氏王朝是例外,雖然年年進貢,到底不似臣服,只因為僻處滇邊,摸不清底細,大局又方定,所以當今天子才沒有特別採取什麼行動,但已經暗中派人前來刺探。”

“也因此你們對外人特別小心?”

“放開這個原因不說,對於一個將成為我妻子的女人,他們必然也需要一個清楚明白。”

柳如春嘆息:“若是知道我乃是一個有夫之婦,我當然也就休想進去了。”

段天寶安慰道:“不過父王近年來脾氣已經改變了很多,我又是他唯一的兒子,假以時日,總可以說服他的。”

柳如春苦笑道:“到你說服他的時侯,又嫌我太老了。”

段天寶右手輕輕托起柳如春的下巴,道:“即使你老了,我還是喜歡你的,何況我絕不會讓你等太久。”

柳如春的臉上這才又有了笑意,但隨又皺起眉頭,道:“有一點,我們也必須小心。”

段天寶道:“你是說獨孤雁?”

柳如春道:“萬一給他撞見,實在不堪設想。”

段天寶笑道:“每一次他外出我總是送出百里之外,還特別教人盯緊,只要他踏進那百里的範圍,立即就有人飛馬給我報告。”說著他的左手已滑進柳如春的領子內,“春宵一刻值千金,時候也實在不早了。”

柳如春瞟了他一眼,嬌笑道:“你就是這樣急性子。”

段天寶大笑,一探手,將柳如春整個人抱起來。

柳如春嬌嗔:“不要……”

段天寶抱著她打了兩個轉,向床邊走過去。

柳如春喘息著道:“給他看見了……”

段天寶笑道:“這句話你說過多少次了,莫說他絕不會這時候回來,便回來,又能夠拿我怎樣?”

柳如春道:“你不伯他的刀……”

段天寶道:“他若是真的敢對我用刀,只有”

柳如春道:“只有怎樣?”

“死路一條!”

語聲甫落,段天寶渾身猛一震,霍地轉身!“轟”的一聲,小樓東面那道窗戶剎那間突然碎裂,木屑破片“嗤嗤”的四射!一個人破窗而入,悍立在窗前三尺之處,右手彎刀,左手鐵鏈,滿頭散發飛揚,怒容滿面!

“獨孤雁!”段天寶脫口一聲驚呼,那雙手不覺一鬆,幾乎將柳如春摔倒在地上。

柳如春掙扎著離開段天寶的懷抱,面色剎那已蒼白如紙。她一直擔心發生的事情現在終於發生了!

獨孤雁怒瞪著他們,—聲不發,事實上亦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柳如春的面色一變再變,死白!段天寶那張臉亦有些發青。他們很快就鎮定下來,並沒有什麼解釋,當然他們都知道,什麼解釋都已是多餘的。

段天寶倏地大笑起來,道:“好!很好!來得總算是時候!”這些話出口後,他的神態已經完全恢復正常。

笑語聲甫落,門外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才停下,兩個聲音就先後呼道:“太子,發生了什麼事?”

段天寶急應道:“進來!”

轟然巨響聲中,兩個錦衣中年人破門左右衝進,看見獨孤雁在樓內,齊皆一怔,兵刃立即拔出!一個三尺長劍,一個斬馬長刀!

獨孤雁連一眼也不看他們,目注段天寶,冷冷地應道:“一點也不好!”

段天寶一挺胸脯,一把又將柳如春摟住,道:“我要你這個女人,你要我什麼東西交換?”他竟敢這樣說話,柳如春不由一怔,嘴角不覺露出了一絲笑意,側首瞟了段天寶一眼,整個身子都偎入段天寶的懷中。

獨孤雁目光一寒,道:“你們的兩條命!”

段天寶一點也不意外,道:“這會有什麼後果,你應該知道。”

獨孤雁冷笑。

段天寶接道:“大理雖然是一個小國,但也高手如雲,我若有什麼損傷,你便死定了。”

獨孤雁道;“你絕不會只有什麼損傷的!”

段天寶道:“難道你真的有把握殺我。”

獨孤雁道:“在殺龍門變霸天之前,我一分把握都沒有,現在殺你,我卻最少有六分把握。”

他殺龍門變霸天連一分把握的確也沒有,但龍門變霸天結果還是死在他的刀下。段天寶知道這件事,面色不變,“你不必說那些嚇我,我們之間武功的距離,也沒有你說的那麼遠。”

獨孤雁冷笑道:“不錯,你也是有一身武功,而且是得自名師教導,可惜你一直養尊處優,很少有機會用,不似我!”

他是殺手之中的殺手!

段天寶不能不承認他說的是事實.面色又一變。獨孤雁接道:“當年你得罪險山四鬼,若非我出手相救,絕對活不到今天。”

“這救命之恩,我已經重重謝你,再說,若非知道我乃是大理國儲君,相信當日你也絕不會出手。”

獨孤雁沉聲道:“有一點你應該清楚,一直以來我都是真的將你當朋友看待。”

段天寶點頭。獨孤雁倏地嘆息一聲,道:“天教我殺你於後,又何必讓我救你在前?”

“人生不過數十寒暑,獨孤兄其實也不必太過認真!”

獨孤雁一哂:“廢話!”

段天寶又道:“再說我是絕不會虧待獨孤兄的,皇宮之內也正需獨孤兄這種高手,一官半職……。”

獨孤雁冷接道:“都是廢話!”

段天寶無可奈何地一攤手,突然一擺頭,那兩個錦衣中年人會意,立即舉步向獨孤雁走去。獨孤雁的目光終於落在他們的臉上,道:“‘閃電劍’蘇易‘奔雷刀’李東平?”

兩個錦衣中年人冷然點頭,“閃電劍”蘇易接道:“獨孤兄……”

獨孤雁接道:“你們這些奴才配與我稱兄弟?”

蘇易、李東平面色大變。段天寶立即一聲斷喝:“殺!”

語聲未落,蘇易身形已起,人劍“颼”地射向獨孤雁,飛刺獨孤雁胸膛!獨孤雁目光一閃,右手彎刀漫不經意也似一劃,“嗆”一聲,正嗆在來劍之上!蘇易立時連人帶劍被震飛,獨孤雁卻竟紋風不動,冷笑道:“這也稱得上是閃電劍!”

蘇易聽在耳裡,既驚且怒,身形著地立起,一擰,又飛向獨孤雁,劍嗆地一震,一劍十三劍,竟然分刺獨孤雁身上十三處要害!

獨孤雁連接十三劍,身形仍留在原地,突然暴長,人刀比成一道耀目的飛虹,急刺蘇易的胸膛!蘇易閃電劍急封!他顯然也看出那一刀厲害,不容易接下,但又非接下不行,剎那之間,劍式已三變.身形也同時三變,可是仍然封不開那一刀也擺脫不掉那一刀追擊!

一股強烈的恐懼猛襲他的心頭,驚呼未絕,胸膛已然被彎刀劃開!

獨孤雁彎刀一劃一跳!血怒激,蘇易人刀被挑飛丈外,倒地不起!

獨孤雁彎刀一翻,叮噹的接下從旁斬來的一刀!

刀長足四尺,斬馬刀!李東乎一見形勢不妙,立即奔上前,斬馬刀攔腰急刺,一心要獨孤雁回刀自救,那知道獨孤雁人刀如此迅速,斬殺蘇易之後,仍然來得及回刀接下他那把斬馬刀的攔腰一斬!

他大喝一聲:“好!”雙手猛一翻,刀一挑,再斬下,“刷刷刷”一連三刀!刀勢急激,風聲呼嘯,隱約有雷雷霆之威,“奔雷刀”倒也名不虛傳。

獨孤雁卻道:“奔雷刀也不過如是!”說話間已接兩刀,閃一刀,刀勢再一變,回斬十三刀!出手之刁、之狠,委實匪夷所思。

李東平咆哮雷霆,斬馬刀上下翻飛,護住要害,還欲等隙抵抗,反擊對方。

可惜他自保也不能!獨孤雁第十三刀電光石火一樣突破刀綱,“嗤”的斬向李東平咽喉!

這正是李東平奔雷刀法唯一的破綻!獨孤雁第十一刀出手,已然發現這破綻所在,第十二刀將李東乎那把斬馬刀迫在偏鋒,再一刀,斬進這破綻之內!

準確的判斷,迅速的出手,一刀致命!

“刷”一聲,李東平整個頭顱齊頸被斬下,一股鮮血“嗤”地噴出!獨孤雁那剎那身形已暴退!一退七尺,又回到窗前方才站立的地方。李東平無頭的屍體這時才倒下,鮮血染紅了老大的一片地面,燈光映射之下,分外觸目。

柳如春的俏臉卻已經一絲血色也沒有了,細巧的身子簌簌地顫抖起來,就像是疾風中的弱草。段天寶的面色也變得非常難看,但仍然鎮定,目光從李東平、蘇易的屍身處掃過,轉回獨孤雁的臉上,忽然嘆了一口氣,道:“獨孤兄飛雁無變刀法果然不比尋常!”

獨孤雁冷笑不答。段天寶接道:“但他們若非長久養尊處優,愛惜生命,出手不求傷敵,只想自保,並沒有捨命—拼之心,全力出擊,獨孤兄要殺他們也不會如此容易。”

一頓又說:“高手面前,越怕死,反而就越死得快!”

獨孤雁冷然問道:“外面還有什麼人,你不妨都叫進來。”

段天寶搖頭:“那些都是沒用的奴才,宮中的高手沒有必要是很少外出的。”

“若是你伏屍我刀下……”

“一定會傾巢而出,四處追殺!”

“段南山真的只有你一個兒子?”

“是真的”段天寶道:“所以在動手殺我之前,獨孤兄應該考慮清楚。”語聲一沉,接道:“獨孤兄現在要罷手還來得及。”

獨孤雁道:“蘇易、李東平已死在我手中。”

段天寶道:“比起我的性命,死這兩個人又算得什麼?獨孤兄若肯罷手,我又豈會再追究。”

獨孤雁冷笑。“可惜在我眼中,你比他們兩人更加該死!”

段天寶沉默了。

獨孤雁緩緩舉起右手彎刀。刀上沾的血已滴盡,斜映燈光,閃亮奪目。

段天寶隨手將懷中的柳如春輕輕推開。柳如春這時候站都站不穩了,一離開段天寶的懷抱,立即癱軟在地上。段天寶憐惜地望了她一眼,也只是一眼。他已經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殺氣,排山倒海般壓來!

獨孤雁仍然站立在窗前,並沒有移前,也沒有任何動作,但人與刀,已經呼之欲出!

段天寶知道獨孤雁隨時準備出手的,他現在若是再分心旁騖,無疑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他緩緩敞開外穿長衫,一雙手儘管在動,目光卻始終盯住獨孤雁。在長衫之下,是一襲錦緞緊身衣裳,攔腰束著一條玉帶,一支明珠寶劍斜掛在左腰玉帶上!

然後他雙手一甩一振,外罩長衫“呼”地一聲蝙蝠也似從他的雙手飛出,飛落在對門一架屏風後!獨孤雁冷冷地瞟著段天寶,仍然不採取行動,眉宇間的殺氣卻更加濃了!

段天寶雙手旋即下沉,左掌輕按著劍鞘,右掌同時握住了劍柄!他的雙掌比獨孤雁的顯然細小,手指細長,看來是那麼嬌嫩,若只看這雙手,不難以為是一個女孩子。

從這雙手也可以看得出他平日裡必然嬌生慣養。

獨孤雁卻絕不會因為這雙手輕視段天寶。大理段氏武功自成一家,非比尋常,在江湖上雖不致人盡皆知.也不是什麼秘密的了。

段天寶身懷絕技,獨孤雁更就早已洞悉。

以段天寶的身份,不錯,無論遇到什麼麻煩都無須親自動手解決,但偶然技癢,亦會忍不住在別人面前露幾手。獨孤雁已不下十次在一旁看見。

也許他存心在獨孤雁面前示威。但獨孤雁亦不能不承認他實在有幾下子。就獨孤雁的豐富經驗,十次下來,竟然還是瞧不出他的武功深淺,所以對於這個人,獨孤雁一直都多少難免有些顧忌,但他始終有信心將段天寶擊倒,因為他一直在刀口上討生活,段天寶卻一直養尊處優。

現在他亦別無選擇,非與段天寶一決死戰不可!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心意已決,是絕對不會改變的了。

段天寶到這個地步,又怎會看不出來,他甚至看出獨孤雁已準備捨命一拼。一個人存心拼命,必然能夠充分發揮他本身所能夠發揮的全部威力,何況獨孤雁這種以殺人為生,職業殺手之殺手?

自己的武功如何,段天寶是知道的,獨孤雁的武功怎樣,現在他亦已清楚得很。

若是他仍有選擇的餘地,他只怕就會立即離開,可惜他也是除了一決生死之外,別無選擇!他劍柄在握,腳步移動,橫跨兩步,倏地一聲嘆息,道:“你不是已經去遠了嗎?”

獨孤雁道:“那是做來給你的人看的。”

段天寶道:“憑你的經驗、身手、機智,發現他們的追蹤固不難,要將他們擺脫就更容易,對於他們我也未免寄望太高。”一頓轉問道:“那你是什麼時候對我生疑的?”

獨孤雁道:“三個月前。”

“什麼原因?”

“你對我實在太關心了,如春也一樣。”

“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可惜是有些反常,再說做我那種工作的人,本來就不能夠讓別人太關心的!”

“不錯!”

獨孤雁沉聲道:“你還有什麼要知道?”

段天寶道:“沒有了,你呢?”

獨孤雁搖頭。

段天寶道:“為什麼你不問如春何以會背叛你?”

獨孤雁的目光落在柳如春頸上掛著的那串珍珠之上,道:“她是怎樣的一種女人我豈會不清楚,就是那串珍珠,已足以買掉她的心。”

段天寶道:“物質享受本就是每個人都希望的,怪不得她,然而這只是其中的一個原因。”

獨孤雁道:“情投意合當然也是其中之一了。”

段天寶頷首道:“當然。”

獨孤雁道:“你們之間是怎麼會走在一起的,我無意知道,只想提醒你一句柳如春是我的妻子。”

段天寶道:“我也再提醒你一次我的生死存亡就是你的生死存亡!”

獨孤雁冷冷地道:“只是這件事。”

段天寶道:“不妨三思!”

獨孤雁不加思索地喝道:“拔劍!”段天寶點頭道:“好,很好!”右腕一翻,緩緩拔劍出鞘。

三尺長劍,燈光之下,閃亮奪目!這毫無疑問,是一支好劍。段天寶劍一出鞘,身形立展,劍光一閃,刺向獨孤雁。他拔劍雖慢,出手卻極快,這一劍的速度,顯然是遠在方才蘇易的所謂“閃電劍”之上!一刺竟然就是二十七劍!

獨孤雁的瞳孔一剎那暴縮,輕叱一聲,彎刀疾迎了上去。“叮叮噹噹”珠走玉盆也似的一陣亂響。刀劍一連相交了二十七次!

段天寶一翻腕,又是二十七劍刺出,變招之快,匪夷所思!這跟著的二十七劍,比前此二十七劍所用的時間,最少縮短了三分之一。二十七劍都是刺向同一位置,刺向獨孤雁的咽喉,其間相差只怕不到一寸!

這種速度,這種準備,實在出人意料。獨孤雁卻竟似看出段天寶的劍勢變化,彎刀一挑,斜擋在咽喉之前,一動也不動!二十七劍也就完全刺在刀鋒之上。

劍光飛閃,奪人眼神!獨孤雁也竟然眼一眨也不眨!這種判斷,這種鎮定,又是何等驚人。段天寶看在眼內,心頭大駭,劍勢再也無法繼續下去!他武功劍法雖然高強,平日畢竟是養尊處優,絕少與別人動手,臨敵經驗與獨孤雁相較,簡直判若雲泥。

獨孤雁又豈會放過這個機會,立即搶進,彎刀反攻,連斬二十七刀!每一刀都是斬向段天寶不同的地方,一刀緊似一刀,一刀狠似一刀。

段天寶當場手忙腳亂,但仍然能夠以劍接下,卻已經連退九步!獨孤雁步步緊迫,彎刀追斬,剎那又連斬三十九刀。段天寶再退七步,後背已撞在對門那面屏風之上,身形不由得一頓,出手便一緩,獨孤雁彎刀把握機會,疾斬了進去!

裂帛一聲,段天寶胸膛衣服被刀斬開,肌膚上同時出現了一道血痕。

總算他閃避及時!刀鋒的寒氣卻已直砭入他的肌膚之內,剎那之間,他最少打了七八個寒噤,手中劍卻絲毫不敢緩慢,上下翻飛,護住全身要害。

彎刀片刻之間又數十刀斬下來!

刀鋒嘶風,奪人心魄!

段天寶長劍飛舞,身形飛閃。一陣激烈已極的金鐵交擊聲過處,段天寶身形已橫移九尺,離開了背靠著的那扇屏風!

那扇屏風這時候已變成了一堆木屑。若是人,就成一堆肉漿了!

段天寶一身衣衫亦已有好幾處碎裂,有兩處還開了血口,總算他閃避及時入肉不深,鮮血卻已迸流。他身上那襲錦衣多處被鮮血染紅,滿頭汗流淋漓,面色已因為驚恐變得蒼白!有生以來,他何曾這樣子狼狽。

獨孤雁絕無疑問,是決心將段天寶斬殺刀下!

拼也許還有一線生機,不拼命,恐伯連一線生機也都沒有,拼!

段天寶一咬牙,人劍拼命反擊。獨孤雁無動於衷。

落雁刀一出鞘,他便已置生死於度外,人與刀合為一體!

刀無情,人無情。非生則死,別無選擇!

燈光輝煌,刀光劍光更輝煌,尖銳的破空聲之中,燈光彷彿已經被刀斬碎!

柳如春心膽俱喪,她居然還有氣力逃命,卻猶如蝸牛一樣,在地上手足並用,向門那邊爬過去。一個人愛錢,必然也愛命!她爬幾尺,偷看一眼,只恐被獨孤雁發覺,抽冷於一刀將自己斬殺刀下。那身子也盡向桌椅旁邊靠攏,希望必要時那些桌椅能夠救她一命。

眼看她快要爬近門口,一聲慘叫突然從後面傳來!

是段天寶的聲音!

她立時如遭雷擊,渾身一震,不由自主地回頭一望。段天寶一條左臂正在半空飛舞!

斷臂!

滴滴嗒嗒一陣異響,鮮血灑落在地上,那條斷臂夾著血雨凌空掉落在柳如春的身旁。

柳如春情不自禁地一聲尖呼!有生以來,她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可怕的事情,何況那又是段天寶的手臂?

段天寶的確是在拼命!可惜獨孤雁也是在拼命,並沒有因為他拼命就遲縮,反而激發起所有的潛力。

說武功,兩人也許差不多,說不定段天寶還要勝一籌,但說到臨敵經驗,段天寶簡直就是一個初學走路的娃娃,與獨孤雁根本無可比擬。

所以獨孤雁能夠發揮本身武功的十足威力,段天寶連七成也發揮不出來,勝負的關鍵,也就在這裡!獨孤雁第三百九十七刀出手,終於將段天寶的左臂齊斬下來。

鮮血怒激,段天寶一聲慘叫,身形跟蹌倒退七步!劇痛攻心,他的眼淚也幾乎掉下來。像他這種養尊處優的王孫,如何禁受得住這種創傷。他的鬥志剎那間完全崩潰了!

在他的身後,就是獨孤雁進來的那扇窗戶,他目光一轉,身形立時拔起來,向窗外掠出。

他一心只想逃命!

獨孤雁冷笑著,沒有追,右腕一翻,那把彎刀“鳴”的脫飛了出去。他的左手已同時將連接刀柄鋼環的那條鐵鏈抖開!新月一樣的彎刀曳著鐵鏈一飛丈八,斬向段天寶的脖子。

準確!迅速!意外!

段天寶心神已亂,人在半空,身形又已老,如何閃避得開這突然飛來的一刀。驚呼未絕,他整個頭顱已經被斬下來。血雨飛灑,斷首與無頭的屍身凌空掉下。

彎刀一轉,卻飛回樓中,飛回獨孤雁的右掌內。一入手,又飛出!

刀鋒上餘血未去,血光與刀光輝映。

柳如春尖叫著整個身子從地上彈起來奪門而出。她總算走出了門外,也就在這個時候,獨孤雁的彎刀凌空斬下。

迅速!準確!意外!

刀斬在柳如春的後頸之上,斬斷了那串珍珠,斬下了柳如春的頭顱。那串珍珠疾揚了起來,明亮的珍珠有如鉸人的眼淚,一顆顆落下,散開。

刀飛回!獨孤雁接刀在手,眼瞳已變得珍珠一樣晶瑩,也好像有眼淚要掉下。

刀無情,人又怎會無情呢?

江湖上的朋友很多都以為獨孤雁幹殺手這一行,是因為喜歡殺人,也因為喜歡享受,但接近獨孤雁的人都知道,獨孤雁穿的是最普通的衣裳,上的是最普通的館子,一點也談不上享受。他的錢都花在家中。只花在柳如春身上。他的家依然像大富人家,柳如春平日的享受,很多人都比不上。

刀上仍有血。

獨孤雁眯著眼,目光彷彿落在刀上,又彷彿並不是。也許他這樣眯著眼,淚就不會那麼輕易流下。

冷風透窗,吹進來一撮撮雨粉。雨仍然未歇,夜也正深沉。

獨孤雁終於舉起腳步。

夜更深。雨還是在下,一騎疾從獨孤雁家奔出。

飛揚的散發,落寞的面容,彎刀、鐵鏈。

獨孤雁。

長路迢迢,長夜謾浸。此去何處?

正午。雲漫天,獨孤雁走在雲羅之下,柳堤之上。

坐騎一個時辰之前已經倒斃路旁。

染柳煙濃,人更顯得孤獨。

何去何從?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15:13


第二回 追殺令

正午。

段南山悍立在丹墀之上,雙拳緊握,鬢髮因為憤怒不住在顫抖。

丹墀之下,左右兩列,每列三排數百個錦衣、紅衣、黑衣武士。大理以武立國,禁宮之內,更是無人不懂武功,錦、紅、黑三色衣裳既是那些武士的官級大小.也是那些武士的武功高低。

雖然這麼多武士聚在丹墀之下,殿堂仍然那麼寂靜。誰都看得出,也知道.段南山現在的心情非常惡劣。這時候開口,萬一有什麼差遲,無疑就是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段天寶被殺的消息兩個時辰之前已經送來。整個皇宮立時都為之震動。

激烈悲涼的號角聲沒多久劃破了長空。

所有的武士立即奔向大殿,身居高位的忙奔入殿堂內,其餘的都群集在殿堂外,聽候差遣。

殿堂內鴉雀無聲,殿堂外雖然聚集了數千人,也一樣一片靜寂。大理開國以來,發生的事情並不少,但儲君被刺殺,卻是破題兒第一遭!

何況段南山就只得段天寶一個兒子。誰也知道事情的嚴重。誰也不清楚段南山要採取什麼行動。

周圍的氣氛是那麼緊張!

是誰殺死了天寶?

獨弧雁又是什麼人?

據說是一個職業殺手,也是太子的一個要好的朋友,曾救過太子的命。

是那個獨弧雁。天寶曾經在孤面前提到他,武功好像非常好,善用一把鏈子刀!

獨孤雁為什麼要殺他?

因為什麼?說,快說!

太子看上了他的妻子。

獨孤雁回家的時候,太子正與他的妻子在房間內……

豈有此理!

段南山話聽到這裡,在他旁邊的一張紫檀几子就在他拳下粉碎了。

天寶怎會做出這種事情來?段南山實在有些懷疑。

在他的面前.段天寶一直是很孝順,很聽話的好孩子,但眾口一詞,卻又不由他不相信,再追向下去,他突然發覺這個寶貝兒子與他所知道的簡直就是兩個人。柳如春也並非他的第一個女人。

小畜牲恁地風流!

他氣惱之餘,仍不免心痛。段天寶畢竟是他唯一的兒子。又何況他已經是一個老人。

風很急,殿堂中那些血紅色的幔幕在疾風中不住的波動。段南山的心情更是波濤洶湧。

他筆直的身子逐漸佝僂了起來,忽然嘆了一口氣,道:“天寶瞞著我幹出這種事情無疑該死,但要殺,怎也輪不到獨孤雁來動手。”

站在他旁邊的一個五旬年紀的老人冷冷接道:“不錯,獨孤雁要殺,只能殺柳如春一個人!”

這個老人身材瘦長,臉頰有如刀削。站在那裡,仙鶴一樣,但兩面太陽穴高聳,一雙眼睛炯炯生光,那雙手尖長而有力,鳥爪也似,看來乃是一個內外功兼備的高手。

事實上的確是高手!

這個老人也就是大理段氏王朝的護國劍師,姓風,變名入松,段天寶的一身武功也就是出自他的傳授。有人說,他乃是大理王朝第一高手,武功猶在段南山之上。這是否確實,卻沒有人敢證明。因為他手辣心狠,早已經人盡皆知,心胸尤其狹隘,極之護短。

段天寶也可以說,是他唯一的弟子,對於段天寶的死亡,在情在理,他自然都不會袖手不管。

一頓他又道:“況且事情的真相是否如此,仍然是一個問題。”

段南山聽說愕然回頭,道:“國師的意思,乃是獨孤雁殺天寶,可能會另有原因?”

風入松頷首。

段南山道:“何以見得?”

風入松道:“獨狐雁是一個職業殺手!”

“這又如何?”

“誰有錢給他,他都會替誰殺人!”

“這就是說,可以有人出錢買兇手刺殺天寶?”

“不無可能。”

“那麼他妻子與天寶的關係!”

“可能是他預先安排的一步毒著,那麼他殺天寶,豈非就理直氣壯?”

“不錯!”

“也所以我們現在若要將他追殺,就不無顧慮。”

“顧慮什麼?”

“遭人非議!”

“好一個獨孤雁!”段南山不由得怒形於色。

風入松冷笑著接道:“微臣也曾見過這個人,武功不知道如何,但毫無疑問是一個聰明人。”

段南山微微頷首,道:“那麼以國師意思……”

風入松道:“無論如何,非殺此人不可。”

段南山沉吟道:“也許那是事實。”

風入松道:“如此就更需要消息傳開去之前擊殺此人!”

段南山頷首道:“孤也正是這個意思!”他鬆開的雙拳立即又握緊,恨聲道:“不殺此人又如何消我心頭之忿!”

“一切包在微臣身上。”

“孤正要你親自走這一趟。”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

“宮中武士,由你調動。”

“不過半日,諒他也走不了多遠,千騎武士,已足以助我搜遍這周圍幹裡!”

“多帶五百,方便行事。”

“更好!”

段南山霍地轉身,振聲道:“傳我命今,追殺獨孤雁!”這句話是對風入松說的。

也是對眾武士說的。

丹墀下轟然齊應:“追殺獨孤雁!”

風入松武功高強,已不是獨孤雁所能夠應付的,一千五百個武士,已足以將獨孤雁的行蹤找出來。

追殺今已下!

白馬,錦衣!風入松一騎在廣場上疾馳一圈。

疾風吹起了他的鬢髮衣裳,人雖然瘦老,但另有一種威嚴。在廣場周圍,一干五百名騎馬武士排列整齊,已準備妥當。風入松策馬如飛疾馳一圈,猛然一揮手,喝道:

“出發!”

語聲一落,當先策馬奔出。左右廿四個錦衣武士連隨策馬奔到風入松的身旁,其餘各人亦自催動坐騎。

錦衣,紅衣,黑衣,鮮明奪目。馬蹄雷鳴,聲勢浩大,震撼長天。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15:55


第三回 亡 命

黃昏。

第二天黃昏。獨孤雁歇息在路邊一株大樹下。他屈膝坐著,將頭埋在雙膝中。一路上,並沒有任何意外發生,一切看來都是那麼寧靜,可是他總覺得有些兒不妥,卻又不知道是什麼不妥。每當危險迫近的時候,他就會有這種感覺,十年來,這種感覺也不知救了他多少次性命。

他停下。雖然疲倦.他仍然能夠支持得住,時間現在也還很早,但一種強烈的疲倦感覺,一種難言的疲倦感覺已然充滿了他的整個身子。

他實在不願意再走下去。眼前的道路看來是那麼長,到現在為止,他實在還沒有一個目的地,只是前衝!

他單身匹馬走江湖十年,餐風宿露也不知多少次,卻從來都沒有過現在這種感覺。

因為在此之前,他到底還有一個家,在他身心疲倦的時候,還有家可歸。

現在他卻是無家可歸!

夕陽將下,殘霞如霧,天地蒼涼。

三匹健馬飛也似向這邊奔來,鞍上是三個衣飾奇怪的紅衣武士。一箇中年人,另外兩個最多不過二十五六,都是大理王朝的武士。

那三個武士老遠已看見路旁的獨孤雁,一奔至,不約而同勒住了韁繩,中年武士連隨招呼:“樹下的朋友!”

獨孤雁緩緩抬起頭,好像現在才知道有那三個武士的存在,冷冷的問道:“什麼事?”

中年武士道:“你可曾看見一個腰纏鏈子刀,二十七八年紀的人?”

語聲未已,一個年輕武士已看見獨孤雁纏在腰間的那把鏈子刀,脫口道:“看!鏈子刀!”

中年武士這時也看見了,失聲道:“獨孤雁!”

獨孤雁頎長的身軀及時從地上彈起來,疾射向最接近的一個年輕武士。人在半空,“嗆啷啷”鏈子刀已拔出來,人未到,刀先到,鋒利的彎刀曳著鏈子疾斬而下。

那個年輕武士驚呼著急拔劍,才拔出一半,已然被彎刀斬下頭顱。獨孤雁敢情早已經蓄勢待發,一擊而中。

他身形旋即落下,腳一蹬,已將那具無頭的屍身踢飛馬下,他人卻落在馬鞍之上,右手刀一收,又飛出!“鳴”的一聲尖銳已極的異響過處,旁邊另一個年輕武士的坐騎立被斬下頭來!那個武士劍已經出鞘,也準備封擋來刀,萬料不到獨孤雁不斬人,卻斬馬,驚呼聲中,馬倒人仰!

獨孤雁馬上收刀,雙腳同時一夾馬腹,搶來那匹馬箭也似竄上前去。他左手拉韁,右手手起刀落,那個武士才在地上跳起身腳步也遠未站穩,馬已衝到,肩膀上捱了一刀!

那一刀入肉幾近一尺,武士當場斃命,疾倒了下去。

中年武士都看在眼內,大驚,右手劍出鞘,左手同時從鞍旁皮囊裡取出一支銅管。

那支銅管約莫有一尺長短,上祖下細,有一根鐵線垂下,中年武士右手旋即猛拉鐵線,“嗤”一聲,一道火焰疾從銅管裡射出,半空中“蓬”地爆開,五色繽紛,就像是半空中突然長出了一朵奇異的花朵!

獨孤雁一眼瞥見,面色微變,左手猛一帶韁繩,飛馬疾向那個中年武士衝過去。那個中年武士亦策馬回沖,手中劍彈出劍花朵朵,一劍三式,一式三劍,九劍分刺獨孤雁胸腹咽喉!獨孤雁彎刀飛翻,連擋九劍,再一刀殺入空門,斬向中年武士的胸腹要害!

中年武士斜劍急架,哪知道獨孤雁那一刀只是虛招,刀斬至一半已變方向,變了斬向中年武士握劍的手腕,中年武士閃避不及,只有鬆手,那支劍嗆啷墮地,他面色駭變,矮身閃一刀,反堂擊在馬臀上!那馬負痛狂奔,正好助他再閃獨孤雁三刀,他左手銅管同時脫手,疾擲向獨孤雁跨下那匹馬。

獨孤雁倒不防中年武士有此一著,發覺時已來不及封擋,也不及催騎避開。

那支銅管“篤”地正中馬鼻樑之上,馬負痛悲嘶狂奔,卻是與中年武士背道而馳。

獨孤雁知道勒止不住,索性放棄這個念頭,一聲長嘯,人從馬背上拔起,凌空一個翻滾。

刀同時脫手飛斬,鏈子也放盡!

“鳴”一聲,刀一飛兩丈,閃電般斬下。中年武士想不到獨孤雁在這種情形之下也仍然能夠飛刀出擊,到聽到腦後生風,已經來不及閃避!他倉碎中慌忙往鞍前一伏.總算躲開腦袋一刀。那一刀的力道並末因此消失,斜斬在他後背上!

噗的鮮血激射,彎刀入肉入骨,穿透心肺。獨孤雁一抖腕,刀飛回.那個中年武士的屍身亦被帶得從馬鞍上飛墮下來!

一刀致命!獨孤雁冷笑,再振腕,抖飛刀上的餘血,仰眼望天。

那一朵五色煙花竟然未散!獨孤雁一頓足,四顧一眼,身形暴起。他知道那是大理武士召集同伴的信號,煙花一出現,隨近的大理武士就會向這邊趕過來。雖然他不知道有多少大理武士在搜索,卻知道段南山必然已經收到了段天寶被他殺死的消息,已經下了追殺令!

他儘管武功高強,到底是血肉之軀,大理王國的武士萬萬千千,絕不是他一個人能夠抵擋得住的。

只要來上一百個武士,已足以將他困死!他現在還不想死,所以他只有逃命!

他平生殺人無數,這還是第一次被追殺。被追殺的滋味又如何?獨孤雁現在正開始嘗試!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16:57


第四回 慕容孤芳

夕陽西下。半空中那團煙花終於逐漸消散。

大道上塵土飛揚。二個一組、三個一組的大理武士策馬狂奔,四面八方紛紛向煙花消散處湧來。最先趕到的又是三個紅衣武士,他們只看見倒在獨孤雁刀下那三個紅衣武士的屍體,再還有就是一具身首異處的白馬。獨孤雁人已不在。

殘霞如血。那遍地的鮮血在殘霞的光影之下更加觸目。

三個紅衣武士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方在商議,其他武士已紛紛趕到。你一言我一語,亂成一片,卻都不知道應該採取什麼行動。

混亂中一個武士突然高呼道:“大家靜一靜,國師來了!”

一聽到這句話,眾武士立時靜下來,不約而同,目光一齊轉向日落那邊。十三騎人馬正從那邊飛奔而來。他們揹著漫天的殘霞,就像是奔馳在一片血海之中。當先那個白髮高冠,一身錦衣絢爛者,不是別人,正是大理的護國劍師風入松。

他一騎領先,箭矢般奔至。眾武士慌忙讓開一條路,風入松毫無阻滯的直奔到屍體之前,胯下坐騎“希聿聿”一聲長嘶,人立而起,前蹄一奮一落一起一掃,連忙問:

“哪幾個最先趕到?”

三個紅衣武士策馬上前,一齊欠身道:“回國師,是我們三人。”

風入松道:“只見到這三具屍體?”

一個紅衣武士道:“還有就是這匹身首異處的白馬。”

風入松道:“他們三個人應該有三匹馬,還有兩匹方才可見?”

“不見。”

風入松轉問道:“其他的人呢?”

一個錦衣武士道:“屬下等三人由東面趕來的時候,遇上一匹馬迎面奔來,毫無疑問,是他們三人中一人的坐騎。”

旁邊一個黑衣武士連隨將一匹馬拉過來,風入松沒有理會那匹馬,目光又落在那三具屍體之上,眼睛緩緩的眯起來,突然道:“這三個毫無疑問是死在刀下,殺他們的毫無疑問就是獨孤雁。”語聲二頓,橫掃一眼,道:“你們這一路趕來,可曾見過有形跡可疑的人?”

沒有人回答。風入松再問:“那麼西南北面趕來的又可見一匹空馬?”

也是沒有人回答。風入松等了一會,嘟喃道:“然則還有一匹馬哪裡去了?”

一個武士立即道:“稟國師,有一行蹄印直通右方樹林那邊。”

風入松“哦”的一聲,目光轉向右方。

那邊的武士慌忙讓開。二三十丈之外就是一片雜木林,果然有一行蹄印通向那邊。

風入松一聲冷笑,道:“他若是以為躲進樹林之內我們便束手無策,可就大錯待錯了。”

語聲未落,一個武士突然驚呼一聲,道:“看!那株大樹上好像有人。”連隨朝指路右側的一株大樹。

那名符其實是一株大樹,枝葉茂盛,遮蓋方圓十丈地方,風入松應聲側首,循所指望去,目光乍閃,左手陡揮。一道白光疾從他左手衣袖射出,箭也似飛射向那株大樹的樹梢,迅速消失在枝葉叢中。

一聲尖叫剎那從那枝葉叢中傳出來,簌簌一陣枝葉聲響,一團黑影筆直往樹下飛墮。

風入松眼睛眯成一線,突然冷笑道:“我道是什麼東西,原來是隻猴子。”

這時候,已經有七騎向那邊疾棄了過去。一騎迅速轉回,那是個紅衣武士,右手倒提著一隻長臂猿,在那隻長臂猿的額上,嵌著一支非常精巧的小劍,左右自有武士將小劍拔出,送到風入松面前。血從那隻長臂猿額上流下,但是那支小劍的劍鋒一滴血也沒有,毫無疑問,不是一般劍可比。

風入松將劍納回袖中,隨即一揮手,道:“猿屍留著有何用?還不快丟掉。”

那個武士應聲將猿屍遠遠拋出。風入松朝指那邊樹林,接道:“準備火把跟我搜!”

眾武士轟然齊應。叱喝聲,鞭響聲旋即四起。風入松一騎當先奔出。那些武士魚貫緊跟在後面,一行下坡卻立即弧形展開,向那邊樹林包抄過去。馬蹄雷鳴,沙塵蔽天。

也不用吩咐,有幾個武士已下馬收拾屍體。馬革裹屍,那幾個武士心頭都不禁愴然,但並未因此膽怯,收拾好屍體,捆在坐騎後,叱喝聲中,亦策馬追向樹林那邊。

也就在這個時候,在樹林上空,一支菸花“蓬”然爆開,卻是血紅色。大道上陸續有大理的武士飛馬趕來,看見了那團血紅色的煙花,都改了方向,策馬轉奔向那邊樹林。

他們部是三騎一組,一組與一組的距離雖然都不一樣,但顯然都不怎樣遠。

那團血紅色的煙花也是好一會才逐漸的消散,盡散的時候,殘霞亦已經黯淡。夜幕終於底垂。

夜漸深,風漸涼。

今夜雖然無雨,但春寒仍料峭。獨孤雁又一次深深的感覺到這春寒。他一身冷汗溼透,衣衫緊貼著他的肌膚,冷風中冷汗更加冷,一陣陣寒意尖針般刺進他的肌膚內,可是他整個身子始終沒有顴動,牙照緊咬,雙拳緊握,嘴角已有血淌下,指骨亦變得青白。

他就藏在那株大樹上。那株大樹接近梢頭的一個極角向內陷進,正好藏下他半個身子,在他的身前,蓋滿了枝葉,都是他以刀砍下來蓋在自己的身上。椏角藏下了他半邊身子,還有的半邊被枝葉遮蓋,若不是上樹搜索,真還不容易發現。他這樣做實在很冒險,可是在現在這種情形之下,他卻又非要在險中求生不可。

將兩匹空馬一逐向東,二逐向那邊樹林,當然都是出於他的主意,他只希望能夠藉此引開大批武士的注意,再設法逃命。

他到底成功了。就連風入松他想不到他竟然還留在原地。他藏得也可謂很巧妥,竟然沒有被那些大理武士發覺,甚至風入松,也沒有注意,卻被樹上那隻長臂猿發覺,竟爬過來跟獨孤雁玩耍,還伸手去拔披在孤獨雁身上的那些枝葉。

在那剎那,孤獨雁簡直渾身毛髮倒豎,他的生命毫無疑問就係於那隻長臂猿的身上!

要殺那隻長臂猿在他來說當然易如反掌,但是他非獨不敢拔刀,連殺機也不敢動。

那隻長臂猿果然引起了一個武士的注意。那一聲呼喝入耳,獨孤雁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風入松的劍出手,那支小劍就像是傳說中的飛劍一樣,白光一道在獨孤雁眼前飛過,射在那隻長臂猿的額上。

血飛激,猿飛墮!森冷的劍氣剎那間迫近眉睫,摧人心魄,若換成別人,只怕已忍不住驚呼失聲,從躲密的地方逃了出來。

獨孤雁沒有,他到底是殺手之中的殺手,神經之堅韌,已有如鋼絲一樣,可是,他仍然不禁心寒。風入松內力的高強實在大大超出了他的估計。

這老兒的內力只怕已到了飛花創敵,摘葉傷人的地步。

我絕非他的對手!

獨孤雁有生以來,這還是第一次有技不如人的感覺,也是第一次真正感覺恐懼。

一直到風入松喝今搜索那邊樹林,飛騎奔出,獨孤雁才放下心。他仍然不敢動,只是一雙眼睛例外。那一團血紅色的煙花,那三個一組。絡繹不斷,四方八面湧來的大理武士,他全都看在眼內。

段南山到底出動了多少武士?

獨孤雁不知道,一顆心只是一直的下沉。事情比他預料的還要嚴重,風入松等決不輕易超出禁宮半步,現在竟然親率武士追殺他,還有那些武士一直到現在,竟然還不停飛馬奔來。他終於嚐到被迫殺的滋味。可是他反而感到自豪,因為追殺他的是大理護國劍師,還有無數的大理武士。

試問天下間,又有哪個殺手嘗試過被這樣追殺?

夜風吹乾了地上的鮮血,也終於吹乾了獨孤雁那一身冷汗溼透的衣裳。獨孤雁吁了一口氣,終於在樹頂挺起了身子,動作是那麼緩慢,其實他半邊身子已經有些麻木。蓋在他身上的枝葉簌簌落下,他暗運了兩遍真氣,才縱身從樹上躍下來。連著彎刀的那條鐵鏈在半空中錚錚的發出一陣異響,他並不在乎,因為他已經完全確定,周圍並沒有大理武士留下。他又再吁了一口氣,仰頭望天。

今夜有月,有星,星光閃爍,月夜悽清。

何去何從?

獨孤雁又一次生出這個念頭。他呆立在那裡,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形終於掠出,掠向樹林那邊。這等如追隨在風入松等人之後,除非風入松回頭再搜,否則就沒有可能碰在一起。

他到底是一個聰明人,然而亦不無顧慮,因為其餘的大理武士都是向那邊追去,不難就與他碰在一起。

可是除了這條路,還有哪條路好走?獨孤雁不知道,他現在可以說,只是見一步,走一步。

一種難言的蒼涼,難言的悲衷,充滿他的心頭。

樹林中一片漆黑。

這片樹林深得出奇,枝葉也濃密得很,進入了七八丈之後,就連星光月色也看不到了。前方是無盡的黑暗,再入,伸手甚至不見五指。

獨孤雁並不是第一次走在這種環境中。他緩緩向前行,一雙眼也漸漸習慣,一路前去,沒有撞在樹上。鏈子他已經拉緊,刀握在右手之中,他腳步起落也小心之極,只恐樹林中有大理武士在歇息,驚動了他們。

樹林中異帶潮溼,泥土是軟的,一腳踩下去,就像是踩在什麼動物的身上,總覺得心寒。

風吹樹木,簌簌作響,周圍蟲鳴唧唧,絕不是寂靜如死,卻給人猶進入死地的感覺。

前面有人聲。

獨孤雁立即發覺,停下腳步。一聲馬嘶旋即在前面響起,估計距離,應該在二十丈之內,但也許更遠。

在這種環境之下,任何的估計,都未必正確。

莫非是大理武士?

獨孤雁此念方生,一團火光已亮了起來,他身形自然往後一縮,躲在旁邊一株大樹後,火光其實不怎樣強烈,但是對—直置身黑暗之中的獨弧雁來說,卻是很刺目。他卻也很快就習慣了,看清楚那是發自一個火摺子。

火摺子握在一個大理武士手中,在他的旁邊,另外有兩個黑衣武士。那兩個黑衣武士正在將三匹馬的韁繩纏在樹幹上。

獨孤雁看在眼內,輕移腳步,向那邊走去。他無意殺那三個武士,只是奇怪那三個武士為什麼留下來,想聽聽他們的談話。

江湖中人不少都知道,獨孤雁是殺手之中的殺手.事實上他也真的有這個資格。他要的價錢比任何一個殺手都高,他殺的也是一般殺手不敢殺的高手。就不是高手,也必在高手護衛之下。然而到現在為止,他從未失手。

他殺人的方路並不太複雜,但絕對有效,飛雲迅速的輕功,狠辣準確的刀法,是他成功的最大因素。

據說曾經有一次,他到一個高手的身後。彎刀已脫手飛斬,那個高手才發覺,轉首的時候也就是斷首的時候!

所以那三個大理武士沒有發覺獨孤雁的迫近,並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兩個黑衣武士將馬匹掛好,便開始收集枯枝,看情形,是準備在那兒歇宿一宵。

那個紅衣武士當然是三人之首,他手執火摺子,在原地轉了一圈,突然道:“這個鬼地方,這個時候叫我們如何再走下去?”

一個黑衣武士道:“可不是,只是不知國師是否就在前面。”

另一個黑衣武士道:“國師平日養尊處優,這次出來,實在迫於無奈,他老人家又怎會在這種樹林中趕夜路?”

“這也是。”那個黑衣武士道:“話說回來。那個獨孤雁好大的膽子。”

“他若是膽子不大,根本就不會去做殺手。”

“以我所知,他從未失過手,得手之後,也一定可以全身而退。”

“這一次相信要例外了。”

“因為無論他走到哪裡,我們都必須將他找出來,不殺他,我王又焉肯罷休!這非獨太子的性命這般簡單,還關係我朝的聲譽。”

“一向都只有他追殺別人,現在他該嘗試一下被人追殺的的滋味了。”

“而且追殺他的不是一個人,是一千五百另一個,雙拳已難敵四人,何況是三幹另二雙手?他應該想到有今日的。”

“以頭兒看,那個獨孤雁能否逃得出我們的勢力範圍?”

“很難說,不過到處已經畫成影圖,重賞之下,除非沒有認出他,否則一定會通風報訊,這周圍萬里,可以說已沒有他藏身之地。”

“他也許可以逃入深山大澤之中。”

“國師早已防備到他這樣做,在出發之前已經通知了,調派兵馬封鎖四面的山林,若是發現他,又未能將他截下,必要時甚至不惜縱火焚燒山林。”

姓風的老匹夫可真也毒辣!

獨孤雁方才正有逃入山林這個意思。

聽他們這樣說,到處都是走不的了。

應該怎樣辦?

他正在沉吟,一堆火已然生起來。

火迅速燃亮,那個紅衣武士捏熄火摺子,又說道:“現在除非有一個比我們大理王國更強大的王國庇護他,否則他是死定了。”他隨即大笑起來,道:“這當然是完全沒有可能的事情,若是一般人,有誰有這個膽量收留他,與我們作對?”

樹後面的獨孤雁聽說心頭陡動,不覺脫口說道:“慕容孤芳!”

這四個字他的確是不知不覺脫口說出來的,語聲出口,他雖然立即驚覺,收也收不回的了。這語聲雖然不大響亮,但那三個武士都已聽入耳,不約而同一齊側首向這邊望來。

獨孤雁身形立展,箭也似射出,人在半空,彎刀脫手飛斬。“鳴”一聲破空聲響,在樹林中更覺刺耳。

刀光一閃,一個人頭疾飛了起來,鮮血四濺。

獨孤雁只一刀就將一個黑衣武士斬殺刀下。刀立即飛回,獨孤雁右手一把接住,身形一擰。人刀轉斬那個紅衣武士。人到刀到,一斬十三刀。

那紅衣武士劍已經出鞘,“翕”一聲,劍光飛灑,疾迎了上去,剩下那個黑衣武士亦不慢,翻腕拔出腰間長刀,向獨孤雁左肩狠狠的斬下。獨孤雁十三刀竟然都一一被那個紅衣武士接下,他冷笑一聲:“不錯。”身形猛一偏,正好將斬向左肩的那把長刀閃開。紅衣武士十三刀接下來,左腕已有些痠麻,他心頭雖然吃驚,手底可不敢稍緩,一振腕,長劍回刺,左手同時在懷中取出一支金屬管子。

獨孤雁一眼瞥見,彎刀急落,“嗆”的震開了來劍。紅衣武士那一劍刺出,本來有七個變化,卻被獨孤雁一刀就封死,他心頭大駭,第一劍還未刺出,如山刀光已蓋了下來.獨孤雁刀落眨眼間,連斬四十九刀,一刀比一刀狠!那個紅衣武士只有招架的餘地,旁邊那個黑衣武士雖然想助他一臂之力,可是才一接近,激烈的刀風便撲面而來,撲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握刀連衝幾次,但都是甫一接近,便由心一寒,始終提不起勇氣衝上去。

紅衣武士看在眼內,心中暗罵,可是他自己再接幾刀,也不禁由心寒了出來。他忽然有一種感覺,向他揮刀斬過來的不是一個正常人,是一個瘋子。

獨孤雁的刀根本就沒有掩護兼顧自己身上的任何地方,一刀刺出,簡直就只求將對方斬殺刀下,自己的生死毫不在乎。事實確實如此,只不過獨孤雁絕對有信心,憑對方的本領,例沒有資格與自己同歸於盡。

他的確非殺眼前兩人不可,因為他的生死就係在這兩人的身上。

也許這兩人並沒有聽到他衝口而出的那個名字,也許聽得很清楚。他不知道,也不想花時間證實。一向他做事都喜歡用最簡單的、有效的方法。他絕對可以肯定,只要將這兩個斬殺刀下,事情就迎刃而解。

死人絕不會說話!

刀劍迅速的交接,金屬聲珠走玉盆也似。獨孤雁四十九刀出手,竟然還未能將那個紅衣武士斬殺刀下。

“很好!”他不由說出了這兩個字。他這一開口說話,殺氣便弱了下來,那個黑衣武士也感覺到了,大喝一聲,終於衝上去。

哪知道他身形方動,殺氣又大盛,“鳴”一聲破空聲響,一道刀光迎面疾向他飛射過來,他大驚失色,一聲驚呼,舉刀急擋向那道刀光。

老實說,他的出手不能算得慢的了,但比起獨孤雁當然就有一段距離。他雖然全力揮刀擋去,但仍然慢了三寸,獨孤雁那把彎刀就在他刀上三寸之處飛進來,斬在他的胸膛上。

鮮血飛濺,那個黑衣武士一個身子被刀上蘊藏的內力震得倒飛半丈,刀風血雨中,那個黑衣武士的胸膛幾乎分成了兩半,當場喪命。

獨孤雁反手一刀飛出,對那個紅衣武士的攻擊並沒有停下,反而更激烈。“颼”一聲,他身形前射,竟然硬從紅衣武士的劍鋒旁衝進去。劍刺穿了他腰旁的衣衫,一股鮮血激射而出,入肉已一分。他的身形卻並沒有因此受影響。

這一劍刺入腰部早已在他的意料之內,他那身子幾乎是擦著劍鋒衝前的。紅衣武士也是明白人。剎那間知道獨孤雁已捨生一搏。自己已毫無閃避的餘地,眼看一劍已裂衣刺進獨孤雁的腰際,一聲暴喝,便待翻腕一劍再削入。他暴喝聲方出口,手還未翻動,獨孤雁的左掌已重擊在他的右腕上。“啪”一聲,他的右腕立時被擊碎。劍脫手飛出!

獨孤雁的右掌同時切向他的咽喉。他的反應也相當迅速,左手金屑管子疾迎向獨孤雁的右掌。獨孤雁那一掌看來雖凌厲,卻竟是虛招,才切到一半便收回,反腕一抓,竟然不偏不倚,將飛回的那把彎刀接住,連隨一刀削向前去。

刀光一閃,那個紅衣武士握著金屬管子的左手就齊腕被斬下來。獨孤雁再一刀,插進那個紅衣武士的胸膛,既狠且劫。那個紅衣武士狂吼一聲,整個身子如遭電擊,一震飛摔半丈。

獨孤雁到這時候才籲一口氣,他的動作並沒有停下來,迅速將那堆火踩滅。

然後他才包紮腰部的傷口,包紮好傷口他才移動腳步。那個傷口雖然並不嚴重,但是他現在必須保存每一分血氣。

黑暗中,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很快便消失了。這當然是獨孤雁的腳步聲,並不是向著原來那個方向移動。也許他現在已經知道何去何從。

慕容孤芳!

這應該是一個名字,是男人的還是女人的?這個人又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獨孤雁在這個時候記起這個人,只因為那個紅衣武士的一句話。這個人難道膽敢庇護獨孤雁,與大理王朝的萬千武士作對?獨孤雁與這個人又是什麼關係?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18:55


第五回 易 容

清晨。

這是第七天是獨孤雁逃亡的第七天的清晨。獨孤雁單身匹馬來到了一條河流的岸邊。

河面上霧氣飄浮,兩岸都是林木,氤氳著悽迷白霧。獨孤雁根本看不清楚對岸。

他滿面鬍子,神態是那麼疲乏,從馬身上的裝飾看來,毫無疑問是大理武士的坐騎,這當然也是奪來的,到現在為止,獨孤雁已經斬殺了三十七個大理武士。他雖然儘量掩飾行藏,可是始終逃不過大理武士的耳目的追擊。那些大理武士現在顯然已肯定他走的是這條路,一面將信號煙花發出,一面開始向這邊追來。

就天亮到現在,他已經遭遇到兩次一組三人,一共六個大理武士的襲擊。那六個大理武士都無一不放信號煙花在天空逐漸的散開。他身上沾著不少血,是大理武士的血。

仍未乾。斬殺了第二組來襲擊的大理武士後,他立即奪馬奔逃,並沒有改變路線。這一條路也許是死路不過亦是他目前唯一的生路。

事實上到這個地步,也沒有第二條路好走的了。

霧氣下水奔騰,異常的急激。

河面最少有十丈寬闊,憑他的輕功,絕對躍不到十丈那麼遠,除非有樹藤什麼來輔助。可是他卻只是找到幾條爛木柱,那道吊橋已不見。

他看著奔騰的河水,不由苦笑。在此之前,怎也想不到所走的竟然是一條絕路,一時間,不由他茫然不知所措。他懂得水性,但河水那麼急,以他現在疲倦的身子,能否遊得到對岸?都毫無把握。

後面隱約的有馬蹄聲傳來。也許是那些大理武士趕到了,獨孤雁聽在耳中,不由得頓足一嘆。在他的眼前,只有兩個辦法可選擇,一是起還有時間休息一下,與趕來的那些大理武士血戰。再就是跳進河水裡,試一試能否泅到河對岸。

他正在猶豫,唉乃一聲,河面上霧氣一開,竟然出現了一艘核梭小舟。操舟的是一個白髮老翁,年紀看來已經一大把,但雙手仍然穩定得很,那艘小舟在他的操縱之下,緩緩的在水面上滑行,看來是那麼穩定,簡直絲毫也沒有受到水流影響。

獨孤雁一眼瞥見,目光一亮,急呼道:“老人家!”

那個老翁應聲拾起頭,望著獨孤雁。獨孤雁連隨招手,道:“這位老人家,可否載我到對岸,多少錢我都給你。”

老翁道:“有血腥的錢,我不要。”

“血腥……”獨孤雁這才省起自己一身血汙,右手還握著那把彎刀。他不覺再伸手摸摸長滿了鬍子的下頷,好像他現在這個樣子,膽子小一點的人看見,只怕就唯恐避之不及。

獨孤雁一聲微喟,道:“老人家,幫我這個忙,我絕不會傷害你。”

“是麼?”老翁一笑。他的語聲異常低沉,但聽來又異常清楚,那一笑,看來是那麼慈祥,但細心一看,又好像並非慈祥而已。

獨孤雁也覺得這個老翁有些奇怪,但這個時候已無心細想,道:“老人家……”下面的話尚未接上,那艘小舟已向他這邊蕩來。

獨孤雁心頭大喜,可是那艘小舟一接近岸邊,距離還有差不多一丈,忽然又停下。

獨孤雁只道老翁改了主意,急呼道:“老人家,聽我說……”

老翁接口道:“這麼近,憑你的輕功,應該一躍就能夠登上我這艘小舟。”

獨孤雁一呆,道:“好……”

老翁又接道:“你好像還有很多時間。”

獨孤雁聽說,心中更奇怪,卻也不再猶豫,縱身往小舟上躍去。那把刀他仍緊握在手中,只要一發覺有什麼不對,立即就斬下。老翁只是笑望著他下來,到他身形穩定,竹竿立即一插,那艘小舟旋即如箭射出,卻並非射向對岸。

獨孤雁忍不住又道:“老人家,我可是到對岸去。”

老翁道:“有幾個大理武士飛馬便要奔到,你莫非很高興與跟他們相遇?”

獨孤雁又是一呆。老翁也不多說,竹竿幾下起落,小舟順著水流,其快如箭,片刻就在百丈之外。前面是一片柳林,近水的柳條有些甚至觸及水面。

染柳煙濃。小舟竟直駛入柳條之中,整條小舟剎那彷彿已被煙霧吞沒,在對岸固然看不見。就是這邊,也除非走近岸邊.否則也不容易察覺。

獨孤雁滿腹疑惑,但一直忍住並沒有發問。老翁忽然又把小舟停下來,停在一株橫伸出水面的柳樹前,在那株柳樹的樹幹之上,掛著一襲藍布女人衣裙。那襲藍布衣裙的一側,赫然掛著個女人的頭顱。是一個老婦的頭顱,滿面皺紋,白髮蒼蒼,一雙眼大睜,但眼中竟沒有限珠,連眼白也沒有。獨孤雁一眼瞥見,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他膽子之大,雖不是天下罕有,但也實在並不多,可是一看見這個老婦的頭顱,仍然不免感到心寒。這分明是一個人的頭顱,但看來,總覺得有些兒不像樣。

是誰將這個頭顱掛在這裡?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獨孤雁目光一轉,瞬也不瞬的盯著那個老翁。那個老翁此時以竹竿將那件女人藍布衣裳挑下,笑顧獨孤雁,道:“你身上那套衣服,應該換一換的了。”

獨孤雁一怔,道:“嘎”

老翁道:“這套衣服雖然舊一點,穿起來才像我的老伴。”

獨孤雁腦際靈光一閃,也不再多問,脫下身上那一套衣衫,將那套女人藍布長衫迅速穿上。老翁連隨將那個老婦的頭顱取下來,手一揭,竟將那個老婦的麵皮揭開來。獨孤雁這才看清楚是一張人皮面具罩在一塊渾圓的木頭上。

老翁接道:“將這張人皮面具戴上就更加像了。”

獨孤雁雙手接下,對於戴人皮面具,他倒是不大習慣,那個老翁好像已知道,又幫上一把。他的動作準確而純熟,迅速的將那張人皮面具替獨孤雁戴好。跟著將圓木上那把花白髮抓起來,道:“當然少不了這個發笠。”

獨孤雁嘆了一口氣,接過發笠戴上,那個老翁當然又得幫上一把,然後他嘆了一口氣,道:“對於易容這門子學問,你簡直完全外行。”

獨孤雁點頭道:“事實如此。”

老翁道:“幸好我卻是個中能手,否則這一套易容東西,交給你也是弄得破綻百出。”

獨孤雁道:“老人家你……”

老翁接口道:“你現在當然是不舒服得很,不過卻安全得多了。”他笑著接道:

“大理武士當然想不到我們這兩個老東酉之中,竟然有一個就是他們要找的獨孤雁。”

獨孤雁嘆息道:“老人家早就知道我是誰了。”

老翁道:“我本來就是在這裡等你來的。”

獨孤雁點頭道:“否則也不會有這許多易容東西準備在這裡,只不知,老人家到底是哪一位?”

老翁道:“你叫我老丁就是。”

獨孤雁道:“丁老……”

老翁糾正道:“是老丁。”

獨孤雁苦笑道:“你老丁怎麼知道我必經這裡呢?”

老丁道:“你現在已山窮水盡,唯一可以幫助你的,就只有一個人。”

獨孤雁道:“不錯。”

老丁道:“在這個時候,你當然會想起那個人的,除非你已經不想活下去。”

獨孤雁道:“我很想活下去。”

老丁道:“你要找那個人就必須經過這裡。”

獨孤雁道:“不錯。”

老丁道:“你若是從那條吊橋上走過去,一定與大理武士相遇。所以我乾脆將那道吊橋先行弄斷。”

獨孤雁現在總算明白了

老丁道:“也因此,我不能不給你準備這一艘小舟。”

獨孤雁再也忍不住,再問道:“老人家到底是什麼人呢?”

老丁道:“老丁,老丁也就是老丁。”

獨孤雁道:“那麼考人家與慕容姑娘……”

老丁道:“我是慕容世家的管家。”

獨孤雁道:“慕密姑娘已知道我的事了?”

老丁道:“半年前,姑娘已知道那件事遲早必會發生的,只是料不到,你這麼快就採取行動。”

獨孤雁道:“我也不想這麼快的,可惜我偏就這麼快發現那件事情。”

老丁笑笑道:“好像那種事情你當然忍受不住。”

獨孤雁道:“當然。”

老丁道:“我們姑娘一接到消息,立即就找人去接應你,可惜派去接應你的人,都與你錯過。”

獨孤雁應道:“事實上我一個也都沒遇上。”

老丁笑笑道:“這是你一路躲藏得好,他們沒遇上,倒是我這個老頭兒,反而遇上了,但若非我將橋拆掉,只怕也留不住你。”

獨孤雁苦笑。

老丁道:“你現在這個樣子,一般大理武士便是看見,也認不出你的了,但是遇上風入松,只怕未必瞞得過他。”

獨孤雁道:“那個老頭兒很厲害。”

老丁道:“不過我們姑娘已另有安排,只不知,你是否願見她一面。”

獨孤雁立即點頭。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20:23

第六回 萬花谷

正午,陽光絢爛。小舟仍然在河面上滑行。

兩旁的柳樹漸多,而且都高大得出奇,染柳煙濃,小舟不久就像是飄浮在雲霧之中,仰不見天。再進,非獨不見天,連水都幾乎見不到了。

老丁並沒有將舟速減低。獨孤雁不由自主的左顧右盼,看來倒有點擔心了。他身上仍然穿著那襲女人衣裳。無論怎樣看,也只像一個女人。

舟快而平穩。獨孤雁左右顧盼了一會,忽然道:“這條河在這裡到底有多闊?”

老丁道:“沒有你下舟之時的一半。”

獨孤雁道:“你來往這裡相信很多次了。”

老丁點頭,獨孤雁道:“現在相信我們已經將那些大理武士完全都擺脫了。”

老丁道:“可以這樣說。”

獨孤雁道:“中午了,怎麼煙霧仍然未散。”

老丁道:“因為這裡原就在群山包圍之下。平時煙霧都終日不散,下雨天反而例外。”

獨孤雁道:“在這裡是不是已經安全?”

老丁又是那一句:“可以這樣說。”說話間小舟並沒有停,速度不變,周圍也仍然煙霧瀰漫,很難看得遠。

獨孤雁半眯著眼睛,一再左顧右盼,始終看不出什麼來,不由嘆了一口氣,道:

“老人家,我實在有些佩服你了。”

老丁道:“我也有些佩服你。”

獨孤雁道:“天涯亡命,有什麼值得佩服的。”

老丁笑笑道:“若是換成我,就沒有膽量將大理王國的儲君刺殺刀下。”

獨孤雁苦笑。老丁又問道:“在下手之前,你已經想到將會有什麼結果的了?”

獨孤雁點頭。老丁又道:“你認為他們該死。”

“實在該死!”

“你卻是罪不該死。”

“所以我逃命,否則,一定在家中等候他們的到來。”

老丁盯著他,半響才說道:“你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獨孤雁苦笑道:“現在我無論怎樣看來都只像一個女人。”

老丁笑笑道:“這一點我也是很佩服你的。”

獨孤雁道:“佩服我貪生怕死,不惜委屈求全。”老丁道:“大丈夫能屈能伸。”

一頓道:“我佩服你的不是這些。”

獨孤雁道:“然則哪些?”

老丁道:“在此之前,你竟然可以半天不發一聲。”

獨孤雁道:“因為我雖然看起來很像一個女人,一開口。就變回男人了。那些大理武士看來已肯定我就在那附近一帶,大舉搜索。”

老丁道:“這一路之上,沿岸已經有四次奔來大理武士,盤問我們了。”

獨孤雁道:“看來他們已動員了不少人。”

老丁道:“以我所知,單就是風入松率領去搜捕你的,就已有一千五百武士之多。”

獨孤雁聳然動容.道:“真的這麼多。”

老丁道:“附近一帶多的是山林。只憑一千五百武士要搜遍這附近,仍然是大成問題。”他笑笑接道:“所以這一千五百武士,並不足為懼。”

獨弧雁一怔,道:“哦?”

老丁道:“比起千萬對眼睛,那的確不算得一回事。”

獨弧雁不明白.徵怔的望著老丁。老丁解釋道:“段南山在追殺令之外,還頒下通輯令,重賞通風報信發現你的人。”

獨孤雁嘆息道:“你說的千萬對眼睛,原來指這件事。”

老丁道:“重賞之下,你若不先易容改裝,無論你走到哪裡,都很快就會有大理武士找去。”

獨孤雁道:“這就是說,天下雖大,已無我藏身之所了。”

老丁道:“也未必。”

獨孤雁道:“相信就只有一個萬花谷。”

老丁笑笑,道:“未必。”

獨孤雁苦笑道:“老人家的說話,我總是不明白。”

老丁道:“很快你就會明白的了。”

獨孤雁只有苦笑。

老丁一面說一面手不停,操舟如故。

獨孤雁實在佩服極了,他方待說什麼,眼前的煙霧突然一開,一股冷風迎面撲來。

森寒的冷風,刀一樣砭入肌骨。獨孤雁不由打了一個寒噤,目光及處,脫口就一聲驚呼。

這剎那之間,煙霧已完全不見,他又看見了水,晶瑩碧綠的水,天反而看不見了。

小舟赫然已進入一個山洞之內。那個山洞異常的寬敞,例垂著無數石鐘乳,在山洞兩側,每隔一丈就嵌著一盞長明石燈。燈光明亮。那些石鐘乳映著燈光,晶瑩蒼翠,再與水光輝映,異瓦流轉,七彩續紛,美麗之極。這簡直已非人間境界。

獨孤雁半生闖蕩江湖,什麼地方都去過,卻就從未到過一個這樣的地方。造化之奇,有時實在匪夷所思,難怪他脫口驚呼了出來。

鐘乳洞中異常的靜寂,小舟滑過,戛戛然有聲。獨孤雁一時只覺得眼花繚亂,不由自主又東張西望起來。這個鐘乳洞看來也相當深,小舟轉了幾個彎,竟然還未到盡頭。

獨孤雁回頭望去,哪裡還見有煙霧,卻連方向也分辨不出了。

老丁即時問道:“你是否還分辨得出方向?”

獨孤雁搖頭。老丁接道:“這是一個天然迷宮,苦不是有熟人接應,進來之後,相信就只有在洞中團團打轉。”

獨孤雁道:“以我看來.周圍都差不多,你老人家是如何辨別的,是不是那些長明燈……”

老丁搖頭道:“你若是跟著那些長明燈前進,亦只有打轉的份兒。”

獨孤雁這時才留意到,那些長明燈觸目皆是,根本就雜亂無章。他好奇地追問下去:

“那是憑什麼?”

老丁笑笑,道:“你若是有知道的必要,我一定告訴你的。”

獨孤雁一怔,歉然道:“老人家恕我多口。”

老丁道:“換轉我是你,初進這種地方,也一樣會問問的。”

獨孤雁嘆了一口氣,道:“有一件事我卻是非問問不可。”

老丁替他說了出來,道:“這裡到底什麼地方?”獨孤雁道:“不錯。”

老丁道:“萬花谷就在這之上。你說這該是什麼地方?”

獨孤雁驚訝的道:“什麼,這上面就是萬花谷的所在?”

老丁點頭,道:“現在萬花谷的外面,相信已經有不少大理武士來往搜索,風入松也許亦在其中,從陸路,你兄怕進不去了。”

獨孤雁道:“風入松當然想不到在萬花谷之下,有這樣的一條路。”

老丁道:“這條路根本就很少用。”

獨孤雁道:“看來,為了我,你家姑娘實在費了不少心思。”

老丁道:“這個還用說?”

說話間,突然傳採汩汩琮琮的一陣琴聲。由低而高,清脆悅耳。獨孤雁更感詫異,不由又問道:“是誰在彈琴?”

老丁道:“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這句話說完,小舟已穿出鍾乳,進入了一個小池。那個小池約莫有十來丈方圓,其上也是洞壁.吊滿石鐘乳,一滴滴的水珠正從那些石鐘乳滴下,滴在池中汩琮作響。這也就是獨孤雁所聽到的琴聲。

那些水珠滴過不停,彷彿就像在水池之上垂下了一道珠簾。獨孤雁看在眼內,不禁歎為觀止,失聲道:“怎會有這樣子的地方?”說話間,小舟已穿簾而過,泊在水池的彼岸。

旁邊一道石級在石鐘乳中穿過。

老丁即時道:“總算到家了。”

獨孤雁道:“辛苦你老人家。”

老丁道:“你現在可以拿下臉上的那塊人皮面具了。”

獨孤雁反手將面具揭起來,也連隨取下頭上的那個發笠。此時,他才真的松過一口氣。老丁道:“你給我拿著,至於衣服,這兒卻要欠奉。”

這句話聽來並沒有什麼,但在獨孤雁耳中,不知怎的。總覺得有些不尋常。那與他一直所聽到的老丁的聲音,好像有些不同,但他卻又不知道不同在哪裡,這念頭一動,他不覺怔怔的望著老丁。老丁接道:“還有你的彎刀。都可以拿出來的了。”

再聽到這句話。獨孤雁總算聽出不同在什麼地方。那是老丁的語氣。隱約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嚴,已不像是一般的說話,已簡直就是命令。他奇怪的望了老丁一眼,仍然俯下身,將那塊板揭起,拿出藏在舟底的那把鎖鏈彎刀。

老丁連隨道:“到石級上面等我。”

獨孤雁點頭拔起身子,掠上了石級,他忽然變得這樣服從,就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他的目光終始停留在老丁身上,眼瞳中充滿疑惑。老丁旋即將手中竹竿穿過舟頭方洞,插進水裡,那艘小舟也就停泊在那兒。他連隨飛身掠上石級,落在獨孤雁身旁。獨孤雁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忽然道:“老人家,很奇怪”

老丁接口道:“你是否忽然覺得與我似曾相識?”獨孤雁道:“不錯。”

老丁道:“是事實。”

獨孤雁道:“我們到底在哪裡見過面?”

老丁道:“萬花谷。”

獨孤雁搖頭道:“我卻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老丁道:“因為我也是易容,你現在所見的並不是我本來的面目。”

獨孤雁道:“有這需要?”

老丁道:“否則又何必多此一舉?”

獨孤雁嘆息道:“我看不出。”

老丁道:“若是你這種外行人也看得出,最好的也是第八流的易容術而已。”

獨孤雁道:“你這是第一流?”

老丁道:“第二流。”

獨孤雁搖頭苦笑。

老丁道:“因為我的本來面目並沒有改易,而現在我這張臉並不能夠保持多久。”

獨孤雁道:“那麼第一流的易容術又該是怎樣?”老丁道:“整個人都變成了第二個人,甚至於肌膚。”

獨孤雁搖頭道:“我不明白。”

老丁道:“我會讓你明白的。”

獨孤雁忍不住再問道:“老人家到底是哪位?”老丁一笑,道:“你看。”

語聲甫落,他整張臉龐突然蜘蛛網般裂開。獨孤雁看在眼內,大吃一驚!

燈光明亮,鍾乳蒼翠,池水碧綠。老丁的面上也談淡的蒙上了一層碧綠色,蜘珠網般裂開,看起來就更加詭異了。他那張蜘蛛般裂開的臉龐旋即簌簌的落下來。獨孤雁只看得心驚肉跳,卻又奇怪之極,一雙眼再也移不開,盯穩了老丈。

這到底是誰?

他心中這個念頭不住的浮起來。老丁忽然又笑笑。

這笑容你說有多詭異就有多詭異。他笑著抬起右手,往頭上一抹,那一頭白髮立時被他完全抹落。白髮之下是頭黑髮,立時瀑布般瀉下。烏黑的長髮,就像是緞子一樣,那麼的光滑,那麼的柔軟。他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把梳子,輕梳在那頭黑髮上。這完全是女性化的動作。

獨孤雁目定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他再看,老丁雙手的皮膚亦開始蛛網般裂開。

“琮”一聲,他忽然將手中那把梳子拋進了水中。那把梳子在水中蕩起的漣漪尚未消失,老丁雙手已互揉,將那蛛網般正在裂開散落的皮膚完全揉落。一雙白玉晶瑩的素手出現在獨孤雁的眼前。

老丁跟著緩緩轉過了身子,雙手在臉上輕揉。

獨孤雁沒有跟著轉過去,他整個人都已怔住。也不過片刻,老丁就將身子轉回來。

這片刻之間的變化之大,實在驚人!老丁轉回來的時候,已不再是老丁,也竟然不再是一個男人。他竟然變成了一個女人。

一個天姿國色的女人!

美中不足的只是,她實在太冷,尤其是那一雙眼睛,簡直就像是冰雪凝成了一樣。

一直到她笑,那冰雪才稍為溶解了一些!

獨孤雁目不轉睛,他那雙眼睛,簡直就像是已經凝結。在那剎那之間,他心中的驚訝,已不是任何語言所能夠形容的,幸好他的心臟一向都很好,否則那剎那之間怕已經迸裂!他的心在跳,跳得很厲害,“卜卜”的作響。

那個女人也聽到了,倏的“噗哧”笑了出來。這一笑,就像是春風解凍,她冰冷的眼瞳已變得春風一樣輕柔,春光一樣明媚。卻只是片刻,又冷了下去。獨孤雁看著她,面上的肌肉忽然顫動起來,整個身子也在顫抖,一聲呻吟,倒退了好幾步,挨在石級的石壁上,一雙眼睛始終不離那個女人的臉龐,也居然到現在都未一眨。

他當然認識這個女人。亡命百十里投奔萬花谷,他要找的也就是這個女人!

“慕容孤芳!”他終於叫出了那個名字,顫抖得就像是秋風中的虛葉。

這個女人正就是萬花谷的谷主,慕容世家的慕容孤芳!

獨孤雁一心要投靠的人,竟然就一直在他的身旁,難怪他如此的吃驚。

天下間竟然有如此奇妙的易容術。

這還是第二流的,第一流的又是如何驚人?

水滴不絕,琴聲不絕,一片天簌。

這無疑已是人間仙境,發生在這裡的這件事也實在出人意料。獨孤雁的心情好一會才平靜下來,呻吟著說道:“怎麼……怎麼是你?”

慕容孤芳道:“見是我,你應該高興才是,怎麼驚慌成這樣?”

獨孤雁搖頭道:“我簡直不相信這是事實。”

慕容孤芳道:“這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只不過是易容而已。”獨孤雁道:“天下間真的有這麼奇妙的易容術?”慕容孤芳道:“你現在仍然在懷疑自己的眼睛?”

獨孤雁又問道:“這還是第二流的易容術?”

慕容孤芳道:“連我的說話你也懷疑。”

獨孤雁嘆息道:“我也可謂孤陋寡聞的了。”慕容孤芳道:“比你更無知的人,豈非多得很。”獨孤雁苦笑道:“姑娘親自來救我,也實在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獨孤雁又道:“姑娘幹金之體,若是有什麼閃失,叫我又如何過意得去。”

慕容孤芳道:“這種話不必多說。”

獨孤雁道:“老實話,姑娘隨便派個人來接我就成,何必……”慕容孤芳接口道:

“當年你豈非親自在狼群中救我出險?”獨孤雁道:“那是我恰巧路過,是無意。”

慕容孤芳道:“有意也好無意也好,總之你親自救過我的性命,若不親自報答你,教我這一生如何過得心安?”

獨孤雁道:“姑娘……”慕容孤芳又接道:“我這種人是絕對受不了別人的恩惠的。”

獨孤雁道:“我早已請姑娘將這件事忘記。獨孤某也不是一個施恩望報的人。”

慕容孤芳道:“我知道你並不是。”

獨孤雁道:“這一次,我實在已到了末路窮途的地步。”

慕容孤芳道:“段天寶與柳如春的事情我早已知道,因為我一直都在留意著你這個救命恩人。”

獨孤雁道:“姑娘言重。”

慕容孤芳道:“我本來可以早些將事情通知你,但是你對柳如春的感情我卻也清楚得很,只怕告訴你,你也不會相信。”

獨孤雁無言。慕容孤芳接道:“我最不喜歡別人懷疑自己說的話。”獨孤雁微喟道:

“話若是出自姑娘的口中,我一定會相信。”

慕容孤芳道:“不過還是你自己發現的好。”她淡然的一笑,道:“你發現得這麼快,倒在我意料之外。”獨孤雁道:“可惜姑娘派來接應我的人都錯過了,否則又何須辛苦姑娘你?”

慕容孤芳道:“也許這是天意,一命還一命,現在,我們應該是扯乎的了。”

獨孤雁搖頭苦笑。慕容孤芳道:“那些不管它,對於你這個人,由認識到現在.我一直都是很欣賞,縱然沒有那一層關係,給我知道了,我仍然會出手相助的。”

獨孤雁受寵若驚。道:“獨孤雁一個殺手,根本不值得姑娘放在心上。”

慕容孤芳道:“好像你這樣的殺手可不多。”

獨孤雁道:“卻也不少。”

慕容弧芳道:“然而膽敢與一國為敵,公然擊殺一個王儲的,我敢說絕無僅有!”

獨孤雁苦笑。慕容孤芳接道:“你做出這件事,也該引以為榮的,試問有哪一個殺手同時被一千五百名武士追殺?”獨孤雁只有苦笑。

慕容孤芳笑笑道:“相信不久事情必傳遍天下,無人不知道有獨孤雁其人了。”

獨孤雁嘆息道:“誠如姑娘所說,這未嘗不是一種光榮。”

慕容孤芳看著他,搖頭道:“可惜你絕對不敢以現在這個樣子再涉足江湖之上。”

獨孤雁道:“獨孤某並非貪生畏死之人,只是這一次的事情,獨孤某始終都不認為自己是該死。”

慕容孤芳道:“該死的是段天寶、柳如春!”

獨孤雁無言。慕容孤芳倏的一聲微喟,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獨孤雁道:“知人知面,卻不知心。”

慕容孤芳道:“一個人像你這樣多情,遲早都會惹麻煩,何況你還是一個殺手。”

獨孤雁道:“殺人為生,所為何事?”

慕容孤芳道:“做殺手這一行,本來就不該這樣多情。”

獨孤雁道:“人非草木,但事情到這個地步。我卻也無話可說了。”

慕容孤芳道:“事情到現在,亦可以說已經告一段落,多說亦無用。”

獨孤雁道:“段南山絕不會罷休,風入松也不會,事情現在卻才是開始。”

慕容孤芳道:“你若是獨孤雁,肯定會那樣。”

獨孤雁奇怪道:“我不是獨孤雁,又是誰人?姑娘這句話我實在不明白。”

慕容孤芳道:“很快你就會明白的。”舉步前行。她緩步從獨孤雁身旁走過,道:

“跟我來。”

獨孤雁不由自主跟在後面。慕容孤芳的話,彷彿有一股令人難以抗拒,不得不服從的威嚴。獨孤雁方才已感覺到那股威嚴,只是現在更加濃重了。慕容孤芳也沒有再理會他,頭也不回,只是向前行。她身子已挺得筆直,雖然穿著男人的衣服,一點也不覺得笨拙。

獨孤雁在後面多看幾眼,陡地一陣心蕩神旌。慕容孤芳扭動的身子這時候竟變得那麼婀娜多姿。她儘管穿著男人的衣服,現在,一點也沒有男人的感覺,也絕不讓人感覺可笑。

無論怎麼樣,現在她都只像一個女人。百分之一百的女人。

她易容的技術無疑高明,只要她能夠配合,無論舉止、語聲、神態她都與一般男人無異。獨孤雁看著看著,由心佩服了起來。在他的印象之中,慕容孤芳一直是一個很奇妙的女人,但奇妙到這個地步,實在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現在他心中的感覺,又豈止是佩服,簡直就是恐懼!

石級的盡頭,有一道石門,在石門之上,並沒有任何開關。慕容孤芳的右手不知往哪兒一按,那道石門突然向上升起來。一片亮光旋即落在兩人的臉上。

獨孤雁隨即嗅到了花香。芬芳的花香。

可是在他們周圍,仍然就只有岩石。這也是一個山洞,卻沒有方才那個寬敞,一道石級在岩石之中蜿蜒而上。山壁的一例,有不少洞口,大小不一,形狀迥異,也不知是天然如此還是人工開闢成這樣。從洞口外望,只見萬花如海,也不知幾百種。獨孤雁只看一眼,便已知道,幕容孤芳並沒有說謊,他們的確已置身萬花谷內。除了萬花谷,還有什麼地方種有這麼多花卉?

花香撲鼻,中人慾醉。獨孤雁立時精神氣振。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20:59


第七回 變化大法師

龍涎香暖泥金獸,暇鬢簾掛紫玉鉤。

這是萬花谷之內的萬花樓,也是慕容孤芳宴客的地方。獨孤雁並不是第一次進入這裡。雖然已幾年不來.這裡的一切都並沒有變動。最低限度,在獨孤雁的感覺,就是如此。

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從小樓憑窗外望,萬花盡入眼底,夕陽下是那麼的美麗。

又已是黃昏。

獨孤雁午後已經與慕容孤芳進入萬花谷,但是到黃昏,才進入這萬花樓。萬花樓中盛筵已開,客人就只有獨狐雁。

獨孤雁已換過一身錦鏽的男人衣服,沐浴更衣,連鬍子也剃得乾乾淨淨,恢復了他本來面目。甚至可以說,比原來更加瀟灑。

在沐浴之後,他還睡了兩個時辰,極度的疲倦,使得他睡得很甜。足足兩個時辰之後,他才自己醒來。幾天來的疲勞。已因為這一頓可以完全放心的安睡,消除得乾乾淨淨。他才站起來,便已有丫環推門而入,替他梳洗更衣,將他裝扮成王侯公子一樣。

獨孤雁並沒有推辭,這種待遇在他來說,也不是第一次。然後丫環將他帶到萬花樓。

慕容孤芳已經在那裡等候。

她當然也已換過一身美服羅裳,也當然更美麗了。論年紀她實在已經不輕了,然而表面上,一點也看不出來。那一股成熟,益增她的嫵媚,可惜她的神態仍然嫌得冰冷一些。

美酒佳餚,主人絕色,殷勤勸杯,獨孤雁滿腔愁容,不禁一掃而空,開懷暢飲。

燈已上。

銀燈照玉人,皓腕凝霜雪。慕容孤芳的嬌靨上已添上了紅暈,風情千萬種。

獨孤雁看在眼內,卻一絲絲雜念也沒有,不見慕容孤芳的面龐倒還罷了,一看見。

不知何故.他縱使綺念焚心,也好像迎頭澆下一盆冷水,完全清醒過來。對於慕容孤芳,他也不知為什麼,竟然有一種莫名的畏懼。他現在雖然一身錦綢,猶如王侯公子,可是在慕容孤芳的面前,總覺得自己不過是一個臣子,一個侍從。慕容孤芳才是王。

慕容孤芳一正色,他就感到一種無上威嚴壓下。為什麼有這種感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酒將盡,人未散。

慕容孤芳終將酒杯放下,獨孤雁慌忙也自放下。

“也許,我們現在應該好好的談談了。”然後慕容孤芳說出了這句話。獨孤雁應聲道:“是極是極。”

慕容孤芳接問道:“你可知,我們應該談談什麼?”

“談什麼?”獨孤雁忽然感覺自己的腦筋變得很遲鈍。慕容孤芳一笑道:“當然是你的前途。”

“我的前途?”獨孤雁像應聲蟲一樣說。慕容孤芳道:“方才我的人告訴我,大理的武士差不多天天都有到來的,詢問可曾看見有你這樣的一個人。”

獨孤雁道:“他們追查得倒也緊。”

慕容孤芳道:“若不是對慕容世家始終是有所顧慮,相信他們不難會進來搜查。”

獨孤雁道:“以姑娘看,他們到底會不會搜進來?”

慕容孤芳道:“風入松若是到來,一定會這樣做,這個老狐狸狡猾之極,自有他的一套理由。”

獨孤雁微喟,道:“這樣說,我留在這裡,始終會連累姑娘。”

慕容孤芳道:“難道你準備離開?”

獨孤雁點頭,慕容孤芳道:“你以為天下間還有你立足的餘地。”

獨孤雁沉吟一下,苦笑道:“必要時,我還有一條路可以走。”

慕容孤芳道:“什麼路。”

獨孤雁笑笑道:“死路。”

慕容孤芳道:“這條路不錯,最低限度沒有人膽敢追去。”

獨孤雁大笑道:“我相信沒有第二條路比這條路更安全的了。”

慕容孤芳搖頭,道:“未必!”獨孤雁本來已經感覺絕望,這時候突然又感覺,希望在眼前,啞聲道:“姑娘能否說明白一點?”

慕容孤芳緩緩道:“很簡單,兩個字。”

獨孤雁心頭靈光忽一閃,脫口道:“易容?”

慕容孤芳道:“你總算是想通了。”

獨孤雁笑容一現,剎那又斂去.道:“這並非長久辦法,事實也不勝其煩。”

慕容孤芳道:“你說的是第二流以下的易容技倆。”

獨孤雁急問道:“第一流的又是如何?”

慕容孤芳道:“只是一次的煩惱。以後就完全沒有的了。”

獨孤雁道:“真的。”

慕容孤芳道:“你看我可像說謊?”

獨孤雁搖頭,道:“只是我實在難以相信,天下竟然有這麼奇妙的易容術。”

慕容孤芳道:“不過,那卻需要很大的勇氣,只怕你沒有勇氣接受。”

獨孤雁道:“連死我都不怕,還有什麼怕的?”

慕容孤芳看著他,點頭道:“很好,那麼我讓你先見見一個人。”

獨孤雁道:“是誰?”

慕容孤芳道:“變化!”

“變化?”獨孤雁一怔。“變化又是什麼?”

“一個人的名字。”慕容孤芳淡然一笑。“也有人稱呼他變化大法師。”

“變化大法師?”獨孤雁又是一怔。這個名字也實在奇怪。

慕容孤芳道:“他確實有資格做一個大法師。在研究易容技術同時,他還在研究佛理。對於佛學的成就,我敢說一句,即使少林寺的和尚也都要甘拜下風。”

獨孤雁苦笑了一下,道:“這位大法師又是怎樣一個人?”

慕容孤芳道:“你要知道現在也簡單。”她倏的舉手一拍。

對門那一面照壁應聲移開了一道暗門,一個光頭和尚從暗門之內走了出來。那個和尚約莫已經有五六十歲,絲毫不見老態,面如滿月,一身月白袈裟,法相莊嚴,居然猶似西天如來下降凡塵。獨孤雁立即看見。不由自主站起來,招呼道:“這位佛爺莫非就……”

一聲“阿彌陀佛”打斷了他的說話。那個和尚接說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貧僧屠刀現猶在手,施主且莫以佛爺來稱呼。”

獨孤雁不由一悟,道:“那麼大師你……”

和尚又接道:“稱呼大法師如何。”獨孤雁不禁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口裡還是依言稱呼道:“大法師。”

和尚道:“變化大法師。”

獨孤雁心中實在有些好笑。變化大法師居然看得出來,道:“施主心中一定在想,這個和尚妄稱大法師,連謙虛也不懂得,如何大得來?”

獨孤雁慌忙道:“不敢不敢。”

變化大法師笑道:“施主豈不聞出家人不打誑語,那自然就要老實說話。”

獨孤雁道:“是極是極。”變化大法師笑著緩步走到獨孤雁身旁,上上下下打量起獨孤雁來。獨孤雁這時才發覺。這位變化大法師一雙眼睛竟然火炬似的光亮,彷彿要瞧進入的血肉之內。他這樣大膽的人,竟然給瞧得渾身不自在,而且由心底寒了出來。

慕容孤芳看在眼內,笑笑道:“大法師看得越仔細,對你就會越好。”

獨孤雁道:“是極是極。”除了“是極”這兩個字,他竟什麼也說不出來。變化大法師又再打量了他幾遍,點頭道:“很好,很好。”

獨孤雁不由脫口問道:“是什麼很好?”

變化大法師笑道:“你這個人的骨骼很好,要改造,並沒有多大困難。”

慕容孤芳插口問道:“大法師有幾分把握。”

變化大法師道;“十分。”

慕容孤芳不由亦道:“很好。”

變化大法師轉問獨孤雁:“你就是獨孤雁?”

獨孤雁道:“不錯。”

大法師搖頭道:“你雖然有殺手的本領,卻沒有殺手的心腸,你居然能夠活到現在,實在是奇蹟。”

獨孤雁苦笑道:“大法師從何而見得。”

大法師笑道:“一個人是否多情,只看他的眼睛便已經知道,你實在太多情了。”

獨孤雁苦笑。大法師忽然伸手一拍獨孤雁的肩膀,又說道:“一個人太多情亦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最低限度,他絕不會忘恩負義。”獨孤雁只有苦笑。大法師接著說道:

“你不必害伯我,我雖然也殺人,殺的卻全都是死人。”

獨孤雁怔在那裡。

死人還要殺,這又是什麼回事?

大法師目光如炬,好像看得出獨孤雁內心的意念,道:“很快你就會明白的。”又是這句話,獨孤雁只有發呆的份兒,道:“最好現在我就明白。”

大法師道:“你這個人倒也心急,心急的人,是絕對做不得貧僧那種大變化技術的。”

獨孤雁道:“大法師的禪機,恕小生還參悟不透。”

大法師道:“這並非禪機,其實你也無須太過明白。”

獨孤雁道:“明白一點總是好的。”

大法師笑笑,回問慕容孤芳,道:“這件事什麼時候開始的好?”

慕容孤芳道:“事不宜遲,越快就越好。”

大法師道:“那麼就今夜開始了。”

慕容孤芳道:“好。”轉問獨孤雁:“你考慮清楚沒有?”

獨孤雁道:“目前就只有這一條生路,還須考慮什麼?”

慕容孤芳道:“有一件事情,你必須明白。”

獨孤雁道:“洗耳恭聽。”

慕容孤芳道:“在大法師施法後,你就是另外的一個人,相信以後也沒有可能恢復本來面目了。”

獨孤雁沉吟一下,道:“我明白。”

慕容孤芳道:“也即是說,在施法後,你就是另一個人,有另外一個名字。有另外一批朋友,至於獨孤雁,也就從此在人間消失,人間再沒有獨孤雁其人!”獨孤雁道:

“我正希望能夠如此。”

慕容孤芳道:“至於你的朋友親戚。也因你如此一變,從此斷絕關係。”

獨孤雁沉聲道:“到今時今日,獨孤雁還有什麼親戚朋友?姑娘不必為這些牽掛。”

慕容孤芳道:“你能夠完全拋卻此前一切,就最好不過。”回頭對變比大法師叮囑道:“大法師施法之時著意一些。”

大法師道:“貧憎省得。”又打量獨孤雁一遍,道:“他筋骨之佳,實在是貧僧平生僅見,不著意不成。”說著他按住獨孤雁肩膀上的手緩緩上移,撫向獨孤雁的面頰。

他的手掌肥厚溫暖,獨孤雁卻有不寒而慄之感。大法師一面撫摸,一面連聲道:“很好很好!”

他終於將手鬆開,獨孤雁吁了一口氣,問道:“何好之有?”

大法師道:“總之,總是很好很好。”

獨孤雁無可奈何一笑,轉向慕容孤芳揖道:“姑娘的再生之德,獨孤雁水記心頭。”

慕容孤芳道:“尚言之過早。”她抬起玉手,指著那邊道:“屏風後有一面銅鏡,你不過去看看你最後一面。”

獨孤雁沉吟不語。慕容孤芳接道:“鏡中的獨孤雁無疑就是你有生以來最親切、最熟悉的一個人。一個老朋友,這佯親切熟悉的一個老朋友即將永遠再見之日,你總該好好的看著他,說一聲再見。”

獨孤雁無言地點頭,緩步走過去。他的腳步是那麼沉重,連他自己也感覺到了。這之後將會有什麼變化?他當然不知道,相信現在也沒有人能夠知道。

大法師也不例外。

光潔的銅鏡,毫無暇疵,鏡中人是那麼的清楚。鏡中人也就是獨孤雁。

他就是獨孤雁,是我有生以來,最親切、最熟悉的一個人。

獨孤雁面對銅鏡,心頭忽然感覺到一陣難以言喻的蒼涼、悲傷。

今日一別,永無再見,老朋友,你又有什麼感覺?

獨孤雁不禁一聲長嘆。鏡中的獨孤雁此後將會變成怎樣呢?他當然不知道,但他亦知道,很快就知道。長嘆聲中,他緩緩離開了那面銅鏡,甚至沒有再回頭望一眼。

千里送君,終須一別。多看一眼又何妨,少看一眼又何妨?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21:37


第八回 變 化

夜更深。明月梨花雙剪白,花枝帶月映窗紗。

碧紗如煙似霧,人立於窗紗之前。就像是雲中的仙子。獨孤雁從屏風後面走出來的時候,慕容孤芳已離席,走到窗前的一張椅子邊坐下。她若有所思,又似在坐著發愕,但獨孤雁一從屏風後出來,她的目光便落在獨孤雁的臉上。目光輕柔如月光,她的笑容亦猶如梨花一般盛開,笑望著獨孤雁,道:“你看清楚自己了。”

獨孤雁忽然一笑,道:“銅鏡中的人既已將不是我,與我再無任何關係。再無相見之日,清楚又何妨,不清楚又何妨?”

慕容孤芳道:“很好,你總算已想通了。”

獨孤雁道:“已想通了。”

慕容孤芳微喟道:“拿得起,放得下,才是男子漢。”

獨孤雁道:“可惜有些事情總是放不下的。”

慕容孤芳道:“這實在可惜得很。”

獨孤雁笑道:“幸好這種事情以後都不會再有的了。”

慕容孤芳道:“應該沒有了。”她轉對變化大法師,道:“大師現在已可以與他下去。”

變化大法師一直就立在原地,聽得說,一聲“阿彌陀佛”,道:“大小姐放心,一切包在貧僧身上。”慕容孤芳笑笑道:“大法師的變化本領,我早就已滿懷信心了。”

迴向獨孤雁,道:“你就隨大法師下去一趟,一切都必須服從大法師的指示。”

獨孤雁道:“一定。”轉向大法師,道:“大法師,請!”

大法師道:“請!”舉起腳步。獨孤雁亦步亦趨,不多時,已來到照壁前面。

慕容孤芳忽然又將他叫住:“獨孤雁!”

獨孤雁應聲停下腳步,回頭問道:“姑娘你還有什麼吩咐?”

慕容孤芳目不轉睛的盯著他.道:“你真的已經考慮清楚了?”

獨孤雁道:“不錯。”幕容孤芳道:“有一件事情不知你是否也已考慮到?”

獨孤雁道:“姑娘所說的是什麼事情?”

慕容孤芳道:“當年在狼群之中,你曾經救我一命。”

獨孤雁接道:“這件事,我一直沒記在心上。”

慕容孤芳油然一笑.道:“可惜我的記性一向都非常好,你當然亦知道,我並非忘恩負義的人。”

獨孤雁道:“今日姑娘將我從大理武士中救出來,送到萬花谷,什麼恩惠也都已抵消了。”

慕容孤芳道:“我還要你考慮的就是這件事。”

獨孤雁一怔,道:“姑娘,恕我聽不懂。”

慕容孤芳道:“你接受變化大法師的變化之後,就是另外一個人,過的是另外一個人的生活。”

獨孤雁道:“姑娘方才豈非已跟我說過了。”

慕容孤芳道:“我現在必須補充一下。”

獨孤雁道:“洗耳恭聽。”

慕容孤芳道:“變化大法師的所謂變化其實就等如製造一個人出來,那個人就正如一個初生的嬰兒。在未出母胎之前,根本就沒有那個人的存在。”一頓才接道:“大法師那樣做無疑就如賜予你一條新生命。”

獨孤雁道:“是姑娘賜予我的。”

慕容孤芳笑笑道:“這樣說,你是倒欠我一條命了。”

獨孤雁道現在總算明白了慕容孤芳的意思,鄭重的答道:“獨孤雁末路窮途,得姑娘救助收留,倖免不死。已經是恩同再造,再蒙姑娘著大法師予易容變化。得重見天日,更就是不知如何報答”一頓又接道:“螻蟻尚且貪生,況且罪不在己身,然而獨孤雁一切亦已心灰意冷,自今以後,唯姑娘命是從。”

慕容孤芳點頭道:“我正要聽你這句話。不過你現在仍然年輕,對於那些事情也不必看得那麼要緊,再說一個人意冷心灰,做事自然就難以起勁,我不喜歡有那種屬下。”

獨孤雁輕嘆一聲。慕容孤芳接道:“好好跟著我,不久你就會覺得,這一生沒有白活。”

獨孤雁道:“是的。”

這個慕容孤芳看來並不僅是一個武林高手這麼簡單,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這個萬花谷如此神秘,究竟又是怎樣的一個地方?

剎那間,獨孤雁忽然生出了這個念頭來。

慕容孤芳目光一直停留在獨孤雁的臉上,這時候,竟好像看出他的心事,道:“你不必懷疑,我這裡的事情有很多你非獨見都沒有見過,連想也不會想到,在易容之後,慢慢你就會明白的。”她的目光逐漸變得劍一樣凌厲,冰一樣森冷。

獨孤雁與慕容孤芳的目光一接觸,心頭不覺一凜,脫口道:“是。”慕容孤芳擺手道:“那麼你可以下去了,請!”變化大法師接道:“跟我來!”舉步踏進照壁那道暗門內。獨孤雁嚮慕容孤芳欠身長揖才轉身跟在變化大法師的後面。現在他的心情可以說很複雜,亦可說空白一片。他一下想得很多,但一轉,卻好像變成了一個白痴,什麼都省不起來。他忽然覺得,現在與平日,在心境方面,已經大大的不同。

易容之後又如何?

獨孤雁當然不知道。他現在的話雖心灰意冷,事情的進展,已令他大生好奇之念,甚至想快一點知道易容的結果,事情將來的變化。一個人有點念頭,就會好好活下去的了。至於以後的變化將會怎樣,他就是想也想不到的。

事情的進展,確實也大出他意料之外。

暗門後是一條甬道,兩旁的牆壁,每隔丈許就有一盞小小的琉璃燈。碧綠的琉璃,碧綠的燈光。暗門旋即在獨孤雁進入之後關閉,彷彿有人在暗中操縱。獨孤雁雖然覺得奇怪,並沒有追問那個變化大法師,只是默默的跟在大法師的身後。

甬道中異常靜寂,只有兩人的腳步聲此起彼落。那聽來已完全不像是腳步聲.碧綠的燈光鬼火一樣幽默閃動,逐漸向下傾斜。六七丈之後,一道石級出現在前面,變化大法師拾級而下。獨孤雁只有跟著。

石級不過十七八,然後就是一條崎嶇的石路。那條石路顯然並非人工開拓出來的,既不平,也不直。變化大法師忽然乾笑一聲,道:“貧僧其實是不喜歡人工造成的東西。”

獨孤雁一怔,道:“哦?”

變化大法師道:“正如方才那一道石級,就是人工造成的。”

獨孤雁道:“那道石級沒有什麼不妥。”

變化大法師道:“而且很好走,最低限度比現在這條石路好走得多,但說到味道,卻是這條石路有味道得多。”

獨孤雁道:“大師這是說,這條石路走起來才像是石路。”

變化大法師點頭道:“要將它弄平其實是很簡單的,但是那一來,與走在石板街道上就毫無分別的了。”

獨孤雁道:“不錯。”

石路的兩旁每隔丈許也嵌著一盞琉璃燈,整條石路都浴在碧綠的訂光下。在這裡,那些琉璃燈更加像鬼火了。變化大法師手指其中一盞道:“那些琉璃燈其實也是不用最好。可惜,這條石路還有其他人要用到。”

獨孤雁道:“大法師當然會予人方便。”

變化大法師合計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獨孤雁道:“這條路雖然崎嶇一點,卻也並不難走。”

變化大法師笑道:“否則貧僧也會讓他們弄平的。”笑說著,他伸手一撫旁邊突出來的一角岩石,道:“天生的東西,雖然是有些難看,但細看之下,你就會發覺這難看之中仍然有難看的美。”

獨孤雁道:“大法師說得是。”

變化大法師笑接道:“正如人一樣,並不是天生每一個人都是完美的,甚至可以說,一個完美的人也沒有,最低限度,貧槽就沒有見過了。”

獨孤雁道:“我也沒有。”

變化大法師道:“拿女人來說,有的面容姣好,身材卻不敢恭維,有的在後面看來令人魂消,趕到前面去一看,卻要嚇你一大跳。”

這個和尚原來也到處去看女人。

獨孤雁聽著實在有些好笑。變化大法師好像這時候才發覺自己說過了什麼,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口孽口孽。”他接道:“說到面容,那所謂姣好,亦並非完美。

你將她面部所有的器官一一分開來細看。不難就發現她的鼻子稍塌,又或者嘴唇稍嫌太厚。”

獨孤雁道:“一般人看人,很少這樣看的。”

變化大法師道:“每一個人都有每一個人的缺點、優點,在相貌方面如是。在性格方面也如是的,只是優點多於缺點,其實應該就可叫做完美的了。”

獨孤雁道:“不錯。”

變化大法師道:“可惜連這種人也並不多。”

說話間,一陣陣汩琮的琴聲已傳來。獨孤雁有經驗在先,仍問道:“這條山路的出口,是不是在那個水池邊。”

變化大法師道:“不錯。”

獨孤雁道:“不是要出谷去吧。”

變化大法師道:“當然不是。”加快腳步,再轉一個彎,已到了石路出口。

果然又來到了那個鐘乳洞。鐘乳洞水,滿地漣漪。琴聲汩琮,一片天籟。變化大法師腳步一停,道:“這個鐘乳洞,卻絕非人工所能夠造得出來的。”這句話出口,他倏的一縱身,掠上了泊在池邊的那葉小舟。

獨孤雁不用吩咐,亦自縱身掠上小舟去。那葉水舟先後都只是一晃。變化大法師道:

“你的輕功也相當好。”獨孤雁道:“未及大法師萬一。”

變化大法師大笑道:“若是如此,我豈非一縱身,就能夠掠出萬丈之外,那是有資格做神仙了。”

獨孤雁道:“想不到大法師如此風趣。”

變化大法師笑道:“一個人是緊張不得的,一緊張,就容易出錯。”獨孤雁道:

“要做到這樣。也不容易。”變化大法師道:“天下無難事,最怕有心人。”

獨孤雁道:“有時候是不由人不緊張的。”

變化大法師笑道:“我本來想收你做一個開門弟子,但聽你這樣說,不能不打消這個念頭了。”

獨孤雁笑笑。變化大法師接道:“你實在並不是理想人選。”笑說著他拔起船頭那支竹竿,又說道:“做我那種工作是萬萬緊張不得的,否則就變化不來了。”

獨孤雁道:“什麼時候我學會了不緊張,就跟大師你做個小徒弟。”變化大法師大笑道:“有機會的,有機會的!”竹竿一落,唉乃一聲,那葉小舟蕩了出去!

鍾乳滴水不停,琴聲汩琮不絕。小舟從滴水珠簾穿過,駛入曲折迷離的鐘乳洞中。

燈光輝映下,鍾乳七彩擯紛,到處看來差不多都是一樣。最低限度,在獨孤雁就是有這種感覺,忍不住又問道:“這不是出洞去的途徑?”

變化大法師道:“你所以有這種感覺,是因為你初來乍到,那些石鐘乳看來雖然都一樣,其實是完全都不相同的。”說話間,小舟已轉了三個彎,突然停下。停在一塊露出水面的大石旁邊,變化大法師旋即將竹竿往船頭一插,穩住了那葉小舟,然後道:

“跟我來。”身形一閃,已然掠上了那塊大石。

獨孤雁幾乎立即亦掠上去。那塊大石之上異常溼滑,可是對他們的身形都沒有任何的影響。變化大法師身形不停,又向前掠出,掠上了前面不遠的另一塊大石。在那塊大石的前面三尺,已然是石壁之上有一個丁方差不多一丈的大洞。變化大法師身形一落一起,躍入了那個大洞之內。

獨孤雁緊跟著亦躍了進去。變化大法師在那裡等著他,手中已多了兩件裘皮,也不知是哪裡拿來的。他連隨將一件皮裘拋給獨孤雁,道:“穿上它。”

獨孤雁一怔,道:“這個時候穿這種衣服?”

變化大法師笑笑,道:“大小姐不是叫你聽從我的吩咐?”

獨孤雁又是一怔,將那件皮裘穿上,他當然知道,這其中必然另有奧秘。他正想問清楚,變化大法師已然將皮裘穿上,舉步前行。這一次變化大法師的腳步顯然快了很多。

獨孤雁無奈按下那一份好奇心,緊跟在變化大法師的身後。

這個洞中也有石鐘乳垂下,卻沒有水滴,而且異常的乾爽,洞兩壁也嵌有琉璃燈。

燈光碧綠,鍾乳晶瑩。前行約莫七八丈。變化大法師轉了一個彎,轉入了一條岔道。

獨孤雁連忙亦轉進去。在他們的前面一丈不到的地方出現了一道石門。

那道石門闊只三尺,高也不過八尺。變化大法師在石門之前停下。回頭笑笑道:

“一會無論看見了什麼,你也不必太緊張。”

獨孤雁道:“你先已給了我心理準備,不會緊張的了。”那剎那之間,他忽然感覺到一陣寒意,就好像有一塊寒冰正向他迫近來。

奇怪。

獨孤雁不由自主地胡周圍望去。周圍並沒有任何異樣。變化大法師看在眼內.道:

“你是否感覺到有此寒?”

獨孤雁點頭道:“什麼原因?”

變比大法師道:“你走近石門,伸手按在石門的縫隙,看看有什麼感覺。”

獨孤雁兩步上前,伸手按在石門的縫隙之上。他突然感覺.整雙手掌竟好像被切開了兩邊,一陣透骨的寒意從手心直透上來,不由他不一連打了幾個寒噤,那雙手也不由縮了回去。只不過短暫片刻,他那雙手已變得發紅,五雙手指好像已凍僵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諒訝之極的望著變化大法師。變化大法師笑道:“很冷,是不是?”

獨孤雁脫口問道:“怎會這樣的?”

變化大法師道:“這石門之內本來是一個山洞,在洞內有一個寒泉。你知道什麼是寒泉?”

獨孤雁點頭。變化大法師道:“若是沒有這道石門,寒氣四散,倒沒有什麼大不了,但這道石門一堵,寒氣不得外洩,那個山洞便猶如冰窖一樣,你若是不穿皮裘。憑你的武功,當然是可以暫時忍受得住,但時間一久,只怕你抵受不了。”

獨孤雁道:“原來如此。”

變化大法師道:“那股寒冷我也一樣應付得來。不過穿上皮裘,卻是舒服得多。”

獨孤雁道:“是極是極。”

變化大法師拍拍獨孤雁的肩膀,道:“英雄只怕病來磨,若是冷病了,可是大大的不妙。”

獨孤雁道:“不錯不錯。”

變化大法師又道:“或者你不在乎生病,但是一個人沒有病總比有病的好,好得多。”

獨孤雁道:“當然當然。”

變化大法師忽然大笑起來,道:“是極是極,不錯不錯,當然當然,我看你快要變成應聲蟲了。”

獨孤雁道:“我既然對於這裡的一切情形都陌生,就是做應聲蟲也是應該。”

變化大法師道:“孺子可教也。”

獨孤雁道:“尚要請教大法師,這個山洞到底是作什麼用途?”

變化大法師道:“這不用我說,只要門一打開,你自己也明白了。”

獨孤雁這時候忽然留意到一件事情,道:“大法師怎麼不自稱貧僧了?”

變化大法師笑哭,道:“因為一進入這兒,這就非獨不像是和尚,簡直就像個屠夫了。”

獨孤雁一怔,道:“哦?”

變化大法師道:“我一會非獨要拿刀,而且還要像屠夫一樣,要拿刀開皮切骨。”

他接著又一笑。這一次他的笑容顯得詭異之極,獨孤雁看在眼內,竟不覺打了一個寒噤。

變化大法師接道:“不過有一點。我與屠夫是完全不同的。”

獨孤雁道:“是哪一點?”

變化大法師道:“屠夫的對象是豬牛羊馬雞鴨。”

獨孤雁道:“大師的對象呢?”

變化大法師拾手摸摸獨孤雁的面頰,道:“人!”

獨孤雁立時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變化大法師笑拍著他的肩膀,道:“你卻也不必害伯。我即使將你大卸八塊,也有把握替你逐一嵌回原狀的。”

獨孤雁苦笑道:“我若是給大卸八塊,還能夠活下去?”

變化大法師笑道:“我若是沒有把握要你活下去,又怎會下手呢?”

獨孤雁只有苦笑。變化大法師連隨也不知在哪兒一按,那道石門軋軋的忽然向上升起來。獨孤雁雙眼不由圓睜,探頭向石門後望去。

一望之下,獨孤雁立時變成了呆雁。目瞪口呆!

石門後是一個大山洞。那個大山洞之內也是掛滿石鐘乳,那些石鐘乳的下截卻是雪白色,就像是凝成了冰雪也似。洞底也像是鋪了層冰雪般。

在洞內整整齊齊的擺放著三行石床,每張石床之上赫然都仰臥著一個人。男女老幼都有,每一個的面色都像死魚肉一樣,絲毫血色也沒有,一個個雙目緊閉,彷彿已入睡。

獨孤雁卻知道絕不是,以他的經驗,當然看得出,那其實全都是死人。在這麼寒冷的地方,即使是穿上了裘皮,被關在洞內幾天,只怕也得一命歸西,何況那些人一個個都沒有穿衣服,全都是渾身赤裸。

三行石床一直向洞內伸展,也不知有多少張。

這個變化大法師從哪兒弄來這麼多死人?

獨孤雁實在奇怪。

石門一打開,寒氣就撲面。那個山洞的確已變成冰窯一樣。獨孤雁卻完全沒有反應,他已經完全被山洞內的情景驚呆了。變化大法師的目光落在獨孤雁臉上,好像已看入他的心底,忽然問道:“你知道這個山洞之內有多少具屍體?”

獨孤雁如夢方惠,道:“正要向大師請教。”

變化大法師道:“一共一百二十七具,本來不止這個數目的,有些因為不合用,月前清理都丟掉了。”

獨孤雁啞聲道:“哪兒來這許多屍體?”

變化大法師道:“有些是從附近村落的墳墓裡挖出來的,當然是新死的。”一頓,道:“有些是萬花谷的仇人,再還有就是窺視大小姐的獨徒。”

獨孤雁近乎呻吟的嘆了一口氣,道:“後兩類倒還罷了,前一類,不怕死者的親人發覺?”

變化大法師道:“這最少還要在幾年之後,他們才會將墳墓挖開來,吃驚當然是吃驚,但無論如何,他們都絕不會懷疑到萬花谷這兒的。”

獨孤雁道:“無論怎樣看來,萬花谷都絕不像藏屍的地方,更沒有人會想到,在谷底還有一個這樣所在。”

變化大法師道:“當然。”他盯著獨孤雁,道:“你可以說是唯一知道這個秘密的外人。”

獨孤雁搖頭道:“現在已不是外人了。”

變化大法師點點頭,道:“很好。”放步走了進去。獨孤雁仍然在洞外站一會,才舉起腳步。變比大法師沒有催促他,放緩了腳步,一直到獨孤雁走到身旁,才說道:

“跟我這邊來。”

他領著獨孤雁向右邊那一列石樁走去。那一列石樁之上,臥的全都是男子的屍體,變化大法師一面打量那些男子屍體,間中望一眼獨狐雁。

每當變化大法師望來,獨孤雁便不由心一寒。變化大法師的目光現在在他來說,簡直就像是一把利刀,目光落在什麼地方,就像刀落在什麼地方。獨孤雁不覺生出了一種身上的肌肉正一片片被切離身子的感覺。

變化大法師心中彷彿明白,忽然笑說道:“我早叫你不必緊張的了。”

獨孤雁苦笑一下,道:“我也早已說既有心理準備,絕不會緊張,可是,一接觸大法師的目光,卻是不由自主緊張起來。”

變化大法師大笑道:“看來你的膽子也並不太大。”

獨孤雁苦笑道:“也許是因為破題兒第一趟看見這種情景之故。”

變化大法師道:“也難怪,記得我第一次劊人的時候,也是心驚膽戰的。”

獨孤雁道:“想必怎也沒有我這樣緊張,看來我這個小徒弟,大概是做不成的了。”

變化大法師腳步不停,這時候突然停下,目光凝落在一具屍體上。那具屍體的年紀,看來與獨孤雁不相上下,英俊卻較之獨孤雁猶有過之。

變化大法師目光來回在獨孤雁與那具屍體之間移動了幾次,忽然又大笑。獨孤雁只給他笑得毛骨聳然。他笑道:“這具屍體看來是適合的了。”

獨孤雁呆然應道:“哦?”

變化大法師道:“也許還有其他更適合的,我們再上前看看。”他又移動腳步。獨孤雁亦步亦趨。變比大法師前行七步,突然又停下,問獨孤雁,道:“方才那個男人的容貌,你覺得怎樣?”

獨孤雁道:“男人之中,算作英俊的了。”

變化大法師道:“換給你如何?”

獨孤雁一證,道:“嘎!”

變化大法師道:“他那張臉龐當然也談不上完美,然而再加以變化,就接近的了。”

獨孤雁沒有作聲。變比大法師目光又轉向那具屍體的臉上,道:“平心而論,那張臉龐的確可說是英俊的了,再加加減減,比原來更英俊乃是必然的事情。”

獨孤雁道:“男人英俊與否,有何要緊?”

大法師笑笑,道:“既然能夠變得更英俊,為什麼不變?”

獨孤雁無言。大法師接問道:“你是否很想知道我如何變化?”

獨孤雁點頭,道:“每一個人都有好奇心的,對不對。”大法師笑道:“對。”卻連隨又道:“可惜我若是給你看見,你一定緊張得全身的肌肉神經都崩起了,那就可糟了。”

獨孤雁道:“怎會?”

大法師道:“那一來,你叫我如何將你的面部肌肉切割下來?”

“什麼?”獨孤雁渾身的毛髮盡皆倒豎。大法師及時抬手一招,一股白煙疾從他的衣袖中射出,迅速射在獨孤雁的面上。獨孤雁冷不提防,要閉住呼吸已經來不及,低聲道:“大法師”

大法師道:“迫不得已。”

這句話入耳,獨孤雁眼中的變化大法師忽然一個變成了無數個,然後就聽到了大法師的怪笑聲。這也就是他最後所聽到的聲音。

在大法師的笑聲中,獨孤雁醉酒也似的倒下,倒在大法師的身前。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22:12


第九回 沈勝衣

七天。

在別人來說,是七天,在獨孤雁來說卻只是片刻無異。也不像做一場夢,因為這七天之內,他完全陷入昏迷狀態,什麼都不知道。他醒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接近虛脫了,可是他仍然勉強坐起身子。他是突然醒轉來的,好像他這種以殺人為職業的人,反應本來就在一般人之上,雖然昏迷了七日七夜,一醒來,精神立即就已恢復百分之五十以上。

那片刻之間,他可是什麼也都想不起來。卻只是片刻而已,在片刻之後,他就想起昏迷之前在那個山洞之中的情景,然後他發覺自己已經不在那個山洞之內。

錦被細枕。他是在一間精緻已極的房子之中,在一張舒服已極的床上。在床側有一張几子,其上放著一塊銅鏡。

這塊銅鏡擦得光亮之極。獨孤雁很自然的探首望向那塊銅鏡。在銅鏡之中出現的卻不是他本來的面龐,而竟是一個陌生的面龐。

那個人年紀與他相若,卻比他英俊,英俊得多。劍眉,星目,正是傳說中那些英雄的容貌。

這是誰?

獨孤雁怔在那裡,鏡中人同時露出了驚訝已極的神色,正如獨孤雁的反應那樣。獨孤雁又是一怔,突然怪叫一聲,道:“這是誰?”

一個聲音回答道:“就是你。”

獨孤雁失聲道:“獨孤雁?”

那個聲音道:“獨孤雁已經不存在了。”

獨孤雁道:“他……我……”

那個聲音道:“他也就是你,卻無名無姓、也不知來自何處。”

獨孤雁愕在那裡,半晌才想到回頭,才想到看看說話的到底是什麼人。他看見了慕容孤芳正從門外走進來,後面緊跟著一個和尚。

變化大法師!

獨孤雁一看見變化大法師,立即像觸電也似的渾身一震。他旋即伸手摸向自己的面頰,又望向那面銅鏡。鏡中人正做著同樣的動作,他的面龐同時也有被自己的手觸摸的感覺。

他是我!他是我!

他突然怪叫起來:“變化大法師!”霍地回頭望過去。

變化大法師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貧僧在這裡。”

獨孤雁顫聲說道:“大法師,是你將我變成這樣子?”

變化大法師道:“正是。”

獨孤雁道:“這就是變比?第一流的……”

慕容孤芳接口道:“第一流的易容術。”

獨孤雁接近呻吟地道:“我實在難以相信。”他雙手捧住了自己的面頰。他感覺一陣微痛。

變化大法師即時道:“現在你仍然會感到微痛,但再過幾天,就不會再有了。”

獨孤雁道:“大法師……”他的語聲顫抖得很厲害,一時間竟也不知說些什麼。

變化大法師接問道:“貧僧將你變成這樣,你是否滿意?”

獨孤雁不由自主地直點頭。變比大法師接道:“這也是貧僧研究易容這種技術以來最滿意的一次。”

獨孤雁道:“大法師再生之……”

變化大法師接口道:“你應該多謝大小姐,老實說,也只有大小姐肯支持貧僧進行這種研究,貧僧的易容技術,可說完全拜大小姐所賜。”

慕容孤芳揮手道:“大師不必這樣說,你若是沒有心得,沒有易容的天才,我就是支持也是無用。”

變化大法師一聲佛號。獨孤雁連隨滾身下床,拜伏道:“姑娘的大恩大德,獨孤雁沒齒難忘。”

慕容孤芳道:“你我現在已是一家人,也不必多說這種說話。”

獨孤雁道:“豈敢不從。”

慕容孤芳道:“你起來說話。”獨孤雁勉強站起身子,慕容孤芳接道:“有一件事,你卻必須記牢。”

獨孤雁道:“姑娘請說。”慕容孤芳道:“你已經不再是獨孤雁,而且你根本不認識那個人,你是另外一個人,此前不存在,現在才出現,與獨孤雁壓根兒一些也都沒有關係。”

獨孤雁道:“我記牢了,”

慕容孤芳道:“要你立即做到這一點.當然不可能,但你必須時時牢記在心,假以時日總會成功。”

獨孤雁道:“是,是。”

慕容孤芳接道:“我已經替你擬好了另一個新名字。”

獨孤雁道:“洗耳恭聽。”

慕容孤芳一字一頓地道:“方重生。”

獨孤雁道:“這個名字很好,姑娘你費心了。”

慕容孤芳道:“你記著,你是方重生,不是獨孤雁。”

獨孤雁應道:“我是方重生,不是獨孤雁。”

慕容孤芳道:“你現在一定覺得很餓了。”

獨孤雁不提還好,給慕容孤芳一提,立時覺得餓得很,一雙腳也自有些發軟。慕容孤芳看在眼內,笑笑道:“我已經在萬花樓中設下酒萊,一會兒自有人侍候你沐浴更衣,送你前去。”

獨孤雁連點頭也好像已經無力,道:“我到底幾天沒有吃東西了?”

慕容孤芳道:“七天,你已經昏迷七天。”

“七天!”獨孤雁幾乎要倒下,他連忙伸手扶住旁邊那張几子。慕容孤芳道:“現在已是七天後的正午。”她隨即雙手一拍。

四個侍女應聲從門外進來,慕容孤芳卻退出去。變化大法師一再打量獨孤雁,道:

“很好,很好。”一副躊躇滿志的樣子。

獨孤雁方待說什麼,變化大法師已笑頌一聲佛號,退了出去。獨孤雁目送變化大法師離開,那剎那,心頭也不知是什麼感覺。

是喜還是悲?

正午。陽光絢爛,萬花谷萬花錦綢,陽光下萬紫千紅。萬花樓珠簾高卷。

花首滿樓。一隻燕子穿窗飛入,穿簾飛出。

仍然是春天,在春天,一切都顯得那麼的活潑有生氣。人也是,尤其是獨孤雁。他現在已換上一身錦綢金絲衫袍,勒一條二龍捧珠抹額,矯然一鶴,風流倜儻,儼然王侯公子。

酒菜已用過,他的精神顯然也好了很多。現在他仍然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感覺。

既似喜,又似悲。

酒筵已撤去,變化大法師不用吩咐已告辭離開。萬花樓中就只剩下慕容孤芳與獨孤雁兩個人。慕容孤芳仍坐在原位,目光不離開獨孤雁。

獨孤雁心神恍惚,一直都沒有發覺,忽然間發覺,道:“姑娘,你好像有話要跟我說。”

慕容孤芳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又道:“你現在好得多了。”

獨孤雁道:“不錯。”

慕容孤芳突然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獨孤雁一怔,半晌才應道:“方重生。”

慕容孤勞笑笑,道:“很好,方重生。”

獨孤雁方重生微喟道:“總會習慣的。”

慕容孤芳正色道:“趁這個時候,有件事,我要跟你好好的談談。”

方重生道:“姑娘請說。”

慕容孤芳一招手道:“你過去拉開那邊的幔幕。”

方重生立即舉步循所指走過去。那是塊血紅色的幔幕,方重生將幔幕拉開,就看見了一個人,並不是活人。

幔幕後是一幅照壁,那個人就畫在照壁之上。畫得與一般人一樣高矮。

是一個青年人,約莫二十六七歲年紀,七尺長短身材,一身白衣,散發披肩。他的樣子說不上十分英俊,但卻也絕不難看。

在他的右腰,掛著一支劍。一般人的劍都是掛在左腰,這個人卻是例外。

畫工顯然是一高手,畫得栩栩如生,神態活現,好像隨時都會破壁走出來。方重生目光一落。不由自主的一呆。

慕容孤芳即時問道:“可認識這個人?”

方重生道:“認識!”

慕容孤芳再問:“是誰?”

方重生道:“是不是沈勝衣?”

慕容孤芳道:“正是沈勝衣!”

沈勝衣到底是什麼人?慕容孤芳為什麼要將他的像畫在萬花樓的照壁上?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23:08


第十回 名劍風流

雖然是正午,萬花樓中仍然將所有的燈火燃點起來。在輝煌的燈光照耀之下,那面照壁猶如在日光之下,異常的明亮。照壁上沈勝衣的畫像也因此很清晰。

慕容孤芳接問:“你認識沈勝衣?”

方重生道:“見過幾次面,他知道我是獨孤雁,我也知道他是沈勝衣,我們卻絕不是朋友,也沒有打過一次招呼,說過一句話。”

慕容孤芳道:“你們本來就是兩種人,見面不大打出手,已經是奇怪的了。”

方重生道:“其實我並不喜歡殺人,尤其是沒有錢,所殺的又是毫無把握殺死的人。”

慕容孤芳道:“居然沒有人出錢買沈勝衣的命,倒是奇怪得很。”

方重生道:“很多人都想殺沈勝衣,可惜那些人都毫無信心去殺他,殺別人他們也一樣毫無情心。”

慕容孤芳轉問道:“沈勝衣的武功,以你看怎樣?”

方重生道:“絕非時下一般所謂高手可比。”

慕容孤芳道:“你見過他的出手?”

方重生道:“沒有。”

“憑什麼如此說?”

“倒在他劍下的不少是高手,那些高手也絕非時下一般所謂高手可比。”

慕容孤芳笑笑,道:“一加一就是二,這個道理實在簡單得很。”

方重生正待問什麼,慕容孤芳已經接上,道:“若是有人請你殺沈勝衣,你是否答應?”

“我會答應的。”

“你所殺的高手中,以我所知,的確有幾個,武功是在你之上,結果倒在你的刀下。”

方重生道:“殺人不同較技。”

慕容孤芳道:“在殺人方面你的確甚有研究。”

方重生道:“姑娘莫非是要我殺死沈勝衣?”

慕容孤芳道:“在目前,我並沒有殺他的意思,以後也許有。”

方重生道:“那麼姑娘將他的像……”

慕容孤芳接口道:“對於沈勝衣這個人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方重生道:“並不多,甚至可以說很少,我很少將時間花在一個沒有相干的人的身上。”

慕容孤芳道:“那麼你再將幔幕拉開一些,有關這個人的資料,所能夠收集得到的,我都已著人蒐集起來,加以整理,寫在照壁之上。”

方重生滿腔疑惑,可是他仍然將幔幕再拉開。在照壁之上,沈勝衣的圖像之旁,以蠅頭小楷寫著很多字,果然都是與沈勝衣有關。

慕容孤芳接著說道:“即使你對這個人完全陌生也不要緊,看完照壁上的那些資料,相信你將會比他最親切的朋友,對他認識得還要深。”

方重生道:“是麼?”目光落在石壁之上。

慕容孤芳道:“你應該由第一行開始。”

方重生道:“好。”目光一偏。

姓名沈勝衣,又名孫羽,孫羽號稱“銀劍殺手”。

方重生只看了這一行,雙眉就皺起來,道:“沈勝衣也就是孫羽。”

慕容孫芳道:“對於這份資料你不必懷疑。”

方重生道:“孫羽是一個像我這樣的殺手。以殺人為生,沈勝衣卻是一個俠客。”

慕容孤芳道:“看下去。”方重生目光再落在照壁上。

年紀二十六七。

方重生目光一轉,道:“比我卻年輕。”

慕容孤芳道:“身材則是差不多。”

籍貫江寧。

特長劍!左右雙手,左手卻最少比右手快一倍,用的劍只是普通劍,然而對於他並沒任何影響。

方重生目光一停,道:“這人的劍術無疑已臻畫境。”

慕容孤芳道:“據說有一次,他被十個黑道的高手包圍,連殺四人,手中劍已斷折,隨手拗了一條樹枝當做劍使用。仍然將其他六人刺殺。”

方重生道:“折枝代劍,的確不是一般所謂用劍高手所能夠做到的。”

慕容孤芳道:“還有一次,他以指代劍,將一個高手刺殺指下。”

“以指代劍!”方重生的面色一變。慕容孤芳道:“這些都詳細記載在照壁上。”

方重生亦看見,繼續看下去。

劍之外,其他兵路此人亦似有涉獵,對暗器方面,亦頗有研究。

方重生看到這裡,不由微喟道:“這個人的確有資格做一個殺手,無論什麼東西,都可以用做兵器,換句話,隨時都能夠殺人。”

慕容孤芳道:“嗯,你呢?能不能?”

方重生道:“不知道,因為我那把彎刀從來都沒有離開過身旁,也就是說,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遇到一個要我非棄刀不可的對手。”

慕容孤芳笑笑,接問道:“對於其他的兵器你可曾涉獵?”

方重生道:“有,只是沒花太多的時間研究下去。”

慕容孤芳無言。方重生目光再轉回照壁上。

嗜喜喝酒,喝得卻不多。無時不在清醒的狀態之中。琴棋詩畫似也有研究,卻不精。

性格豪爽,不拘小節,處事卻極為小心。好俠,但並不好名。人雖風流,卻絕不下流。

看到這裡,方重生不覺脫口道:“這個人實在不簡單。”

慕容孤芳只是道:“看下去!”

接著就是沈勝衣的出身。

出身不明。

十八歲開始行走江湖,戰平手“一怒殺龍手”祖驚虹,先後擊敗金絲燕、柳眉兒、滿天星、雪衣娘、推劍公子江南五高手,聲名大噪,娶妻霍秋娥,突然封劍從商。

根據可靠的資料,此人其實既沒有封劍,也沒有從商,乃是為生活所迫,轉投柳展禽門下,易名孫羽,殺人賺錢。

方重生道:“以我所知,柳展禽乃是當年轟動江湖的十三殺手之一。”

慕容孤芳點頭,道:“不錯。”

方重生道:“沈勝衣武功應該在柳展禽之上,何以……”

慕容孤芳道:“他當時無疑並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則也不用改名換姓。”

未幾,霍秋娥與柳展禽相戀,為此人所悉,火併柳展禽,一怒而橫掃十二殺手!

方重生道:“柳展禽大概不知道沈勝衣也就是孫羽。”

慕容孤芳道:“相信是。”

同一時,為此人所殺的名俠香祖樓兩個結拜兄弟“神手”于謙、“雷鞭”崔群亦因為得柳展禽暗通消息,知道此人也就是孫羽,會合雙斧開山馬老大、神槍十三郎七個高手夜闖江寧沈家,卻沒有一個出來,當夜沈家離奇失火,燒為平地,此人亦從此浪跡江湖,之後殺地獄刺客,追獵八百里,聲名之盛,一時無兩。

詳細的情形,分錄在十三條卷軸之內。

方重生目光一落,道:“那些卷軸呢?”

慕容孤芳道:“一會兒我叫人送到房中,你無妨詳細一看。”

方重生道:“那些卷軸之內到底記錄些什麼?”

慕容孤芳道:“敗在他劍下那些人的武功特色,以及他如何擊敗對方。資料雖然不齊全,也不可能齊全,然而亦有參考的價值,增加你對這個人的武功出手的認識。”

方重生怔怔的望著慕容孤芳,滿目疑惑之色。慕容孤芳接道:“知已知彼,百戰百勝。”

方重生道:“也要看雙方武功的距離如何。”

慕容孤芳道:“憑你的武功,堪與他一戰,對他知道得越多,勝算便越高。”

方重生忍不住問道:“姑娘準備殺死沈勝衣?”

慕容孤芳道:“準備而已。”

方重生又問道:“他是姑娘的仇人?”

慕容孤芳搖頭,道:“他與我並沒有任何關係,既非朋友,也非敵人,只是……”

她一頓才道:“在我將要進行的一件事情中,他將會成為我的一個大障礙,要事情進行順利,也許非將他清除不可。”方重生道:“也許?”

慕容孤芳:“是也許而已,我喜歡結交武林中的英雄,況且,正如那一句老話

多一個朋友,總好過多一個敵人。”方重生道:“這是事實。”

慕容孤芳接道:“根據我最近所得到的消息,這個人極有可能阻礙我那件事情的發展,要將他清除,卻是實在不容易,因為敢與他一戰的人已經不多,堪與他一戰的人更少。”

方重生道:“姑娘應該考慮一下我獨孤雁”慕容孤芳冷接道:“是方重生!”

方重生嘆了一口氣,道:“到底是不習慣,一急之下,就忘記我已是方重生了。”

慕容孤芳道:“別的事可以忘記,這件事是絕不能夠忘記的,要知道段南山重金買你的人頭,到處追查你的消息,秘密一洩漏出去,你就成為眾矢之的,莫說要助我一臂之力……”方重生接道:“而且會連累姑娘。”

慕容孤芳道:“所以你今後言談必須小心。”

方重生道:“一定。”轉問道:“是了,姑娘何以不考慮我這方面?”

慕容孤芳道:“不是不考慮,問題在你並非萬花谷的人。”方重生道:“有何關係?

只要姑娘吩咐下來,我便會立即趕來聽候差遣。”

慕容孤芳道:“為什麼?”

方重生搖頭,道:“我也不知道,自從認識姑娘以來,我便已準備隨時為姑娘效命。”

慕容孤芳談然一笑,道:“你縱有此念,有柳如春在,我看你還是很難放開手腳。”

方重生苦笑,道:“現在可好了。”

慕容孤芳道:“事情有時就是這樣巧!”

方重生微喟道:“有時就是的了。”

慕容孤芳道:“幸好段天寶與我一點兒關係也沒有,否則這簡直猶如一個圈套。”

方重生頷首,道:“我明白,姑娘莫要忘記,那些事情是獨孤雁的事情,他們與我方重生同樣並沒有任何的關係。”

慕容孤芳盯著他,道:“好!很好!”

方重生道:“我現在只是姑娘的一個手下,隨時都聽候姑娘差遣。”

慕容孤芳道:“你放心,我是絕不會虧待你的。”語聲一寒,接下去:“但你若負我,我也必會將賜與你的生命收回。”

方重生斬釘截鐵的道:“姑娘儘管放心.方重生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

慕容孤芳道:“我看也不像。”目光一轉,道:“照壁上的資料你無妨再細看一次。”

方重生道:“一次已足夠了。”試探著又說道:“姑娘,現在我大概可以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吧。”

慕容孤芳道:“你應該先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又是怎樣的一個人。”

方重生道:“這裡是萬花谷,姑娘乃是萬花谷之主,慕容世家這一代的傳人。”

慕容孤芳道:“這是表面的。”她緩緩站起身子憑窗外望道:“這裡萬花錦綢,所以叫做萬花谷。”

方重生轉身舉步,走到慕容孤芳的身旁,道;“名符其實。萬花谷這個名字實在非常貼切。”

慕容孤芳搖搖頭,道:“你錯了。”

方重生一怔,道:“錯在哪裡?”

慕容孤芳道:“萬花並非這裡的特色。”

方重生道:“那是什麼?”

慕容孤芳將身子轉回,目光一掃,道:“你有沒有發覺這座小樓有什麼與別的不同之處?”

方重生道:“這座小樓非常精緻,可是……”

慕容孤芳道:“可是你見過比這座更精緻的小樓,是不是?”

方重生並不否認,道:“是。”

慕容孤芳道:“你再看清楚。”方重生目光再轉,這一次他看得很仔細,可是仍然沒有什麼發現,不由苦笑,道:“我實在看不出來,姑娘說好了。”

慕容孤芳道:“只要你仔細一些,總會有所發現的。”

方重生苦笑道:“我已經很仔細的了,也許我的腦筋根本就不怎樣靈活。”

慕容孤芳道:“也不能夠這樣說。那在你來說,到底是一件前所未見,沒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方重生急忙道:“姑娘請說。”慕容孤芳道:“這座小樓中,一條枝子一條樑子也沒有。”方重生被一言驚醒,失聲道:“不錯。怎能夠這樣?”

慕容孤芳道:“十三個高手匠人齊集一個地方,花了半生的心血,才想出這個前所未有的建築法,這座小樓是他們第一次的心血結晶,也是最後的一次。”

方重生道:“他們難道……”慕容孤芳接口道:“在圖樣擬好之前,已經有三人心力交瘁,撒手塵寰,在建築當中,又二人死於意外,到這座小樓落成,剩下的人當中,竟然有三人興奮過度,二人心臟進裂,當場暴斃,一人變白痴。”

方重生動容道:“這就是說,十三個高手匠人,只剩下五個人了。”慕容孤芳道:

“他們現在正在埋首研究另一個圖樣,準備建築一座更突出的建築物。”

方重生苦笑道:“這就正如嗜武的人一樣,為求達到更高的境界,不惜拋妻棄子,捨生忘死,至於廢寢忘餐,更就平常事了。”

慕容孤芳道:“在他們未有所得之前,這座萬花樓在目前可以說舉世無雙。”

方重生沉吟道:“應該是的。”

慕容孤芳環視一眼,道:“人總是有進步的,在他們之外,也許還有更多他們的同行在努力創造,在不久的將來,這座小樓的建築也許根本不算怎麼一回事,但是在目前,卻只此而已。”

方重生道:“也許。”

慕容孤芳道:“所以這座萬花樓暫時不妨就叫做無雙樓。”

方重生連連點頭。慕容孤芳接道:“這個萬花谷其實應該就叫做無雙谷。”

方重生道:“天下間實在難找另一處花卉這樣多的地方。”

慕容孤芳搖頭道:“你錯了。”

方重生道:“哦?”

慕容孤芳道:“大內的花壇,奇花異卉之多可以肯定在這裡之上,四海名花,大都已蒐集在其中。”

方重生道:“這是傳說而已。”

慕容孤芳道:“絕不是傳說。”

方重生道:“姑娘何以如此肯定?莫非……”

慕容孤芳截口道:“我曾經進過大內花壇一次,萬花谷中的部份花卉,正是由大內偷出來的。”

方重生瞠目結舌。慕容孤芳接道:“所以在花卉方面,這裡雖然是不止萬花之多,卻並非無雙。”

方重生道:“姑娘一介平民,自然難與一國之君相比。”

慕容孤芳道:“明白就好了。”

方重生道:“然則這萬花谷除了這座無樑的萬花樓之外,莫非還有什麼東西也是天下無雙?”

慕容孤芳道:“是。”

方重生道:“易容術是必也是了。”

慕容孤芳道:“只是其中的一種。”

方重生道:“還有什麼?”

慕容孤芳道:“隨我來。”舉步向對門照壁走去。

照壁上那道暗門又打開,慕容孤芳腳步不停,走進暗門之內。方重生在暗門之前停一停,才舉步。這道暗門,他實在猶有餘悸,七天之前,他跟隨變化大師進入了這道暗門之內,出來後卻變了另外一個人。

慕容孤芳到底要帶我到什麼地方?是不是那個其寒無比,滿放屍體的密室?

他心念一動,不覺道:“那個放屍體的密室相信也是天下無雙。”

慕容孤芳嬌笑道:“類似那樣的密室很多,然而拿來放屍體,而且那麼多,相信亦絕無僅有那可以說也是無雙的。”一頓笑接道:“我現在並不是要帶你到那裡去。”

這句話說完,她便轉身走向旁邊的一條岔路。方重生早已留意到有那條岔路,看見慕容孤芳走過去,才籲一口氣。那條岔道的兩旁也是嵌著無數碧綠色的長明燈,很平坦,顯然是經過人工修改。前行三丈,轉了一個彎,在他們的前面,出現了一道石門。這個石門與封閉那個藏屍的密室的那道石門差不多寬闊,形狀亦一樣,只不過這道石門上刻不少花紋。

方重生也沒有感到絲毫寒意,卻嗅到一陣如蘭似麝,芬芳醉人的香氣,不由問道:

“這石門之後是什麼地方?”

慕容孤芳沒有回答,身前石門倏的上升。一蓬柔和的光從門內射出來.七色繽紛的光芒,也不知發自什麼,照在衣衫肌膚上,衣衫肌膚也變得七色繽紛起來,看來是那麼美麗,卻又是那麼詭異。

慕容孤芳回眸一笑,走了進去。方重生心頭一蕩。但接著又一寒,猶如被迎頭澆了一桶冷水。慕容孤芳將頭轉回去的那剎那,笑容已一致,眼瞳已變回冰雪一樣。

他苦笑著,緊跟在慕容孤芳身後。當門有一幅幔幕,雪白色,但已經被那蓬光芒映成了七色。

慕容孤芳掀開幔幕,腳步不停。方重生緊跟著,一走進幔幕,脫口就“啊”的一聲驚呼。幔幕後是一個小室,陳設之華麗,實在是方重生平生僅見。

每一樣陳設顯然都花過一番心思,雖然華麗,卻絕不俗氣。

地上,鋪著雪一佯,雲也似的波斯毯子,踩在那之上,難言的舒服。慕容孤芳從容地走到對面的一張紫檀椅子之上坐下來。她身上穿的並非帝王的衣服,也並沒有任何特別的整飾。可是那剎那,方重生卻感覺到慕容孤芳身上散發著一種帝王的威嚴。

帝王的威嚴到底怎樣?方重生其實並不清楚,因為他並沒有進入過大內,看見過帝王。可是他卻有這種感覺,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

室內就只有那一張椅子,方重生不得不站著。他也認為自己是應該站著。慕容孤芳此時道:“這個小室之內一共收藏著十九樣目前獨一無二,天下無雙的東西。”

方重生道:“嗯!”目光四顧。那目光陡然一亮,他面上的神情同時間一變,顯得奇怪到極點。他心中的驚訝已實在不是任何的字句所能夠形容的了。

在室的兩側放著兩行紫檀木架子,有高有低,形狀不同,放在那之上的東西亦各異,卻無不是他從未見過,即使見過,也是難以與之比擬的東西。

拳頭大的明珠,高逾六尺的血玉風凰……

有一雙碧玉瓜,才不過一尺長短,當中既刻著環樓玉字,還刻著三百六十五個美麗的仙人,簡直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更難得的是,每一個仙人的神態活現,每一個又是那麼完整。

這雙碧玉瓜,方重生並沒有見過,卻聽說過。他的目光最後也就是停在這雙碧玉瓜之上,忍不住問道:“這雙碧玉瓜,莫非就是……”

慕容孤芳道:“正是森官失竊的那一雙。”

方重生瞠目結舌。慕容孤芳道:“當今天子也正在重金懸賞,知道這雙碧玉瓜的下落的人。你若是將它送去,黃金萬兩不在話下,一個七品官位,相信也少不了。”

方重生談笑道:“萬兩黃金,七品官位在一般人來說,無疑是一個誘惑。”

慕容孤芳道:“你呢?”

方重生道:“當然就不會放在眼內。”

慕容孤芳道:“因為你已經心如槁灰。”

方重生搖頭道:“在我的心目中,姑娘已不亞於帝王,我得以跟隨姑娘出入,又是怎樣的一種榮耀,七品官位又算得什麼。”

慕容孤芳嬌笑。冰雪一樣的眼瞳在嬌笑中融化了,道:“你很會說話。”

方重生道:“那本就是心裡話。”目光一轉,道:“就是那一雙碧玉瓜,也不是一個七品官位,萬兩黃金所能夠取易。”

慕容孤芳道:“那可以說是無價之寶。”

方重生點頭道:“以我所知,雕刻這雙玉瓜的乃是天下第一巧手,而且有一雙無人能及的利眼,卻仍然花了十產時間,才將這雙玉瓜刻出來。”

慕容孤芳道:“這雙碧玉瓜完成之後,刻瓜人亦已心力交瘁,一雙手再不能拿刀,一雙眼亦半瞎。”

方重生道:“所以這雙碧玉瓜也是天下無雙的了。”

慕容孤芳道:“也許現在有不少高手匠人,正在嘗試雕刻更精緻,更完美的東西,不過到現在為止,以我所知,還沒有比這雙碧玉瓜更完美,更精緻的產品出現。”

方重生道:“否則相信我已經可以在這裡看到了。”

慕容孤芳笑笑,道:“一定可以,”她說得是那麼肯定,看來對於任何事情,她都是充滿了信心。

這樣的女人實在不多。方重生的眼瞳中不覺露出了佩服之色,目光一轉,忽然道:

“這裡不是收藏著十九樣目前獨一無二,天下無雙的東西?”

慕容孤芳道:“是事實。”

方重生道:“可是我數來數去卻只得十八樣。”

慕容孤芳道:“你沒有數錯。”

方重生道:“還有一樣難道並不是在這裡?”

慕容孤芳搖頭,道;“也在這裡。”

“我卻是不見”語聲一頓,方重生的目光落在慕容孤芳的臉上,試探著問道:

“還有那一樣,莫非就……就是姑娘你?”

慕容孤芳笑叱道:“你胡說什麼?”

方重生道:“姑娘天姿國色,誰說不是天下無雙?”

慕容孤芳反問道:“我真的那麼美麗?”

方重生立即點頭。慕容孤芳卻搖頭,道:“我並不懷疑你說的話。你也不是第一個說我美麗的人,也許說我美麗的人正如你,在此前真的還沒有見過一個比我更美麗的女人,然而我卻是見過的,且不止一個,再說,我縱然美麗,卻實在太老了。”

方重生道:“姑娘尚是年輕。”

慕容孤芳笑問道:“你知道我今年有多大?”

方重生道:“大概二十三四。”

慕容孤芳又一笑,卻顯得那麼苦澀,她苦笑著道:“即使真的是二十三四,在一個女人來說,已經夠老的了。”

方重生亦只有苦笑,一時間他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慕容孤芳接道:“年紀在女人來說,也是一個秘密,你說我二十三四,就當我二十三四好了。”

方重生無言。慕容孤芳倏的又一笑,道:“這世上,也真的有一個可以稱得上是絕世無雙的美人。”

方重生忍不住問道:“是誰?”

慕容孤芳道:“她姓白,單名冰。”

“白冰?”方重生皺起了眉頭,他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白冰到底是什麼人?

慕容孤芳彷彿看到了方重生的心底深處,道:“你當然沒有聽過這個名字,這個女孩子深閨得很,根本就沒有在江湖上走動。”

方重生道:“姑娘卻知道有她這個人。”

慕容孤芳道:“只要是絕世無雙,無論是人抑或是什麼東西,我都會知道,都會留心到。”

方重生道:“那麼這個白冰……”

慕容孤芳道:“她是白玉樓的小女兒。”

“白玉樓?”方重生一怔。

“這個名字你應該有印象的。”

“卻不知,是否那個白玉樓?”

慕容孤芳反問道:“你認識好幾個白玉樓?”

方重生道:“只一個‘書劍雙絕’粉侯白玉樓!”

慕容孤芳道:“我說的也就是這個白玉樓。”

方重生道:“據說這個人文武雙全,出身官宦人家,殿前顯身手,俱都是獨佔鱉頭,連中文武狀元,成為一時佳話。”

慕容孤芳道:“這並非傳說。”

方重生道:“據說他也因此得蒙當今天子垂愛,將最疼的一個女兒許配與他。”

慕容孤芳道:“這也是事實粉侯也就是附馬。”

方重生道:“對於這個人我很感興趣,可惜一直都無緣得見,一直都引為憾事。”

慕容孤芳道:“這個機會快來了。”

方重生道:“很好。”

一頓道:“這個人據說是一個美男子,皇帝最疼的女兒,當然也不會太差,他們的女兒,是一個美人,亦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慕容孤芳道:“嗯。”

方重生接問道:“姑娘現在進行的那件事情莫非與白玉樓有關係?”

慕容孤芳道:“不錯。”

方重生道:“與這個人作對無疑是與當今天子作對。”

慕容孤芳道:“你害伯?”

方重生道:“現在我還有什麼害怕的。”他淡然一笑,道:“姑娘現在就是要計劃刺殺當今天子,我方重生,也絕對不會退縮2”

慕容孤芳一笑道:“你這句話幸好在這裡說,否則傳人別人的耳中,可夠麻煩的。”

方重生轉回話題,道:“是了,還有那一樣天下無雙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東西?”

慕容孤芳道:“你拉開那幅幔幕,就知道是什麼東西了。”她抬手指著左面一幅幔幕。

方重生急不及待的走過去,將那幅幔幕拉開。一個人立時出現在他的面前。

方重生一怔,那隻右手不覺往腰間按落。那把彎刀並不在他的腰間,他那個動作,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慕容孤芳即時道:“你不必緊張,他是絕不會傷害你的。”

方重生“嘎”的一聲。慕容孤芳接道:“因為他已經喪失了生命,不過是一具屍體。”

方重生這時候亦已看清楚,那個人是一個青年人,一個非常英俊的男人。他的身材既不高,也不矮;既不胖,也不瘦,任何一部份都是那麼均勻,沒有一份多餘的肌肉。

他的五官也是那麼的適中,嘴唇既不薄,也不厚;眉毛既不濃,也不淡……

方重生看在眼內,由心嘆了一口氣。慕容孤芳問道:“看過這樣完美的男人沒有?”

方重生搖頭道:“沒有。”

一頓道:“我實在有些懷疑……”

慕容孤芳道:“這個人是否曾經加工易容?”

方重生道:“不錯。”

慕容孤芳道:“我可以肯定給你一個答覆絕對沒有!”

方重生微喟道:“可是他無論那一部份看來都是那麼的適中,好像既不能增一分,也不能減一分。”

慕容孤芳道:“變化大法師也是這樣說過。”

方重生一再微喟道:“難得難得。”

慕容孤芳道:“也許他某些部位,仍可以增減,只是我們還沒有發現,好像這樣的一個人,雖然或者未至於完美。可以說已接近完美。”

方重生道:“不錯。”

慕容孤芳道:“就以他的相貌來說,沒有一部份不是我們心目中所認為的最好的一種,一部份已經罕有,全部都這樣,若不是目睹。只怕沒有人相信。”

方重生道:“我縱橫江湖,所認識的人也不少的了,卻是從未見過一個像他這樣完美的人。”

慕容孤芳道:“這個人,可以說是得天獨厚。”

方重生道:“絕世無雙。”

慕容孤芳道:“所以我將他放在這裡。”

方重生懷疑的問道:“他真的已經死亡?”

慕容孤芳道:“你難道還有懷疑?”

方重生搖頭。那個人雖然神態活現,眼瞳卻毫無生氣,皮膚簡直就有如白堊一樣,一絲血色也沒有。他是被放在一副玻璃棺材之內。直立,常人一佯的直立,一動也都不動。那雙眼睛也是一瞬也都不瞬。

慕容孤芳目光一轉,道:“一個人這樣完美,並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方重生道:“應該不是。”

慕容孤芳道:“他惹的麻煩,自然也要比任何人要多,多得很。”

方重生道:“不難想像。”

慕容孤芳道:“沒有任何女孩子能夠抗拒他的一笑,在一般的女孩子之中,他簡直已猶如帝王,予取予攜。”

方重生道:“他當然不會辜負這份天賜本錢。”

慕容孤芳道:“在他懂事以來,據他說,已有過三百六十七個女人。”

方重生道:“不多。”

慕容孤芳道:“其中最少一半女人已有丈夫。”

方重生道:“那些女人的丈夫只怕不會放過他。”

慕容孤芳道:“我看見他的時候,他正被七個女人的丈夫聯手追殺,猶如喪家之犬。”

方重生道:“結果姑娘將他收留起來。”

慕容孤芳道:“收藏在這副棺材之內,在這個石室之中。”

她笑笑,接道:“在他來說沒有第二個地方比這裡更安全的了。”

方重生那剎那忽然發覺,慕容孤芳的笑容是那麼苦澀。是那麼無可奈何。他沒有多問,道:“好像他這樣完美的一個人,以我看,也實在不適宜存在於世間。”

慕容孤芳道:“嗯。”

方重生道:“物極必反,一樣東西太完美,總是不會長久的。”

慕容孤芳道:“因為必然有很多人要據為已有,你爭我奪的結果,必然會有所毀壞,只有這樣的收藏,才能夠保存下來。”

方重生點頭,轉問道:“他死了有多久?”

慕容孤芳道:“已三年。”

方重生吃驚地道:“可是他現在看來,卻是新死不久。”

慕容孤芳道:“只因為他的屍體已經被多種藥物處理過。”

方重生道:“是不是變化大法師研究出來的秘方?”

慕容孤芳道:“不錯是變比這個人實在是一個罕有的天才。”

方重生的目光又落在玻璃棺上,道:“這個人到底是誰?”

慕容孤芳道:“他就叫潘安。”

方重生一怔:“潘安?”

慕容孤芳道:“當然並不是人們所熟知的那個潘安。”

方重生道:“那個潘安若是仍在生,到現在只怕有一千歲了。”

慕容孤芳道:“只怕那個潘安也沒有他這樣英俊。”

方重生道:“也許。”

慕容孤芳道:“叫潘安的人,並不止他一個。因為很多人都知道潘安是古代有名的美男子,姓潘的,不少都替自己的兒子以“安”為名,這個名字已實在太俗。”她淡然一笑,接道:“他的父親也正是一個俗人。”

方重生亦自一笑。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23:44


第十一回 人間絕色

石室中無風,燈光繽紛而柔和。慕容孤芳忽然嘆了一口氣,那剎那,方重生忽然又發覺,慕容孤芳比方才憔悴很多。他雖然不知道慕容孤芳與那個潘安之間又是什麼關係,亦已想得到,絕不會簡單。他很想一問。可是他的終沒有開口。慕容弧芳也沒有多說潘安什麼,嘆著氣,拍手理了理雲發,倏的笑一笑,問道:“天下間有這樣完美的男人,以你看,有沒有同樣完美的女人?”

方重生心念一動,道:“莫非就是白玉樓的那個女兒白冰?”

慕容孤芳嬌笑道:“我畢竟沒有看錯,你果然是一個聰明人。”

方重生追問道:“那個白冰,真的像潘安那樣子完美?”

慕容孤芳道:“是事實。”她輕吁了一口氣。道:“白冰實在是人間絕色。我沒有見過第二個比她更美麗的女孩子。”

方重生道:“姑娘要與白玉樓作對,也就是因為要得列白冰?”

慕容孤芳道:“就是為了要得到白冰。”她的目光一寒,道:“潘安配白冰,天造地設。絕世無雙!”

方重生道:“姑娘要將白冰也像潘安那樣處理?”

慕容孤芳點頭。方重生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慕容孤芳盯著他,問道:“你是反對我這個計劃?”

方重生一笑道:“絕不反對。”這個人的體內所流的毫無疑問是邪惡之血。

“很好。”慕容孤芳嬌笑道:“我總算沒有看錯人!”

銀鈴一樣的笑聲,是那麼悅耳,卻又是那麼詭異。

方重生亦自大笑,道:“我有生以來,還沒有做過一件這樣奇怪,這樣刺激,這樣有意思的事情,拼卻一命,也替姑娘你完成它。”

慕容孤芳連聲道:“好,太好了。”

方重生笑聲一頓,道:“憑姑娘的武功再配合變化大法師的易容,要將白冰弄到手,應該不是一件難事。”

慕官孤芳道:“白府門禁森嚴,府邸中高手林立,而且還蓄有嗷犬,陌生人要進去,實在非常困難,況且,白玉樓視白冰如生命,愛護無微不至。也唯恐她有什麼損傷,白冰的住處也就猶如銅牆鐵壁。”

方重生道:“這簡直已不是愛護,已猶如監禁了。”

慕容孤芳道:“也怪不得白玉樓,你若是有那樣的女兒,也一樣會那樣緊張的。”

方重生苦笑道:“但我若是白冰.只怕受不了。”

慕容孤芳道:“所以她整天嚷著隨白玉樓外出走走。”

方重生道:“據說白玉樓無意官場,不時在江湖走動。”

慕容孤芳道:“這是事實。”

方重生道:“他當然間也會將途中所見,諸般得意有趣的事情,告與白冰。”

“當然。”

“所以白冰嚷著外出不難想像,而白玉樓,當然不會答應的。”

“這一次例外。”

“這一次?”方重生一愕。

“他們現在正在南下,一路遊山玩水。”

“是什麼令白玉樓改變初衷?”

“一個人!”

方重生心念一動,道:“沈勝衣?”

“正是沈勝衣!”

石室中本來無風,那剎那忽然有風。方重生那剎那的思想不禁回到照壁上沈勝衣那幅畫像上,及那些資料之上,喃喃自語道:“原來如此。”

慕容孤芳道:“你現在總算是明白了。”

方重生卻問道:“沈勝衣與白玉樓是什麼關係?”

慕容孤芳道:“他們是朋友。”

方重生“哦”的一聲。

慕容孤芳道:“他們是在江湖上認識的,據知還聯劍瓦解一裔強盜。”

又一頓道:“那是有名的獅林九惡,詳細的資料,已經錄在那十三卷軸中。”

方重生道:“我一會兒再翻閱。”

慕容孤芳道:“這一次,沈勝衣路經白家,拜訪白玉樓,正遇白玉樓準備外出遊玩,白冰就嚷著要跟他走一趟。”

方重生道:“有沈勝衣這樣的高手在一旁,白玉樓當然放心讓白冰外出走一趟的了。”

慕容孤芳道:“這也是我唯一劫奪白冰的機會。”

方重生道:“不錯。”

慕容孤芳道:“沈勝衣武功雖然厲害,畢竟一個人而已。”

方重生道:“白玉樓當然不可能將府邸所有的高手都帶出來。”

慕容孤芳道:“當然不可能。”

方重生道:“這個簡單,我將沈勝衣纏住,姑娘看準機會,將白冰劫走就是了。”

慕容孤芳道:“你說得如此簡單。”

方重生道:“以我的武功,也許敵不過沈勝衣,但一時半刻之內,相信他也難將我擊殺劍下。”

慕容孤芳道:“你忘了還有一個白玉樓在旁邊,還有他的好幾個跟班。”

方重生道:“姑娘座下不乏能人。”

慕容孤芳道:“我卻是不希望他們追查到萬花谷這裡來。”

方重生道:“這個……”

慕容孤芳道:“我們現在也就是在計劃著一件罪案,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方重生點頭。慕容孤芳道:“無論做什麼事情,我都是希望有一個完美的開始,有一個完美的結局。”一頓道:“何況我們現在乃是在劫奪一個完美的女孩子?”

方重生道:“姑娘……”

慕容孤芳道:“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

方重生道:“我明白,一切唯命是從。”

慕容孤芳道:“應該是這樣。”

方重生道:“姑娘勢必已經有個完美的計劃。”

慕容孤芳頷首,道:“已有了。”

方重生道:“願聞其詳。”

慕容孤芳道:“一個人太心急有時候也壞事。”

方重生道:“不錯。”

慕容孤芳道:“到要說的時候,我自然會跟你說。”

方重生道:“只不知,什麼時候進行?”

慕容孤芳道:“到進行的時候我自會通過你。”

方重生苦笑。慕容孤芳忽然揮手,道:“你現在可離開了。”

方重生道:“那麼姑娘……”

慕容孤芳道:“我留在這裡。”

方重生忽然又感覺到那種憔悴,卻也沒有再多說什麼,緩步退出去。慕容孤芳目送他離開,又嘆息一聲。那道石門也就於她的嘆息中落下。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24:35


第十二回 紅 梅

拂曉。風吹冷,露仍濃。

風吹綻芭蕉兩叉,露滴溼薔薇一架。

方重生逐步芭蕉薔薇之間,這已是三日之後,他面部已經沒有那種疼痛的感覺,一切都已習慣。現在他只是在等待慕容孤芳動身出發的命令。這三日之內,慕容孤芳並沒有再召見他,也沒有干擾他的生活。

一切都是如此的平靜,方重生反而覺得有些不耐,可是他卻也沒有去問慕容孤芳。

對於慕容孤芳,他雖然說不上怎樣瞭解,然而几席的詳談,多少他亦已有些印象。慕容孤芳的武功膽色,以至心思的靈巧,處事的慎密,毫無疑問都在他之上。對於這個女人,他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所以他甘心留在萬花谷,聽候慕容孤芳差遣。

他知道,現在還不是動身出發的時候,以慕容孤芳的小心,每一個步驟勢必已經安排妥當,到需要動身出發的時候,一定會通過他準備,否則他怎樣追問也是無用。

也該是時候了。

方重生漫步薔薇芭蕉之間,不覺又生出了這個念頭。他的手不覺扶在薔薇架上。露珠零落架上,滴溼了他的衣袖,一線陽光也就在這時隨地從東牆之上射過來。

旭日高升,露珠就會消散。人的生命有時候豈非也是如此的多變、虛幻、短促?方重生不覺一聲嘆息。

嘆息未已,方重生碩長的身子就拔了起來!一拔兩丈,三道銀光閃電也似從他的腳下射過,釘在薔薇架上!“奪奪奪”三聲,薔薇架三支斷折,三道銀光飛過,釘在架後的牆壁上。是三枚銀梭!

“誰?”方重生一聲輕叱出口,兩支劍就像剪子一樣,分從左右兩養花水中飛出,剪向方重生!

劍勢迅急,劍光輝煌!方重生身形凌空急變,變臂一振,雙袖“啪啪”的一響,蝙蝠般一旋,落在另一架薔薇之上,雙劍剪空。劍主人一聲嬌叱,人劍倒翻,緊迫著向方重生刺去!那是兩個女孩子,年紀不過十七八,相貌也都很漂亮,很可愛,出手卻狠辣非常。

這不是慕容孤芳的兩個侍女,怎麼竟然向我襲擊?

心念一動,方重生脫口道:“你們……”下面的話立時被劍刺斷,狠辣的雙劍一齊向他左右雙肋刺到!

方重生不暇多說,身形再拔起,“霍霍霍”三個筋斗,落在花徑上!那兩個女孩子人的劍立時轉過來,一雙燕子般再飛刺方重生!方重生身形急退,一退丈八,叱道:

“住手!”

那兩個女孩子聽若岡聞,身形不停,劍勢不絕!方重生一退再退,道:“再不住手,我可要替慕容姑娘教訓一下你們了。”

兩個女孩子仍然聽若岡聞,飛身再卸劍刺去!方重生冷笑,這一次不再退,碩長的身子反而迎前,刺向刺來的兩支劍!他的身形比那兩支劍還要迅速!人劍剎那便相接,劍並沒有刺在人之上,方重生從雙劍之中閃進,左右手“蝴蝶雙飛”,封住了劍勢,拇食指一屈一彈,“叮叮”的兩聲,正彈在那兩支劍之上!

兩支劍被彈得疾揚了起來,兩個女孩子驚呼未絕,右手握劍的脈門都已被方重生扣住!“叮叮”兩聲,雙劍墮地!方重生冷冷問道:“是誰叫你們暗算我的?”

那兩個女孩子手腕如遭火炙,花容失色,尚未開口,一個溫柔的語聲已傳來,道:

“是我!”

方重生應聲回頭,就看見了慕容孤芳,站在那邊花徑上。他一怔,道:“姑娘你……”

慕容孤芳道:“我只是想看這一次的易容對於你的身手反應到底有沒有影響。”

方重生道:“原來如此。”鬆開雙手。

那兩個女孩子“噓噓”呼痛,揉著手腕。左右退下,慕容孤芳冷瞟了她們一眼,道:

“還不快多謝方公子的手下留情。”

兩個女孩子慌忙一齊拜倒。方重生急急擺手道:“兩位請起來。”

兩個女孩子聞言連聲道謝,各自將劍拾起,欠身退下去。退到了院子之外。

方重生連隨快步走到慕容孤芳面前,道:“姑娘,莫非已經是時候?”

慕容孤芳點點頭,上下打量了方重生一遍,道:“看來你比三天前好得多了。”

方重生道:“我其實沒有受過什麼傷,不過易容時餓了七天七夜,但經過休息,體力精神已完全恢復過來。”

慕容孤芳的目光轉落在方重生的臉上,道:“你的臉現在是否還覺得有些疼痛?”

方重生道:“除非用力按下去,否則已完全沒有疼痛的感覺。”

慕容弧芳道:“變比的易容技術一日千里,越來越進步了。”

方重生道:“我從未見過這麼精細,這麼成功的易容術。”

慕容孤芳道:“聽他說,這並非易容術的巔峰。”

方重生道:“不是說,這是第一流的易容術?”

慕容孤芳道:“任何一種學識技術是沒有止境的,譬如說武功,正所謂山外有山,人上有人,易容術也是一樣,在我們的眼中。變化的易容術是第一流,但也許在某些人眼中,卻是第二流、第三流的亦未可知。”

方重生道:“連麵皮都已經能夠互易,怎麼不算是第一流?”

慕容孤芳道:“變化若是這樣想,就不會再忙了。”

方重生道:“大法師現在又在忙什麼?”

慕容孤芳道:“現在他正在嘗試,看看能否將一個人說話的語聲完全改變。”

方重生道:“這也是入於易容這門子學問內?”

慕容孤芳道:“也是的。”

方重生道:“容貌、語聲若是都能夠完全改易,大概沒有什麼再可以改易的了。”

慕容孤芳道:“最低限度就還有一樣。”

方重生追問:“哪一樣?”

慕容孤芳一字一字道:“眼睛!”

“眼睛?”方重生吃驚地望著慕容孤芳。

“一個人即使容貌完全改變,眼睛若是不改變,一般朋友縱然認不出來,親密的戚友對他的眼神亦會有熟悉的感覺,從而懷疑對方可能是一個自己所熟悉的人。”

“有道理。”方重生不能不點頭。

他連隨問道:“可是那一來,豈非要將眼睛挖出來?”

慕容孤芳道:“在所不免。”

“那豈非便會成一個瞎子?”

“變化現在正設法解決這個困難。”

“他……”

“你放心,他並非拿活人來試驗。”

“那麼……”

慕容孤芳道:“很多生物都是有眼睛的,是不是?”

方重生怔在那裡。慕容孤芳淡然一笑,道:“以我看,變化這一生都難以罷休的了。”

方重生道:“哦?”慕容孤芳道:“眼睛是人體最脆弱的器官,任何輕微的損傷,都足以導致失明,要將眼睛互易,在目前來說,是絕對沒有可能的。”方重生道:“姑娘何以如此肯定?”

慕容孤芳道:“因為我看見他最近幾次的試驗,都失敗得非常慘,連一分成功的可能也沒有,在變化來說,這是從來沒有的事情。”方重生道:“大法師難道不知道?”

慕容孤芳道:“他是知道的,可惜他已經沉迷下去。”

方重生道:“沉迷於易容術?”

慕容孤芳道:“這正如嗜酒的人一樣,明知道多喝無益,還是忍不住去喝。”

方重生道:“這就是說,大法師這一生,屠刀是休想放下,無希望成佛的了。”

慕容孤芳道:“對於這個問題,變比顯然亦已考慮到,是以近年來,可以看得出他本人非常苦惱。”

方重生微聲道:“連大法師也參悟不透,看不破成敗,我這種俗人,更就不用說。”

說話間,兩人已出了花徑,他出了這個院子,來到一個花坪之前。

萬花盛放,芬芳醉。

慕容孤芳四顧一眼,道:“萬花谷一年中最美麗的也就是這個時候。”

方重生道:“姑娘對於花卻情有獨鍾。”

慕容孤芳道:“不是每一種花我都喜歡的。”

方重生道:“我知道。”

慕容孤芳笑問:“你知道什麼?”

方重生道:“萬花之中,姑娘喜歡的,其實就只有一種。”

慕容孤芳“哦”一聲,道:“哪一種?”

方重生道:“紅梅!”

慕容孤芳嬌笑道:“你憑什麼肯定的?”

方重生道:“看見那雙天下無雙的碧玉瓜,我已經能夠肯定了。那雙碧玉瓜失竊之後,以我所知,當今天子就重金懸賞,緝捕偷盜碧玉瓜的紅梅盜。”

慕容孤芳笑笑:“紅梅盜?”

方重生道:“在那雙碧玉瓜失竊之前,當今天子曾經收到一張紅梅帖,在帖上清楚寫著,紅梅盜要竊取碧玉瓜。這件事當時轟動大內,一連三個月,禁宮中大內侍衛日夜逡巡,結果碧玉瓜仍然失竊。當時江湖中的朋友都無不震驚紅梅盜到底何方神聖,竟然能夠在守衛森嚴的禁宮之內,將那樣一件寶物盜去。”

慕容孤芳道:“看來你也曾很留意那件事。”

方重生道:“因為我也是江湖人。”他目露欽佩之色,道:“對於那個紅梅盜,當時我實在佩服得很,也奇怪得很。”

慕容孤芳道:“奇怪他如何將那雙碧玉瓜盜出?”

方重生道:“我曾經試擬過幾種可能,現在我才知道我那些推測,完全是錯誤的。”

慕容孤芳道:“你現在已想通了?”方重生點點頭道:“以姑娘的身手,再加上變化大法師的易容術,要盜出那雙碧玉瓜,自然也不大感困難了。”

慕容孤芳嬌笑頷首,道:“你果然想通了。”

方重生道:“所以我實在覺得有些奇怪。”

“奇怪我為什麼不重施故技,將白冰偷出白府來?”

“不錯。”

“首先你要明白幾件事情。我平生喜歡新鮮的事物,也喜歡追尋強烈的刺激。也許是我自幼所養成的,只要是人力所能夠得到的東西,我都一定能夠得到。”

“很少人有這種福氣。”

“有句老話相信你一定聽過。”

“身在福中不知福?”

慕容孤芳微喟道:“你是一個聰明人。”

方重生道:“未及姑娘萬一。”一頓道:“所以在別人那是福氣,在姑娘來說,卻反而覺得索然無味。”

慕容孤芳道:“不錯,是以我奪取那十九樣絕世無雙的東西所用的辦法都無一相同。”

方重生道:“是以姑娘不打算用得到碧玉瓜的同樣的辦法來得到白冰。”

慕容孤芳道:“還有另一個原因。”

方重生在聽著。慕容孤芳沉吟接道:“白玉樓這個人與眾不同,白府防範的森嚴,較之大內禁宮也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方重生道:“主要是為了什麼?”

慕容孤芳道:“既為了白冰,也為了一樣東西。”

方重生追問道:“什麼東西?”

“無雙譜!”

方重生一怔,道:“無雙譜又是什麼東西?”

慕容孤芳道:“我也不怎樣清楚。”她一頓接道:“只知道,白玉樓為了這樣東西,不惜重金請來十七個波斯名匠,設計了一個非常精密的石室,另外在密室附近設置了十二重厲害的機關埋伏。”

方重生動容道:“如此說來,那‘無雙譜’真不簡單。”

慕容孤芳道:“這本來也是一個秘密。”

方重生道:“姑娘哪兒得來的消息呢?”

慕容孤芳道:“在其中一個波斯名匠口裡,只可惜他知道的雖然不少,卻只說出很少的片段,便已經撒手塵寰。”

方重生道:“其餘還有十六個波斯名匠,姑娘何以不找他們一問?”

慕容孤芳道:“他們在離開白府之後便已連同家人隱居起來,沒有人知道他們隱居在什麼地方。”

方重生道:“透露秘密的那個波斯名匠又何以……”

慕容孤芳道:“他也是失蹤了一段很長的時間,那一次他是出現在一間酒家中,當時他已爛醉如泥,根據酒家的夥計說,當時他已經在那裡連喝了三天酒。”

“這件事的確是有些不可思議。”

“不錯。”

“姑娘當時莫非也就在那間酒家之內。”

“世間的事情,有時就是這樣巧。”

“看來姑娘對於‘無雙譜’也很感興趣。”

“當然。”

“那麼姑娘這一次的行動,相信連‘無雙譜’也已考慮在內的了。”

“嗯,”慕容孤芳笑笑。“但當然,以得到白冰為先。”

方重生一笑,道:“白冰到手了,‘無雙譜’還愁不到手?”

話中另有話。慕容孤芳盯著方重生,突然笑起來,嬌笑道:“我的確沒有看錯,你實在是一個聰明人很聰明的人。”

方重生道:“盡我所能,希望可以協助姑娘你解決這件事。”

慕容孤芳道:“白玉樓父女現在離府到處遊玩,在我們來說,未嘗不是一個好機會。”

方重生道:“可慮的只是沈勝衣在旁。”

慕容孤芳道:“一件事情若是太容易解決,有什麼意思?”

“不錯不錯。”方重生一笑。“我也早就已有意領教沈勝衣的坐手快劍了。”

慕容孤芳道:“這對你是一種刺激,對我也是的。”

方重生道:“未知我們何時動身?”

“現在!”

方重生忽問:“我的刀……”

慕容孤芳道:“我已經準備了一把鋒利的長刀。”

方重生道:“姑娘何以不早一些將刀給我,讓我熟習一下那種刀。”

慕容孤芳搖頭道:“那把刀什麼時候給你也不要緊,因為我並非要你用那把刀去應付沈勝衣。”

方重生道:“然則……”

慕容孤芳道:“我若是那樣做,無疑是叫你自殺,乾脆在這裡將你一刀殺死不是更好。”

方重生苦笑道:“我不明白。”

慕容孤芳道:“你那把鏈子彎刀我已經替你準備好了,藏在一個錦囊內,以便你藏在長衫之下。”

方重生喜形於色,道:“好極了。”

慕容孤芳道:“不用我說,你當然也知道這把刀你不能隨便用。”

方重生道:“只有在對付沈勝衣的時候才用。”

慕容孤芳道:“不錯,在平時,無論對付什麼人,你都只能夠用我給你準備好的那把刀。”

方重生道:“姑娘放心。”

慕容孤芳笑笑,腳步不停。這時候,陽光已滿谷。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25:16


第十三回 快活林

也是拂曉。月未墮,霧正濃。

柳堤。

曉風殘月。

兩騎駿馬疾奔在柳堤上。當先一騎是一個白衣人,白衣如雪,散發與頭巾衣袂飛揚在曉風之中。

沈勝衣!

十年江湖,沈勝衣比初出道之時,已然改變很多。尤其是心境,與十年之前簡直就是兩個人。每當殘月曉風中,策馬奔馳在柳堤之上,他的心境更加蒼涼。

這一次卻是例外。

也許是因為白冰的關係。白冰現在就策馬追在他的後面,嬌憨的神態比月色更迷人,銀鈴一樣的嬌笑聲響徹長空。她穿著一襲淡紫色的衣裳,騎著一匹青鬃馬,一面嬌笑,一面策馬追著,看來是那麼活潑,那麼年輕。

她確實年輕,年輕而美麗。慕容孤芳形容她絕世無雙,人間絕色,倒也非過甚其詞。

最低限度,沈勝衣就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像她這樣美麗,這樣可愛的女孩子。但對她,沈勝衣卻是一點雜念也沒有,在沈勝衣的眼中,她就像他的妹妹。白冰確實是那麼清純,任何人看見她,相信都不會生出邪念。何況沈勝衣?

沈勝衣並不是聖人,然而對於男女間的情感,他早已看得很淡薄。

曾經滄海難為水。

駿馬嘶風,披風迎風獵獵的飛揚,白冰策馬如飛,緊追在沈勝衣的後面,嬌笑不絕,她確實從來都沒有這樣的開心過。這是她的第一次外出,曉風殘月中,策馬奔馳在柳堤之上,在她來說也是第一回。一切都是如此的新鮮,哪能不開心?她嬌笑著遙呼道:

“沈大哥,等等我!”

沈勝衣一聲:“好!”放慢了馬匹。

白冰迅速策馬奔前來,與沈勝衣並騎走在一起,道:“沈大哥,我們這就回去了?”

沈勝衣道:“出來已經將近一個時辰,應該回去的了,否則你爹爹久候不見,可是要擔心的。”

白冰道:“爹他現在在賭場之內,準已賭得連自己姓什麼也都忘掉了,哪還會擔心我們。”

沈勝衣笑道:“他就是賭性大起,如何的興高采烈,也不會忘掉你的,你可是他最疼的女兒。”

白冰道:“我才不要他疼,整天像看什麼似的看著,半步也不許踏出家門,快要悶死了。”

沈勝衣道:“這也是為了你好,像你這樣美麗的女孩子,一點心機也沒有,到處都得吃虧。”

白冰道:“聽你們說江湖上如何如何險惡,才不是,這差不多一個月以來,我見到的人不都很好?”

沈勝衣搖頭道:“這是因為在此之前,你見到的都是你爹爹、跟我的朋友。”

白冰盯著沈勝衣,忽然問道:“沈大哥,我真的很美麗?”

沈勝衣一怔,道:“真的。”

白冰道:“沒騙我?”

沈勝衣笑道:“人人都是這樣說,難道全說謊?”

白冰目不轉睛地盯著沈勝衣問道:“我知道他們都說我既美麗又可愛。”

沈勝衣道:“確實如此。”

白冰道:“那麼你怎會不喜歡我?”

沈勝衣道:“我沒說過。”

“可是我看得出,你只是將我當妹妹一樣看待。”

沈勝衣道:“我可是比你年長。”

白冰微嗔道:“我才不要你那樣,老氣橫秋的,跟我爹一般作風,怪討厭。”

沈勝衣笑笑。白冰幽幽的接道:“沈大哥,你難道還不知道……”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下,她的臉卻紅了起來。

沈勝衣看在眼內,心頭一凜,苦笑道:“我只知道自己實際上太老了。”

“胡說。”

沈勝衣只有苦笑。白冰瞟著他,道:“你有多大難道我還不清楚。”

沈勝衣道:“一個人的心境與年紀不一定一樣。”

白冰輕聲問道:“什麼事令你這樣的?”

沈勝衣沒有回答,白冰也沒有追問下去,只是看著他。

這時候,兩騎已到了柳堤盡頭。一旁一間小小的茶寮,這時候竟然已開始營業,茶寮的主人已等候在門外。

那是一個老頭兒。在他的身旁斜掛著一盞燈籠,燈光昏黃,這時候看來是那麼暗淡。

他不待沈勝衣、白冰走近,已自迎前。

沈勝衣皺眉道:“這並非喝茶的時候,他應該知道的。”

白冰也覺得奇怪,目光一落,忽然道:“你看他手裡拿著什麼?”

“是一支梅花,”沈勝衣沉吟道:“難道他不是前來招呼我們進去喝茶?”

說話間,那個老頭兒已走到他們的身前,笑著打了一個招呼道:“兩位好,我姓焦,人家都叫我焦老頭,是這間茶寮的主人。”

白冰道:“老伯伯,現在我看沒有人要喝茶的。”

焦老頭點頭道:“我也不是請兩位進去喝茶。”

沈勝衣道:“那麼老人家到底又有何貴幹?”

焦老頭搖手道:“公子言重。這位一定是沈公子的了。”

沈勝衣道:“老人家認識我?”

焦老頭道:“不認識,只是那個客人說沈公子與白姑娘很快就會走經這裡。”

白冰道:“我們就是姓沈姓白的,你說的那個客人……”

焦老頭道:“他叫我守候在這裡,將這支梅花送給白姑娘。”說著將手中的梅花雙手捧過來。

沈勝衣道:“這種工作相信比賣茶還要易賺錢。”

焦老頭道:“容易得多了,可惜這種工作,一年也難得有一次。”

沈勝衣道:“給你這件工作的又是什麼人?”

焦老頭道:“是一個像我這樣年紀的老頭兒,僕人打扮,據他說,是他的主人要送這支梅花給白姑娘,我倒是有些奇怪,為什麼他不親自送去,要花那麼多的錢,找我來代勞。”

“多少錢?”

“嘿,一兩銀子,這支梅花可是一錢銀子也不值。”

沈勝衣淡笑一下,道:“拿來。”伸手將那支梅花取過來。他接道:“沒有你的事的了。”

焦老頭道:“兩位難道沒有什麼要送給別人?”

沈勝衣道:“今天這麼容易就賺了一兩銀子,你還不滿足?”

焦老頭嘿嘿笑道:“像我這個年紀,就是貪錢一點也是值得原諒的……”

白冰不由一怔。焦老頭帶笑退了回去。白冰回顧沈勝衣,卻見沈勝衣正在怔怔的望著那支梅花。

虯枝如戟,紅梅如血,悽迷的月色,暗淡的燈光下,顯得那麼美麗,那麼孤傲。

沈勝衣簡直就像是在欣賞著一個美麗孤傲的女人。白冰忍不住問道:“沈大哥,這枝梅花有什麼好看?”沈勝衣道:“好像這樣的紅梅花並不多見。”

白冰道:“你看是誰送給我的。”沈勝衣搖頭,道;“看不出。”他那雙劍眉已然皺了起來,一頓道:“我們快回去。”

白冰道:“為什麼?”沈勝衣神色凝重,道:“暫時不要問。”喝叱一聲,策馬前行。白冰也看出事不尋常,忙策馬追了上去。

在他們的前面不遠,是一片奇大的柳林,燈火輝煌,形如白晝。那片柳林以前叫做綠楊村,但在七年前已經改了另一個名字,叫做快活林!

快活林名符其實,是一個令人很快活的地方。

數十里柳林之內,建築著無數樓台,北國胭脂,南國佳麗,集中在這裡。南北的名廚也集中在這裡。在這裡,可以吃到最好的東西,找到最美的女人,甚至選擇最名貴華麗的衣飾,以至珠寶玉石。總之,金錢所能夠購買得到的東西,在這裡都能夠購買得到。

這個所謂“最”,當然是一般人心目中的所謂“最”。

快活林不僅是男人的快活林,也是女人的快活林。在快活林之中,也根本沒有晝夜。

就現在來說,與白晝何異?

不同的只是,在這個時候,快活林中很多人已入睡,而這個時候也是最少有人到來快活林的時候。

在快活林柳堤那邊的出口,現在卻站立著一個人,這個人已入中年,但精神比任何青年人也不稍遜,看來仍然是那麼英俊,英俊而瀟灑。

進入快活林的都不是窮人,然而這個人的衣飾比一般人卻仍要華麗得多。無論從衣飾、從儀態,誰都應該看到出這個人不是普通人。

他確實不是普通人,他一向都是出入於帝王家。他不是別人,正是白玉樓!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26:01


第十四回 紅梅帖

染柳煙濃。悽迷的燈光中,快林彷彿就籠罩在雲霧裡。

白玉樓卻是彷彿籠罩在一片憂愁的的氣氛中。他雙眉已緊皺在一起。是什麼事令他這樣子憂愁?

風吹柳飄,也吹起了白玉樓的衣袂及長髮,卻吹不掉白玉樓眉宇間的憂愁。

柳風中隱約夾雜著馬蹄聲。白玉樓聽入耳中,眉宇一開,目光那剎那彷彿變得比燈光更明亮。目光及處,兩騎快馬迅速向這邊移近來。

不等那兩騎奔至,白玉樓已振吭大呼道:“來的可是沈兄與冰兒?”

一個清朗的聲音回答道:“正是!”

白玉樓眉宇間的憂愁這時候才散開,腳步一展,迎了上去。

二十步還未到,沈勝衣、白冰兩騎已奔至。白玉樓腳步一頓,放聲大笑道:“很好很好。”

“爹,你在說什麼很好?”白冰將坐騎勒住,刷地滾鞍躍下來。白玉樓一把擁進懷中,道:“你們都平安回來,還不好?”

白冰奇怪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白玉樓沒有回答,目光落在沈勝衣手中那支紅梅之上,沈勝衣亦已下馬好像已發覺白玉樓在看著那支紅梅,道:“白兄,這枝紅梅是……”

白冰接道:“是別人託一個茶寮的老闆送給我的。”

白玉樓目光一轉,道:“你?”

白冰道:“那個老闆可是這樣說。”

白玉樓沉默了下來。沈勝衣接問道:“是的,白兄怎麼在這裡?”

白玉樓道:“我是在等你們。”白冰接問道:“爹,是不是出了……”白玉樓道:

“冰兒你以後小心一點兒,儘可能不要離開沈大哥身旁。”

白冰追問道:“為什麼?”

白玉樓沉吟不語。沈勝衣忽然道:“看來事情果然如我所料。”

白玉樓道:“兄弟,你已料到了是怎麼回事?”

沈勝衣點頭。白冰卻如墮五里霧中,追問道:“你們究竟在說什麼啦?”

沈勝衣舉起手中那枝紅梅,尚未說什麼,白玉樓已開口道:“冰兒你收到一枚紅梅,爹亦收到張紅梅帖。”

“紅梅帖?”白冰詫異問道:“什麼紅梅帖?”

沈勝衣卻有點兒緊張地望著白玉樓。白玉樓右手緩緩從左手衣袖中取出了一張白紙。

那張白紙七寸長,三寸寬,上面畫著一枝梅花。

枝虯結,花鮮明。

紅花梅花!

帖上還有兩個鮮血一樣的紅字。

白冰!

沈勝衣目光一落,嘆了一口氣,道:“不錯,紅悔帖!”白冰也看得清楚,道:

“這就是紅梅帖了,怎麼上面有我的名字?”

沈勝衣道:“因為這次紅梅盜的對象就是你!”

白冰道:“什麼紅梅盜?”

沈勝衣道:“你爹爹比我更清楚。”

白冰轉望著白玉樓。白玉樓雙眉又已皺在一起,道:“冰兒,你是否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碧玉瓜的失竊?”

白冰脫口道:“那個……那個紅梅盜?我記起了。”白玉樓回憶著道:“當年那雙碧玉瓜失竊之前,聖上就是收到了一張這樣的紅梅帖,那之上,只有三個字碧玉瓜。”

白冰道:“結果碧玉瓜也就被紅梅盜盜去。”

白玉樓道:“不錯,在警衛森嚴的禁宮之內盜去。”

沈勝衣道:“江湖上傳言,也是如此。”

白冰道:“我……”

白玉樓道:“你豈非也絕世無雙?”

白冰道:“爹你在胡說什麼?”

白玉樓嘆息道:“話雖說,每個人都認為自己的子女總是比別人勝一籌,也總是最英俊美麗,然而即使任何人,也不能不承認你是一個很美麗,很可愛的女孩子。”

沈勝衣道:“不錯。”

白冰瞟著他,道:“沈大哥,你怎麼也取笑我?”

沈衣勝搖頭道:“這是事實。”

白冰的嬌靨忽然一紅,沈勝衣道:“可是,紅梅盜一直以來,盜取的都是物件。”

白玉樓道:“難道他現在連人也感興趣?”

沈勝衣道:“這張紅梅帖會不會是有問題?”

白玉樓斬釘截鐵地道:“沒有。”

沈勝衣恍然道:“白兄見過當今聖上收到的那張紅梅帖?”

白玉樓點頭道:“當年負責那雙碧玉瓜安全的不是別人……”

“就是白兄?”

“不錯!”白玉樓攤一攤手。“這張紅梅帖與那張完全一樣。”

“白兄在哪兒收到的?”

“方才我在賭場之內正玩得高興,一個小廝就將這張紅梅帖送來了。”

“那小廝又說在什麼人那裡收到這張紅梅帖?”

“據說是一個僕人裝束的老蒼頭。”

白冰插口道:“那茶寮的老闆也是這樣說的。”

白玉樓道:“所以我立即走出來,若是再不見你們,可就急死我了。”

沈勝衣道:“根據以往資料,紅梅盜絕不會那麼快就動手。”

白玉樓道:“卻也沒有什麼所謂規矩。”他突然大笑起來,道:“但是有兄弟你在一旁,我還有什麼放心不下?”

沈勝衣道:“白兄言重。”

白玉樓道:“兄弟你一劍動江湖,對你若是也沒有信心,對誰有信心?”

沈勝衣淡然一笑。白玉樓接道:“可是兄弟你卻也怪不得我,冰兒是我最疼的女兒,這一次若非有兄弟你在一旁,我可不敢將她帶出府。”

沈勝衣輕拍白玉樓的肩膀,道:“白兄你放心,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讓冰兒受到任何的傷害。”

白玉樓大笑道:“有兄弟你這句話,我自然放心了。”

沈勝衣道:“只是這個紅梅盜可不簡單,我們非要萬分小心來應付不可。”

白玉樓連連點頭道:“是極是極。”

白冰聽他們說得那麼嚴重,才真的著慌起來,道:“沈大哥,那一個紅梅盜真的那麼厲害?”

沈勝衣沉吟著道:“以我所知,此前紅梅盜所盜的珍寶有的在重重的警衛之內,正如那雙碧玉瓜;有放在固苦金湯的密室之中。甚至在高手監視之下。每一種,都是當時被認為絕對安全,絕對不可能被盜去的,但結果,都一一被紅梅盜盜去。”

白冰伸了伸舌頭,奇怪地接問道:“那個紅梅盜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沈勝衣道:“不知道,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是男是女也不知。”

“也不知。”沈勝衣沉聲接道:“那些被盜去的東西都是突然間不翼而飛,消失不見的。”

白冰道:“那麼我,我”

白玉樓安慰她道:“有沈大哥在,你害怕什麼?”

白冰目注沈勝衣,道:“沈大哥,這一次你可要留在我身旁。”

沈勝衣點頭,道:“還用說。”

自玉樓接道:“冰兒你自己也得謹慎。”

白冰仍然道:“爹,真的是那麼嚴重?”

白玉樓沉下臉來,道:“你怎麼還以為這是開玩笑?”

白冰不由自主地搖頭。

沈勝衣四顧一眼,道:“紅梅帖既已出現,紅梅盜相信也已來了。”

白玉樓道:“在你我周圍十丈,若是藏著人你我也不知,這個人的武功縱然不在你我之上,也相差無幾了。”

沈勝衣道:“小弟一直都在留意周圍。”

白玉樓道:“有沒有感覺到什麼特別?”

沈勝衣道:“沒有。”

白玉樓道:“方才我已經考慮過了,對付這個紅梅盜,似無須力敵。”

沈勝衣道:“以他一向的行事作風,也不會與我們直接衝突。”

他若有所覺,道:“白兄莫非已想到什麼對策?”

白玉樓倏地一笑,道:“方才我一直就在想如何應付那個紅梅盜,終於給我想到了兩個辦法。”

沈勝衣道:“一個已經足夠。”

白玉樓道:“我想出的那兩個辦法都荒唐得很。”

沈勝衣道:“也就是說,令人意外得很。”

白玉樓忽然笑道:“連我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會想出那種辦法。”

沈勝衣一怔,道:“很好。”

白玉樓道:“卻要看我們的辦法有效,還是紅梅盜的辦法成功。”

沈勝衣笑道:“白兄很少這樣子誇口,那兩個辦法,想必都是很好的辦法。”

白玉樓摸著鬍子,道:“也許意外的不是紅梅盜,是我們。”

兩人相顧大笑,白冰卻怔在那裡,她搖搖頭,道:“你們到底在打什麼啞迷?”

沈勝衣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那是怎麼樣的辦法。”

白冰盯著白玉樓,但白玉樓笑笑,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沈勝衣仰眼一望,道:“我們先回去。”

白冰道:“何不現在就離開這兒?”

白玉樓道:“沒用的,這周圍百里,以爹看,沒有比這地方更安全的了。”

白冰道:“為什麼?”

白玉樓道:“從來沒有人敢公然在快活林幹壞事的。”

白冰道:“為什麼?”

白玉樓道:“一方面是這兒武林中人云集,另外一方面,快活林乃是慕容世家的產業。”

白冰道:“慕容世家又是怎樣的一戶人家?”

白玉樓道:“慕容世家百數十年內人材輩出,底屈武林盟主都是他們家中主人。”

白冰道:“這就是說,這家人的武功很厲害。”

白玉樓道:“而且俠義無雙。所以這二十年以來,雖然已沒有什麼表現,在江湖上仍然有他們的一席之位。”

白冰道:“哦?”

白玉樓轉顧沈勝衣,道:“聽說現在慕容世家的主人是一個女人。”

沈勝衣道:“不錯。”

白玉樓道:“又叫慕容什麼?”

“慕容孤芳!”

白冰脫口道:“這個名字太好了。”

沈勝衣道:“好是好,只嫌蒼涼一些。”

白玉樓道:“有多大年紀了?”

沈勝衣道:“不清楚,只知道她文武雙全,卻無意江湖,很少在江湖之上走動。”

白玉樓道:“你並不認識她?”

沈勝衣道:“不認識,聽說她間或也會到快活林走走。”

白玉樓道:“有機會得認識認識。”

沈勝衣頷首。白玉樓連隨從白冰的手裡接過韁繩,道:“我們走。”

白冰一手忙牽著沈勝衣的袖子。沈勝衣笑笑,道:“現在你就害怕了?”

白冰道:“誰害怕。”她真的並不害伯,她從來就不知道害怕,何況現在沈勝衣就在她身旁?

明月這時已西沉。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26:37


第十五回 魔 術

快活林外十三里。五福客棧。

同一天黃昏,五福客棧的門前,駛來了幾輛馬車。客棧門大開,上至客棧的老闆,下至所有的小二,全都恭候在門外。整個客棧在昨天已完全停止了營業,等候一個人駕臨。

慕容孤芳!

五福客棧也是慕容世家的產業,所有的都是慕容世家的人。在七天之前他們已經接到慕容弧芳到來的通知,為了避免別人的懷疑,並沒有一天之內將所有的客人的請走,但已經開始謝絕其他客人投宿。到昨天,原有的最後一個人客都已離開。

出入客棧的只是慕容世家的人。每一個地方都已洗刷得乾乾淨淨,只等慕容孤芳駕臨。

慕容孤芳果然依時到來了。

與過去一樣,並沒有稍遲片刻,不同的只是,這一次來的人比以往多了一些。慕容孤芳的身旁,也多了一個英俊瀟灑的年青人。

方重生。

在這間五福客棧,幕容孤芳只逗留一夜。第二天拂曉,他們便離開,直奔快活林。

在當天黃昏,慕容孤芳一行才到達快活林,直奔快活林的水雲軒。

水雲軒也是一間客棧,建築在快活林的南面,一半在陸地,一半卻在一個荷塘之上。

十里荷塘。景色猶如圖畫。

這一次接待並沒有五福客棧那樣隆重。慕容孤芳並不想驚動住在水雲軒內的任何客人,因為住在水雲軒內的都不是普通的客人。他們之中有達宮貴人,有武林俠客,甚至有江湖大豪。水雲軒正就是快活林中最好的一間客棧。

但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卻是沈勝衣、白冰、白玉樓也就是住在水雲軒之內。

水雲軒之內早已空出了臨水的一個院落。這個院落其實一直就空著,只等慕容孤芳的駕臨。

這個院落是慕容孤芳專有的院落,任何客人都不能夠住進。整個快活林原就是慕容世家所有,慕容世家甚至有權不容許任何人踏進快活林之內,然而慕容世家所要的只是這個院落,所住的只是臨水的一座小樓。

燈已上,更亦起。

一切都已迅速的安置妥當,慕容孤芳打發了眾人離開,只留下方重生一個人。然後她說了一句話:“你先去沐浴更衣,半個時辰之後再進來見我。”燈光是那麼溫柔,慕容孤芳的眼瞳卻冰雪般森冷。

方重生一點雜念也沒有,也沒有多說什麼,非常服從的退出小樓之外。

半個時辰過去,方重生又來到小樓門前。既不早,也不遲,正是時候。慕容孤芳的脾氣,他多少已有印象,也已經習慣。

他才在門外停下腳步,慕容孤芳的聲音已從門內傳出,道:“你已經來了?”

方重生道:“方來。”

慕容孤芳道:“很好,門沒有關上,你進來。”

方重生如言推門進去。慕容孤芳正坐在樓中那張八仙桌的旁邊,已換過一身鮮紅色的衣衫。她的臉也因此顯得紅起來,更顯得美麗。

在她的面前,放著一個紫檀木箱子,高兩尺,寬也是兩尺,長卻有三尺,雕刻著精緻的花紋。這個木箱子原放在一輛馬車中,方重生早巳知道,卻不知道其中載放著什麼。

他也沒有問。慕容孤芳的話,他沒有忘記。到他需要知道的時候,總會讓他知道的,否則就算問也沒有用。

這個箱子之內到底載放著什麼東西?

這座小樓佈置得與萬花樓一樣華麗,所以方重生踏進來,立即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為什麼搬進她這座小樓之內?

方重生目光落在那個箱子之上。慕容孤芳拂袖道:“先將門關上。”方重生唯命是從。

慕容孤芳待他將門關好了,轉過了身來,才道:“這個箱子你路上已經留意到了。”

方重生點頭,道:“是。”慕容孤芳道:“你很想知道那之內有什麼東西?”

方重生道:“很想。”慕容孤芳忽然道:“捧起來。”

方重生俯身將那個木箱捧起來,他實在不明白,幕容孤芳叫他這樣做目的何在。慕容弧芳接著又吩咐道:“放下來。”

方重生如言放下。慕容孤芳笑問道:“你有何感覺?”方重生搖頭。

慕容孤芳道:“我是說重量方面。”方重生心念一動,道:“與人差不多。”

慕容孤芳道:“什麼人?”方重生道:“女人。”

慕容孤芳笑笑,道:“很好。”方重生忍不住問道:“箱中莫非就是放著一個女人?”

慕容孤芳道:“打開來不就清楚了。”方重生急不及待的將箱蓋打開來。箱蓋原有鎖,但門已被打開,方重生目光落處,當場怔住在那裡。箱中並沒有一個女人,只放著無數雞蛋般大小的鵝卵石。那些鵝卵石在萬花谷中觸目皆是,應該並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甚至可以說這個紫檀木箱子的價值,遠在那些鵝卵石之上。

以這麼精緻名貴的木箱子載放石頭,難怪方重生大感詫異。慕容孤芳看在眼內,笑問道:“你覺得很奇怪是不是?”

方重生只有點頭。慕容孤芳道:“完全不明白?”方重生嘆了一口氣,道:“我原以為自己也是一個聰明人,但現在看來,就不是一個大笨蛋,也該是一個小笨蛋。”

慕容孤芳道:“你仔細想想,總會明白的。”

方重生苦笑,道:“可惜我現在的腦筋,簡直就像亂草一樣。”

慕容孤芳嬌笑道:“那麼我提供你一個辦法,也許可以今你的思想平靜下來。”

方重生道:“最好不過。”

姑娘若是說出來更好。

這句話已到了咽喉.方重生險些沒有說出口。慕容孤芳連隨說出了她的辦法,道:

“你將這些鵝卵石拋進窗外的池塘裡,一顆一顆,不要急,知道嗎?”方重生道:“嗯。”

也沒有再追問,從箱中將那些鵝卵石取出來,一顆一顆拋出窗外。

一下下水聲從窗外傳來,是那麼的單調。

木箱中為什麼載放著這麼多的鵝卵石?

為什麼到了這裡又要將它們取出來,完全拋進池塘內?

方重生雙手不停,腦筋也不停的在轉動。一連串疑問,從他的腦海中浮出來。沒有解答的疑問。

難道我真的如此愚蠢?

方重生不由生出這個念頭。這時候,那些鵝卵石已快將丟盡了。

“咚”的一下水聲,最後一顆鵝卵石亦已拋進水裡。方重生仍然毫無所得,不由嘆了一口氣。箱子裡嵌著鮮紅色的絨氈,那種鮮紅,比鮮血甚至還鮮紅。慕容孤芳身上現在所穿的衣服豈非也是這種顏色?

慕容孤芳一直靜靜地盯著方重生,到他將最後的一顆鵝卵石拋出了窗外,才問道:

“你是否已有所得?”

方重生道:“沒有。”他伸手摸摸那些鮮紅色的絨氈。每一顆鵝卵石都洗刷得很乾淨,所以那些鮮紅色的絨氈也沒有沾汙,仍然是鮮血也似鮮明。

慕容孤芳道:“你其實可以想得到的。”

方重生“哦”一聲,目光轉移到慕容孤芳的身上。一樣的鮮紅色,慕容孤芳身上的衣衫亦鮮血一樣。慕容孤芳道:“若有所得了是不?”

方重生道:“嗯。”接著嘆息道:“但仍然很模糊。”

慕容孤芳笑笑,道:“你知道有所謂魔術嗎?”

方重生道:“知道。”

慕容孤芳道:“我現在也是在準備玩一種魔術。”

方重生嘆息道:“姑娘的話我總是難以明白。”

慕容孤芳道:“現在呢?”她緩緩站在身子,就在這一剎那,她身上的衣衫突然間盡落。一個赤裸的,美麗的胴體立時出現在方重生眼前。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27:12


第十六回 雌雄會

纖細的腰肢,豐滿結實的胸膛,修長渾圓的小腿。慕容孤芳赤裸的胴體是那麼的動人。她的肌膚白皙而光滑,燈光下散發著奪目的光華,彷彿那根本並不是肌膚,而是無暇疵的羊脂白玉。

方重生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動人的胴體。他一向都認為柳如春他的妻子的胴體是天下無雙的,可是現在與慕容孤芳一比,立即就比了下夫。他並不是一個重色慾的男人,他愛的柳如春,感情事實在色慾之上,也正因為如此,一發現柳如春與段天寶的姦情,他立即雷霆震怒,刀殺了這兩人。愛得深,恨也切。

可是他現在看見慕容孤芳赤裸的服體,竟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強烈衝動。他差點沒有衝前。事情的奇怪,已足以將他這種衝動壓抑下來。

她這樣脫下衣服,到底有什麼作用?

動念間,方重生陡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性。也就在這個時候,慕容孤芳從容地挪動身子,走到那個紫檀木箱子之前。

她纖細的腰肢開始蛇一般扭動。然後她抬起左足,跳進箱子裡,她動人的身子逐漸的蜷曲起來,整個身子轉瞬間完全藏進了箱子內。她柔軟烏黑的秀髮已散發開,披散在赤裸的嬌軀之上。

血紅色的絨墊,雪白色的肉體,在燈光下相比,更顯得鮮明。那看來,已完全不像是—個女人的身軀,倒像是一團蚌肉方開的蚌肉,尚留在蚌殼中的蚌肉。那種美麗已不像人間所有。

美麗而妖冶。

方重生倏地一聲呻吟,道:“我明白了。”

慕容弧芳即時從箱中伸出一雙手來,將箱蓋拉上。“啪”聲之中,慕容孤芳就消失不見了。當然,她其實只是被關在箱子之內而已,但那剎那給方重生的,卻是一種已經從人間消失,已經不存在人間的感覺。那個紫檀木箱子無論怎樣看來,都只是像一個木箱子。若不是預先知悉,有誰想到這個箱子之內竟藏著一個人?方重生這時候總算已完全明白。

也就在這時候,樓風的燈光逐漸暗下來。方重生忽然,不由自主的抬頭望向那盞燈,那盞燈幾乎同時熄滅。

小樓內立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窗外彼岸的柳林雖然燈火輝煌,卻也照不到這裡。

怎會這樣?

方重生正奇怪,黑暗中已響起慕容孤芳的聲音:“你知道燈光怎麼會變成這樣子?”

語聲卻並不怎樣響亮,也許是因隔著箱子之故。

方重生應道:“是不是因為油盡燈枯?”

慕容孤芳道:“很好,你總算沒有認為是鬼作怪。”

方重生道:“這實在很像,可惜我這個人不相信鬼神的存在。”

慕容孤芳一再道:“很好。”

方重生道:“奇怪,這裡的人既然知道姑娘你到來,怎麼不預先打點妥當,連燈油沒有了也都沒發覺?”

慕容孤芳道:“在我進來之前,燈盞之中原儲滿了燈油。”

方重生恍然道:“這樣說,是姑娘將燈油傾去的了?”

慕容孤芳道:“雖然不是我親自動手,卻也是出於我的命令。”方重生追問道:

“為了什麼?”‘

“今夜我不想這座小樓之內,有任何燈光,我要它完全在黑暗中。”

方重生不明白。慕容孤芳接著解釋道:“只有在黑暗中我看來才沒有那麼老。”方重生道:“姑娘哪算得老?”慕容孤芳道:“我儘管看來仍然年輕,事實上已不是年輕人了。”

方重生忍不住問道:“姑娘你到底有多老?”

慕容孤芳道:“像你這樣的一個聰明人怎麼會提出一個這樣愚蠢的問題。”

方重生一怔,道:“不錯,女人的年齡本來就是一個大秘密。”

慕容孤芳嬌笑。方重生接道:“無論姑娘你有多老我都不會放在心上的。”

慕容孤芳道:“我就算今年已經一百歲你也不住乎?”

方重生道:“也不在乎。”

慕容孤芳嘆了一口氣,道:“你們男人說的話就是這樣騙死人不賠命。”

方重生道:“我說的都是心裡話。”慕容孤芳道:“也許你是的。”她忽然問道:

“你覺得我這個人怎樣?”方重生由衷道:“女中丈夫。”

慕容孤芳道:“像我這種人你喜不喜歡?”

方重生不假思索道:“喜歡得很。”

“將來你是否會背叛我?”

“絕對不會。”

“這句話現在說來仍不免早一些。”

“方重生現在的這條命乃姑娘所賜,又焉會背叛姑娘?”

“我看你也不是那種人。”慕容孤芳的語聲逐漸響亮起來。黑暗中同時逐漸出現了一團綠色的光芒。那團碧綠的光芒赫然就是從那個紫檀木箱子的位置散發出來的。不怎樣光亮,就像是一團磷火。

那團碧綠色的光芒固定在那裡,既不知是什麼,也什麼都不像,只是從一側突出來,人臂一樣粗細的一束,看起來像是一條人臂。那束光芒緩緩地突起來,忽然一轉,在那束光芒的上端立時出現了一隻手掌。五指纖細,看來是那麼的輕巧,那麼的動人。

那束光芒毫無疑問是一隻手,一雙女人的手右手。

固定的那一團連隨亦移動了起來,黑暗中出現了一個發光的赤身裸體的女人。

“你見過一個這樣的女人身體沒有?”慕容孤芳充滿誘惑的聲音也正是從這個發光的女人嘴裡吐出來的。這個發光的女人當然就是慕容孤芳,她現在無疑已經打開箱子站起來了。可是她的身體又怎會發出磷火般的綠芒?方重生實在奇怪。

他應道:“沒有。”語聲竟然在顫抖。

“這是一種油脂,塗在身體上可以保持肌膚的彈性,使肌膚看來更加光滑,但每一個月只能塗一次,否則就會弄巧反拙。”

慕容孤芳一面解釋,一面移步向前行。她整個身體都在閃光,這一移動,更顯得觸目。她赤裸的身軀本來就誘人,現在更加充滿了強烈的誘惑。方重生的氣息不由得祖重起來,他甚至已聽到自己的心房在“砰砰”地不停跳動。

慕容孤芳也聽到了,道:“你實在用不著這樣緊張。”

方重生訥訥地道:“我……我……”

慕容孤芳道:“你真的已經明白那個紫檀木箱子的作用了?”

方重生道:“姑娘是否準備將白冰放在箱子內,公然帶走?”

慕容孤芳道:“無論怎樣看來,那只是一個箱子而已。”

方重生道:“不錯不錯。”他問:“這就是魔術了。”

慕容孤芳道:“你難道認為不是?”

方重生道:“我將白冰從沈勝衣、白玉樓的保護之下,變進箱子之內撤走,只憑這個木箱,只怕還不夠。”

慕容孤芳道:“木箱子只是一件道具而已,一套完整的魔術,道具雖然是重要,但手法若是不靈活,道具就是如何精巧,也是沒有用的。”

方重生道:“當然當然。”連隨道:“願聞其詳。”

慕容孤芳道:“現在並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這句話說完,她綠芒四射的身子突然投向方重生的懷抱。方重生雖然已想到這種事必然會發生,但仍然一聲驚呼,他卻並沒有拒絕。慕容孤芳的誘惑又豈是他所能夠抵抗的。

也就在當天黃昏,在慕容孤芳一行到達快活林的時候,沈勝衣一人卻暗中離開了快活林。他換過一身藍布衣裳,頭上也戴了一頂竹笠,在白玉樓的巧妙安排之下悄悄走出了他們居住的莊院。

他們的計劃已經擬定。以沈勝衣思想的靈活,亦不能不承認那實在是一個很周詳的計劃。

那個計劃非獨巧妙,而且意外,沈勝衣也不例外,而且是意外之極,他實在做夢也想不到,白玉樓竟然會想出一個那樣的計劃來。

沈勝衣離開快活林,就是這個計劃的開始。

整座快活林無疑都非常的熱鬧,尤其在接近黃昏的時候,來自附近的客人更就潮水一樣湧至,但是快活林之中,也有比較僻靜的地方。沈勝衣就從這個地方離開了快活林,腳步既不快,也不慢,若無其事的也似。出了快活林,他的腳步才快起來,這時候黑夜已經降臨。

沈勝衣索性施展開輕功。出林十三里,有一個驛站,沈勝衣以雙倍的價錢挑選了最好的一匹馬,立即上馬開鞭,疾奔出去。

夜二更,沈勝衣飛騎奔進了落馬鎮,在一個莊院的後面停下來。他翻身下馬,身形接展,掠上了後門右側的圍牆。

在牆內,就是後院,遍植花木。沈勝衣日光一掃,身形立即往下掠去,落在一叢花木中。他身形一閃,轉向左邊那道月洞門走去。

對於這個莊院的環境他似乎很熟悉,這是事實,因為這座莊院的主人乃是他的一個朋友,他作客這個莊院已經有很多次了。

可是他為什麼不從正門走進來?

今夜也是月夜。

冰輪一樣的一輪斜月斜懸天際,月光是那麼的淒冷,照在窗紙上,本來雪白的窗紙更加蒼白,給人一種森寒的感覺。

艾飛雨並沒有這種感覺。他已經入睡,卻突然驚醒,是被那邊窗戶的一下敲擊聲驚醒的。那一下敲擊聲方響,他便已驚覺,一隻手立時抓住了他那支配劍。

劍就放在枕旁。他平生嫉惡如仇,最好管不平,所以仇人也很多。他那些仇人大都是兇惡狡猾之徒,已經暗算襲擊他多次。第一次,也是在他這個莊院之內,當時他的劍並非放在枕旁。那一次能夠活下去,他自己也認為是奇蹟,也就從那一次之後,他的劍不離左右。

他的警覺非常敏銳,反應亦相當敏捷。“快劍”艾飛雨這五個字在江湖上也響亮得很。當然就沒有沈勝衣那三個字來得響亮。然而誰都不能否認。艾飛雨也是一個高手。

艾飛雨一向就只佩服一個人。

沈勝衣!

一張開眼睛,艾飛雨就看見那邊雪白的窗紙之上,出現了一個人形。

“誰!”他一聲輕叱,身子立即離床躍下來,那扇窗戶立時被推開,卻沒有人聲回答。那個人影同時消失,窗外也沒有人站著。

艾飛雨雙腳一分,踏進靴內,“嗆”一聲,劍立即出鞘!“颯”一聲風響,一條人影也就在此時越窗掠入。艾飛雨一聲:“大膽!”身形如箭般竄前,劍同時刺出!“哧哧哧”一刺三劍,一劍十二式,每一劍刺出的時候只一劍,刺到一半已變成十二劍。迅速而凌厲!

“快劍”不愧是快劍!

那條人影方落下,劍已經刺到,像這樣迅速的劍勢實在不容易閃避,可是那條人影卻竟然都閃避過去了。

艾飛雨三十六劍盡皆落空,心頭一凜,一翻腕,劍勢沒有變化中突然再有變比。也就在這剎那,進來那個人已拔劍出鞘。他以左手拔劍,一拔劍就刺出,正壓在艾飛雨的長劍上,也正好將艾飛雨欲變未變的劍勢封住。艾飛雨方自“咦”一聲,那個人已開口,道:“是我!”

“你……”艾飛雨一怔,突尖呼道:“是沈兄你麼?”

那個人的右手即時一翻,“嚓”一聲,一個火摺子在他手中亮起來。

火光照亮了他們的臉龐。進來的那個人正是沈勝衣。艾飛雨仍然道:“怎麼真的是沈兄你?”

沈勝衣一笑收劍。艾飛雨一面回劍入鞘,一面道:“我道是什麼人有這麼好的劍術,一出手就能夠將我的劍勢封住,倒真嚇了一大跳。”

沈勝衣道:“你用的若不是那一招,我也不能夠將你的劍封住。”

艾飛雨大笑道:“看來我以後還是少向你請教劍上的缺點的好。”

沈勝衣道:“因為你要我找出其中的缺點,不免要在我面前多施展幾遍。”

艾飛雨道:“若不清楚,也不能夠找出其中缺點所在,如此一來,那一劍雖然無懈可擊,對你來說卻仍是毫無作用。”

沈勝衣道:“就是因為我太清楚其中的變化了。”

艾飛雨大笑道:“雖然如此,我還是非請你指教不可。”

沈勝衣亦自一笑,道:“幸好我們是絕不會大打出手的。”

艾飛雨道:“我們到底是好朋友。”

他笑擁著沈勝衣的肩膀,道:“可是今夜你這位老朋友卻來得實在太突然。”他接著又說道:“你實在嚇了我一大跳。”

沈勝衣笑問道:“什麼時候你的膽子變得這樣小的?”

艾飛雨道:“方才。”

沈勝衣右手一擺,火摺子燃亮了旁邊桌子上放著的那盞燈,也不客氣,在一張椅子上坐下。艾飛雨亦自坐下,忙問道:“是了,沈兄這次的到來為什麼這樣子神秘?”

沈勝衣道:“因為我不想驚動任何人。”

艾飛雨恍然道:“這就是說,沈兄並不是由正門進來的了。”

沈勝衣道:“我是從後院翻牆偷進來。”

艾飛雨奇怪的望著沈勝衣,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沈勝衣道:“有件事情,我希望艾兄能助我一臂之力。”艾飛雨立即反手一拍胸膛,道:“你沈兄的事情就是小弟我的事情,只要沈兄你吩咐一聲,小弟我萬死不辭。”

沈勝衣道:“艾兄言重。”

艾飛雨急問道:“到底什麼事情?”

沈勝衣道:“你現在立即收拾行裝,隨便找一個離家理由,跟家裡的人交代一聲,立即飛馬出門,我在鎮東的路口等侯你。”

艾飛雨道:“這麼勿忙?”

沈勝衣接口道:“你知否有一個紅梅盜?”

“紅梅盜?”艾飛雨目光陡亮,道:“沈兄這一次莫非就是與紅梅盜作對。”

沈勝衣道:“正是!”

艾飛雨立即道:“那千萬不要少了我這份。”

沈勝衣笑道“我現在不是找你來了。”

艾飛雨大笑,霍地長身走過去,力拍沈勝衣肩頭,道:“沈兄實在夠朋友。”

沈勝衣正色道:“紅梅盜的厲害,相信你也清楚。”

艾飛雨道:“如雷貫耳。”

沈勝衣道:“這一次也許會非常危險!”

艾飛雨道:“不管它。”

沈勝衣道:“千萬小心。”

艾飛雨道:“我會小心的了,事情到底是怎樣的?”

沈勝衣道:“路上我再跟你說明白。”颯地站起身子。艾飛雨也是一個爽快之人,不再追問,道:“那麼沈兄你先走一步,我隨後出發。”沈勝衣道:“很好。”手一揮,燈熄滅,身形一長,穿窗而出,一閃不見。艾飛雨急步走至窗前,目送沈勝衣離開,雙手不由自主的互搓,不由的興奮。

紅梅盜名震天下,與這樣的一個人作對,在他來說無疑是一種刺激。前所未有的刺激!

次日拂曉,沈勝衣才回到快活林,沒有騎馬。

也只是一個人,也仍是頭戴著那頂竹笠,身穿著那襲藍布衣裳。艾飛雨並沒有與他一齊來,哪裡去了?

進入白玉樓住的那個院落之後,沈勝衣就沒有再出來。白玉樓、白冰父女也沒有。

整整的一天,他們都沒有踏出那個院落半步,這是他們進入快活林以來,第一次整天都留在那之內。

這件事很多人都發覺了。那些人大都是慕名趕到來的人。他們之中有江湖豪俠,也有王孫公子,部分是為了一看沈勝衣的廬山真面目,一睹這位奇俠的風采,但大部分卻是起來看白冰,看這位絕世無雙的美人的。

他們都失望得很,頻頻向快活林的下人打聽。可惜那些人都不能夠回答他們什麼。

白玉樓一反常態,嚴禁任何人涉足居住的莊院內,甚至叫來的酒萊,也是在門外被白玉樓的隨從接下轉送進去。所有的人都奇怪,都很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倩,到處打聽究竟,但是都全無收穫。

知道其中究竟的除了白玉樓、沈勝衣、白冰,就只有慕容孤芳、方重生他們,他們當然都不會將消息傳開,所以快活林之內,始終是那麼平靜。

暴風雨來臨的前夕,也總是平靜得很。一場龍爭虎鬥正醞釀中,已隨時都會爆發。

又是一夜的降臨。

無論黑夜白天,在快活林來說,其實也沒有多大的分別。黃昏猶未逝,快活林所有的燈火已燃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白玉樓他們居住的那個莊院門戶大門開了,三個人魚貫走了出來。

沈勝衣走在前面,白冰走在中間,白玉樓隨後。三個人都是神色凝重。

他們居住的是月華軒。月華軒不遠就是水雲軒,兩軒之間有一座太白軒。太白軒並不住人,乃是賣酒榮的地方,卻並非一般人所能夠進入光顧者。

價錢是最重要的原因。太白軒所僱的乃是南北的名廚,所用的都是上等材料,酒更是陳年佳釀。卻物有所值。

沈勝衣他們現在正是向太白軒走去。

消息立時傳開。他們在太白軒方坐下不久,不少人已聞風趕來。可惜他們雖然趕到來,也一樣見不到白冰、沈勝衣。

太白軒之內分成了一個個軒堂,重簾問阻,縱然在外面走過,也看不到廳堂中的情形。他們當然都不敢硬闖。

白玉樓位居高官,沈勝衣一劍橫掃江湖,這兩個人一個乃是國戚皇親,財雄勢大;一個卻是武功高強,未逢敵手。有誰惹得起他們?

酒菜已擺開。三個人卻誰都沒有動筷。第一個還是白玉樓開口,突然大笑道:“是福非禍,是禍躲不過,我們僅是擔憂又有何用,美酒佳餚當前,還是痛快吃喝一頓。”

沈勝衣淡然一笑,道:“白兄說的是,小冰,你也別放在心上!”

白冰“噗哧”的一笑,道:“我本來就沒有放在心上,看你們緊張成那樣子,才緊張起來。”

她連隨舉筷。白玉樓卻立即笑叱道:“丫頭好沒有規矩。”

白冰道:“爹什麼時候又有規矩來了,沈叔叔不是外人。”

白玉樓笑笑搖頭。正當此際,一個聲音突然在垂簾外響起;“沈勝衣是不是在內!”

洪亮的聲音,震盪廳堂,沈勝衣入耳一怔,道:“什麼人?”

白玉樓道:“不管他。”白冰道:“怕又是慕名而來的江湖豪俠?”

那個聲音即時又喝道:“沈勝衣!你若是在內,何以不回答!”

白冰一怔,道:“這次看來我只怕是猜錯了。”

沈勝衣“嗯”的一聲。白玉樓卻厲聲回喝道:“什麼人在外面大呼大叫。”

一個人應聲奔馬一樣奔進來。垂簾波浪一樣激盪、分開,到平靜下來的時候,那個人亦已然停下腳步。白玉樓、白冰並不認識那個人,沈勝衣半眯起眼睛,亦沒有任何的表示。

那個人紫銅臉膛,顴骨高聳,看來年已入四旬,手中倒提著一支丈八纓槍。纓槍“霍”一指沈勝衣,厲聲道:“姓沈的,可還認得我朱立!”

沈勝衣冷冷地道:“川東雙煞的朱立?”

朱立喝道:“你就算忘記我,我也不會忘記你的。”

白玉樓即時道:“川東雙煞又是什麼東西?”

沈勝衣道:“兩個強盜!”。

朱立道:“我們是強盜,與你卻河水不犯井水。”

沈勝衣道:“長勝鏢局與你們也是的。”

朱立道:“長勝鏢局與你也沒有任何關係。”

沈勝衣道:“不錯。”

白玉樓插口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勝衣道:“長勝鏢局走鏢途中,川東雙煞的老二方橋攔途截劫,殺人奪鏢,被我遇上。”

白玉樓道:“你當然不會袖手旁觀的。”

“當然。”

“是不是你殺了方橋?”

沈勝衣淡淡一笑。朱立厲聲道:“他雖然沒有殺我二弟,卻廢去他的一身武功,這與殺死他何異?”

白玉樓道:“你現在闖進來準備怎樣?”

朱立道:“向你討一個公道。”

白玉樓道:“憑你?”

朱立道:“北綠林我的十三個好朋友都在外面,姓沈的,你給我出來。”

沈勝衣又是淡然一笑,目注白玉樓,緩緩站起了身子。白玉樓伸手將他按住,道:

“在這裡我是主人,聽我的。”

沈勝衣沒有任何表示。白玉樓目光一轉,盯著朱立道:“你有十三個朋友等在外面?”

朱立道:“是又怎麼佯。”

白玉樓道:“你是給他們迫進來的?”

朱立道:“沒有這種事。”

白玉樓道:“你若是不硬著頭皮闖進來,給他們傳將出去,以後你就不能在江湖上立足,是不是?”

朱立悶哼。白玉樓道:“他們迫你進來,目的只有一個。”

朱立道:“有什麼目的。”

白玉樓道:“要你死!”朱立道:“胡說!”白玉樓道:“方橋不是沈勝衣的對手,你當然也不是。”朱立只有悶哼。白玉樓道:“你若是以為我們出去,他們就會助你一臂之力,可就大錯特錯了。”

朱立道:“我們是朋友。”白玉樓冷笑道:“像你們這種人,也有生死與共的朋友?”

朱立道:“少廢話。”

白玉樓接道:“他們之中若是有敢與沈勝衣一戰的,根本就不用唆使你闖進來。”

朱立不作聲。白玉樓又道:“所以我們就算出去,你也是隻得孤身應戰。”

朱立瞪著白玉樓,仍然不作聲。事實上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白玉樓即時把手一揮,道:“所以你最好就當我們不在,趕快滾出去!”

朱立一張臉由白轉青,由青轉紅,霍地回瞪著沈勝衣,道:“姓沈的,你給我滾出來,還我兄弟一個公道。”

沈勝衣冷冷地道:“好,我出去!”他一步方自跨出,颼一聲破空聲響,白玉樓突然離座,如箭脫弦的射向朱立。朱立一眼瞥見厲聲道:“姓白的,你少管閒事!”說著連退七步。

白玉樓身形一落又起,再射前!朱立喝叱一聲,纓槍急刺,“哧哧哧”,連刺十七槍。白玉樓劍未出鞘,身形飛閃,連閃十七槍,霍地一撩手,竟然將槍桿抄個正著。朱立大驚,暴喝道:“老匹夫!”急抽槍!一抽不動,方待再抽,白玉樓的右掌,已切在槍桿上。“嚓”一聲,那支纓槍的槍桿竟然硬硬被他掌鋒切斷。白玉樓雙腳緊接連環踢出“跌步鴛鴦連環腳”!

朱立閃左腳,卻閃不了開右腳,驚呼未絕,整個人已被白玉樓踢出垂簾外,“嘩啦啦”珠簾一陣亂響,白玉樓左手旋即一揮,那半截纓槍亦脫手奪簾擲出去。

一聲慘叫即時在垂簾外響起來。朱立的慘叫聲。

白玉樓入耳一怔,他絕對可以肯定那半截纓槍沒有可能擲在朱立身上,那一腳亦最多不過將朱立踢一個元寶大翻身,可是朱立卻那麼慘叫。沈勝衣也自一怔,脫口道:

“那一槍不可能擲在朱立身上。”他也看得出。

白玉樓點頭道:“到底怎麼回事?”

沈勝衣道:“出去一看如何。”

白玉樓一聲“好”,轉顧白冰道:“走在我們之中,小心!”

白冰嘆息道:“我已經很小心,很小心的了。”嘆息著她站起了身子。

三人相繼奔出垂簾外,白玉樓在最先,一隻右手已握住劍柄。劍已隨時準備出鞘,準備出擊。

槍插在朱立後背要害之處,正是白玉樓擲出去的那半截纓槍。

鮮血溼透紅纓,也染紅了朱立後背的衣衫。朱立卻是被一個人倒提在手中。那個人長身正立,錦衣美服,勒一條二龍捧珠抹額,腰接著明珠寶刀。

方重生!

毫無疑問,朱立是被方重生在簾外一把抓住,迎向穿簾飛出那節纓槍。方重生為什麼要這樣?在簾外站著十三個衣飾各異的江湖人,他們顯然就是朱立說的十三個朋友。

他們的兵器全都沒有撤出來,顯然一點也沒有出手助朱立討一個公道的意思,現在無一不面露驚訝之色,驚訝的望著方重生。

沈勝衣三人也不例外。

這到底是誰?

白玉樓轉望沈勝衣。沈勝衣搖頭,對於這個人他無疑也並不認識。認識方重生的人確實絕無僅有。在他離開萬花谷之前,世間根本就沒有他這個人,因為他是變化大法師所變化出來的。

白玉樓連隨問道:“朋友你是誰?”

方重生道:“我姓方,名重生。”

白玉樓一皺眉頭,他從來都沒有聽過這個名字,沈勝衣一佯皺眉。白玉樓轉問道:

“為什麼你要殺朱立?”

方重生道:“任何人動兵器在這裡殺人都得死!”

白玉樓一怔,道:“誰說的。”

“我!”一個女人應聲從一葉花樹之後轉出,風姿卓約,美麗動人。

慕容孤芳。

白玉樓一怔,道:“你又是……”

慕容孤芳道:“我複姓慕容。”

白玉樓脫口道:“慕容世家的人?”

方重生道:“主人!”

沈勝衣失聲道:“慕容孤芳?”

慕容孤芳望了他一眼,道:“正是。”

沈勝衣道:“失敬!”

慕容孤芳道:“沈公子言重。”沈勝衣一怔,慕容孤芳道:“沈公子這一次到來快活林,慕容孤芳有失遠迎,尚請恕罪。”’

沈勝衣忙道:“姑娘言重了。”

白玉樓道:“大家江湖中人,客氣什麼?”慕容孤芳目光轉落於白玉樓的臉上,道:

“白大人豪氣於雲,果然名不虛傳。”白玉樓道:“你也認識我?”慕容孤芳道:“除了白大人又誰有這種氣勢。”

白玉樓道:“好懂得說話。”慕容孤芳笑顧白冰,道:“這位姑娘,想必就是白冰姑娘了。”

白冰道:“我就是白冰。”慕容孤芳道:“江湖上傳言,白姑娘人間絕色,今日一見,方知並非虛語。”

白冰的俏臉不由一紅。慕容孤芳說道:“我方才回來,得悉幾位在這裡,原就想登門拜訪。”

白玉樓連聲道:“不敢當,不敢當。”

慕容孤芳道:“後來一問,幾位到了太白軒這裡所以亦走來,卻不料遲來一步,反教這朱立,壞了快活林的規矩,驚及貴客。”

白玉樓道:“朱立罪不該死。”

慕容孤芳道:“這是快活林開設以來,慕容世家訂下的規矩,任何人在這裡生事,動兵器者殺,不動兵器者廢其武功。”

白玉樓道:“好厲害的規矩。”

慕容孤芳道:“所以多年來快活林都安靜得很,也大概安靜得太久了,很多人已忘記有這種規矩。”她冷冷地望了那十三個江湖人一眼。

那十三個江湖人立時都變了面色。慕容孤芳目光一轉而回,嘆息道:“別說快活林的規矩,就是慕容世家也快要被人淡忘的了。”

沈勝衣道:“哪裡話。”目光轉落向方重生。慕容孤芳目光順著他一轉,道:“方重生是萬花谷的弟子,也即是慕容世家的弟子。”

沈勝衣道:“他似乎沒有在江湖上走動過。”

慕容孤芳頷首,道:“沒有。”一頓道:“這也是他的首次殺人。”轉問道:“小方,殺人的滋味如何?”方重生道:“不好!”

慕容孤芳嘆了一口氣,道:“可惜有時候是不能不殺的。”

方重生無語。事實上他並不喜歡殺人。可是。現在非獨殺人,就是要他死,只要慕容孤芳一句話,他也會接受。慕容孤芳在他的心目中現在不止是主人,簡直是他的靈魂。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27:49


第十七回 劍 師

春月迷濛,春風輕柔。院子裡春花盛放,芬芳醉人.輝煌的燈光之下,更顯得鮮明。

春色濃如酒。

雖然是夜間,這裡與日間並無多大分別,現在,春天的氣息仍然是那麼的強烈。也不知是否因為這滿院春色的影響,慕容孤芳的言談舉止亦是非常溫柔,有甚於春風春花春月。可是到她的目光轉向那十三個江湖人,便猶如冰雪一樣,寒起來。那十三個江湖人接觸到慕容孤芳的目光,都不禁由心—寒,相顧一眼,不約而同舉起了腳步,悄然往後移。

慕容孤芳即時搖搖頭。那十三個江湖人竟又不約而同。停下了腳步。慕容孤芳那隨便將頭一插,竟然有如此威力。方重生的目光亦落在那十三個江湖人的臉上,忽然道:

“朱立動兵器殺人,是出於你們的唆使?”

那十三個江湖人方待分辯,慕容孤芳已然道:“若是沒有這麼多朋友鼓勵,憑朱立的武功,真還不敢闖進去。”

白玉樓大笑道:“這個當然,我這位沈老弟的武功聲名,江湖第一,朱立雖然不是什麼聰明人,但相信也不至於愚蠢到做出這種事情,可以說,他其實是被迫如此。”

一個江湖人慌忙分辯道:“我們沒有迫他。”

白玉樓道:“到底有沒有,大家心裡有數,你們要解釋.也該向慕容姑娘解釋。”

那個江湖人轉向慕容孤芳,尚未開口,慕容孤芳已將袖一拂!方重生一眼瞥見,右手立時一沉,將抓在手中的朱立的屍體一擲,身形同時暴長,疾向前,箭一樣射出!朱立的屍體“噗”的被擲在地上,方重生的身形已射至說話的那個江湖人的面前!人在半空,明珠寶刀卻已出鞘,身形甫落,刀已削入那個人的右腕!身形如箭矢,刀卻猶如電閃風飄,迅速而輕!

那個江湖人驚呼,縮手,退步!驚呼未絕,縮手未已,刀已經削入,一入即出!

一股鮮血飛虹般射出,落下,驚呼變成了修呼,那個人倒退三步,一張臉已變成了青色!

血從他的右腕泉水般湧出,他的右腕並未斷,但主筋已然全被挑斷!方重生盯著他流血的右腕,道:“你勝彭?”

那個人已痛得冷汗直冒,聽得問,仍然不由得脫口道:“你怎麼知道?”

方重生道:“從你腰上掛的刀。”二頓道:“彭家五虎斷門刀必須右手施展,你這隻右手卻是這一生也不能夠再用刀的了。”

那個人怨毒地盯著他,道:“姓方的……”方重生一翻腕,刀尖又指向那個人。那個人一個字也不敢再多說,愴惶後退。方重生沒有理會他,回顧那十二個江湖人,幾乎同時,“嗆啷啷”一陣亂響。十二個江湖人的兵器盡皆在手!

暴喝聲隨起.一支紅纓槍毒蛇一樣刺向方重生的咽喉!方重生冷冷地道:“好,岳家鎖喉槍!”

這句話才只六個字,說得非常急,他的刀更加急!最後那個“槍”字出口,刺向他咽喉的那支紅纓槍已斷成了七節!握著那支槍的右手亦齊腕斷了下來。慘呼聲中,方重生身形疾轉,明珠寶刀削向另外兩人!

即時霹靂一聲:“併肩子上!”一雙吳鉤、三把長刀、兩支利劍、一根狼牙棒“霍霍霍”一齊向方重生殺到!方重生刀削到一半,刀勢已變,叮噹金鐵的交擊聲中,身形飛舞,避吳鉤,閃刀劍,狼牙棒下掠過,刀一翻,削到那個用狼牙棒的大漢的左肋要害!

血怒激,狼牙棒砸落地面上,人亦像推金山,倒玉柱一樣倒下。方重生人刀卻飛射上半空!一柄大銅錚即時從他腳下掃過,他身形一折,刀自上而下插落,正插在那個用大銅錘的大漢的腰脊之上!他的左掌亦擊了下去!“叭”一聲,那一掌正擊在那個大漢的背脊之上,他借刀又飛上了半空!

刀曳著一道血紅,從那個大漢的腰脊拔出來,半空中“鳴”地突然脫手,飛斬向另外兩個大漢!

這實在出人意料之極!破空聲響中,刀從一個大漢的左頸切入,斬飛了那個大漢的頭顱,去勢未絕,斬入第二個大漢的面門!慘叫聲此起彼落!方重生身形凌空疾翻,落下,撲向另一個手持纓槍的大漢!那個大漢也算得眼快手急,喝叱聲中,纓槍游龍般急刺!一刺三槍!方重生左閃一槍.右閃一槍,右掌一託,震開了第三槍,身形如箭般搶入,右拳痛擊在那個大漢的咽喉上!

“嗆”一聲令人毛骨聳然的聲響處,那個大漢爛泥般倒下,方重生劈手將那支纓槍奪過,一引一彈,彈飛了從身後襲來的一支長劍!槍旋即刺入空間,刺入了那個人的胸腹!他立即鬆手,避開左右兩支長刀的疾斬。一偏身,一探手,已將自己那把明珠寶刀從屍身上拔了出來!

刀光一閃,又是一個大漢命斃刀下!方重生明珠寶刀再揮,“嚓”一聲,又立斬一人!他的刀法並不好看,卻絕對實用,一刀斬出,必斬向無救之處,致命之處!

這毫無疑問,是殺人的好刀法!

沈勝衣看在眼內,目不轉睛,白玉樓也是。白冰已看得變了面色。她從未涉足江湖,又何嘗見過這種場面。慕容孤芳卻苦無其事。

沈勝衣目光突然一閃,道:“好刀法!”白玉樓聽得真切,道:“以你看,這是哪門子的刀法?”

沈勝衣道:“看不出。”

白玉樓道:“這簡直就是專為殺人而創的刀法。”

沈勝衣道:“他這若真的是首次殺人,他毫無疑問,是一個殺人的天才。”

語聲方落,第十三個人亦已倒在方重生的刀下。十三個人只有最初斷腕的那兩個人活著。那兩個人面色發青,一步步後退,滿頭冷汗涔涔而下。

方重生刀未入鞘,目注著那兩個人。慕容弧芳此時道:“姓彭的沒有動兵器。讓他走!”

那個姓彭的脫口一聲:“多謝慕容姑娘不殺之恩!”轉身忙奔了出去。那個用纓槍的人聽得他們這樣說話,慌忙轉身開溜,也就在他舉步的剎那,慕容孤芳嘆了一口氣,這口氣尚未嘆盡,方重生明珠寶刀已經脫手!

寒光暴閃,刀飛兩丈,急逾電閃!那個人耳聽破空聲音,不由得回頭張望。也就在他回頭的剎那,刀已然閃電飛至,“奪”的斬入了他的眉心!

好快的一刀!好準的一刀!好毒的一刀!

那個人如遭電擊,渾身猛一縮疾倒了下去!

“好刀!”一聲吆喝同時突然從旁邊的樹葉後傳出!

方重生渾身一震,側首輕叱道:“誰!”

“風入松!”一個人應聲從樹後轉出來,正是大理國護國劍師風入松!

燈光輝煌.風入松一身錦衣,在燈光下燦爛之極。他雖然年紀已一大把,鬢髮亦俱白,但相貌威武,神采飛揚,一身錦衣再加上一頂明珠高冠,更顯得非凡。兩個錦衣大理武士緊跟在他的身後。他緩步走向方重生,一雙眼炯炯生光,迫視著方重生。方重生沒有動,也沒有避開風入松的目光,那剎那他心頭亦不禁砰然震動。

看樣子,他非常留意我,莫非已看出我原就是獨孤雁?

絕對不可能!

變比大法師易容術天下無雙,慕容姑娘亦絕不會誇口騙我!

心念一轉再轉,方重生目光逐漸寒起來,回瞪著風入松!四道目光劍一樣交擊在半空。

那不過片刻,在方重生來說卻猶若幾個時辰。他—點也沒有退縮。慕容孤芳非獨令他重生,而且還給予他前所未有的勇氣、信心。

風入松的眼瞳之中,不覺露出了詫異之色。方重生的目光也就在這時候一轉,回頭嚮慕容孤芳道:“這個風入松是什麼人?”

風入松聞言眉宇輕皺。慕容孤芳淡然道:“聽說是大理王國護國別師。”

風入松冷笑一聲,道:“姑娘好像已不大記得風某人了。”

慕容孤芳道:“我們好像只見過一面。”

風入松道:“在萬花谷之外。”

慕容孤芳道:“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風入松道:“七年前,殘秋。”

慕容孤芳道:“風老先生記憶力過人,佩服。”

風入松道:“姑娘貴人事忙,就是不記得風某人,也不足為怪。”

慕容孤芳道:“風老先生言重了。”

風入松笑接道:“況且萬花谷與大理之間一向並無任何來往,姑娘對風某人仍然有多少印象,風某人已經深懷大慰。”

“言重。”

“對了,慕容姑娘這位下屬未悉高姓大名?”

“他姓方方重生。”

“好名字!”風入松苦有所思,捋須微微一笑。

慕容孤芳轉顧方重生,道:“小方,上前見風老先生。”

方重生上前一步,揖手道:“風老先生!”

風入松目光一落,道:“好英雄出少年!”

方重生道:“過獎。”

風入松道:“閣下反應敏銳,身手靈活,武功驚人,未知出身何人門下?”

方重生尚未回答,慕容孤芳已說道:“他是我屬下,當然亦是萬花谷、慕容世家的弟子,風老先生豈非是多此一問?”

風入松道:“方才我看他用的,卻不是慕容世家的武功。”

慕容孤芳笑問道:“這就是說.風老先生對慕容世家的武功是瞭如指掌的了。”

風入松一怔道:“慕容世家武功淵博,威震江湖,又豈是老夫所能夠了解。”

慕容孤芳道:“老先生卻似乎肯定他用的並非慕容世家的武功。”

風入松立時為之語塞。慕容孤芳毫不放鬆,接問道“未知老先生,憑什麼肯定?”

風入松搖搖頭道:“老夫並非肯定,不過見他的武功與以前我所見列的慕容世家弟子施展的並不一樣。”

慕容孤芳道:“老先生見過多少個慕容世家的弟子?

風入松道:“相信也有二三十個。”一頓又說道:“至於姑娘這位拉屬下,卻素末謀面。”

慕容孤芳道:“慕容世家弟子近此二三十年來.很少在外面走動,沒有必要也不會出手,老先生雖然獨具慧眼。只怕也沒有多大收穫。”

風入訟道:“亦未可知。”一笑接問道:“這位方兄弟武功非兄,此前姑娘何以不著他追隨左右?”

慕容孤芳道:“很簡單,一直都沒這個需要。”

風入松道:“然則姑娘此次出谷,乃是大有作為的了。”

慕容孤芳道:“說不定。”

風入松道:“未知有用得著老夫的地方?”

慕容孤芳嬌笑道:“老先生這樣說話,我可受不起。”

風入松打了一個哈哈,說話間方重生已舉步走過去,將刀從那具屍體上拔出來。風入松目光轉落在刀上,道:“好刀!”

方重生道:“本來就是好刀!”

風入松忽然道:“閣下動迭飛刀殺人,若是刀把上連上一條鏈子,收發豈非就方便得多?”方重生心頭一凜。卻不動形色,冷笑道:“老先生這個提議實在不錯,可惜沒有考慮到,刀把上若是拖著一條鏈子,出手就沒有那麼準確,力道亦不免大受影響。”

風入松道:“未必。”

方重生道:“尚祈指點一二。”

風入松笑道:“兩句話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方重生道:“高見。晚輩今夜,總算茅塞頓開!”

風入松道:“什麼時候你煉成了鏈子刀法,施展一遍給我見識一下。”

方重生道:“老前輩對於鏈子刀好似大有研究。”

風入松道:“說不上,倒是我身旁兩個屬下見識過一個用鏈子刀的高手,從他們的口中,我總算略知一二。”

方重生道:“是麼?”

風入松道:“老夫很少說謊,也極不喜歡說謊,因為無論任何巧妙圓滑的謊話,總會有被揭穿的一日,就正如天下間,並沒有絕對的秘密一樣。”

方重生道:“甚是道理。”

風入松轉向慕容孤芳,笑接道:“據說慕容世家長於劍掌,想不到在刀上,也別成一家,與眾不同。”

慕容孤芳談然一笑.道:“老先生對於刀似乎很感興趣。”

風入松道:“確實如此。”

慕容孤芳道:“難道老先生竟然有意棄劍學刀?”

風入松搖頭道:“非也!”

慕容孤芳道:“然則老先生……”

風入松道:“我們對刀感興趣,只是因為我正在找尋一個用刀的人。”

慕容孤芳道:“哦?”

風入松道:“那個人用的就是一把鏈子刀,鏈刀齊飛,收發自如,一刀飛出,兩丈之內,立斬人頭,鮮有敵手!”

慕容孤芳道:“誰?”

風入松一字字道:“獨孤雁!”

方重生乍聽風入松說出自己的名字,心不禁一跳。慕容孤芳道:“這個名字我近日也聽說過。”日光轉向沈勝衣。

白玉樓即時對沈勝衣,道:“兄弟,獨孤雁你可知是什麼人?”

沈勝衣道:“以我所知,乃是一個殺手,替人殺人為生。”

白玉樓道:“信譽如何?”

沈勝衣道:“很好。”

慕容孤芳道:“而且膽大包天,居然連大理王儲也敢刺殺!”

白玉樓動容道:“好大的膽子,卻不知是誰買得動他?”

慕容孤芳道:“那個獨孤雁儘管武功如何高強,終究是一個平民,一個江湖人而已,就是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接受他人錢財,幹這種買賣,刺殺一國的王儲。”

白玉樓道:“那是什麼原因?”

慕容孤芳道:“據說是因為段天寶與他的妻子柳如春有染,被他發覺,一怒之下,刀殺二人!”

白玉樓大笑道:“原來如此!”

風入松沉聲道:“這是不知道內情的人胡言亂語,好事之徒以訛傳訛。”

慕容孤芳淡然一笑,道:“那是說,我也是好事之徒了。”

風入松無言,一張臉沉了下去。白玉樓、沈勝衣看在眼內,相顧一眼。白玉樓隨地大笑,道:“段南山有這樣的兒子,只怕要氣得吐血。”風入松目光一轉,冷然盯著他。

白玉樓接道:“以我所知,他也就只有那個兒子,難怪雷雷霆震怒,連護國劍師也出動,到處追捕兇手!”

風入松寒聲道:“閣下高姓大名。”他顯然在方重生殺人的時候才到來,並沒有聽到他們方才的說話。對於白玉樓這個人,他顯然也並無印象。這也難怪,他終年在大理禁宮之內訓練劍士,難得外出一趟,而白玉樓也很少在江湖上走動。

白玉樓方待答話,慕容孤芳已說道:“兩位不認識?”

風入松道:“我們應該認識!”

慕容孤芳道:“兩位都是朝廷命官,身居高泣,我原以為總該見過面。”

風入松一怔,盯著白玉樓,道:“大理王朝中並無此人。”

慕容孤芳道:“他不是。”她笑顧白玉樓,道:“天無二日,白大人回朝,在聖上面前,不妨說說這件事。”

白玉樓一笑不笑,心中卻暗揣道:“好厲害的女人。”

風入松亦一皺眉,目注白玉樓,道:“白大人不知是哪一泣白大人?”

白玉樓道:“你以為是哪一位就是哪一位。”

風入松又上下打量了白玉樓一眼,道:“失敬。”

白玉樓道:“言重。”

風入松道:“聞名已久,今日有幸得見,快慰平生。”

白玉樓道:“彼此彼此。”

風入松接道:“風聞白大人文武雙全,名動朝野。”

白玉樓道:“風老先生大理劍稱第一,貴為劍師,訓練全國劍士.白某人亦素有耳聞。”

風入松口哈哈大笑,道:“你我今日人在江湖,何妨學江湖人一樣,少說客套話。”

白玉樓道:“白某人也正有此意。”

兩人相顧大笑。

慕容孤芳自一笑,道:“那麼風老先生更就應該認識一位朋友了。”風入松目光落在沈勝衣臉上,道:“姑娘所說的,只怕就是這一位。”

慕容孤芳道:“這位公子乃姓沈。”

風入松道:“沈勝衣沈公子?”

慕容孤芳道:“風老先生竟能夠一猜就中。”

風入松道:“我進入快活林之前,已聽得白大人父女與沈公子正在快活林的消息。”

他轉向沈勝衣一揖,道:“幸會。”

沈勝衣回揖道:“彼此。”風入松道:“沈公於一劍蕩江湖,聲名之盛,一時無兩,風某人心意已久。”沈勝衣道:“言重言重。”

風入松道:“當真聞名不如見面,見面更勝聞名。”

沈勝衣道:“過獎。”風入松仰天打了一個哈哈,道:“今日得見如許英雄豪傑,也不枉此行。”

眾人相顧一笑。慕容孤芳緊接道:“今夜難得有如許貴客,看來我這個做主人的,也應該有所表示才是。”

“理所當然。”白玉樓手一擺,道:“堂內酒萊未冷,大家何妨進入一聚。”他大笑接道:“至於那個帳,當然是算在主人頭上了。”

慕容孤芳嬌笑道:“白大人不用說我也會交代下去。”她日光一轉,接道:“問題是這個廳堂地方有限,三位所叫的酒萊相信亦不會太多,若是大家都進去,那就真的變成了酒微菜薄,好教我這個主人給人笑話。”白玉樓道:“這個,你這位主人得費些心機。”

慕容孤芳道:“吩咐廚房再添本來也簡單,還有一點我們必須考慮一下。”

白玉樓道:“姑娘是說這些屍體?”

慕容孤芳道:“門外有這許多屍體,幾位只怕一想就吃不下去。”

白玉樓大笑道:“白某人在屍體旁邊吃酒。這並非第一次。”

慕容孤芳笑問:“令幹金又如何?”白玉樓一怔,白冰一旁低聲道:“爹,我們還是換一個地方。”白玉樓一聽立刻道:“好,換一個地方。”

對於這個女兒,他一向都幹依百順。沈勝衣即時道:“姑娘這樣說,想必已有分寸。”

慕容孤芳道:“我是想請各位到我水雲軒一聚。”

沈勝衣目注白玉樓,道:“白兄意下如何?”

白玉樓道:“聽這兒的人說,這兒最好的一處就是水雲軒,難得有這個機會,又豈容錯過。”

沈勝衣道:“小弟也有此意。”

白玉樓轉問道:“風兄意何?”

風入松道:“恭敬不如從命。”

白玉樓大笑,目注慕容孤芳道:“請。”

慕容孤芳一福,道:“請。”一擺手,方重生立即搶在前面引路。

風入松目光又落在方重生身上,慕容孤芳看在眼內,試探道:“風老先生,這次光臨快活林,莫非就為了那個獨孤雁?”

風入松道:“也許。”

慕容孤芳道:“獨孤雁來了這裡?”

風入松捋須道:“只是碰碰運氣而已。”

慕容孤芳嬌笑。風入松也自笑道:“我這個人的運氣一向都不錯。”

“是麼?”

“姑娘不妨拭目以待。”

慕容孤芳笑道:“聽說這一次大理王朝出動了不少武士搜索。”

風入松道:“的確不少。”

“老先生準備追查到什麼時候。”

“找到他為止。”

“也許他已經死亡。”

“即使如此,我也要將他的屍體找出來,而且要證明那是他的屍體。”

慕容孤芳道:“風先生辛苦了。”

風入松道:“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一頓笑問道:“姑娘對於這件事好像也很感興趣。”

慕容孤芳搖頭。道:“我從來不認識獨弧雁這個人,與他自然也絕無任何的關係。”

風入松道:“他若是這麼巧來到了快活林……”

慕容孤芳道:“如果能夠我一定請他出去!”

風入松道:“自然也得請我出去。”

慕容孤芳道:“當然了,快活林的規矩固然不能壞,風老先生在林外拔劍,總比在林內拔的好。”

風入松道:“不錯。”

慕容孤芳道:“風老先生若是在林內拔劍,我也想不出,慕容世家中有誰能夠替我執行規矩。”

風入松道:“那位方兄弟不是最理想的人選?”

慕容孤芳道:“他武功雖然不錯,與風老先生相較,卻是有一段距離。”

風入松笑問道:“姑娘憑什麼肯定的?”

慕容孤芳道:“就憑風老先生方才的一番說話。像老先生這種前輩高手,沒有十分把握,相信是不會隨便出手的。”

風入松道:“一個人到我把年紀.無疑是比較惜身的。”

慕容孤芳道:“也是,所以老先生若沒有十分把握將我這個屬下擊敗,根本就不會現身出來,也沒有方才那番話。”

風入松道:“姑娘莫忘了一件事,我現在所做的並非自己的事情,在王命之下,也無所謂名與命。”

慕容孤芳只笑不答。

風入松笑接道:“可惜快活林中有那許多的規矩,否則我倒想向你那一位屬下好好的請教一下。”

慕容孤芳道:“老先生對他的疑心何以竟然如此重?”

風入松道:“對於任何一個用刀,在江湖上又無聲名的好手我都不能不大起疑心。”

慕容孤芳道:“難道我這個屬下的相貌與那個獨孤雁很相似?”

風入松道:“相貌是可以改變的。”

慕容孤芳道:“老先生是說易容?”

風入松道:“不錯易容!”

慕容孤芳道:“那麼老先生現在最好上前細看一下我那個手下的面龐,看他可否有易容。”

風入松道:“可以麼?”

慕容孤芳道:“我說得出這句話,老先生就已無須避忌。”轉呼道:“小方,你站住。”

方重生應聲停下腳步。風入松緩步走至方重生的面前,道:“得罪!”細細打量起方重生來。他的劍始終沒有出鞘,那隻手也沒有握住劍柄上,可是方重生仍然感覺到一股殺氣從他的身子散發出來。

只有高手之中的高手,在戒備的時候才會散發出那種殺氣。方重生不覺緊張起來,他並沒有忘記自己本是獨孤雁,也沒有忘記風入松一直在追殺自己。風入松的出手他已經見識過,深知道絕對不是風入松的對手。他現在若是突然出手。毫無疑問是非常意外,但風入松既然已經在戒備狀態中,能否得手實在是一個疑問,甚至連一分把握他都沒有。

風入松能否看得出他那張臉並不是與生俱來?他也是不敢肯定。除了慕容孤芳,他易容以來,還沒有與別人這樣接近,何況那還是追殺他的人。

所以他不能不緊張。

風入松目光猶如火炬,閃亮而輝煌,盯穩了方重生,一瞬也不瞬。那剎那,方重生不由得生出一種感覺。

感覺自己的臉龐正在燃燒,已將溶化。

那張臉龐溶化的結果,會變成怎樣?露出自己的原來面目?獨孤雁那張臉龐?方重生幾乎立即否決了,因為他知道自己那張臉龐之後並沒有第二張臉龐,只是血與肉,此念一起。他立時安下了心來,可是他仍然緊張。有生以來,每當面臨強敵,面臨重大的考驗,他都是不由緊張起來。這是他與世俱來的性格。

風入松已經發覺,忽然道:“你非常緊張。”

方重生道:“我已經感覺到老先生的殺氣。”

風入松道:“殺氣?”

方重生道:“很重的殺氣,老先生平日與人相對都如此?”

風入松道:“感覺到有危險的時候就是。”他一笑問道:“你的刀準備出鞘?”

方重生冷冷地道:“只等老先生的劍出鞘?”

風入松道:“你很想我的劍出鞘?”

方重生道:“能夠向前輩高手請教,定必獲益良多。”

風入松道:“可惜我的劍若出鞘,你我之間就必有一人倒下。”

方重生道:“是我!”

風入松道:“也許是你,也許是我!”

方重生道:“老先生太看得起我了。”

風入松道:“方才若真的是你第一次出手殺人,毫無疑問,你是一個殺人的天才,任何的兵器,隨便什麼時候,你都能夠充分的加以利用。”

方重生道:“未必。”

風入松道:“我很少看錯人。你是一個可怕的對手,沒有必要,我實不想與你動手。”

方重生道:“為什麼?”

風入松道:“我平日做事很小心,既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也從來不做無謂的事情。”

方重生道:“一個人如果不多事,的確可以活得久些。”

風入松道:“況且這是慕容世家的地方,我即使擊倒你,到慕容姑糧出手,還是非送命不可。”他笑笑接道:“我身負重任,暫時還不想死去。”

方重生道:“者先生看清楚我並非獨孤雁易容化裝的了?”

風入松笑道:“天下間還沒有這麼完美,這麼巧妙的易容術。”

方重生道:“老先生若是仍有懷疑,不妨拔劍在我的面龐上劃一劍。”

風入松大笑道:“方兄弟這是要我觸犯快活林的規矩。”

方重生只是笑笑,再次舉起了腳步。風入松的目光沒有再落在他身上,轉向沈勝衣道:“倒要你們幾位等候了。”

沈勝衣道:“無妨。”

風入松道:“沈公子左手劍中原稱雄,有機會也要請沈公子指教一下。”

沈勝衣道:“豈敢。”

風入松道:“老夫嗜劍如命,中原武林各大門派的劍術,也都曾加以研究。據說中原武林,以劍術揚名的很多。前輩高手,據說以祖驚虹、亦燕霞二人最負盛名。公於與祖先生戰成平手,與亦先生據聞亦是朋友,不請教公子又請教何人?”

沈勝衣一怔,道:“看來老先生對我,也知道不少。”

風入松道:“公子人稱中原第一高手,對於公子的事情。我焉能不留意一些。”

沈勝衣道:“老先生莫非有意一會中原武林的朋友?”

風入松道:“年輕時,是有這個雄心,現在卻已沒有了。”他微喟一聲,接道:

“人到中年萬事休,何況我這個年紀?”

白玉樓一旁插口笑道:“我也已入中年,但對於一切仍然興致勃勃,現在聽風兄這句話,也不禁為之意冷心灰。”

風入松大笑道:“罪過罪過。”目光轉落在白冰臉上,道:“這位想必是白兄的千金了。”

白玉樓點頭道:“冰兒,叫風老前輩。”

白冰尚未開口,風入松已擺手道:“不必多禮。”

他又再打量了白冰一眼,道:“風聞白兄這位千金天姿國色,絕世無雙,今日一見方知傳言一點不錯。”

白冰的俏臉不由一紅。白玉樓皺眉道:“女孩子太漂亮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風入松一怔,道:“白兄話中好像另有話。”

白玉樓忽然大笑,道:“就是替她找一個匹配的男孩子,就已經夠我頭痛的了。”

白冰的俏臉更紅,道:“爹又胡說了。”白玉樓笑道:“這難道不是事實?”

白冰不作聲。風入松笑道:“有道是郎才女貌,男孩子用不著太漂亮,只要有本領就成。”

白玉樓撫掌道:“這個也是。”

慕容孤芳在那邊道:“我卻認為不是。”

白玉樓道:“姑娘有何高見?”

慕容孤芳道:“容貌是一回事,本領又是一回事,怎能夠渾為一談。”

白玉樓一呆道:“也有道理。”

慕容孤芳道:“卻真如白大人所說,要找一個與冰姑娘相配的男孩子也實在困難。”

白玉樓道:“姑娘也沒有見過那種男孩子?”

慕容孤芳道:“有幸總算見過一個。”

白玉樓道:“姓甚名誰?”

慕容孤芳道:“潘安。”

白玉樓大笑道:“姑娘說的是哪一個潘安?”

慕容孤芳嬌笑道:“當然不是與宋玉齊名的那一個!”

白玉樓道:“然則是哪兒的人氏?”

慕容孤芳道:“白大人問又何用?”

白玉樓道:“此言何意?”

慕容孤芳道:“他已經死了。”眼瞳裡隱約透出了一絲哀傷之色。

白玉樓看在眼內,道:“這實在可惜。”

慕容孤芳一笑,道:“人總是會死的。”她笑得是那麼的苦澀。

白玉樓點頭道:“不錯,不錯。”轉又道:“富貴由命,生死由天,到死亡降臨,誰也都不能拒絕。”

慕容孤芳道:“這也是。”

白玉樓道:“話雖這麼說,世間卻沒有幾個人能看得透。”

慕容孤芳道:“白大人如何?”

白玉樓一怔,道:“看不透。”

慕容孤芳轉問道:“沈公子?”

沈勝衣淡然一笑。慕容孤芳盯著他,道:“有關沈公於的傳說我聽過不少,據沈公於的行事作風看來,我以為,已經看透了。”

沈勝衣淡笑道:“看得透又何妨,看不遠又何妨?”

慕容孤芳頷首道:“說得好。”

說話間,眾人已來到水雲軒之前。這附近的燈火併沒有其他地方那麼輝煌,卻也絕不暗。那座水雲軒從旁邊看來,就像是漂浮在池水上一樣。白玉樓目光及處,道:“好美的地方。”·

白冰道:“這就是水雲軒了。”

慕容孤芳點頭道:“小妹妹,喜歡不喜歡。”

白冰一怔道:“你叫我什麼?”

慕容孤芳道:“小妹妹。”

白冰輕笑道:“我已經不小的了。”

慕容孤芳嬌笑道:“你就像我年輕時一樣。”

白冰道:“哦?”

慕容孤芳道:“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是不喜歡別人將自己看得太小。”一頓道:

“可是現在,我卻是巴不得別人叫我小妹妹的了。”

白冰“噗哧”一笑:“好麼,我叫你小妹妹好不好?”慕容孤芳道:“當然是不好,因為我無論怎樣看來,都不像小妹妹了,尤其是出自你的口,別人聽來,豈非笑話?”

白冰道:“我可是不覺得你很大。”白玉樓道:“我也不覺。”

慕容孤芳嬌笑道:“你們這樣說,我實在很開心。”

白玉樓道:“確實不覺。”

慕容孤芳道:“可惜我不是一個善忘的人,你們儘管怎樣說,我還是記得自己有多老。”

白冰道:“你到底有多它了?”

慕容孤芳道:“在這麼多男人面前問我,叫我怎樣回答你?”

白冰道:“怕什麼?”慕容孤芳道:“你難道不知道女人的年紀,乃是一個秘密。”

白冰一怔。慕容孤芳道:“到底是孩子。”她嘆了一口氣,道:“當年我豈非也是這樣的。”

語聲甫落,已到門前。四個侍女左右站立在門旁,手中備掌著一盞宮燈,這時候,慌忙都斂衽為禮。方重生當中走過,在石階上停下腳步,轉身道:“請!”

燈光映射中,只見他神采飛揚。他心中確實非常高興,變化大法師的易容術終於得到了證實,是那麼成功,以風入松目光的銳利,也一樣看不出他是獨孤雁的化身了。現在他已完全放心幫助慕容孤芳進行那個計劃。那個計劃現在已展開,而且很順利。

這是第一步,第二步又如何?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28:34


第十八回 豪 賭

酒菜很快就送入軒內,簡直就像早已準備好的一樣。白玉樓目光及處,忽然問道:

“這是哪兒弄來的酒菜?”這句話問得實在奇怪,沈勝衣、白冰風入松俱都一怔,就連方重生也不例外。

莫非姑娘在酒菜裡做了什麼手腳,給他發覺了?

那剎那之間,方重生不由生出了這種念頭來。

這在他還是獨孤雁的時候,他的刀只怕已準備出手。現在他的手甚至沒有移向刀柄,他已經學會了忍耐。也在這之前,慕容孤芳已經將整個計劃詳細告訴了他,每一個細節都詳細的闡釋清楚,必須注意的地方更就不厭其煩,一再的重複,直至方重生完全明白。

方重生不能不承認那實在是一個非常出人意料,非常完美的計劃。他的心目中,那無異就是一方完美無暇的玉壁,絕不希望因為自己的疏忽而今它有任何的損壞。

在整個計劃中,並沒有酒萊中做手腳這一個步驟,但白玉樓那樣問實在突然,慕容孤芳卻若無其事,笑應道:“太白軒。”

白玉樓道:“這應該就是太白軒最精緻、最美的酒菜了。”

慕容孤芳道:“還有更好的。”

白玉樓一怔,道:“那麼我們這半月以來,在太白軒吃到的相信都是最糟糕的了。”

慕容孤芳道:“在我無疑是,但若與周圍百里的酒家比較,卻是最好的。”

白玉樓道:“可是那個太白軒掌櫃……”

慕容孤芳道:“他也沒有欺騙白大人一般客人在太白軒所能吃到的,白大人也一定吃得到,這些菜式本來是我設計的,他們乃是遵照我的指示做出來的。”

白玉樓道:“所以只有姑娘才吃得到。”慕容孤芳道:“我的朋友也可以吃得到的。”

白玉樓道:“那麼我們……”慕容孤芳道:“水雲軒之內,已經有七年沒有設宴招呼客人了。”

白玉樓又是一怔,大笑道:“那麼我們亦可謂三生有幸的了。”慕容孤芳道:“孤芳又何嘗不是?”白玉樓道:“姑娘天姿國色……””慕容孤芳搖頭笑接道:“這句話……”

一頓,目注白冰道:“只有令千金才配。”

白冰含羞道:“姊姊就是愛說笑。”慕容孤芳道:“小妹子,我肯定絕對沒有誰不同意我的話。”白冰道:“我就不同意。”慕容孤芳嬌笑道:“你的話卻是不算的。”

白冰方待說什麼,白玉樓已經道:“慕容姑娘那句話,就連我也不反對。”

白冰微嗔道:“爹你怎麼這樣說?”白玉樓道:“爹說的可都是老實話。”轉問沈勝衣道:“小沈,你說是不是?”

沈勝衣一笑頷首。白冰瞪著他們不再作聲,那種神態、嬌態可愛之極,就連風入松,也竟似瞧得呆了。慕容孤芳接道:“小妹妹天姿國色,白大人書劍雙絕,名動朝庭,沈公子一劍橫掃江湖,今夜都給我請到這裡來,慕容孤芳才是三生有幸。”

風入松插口道:“我這個老頭兒今夜也不是知起了什麼運,幸遇三位貴客,借光得進入水雲軒。”

慕容孤芳淡然一笑.道:“風老先生貴為一國劍師,大駕光臨,慕容孤芳怎敢怠慢。”

風入松嘿嘿笑道:“姑娘那一番話若是早說一點兒,老夫就是臉皮再厚,也不貪這一頓。”

慕容孤芳道:“老先生這番話我卻也擔當不起。”

風入松嘿嘿冷笑,道:“不過既來之,則安之。”

慕容孤芳淡然一笑。白玉樓看在眼內,亦不禁有些好笑,大理護國劍師風入松生性狹隘,他早有所聞,卻也想不到真的狹隘到這個地步。他當然也看得出,聽得出慕容孤芳對風入松不大歡迎。對於風入松這個人也同樣也沒有多大的好感,有關這個人的傳說固然是一個因素,而現在第一次的會面,這個人給他的印象也是有點兒討厭。他總是覺得這個人官氣實在太重,儘管他貴為粉侯,卻無意官場,對於官場的習氣,更討厭得很,可是他並沒有露之於形色。在他所認識的官場之人當中,風入松還不算得太討厭。

他也不希望氣氛弄得更僵,岔開話題道:“那麼這個酒,又如何?”

慕容孤芳笑道:“這種酒的確也只有在水雲軒才能夠嘗得到。”她接著解釋道:

“這種酒乃是名師釀造,本來不多,現在更所餘無幾。”

白玉樓大笑道:“看來我這個人的口福真還不差。”慕容孤芳陪笑道:“酒菜尚未沾唇,白大人焉知是否好東西?”白玉樓道:“色香俱全,味還會差到哪裡?”連隨問道:“此件事了後,什麼時候你再請我們到這裡開懷一醉?”

慕容孤芳道:“難得白大人這樣賞面,一會兒我一定交代太白軒各人知道,那麼即使我不在,白大人什麼時候到來,在太白軒也一樣可以享受到同樣的美酒佳餚。太白軒僱的乃是南北名廚.像這樣的酒萊,雖不是絕世難尋,也不是隨便能夠吃得到的,所以我話儘管說得誇口一些,倒也算不得言過其實。”接著一笑,擺手道:“請!”

白玉樓立即舉起筷子,一面道:“人在江湖,不拘俗禮。”風入松亦不客氣。

痛盡一杯,白玉樓倏地吸了一口氣,道:“可惜。”慕容孤芳忙問:“是否色香雖全,味道卻不佳?”

“非也。”白玉樓搖頭道:“這樣精美的酒萊我還是首次吃到。可惜我們來得實在不是時候,所以酒萊雖然精美,卻不能夠開懷暢飲,難免就大打折扣。”

慕容孤芳盯著他,道:“風聞白大人一向豪氣千雲,現在卻這樣放心不開,那件事情,毫無疑問,勢必很嚴重的了。”

白玉樓不由頷首。風入松同樣大感奇怪,脫口問道:“對了白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白玉樓只是一聲嘆息。慕容孤芳柔聲說道:“白大人且將事情說出來,若是有用得著慕容世家的地方,亦只管吩咐。”

白玉樓道:“事情與姑娘一點關係也沒有,美味佳餚當前,莫教冷了。”他杯筷又再舉起,慕容孤芳卻搖頭道:“白大人有事在心,不能夠暢飲,我這個做主人的又如何能夠開懷?”

白冰插口道:“爹是擔心我被紅梅盜劫去。”

慕容孤芳一怔道:“紅梅盜?”風入松亦接問道:“是哪一個紅梅盜?”

沈勝衣反問道:“難道江湖上有很多個紅梅盜?”

風入松一怔,目光落在白冰的面上,忽然道:“老夫明白了。”慕容孤芳竟問道:

“老先生明白了什麼?”她其實就是紅梅盜,然而她現在卻裝成毫不知情。

風入松冷然一笑,反問道:“姑娘難道不知道紅梅盜的行事作風?”

慕容孤芳呻吟道:“據這個紅梅盜出道以來,劫奪的都是絕世無雙之物。”這句話出口,她恍如有所醒悟,目注白冰道:“白姑娘國色天姿,亦絕世無雙。”

白冰苦笑道:“就算是真的,我可是一個人。”白玉樓亦自道:“人總是會老的,冰兒縱然怎樣美麗,隨著年華老去,美麗亦會消逝。”

風入松頷首道:“不錯。”

白玉樓嘆息接道:“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風入松聽得說,不禁亦嘆息一聲,若有同感。慕容孤芳忽然道:“也許紅梅盜已經找到什麼妙法,能夠將一個人美麗的容顏保留下來。”笑容一斂,又道:“要使一個人永遠停留在一個年紀實在很簡單。”

白冰奇怪地問道:“姊姊你難道有什麼妙法?”

慕容孤芳道:“一個人生命結束了,年紀自然也同時停頓了。”

白冰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慕容孤芳接著又道:“也只有將一個人的生命結束,才能夠隨意以藥物處理,將他的容顏保留下來。”

風入松接口道:“有關這種記載,老夫也讀過不少,紅梅盜若是真的要將白姑娘的絕世容貌永遠保留下來,相信也只有用這個方法。”

白玉樓厲聲道:“諒他也沒有這個膽量。”風入松冷然一笑,道:“未知白兄有沒有收到紅梅盜的帖子?”白玉樓道:“已經收到了。”風入松道:“上面寫著什麼?”

白玉樓道:“只有我女兒的名字。”

風入松沉聲道:“那麼白兄得當心了。”一頓又說道:“這個紅梅盜據說從來都未曾失過手。”

白玉樓冷冷地道:“這一次卻要例外。”

“白兄武功高強,據知未逢敵手。”風入松淡淡地一笑。

白玉樓道:“山外有山,人上有人,便是我這沈兄弟,也不敢誇言無敵。”

風入松道:“然而白兄卻也不能不承認,沈兄到現在為止仍然是所向無敵,而且機智過人,屢破奇案。”白玉樓大笑道:“想不到風兄遠處大理,也知道我這位沈兄弟的威風。”風入松笑道:“現在沈兄既然就與白兄在一起,紅梅盜又何足懼哉,換轉我是白兄,又何妨開懷暢飲。”白玉樓一怔,又復大笑,道:“風兄說得是,我現在若是仍然將紅梅盜放在心上,豈非就等如瞧不起這位沈兄弟?”風入松道:“可不是該罰一杯!”

“該罰該罰!”白玉樓斟下滿滿一杯,一飲而盡。

風入松舉杯轉向沈勝衣,道:“老夫也敬沈兄一杯,只祝沈兄再顯威風,將那個紅梅盜手到拿來。”

沈勝衣舉杯道:“但願不會辜負老前輩的厚望。”

兩人對飲一杯,意猶未盡,相顧大笑。慕容孤芳心中冷笑,卻不動形色,也沒有說什麼。

白玉樓道:“況且我們現在正在快活林中,那個紅梅盜諒他也不敢輕視慕容世家的規矩,在快活林中生事。”

風入松點頭道:“否則他便得隨時準備挨那位方朋友的快刀!”方重生淡然一笑,道:“我的刀已準備好的了。”慕容孤芳接著說道:“紅梅盜若是在快活林生事,慕容世家當然絕不會袖手旁觀。”

白玉樓笑顧慕容孤芳,道:“我們這邊有許多高於,他紅梅盜再說也不過是一個人,又焉敢輕舉妄動?”

慕容孤芳道:“紅梅盜若只是一個人,又焉能夠做出這許多事情?”白玉樓道:

“他若非不是一個人所為,更就不足以懼。那麼一來,目標增大,單打獨鬥,更非我們的放手。”

慕容孤芳道:“只怕他鬥智不鬥力。”白玉樓道:“我這位沈兄弟智勇雙全。”

慕容孤芳道:“紅梅盜曾經私闖禁宮,在禁衛重重之下,竊走一雙碧玉瓜。”

白玉樓道:“我這位沈兄弟,亦曾經一夜之間,抓住了巨盜白蜘蛛。”

慕容孤芳道:“勝敗在目前未免言之過早。”白玉樓奇怪地盯著慕容孤芳,道:

“姑娘對於紅梅盜似乎特別有好感。”慕容孤芳道:“這大概因為‘紅梅’二字女人味道頗重。”

白玉樓沉吟道:“紅梅盜到底是男人抑或女人,目前倒也仍然是一個謎。”慕容孤芳道:“以我看,應該是一個女人。”

白玉樓道:“女人哪來這種膽量?”慕容孤芳笑笑道:

“白大人原來也瞧不起女人。”白玉樓道:“豈敢只是我到此為止所見到的女人大都是膽小畏事。”慕容孤芳微喟道:“總有例外的。”白玉樓道:“正如姑娘就是。”

慕容孤芳道:“我平日也是畏事得很。”

白玉樓道:“不見得,看姑娘方才我便已知道姑娘乃是女中丈夫,不是尋常一般可比。”

慕容孤芳道:“比孤芳膽識更勝的女人相信也不少。”

白玉樓哈哈大笑,道:“姑娘始終認為那個紅梅盜是一個女人。”

慕容孤芳一笑頷首。白玉樓笑接道:“我實在有些懷疑姑娘認識那個紅梅盜。”

慕容孤芳道:“幸好不認識,否則就知情不報一罪,孤芳已承擔不起。”一頓笑接道:“我倒想與白大人一賭。”

白玉樓道:“賭什麼?賭那個紅梅盜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

慕容孤芳道:“不錯。”

白玉樓又問道:“賭什麼?”同樣三個字,意思卻有異,這一次,他問的當然是賭注了。慕容孤芳道:“就賭這個快活林如何?”此言一出,非獨白玉樓為之一呆,就是沈勝衣、風入松、白冰,無不覺得意外。這個賭注也未免太重。方重生卻無動於衷,這因為他知道慕容孤芳只會贏不會輸。紅梅盜本就是慕容孤芳,本就是一個女人。

在白玉樓他們來說,這當然仍是一個秘密。白玉樓一呆,苦笑道:“這個賭注可真不輕。我實在懷疑姑娘已知道答案,必勝無敗。”

慕容孤芳噗嗤笑應道:“若是如此,這就不是賭,是騙了。”

白玉樓道:“快活林的價值,姑娘應該比我清楚。”

慕容孤芳接道:“要賭就賭一個痛快,若是百兩千兩銀子的賭,豈非又要讓白大人笑我們女人小家子氣?”

白玉樓苦笑道:“姑娘豪氣干雲,佩服之極,這樣一賭,卻是教我傷透腦筋。我卻是想不出,自己有什麼東西能夠與這座快活林相提並論。”

慕容孤芳道:“就白大人在京城那座府邸如何?”

白玉樓又是一呆,倏地大笑道:“這個卻是不怕賭,我那個府邸規模雖然不小,與這個快活林相比,可真算不了什麼。”

慕容孤芳道:“然則白大人是同意了。”白玉樓不由亦豪氣大發,放聲大笑道:

“當然同意你卻也莫怨我佔你便宜。”

慕容孤芳嬌笑道:“這賭注本來是我定的。”白玉樓笑道:“這可謂豪賭了。”慕容孤芳道:“白大人可以不賭。”白玉樓大笑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迫,但姑娘若要退出,我卻也不反對。”

慕容孤芳道:“孤芳雖然是一個女人,從來卻也是言出必行。”白玉樓撫掌笑道:

“難得難得。”他環顧各人,笑接道:“我生平並不好賭,但來得這樣刺激,卻非賭不可。”

白冰脫口道:“爹。”白玉樓笑顧白冰,道:“爹若是輸了,我們一家索性就搬到江南來。”白冰本來有些擔心,聽到白玉樓這句話,立時嬌笑道:“那麼爹一定讓我隨著沈大哥遍遊江南名勝古蹟的了。”白玉樓道:“小沈多在江南,他來探我們本來就容易。”白冰道:“這倒好。”

白玉樓轉對慕容弧芳,道:“連我這個寶貝女兒也不反對,這一次想不跟你一賭也不成了。”

慕容孤芳面露笑容,心中也在暗笑,她實在不怕賭。像這種只有贏,不會輸的睹,誰也不怕賭的,但她如何贏得了?她若是自揭身份,白玉樓便是將府邸輸給她,相信她也不敢搬進去,而她紅梅盜的身份若是被別人發現,她就得亡命天涯,休說搬進白府去的了。方重生自然也想到這一點,心中實在是奇怪之極,他實在不明白慕容孤芳為什麼要跟白玉樓這樣賭。

慕容孤芳自己同樣不明白。也許她的生活現在過得實在太枯躁,太平淡,太乏味,需要一種強烈的刺激。現在她只要一想到倘若自揭身份,白玉樓那種意外的表情,就已經夠刺激的了。她實在想放聲開懷大笑,可是她始終還是忍耐下來,此時她還不想讓白玉樓沈勝衣對她起疑心。

白玉樓當然不知道這許多,他笑顧各人,目光最後又落在慕容孤芳臉上,道:“我若是贏到了這座快活林,也不會將姑娘趕出水雲軒,但私邸卻必定建在水雲軒對岸,整個快活林,最好的卻是這附近一帶了。”

慕容孤芳道:“白大人言下之意……”白玉樓笑道:“像姑娘這麼有意思的人實在不多,有姑娘這種鄰居,未嘗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倩。”

慕容孤芳嬌笑道:“可惜我未必一定會輸給白大人,但無論如何,白大人如此瞧得起我,我實在感激得很。”

白冰這時候忽然道:“爹,什麼時候才知道那結果?”

白玉樓道:“難說,也許十年八年……”

慕容孤芳接道:“也許一時半刻之後便有結果。”

白玉樓道:“那必是紅梅盜知道這件事情,索性成全我們。”慕容孤芳道:“亦不無可能。”

沈勝衣插口道:“無論遲早,總會有一個結果的。”

風入松接道:“天下間本來就沒有絕對的秘密,何況紅梅盜這一次有個沈兄這樣強的對手。”

沈勝衣道:“風兄言重。”風入松道:“盛名之下.必無虛士。”語聲陡頓,他目注慕容孤芳,笑道:“所以若是有人接受,我倒想與他賭一賭。”

慕容孤芳道:“賭什麼?”風入松道:“賭這一次,紅梅盜必敗在沈兄手下。”慕容孤芳“哦”的一聲,笑問道:“未知風老先生準備拿什麼做睹注?”

風入松道:“風某人家非富有,腰間劍亦非曠世難求的名劍,看來。就只有一顆頭顱還值錢。”

慕容孤芳道:“很多人想要風老先生的頭顱。”風入松道:“相信不少。”

慕容孤芳輕嘆道:“可惜老先生就這樣已令人心驚膽戰,若是隻對著老先生一顆頭顱,便是我,只怕嚇都已給嚇一個半死了。”風入松道:“姑娘不像如此膽小之人。”

慕容孤芳道:“老先生卻非尋常可比萬一,大理段王爺怪罪下來,卻是沒有人承擔得起。”

風入松搖頭道:“那是老夫個人的事……”慕容孤芳道:“老先生不是大理王朝的臣子。”風入松不禁啞然。慕容孤芳笑接道:“再說,孤芳雖然年紀已不小,與老先生卻還有老大一段距離,像我這個年紀,真還不捨得腦袋搬家。”風入松冷然一笑。慕容孤芳接著又道:“所以我就是賭腦袋,也只會跟沈公子賭,何況這不是更直接?”

風入松怔住。沈勝衣卻笑道:“可惜我也是仍然活不夠,捨不得腦袋現在就搬家。”

慕容孤芳道:“風老先生一言驚醒,我倒想與公子賭一賭。”

沈勝衣道:“就是賭紅梅盜與我的勝負?”

慕容孤芳道:“正是。”

沈勝衣道:“賭人頭。”

慕容孤芳笑道:“我要公子的人頭來幹什麼?”

沈勝衣笑笑道:“不過正如風老先生所說,除了這條命之外,沈某人亦是一無所有。”

慕容孤芳道:“除了命之外,沈公子還有名。公子名震江湖,正如日中天。”

沈勝衣道:“姑娘的意思,莫非就是要我輸了,就退出江湖?”

慕容孤芳道:“這個賭注比我方才與白大人所賭的毫無疑問還要重。”

“重得多!”白玉樓插口道:“卻不知姑娘拿什麼來與我這位沈老弟相賭?”

慕容孤芳道:“慕容世家珍藏的十九樣價值連城的珍寶。那十九樣珍寶任何一樣都足以與大內失竊的那雙碧玉瓜相比。”

白玉樓道:“是麼?”慕容孤芳道:“慕容世家人稱江湖第一家,總有些江湖第一的名貴東西。”白玉樓點頭道:“不錯。以我所知,幾屆武林盟主都是慕容世家的主,單就是慕容世家的武功秘笈,應該都是江湖中人夢寐難求的寶物了。”

慕容孤芳笑笑道:“那些東西雖然並不在這裡,幾位也無須懷疑我的話。”她說得實在很認真,她也實在也有十九樣價值連城、絕世無雙的珍寶。風入松卻插口道:“若不是慕容世家有這樣的背境,現在我倒有些懷疑姑娘就是紅梅盜了。”。

白玉樓笑道:“我也有同感。”慕容孤芳道:“若是如此,白大人的私邸現在豈非就得輸給我?”白玉樓道:“你要贏我那間屋子真還沒有這麼容易,有待時日。”說完放聲大笑。慕容孤芳嬌笑道:“紅梅盜若真的是一個女人,現在便應該現身了。”

白玉樓大笑道:“他若是男人也應該現在現身。”慕容孤芳道:“女人一直以來都是弱者,他若是男人,相信也不忍心立即就要我輸掉這個快活林。”白玉樓道:“惜玉憐香之心,男人大都有之,就算是女人,也應該立即替你們女人出一口氣。”

慕容孤芳笑問白冰道:“小妹子,你若是紅梅盜會不會這樣?”白冰笑道:“不會。”

慕容孤芳道:“為什麼?”

白冰道:“爹人這樣好,誰也不忍心要他難過。”

慕容孤芳道:“而且一表人材,紅梅盜若是女人,說不定還會喜歡上他。”白冰道:

“不會的。”

慕容孤芳奇怪道:“哦?”白冰道:“因為我爹爹只喜歡我媽媽,別的女人他根本就不會看在眼內,紅梅盜若真的是一個女人,也不會喜歡一個不會喜歡自己的人。”

慕容孤芳不禁莞爾一笑。白冰這種孩子的話她當然覺得可笑。

風入松嘆息道:“慕容姑娘不愧女中丈夫,可惜這一場驚人豪賭,容不下我這個老頭兒。”

慕容孤芳道:“老先生大可以給我們做一個見證人。”

風入松撫掌道:“卻之不恭,與有榮焉。”他連隨舉杯,道:“大家乾一杯!”

一場豪賭也就在這一杯酒這下展開。白玉樓是輸定的了,因為慕容孤芳百分之一百是一個女人,絕對沒有可能變成男人。沈勝衣與慕容孤芳之間的輸贏又如何?

一個是名俠,一個是巨盜。勝負現在未免言之過早。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30:08


第十九回 波譎雲詭

酒將闌,人未散。席中一個人卻也沒有醉倒,白冰尚未懂喝酒,白玉樓淺嘗即止。

沈勝衣對於喝酒本來就極有分寸。方重生當然不能多喝。慕容孤芳一個女人,在這種情形之下,自然也不能夠喝得太兇。看見他們這樣,風入松難免亦大受影響,他雖然甚好杯中物,也知道眼前的實在是難得嚐到的美酒,但一則氣氛,二則心情,亦不能開懷暢飲。

慕容芳看見眾人這樣,心中實在好笑,但表面卻裝得若無其事。她城府的深沉,無疑在各人之上,然而她心中對於這一次的豪睹亦不無憂慮。白玉樓誠然必輸給她,沈勝衣方面,她卻無必勝把握。她的計劃不錯,是出人意外,但有關沈勝衣的傳說,她聽到的亦實在不少,有些傳說已近乎神話,但正如風入松所說的,盛名之下必無虛士,沈勝衣有今日的聲名,必然有他過人的地方。觀乎他協助官府偵破奇案,智勇雙全對他應該就不是過甚其詞,所以她雖然亦從未失過手,也不敢輕視沈勝衣這個人。

當然她也絕不會因為沈勝衣的存在退縮。她本來就是一個心高氣傲的女人,何況她這一次本來就有意與沈勝衣一較高低?

她現在正因為這件事感到一種強烈的刺激,一種前所末有的刺激。

酒杯已放下,慕容孤芳環顧各人一眼,忽然道:“看來真的如白大人所說.這一頓不算,改天待事情了結,再請幾位來這兒一聚。”

白玉樓微露歉意,道:“辜負了主人盛意,我們也實在過意不去。”

慕容孤芳道:“白姑娘既然人在快活林中,幾位儘管放心。”一頓笑接道:“諒他紅梅盜如何本領,也不敢在快活林生事。”

笑語聲未落,軒外突然響起了一陣驚呼:“什麼人?”

一個陰惻惻的聲音接應道:“紅梅盜!”

接著又是一聲驚呼!眾人齊皆色變,風入松第一個長身而起,面色尤其變得厲害。

那兩聲驚呼,他聽得出乃是發自自己留在外面的兩個武士。

沈勝衣、白玉樓相顧一眼,尚未有所決定,慕容孤芳已沉聲說道:“有我在這裡保護白姑娘,白大人與沈公子儘管放心!”

白玉樓道:“有勞姑娘!”目光一瞟沈勝衣,道:“我們且出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

沈勝衣一點頭,身形展開。白玉樓身形亦箭矢一樣射出。風入松幾乎同時展開身形。

慕容孤芳連隨吩咐道:“小方,你也去!”方重生一聲:“好!”緊迫在三人之後。

那剎那,他的眼瞳中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神采。第二步計劃,現在又已順利成功了。

慕容孤芳目送四人身形消失,站起身子,輕握住白冰的右手,道:“小妹子,跟我來!”

白冰道:“去哪裡?”慕容孤芳道:“後堂,那裡較安全。”白冰道:“姊姊;我倒想出去一看究竟。”慕容孤芳道:“那只有令你爹爹分心。”也不管白冰是否願意,牽著她的手,往後堂去。

白冰自然也沒有掙扎。慕容孤芳的嘴角也露出了笑意。紅梅盜在軒外出現,正是她的第二步計劃之中的關鍵,在這一步計劃開始並不能夠說是順利。風入松的出現,乃是在他們的意料之外,對於她的計劃無疑亦是一個障礙,然而她到底也是一個聰明人,非獨不受風入松影響,反而利用風入松帶來的兩個大理武士,使這一步的計劃更趨完善。

沈勝衣、白玉樓的完全信任,她哪能不笑,哪能不開心?否則兩人之中有一個留下,她這個計劃便是為山九仞,功虧一簣了。因為她總不能夠將白玉樓或沈勝衣擊倒,她也沒有絲毫的把握擊倒兩人中任何的一個,同時在這個計劃之中,她也不想用任何暴力。

水雲軒外燈火輝煌,但是在慕容孤芳宴客的那個大堂外的院子裡,卻沒有太多的燈火。燈光是那麼的迷朦,堂外院子在這種燈光下另有一種風味。那兩個錦衣武士本來守候在堂外,現在卻都倒在走廊上。

白玉樓第一個穿簾奔出,四顧無人,身形一閃,掠到一個錦衣武士身旁。此時珠簾聲響處,風入松如箭射出,然後才是沈勝衣,跟著方重生。

白玉樓雙手落處,道:“沒有死,好像被封住了穴道。”沈勝衣走了過去,目光一落,道:“讓我試試。”雙手連拍。那個錦衣武士果然只是被封住了穴道,被沈勝衣拍開,吁了一口氣,悠然醒轉。風入松亦同時將身前那個武土的穴道拍開.喝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個武士搖頭道:“不知道。”

風入松聞哼道:“給人封住了穴道也不知道?”

那個武士臉一紅。在沈勝衣身前那個武士即時道:“那是一個黑衣蒙面人。”

風入松道:“你怎麼被他封住了穴道?”那個武士道:“在下聽得蘇志一聲閣哼,回頭望過去。就見他倒下,一個黑衣蒙面人如箭射來,在下方待出手,就被他凌空一指封住了穴道。”

風入松動容道:“隔空點穴?”那個武士道:“在下在倒下之時,卻見他躍上那邊的一株柳樹上。”

風入松喝問道:“哪邊?”

那個武士手指左邊。院左邊濱臨河塘,種著好幾株楊柳。眾人循指望去,齊皆面容一緊,其中一株楊柳梢頭,赫然立著一個人。悽迷的燈光下,眾人看得並不怎樣清楚,那個人面向著他們,臉上卻是黑黝黝的一團,似乎真的是用黑巾圍上臉龐。他幽靈一樣立在楊柳梢頭,風吹得衣袂飛揚,身子卻一動也不一動,輕功之高強,實在是罕見。

風入松脫口一聲:“好!”身形一動,颼的越過了欄杆,落在院子的花徑上。沈勝衣、白玉樓雙雙掠至他身旁。

方重生也不慢,身形凌空—掠半丈,落在沈勝衣的旁邊。他連隨厲叱道:“樹上是什麼人?”

沒有回答。方重生再喝道:“我數一二三,再不回答,莫怪我刀下不留情!”

仍沒有回答。

“二!”嗆啷的一聲,方重生刀已出鞘,那個人仍然沒有反應。

方重生一聲:“三!”跟著出口,旋即一步跨前去。風入松突然一伸手,道:“且慢!”

方重生冷然回首,道:“什麼事?”風入松道:“此人傷我隨從在先,我現在就是兵器出手,應該也不能算做破壞快活林的規矩。”

方重生沉吟道:“當然。”反問風入松:“老先生莫非有意親自出手?”

風入訟道:“他傷我隨從,我若是坐視不管,傳將出去,豈非教人笑話?”

方重生道:“也好。”語聲一頓才接道:“晚輩也正想見識一下老前輩的驚人武功。”

風入松道:“人都老了,武功不免亦衰退,有什麼驚人之處。”方重生談然一笑,道:“老前輩什麼時候變得這樣謙虛?”風入松不答,跨前一步,眼瞳中露出疑惑之色。

沈勝衣即時道:“事情有些奇怪。”風入松道:“的確奇怪,那個紅梅盜在樹上既不言,也不動,簡直就不像是一個活人。”沈勝衣道:“的確不像。”

風入松道:“要知道也很容易!”霍的拂袖!

“嗤”的一下尖銳已極的破空之聲立響,一道奪目的白芒閃電般從風入松的袖裡飛出,射向楊柳上的那個人1

方重生不禁由心一寒,沈勝衣、白玉樓亦為之震驚,白玉樓脫口一聲:“好!”沈勝衣亦道:“相信這就是傳說中的馭劍之術了。”話說才出口,風入松瘦長的身子已然飛鳥般掠起來!一掠三丈!

那支小劍眨眼間射至,楊柳上那個人竟然神若無睹,完全不閃避。

不成他身懷十三太保橫練功夫,已練至渾身刀槍不入?眾人此念方動,“篤”的一聲,那支小劍已然射入了那個人的眉心!那個人的身子立時一陣晃動,卻一聲不發,雙手也沒有任何動作。風入松迅速掠至樹下,身形一落又起,飛鳥般掠上那株楊柳的梢頭。

沈勝衣相繼掠至,那句話說完,他的身形亦展開。白玉樓、方重生也不慢,左右緊接著掠前。三人方待縱身掠上去,風入松的聲音已從樹上傳下來:“這不是一個人!”

白玉樓道:“那是什麼?”

“一節樹幹,披著一件黑衫,被縛在樹上!”風入松應聲從樹上躍下,左手抓著一團黑影。那果然不是個人,只是一節披上了黑衫的樹幹。劍仍插在樹幹上,很精巧的一支劍。劍鋒沒入樹幹,幾乎及柄。

風入松身形著地,探手緩緩將那支小別拔出。那支小劍長只七寸,晶瑩奪目,一看便知道並非凡品,但儘管如何鋒利,飛擲出那麼遠仍然能夠深入那節樹幹之內,風入松內力的高強,亦不可謂不驚人的了。

白玉樓的目光就落在那支小劍之上,道:“風兄這一劍可真厲害。”風入松一翻腕,將那支小劍納回衣袖內,道:“雕蟲小技,何足掛齒?”

白玉樓連隨問道:“除了這節樹幹之外,那之上還有什麼東西?”

風入松道:“什麼也沒有。”

沈勝衣一皺眉,道:“莫非是聲東擊西。調虎離山之計?”

語聲甫落,一聲驚呼突然劃空傳來!好像是慕容孤芳的聲音……

沈勝衣、白玉樓入耳驚心,方重生面色亦自一變,齊皆回頭。驚呼毫無疑問乃是來自水雲軒大堂之內。風入松即時問道:“是誰的聲音?”

方重生失聲道:“我家姑娘!”話出口,身形陡轉,如箭離弦,疾向大堂那邊射去。

沈勝衣、白玉樓心懸白冰安危,更不敢怠慢,雙雙展開身形,飛掠向大堂那邊。兩人的身形同時展開,但來到大堂門外,白玉樓便已槍在沈勝衣的前面,他在輕功方面的造詣,竟然尤在沈勝衣之上。風入松看在眼內,暗忖道:“姓沈的雖然有中原第一高手之稱,輕功並不見高明,總不成徒負虛名,難道他只是長於劍術?”

他心念一轉再轉,身形亦展開,大鵬一樣疾向那邊掠去,那份迅速比白玉樓只有過之,並無不及。也就是說遠勝沈勝衣的了。

方重生人在門外,腰間明珠寶刀嗆啷出鞘,橫護在胸前,毫不猶豫的闖了進去。他看來是護主心切,急往救援,然而他的面上卻絲毫緊張之色也沒有,因為他早就知道,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沈勝衣、白玉樓當然不知道這些,也看不到方重生臉上的表情。

風入松也不例外,他們都是跟在方重生身後。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31:09


第二十回 最後一步

方重生一進門,就看到了慕容孤芳。她一臉的驚怒之色,站在白冰的身側,右手反握著一支閃亮奪目、精緻華麗的軟劍,左手斜靠在胸前,指縫間銀光閃耀,赫然扣著十多支尖長的銀針。

白冰緊依著慕容孤芳,面色已變得蒼白,身子不停地顫抖,似受了很大的驚嚇。一樣的衣飾,一樣的容貌,無論怎佯看來,她都與方才那個白冰並無不同,方重生卻一眼就看出她是第二個人。最低限度,她的眼神沒有方才那個白冰那麼晶瑩,身材而且矮了一寸,胸膛卻比方才那個白冰豐滿些。這一眼之下,方重生便已看出有這許多不同之處,因為他早就知道將會發生什麼事情,知道白冰那片刻之間已早被慕容孤芳制服,放進那個箱子之內了;知道變化大法師裝備好的那個假白冰,已經在同時從躲藏的地方出來。

一切其實早已經準備妥當,只等紅梅盜在堂外出現。現在這個白冰只是慕容孤芳的一個侍女。她臉部的輪廓與白冰本來就有些相似,再經過變化大法師的變化易容術,已足以亂真。當然只是第二流的易容術變化大法師的那種第一流的易容術當然就無所施其技,因為他並非要製造出第二個人,只是要製造出第二個白冰。

在白冰進入快活林之後,慕容孤芳手下的十一個畫匠便已將白冰的相貌模摹下來,而且變化大法師先後還暗中窺視了白冰三次。以他驚人的記憶力,再加上那些畫像的幫助,他要將一個人易容成白冰那樣,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慕容孤芳手下的幾個一流的裁縫亦在暗中窺視過白冰之後。以相同的布料,以一流的手工在極短的時間,縫出了一件相同的衣服。所以只要白冰一離開白玉樓、沈勝衣的視線,在極短的時間內,慕容孤芳已可以將白冰與那個假白冰換轉,她只需將白冰制服,取下她身上的飾物,給那個假白冰戴上。

風入松卻沒有給他們帶來什麼麻煩。

他留在堂外的那兩個大理武士對於紅梅盜的出現,亦沒有產生任何作用。

在堂外出現的紅梅盜並非別人,就是變化大法師。變化大法師的易容術天下無雙,武功方面亦不是尋常可比、突然下手,那兩個大理武士輕易便給他制住了穴道。

整個計劃到現在已經接近完成,然而這還不是最後的一步。最後的一步,現在才開始。

堂內的燈光比方才顯暗了很多,過半數的宮燈已熄滅。是慕容孤芳將它們熄滅的,目的只有一個

讓那個假白冰的臉色看來與真白冰更相近一些。

方重生縱身掠至慕容孤芳面前,連隨振吭道:“姑娘,發生了什麼事情?”

慕容孤芳淡應道:“沒什麼,那個紅梅盜只是進來一看白姑娘的月貌花容。”

語聲未已,白玉樓、沈勝衣先後掠進,白玉樓急奔至白冰身旁,又問道:“冰兒,那個紅梅盜可有傷害到你?”

白冰低聲道:“沒有。”她非獨語聲低沉,而且顫抖得厲害,她是裝做這樣子的。

她只有這樣,才能掩飾她的聲音,她雖然儘量模仿白冰,但到底難以完全一樣。事實上,她心中亦是有些恐懼,因為她一個弄得不好,破壞了慕容孤芳的計劃,便是白玉樓、沈勝衣不會難為她,慕容孤芳也不會放過她。也大概因為她心中有這種恐懼、聽來更覺得真實。白玉樓完全聽不出來。他聽不出,沈勝衣更就聽不出了,逕自問道:“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白冰顫抖著應道:“紅梅盜……”

慕容孤芳立即替她接下去,道:“你們才出去不久,紅梅盜就從那邊窗戶掠進來,落在我們的面前。”一頓又說道:“他的身手非常迅速,就像是箭矢一樣,以我耳目的靈敏,在他的身形穿窗之前,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

白玉樓皺眉道:“我們在外面也是完全沒有感覺,這個人毫無疑問是一個高手。”

慕容孤芳微喟道:“是的。”白玉樓道:“然後他就向你們襲擊。”慕容孤芳道:“沒有,反倒是找向他刺出了三劍,射出了好幾把銀針,但對他一點作用也都沒有。”她苦笑著接道:“卻將好些燈火射滅了。”

白玉樓目光一掃,只見那些熄滅的宮燈紗罩之上,果然留下不少針洞,驚歎道:

“姑娘使得好一手銀針!”慕容孤芳搖頭道:“若是好,就不會不能夠將那個紅梅盜留下來。”白玉樓雙眉緊鎖,道:“那個紅梅盜好大的膽子,完全就不將我們放在眼內。”

慕容孤芳道:“這個人的武功不知如何,輕功卻實在高強,我那些銀針雖然算不了什麼,但他的輕功卻確實是我有生以來所見到的最矯捷靈活的。”沈勝衣、白玉樓聽說都心頭怦然震動,跟著進來的風入松亦不禁一皺眉頭,道:“慕容世家江湖上人稱第一,姑娘的武功、見識、判斷自然不比尋常,這個紅梅盜,果然不簡單。”

沈勝衣道:“可不知他打的是什麼主意?”

慕容孤芳道:“以我看,目的不外兩個,一是炫耀他過人的輕功,一是告訴我們他這一次志在必得。他落在我們身前,目不轉睛地盯著白姑娘,就說道果然人間絕色,世上無雙,三天為限,尚祈小心。”

風入松道:“這是說三天之內,他一定要得手,否則就不能罷休。”白玉樓道:

“意思應該就是這樣。”風入松道:“白兄相信他真的會言出必行?”白玉樓道:“否則又何須這樣說?”風入松道:“也許他是看見我們人多勢眾,大家都有幾下子,所以故意這樣說,待三天之後,我們戒備鬆懈,突然採取行動。”

白玉樓道:“他好歹也是一個有名的人,我看他是絕不會食言的。”風入松看著白玉樓,搖頭道:“君子可以欺其方,這句話果然是有些道理。”白玉樓一怔,道:“哦?”

風入松道:“那個紅梅盜儘管如何有名,終究是一個賊,像他那種人為了達到目的,還有什麼手段用不出來?”

白玉樓道:“可是……”風入松接道:“再說他便是食言,也沒有多少人會說他不是,他甚至可以說一句口說無憑。”白玉樓道:“也是道理”。

慕容孤芳卻心中暗罵,可是臉上一點也沒有表露出來,接道:“但無論如何,這三天之內,我們都必須特別小心。”

白玉樓道:“當然。”環顧眾人,接道:“為了小女的事情,倒教幾位費心了。”

“哪裡話?”風入松立即道:“小弟雖然僻處大理,與白兄素未謀面,但心意已久,現在更就是一見傾心,只要白兄吩咐到,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他說得非常認真,一臉的識態之色。

白玉樓雖然不大喜歡這個人,但聽他這樣說,亦實在感動,連聲道:“風兄言重了。”

慕容孤芳接道:“這裡是慕容世家的地方,快活林的規矩也不是始於今日,紅梅盜在這裡生事。我本就由不得他,何況正如風老先生所說,一見傾心,便不在快活林,我也不會坐視不管。”方重生亦道:“慕容世家本就是俠義傳家。”白玉樓連聲道:“很好很好,大恩不言謝,什麼時候事情了結,拿住了那個紅梅盜,我再在快活林設盛筵,傳鼓樂,與幾位喝一個痛快。”

慕容孤芳嬌笑道:“這卻是教我如何是好?”

白玉樓奇怪的“哦”一聲。沈勝衣卻聽得出,道:“白兄莫非忘記了慕容姑娘乃是快活林的主人?”白玉樓道:“沒有忘記。”沈勝衣道:“我們現在卻都是慕容姑娘的客人,白兄在這裡大排筵席,慕容姑娘倘若要白兄結帳,傳將出去必定惹人笑話,說她這個主人不夠朋友,不然,就變了宴客的是慕容姑娘,不是白兄了。”

白玉樓大笑,道:“兄弟你有所不知,這個快活林到時候就是我的了。”慕容孤芳道:“白大人的意思是說,已肯定那個紅梅盜是一個男人。”白玉樓左右一顧,道:

“方才你們難道沒有聽清楚,那分明是男人的聲音。”

沈勝衣接問慕容孤芳,道:“姑娘方才與他交過手,是男是女,相信多少看得出來。”

慕容孤芳道:“從身形語聲判斷,那應該是一個男人。”白玉樓道:“我早就說紅梅盜是一個男人的了。”慕容孤芳接道:“可惜那個人是否紅梅盜本人,現在仍然是一個謎。”

白玉樓笑道:“若是這樣要姑娘將快活林拱手給我,莫說姑娘不服氣,就是姑娘願意,我也不會接受,無論如何,也得將那個紅梅盜抓起來。”

沈勝衣道:“本該如此。”白玉樓笑顧慕容孤芳,道:“不過有一點姑娘不妨一知。”

慕容孤芳道:“請說。”白玉樓道:“我的預測很少錯誤。”慕容孤芳心裡暗笑,口中卻應道:“只是很少,並不是絕對沒有。”

白玉樓接道:“這一次卻不知何故,我正是信心十足。”

慕容孤芳道:“也許因為白大人真的瞧定了這座快活林。”

白玉樓道:“也許。”回顧白冰:“冰兒,還在害怕?”

白冰身子仍然不住地在顫抖,聞言櫻唇半啟,欲言又止。看她這個樣子,的確像是驚魂未定。白玉樓失笑道:“平日你不是說什麼也不害伯,怎麼現在給紅梅盜一嚇,便害怕成這個樣子?”

白冰跺跺腳,握著小拳頭,一副不依的神態,看樣子便要衝過去捶白玉樓幾下了。

這都是白冰平日慣用的小動作。白玉樓忙裝出要閃避的樣子,他根本就沒有懷疑到眼前的白冰是第二個人。變化大法師的易容術本來就登峰造極,連白玉樓也瞧不出,其他人更就瞧不出的了。白冰並沒有衝過去,只是顫聲輕呼道:“爹,我不要留在這裡。”

白玉樓笑道:“難道你以為紅梅盜會再出現?”慕容孤芳插口道:“她受了這麼大的驚嚇,還是回去休息一下的好,反正也已經夜深了。”轉對白冰道:“小妹子,我送你回去如何?”

白冰道:“是真的?”慕容孤芳點頭。白玉樓卻道:“要姑娘這樣怎是。”慕容孤芳道:“不要緊,我也難得有個談話的伴兒。”一笑又接道:“小妹子顯然也有一身本領,只是臨敵的經驗太少。”白玉樓道:“因為她有生以來,根本就沒有所謂的敵人。”

慕容孤芳道:“這種可愛的女孩子,誰也不忍心傷害她的。”

白玉樓道:“如此最好。”慕容孤芳牽著白冰的手,道:“我們走。”舉步又停下,吩咐方重生道:“小方,你傳我命今,召集快活林中所有的慕容世家的弟子,叫他們小心白大人居住的地方,若是發現有可疑之人,只管將之截下來。”

方重生應一聲知道,急步疾棄了出去。白玉樓哈哈笑道:“如此一樣,我們大可以安枕無憂。”

方重生聽在耳裡,笑在心中,這最後一步計劃,顯然也相當順利,他實在沒有什麼放心不下的了。白玉樓顯然也放心不少,因為風入松又道:“老夫也帶來近百大理武士,亦教他們在白兄附近逡巡如何?”

白玉樓道:“只伯誤了風兄大事。”風入松道:“也不在這三兩天。”

段天寶已經死亡,他奉命追殺獨孤雁,並沒有時限。白玉樓也不推辭,他表面看來雖然並不將紅梅盜放在眼內,但其實擔心得很。紅梅盜到底不是一般可比。現在有風入松、沈勝衣、慕容孤芳這些高手幫忙,還有大理武土與慕容世家弟子一旁協助,才真的放心下來。他四顧一眼,大笑道:“有這許多高手保護,冰兒你還用害伯?”

白冰的身子這時候已不再顫抖.白玉樓笑接道:“紅梅盜若是仍能夠得手,我才真的服了他。”

他大笑舉步,左面沈勝衣,右面風入松,一齊跟上去。沈勝衣一劍橫掃江湖,風入松的馭劍術方才他亦已見識過,慕容孤芳雖不知武功如何,但那一手銀針暗器也不是尋常可比,在這些高手護衛之下,白玉樓大有固若金湯之感。慕容孤芳始終都不露形色,牽著那個白冰的素手,跟在三人的後面,不忘說一句:“你不必害怕。”

這句話除了那個白冰之外,真正的意思,當然不是白玉樓三人能夠明白。出了水雲軒,一路上眾人有說有笑,白冰除了間中笑一笑之外,很少開口說話,與平日無疑是有些不同。白玉樓、沈勝衣卻都並沒有在意,事情的變化,實在在他們意料之外。

這時候夜已深,快活林中卻仍然光如白晝。

慕容孤芳一直將白冰送回白冰的房間之內,又坐了一會,才離開。白冰立即將房門關閉。慕容孤芳回到大堂的時候,風入松、白玉樓沈勝衣仍然在東拉西扯地閒聊。看見慕容孤芳,白玉樓道:“有勞姑娘。”

慕容孤芳應道:“小妹子的心情現在已安靜下來了,我看她已有些疲倦,索性讓她睡覺了。”

白玉樓笑道:“到底小孩子,一點規矩也沒有。”

慕容孤芳道:“年輕人本就應該不受拘束。”她隨即坐下,與眾人閒聊一會,才告辭離開,風入松也自告辭,順便送慕容孤芳一程,慕容孤芳並沒有拒絕,因為一切她都已安排妥當。風入松也只是送到太白軒附近。他目送慕容孤芳遠去,神色忽然變得非常奇怪,揹負雙手,緩步踱向柳林的深處。兩個錦衣武士追隨在他身後,不敢作聲。風入松也沒有說什麼,在柳林深處,忽然停下了腳步。一個錦衣武士終於忍不住問道:“國師,可是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風入松自言自語道:“奇怪?”

“什麼奇怪?”

風入松沒有回答,沉吟了一會兒,吩咐道:“你們召集其他的兄弟,在白玉樓居住的院落周圍逡巡,若是發覺有什麼可疑之人,不妨將他裁下來。”

“那麼國師……”

風入松霍地瞪著那個武士,目光猶如閃電一樣,那個武士不由得噤若寒蟬。風入松也不說什麼,雙臂陡震,身形颼地拔起來,蝙蝠一樣掠上了旁邊一株柳樹。一落即起,眨眼不知去蹤。

在白玉樓方面,送走了慕容孤芳、風入松,便與沈勝衣回到大堂,忽然笑顧沈勝衣,道:“你實在不錯。”沈勝衣嘆了一口氣,道:“這實在不是滋味。”

白玉樓道:“我明白。”沈勝衣道:“以我觀察,風入松對我似乎已懷疑。”

白玉樓笑道:“就算他懷疑,也只是懷疑你浪得虛名而已。”

沈勝衣道:“在輕功方面我實在並不大好。”白玉樓伸手一拍他的肩膀,道:“兄弟,你莫怪我說話沒遮攔。”

沈勝衣道:“前輩放心,我也是直性子。”

白玉樓接道:“無論如何,現在有慕容世家的弟子及大理近百名武士協助,紅梅盜要闖進來,也不會容易。”

沈勝衣道:“看來他們都是誠意相助。”

白玉樓道:“慕容孤芳女中丈夫,風入松也樂得做這一個順水人情。”

沈勝衣道:“只要白姑娘她小心一些,應該萬元一失的了。”

白玉樓道:“不錯。”接道:“兄弟你先休息一下,這上半夜就由老夫看守。”

沈勝衣道:“紅梅盜難道這麼快就會採取行動?”

“迅雷不及掩耳,我們還是小心的好。”

沈勝衣點頭,白玉樓道:“我現在先上去看看小冰。”

沈勝衣道:“請便。”白玉樓也不多說,向樓梯走去。兩人間的言談舉止,是不是很奇怪?

白冰的房門緊閉,白玉樓在門前停下了腳步,隱約就聽到衣服“悉索”的聲響。白玉樓屈指叩門,道:“冰兒。”“悉索”聲響停下,白冰顫聲問道:“是爹?”

白玉樓笑道:“回到這裡了,你還害怕什麼?”

白冰道:“爹……”白玉樓道:“你換過衣飾,好好睡覺,不要胡思亂想。”

白冰只是應一聲:“是。”“悉索”聲又起。白玉樓接道:“發覺有什麼不妙,你儘管呼喚,爹就在下面大堂。”

白冰道:“我知道。”她回答的都是很簡短的話,再加上有些顫抖,白玉樓完全聽不出來。他稍作沉吟,在房外走廊一轉,便下樓去了。

在房中,那個白冰卻捏了一把冷汗,這時候她已經將那身衣服脫下來,拋在那邊的繡扇之上。在白冰那身衣服之下,是一襲緊身黑布衣裳,她吹滅了燈火,躡足走到房門旁邊,俯下身子,耳貼著地面細聽了一會兒,身形一弓,就往上拔起來。她有手抓著一條橫樑,左手一翻,將一塊承塵推開,身形一縮,便狸貓一樣竄了進去。輕功方面她顯然也下過一番苦功,那塊承塵確實也與眾不同,輕易就可以推開。她竄進承塵之內,連隨將那塊承塵放回原位。承塵與屋頂之間,一片黑暗,她卻駕輕就熟的俯身迅速向前移動,一直到碰上牆壁,她才停下來,然後推開了一片活動的瓦面,探頭一看並沒有不妥,立即竄身出去。

那正是屋脊暗處,她將那幅瓦面小心地放好,探頭往下一看無人,便自縱身掠出。

丈許之外就是圍牆的所在,一襪柳樹從牆外伸進,她正好就落在那株柳樹上。柳樹下早已等候著慕容孤芳的兩個手下。周圍都有慕容世家的弟子不住逡巡。他們明說是防範紅梅盜的出現,實際在把風。冒充白冰的那個女孩於在他們的掩護之下,要回到水雲軒那邊又不為別人發現,當然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情。

慕容孤芳整個計劃的最後一步,到現在,總算走完了。

一切都非常順利,這時候,載著白冰的那隻箱子已經被方重生搬上了一艘小舟。小舟早已在柳蔭深處準備好,在方重生雙掌兩拍之後,才蕩向水雲軒,泊在小樓之下。方重生在眾人離開之後便折回水雲軒,檢視過那個紫檀木箱,立即發出暗號。小舟方停下,方重生便託著那個木箱從小樓穿窗躍下。雖然託著那個木箱,他的身形絲毫也不受影響,落在小舟之上,那葉小舟亦只是輕輕的一晃。

操舟的是一箇中年大漢,忙問道:“可以了?”

方重生無言頷首。那個大漢手中竹竿一撐,小舟蕩了開去;夜涼如水,淡霧迷離,那艘小舟就像是不存在一樣,迷離在淡霧中。操舟大漢手法純熟,小舟在他的控制之下,無聲地滑過水麵,向水雲軒對岸蕩去。方重生一聲不發,一隻手按在刀柄之上,他雖然明知道很安全,但為防萬一,仍然小心戒備。

夜風輕淡,笑語聲從燈火輝煌處一陣陣傳來。這附近一帶,毫無疑問是快活林中唯一比較寧靜的地方,也是快活林中唯一的禁地。慕容孤芳是這裡的主人,她當然可以這樣做。

這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很愛靜。

小舟終於泊岸。在岸邊已經有一輛華麗的馬車等候在那裡。

駕車的也是一箇中年大漢,姓慕容,單名剛,是真正慕容世家的人,也是慕容孤芳的心腹。方重生不等舟泊好,就託著那個木箱從舟中掠起,正好落在馬車後面。慕容剛立即迎前,道:“怎樣了?”方重生道:“一切順利。”

慕容剛忙將車廂門戶拉開,方重生急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將把箱子在車廂內放好,一弓身,亦掠進廂內,慕容剛也不多說,將車廂門戶關上,走到車廂前面,縱身掠上車座,輕叱一聲,驅車向前馭出。在快活林中,無論什麼時候都有大富人家的馬車進出,這輛馬車應該也不會惹起任何人的注意。慕容孤芳這個計劃可以天衣無縫。

紅梅盜不愧是紅梅盜。

那個漢子目送馬車遠去,竹竿一劃,小舟離岸盪開。

他現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將小舟蕩向湖左岸泊好,然後他就可以去休息。

這件事情雖然簡單,但他仍然非常緊張。他絕不能讓事情在他手上出錯。因為慕容孤芳對於處置壞事的手下,向來說只有一種。

非生則死,別無選擇。

所以她的手下無論做什麼事情,都非常小心謹慎,這也是她成功的一個因素。小舟離岸,那個大漢才籲一口氣,這一口氣還未籲盡,一條人影就從一株柳樹之上落下,錦衣高冠,白髮及胸。風入松!

風入松身形一落即起,疾向湖上那艘小舟疾掠了過去。他雙袖鼓風,蝙蝠一樣,一掠就三丈,距離那葉小舟仍然有一丈。那剎那之間,一節柳枝倏地從他的衣袖飛出,落在湖面上,他的右腳也就在那節柳枝上落下,只一點,身形又掠起!

這個人的輕功造詣簡直就已臻畫境,登萍渡水,如履平地。那個大漢並不知道風入松的出現,聽見風聲回頭望去的時候,正好見風入松蝙蝠般飛來!他不由一怔!那一怔之間,風入松已落在舟上。

“誰!”那個大漢如夢初醒,一聲輕叱方出口,手中竹竿就向風入松插去,那文竹竿才插出一半,風入松的中指已彈在竹竿之上,“啪”一聲,那支竹竿立時斷成了兩節!

大漢大吃一驚,正要呼叫,風入松的左掌已捏住了他的嘴巴。大漢舉腳急踢,但腳才踢出,就感覺渾身一陣難言的痠麻,所有動作立時停頓。

風入松隨即問道:“木箱內放著什麼東西?”接著將手鬆開。那個大漢既沒有呼叫,也沒有回答,牙縫中“格”的突然一響。風入松面色一變,鬆開的右手又捏住了大漢的嘴巴。大漢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慘笑,眼一翻,一絲黑血從嘴裡淌下。風入松臉色一變,一鬆手,那個大漢爛泥一樣倒在小舟上,一張臉竟已發紫。

“好厲害的毒藥。”風入松心頭一凜,他實在想不到那個大漢在牙齒之內藏有毒藥。

為什麼他要以死守口?

風入松並不知道慕容世家的規矩是那麼嚴厲,卻已經知道,那必然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否則那個大漢用不著殉死。

木箱內到底藏著什麼東西?

風入松心念一轉,再一轉。

追蹤那輛馬車!

他的身形颼地離舟。“蜻蜓點水”,一落一起,又回到了岸上,然後他蝙蝠一樣掠上樹梢。他雖然發現了這件事,卻仍然想不透其中的秘密。本來他大可以將方重生截下來,可是在什麼也不清楚之前,他實在不想得罪慕容世家。

所以他只得暗中跟蹤。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32:00


第二十一回 峰迴路轉

夜已深,馬車駛出了快活林,轉了一個彎,駛上了那條柳堤,慕容剛這時候才甩開鞭。“唿哨”的一聲,鞭落馬嘶,拖車的兩匹健馬撒開四蹄,馬車如飛地奔馳。

柳堤寂靜,月色悽清。那條柳堤在迷離夜霧中彷彿是無盡的—樣。

月色蒼白,夜霧悽迷,那個人的一身白衣映著月色,散發著一種妖冶的光芒。他坐在柳堤旁邊的一塊石頭上,整個人悽迷在夜霧中,在他頭上戴著一頂竹笠,低壓眉際,竹笠的陰影掩去了他的面目。他若有所待,又好像不過走累了,在路旁暫歇。馬車聲入耳,他舉起一隻手指,推起了那頂竹笑少許,並沒有其他動作。

馬車在望,他仍然沒有任何的表示,一直到那輛馬車距離他只有三丈,他才站起身子,坐著的那石塊同時呼地飛起來,落在柳堤正中!

慕容剛已經看見那個人,已經在小心,那石塊才落下,他就將馬勒住!“希聿聿”

馬嘶聲中,拖車的兩匹馬人立而起,前蹄一奮又落下—。馬車立即停下來,距離那塊石只有半丈。

那個人那剎那身形一閃,落下,正好又坐在石上。慕容剛目光一落,厲聲道:“什麼人?”

那個人沒有回答,慕容剛又問道:“你這樣攔住去路,意欲何為!”

那個人淡應道:“搜車!”他的語聲並不響亮,卻是非常清楚。慕容剛目光一問,立即喚起來:“強盜!”

那個人道:“什麼也好,這輛車我是搜定了!”

“大膽!”慕容剛厲聲道:“你知道這是什麼人的馬車?”

那個人道:“什麼人的都是一樣!”他緩緩站起身子舉步走向前去,慕容剛面色一沉,腕一振,那馬鞭“唿哨”的一聲,迎頭向那個人抽下!那個人一聲冷笑,手一抬一抓,竟然將那條馬鞭的鞭梢抄住了!慕容剛面色一變,反手後奪,可是那個人身形穩如鐵塔,紋風不動。

慕容剛冷笑,勁透右腕,也就在這個時候,那個人倏地右臂一揮,慕容剛只覺得一股強勁無比的力道從鞭上透過來,他沒有與那個人鬥力,也沒有鬆手,呼的一聲,連人帶鞭立時被那個人拉得從車座上飛起!他半空鬆手,翻腕拔出腰佩的長刀,喝叱一聲,連人帶刀,迎頭斬下!

那個人一聲冷笑,右手一揮,奪來那條毒蛇一樣纏嚮慕容剛長刀的馬鞭!慕容剛長刀凌空立交,但仍然被那條馬鞭纏住,他既驚且怒,左手一翻,三支袖箭飛射而出!這一著出其不意,應該是萬無一失,可是那個人的左手卻靈巧之極,一翻腕,掀下頭上的竹笠,橫護在面前!“篤篤篤”三聲,那三支袖箭齊射在行笠上。

慕容剛即時脫口一聲驚呼:“沈勝衣!”

竹笠一掀下,那個人的面龐便畢露無遺,不是別人,赫然是沈勝衣!那剎那慕容剛心中的恐懼實在難以形容。

沈勝衣冷應道:“不錯是我!”右手一拂,拋開馬鞭!慕容剛驚懼之下,冷不提防,連人帶刀半空中摔下。沈勝衣冷冷地盯著他,道:“你們大概怎也想不到,我會等候在這裡!”

慕容剛一個字也答不出來,他實在做夢也想不到,車廂中的方重生同樣想不到。那剎那之間,他的心頭混亂到了極點,整個人都呆在車廂之內。他實在想不出計劃中什麼地方出現了錯漏,竟然被沈勝衣看破,攔途將馬車截下。

他雙眉深鎖,一顆心直往下沉。

姑娘在快活林中不知又怎樣了?

他不由擔心起慕容孤芳來。沈勝衣既然瞧破他們的計劃,守候在這裡,白玉樓愛女心切,絕對沒有理由不趕來,除非他要在快活林中對付另一個人,那個人當然就是慕容孤芳。方重生的心更亂了。

一聲暴喝即時從車外傳來!

慕容剛一聲暴喝,縱身拔起,飛撲沈勝衣,長刀一斬十三刀!沈勝衣左手竹笠一翻,疾迎了上去!刀光飛閃,“刷刷”聲響中,那頂竹笠被斬成十幾片。沈勝衣身形不動,神情不變,冷然站立在原地盯著慕容剛!在他的左手中仍握著巴掌大小的一片竹笠,左手一點損傷也沒有,像他這種高手,這根本就不算一回事。他神經的堅強卻猶如鋼絲一樣。慕容剛整個人卻瀕臨崩潰,刀勢再也繼續不下去了,木頭一樣呆立在沈勝衣面前。

沈勝衣左手倏地一抖,將手中那片竹笠拋出!慕容剛即時怪叫一聲,疾衝向前來,揮刀亂斬沈勝衣!他簡,直就在拼命!沈勝衣視若無視,神色不變,路形陡動,刀光中搶進,一拳閃電般擊在慕容剛的小腹上!慕容剛哪裡閃避得開,悶哼一聲,腰身蝦米般弓起,如飛倒退半丈,倒下!他的刀並未脫手,那一拳也不致命,卻已將他渾身的氣力,他的鬥志完全擊散了。

沈勝衣沒有再理會他,轉向馬車,目光火焰一樣盯著那個車廂。他感覺到了殺氣—

—激厲的殺氣!只有高手中的高手,殺人如麻的高手才能發出這種殺氣!也只是瞬間,車廂的四壁四分五裂,彷彿被炸藥炸碎一樣四散擊飛!方重生也就出現在沈勝衣眼前。

他的刀已在手明珠寶刀。

刀光閃亮,刀鋒銳利,他的目光更閃亮,更銳利!

馬驚嘶,但立即停下,看樣子,竟似是懾於那股殺氣。方重生木立不動,人刀卻已經呼之欲出。

沈勝衣盯著他,冷冷地道:“不錯!”方重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渾身的衣衫緩緩鼓了起來。又緩緩平復,終於開口道:“沈勝衣,你果然是一個聰明人!”

沈勝衣不為所動,只是冷冷地望著方重生,目光忽然落在車廂中那個紫檀木箱之上,道:“白冰就是被放在那個木箱之內?”

方重生道:“不錯。”

沈勝農道:“紅梅盜果然是名不虛傳。”

方重生道:“為山九仭,功虧一簣。沈勝衣,有你的!”他既沒有承認是紅梅盜,也沒有否認。

沈勝衣道:“你們也不錯。”方重生忍不住打聽道:“我家姑娘怎樣了?”沈勝衣沉吟道:“很好。”方重生道:“你們若是傷害她,慕容世家的子弟與你們誓不兩立。”

沈勝衣不知何故,突然間一怔,喃喃自語道:“隆冬凋百卉,紅梅厲孤芳慕容孤芳原來才是紅梅盜!”

方重生冷笑,心頭卻一連轉了幾個念頭。

聽姓沈的說話,方才顯然尚未知道紅梅盜是我家姑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實在想不通。他想不通的事情實在太多,有生以來,他的心頭從未有過這樣的混亂,甚至在刀殺段天寶、柳如春的時候也沒有。沈勝衣盯著他.忽然道:“留下木箱,走你的路!”

方重生沉聲道:“我走,但我家姑娘若是有什麼損傷,姓沈的,白冰這條命,我是要定了1”

沈勝衣道:“你放心請!”他實在巴不得方重生立即離開,因為木箱就在方重生身旁,只要方重生動刀,白冰便非死不可,即使他武功如何,也絕難在方重生的刀插進木箱之前將之擊下,因為他看得出,方重生是一個高手。方重生盯著沈勝衣,一會兒道:“我若是就這樣離開,你也許以為我是怕你了!”

沈勝衣道:“我沒有這樣想。”

方重生道:“縱使你沒有,就這樣離開我也不甘心。”

沈勝衣道:“你待怎樣?”

“接我一刀!”語聲一落,方重生人刀從車座上飛射向沈勝衣!

刀光如閃電,刀勢亦閃電一樣!激烈的刀風激起了沈勝衣的鬢髮衣裳,刀未到,刀刃已迫人眉睫!沈勝衣終於拔劍,用他的左手!劍出鞘立即刺出,“叮”一聲,正刺在劈來那一刀的刀尖上!一蓬火星四射。方重生身形未落,長刀連變七式,一式九刀,七七四十九刀連斬沈勝衣身上四十九處要害!沈勝衣手中劍也不慢!劍光迅速與刀光合成一片,珠走玉盤也似的一陣“叮叮”聲響之中,刀劍一連交擊了四十九次!方重生身形落地。腕一翻,又是四十九刀疾斬了出去!

沈勝衣再接四十九刀,劍一引,從刀光中刺進,刺向方重生的咽喉!方重生刀勢急變!十三刀急劈,才將沈勝衣那一劍封開!沈勝衣輕叱一聲,道:“好!”劍再引,驚虹般三劍刺出!方重生七刀接下了沈勝衣三劍,迅速還刀,急斬七刀,倒退三步,身形陡一弓,飛鳥般倒躍上旁邊的一株柳樹!沈勝衣長劍一引。劍光閃處,那株柳樹離地六尺處兩斷,疾跌了下來。方重生身形適時在柳樹之上掠起,掠向另一株柳樹!他的身形才落下,那株柳樹又兩斷!沈勝衣人劍如閃電,絕不比方重生的身形慢多少!方重生身形一落即起,半空中明珠寶刀突然脫手,“嗚”一聲急斬向那個紫檀木箱。沈勝衣一眼瞥見,身形急變,人劍“金鯉倒穿波”急掠而回!劍一引,“叮”的一聲,在刀快斬在木箱之前將之擊飛,人同時落在車廂之上。刀才飛開,沈勝衣的劍又已將刀截下,一挑,那把刀風車般一轉,沈勝衣左手一探,立將刀接下。

這眨眼之間,方重生已經不知所蹤。沈勝衣也沒有追趕的意思,劍再挑,將那個紫檀木箱的蓋子挑起來。箱蓋一打開,他就看見了白冰。白冰貓一樣蜷伏在箱內,一動也不一動。沈勝衣左手劍入鞘,右手刀旁邊插下,俯身將白冰抱出箱子,他立即發覺,白冰只是被封住了穴道。他吁了一口氣,一顆心這才定下來,伸手去拍開白冰被封住的穴道。

白冰好幾處穴道都被封住了,可是又怎會難得倒沈勝衣。他右掌連拍,迅速將白冰被封住的穴道完全拍開。白冰一聲呻吟,終於醒轉。沈勝衣伸手輕拍白冰的臉頰,道:

“小冰!”

白冰一驚睜眼,驚問道:“誰?”

沈勝衣道:“是我,怎麼連我的聲音你也分不出?”

白冰亦已看到是沈勝衣,聽說喜極而呼道:“沈大哥。”

沈勝衣道:“到底怎麼回事?”白冰道:“那個慕容孤芳,不知她打的是什麼主意,拉我進內堂,忽然伸手封住了我的穴道。”沈勝衣道:“慕容孤芳果然是她。”白冰道:“是她怎佯了?”

沈勝衣道:“她就是紅梅盜。”

白冰道:“什麼?怎會的?”沈勝衣道:“這是事實。”白冰道:“難怪她突然對我出手了。”四顧一眼,又驚呼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沈勝衣道:“快活林東柳堤。”

白冰“哦”一聲,道:“幸虧沈大哥你守候在這裡。”沈勝衣道:“這是快活林唯一的出路。”他緩緩放下白冰。白冰這時候才發覺一直被沈勝衣抱著,臉一紅,嚶嚀一聲,又縮入沈勝衣的懷中。沈勝衣輕撫著白冰的秀髮,道:“我們快回去。”

白冰失聲道:“對了,爹不知怎樣了?”

沈勝衣道:“應該沒有問題,但還是趕快回去一看的好。”他輕輕推開白冰,一縱身,躍落車座上,取過韁繩,將馬勒轉,驅車轉向快活林駛過去。白冰亦躍落車座緊挨著沈勝衣,神態雖然已安靜下來,但眉宇間仍然一片憂慮之色。在未見到白玉樓之前,非獨她,沈勝衣一樣放心不下。車馬飛快,粼粼車聲劃破黑夜的靜寂。

才走不遠,柳堤下一株柳樹後面一個人就現身出來。高冠錦衣是風入松。

風入松一臉疑惑之色,目送馬車遠去,又一聲:“奇怪?”

到底他奇怪什麼?

車馬聲消失,柳堤上恢復了寂靜。

風吹起風入松的衣袂,卻吹不開他深鎖的雙眉,他背手呆立在柳樹旁,彷彿也變成了一節樹木沒有生命的枯木。他是一個聰明人,在慕容孤芳、方重生、白冰的言談舉止之間隱約已聽出其中有蹊蹺,這在他,其實只是一種感覺,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會有這種感覺。他由開始就感覺方重生值得懷疑,所以慕容孤芳也值得懷疑,到離開水雲軒的時候,他甚至連白冰也懷疑起來,越看他就越覺得白冰有些不安,可是他卻看不出不妥在什麼地方,然而這些都不是影響他的由要原因,最主要的是,他離開白玉樓居住的院落之後,一個大理武士通知他的一個消息。

方重生出了水雲軒,在軒外走了幾圈又回到水雲軒。

他傳令叫隨來的那些大理武士在白玉樓居住的院落附近逡巡的同時,也吩咐抽出部分武士換過平民的衣衫,小心方重生的行動。

方重生並沒有聽從慕容孤芳的吩咐,為什麼?

在接到手下武士那個報告之後,風入松對方重生更加懷疑。

方重生進水雲軒之後,並沒有再出來。

這是在水雲軒外監視的大理武士的報告。風入松立即考慮到方重生可能離開的途徑。

他想到了水雲軒濱臨的那個池塘,然後他就在池塘的彼岸發現了那輛馬車。以他的輕功造詣,要避開慕容剛的耳目實在輕而易舉。以他的輕功造詣,要追上馬車,也並不困難,因為馬車在離開快活林駛上了柳堤上才加快,於是他看到了方才那一戰。

沈勝衣的出現實在在他意料之外,然而令他奇怪的並非沈勝衣的出現,只是沈勝衣這個人,他發覺這個沈勝衣與方才所認識的那個也有些不同。

怎會有這種感覺?

風入松實在想不透,只有苦笑。苦笑中他枯木一樣的身子陡然又有了生氣,雙臂一振,蝙蝠般掠上了柳堤,落在慕容剛的身旁。沈勝衣並沒有帶走慕容剛,也許他認為這個人對他並沒有任何作用。

風入松卻認為有,他準備以最迅速的手法捏開幕容剛的嘴巴,取出他齒中所藏的毒藥,然後向他迫供,可是等他落在慕容剛的身旁時,他的手卻沒有伸出,整個人又呆住了。

慕容剛已從地上爬起來,半跪,右手握刀,刀插在地上,他以刀支持著身子,整張臉已變得紫黑,人已經死亡,他根本就沒有等到風入松出現,已經咬碎牙齒中所藏的毒藥。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32:43


第二十二回 鳳 飛

夜已深,春寒仍料峭。風入松的心頭也發寒,慕容世家規矩的嚴厲,實在大出意料之外,他現在總算知那是怎麼一回事了。

慕容孤芳原來就是紅梅盜。

弄清楚了這一點,其他很多的事情,亦不難清楚了。可是他是江湖的劍客,現在他應該怎樣。

馬車駛進了快活林中,繼續在飛馳。沒有車廂的馬車,載著絕世無雙的美人,這樣的一輛馬車,當然就非常惹人注目。

沈勝衣沒有理會旁人的視線,鞭下如雨,驅車向他們包下的那個院落奔過去!車粼粼,馬蕭蕭,終於來到了那個院落門前!沈勝衣喝叱一聲,馬鞭揮落在大門上!

“叭”一聲,門板在鞭下碎裂,那輛馬車奪門而入,疾衝了進去!驚呼聲立起,白玉樓兩個隨從如飛奔來,一面大喝道:“什麼人?”

沈勝衣應聲:“是我!”馬車直衝至大堂前面!他連隨勒住緩繩,“希聿聿”馬嘶聲中,馬車終於停了下來。兩個隨從這時候亦已看清楚馬車上坐的是沈勝衣、白冰兩人,都詫異之極。沈勝衣目光一落,立即問:“這裡可有什麼事發生?”兩個隨從亦看出事態嚴重,忙應道:“一切都正常!”

沈勝衣目光一轉,道:“守住門戶,不要讓別人進入!”兩個隨從幾曾見沈勝衣這樣緊張,不敢多問,應聲忙奔門那邊。即時人影一閃,白玉樓飛鳥般從堂內掠出,看出沈勝衣不由就怔住,失聲道:“兄弟……”他的目光轉落在白冰臉上,更加詫異.啞聲道:“冰兒?”

白冰道:“爹……”白玉樓詫異池盯著白冰,道:“怎麼,你真的是冰兒?”白冰奇怪地道:“爹你怎麼了?”

白玉樓好像在傾耳細聽,白冰語聲甫落,他就笑起來,笑得就像是一個傻瓜,連聲道:“妙極妙極!”白冰更加奇怪,道:“什麼妙極?”

白玉樓尚未回答,堂中人影閃處,又一人掠出。散發披肩,白衣如雪,不是沈勝衣又是誰?

沈勝衣分明好好的坐在車座上,可是大堂內現在竟然又有一個沈勝衣棄出來。

兩個沈勝衣!

若說他分身有術,這簡直就是神話,根本就沒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到底是什麼一回事?

兩個沈勝衣無論相貌還是裝束,完全都一樣,分開來,實在不容易分辨得出,但走在一起,仍然可以看得出,其中還有些不同,最明顯的就是兩人的眼神。坐在車座上的那個沈勝衣,眼神非常明亮,顧盼之間,猶如閃電驚虹!

白玉樓一眼瞥見,伸手將從堂內掠出來的沈勝衣截下,道:“我們進內再說話!”

那個沈勝衣會意,身形一轉,掠回去!車座上的沈勝衣與白冰攜手躍下,白玉樓一步上前,伸手拉住了白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又笑道:“原來如此,妙極妙極!”

白冰微嗔道:“爹你在胡說什麼?”白玉樓道:“一會你就明白的了。”牽著白冰,走了進去。

一進大堂,白玉樓的臉就沉下來,語聲亦沉,道:“我們先上去將那個假白冰抓起來!”

白冰一怔道:“假白冰?”白玉樓道:“不錯!”身形如箭,疾向樓上奔去。

這片刻之間,他顯然已明白了很多事情,也所以才會有這句話!

門在內緊閉,可是又怎擋得住白玉樓,只一拳,門便已被他擊碎。事情來得這樣突然,那個假白冰應該就來不及離開,房門在內閉上,白玉樓也以為那個假白冰仍然在內,可是他闖進去,卻只看到那個假白冰的一身衣服。他雖然有些意外,並不覺得太意外,最令他奇怪的卻是那個假白冰如何離開的,因為房間的窗全都是在內關閉的。

難道這個房間之內有什麼持別設施?

白玉樓在房內小心的檢視了一遍,並沒有任何發現,他一點也不著惱,反而笑起來,道:“慕容孤芳,這個丫頭實在有幾下子。”白冰插口道:“爹,她原來就是……”

白玉樓接道:“就是紅梅盜!”他大笑接道:“若是到現在還想不通,爹豈非就是一個傻瓜。”

那個一直留在這裡的“沈勝衣”苦笑道:“白大人不是一個傻瓜,我卻是。”白玉樓哈哈一笑,手搭著那個“沈勝衣”,道:“在水雲軒外出現的那個紅梅盜並不是真正的紅梅盜,也只是一個圈套。”

“圈套?”

“並非聲東擊西,乃是調虎離山三隻猛虎。”

“白大人與我,還有那個風入松?”

“不錯,我們一離開,慕容孤芳就制住了冰兒。”

白冰插口道:“她突然出手制住了我的穴道,我實在怎麼也想不到她會那樣做。”

白玉樓道:“又有誰想得到?”

那個“沈勝衣”道:“後來她驚呼說什麼紅梅盜闖進去,完全是做給我們看的了。”

白玉樓點頭道:“她用銀針將那些燈火射滅,目的其實是讓那個假白冰的臉色看來自然一些,因為燈火太明亮,我們就不難瞧出其中有異。”

那個“沈勝衣”道:“白大人是說她早已準備好了一個假白冰姑娘,趁機會以假易真?”

“無可否認,她的安排實在非常巧妙,而且計劃周祥,紅梅盜不愧是紅梅盜!”白玉樓一聲微喟,轉向白冰身旁的那個沈勝衣,道:“若非你及時將馬車截下來,明天我拍門不應,破門而入,發現冰兒已失蹤,也只是以為在這個房間被劫去的,盡在這個房間之內打圈子。”

沈勝衣奇怪道:“白兄,怎麼連你也瞧不出昨夜那個冰兒並不是真正的冰兒?”

白玉樓沉默了一會兒,斬釘截鐵地道:“慕容孤芳的左右,一定有一個絕世無雙的易容高手!”

沈勝衣道:“與你相較如何?”

白玉樓苦笑道:“我已經跟你說過我那種,嚴格說來,根本就不能算是易容術。”

沈勝衣道:“但無論如何,你卻能製造出同樣的第二個我來,而且連慕容孤芳、風入松這樣的高手都瞧不出。”白玉樓笑道:“這若是易容術,慕容孤芳縱然瞧不出,屬下那個易容高手應該瞧得出,但若非易容術,卻也不知道應該叫做什麼。”

沈勝衣道:“還是叫易容術好了!”他轉顧第二個“沈勝衣”道:“艾兄,這易容滋味如何?”那個“沈勝衣”苦笑道:“痛苦極了。”

白玉樓道:“由現在開始,小艾可以恢復本來面目了。”

沈勝衣道:“慕容孤芳是一個聰明人,只能夠愚她一次,再一次必定全被她看破。”

白玉樓點頭道:“不錯。”

說話間那個“沈勝衣”已經將臉皮剝下來。那層臉皮也不知是用什麼製造的,其薄如蟬冀,與人的皮膚完全一樣。這張沈勝衣的臉龐之後,是另一個人的臉龐,這個人正是沈勝衣當夜暗中找來的朋友艾飛雨。

艾飛雨的身材與沈勝衣差不多,相貌當然是不一樣,但輪廓卻頗為相似,再經過白玉樓的易容,艾飛雨也就變成了沈勝衣。這個假的“沈勝衣”留在白玉樓父女身旁,真的沈勝衣,卻窺視在快活林之外。

一切都是在秘密中進行。白玉樓早已經考慮到在紅梅盜的巧妙安排之下,白冰一定會被劫去,寄望沈勝衣能夠及時將之截下來。他並沒有失望。當然他甚至希望能夠藉此找到紅梅盜的巢穴,將紅梅盜一夥一起打盡。這方面當然就算失望了,他卻也並不在乎,白冰能夠平安回來,他已經很滿足,尤其是當他清楚紅梅盜的整個計劃後。

慕容孤芳就是紅梅盜,實在大出他意料之外。慕容孤芳的安排他也不能不承認實在巧妙得很,特別是假白冰的出現,當時他竟然完全瞧不出來,對於對方高明的易容術,不由他不驚,可是他製造出了第二個沈勝衣,在別人來說,豈非也同樣意外?

變化大法師集一生之心力,精研易容術,才有現在的成就。白玉樓當然不會下變化大法師那種苦功,可是他的易容術卻竟然並不在變化大法師之下,是不是非常奇怪?

這唯一的解釋就是他曾經名師指點。到底是不是?

艾飛雨剝下“沈勝衣”那張臉皮,交給白玉樓,將散發往頭頂一盤,再柬上一條青巾,才籲一口氣,道:“現在舒服得多了。”無論怎樣看,現在他都只是艾飛雨,與沈勝衣完全是兩個人。白玉樓一面將那臉皮放入袖中,一面道:“現在你看來也是順眼得多,不知道是否先入為主,我總是覺得你就是艾飛雨,言談舉止一點也不像小沈。”

白冰噗哧地笑道:“慕容孤芳他們卻當他真的是沈大哥,好幾次我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

艾飛雨道:“也虧白大人想出這一個妙計來。”

白玉樓大笑道:“相信你們現在不能不承認我乃是一個天才。”

沈勝衣道:“我早就說你是天才了。”白玉樓卻嘆了一口氣,道:“這個天才在賭博方面卻是一個笨蛋,竟連屋子都輸掉了。”沈勝衣一怔,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白冰道:“爹跟那個慕容孤芳賭紅梅盜是男人還是女人。”

沈勝衣道:“他莫非睹是一個男人?”白冰道:“可不是。”沈勝衣道:“就是以你們在京中那座莊院?”白冰頷首,道:“慕容孤芳卻是以整座快活林!”

沈勝衣亦說道:“好一場豪賭,這個賭注實在不輕。”白玉樓笑道:“比起來我卻是佔盡了便宜,我那個莊院的價值怎能夠與快活林相比。”

“說價值,快活林無疑是遠在你那個莊院之上。”沈勝衣搖頭一笑,道:“可惜這一賭你卻是隻有輸,不會贏,一開始就輸定了。”

白玉樓道:“不錯。”他居然還笑得出來,接道:“儘管如此,暫時我還是用不著為搬家這件事傷腦筋。”艾飛雨插口道:“因為慕容孤芳就是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來收這個賭注。”

白玉樓笑道:“可不是。”語聲一頓笑容已斂,嘆息道:“但這樣住下去,卻也不是味道。”

艾飛雨道:“白大人的心境不難明白,問題是,這與其說是賭毋寧說是騙。”

“十賭九騙,不足為怪。”白玉樓摸著鬍子。“願賭服輸,理所當然。”

艾飛雨道:“這個也是。”白玉樓又自一笑,道:“慕容孤芳是很聰明,與小沈比較起來,卻仍然大有距離,所以我們雖然輸去了一場,跟著又贏回一場。”

沈勝衣道:“這一場又是賭什麼?”

艾飛雨道:“賭你與紅梅盜的勝負,是我這個沈勝衣與慕容孤芳賭的。”

沈勝衣道:“你替我賭什麼?”

艾飛雨道:“沈兄放心,絕不是賭你的命。”

沈勝衣笑道:“這我就更放心不下了,你要我賭命反而簡單。”

白冰“噗哧”地笑道:“慕容孤芳賭紅梅盜必勝,她若是勝了,你就得娶她為妻。”

沈勝衣大吃一驚。白冰笑接道:“相反她若是輸了,也就只好委屈嫁給你!”

沈勝衣苦笑道:“輸贏我都要跟她成親,這算是什麼賭法?”

艾飛雨嘆息道:“我當時大概有點聽不清楚,不假思索就替你答應了下來。”

沈勝衣只有苦笑。白冰道:“慕容孤芳年紀雖大一點,模樣兒可也不錯……”她還要說下去,白玉樓已揮手阻止道:“你們再說,小沈要落荒而逃了。”

白冰“哦”一聲,看看沈勝衣,不由笑彎了腰,沈勝衣看在眼內,知道怎麼回事,搖頭苦笑。白玉樓接道:“慕容孤芳要睹的其實是你與她的將來,你若是輸了,從此退出江湖。”

沈勝衣恍然道:“輸的若是她又如何?”

白玉樓道:“她當然亦從此洗手,而且還賠上十九樣稀世寶物。”

沈勝衣道:“其中想必包括她盜自大內的那雙碧玉瓜。”

白玉樓道:“現在我才明白她為什麼賭得這麼兇。”

沈勝衣道:“她既然就是紅梅盜,不敗則已,既然已敗,還有什麼能夠保留得住?”

白玉樓道:“不錯。”

白冰插口問道:“這一次,算不算是她已失敗。”

白玉樓道:“應該算的,可是,她既然傾盡所有來作賭注,所謂勝負,只怕已就是生死的意思。”他嘆息道:“我們卻沒有選擇的餘地。”一頓又說道:“這在小沈來說也將是最艱苦的一戰,因為斗的非獨力,還有智。”

白冰望著沈勝衣,滿懷信心地說道:“我肯定沈大哥一定會取得最後的勝利。”

沈勝衣笑笑,道:“你們卻也莫小覷慕容孤芳。”白玉樓道:“當然不會。”接問道:“對了,你怎會知道那輛馬車有問題?”

沈勝衣道:“說來簡單,那輛馬車我知道是慕容孤芳所有。”

白玉樓道:“這又有什麼奇怪?”

沈勝衣道:“馬車來的時候,前後不少隨從,但方才卻一個也沒有,而且駛得實在太快了。我最初本以為乃是紅梅盜偷來那輛馬車,暗中將小冰送走。”

白玉樓道:“所以你放膽將馬車截下。”

沈勝衣回問道:“那個用明珠寶刀的年輕人可知道是誰?”

白玉樓知道沈勝衣問的是誰,道:“慕容孤芳的手下,姓方名重生。”

沈勝衣道:“這個人的武功不錯。”白玉樓道:“而且是一個殺人的老手。”沈勝衣點頭道:“這個人的殺氣的確非常重,平生殺人只怕不少。”白玉樓道:“毫無疑問。”

沈勝衣道:“憑他的武功,在江湖上應該有一席位,卻是名不經傳。”白玉樓道:“會不會因為身為慕容世家弟子,一向只替慕容孤芳做事之故?”

沈勝衣道:“也許。”白玉樓道:“你與他交過手?”沈勝衣道:“他看見我出現,非常震驚,只道我已瞧出慕容孤芳的身份,心懸慕容孤芳安危,不敢逗留,卻又不甘心就此棄車,所以給了我幾刀。”

白玉樓道:“刀法如何?”沈勝衣道:“狠辣迅速,前所罕見。”

白玉樓道:“留他不住。”沈勝衣道:“他脫手飛刀斬向小冰,不由我不趕快去封擋。”

白玉樓道:“這個人的心腸倒也夠狠。”

沈勝衣道:“慕容孤芳在他的心目中,顯然比什麼都要緊。”白玉樓道:“不過以我看,他對於那把刀,似乎不大在行,很有可能,那把刀並非他慣用的兵器。換句話說,他別有秘密武器,還沒有施展出來。”沈勝衣道:“不無可能。”白玉樓道:“他的身上不像另藏有兵器的樣子。”沈勝衣道:“也許就藏在那個包袱內。”

“包袱?”白玉樓很奇怪。沈勝衣道:“他揹著一個長形的包袱,內藏武器亦未得知。”白玉樓道:“方才你們可見他背有包袱,不知道那又是什麼兵器?”

艾飛雨道:“總會拿出來的。”

白玉樓道:“這個人可真不簡單。”

艾飛雨道:“否則風入松也不會那麼注意他的。”

沈勝衣道:“何以又動疑?這方面他可有解釋?”

艾飛雨道:“那是因為方重生飛刀殺人,大概這種殺人手法與獨孤雁有點兒相似。”

沈勝衣道:“以我所知,獨孤雁用的是一把鏈子刀,隨時脫手,殺人丈外!”艾飛雨道:“不錯。”沈勝衣道:“後來風入松又何以對方重生釋疑?”

艾飛雨道:“慕容孤芳不想惹這種麻須,索性叫方重生任由風入松細看清楚。”

沈勝衣道:“像他這種高手,目光何等銳利,方重生若是經過易容,一定會被他瞧出來。”艾飛雨道:“他卻是瞧不出我這個沈勝衣有問題。”

沈勝衣道:“一來,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方重生身上;二來,我實在大出意料之外。”

他的目光轉向白玉樓,道:“但最重要的一點,還是這奇妙的易容技術。”

白玉樓道:“我敢肯定這種易容方法,只此一家,別無分號。”艾飛雨道:“慕容孤芳那個下屬雖然可能會易容,只怕還未到白大人這個境界。”白玉樓道:“這不是我誇口,天下間還沒有第二種我那樣巧妙的易容術。”艾飛雨再也忍不住問道:“敢問白大人到底從哪學來的?”

白玉樓微喟道:“這話說來話長,在這件事結束之後,我再跟你們說一說。”艾飛雨道:“一定。”白玉樓點頭,面容不知何故已變得黯淡。

沈勝衣看在眼內,轉過話題,道:“慕容孤芳儘管如何聰明,在目前相信仍然想不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艾飛雨忽然道:“現在她是否會仍然在水雲軒?”

沈勝衣道:“如果我飛車直驅水雲軒,說不定仍可以將她截下。”白冰接道:“沈大哥見我落在她手中,只怕你們有什麼不測,所以直趕回來。”白玉樓大笑道:“小艾,你說,這種朋友到哪裡找?”

艾飛雨亦自大笑,道:“所以我常說,有沈兄這一種朋友,已不枉此生。”白玉樓笑容一斂,瞪眼道:“我這個朋友,難道就差了?”

艾飛雨怔住。白玉樓接著又大笑,艾飛雨一怔之後,亦又再大笑起來。房間內充滿了歡樂。

白玉樓笑了一會,道:“但無論如何,我們都不妨走一趟水雲軒。”沈勝衣道:

“也好。”白玉樓道:“然後,又得準備應付慕容孤芳這個紅梅盜的下一個詭計了。”

沈勝衣道:“我雖然對她沒有多大的印象,但從她的行事作風看來,像那種女人,是絕對失敗不得的。”

白玉樓道:“她接著進行的計劃一定更巧妙,更出人意料。”沈勝衣道:“白兄也得費心了。”

白玉樓點頭道:“在我的腦海裡,早已經孕育好一個計劃。”

艾飛雨道:“比現在這個計劃又如何?”

白玉樓笑道:“有異曲同工之妙。”

白冰忽問道:“那個假白冰到底是怎樣離開這個房間的?”

沈勝衣抬手指著頭頂一方承塵,道:“那方承塵是不是有些不同?”

白玉樓循指望去,道:“與其他的高低似乎不一樣。”沈勝衣道:“那個假白冰相信就是由那裡離開,因為太勿忙,將承塵放回原位的時候與原來不一樣。”

白冰亦道:“我記得那些承塵本來都是全部一樣的。”沈勝衣道:“這就是了。”

白玉樓道:“像這種聰明人,當然不會再做同一樣的事情,所以細心想來,冰兒留在這裡,反而更加安全。”他一笑接道:“因為她一定不會想到我們竟然會讓冰兒仍留在這裡。”

沈勝衣笑道:“應該就是了。”白玉樓忽然嘆息一聲,道:“其實我們這樣欺負一個女孩子,實在也有些過意不去。”

沈勝衣道:“可惜這個女孩子與眾不同,我們若是不欺負她,她就要欺負我們了。”

白玉樓道:“現在我可以想像得到她那種苦惱的情形。”

沈勝衣道:“不難想像。”

白玉樓道:“可惜她若是不苦惱,我們就得苦惱,所以只好由得她苦惱了。”

這句話說完他又放聲大笑起來。

慕容孤芳確實苦惱得很,現在她正在一輛馬車之上,一輛不屬於她的馬車。在她的對面坐著方重生。方重生在水雲軒之外被慕容孤芳叫住,當時慕容孤芳已經在馬車之上。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33:23


第二十三回 風雨前夕

馬車在柳樹間穿過,駛向柳堤那邊。

慕容孤芳黛眉深鎖,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搖頭,一聲嘆息。方重生聽在耳裡,忍不住道:“姑娘你……”

慕容孤芳道:“你知道我在思索什麼?”方重生道:“知道。”慕容孤芳道:“我知道你也是在思索這個問題。”

方重生搖頭嘆息。慕容孤芳亦自嘆息,道:“不單止你想不通,我也想不通。”

方重生道:“我們這個計劃實在無懈可擊,在事前,任何的一種可能都已經考慮到。”

慕容孤芳道:“而且進行得非常順利。”方重生道:“不錯。”慕容孤芳道:“可是偏偏就在計劃成功的階段,突然被對方粉碎。”

方重生道:“事倩的發生實在太突然。”一頓,接道:“突然得令人完全不能夠接受。”

慕容孤芳道:“若說沈勝衣、白玉樓早已看破我們的手段,沒有理由冒這個危險,到我們將白冰送出,才採取行動。”方重生道:“不錯。”

慕容孤芳苦笑道:“我實在想不出錯漏是出在什麼地方。”

方重生道:“但錯漏一定有的,否則……”

慕容孤芳道:“這一次我們敗得實在太慘。”

方重生不能不承認。慕容孤芳沉聲接著又道:“我從來沒有這樣失敗過,以前雖然也曾經失敗,但總是立即找到失敗的原因,立即予以補救,只有這一次這一次敗得實在莫名其妙。”

方重生只有苦笑。慕容孤芳道:“也許我太累了,思想所以也變得遲鈍起來。”

方重生方待說什麼,慕容孤芳已又道:“讓我好好休息一下,也許能夠想出錯漏所在。”語聲未已,馬車突然一緩。

方重生立即問道:“什麼事?”

駕車的回答:“慕容剛倒在前面。”

慕容孤芳道:“少管他!”駕車的應了一聲,馬車恢復了原來的速度。慕容孤芳轉向方重生:“沈勝衣殺了慕容剛?”

方重生道:“我離開的時候沒有。”慕容孤芳道:“那麼你離開之後應該一樣沒有,沈勝衣若是要殺一個人,絕不會用拳頭將他擊倒就算。”

方重生道:“應該就是。”慕容孤芳道:“那,慕容剛想必就是自殺的了。”

方重生無言。

說話間,馬車已從慕容剛身旁駛過。柳堤靜寂,風入松已不在,到底又哪裡去了?

慕容孤芳當然不知道風入松曾經出現;不知道風入松一切都看在眼內,已獲悉她就是紅梅盜。方重生同樣不知道。

柳堤彷彿似無尺,夜色正濃,一輪冷月斜掛在天空。車簾子開處,慕容孤芳探頭外望,黛眉仍深鎖。

月光斜照在她的臉上,她的臉色看來是如此蒼白。拾手輕理雲發,她又是一聲嘆息,忽然笑道:“白玉樓現在應該已清楚,紅梅盜是一個女人。”

方重生“嗯”地應了一聲。

“他當然沒有忘記方才的豪賭,在京中那幢私邸已經輸給了我。”

方重生苦笑。慕容孤芳笑問道:“你能否想象得到他是怎樣一種表情?”方重生點頭。慕容孤芳嘆息道:“他一定會忍不住大笑。”

方重生道:“因為他雖然輸了,姑娘你卻不能夠住進他那幢莊院內。”慕容孤芳道:

“除非我是不要命。”方重生道:“不過,像他這種人,再住在那裡,一定心頭像壓著一塊大石。”慕容孤芳嬉笑道:“據說他是一個名符其實的君子,大丈夫!”方重生勉強笑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姑娘只要給他一封信,擔保他一定立即搬出。”慕容孤芳幽然道:“何必呢?”

方重生道:“姑娘與沈勝衣的勝負又如何?”慕容孤芳道:“這才是開始,說勝負未免言之過早。”方重生沉聲道:“姑娘的意思我明白。”

慕容孤芳道:“在第二個計劃未開始之前,我們必須找出這一次失敗的主因。”

方重生道:“若是我找不出呢?”

慕容孤芳道:“在第二個計劃擬好的時候,無論找得出與否,都要進行。”她冷然接道:“無論如何,我都要達到目的。”

方重生無言點頭。慕容孤芳接道:“死而後已。”方重生道:“無論姑娘去哪裡,方重生都會追隨姑娘的左右。”

慕容孤芳點頭,道:“很好。”她垂下簾子,半身偎入了方重生懷中,好像已變得衰弱不堪。這一次她敗得實在大慘了。

前行半里,馬車在一座剎的前面停下。古剎的門即時大開,一個和尚現身出來,遙遙的一聲佛號。正是變化大法師。

慕容孤芳的語聲即時從車廂內傳出來,道:“變化!”變化大法師應道:“果然是姑娘。”隨即嘆了一口氣。

慕容孤芳道:“我們失敗了。”

變化大法師一點也不奇怪,道:“看見姑娘乘這輛馬車晝夜趕路,貧僧已想象得到。”

慕容孤芳道:“你上車。”變化大法師道:“好的。”慕容孤芳接著吩咐:“小方,你將事情詳細跟大法師說一遍。”

變化大法師聽得很用心,偶然也發問一句,神情卻越聽越疑惑。慕容孤芳閉日靜坐,不插一言,一直到方重生將話說完,才張開眼睛,問道:“變化,你聽清楚了?”

變化大法師合掌道:“阿彌陀佛。”幕容孤芳道:“你可知錯漏出在何處?”

變化搖頭道:“想不透。”他一聲嘆息,接道:“這件事實在匪夷所思。”

慕容孤芳嘆了一口氣。變化大法師接道:“我們的計劃可謂無懈可擊,而且由始至終,無疑都進行得很順利。”

慕容孤芳道:“偏就到最後一步慘敗。”

變化大法師嘆息道:“沈勝衣果然名不虛傳。”

慕容孤芳道:“以我所知,這個人前前後後,助人解決過不少奇奇怪怪的事情,判斷非獨迅速,而且準確。”變比大法師道:“據說是的。”

慕容孤芳道:“我卻實在難以想象,他如何能夠在最後關頭看破我們的計劃,及時趕到將白冰救下。”

變比大法師道:“貧僧一樣。”慕容孤芳咬唇道:“不管怎樣,我也要與他一較高下。”

變化大法師道:“貧僧也有這意思。”

慕容孤芳盯著他,道:“這一次,我們可能一再失敗,面臨末日。”

變化大法師道:“貧僧早已參悟生死,姑娘不必為我操心。”

慕容孤芳道:“你是出家人,像這些事情,我實在不該將你牽涉在內。”變化大法師合什道:“士為知己者死,姑娘又何必多言。”

慕容孤芳道:“以你看,我們什麼時候再採取行動的好?”變化大法師道:“那若是別人,所謂迅雷不及掩耳,當然是越快就越好,但沈勝衣既然是如此足智多謀,定必會考慮到我們有此一著,以其如此,不若從長計議,一方面,我們有時間檢討一下,也好再訂出一個周祥的計劃。”慕容孤芳道:“正合我意。”變化大法師道:“那麼,我們就留在這座古剎如何?”

慕密孤芳嬌笑道:“知我者,變化大法師。”

變化大法師長喧佛號。也就在阿彌陀佛聲中,馬車駛進古剎之內。

古剎那道門方閉上,旁邊一株大樹上,一個人就飛鳥一樣落下。高冠錦衣,白髮長鬚。風入松!

他的目光落在那道方閉上的門上,閃爍不定,彷彿在考慮什麼。沉吟了一會兒,他的身形又飛起來,飛回那株大樹上,一閃不見!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34:03


第二十四回 紅衣老人

梨花細雨黃昏後。又一夜開始。快活林中仍然是那麼熱鬧,與平日並無不同,只是燈光已因為細雨變得迷離。

細雨蕭騷,庭院中燈火同樣悽迷,入夜之後,沈勝衣就搬了一張椅子,獨坐在堂前石階之上。劍放在膝上,他左手不時輕撫劍柄,好像隨時都準備拔劍出鞘,一劍刺出,卻又似在等候什麼人降臨。他很少這樣緊張。

方重生的武功與他顯然還有距離,慕容孤芳若是他的對手,根本也不用找來方重生。

也許他還未知道這一點,但慕容孤芳亦沒有任何表示今夜要到來。難道他今夜要等候的並非慕容孤芳他們?江湖上,又有誰能令他這樣緊張?又怎會突找到這裡?

燈火倏地搖一搖,白玉樓大踏步從堂內走出,走到沈勝衣身旁,忽然道:“你實在不用這樣緊張。”沈勝衣忽然苦笑了一笑,道:“我其實並不是故意這樣子緊張。”

白玉樓道:“是因為不停有人在院外窺視?”沈勝衣一怔,笑道:“那個人縱然是老手,也不是高手。”

白玉樓道:“我看見他也是太急功,以致暴露形跡。”

沈勝衣道:“我們該怎樣?由得他在外窺視?”

白玉樓道:“我倒想嚇唬他一下。”語聲—落,身形驟起,橫越庭院.三個起落,已掠過東牆,躍上東牆外的一株老柳上!那株老柳即時一陣顫動,“悉索”衣袂聲響之處,一個黑衣人從中竄出,急掠向樹下!白玉樓哈哈一笑,道:“哪裡走?”聲落人落,飛鳥般從那株老柳上躍下,落在那個黑衣人的面前!

黑衣人怪叫一聲,雙手一翻,颼颼聲響中,寒光暴閃,從袖子裡抽出一雙短刀,疾插向白玉樓的胸腹!白玉樓一聲:“好大的膽子。”右手一伸,就抓住了那個人的握刀右手,一牽一撥,竟就以那個人的右手刀擋開了那個人的左手刀!“叮”一聲金鐵響聲中,那個人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旋子!白玉樓即時鬆手,右掌如刀,左右一切,正切在那個人的脈門之上!那個人手中雙刀嗆啷墮地,不由得驚呼失聲。白玉樓右手旋即往那個人肩頭一推!

那個人立時又打了一個旋子,疾轉了回來,正好面向白玉樓!白玉樓再探手,劈胸將那個人一把抓住!那個人方待掙扎,已與白玉樓目光接觸。白玉樓目光如焰,不怒而威,那個人全副精神不覺崩潰!

白玉樓問道:“你是慕容孤芳的人?”

那個人惶恐地點頭。白玉樓沉聲道:“回去告訴慕容孤芳,我們在這裡恭候她隨時駕臨!”

那個人顫聲應道:“是……”白玉樓欲放未放,忽然問:“慕容孤芳現在哪裡?”

那個人臉色一變,顫聲道:“不知道……”白玉樓手一緊,厲聲道:“你真的不知道?”

那個人面色一變再變,倏地慘笑道:“你是怎麼迫我,我也不會說的。”白玉樓“哦”一聲。道:“這就是說。你是知道的了。”

那個人不作聲。白玉樓冷笑道:“我倒要看你的嘴巴硬還是你的骨頭硬。”

那個人仍不作聲,身子突然向前一栽,白玉樓一怔,左手急伸,托住那個人的下頷。

一縷黑血即時從那個人的嘴角淌下。白玉樓這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又是一怔,皺眉道:“好厲害的慕容孤芳,好厲害的手段!”他說著雙手一送,將那個人的屍體送到那株老柳之下,然後他嘟嘟喃接道:“看來我還是不要迫問這些人的好。”將雙手鬆開,退後了兩步,霍地轉過半身,目注旁邊的另一株老柳,道:“方才我的說話,相信你也聽得很清楚!”

語聲方落,另一個黑衣人從那株老柳上躍下,翻手拔出了腰間的一支軟劍,迎風抖得筆直!白玉樓目光落在劍上,冷笑道:“你當然也是慕容孤芳的人!”

黑衣人悶哼作答。白玉樓接道:“否則你豈敢破壞慕容世家在快活林訂下的規矩,在快活林中動兵刃。”

黑衣人道:“是又如何?”

白玉樓道:“慕容世家的這個規矩實在不公平,外人動兵刃不殺人也要死,但是慕容世家的子弟卻可以隨便動兵刃殺人,不管對方有沒有破壞快活林的規矩。”

黑衣人道:“少廢話,你要動手只管動手。”白玉樓笑道:“我若是動手,你就死定了!”轉問道:“你難道不怕死?”

那個黑衣人怔在那裡。白玉樓接著道:“我不想殺人,所以也不想迫問你慕容孤芳的下落。”

那個黑衣人暗吁了一口氣。白玉樓又道:“慕容孤芳勢必吩咐你們在口中藏毒,必要時就服毒自盡。”

黑衣人不覺點頭。白玉樓搖頭道:“這個女人實在不簡單,居然能夠令這麼多人絞死。”一頓吩咐道:“回去告訴她方才我要你那個同伴告訴她的那些話。”語聲方罷,他身形已掠起,掠過高牆,回到那個莊院。

黑衣人不敢阻止,目睹白玉樓離開,一頓足,轉身疾奔了出去。才奔出三丈,一個人鬼魅一樣從一株樹後閃出來。黑衣人一驚,目光及處,脫口道:“方公子!”那個人正是方重生,應聲道:“白玉樓的話我也聽到了。”

黑衣人道:“那麼,不用我……”這句話尚未說完,方重生的右手已抓住他的咽喉!

“啪”一聲,黑衣人的咽喉已被他捏碎!方重生手一揮,那個黑衣人背貼著旁邊的一株柳樹樹幹,滑坐在地上。

“貪生畏死,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留你不得!”這句話出口,方重生身形一動,倒躍上另一株柳樹之上。即時牆頭人影一閃,白玉樓進而復出,飛燕般落下,再一掠,已落在那個黑衣人的身前,欠身一探手,托起那個人的下頷,冷笑道:“好辣的手段。”

方重生的語聲從樹上傳下來,道:“你放他走,本是想隨後追蹤,找到我家姑娘的藏身所在。”

白玉樓放開手,道:“不錯!”方重生道:“你若是沒有這個打算,這個人絕不會現在就死的。”白玉樓冷笑道:“我若是要追蹤,最佳的對象該是你了。”方重生道:

“也不是,我若擺脫不了你的追蹤,就是死,也不會讓你找到我家姑娘的!”

“是麼?”白玉樓雙臂陡震,身形疾往上飛起來!

一道刀光即時飛至!白玉樓目光銳利,半空擰腰急閃,一把三尺長刀從他的身旁飛過,他上拔的的身形不由往下落!“刷”一聲,一條柳樹橫枝在刀光中兩斷,白玉樓冷笑一聲,左手一探,搭在旁邊另一條橫枝之上,借力使力,下落的身形又往上疾拔了起來!半空中一旋,他的身形已然落在樹梢,衣袂隨風飄飛,身形卻立即穩定。

四丈之外,方重生身形正展開,在樹梢之上飛快地向前飛馳。白玉樓方待追上去,方重生的語聲又劃空傳來:“姓白的,難道你不怕這又是調虎離山之計!”

白玉樓一怔,大笑道:“有沈勝衣一虎在,我這隻老虎便離山又何妨!”話雖然這樣說,他的身形卻沒有再開展。

不過眨眼之間,方重生已消失在這悽迷的燈光、悽迷的夜色中。白玉樓伸手一摸胡幹,倏地嘟喃道:“好,我今夜由得你們。”身形接著一展,飄往另一株柳樹,一落再一起,飄過高牆,躍入院子之內。

沈勝衣仍坐在堂前石階上,手按著劍柄,卻沒有采取任何行動。白玉樓與他之間彷彿已有默契,無論外面發生了什麼,都是由白玉樓一個人應討,他只負責莊院內的安全,其他一概不管。他看見白玉樓再進來,也只是一欠身子。

白玉樓快步走過花徑,走上堂前石階,問道:“可有什麼發現?”

沈勝衣道:“並無任何發現。”

白玉樓冷笑道:“姓方的小於我早知是在危言恐嚇。”

沈勝衣道:“是那個方重生在外窺視?”

白玉樓道:“倒有兩個慕容孤芳的手下,我迫問第一個慕容孤芳的下落,他卻是咬碎口中預藏的毒藥自殺,另一個我故意縱之回去,原欲隨後追蹤,哪知他卻為方重生所殺!”他沉聲接道:“方重生是用手捏碎了他的咽喉!”

沈勝衣道:“這個人好辣的手段。”

白玉樓道:“一般人絕不會這樣殺人,我實在有些懷疑,他原就是一個職業殺手!”

沈勝衣頷首道:“只有職業殺手才會這樣殺人,倘若他真的是一個職業殺手,這個人的來歷便值得懷疑了。”白玉樓道:“你懷疑他就是那個刺殺大理皇儲段天寶的那個獨孤雁?”沈勝衣道:“有此懷疑。”

白玉樓道:“我也是。確實有些地方,都值得我們懷疑。”一頓接著說道:“第一,風入松絕不會毫無緣故的懷疑一個人,定必是他或見過獨孤雁的大理武士,發覺方重生與獨孤雁有些地方相似!”

沈勝衣道:“還有方重生的飛刀殺人。”白玉樓道:“獨孤雁的兵器乃是一把鏈子彎刀,一刀飛出,鏈子一抖,立即就可以收回來,日久便成了習慣,也不無可能,獨孤雁所練的刀法的精淬乃是在飛刀斬殺,所以不能不將刀飛出去!”

沈勝衣道:“他隨便將刀飛出去,毫不在乎,現在他所用的只怕絕不會是他慣用的刀,否則沒有理由如此的不加以珍惜。”白玉樓道:“就正如你我一樣,慣用的一支劍,總會特別小心,唯恐失去,便是別人送來一支更名貴的,也不會隨便更易,用來也總有不就手的感覺。”

沈勝衣連連點頭。白玉樓道:“這未嘗不可以說是感情作怪。”沈勝衣道:“日久生情,人固如是,物以如是。”

白玉樓手撫腰間長劍,頷首道:“人總是有感情的。”一頓接道:“作為一個殺手,對於慣用殺人的兵器。自然特別珍惜。”

沈勝衣道:“還有更值得懷疑的一點。”

白玉樓道:“慕容孤芳左右有一個易容高手。”

沈勝衣道:“不錯。一個假白冰,我們都完全看不出來,那個人的易容技術,毫無疑問已經登峰造極。”

白玉樓道:“他要將一個人的容貌完全改變應該就絕對沒有問題,拿小冰來說,並沒有落在對方手上,可他就只是憑印象或者畫像製造出第二個小冰來,若是對著小冰來易容,那個假的小冰,只怕更逼真,更難分辨得出。”

沈勝衣道:“理所當然。”白玉樓道:“換句話,這個易容高手是一個很可怕的易容天才,他易容的技術絕對可以肯定,並不止於製造假的小冰那個階段,那麼,將獨孤雁的容貌完全改變,改變成相貌截然迥異的第二個人,當然也並沒有不可能的事情。”

沈勝衣沉吟道:“問題是以風入松目光的銳利,卻竟也瞧不出。”

白玉樓道:“瞧不出並不等於就不是。”他大笑接道:“風入松又何嘗瞧得出我製造的假沈勝衣?”

沈勝衣道:“這就是說,那個易容高手也已研究出一種足以以假亂真,匪夷所思的易容術了。”白玉樓道:“不無可能。”

沈勝衣忽然道:“方重生這個名字也很有問題。”白玉樓頷首,道:“這個名字大有脫胎換骨的意味。”沈勝衣道:“看來我們得將這個懷疑跟風入松說說。”白玉樓道:

“風入松現在也許已經這樣懷疑了。”沈勝衣道:“哦?”

白玉樓道:“姜是它的辣,這個老頭兒確實不簡單。”

沈勝衣道:“那麼,他現在對方重生勢必已採取了監視行動。”

白玉樓道:“我們這麼多大男人一齊對付一個女孩子,那實在有些兒過意不去。”

沈勝衣道:“她若是隻有一個人,我實在狠不起心腸,可惜她除了方重生那樣的高手之外,還有一大群不惜為她殉死的屬下。”

白玉樓道:“所以我們也不用對她太客氣。”

沈勝衣撫劍點頭。白玉樓道:“我的第二個計劃亦已經開始,相信總可以來得及,在慕容孤芳再次採取行動之前,完成第一個步驟。”

沈勝衣道:“以目前形勢來看總可以的。”白玉樓忽然嘆一口氣,道:“我卻希望來不及。”

沈勝衣一怔。白玉樓接道:“你們都很夠朋友,很夠義氣,我這個計劃卻實在太不夠朋友,太自私。”

說罷又嘆一口氣。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計劃?

夜已深,同一夜,離快活林東二十里水月庵。

水月庵規模甚小,也只有三個尼姑,老的一個已經年逾七十,最年輕的一個亦四十過外。這三個尼姑,據說都有一段傷心的往事,然而附近的人們現在俱已淡忘,連她們也幾乎忘掉了。她們與世無爭,自食其力,本身也並非江湖人,與江湖中人本就毫無來往,當然也就絕不會結怨。

可是,今夜水月庵之外,卻來了七個江湖人。那七個江湖人飛馬奔來,在水月庵之前紛紛勒住坐騎,滾鞍下馬。七個人俱都一身黑衣,年紀不一樣,所用的兵器卻無不同,都是一雙五尺長的短纓槍。在江湖上,他們也並非無名之人,是虎口追魂十四槍沙家七雄,殺人不眨眼,尤其是鏢行中人,莫不聞名色變。因為這七個人專揀弱的欺負,對手太強,明知不敢,絕不會採取行動,是以一擊必然得手,數目雖然不多,但他們行動迅速,一個月出動幾次加起來。也甚可觀。

可是水月庵這樣一個尼姑庵,又有什麼可劫?他們晝夜飛馬趕到來,究竟為什麼?

一下馬,沙家七雄雙槍就撤在手中!沙老大沙天霸立即振吭大呼:“姓步的,滾出來!”呼喝聲雷霆一樣,那座庵堂也似要為之震盪。在他身後六個兄弟立即左右分開。

庵內並沒有任何反應。沙天霸等了一會.又道:“姓步的,我們知道你躲在底內,知趣的立即滾出來,否則我們兄弟可要放火燒庵了!”

語聲甫落,水月底的大門就緩緩打開來,一個很美麗的女孩子幽靈般出現。那個女孩子一身淡青色的衣裳,一把秀髮亦用一條淡青色的絲巾束住,整個人看來都是淡淡的,淡得就像是霧中花,煙中月;淡得簡直就像煙霧一樣,彷彿隨時都會飛散,消失。與白冰相較,她無疑是沒有白冰那麼美麗,但沒有白冰在一旁,只怕沒有人敢說她不如白冰。

白冰美麗而活潑,嬌憨而天真。她一樣嬌憨天真,眉宇間卻籠著淡淡的幽怨之色。

看來她就是那種多愁善感的女孩子。

夜風吹起了那個女孩子淡青色的衣裙,她彷彿要隨風飛去。彷彿快要消散在風中。

目光及處,她忽然一聲輕笑,道:“我以為是什麼人在門外大呼小叫,原來是沙家七雄!”

沙天霸一怔,道:“你認識我們!”青衣女孩子笑道:“就是不認識,看你們手中的雙槍,也應該猜測得到。”她目光一轉,接道:“何況我進沙家寨的時候,已經見過了七位?”

沙天霸道:“我們當時卻是沒有見到你!”

“是麼?”

“否則你哪裡還有命活到今天?”

“七位武功高強,雙槍無敵,我當然不是七位的對手,所以我只有暗中偷進沙家寨。”

“卻是明目張膽離開。”

“因為我知道七位當時已經去遠。”

“你的消息倒也靈通。”

“若是不靈通,也不會在適當的時間才偷進去。”

“當真是適當得很,難得你居然能夠弄開我們那個寶庫。”

“那個寶庫的門戶實在不難弄開。”

“你居然有膽量將我們歷年所得完全偷走。”

“那又不是你們的錢財,為什麼要對你們客氣?”

沙天霸怒極反笑,笑問道:“那麼多錢銀,你一個人如何用得去。”青衣女孩子反問道:“難道你們還不知道,那些錢銀我是替你們全做了好事,全送給了窮人。”

沙天霸笑臉一斂,道:“若非你做了那麼多的好事,我們還不知道是你做的手腳。”

青衣女孩子笑道:“我實在不想讓他們知道的,可惜那麼多錢銀,我一個人實在發不過來,所以找來了幾個朋友幫忙,哪知道,他們每派發一家窮苦人家,都說出我的名字。”

沙天霸冷笑道:“於是殺人不眨眼的十三殺手之一,一時間就變了萬家生佛。”

青衣女孩子神情一黯。沙天霸盯著她,冷笑接道:“不過,就是你這十三殺手之一這個身份,也不是很多人知道的,俠女步煙飛,竟然就是十三殺手之一,又有誰相信?”

青衣少女神情更加黯淡。她姓步,雙名煙飛,原來是名門之後,她的父親原是一個名俠,“追風劍”步千里,劍、輕功雙絕,傳到她,輕功更高強。

女孩子本來就適合練輕功,可惜她的內功並不怎樣好,所以輕功雖然高明,若是在原野之上,一望無際,毫無掩蔽,給別人緊迫不捨,到最後仍難免因為後力不繼,終於給追上。除了那種環境之外,別人要追上她,實在不容易。

她本性善良,莫說要她殺人賺錢,就是要她買殺人她也做不到,她所以成為十三殺手之一,完全因為她的表哥柳展禽乃是十三殺手的頭兒。十三殺手,南七北六十三行省各據其一,殺人為生,互不侵越,但彼此之間,卻都有聯繫。是以被他們追殺的對象,無論逃到哪一省,都有一個殺手在等候,難免一死。

柳展禽在十三省之中,獨據兩省,其中一省就是假借步煙飛的名義。事實上步煙飛一個人也沒有殺過。一切都是由柳展禽手下的殺手代行,她所以不在乎,就因為她實在報喜歡柳展禽這個表哥,柳展禽卻從未喜歡過他,只喜歡一個叫做霍秋娥的女人。

一個有夫之婦。

霍秋娥的夫婿不是別人,正是沈勝衣,柳展禽一直不知道。到他知道的時候,沈勝衣亦已發現他們的私情,找到來。他們雖然發乎情,止乎禮,但柳展禽要殺沈勝衣,卻是無可避免的事情。他卻非沈勝衣的對手,所以他始終不敢面對沈勝衣,一直到霍秋娥知道秘密被發現,引咎自殺,柳展禽聞聽噩耗,衝冠一怒,才戰沈勝衣於竹林之中!

生死一戰,風雲變色。柳展禽斷金手、流雲袖威震天南,但結果仍然倒在沈勝衣劍下。沈勝衣一不做,二不休,約戰其餘殺手於西溪虛花蕩中。十三殺手武功高強,柳展腐固然厲害,其餘人亦無一是弱者。

步煙飛輕功無雙;曹金虎劍稱第一;高歡六尺劍殺人丈外;不了和尚出手快、狠、準,青鋒之下從無活口;風林暗器毒辣;護劍公子一劍雙飛,劍狠心尤絕;放天龍水裡無敵;張風鬼臉快劍,一劍千鋒;殷開山一斧開山;常三風劍狹如蛇,人毒如蛇;溫八爺一柄摺扇十三種變化,亦不是尋常可比;還有蝙蝠先生的一雙勾魂爪,更就是殺人無算!

這一戰實在殘烈,沈勝衣能夠活下來,除了憑他的武功智慧,步煙飛也幫了他不少的忙。步煙飛也是十三殺手之中唯一生存下來的一個。她本來就不是一個殺手,沈勝衣也不是一個不分是非黑白,隨便殺人的人,西溪一戰,江湖中人雖然印象尤新,但事實上,已經是三年前的舊事,步煙飛也幾乎已忘記自己是十三殺手之一。不意在今夜,又被沙天霸勾起這個不愉快的回憶。

沙天霸怎會知道這個秘密?步煙飛也覺得奇怪。

沙天霸彷彿看出步煙飛的心意,又道:“你一定非常奇怪我們會知道這許多事情。”

步煙飛不覺點頭。沙天霸冷冷地道:“說來其實簡單,我們原就是十三殺手之一的人。”

步煙飛詫異地道:“十三殺手之一誰?”

沙天霸道:“溫八爺!”步煙飛“哦”的一聲,道:“想不到。”

沙天霸道:“同道中人,步姑娘你這樣做,實在太不夠朋友!”步煙飛笑笑道:

“我卻已經做了。”沙天霸厲聲道:“那你就還我們一個公道!”步煙飛道:“我家裡又不是富有,怎能夠還你們那麼多錢?”

沙天霸道:“那我們就要你的命!”旁邊沙老二插口道:“老大,這麼嬌俏的美人兒,殺了不是太可惜?”沙天霸回叱道:“你老二少打歪主意,她是什麼人十三殺手之一,有一分憐香惜玉之心,也就等於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沙老二嘆息道:“那實在太可惜的了。”

沙天霸轉對步煙飛,道:“我們已找了你將近三月,三天前才發現你的行蹤,你躲得倒好啊。”

步煙飛淡然一笑,道:“你們明知我是十三殺手之一,居然還敢找來,武功雖不知如何,膽子倒是大得很。”

沙天霸冷笑道:“因為我們曾聽溫八爺說過,你雖然身為十三殺手之一,其實只是一個虛名,真正殺人的其實不是你,是你的表哥柳展禽!你的武功也不怎樣好,只是輕功無人能及。”

步煙飛道:“所以你們才放膽來找我!”沙天霸道:“不錯!”步煙飛道:“看來我還是趕快施展輕功,離開這個小庵堂為妙!”

沙天霸突然大笑,道:“你還想逃走?”步煙飛道:“憑我的輕功,你們實在不容易將我追到,莫非你們另有安排!”沙天霸大笑接道:“你選擇這個小庵堂寄宿,本來就是一種錯誤!”

步煙飛道:“哦?”沙天霸接著解釋:“這個小庵堂周圍毫無掩蔽,無論你由哪一面逃走,都絕對逃不過我們的眼睛。”

步煙飛問道:“你們的眼睛難道能夠殺人?”

沙天霸道:“眼睛當然不能夠,但只要我看得出你逃走的方向,要殺你就易如反掌!”

步煙飛四顧一眼,道:“若是我推測不錯,你們一定在附近埋伏了很多人!”

沙天霸道:“不錯,在我們七兄弟到來之前,這個庵堂已經被我們的手下包圍!”

步煙飛道:“是麼?”沙天霸雙手即時一拍,庵堂周圍的樹木暗處應聲湧出了近百個黑衣大漢,人手各一把弓,腰間各一壺箭。一支箭已取出,搭在弓弦上,只等沙天霸一聲命令便射向步煙飛!從他們的動作看來,顯然都是久經訓練的箭手,亂箭齊發,一任步煙飛輕功如何高強,亦未必闖得過去。步煙飛目光擴處,皺眉道:“果然已花了不少心思。”

沙天霸道:“在決定找你算帳的時候,我們便已經開始嚴格地訓練他們!”步煙飛道:“為了剋制我的輕功!”沙天霸道:“現在你若是能夠闖過他們的箭網,我們兄弟才真地服了你!”

步煙飛道:“那非要試試不可了。”沙天霸道:“像你這樣的美人兒,若是被射成刺猥一樣未免太可惜,以我看,你還是少動逃走的念頭,與我們兄弟拼一個明日!”

步煙飛道:“七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女孩子,也虧你們還洋洋得意。”沙天霸道:

“少跟我們說這些,總之,今夜你不死在我們槍下,就得死在箭下!”語聲一頓,颯地揮手,喝道:“亮起火把!”

火石敲聲擊起,火光將庭堂周圍照得亮如白晝,那些大漢在燈火照耀之下,面目更顯得猙獰,一個個恍如豺狼猛虎,要擇人而噬。步煙飛的臉色在火光下卻顯得有些蒼白,她居然絲毫驚慌之色也沒有。沙家七雄也有些佩服了。

火光在夜風中閃耀,箭在弦,槍在手!一觸即發。步煙飛視若無睹,一動也都不動,幽靈一樣站立在那裡。沙天霸盯著她好一會兒,忽然又開口道:“你還在等什麼?等別人來救你,別夢想了!”

沙老二接道:“我們已佈下天羅地網,這個地方這個時候也不會有任何人經過,即使有,也沒有這個膽量!”沙天霸接道:“現在誰也救不了你,就是沈勝衣也不能夠!”

他忽然提起沈勝衣這個名字來,步煙飛不覺一怔,道:“沈勝衣?”

沙天霸道:“這裡東行二十里就是快活林,據說沈勝衣現在就在快活林內,可是他既不是神仙,又怎會突然在這裡出現?”

步煙飛微喟道:“他只是一個人而已!”沙天霸接道:“而且他說不定也要殺你,因為你好歹也是十三殺手之一,他已經殺了十二個,當然也不會放過你!”

步煙飛淡然一笑,沙天霸大笑道:“縱使他是一個真正的俠客,看不慣我們聯手欺負一個女孩子,又能夠怎樣?”沙老二接道:“正如你所說,他不過是一個人,雙拳難敵四手,如何救得了你!”

步煙飛沒有作聲。沙天霸大笑接道:“少提沈勝衣那廝!”一頓又問步煙飛:“你意思怎樣?死在我們槍下還是箭下!”

步煙飛恍如未聽,幽然嘆息道:“沈大哥若是在這裡有多好!”她喃喃自語,沙天霸卻聽在耳裡,一怔道:“沈大哥?難道就是沈勝衣?”

步煙飛應聲冷冷地望了他一跟,道:“你們要殺我還不出手?”沙天霸沒有動,上下打量著步煙飛,道:“沈大哥,叫得倒親熱,我現在才明白十三殺手為什麼沈勝衣只殺掉十二個,單獨留下你!”步煙飛冷接道:“與你何干?”沙天霸瞪著她,道:“敢情你是到快活林去找沈勝衣?”一頓大笑道:“若是如此,我們倒不如是走了什麼運,在這裡將你截下!”

步煙飛冷笑道:“你方才不是說就算沈勝衣到來,也一樣奈何不了你們的?”

沙天霸道:“我是這樣說的,這是事實。”沙老二又插口道:“除了沈勝衣,還有誰能夠救你!”

步煙飛沒有回答,一個聲音即時遙遙傳來,道:“還有我!”沙家七雄齊皆一愕,步煙飛同樣很奇怪,脫口道:“誰?”

眾人不約而同,齊皆轉首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西面的官道上,不知何時已站了一個紅衣老人。那個老人那身紅衣紅得就像是鮮血,斜揹著一支長劍。沙天霸目光及處,厲喝道;“你是什麼人?”紅衣老人道:“我老得連名字都已經忘掉!只記得喜穿紅衣,你們無妨就叫我紅衣老人!”

沙天霸冷笑道:“管你喜穿紅衣綠衣,少跟我們廢話,報上名來!”

紅衣老人道:“說句老實話,你們還不配問我的名字。”沙天霸大怒,一旁沙老七突然道:“老大,這個紅衣老人……”沙天霸截道:“你認識他?”

沙老七道:“不認識,只覺得他與一個人有些相似。”

沙天霸道:“與誰?”沙老七道:“風入松!”沙天霸道:“風入松又是什麼人?”

語聲倏地一頓,道:“你是說大理護國劍師風入松?”

沙老七道:“正是!”沙天霸道:“你見過風入松?”沙老七道:“見過一面,當時他高冠錦衣,左右還跟著一大群大理武士。”

沙天霸道:“他們真的相似?”沙老七道:“有些。”沙天霸道:“你其實不能夠肯定。”沙老七點頭道:“不能夠。”

沙天霸道:“我雖然不認識風入松,但也絕不認為他與步煙飛會認識。”他冷笑接道:“以我所知,風入松遠處大理,深居簡出,步煙飛一向活躍在江南,兩處相距數千百里,實在沒有可能拉上什麼關係。”

沙老七目光落在那個紅衣老人面上,不由得苦笑一聲。那個紅衣老人滿頭白髮,一臉皺紋,相貌果然與風入松有些相似,但若是與風入松相熟的人都不難將他們辨認出來。

他們固然有很多不同的地方。紅衣老人居然聽到他們的低聲說話,道:“我是我,風入松是風入松!”

沙天霸冷笑著問道:“你到底是步煙飛的什麼人?”紅衣老人道:“也不妨老實告訴你們,是沈勝衣叫我來的。”

步煙飛脫口問道:“沈大哥呢?他為什麼不來?”紅衣老人道:“他跟著就到。”

步煙飛眼中掠過一絲喜色,轉問道:“你到底是哪一位?”紅衣老人道:“一會兒再跟你說。”

步煙飛還要問,沙天霸已道:“縱使你就是風入松,我們也不怕你。”紅衣老人笑道:“是麼?”沙天霸道:“風入松若有本領,也不會被一個獨孤雁弄到這個地步。”

紅衣老人道:“幸好風入松不在,否則就是這句話,已經夠你們頭痛的了。”

沙天霸冷笑道:“風入松算是什麼東西?”

一個冰冷的語聲應道:“不是什麼東西,只是一個人!”

聲音從相反的方向傳來!就連那個紅衣老人也為之一愕,而且那個聲音迅速地移來,到最後一個“人”字說罷,說話的那個人已飛鳥一樣落在沙家七雄的面前。高冠錦衣—

—風入松!

紅衣老人目光及處,道:“一說風入松,風入松就來了!”

沙家七雄齊皆面色一變。風入松目光一轉,落在沙天霸臉上,道:“我路經這裡,看見熱鬧,所以走近來一看,想不到卻聽到有人在談及自己。”

沙天霸道:“這裡沒有你的事。”

風入松冷笑道:“我現在卻想證明一下自己到底有什麼本領,被封為大理國護國劍師!”沙老七面色一變,方待說什麼,風入松話已經接上,道:“況且你們這麼多入欺負一個女孩子,我若是看見,也袖手不管,傳了出去,別人不免說我怕了你們,我姓風的以後也不用在中原武林行走了!”語聲一頓,道:“你們七兄弟誰先上!”

沙天霸目光一閃,道:“退!”七個人身形幾乎同時倒退三丈!風入松盯著他們,沒有動。沙天霸身形一止,立道:“射!”

這個射字才說一半,那個紅衣老人身形已展開,背後長劍同時出鞘,人與劍閃電般在那些大漢面前射過!“崩崩”聲連串響起,那些大漢手中的弓紛紛在劍光中而斷!紅衣老人身形一落即起,再次射出,水月庵右面那些大漢,六十三張強弓盡在劍光中斷而彈飛!

六十三張強弓,只有十一張來得及射出一支箭!箭射向風入松,左面同時有六十多支箭射來,都是向風入松射至!風入松看見箭射來,身形才展開,他的身形亦猶如電閃,數十支箭大半落空,只有十來支追上他的身形。他的劍與身形展開的同時出鞘!

劍光一閃,箭盡被挑飛,風入松身形再一長,落在沙家七雄身前七尺之處。

眾大漢投鼠忌器,第二批箭再也射不出去!他們也不用吩咐,呼喝著放下弓箭,拔出兵刃,衝上前來,風入松視若無睹,也不理會沙家七雄,目光忽轉向那個紅衣老人,道:“朋友好快的身手,好快的劍法。”紅衣老人身形已停下,聞言道:“未及閣下。”

風入松一笑,道:“高姓大名?”紅衣老人道:“不是姓風!”風入松道:“你相貌無疑與我有些相似,可惜並不姓風。”紅衣老人道:“風姓之中有一個風入松已足騙人!”

風入松大笑,道:“風聞中原武林道上有很多前輩高手,都是不喜歡以真姓名示人,風某人亦不願太勉強。”紅衣老人道:“萍水相逢,說不定只此一面,何必留姓名?”

風入松道:“以我看,你的武功尤在沈勝衣之上,是沈勝衣叫你來,一齊應付慕容孤芳的?”紅衣老人道:“是!”

風入松道:“一個沈勝衣,慕容孤芳已經束手無策,再加上一個紅衣老人,勢難安寢。”

紅衣老人道:“現在卻未免言之過早。”風入松道:“我看好你們,就是傾家蕩產,也賭你們必勝。”紅衣老人道:“可惜沒有人接受這個賭注。”風入松道:“實在可惜得很。”

紅衣老人道:“無論閣下是否只為俠義,我們都感激得很。”風入松道:“何足掛齒!”他目光轉向沙家七雄臉上,忽問道:“這七個人在江湖上聲譽如何?”

紅衣老人道:“很壞他們是七個強盜。”風入松道:“他們說是溫爺的人,那個溫八……”紅衣老人道:“更該死!”風入松道:“他死了沒有?”

步煙飛插口道:“已經給沈勝衣殺了。”風入松大笑,道:“沈勝衣殺的人真的應該該死,對於這人,我很有信心。”

紅衣老人笑一笑。

風入松以指彈刨,劍“嗡”的一聲龍吟,他微笑著接道:“這裡並非快活林,就是拔劍殺人也無妨的了。”語聲一頓,一沉,道:“看劍!”劍隨聲出,刺向沙老七,迅速之極。沙老七雙槍已在手,左右雙飛,左迎來劍,右刺風入松的咽喉。“叮”一聲槍桿與劍相觸,斷為兩截,風入松腕一抖,劍一挑,震開刺向咽喉的一槍,接著一引,再次刺向沙老七的咽喉。沙老七長身暴退,可惜仍快不過風入松的劍。劍尖“奪”地刺入他的咽喉,只三寸。三寸已足以致命!

沙老七悶哼一聲,長身暴退,一縷鮮血從他的咽喉射出,飛虹一樣散落在地上。沙家兄弟驚怒,呼喝聲中,將風入松圍在當中。風入松按劍微笑,道:“我已經喝令看劍,卻仍然一劍也接不下,這樣的本領,也敢在江湖上行走?”

這句話才說完,十二支纓槍已一齊刺來。風入松身形飛舞,一聲喝叱,劍急露,刷刷兩聲,連斷兩槍,乘熱欺入,劍一旋,“颼”一聲,一個頭顱疾飛了起來。沙老三無頭的屍身旋即疾倒了下去。風入松劍熱不停,接三槍封二槍,左手一捏劍把.一聲:

“著!”劍閃電刺出,正刺入沙老四的眉心。

沙老四悶哼一聲方倒下,風入松回到又一引,斷兩槍,倒刺入沙老五的胸腹。沙天霸看在眼內,嘶叫著挺槍急刺。左七右八,一刺十五槍。風入松見一槍擋一槍,一支劍施展開來,竟然比沙天霸的雙槍還要快。十五槍一接下,他的劍立即搶入空隙,回攻七劍!沙天霸接五劍,左手槍就被風入松第六劍削斷,風入松第七劍跟著劃開了他的胸襟,雖然並沒有傷到他的肌膚,已令他魄散魂飛,這時候,沙家兄弟手下那些大漢已然圍上來,沙老六眼看形勢不妙,立即大呼道:“兒郎們,上!”

一個上字才出口,風入松一旁突然欺近,一劍削在他的咽喉上。沙老六眼旁雖然瞥見劍光,竟也來不及閃避!

風入松劍出即收,欺向沙老五。沙老五愴惶急退,才退出三步,風入松人劍已迫近,劍迅速斬下來!沙老五左手舉槍急擋,“刷”一聲,槍桿斷成了兩截。

他右手槍忙刺出,風入松左手一舉,槍從他肋下刺過,他右手劍同時劃前,一劍自沙老五眉心劃至胸腔,鮮血瀑布一樣狂射,風入松半身一側,“格”一聲,刺下肋下那支槍而斷,他左手旋即將斷槍抄住,反手一撩,正好將沙老六從旁一槍挑開,他右手劍立即搶入,“奪”地刺入了沙老六的心胸。一劍奪命!

前後不過片刻,沙家七雄已倒下了六雄,只剩下一個沙天霸。那些大漢本來已經遲疑不前,看見這樣,不由自主後退。沙天霸眼也紅了,大吼一聲:“姓風的,你有種將我也殺掉!”一槍飛舞,看似便要上前拼命,哪知道,身形一動,竟然倒退了出去,退得比那些大漢快得多。

風入松按劍不動,一直到沙天霸退出兩丈,掉頭疾奔了出去,他的左手才一拂!一道閃亮的寒芒立時閃電一樣從他的衣袖飛出!是他藏在袖中的那支小劍!

“颼”一聲,小劍飛射向沙天霸的後心!沙天霸耳聽破空聲響,心頭大駭,只道是風入松卸劍飛來,回身揮槍,劍已射至。“颼”一聲,槍桿兩斷,劍勢竟彷彿毫無影響,從當中飛入,釘在沙天霸胸膛之上。沙天霸慘呼一聲,劍入胸及柄,竟還將他撞出了三尺。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39:48


第二十五回 謎

慘呼聲猶在半空搖曳,沙天霸已經倒下!劍長還不足一尺,凌空一飛兩丈,竟然還有這種威力,實在驚人!那些大漢看見沙天霸也橫屍在地上,如何還敢再逗留,驚作鳥獸散。紅衣老人並沒有阻截他們,風入松一樣沒有,他根本就沒有將他們放在心上。飛劍一出袖,他瘦長的身形就飛了起來,一掠又正好兩丈,落在沙天霸的屍旁,手一掠,拇食指一捏,拔出了那支小劍!他的動作異常迅速,劍拔出,血尚未來得及濺出,劍尖之上,只有血絲一縷。

風入松撮唇一吹,血絲從劍尖飄飛,整支劍又是那麼晶瑩。然後他舉步向紅衣老人走去。紅衣老人也舉步向他走過來。兩人的腳步同樣快慢,步與步之間。距離亦竟然完全相同,彷彿就早有默契一樣。

步煙飛看在眼內,面色突然一變!她感覺到了殺氣,濃重的殺氣!

這殺氣毫無疑問是從她面前這兩人的身上散發出來的。她方待開口叫住,兩人已同時停下腳步。相距只丈一!

風入松左手一翻,將小劍納返袖中,再一翻,捏住了劍把!紅衣老人長劍仍然在右手之中,一挑,斜壓在眉心之上,左手接亦捏劍把,抵在右手拇指尖之上!

風入松目光一落,道:“朝天一燭香!”

紅衣老人道:“正是!”

風入松道:“閣下若是武當子弟,這一式風某人擔當不起。”

紅衣老人道:“我雖非武當子弟。用的卻是武當派劍法!”一頓接說道:“閣下貴為大理的護國劍師,劍術亦毫無疑問已臻化境,能夠與閣下這種高手切磋劍術,未嘗就不是一種榮幸,武當‘朝天一燭香’一式,敬的正是閣下這種高手。”

風入松道:“多謝!”舉劍齊眉,劍訣捏在劍尖之上。紅衣老人道:“閣下也涉獵中原武林劍法?”風入松道:“稍曾涉獵,懂的卻並不多無以回敬,就此一式。”

紅衣老人亦道:“多謝!”語聲一落,兩人長劍疾展,各挽了一個劍花!劍花甫散,風入松一劍十三招,一招三式,虛空連劃出三十九劍!他的身形依舊定原地,並沒有移前半分,三十九劍一氣呵成,無懈可擊。一股激厲的殺氣,剎那蘊斥在空氣之中!

紅衣老人的長劍同時開展,虛空亦劃出十三劍,一劍就只是一劍,沒有風入松的十三劍變化之多。他的身形同樣停留在原地。相距丈三,兩人握劍的右手也沒有伸盡,那兩支劍根本不能夠相觸,但劍勢一起,兩人的衣衫都獵獵飛揚,也不知是被自己的劍風激動還是被對方的劍風激動。

劍風呼嘯,兩人間的野草亂竄,彷彿有無數條毒蛇在其中游走不已。劍卻只是虛空一招一招地互拆,雖然不能夠傷人,但其中兇險,亦足以令人魄動心驚。

步煙飛看得出其中兇險.雙手不由自主捏了一把冷汗。

十三招一過,風入松與那個紅衣老人同時停下動作。風入松面寒如冰,口光比劍光更輝煌,比劍鋒更銳利,緊盯著那個紅衣老人。紅衣老人的目光亦是利劍一樣,面無表情,嘴角卻勾著一絲微笑。兩人由動而靜,忽然間,就像變成了兩具沒有生命的木偶。

也就在這剎那,一陣風映過,兩人之間的那些野草,無聲的碎成了千萬片,飛舞在風中。步煙飛看在眼內,倒抽了一口冷氣。風入松面容即時—寬,微笑道:“好劍法!”

紅衣者人嘴角笑意更濃,道:“彼此。”

風入松道:“佩服!”

紅衣老人右手一翻,長劍叮的入鞘。風入松亦自回劍入鞘,道:“中原武林,果然是臥虎藏龍,一個無名的紅衣老人,劍術竟如此高明。”

紅衣老人笑應道:“大理劍師,也是名不虛傳。”

風入松忽然問道:“方才你我雙劍若是互擊,十三招之下,閣下可知道有何結果?”

紅衣老人道:“風兄三尺龍泉,在第十三招,必穿我右肩!”風入松道:“閣下之劍亦必然同時將我的右臂斬下兩敗俱傷!”

紅衣老人道:“此非我所願。”

風入松接道:“亦非我所願。”

紅衣老人道,“因為我們之間並無仇怨。”風入松道:“不錯。”紅衣老人笑接道:

“而且像我這種無名之人,風兄就將我擊殺,亦沒有任何好處,何況我們現在都有很重要的事情等著做。”風入松撫掌笑道:“這才是最主要的。”盯穩了紅衣老人,又道:

“不過以閣下這種身手,在中原武林若是無名,實在上難以令人置信,莫非閣下瞧不起我這個大理國來人?”

紅衣老人道:“一點也沒有這個意思。”

風入松道:“然則,是不想交我這個朋友?”這句話與方才那句話一樣的意思,不想交他這外朋友何異瞧不起他?紅衣老人微喟道:“風兄言重了。”

風入松道:“那麼閣下就是另有苦衷的了?”他現在才考慮到這種可能。紅衣老人苦笑道:“可以這樣說。”

風入松道:“要交你這個朋友實在不容易。”紅衣老人道:“只因為我現在的責任實在太大,這件事了結之後,我們再好好—聚。”

“這件事?”風入松追問:“哪件事?”

“當然就是紅梅盜這件事。”

風入松道:“這件……”紅衣老人接道:“風兄不是也有要事在身?”

風入松道:“不錯。”一頓笑問道:“可是閣下既無名,也無姓,事後叫我到哪裡去找你?”紅衣老人道:“風兄莫非忘了我是沈勝衣的朋友?”風入松道:“找到沈勝衣,就可以找到你?”

紅衣老人道:“一定可以。”風入松一笑道:“很好。”一頓又接道:“你們與慕容孤芳的事情了結之後,我那件事情相信也有著落了。”

紅衣老人道:“嗯。”風入松接道:“沈勝衣、白玉樓已經不簡單,再加上閣下,慕容孤芳這個紅梅盜,這次只怕就只是末路窮途了。”紅衣老人笑笑道:“風兄所知道的事情倒不少。”

風入松道:“因為我一直都窺視一旁,很多事情也都看在眼內。”紅衣老人“哦”

一聲,並沒有懷疑表示,風入松卻仍說道:“你那位好朋友與方重生在柳堤上的一戰,也在我眼內。”紅衣老人明顯地一怔,道:“那麼就難怪閣下知道紅梅盜、慕容孤芳是一人。”

“沈勝衣離開之後,我仍然留在那裡,因為有很多事情我都想不透。”風入松笑笑接道:“想不到,未幾又看見一輛馬車從快活林之內疾駛出來,馬車雖然簾幕低垂,我卻認出駕車的乃是慕容孤芳的子弟。”

紅衣老人道:“風兄莫非就跟了下去?”風入松道:“所以我知道慕容孤芳現在何處。”

紅衣老人道:“風兄對於那個方重生,似乎仍然有懷疑。”

風入松一怔,道:“閣下知道的倒也不少。”

紅衣老人道:“並不多。”

風入松道:“看來你們對方重生都很懷疑。”

紅衣老人道:“因為像他那種高手實在不多。”他稍歇又道:“但是他竟然名不經傳。”

風入松道:“與你不同,也許你說出名字,很多人都會大吃一驚,而這個方重生,卻雖然有名字,而對人卻是陌生的感覺,除非他真的淡薄虛名,否則他這個名字,只怕就是假名字。”

紅衣老人道:“以他那個年紀,竟然會自甘寂莫,不求聞達於江湖,的確是罕有。”

風入松道:“我們都年輕過,年輕時的心情、抱負大家心中有數,總之名利得失,年輕人實在很難看得破。我最初甚至懷疑,那個方重生的面目也是假的。”

紅衣老人道:“因為他的武功路子與獨孤雁太接近。”風入松道:“不錯,但他的面目卻是真的,並沒有經過易容化裝。”

頓一頓,他撫須接道:“所以我懷疑是另一種可能,方重生與獨孤雁之間可能有什麼關係,譬如說師兄弟。”

紅衣老人道:“風兄是希望從他的身上打聽出獨孤雁的下落?”

風入松道:“這是我目前唯一的線索。”他的兩條白眉不由自主地鎖在一起,道:

“說來這實在奇怪,獨孤雁一路逃亡,逐漸陷入我們的包圍網內,只道他插翅難飛的了,哪知突然間煙霧一樣消散無蹤。”

紅衣老人道:“之後一直都沒有他的消息。”風入松道:“沒有,就好像這個人已經不存在人世間了。”

紅衣老人沉吟不語。風入松道:“閣下又知道這一次我們出動了多少人追殺他?”

“聽說數以千計。”

“所以實在難怪我懷疑方重生這個人、”風入松撫劍長吁了一口氣,道:“你準備什麼時候採取行動?”

紅衣老人道:“風兄尚未說人在何處?”

風入松道:“過柳堤東面七里一座古剎之內。”

紅衣老人道:“那座古剎好像已荒廢了?”

風入松道:“也所以不惹人注目。”

紅衣老人道:“我們回快活林,必須經過那條柳堤,除非備有船漿。”

風入松道:“恰好我正要回快活林去,因利乘便,一闖那座古剎如何?”

紅衣老人道:“好得很,因利乘便。”他忽然一笑,道:“我們一直都處於被動的地位,現在竟採取主動,反客為主,慕容孤芳那邊勢必大亂。”

風入松道:“也好教她知道厲害。”

紅衣老人道:“原則上來說,她突然發覺主客互易,驚亂中難免會有失錯,不過像她這樣的人,必然會考慮到任何的一種可能,在古剎之內,相信也早有防備。”

風入松道:“也許。”

紅衣老人道:“但我們無妨走此一趟,小心一點兒就是。”

風入松忽然放聲大笑,道:“我們這些老前輩,這樣欺負一個女孩子,若是傳出去,只伯要惹人笑話。”

紅衣老人道:“風兄在乎別人的話。”

風入松道:“有時,這一次卻例外。”他大笑接道:“因為這一次,我乃是奉命行事。”

紅衣老人道:“風兄這個護國劍師的職位,實在不易為。”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風入松捋須一笑,回顧那邊步煙飛,道:“那位小姑娘,卻還是不要隨我們去的好。”

紅衣老人尚未接話,步煙飛人已飄來,眨眼即至。風入松一怔,脫口道:“好一身輕功。”步煙飛應聲道:“憑我這一身輕功,大概可以去得了。”

風入松不覺點頭,道:“去得了。”紅衣老人道:“卻是要小心,莫要離開我太遠。”

步姻飛盯著紅衣老人,道:“你到底……”紅衣老人即時伸出他的左手,一面道:

“你應該記得我的……”

步煙飛黛眉一皺,道:“你我在哪裡見過你?”紅衣老人道:“在一幅冰絹之上.在相思小策之中。”步煙飛一怔,神情突然激動起來,道:“怎麼你……”紅衣老人道:“這要問白玉樓了。”步煙飛忽然笑起來,道:“這個人有這個本領?”紅衣老人目光一閃,道:“他就是有這個本領,否則我怎會出現?”他的話聽來並沒有什麼,但風入松聽入耳裡,卻突然生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這個紅衣老人到底是什麼人?白玉樓到底有什麼本領將他請出來?

心念一轉.風入松更留意。步煙飛笑容忽然一斂,問道:“那……”

紅衣老人道:“沈勝衣都知道了。”步煙飛幽聲道:“他怎樣說?”

紅衣老人道:“叫你放心,不是那回事。”步煙飛問道:“那麼他怎麼……”紅衣老人道:“只是因利乘便,他這次南下,目的並不是快活林。”

步煙飛道:“那是……”紅衣老人道:“一點也不錯。”步煙飛難掩一面驚喜之色,盯著那個紅衣老人,一句話卻也再說不出來。紅衣老人一笑,不語。

風入松忍不住插口道:“兩位到底在打什麼啞謎?”紅衣老人道:“怎能夠說是啞謎?”風入松道:“在我是,因為你們的說話我一句也聽不懂。”紅衣老人道:“每一個人的說話都有些是別人聽不懂的。”

風入松點頭道:“不錯。”也不再問。紅衣老人道:“我們現在可以起程了。”

風入松點頭舉步。紅衣老人跟在風入松後面,步煙飛走在紅衣老人身旁,忽然伸手牽住了他的衣袖,笑道:“老人家,你小心一點走路。”

紅衣老人大笑。風入松回顧他們一眼,也笑,是苦笑。這兩個人的話,他總是覺得奇怪,卻又想不透。這幾天以來發生的事倩.很多都是那麼的奇怪,很多他都想不透,就是因為想不透,心裡發問,他才走出來散心!他披著月色放開身形,不覺掠到這附近,卻遇上了這件事。這件事的結果,又平添一個不可解的謎。

怎麼中原武林中人,都是這樣奇奇怪怪?風入松只有苦笑。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40:22


第二十六回 迅 雷

夜已深,風漸急。風入松猶如飛鳥御風飛行,紅衣老人竟然始終與他保持一定距離。

步煙飛亦緊伴在紅衣老人身旁,而且看來是那麼輕鬆。風入松雖然沒有回頭張望,但是耳聽風聲,亦知道自己雖身形盡展,並未能夠將兩人拋離。他實在驚奇,那身形一緩,忽然退到步煙飛身旁,道:“小姑娘,你在哪兒練來這一身好輕功?”

步煙飛道:“在父親那兒。”風入松沉吟道:“中原武林,以輕功見長,又姓步的,好像就只有一個步千里。”

步煙飛道:“正是家父。”風入松“哦”一聲,道:“難怪。”步煙飛笑道:“老前輩,你的輕功也不錯。”風入松道:“比起你卻是差得遠。”

步煙飛道:“不遠。”風入松打了一個“哈哈”,道:“中原武林,果然不簡單,我這次可謂不枉此行。”笑語聲一落,轉顧紅衣老人,道:“在古剎那裡,有一個人我們也很小心。”

紅衣老人道:“誰?”風入松道:“是一個和尚。”

紅衣老人道:“那間古剎的和尚也有問題?”風入松道:“以我看,那個和尚並不屬於那間古剎,乃是慕容孤芳的人。”紅衣老人道:“風兄看出他也是一個高手?”風入松道:“當夜我看得也不甚清楚,但聽他說話的語聲,絕無疑問。”

紅衣老人道:“嗯除此之外,還有什麼人?”風入松道:“古剎之內有沒有,不得而知。”

紅衣老人道:“我們且闖進去看一看,若是有問題.憑我們的武功,要離開應該也不太成問題。”風入松道:“這信心應該是有的。”

紅衣老人道:“在進入古剎之前,我們不妨先歇息一下。”風入松笑道:“閣下原來是一個很審慎的人最低限度是比我審慎!”紅衣老人道:“審慎一點總是好、是不是?”

風入松道:“不錯!”身形一快。紅衣老人、步煙飛兩人的身形亦快起來。冷月下,非獨步煙飛像步煙而飛,其他兩人也一樣。

夜霧這時候,已瀰漫在山林之間。

冷月照悽清。那座古剎在冷月照耀下,就像是一雙奇怪的野獸蹲伏在那裡。風入松就在古剎前面的雜木林子旁停下。

“就在這裡歇息一下如何?”這句話一出口,風入松就在旁邊的一塊大石上坐下來。

紅衣老人在旁邊另一塊石上坐下,步煙飛亦在他身旁坐下來,忽然問道:“你可是很累?”

紅衣老人笑道:“不累。”步煙飛目不轉睛地笑望著紅衣老人,也沒有再說什麼。

紅衣老人輕咳了一聲,道:“你還是好好的歇息一下,否則一會沒有氣力逃跑可就糟糕了。”步煙飛道:“我近來的內功已好了很多了。”紅衣老人道:“那很好。”垂目不語,調息了起來。

風入松也自垂下眼簾。步煙飛看見他們這樣,亦只有調息起來。三個人,彷彿變成了三具木偶。這一陣急奔,他們皆消耗不少氣力,但是在他們來說,根本就算不了什麼,甚至根本就無需歇息,但當然,歇息一下總是比不歇息就闖進去的好。方重生、慕容孤芳雖然不足懼,但古剎之內,是否會另有能人,卻是不能不考慮,何況還有風入松所說的那個和尚。對於那個和尚,風入松只看出乃是一個高手,這已經足夠了。

林子內蟲鳴陣陣,偶爾傳來幾下古怪的烏叫聲,天地間一片寧謐。約莫半盞荼時候,風入松的白眉倏一揚,張開了眼睛。紅衣老人亦同時張眼,忽然一笑道:“風兄聽到了?”

風入松道:“早已聽到。”步煙飛眼睛一張,道:“你們聽到了什麼?”

紅衣老人道:“你靜心聽聽,也一樣會聽到的。”步煙飛皺眉道:“你怎知我泊心不靜?”

紅衣老人道:“從你的呼吸就可以聽得到。”步煙飛“嗯”一聲,迫問道:“你們到底是聽到了什麼?是不是蟲鳴聲?”

紅衣老人道:“蟲鳴聲之外,還有人的呼吸聲!”語聲一落,他的身形陡然向上拔了起來,半空一折,疾撲向頭上那株老樹的樹梢。

“拔刺”的一聲,紅衣老人直撲入枝葉杆中!那之中即時一聲驚呼聲方響,一個黑衣中年漢子已扎手紮腳從枝葉中飛出,往地面飛墮而下。紅衣老人身形同時再現,搶在那個中年漢子之前落在地上,翻手將那個中年漢子下墮的身子按過正著,再一掄,摔在腳下。那個中年漢子一動也都不一動,赫然已經被封住穴道。

紅衣老人身形方動,風入松身形亦展開,卻不是向上拔,而是向左側飛射出去,撲向左側兩丈外一株大樹!另一個黑衣中年漢子諒詫一聲,從樹後閃出,右手同時握在刀把上。他的手方握上刀把,風入松的手已握在他右手握刀的手腕上.道:“你拔刀幹什麼?”

中年漢子失聲道:“你……”一個“你”字才出口,他的右腳已疾踢向風入松小腹,踢得既快又狠!風入松一聲冷笑,左掌陡落,正好抓住踢來的右腳足踝,雙手按住一掄,將那個漢子擲落地上,擲得卻不重。那個漢子中腰一挺,立即彈起身,風入松的雙手卻已在等著他,迅速封住了他三處穴道,隨即一翻腕,抓住了他的胸襟,一縱身,就抓住那個漢子掠回原處。

步煙飛都看在眼內,驚問道:“這兩個黑衣人……”風入松道:“絕無疑問,是慕容孤芳在古剎之外放哨的……步煙飛道:“他們一定是看見我們走過來了。”風入松道:

“當然。”一頓沉聲道:“我們其實早就應該想到慕容孤芳有此一著了,可是我們都沒有想到。”

紅衣老人道:“因為我們都有一種錯覺,以為慕容孤芳一定是認為這座古剎非常安全,別人絕不會懷疑到她就藏身在這種地方,也所以不會派人在外守望,以免引起別人的注意。”風入松失笑道:“不錯。”接著又道:“看來我們並非不聰明,而是太聰明。”

紅衣老人道:“一個人大聰明有時並不是一件好事。”風入松道:“的確是。”.步煙飛忽然搖頭,道:“我卻認為,最主要的原因,乃是你們以男人的心理揣測女人的心理。”

風入松、紅衣老人齊怔住了。步煙飛輕笑接道:“女人的心理支豈是你們男人揣測得透的。”紅衣老人頷首道:“這個倒也是。”風入松卻問道:“那麼你這位小姑娘怎麼又想不到?”

這次步煙飛怔住了。風入松看著她,道:“看來你好像有些心神恍惚。”

步煙飛俏臉一紅,並沒有作聲。紅衣老人目光一轉,道:“不要再胡思亂想。”

步煙飛紅著臉,道:“不會的了。”紅衣老人轉過話題,道:“這兩個漢子卻沒有立即將消息傳出去。”

風入松道:“因為我們在這兒坐下來歇息,他們一時間看不清我們的來路,到他們發覺不妙的時候,我們已出手了。”紅衣老人道:“相信他們還以為我們只是路過。”

步煙飛道:“解開他們的穴道,問他們慕容孤芳在不在。”

風入松搖頭道:“萬萬不可。”步煙飛問道:“為什麼?”

風入松道:“他們的口裡都藏有毒藥,一解開他們的穴道,他們非獨不會告訴我們什麼.而且會立即在我們面前服毒自盡。”

步煙飛道:“他們……”

步煙飛道:“那麼我們應該怎樣處置他們。”風入松道:“就讓他們留在這裡好了。”

步煙飛道:“不怕……”“不怕。”風入松道:“因為我們現在立即就採取行動,在慕容孤芳發覺之前,闖進去!”步煙飛沉吟道:“不知道慕容孤芳在不在?”

風入松道:“以你之見?”步煙飛忽然笑道:“應該在。”風入松道:“何以見得。”

步煙飛道:“我只是當自己就是她來判斷。”她一笑道:“若不是在內,又何必著人守望?”

風入松道:“這是女孩子的心理?”步煙飛笑道:“若是男人,不在只怕也會著人守望,因為男人通常都比較闊氣,用錢是這樣,用人相信也是的。”

風入松哈哈大笑,道:“有道理。”步煙飛道:“守望的只怕不只這兩個人,你這樣笑不怕驚動他們?”

風入松道:“不怕,在他們進去通告的時候,我們也已進去了。”步煙飛目光一閃,道:“看!”手指著十丈之處。一條人影正從那邊一株大樹上掠下,急向古剎那邊竄過去。風入松即時一聲:“走!”身形如箭一樣射出!

步煙飛、紅衣老人身形應聲齊展。這一次。他們都沒有保留,全力將輕功施展開來。

紅衣老人迅速將風入松追上。步煙飛後發先至,眨眼間已搶在兩人的前頭,一縷輕煙也似,其快無比。那條人影才掠上古剎門前石階,步煙飛已然將他趕過,截住他的去路。

那亦是一箇中年漢子,他只覺眼前一花,身前就像幽靈一樣多了一個少女。

他一怔,道:“你?”手一翻,急拔腰間的刀。刀尚未出鞘,步煙飛已然封住了他四處穴道。紅衣老人、風入松同時掠至!

風入松拇指一挑,道:“高!”步煙飛紅著臉,道:“現在怎樣?”

風入松道:“迅雷不及掩耳,闖!”一聲斷喝,一掌印在古剎那道看來已搖搖欲墜的大門之上!”

“轟”一聲,那道大門一片片碎裂,疾向門內激射了進去。風入松同時奪門而入。

門後一個院子,野草叢生,長几及膝。喝叱聲立起,兩把長刀閃電一樣從院子兩株樹後斬出,斬向風入松雙肩。風入松冷笑一聲未響,劍已經在手。身形方頓,已經劃出!

劍光暴閃,血光崩現!兩把長刀飛舞在半天,兩個黑衣漢子左手握右腕,驚呼著踉蹌地從樹後退出來。他們的右腕一道血口,鮮血直奔流。風入松目光一掃,道:“不知闖入的是什麼人就動手?”

一聲冷笑一旁響起,一個黑衣中年漢子在另一株樹後閃出,一字一字地道:“妄入者死!”他的刀立即出鞘,一斬十三刀,從他的出手看來,武功顯然在方才兩人之上,風入松身形飛閃,連閃十三刀,劍一引,叮叮叮三聲,那個漢子的刀被卷飛!風入松接著一欠身,從那個漢子身旁掠過,反手一肘打在那個黑衣漢子的胸膛之上!那個漢子被打得疾飛了出夫,口吐鮮血,摔倒地上。

風入松身形不停,飛越院子,落在大殿前的石階上,步煙飛、紅衣老人雙雙掠至!

紅衣老人雙掌翻飛,站在殿前的兩個黑衣漢子刀雖在手,尚未看清楚他的來勢,已被他挾頸抓住,擲出了院中。步煙飛纖手連揚,亦封住了另外兩個黑衣漢子的穴道。三人幾乎同時奪門衝入殿堂內。

一聲佛號即時響起:“阿彌陀佛!”

殿堂內到處頹垣斷壁,幾乎沒有一樣東西是完整的,兩盞破爛的佛燈正在燃燒。燈光並不怎麼明亮,正照在變化大法師的臉上。殿堂內也就只有變化大法師一個人,他一身月白袈裟,佛相莊嚴,喧一聲佛號,震人心魄。

進來的三個人卻全都不為所動。風入松目光一掃,落在變化大法師的臉上,道:

“和尚,方重生、慕容孤芳在哪裡?”

變化大法師輕眉,合什道:“施主先改一改和尚這稱呼如何?”

風入松道:“你難道不是一個和尚?那麼你刮光腦袋,穿著一身和尚衣服到底又有何目的?”

變化大法師道:“和尚也有很多很好的稱呼的。”

風入松大笑道:“那麼就叫你大法師又如何?”

“阿彌陀佛!”變化大法師一笑:“貧僧正想施主如此稱呼。”風入松目光一寒,道:“大法師?你到底有沒有做大法師的資格?”變化大法師道:“貧僧雖然想證明,可惜三位並不是為聽貧僧說法而來。”

風入松道:“回我的話。”變化大法師道:“貴客光臨,先喝一杯清茶再說話也不遲。”風入松冷笑道:“大法師是故意拖延時間,好讓慕容孤芳逃走?”變化大法師道:

“施主言重。”風入松道:“閒話少說,我問你,慕容孤芳在不在?”

變比大法師道:“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風入松道:“若是在,請她出來。”

變化大法師道:“施主要見我們姑娘,到底有什麼事情?”風入松道:“見面再說。”

變化大法師道:“閣下……”風入松道:“大理護國劍師風入松!”

變化大法師道:“素仰大名,如雷貫耳!”風入松道:“大法師的法號……”

“變化!”

“變化!”風入松一怔。“好怪的法號。”

“不怪。”變化大法師目光一轉:“哪兩位又是施主什麼人?”

風入松道:“與你何干?”變化大法師道:“入門即是客,總得有個稱呼。”

風入松反問道:“我們倒先問你,慕容孤芳又是你的什麼人?”變化大法師道:

“主人。”

風入松沉聲道:“請你們主人出來,否則……”變化大法師道:“如何?”

風入松道:“我們可要闖進去了。”變化大法師一擺手,道:“請!”偏個半身!

風入松冷笑,道:“好!”挽了一個劍花,身形如箭般射前!變化大法師雙手即時“叭”的一拍。左右隱蔽之處應聲閃出了二十多個黑衣漢子,人手一刀。風入松身形還未射到變化大法師面前,四把長刀已左右向他斬下來。他手中長劍“嗡”然一聲,立即震出了數十道劍影,分襲那四個黑衣漢子。那四個黑衣漢子刀方斬下,眼前突然寒光亂閃,心裡方一驚,手中刀已然叮叮叮叮一陣亂響。叮叮叮叮聲方絕,四個黑衣漢子手中刀已落地,右腕一道血口,鮮血進流!

風入松手劍勢如劈竹,長驅直進.直迫變化大法師!變比大法師口喧佛號,身形一閃,雙手猛一擺,已抄住了身前一個大銅鼎。那個大銅鼎已崩缺一邊,但重量仍然驚人,但是在變化大法師雙手之中卻輕若無物。他雙手一擺,那個大銅鼎迎向風入松的來劍。

株走玉盤一陣叮噹聲響處,風入松一劍十三式,盡刺在銅鼎之上!變化大法師銅鼎飛舞,突然一停,道:“三十九,好快一支劍!”

風入松道;“大法師好大的氣力!”

變化大法師笑道:“若沒有這分力氣,真還接不下施主的三十九快劍!”

也就在這個時候,“叮叮”之聲此起彼落,紅衣老人仗劍向這邊走來。步煙飛緊隨在他身後!那些黑衣漢子刀急上,亂刀急刺!紅衣老人長劍疾展,一劍千鋒,護了前左右三面!接一刀,還一劍,他劍出如風,竟好數十支劍同時刺出。“叮叮”聲響中,那些黑衣漢子長刀脫手亂飛,散遍了一地。從後面衝上來的五個漢子,亦一一倒在步煙飛的細細玉指之下。她的身形其快如電閃,出手亦不慢,認穴更就是準確。

“叮叮”聲響處,殿堂中所有的黑衣漢子即使沒有倒下,亦已失去再戰的能力。紅衣老人劍快而且準,擊落那些黑衣漢子長刀的同時,劍尖亦封住了那些黑衣漢子的穴道!

變化大法師看在眼內,聳然動容,風入松將變化大法師的表情看在眼內,忽然道:“我這位朋友的劍術又如何?”

變化大法師道:“了得!”一頓轉問道:“尚未知高姓大名?”

風入松道:“說出他的名字,只怕嚇你一大跳!”變化大法師道:“洗耳恭聽!”

風入松道:“可惜我這位朋友淡薄虛名,我也不想嚇你一大跳。”變化大法師一皺雙眉,追問道:“貧憎看他並不是中原武林中人。”

風入松道:“何以見得?”變化大法師道:“中原武林各大門派的武功,貧僧都瞭然於胸,你這位朋友,用的劍術並不屬於任何的一派。”風入松笑道:“哦?”

喝叱一聲暴響。兩條人影突然由殿外衝進,是兩個黑衣漢子,揮刀急撲向那個紅衣老人。紅衣老人一聲:“著!”平胸一劍疾刺。“叮”一聲,劍正刺在一把刀鋒之上,一圈一抖,刀立時被卷飛!紅衣老人劍一沉,左右一閃,封住了那兩個黑衣漢於雙肩的穴道。劍再引,正好迎上另一個黑衣漢子的刀,一翻一劃,從刀下穿進,點了那個漢子右肋下的一處穴道。那個漢於悶哼一聲,跪倒。紅衣老人創斜挑,指向變化大法師。

變化大法師即時一聲呻吟,道:“武當的兩儀劍法!”

風入松大笑,道:“你說他不是中原武林中人?”

變化大法師恍如未聽,目注紅衣老人道:“武當三子與閣下是何關係?”

紅衣考人道:“你看呢?”變化大法師道:“這兩儀劍法用得如此精巧,武當三子也不如,看閣下的年紀,莫非是三子的師門長輩。”紅衣老人笑道:“你說是就是了。”

變化大法師一怔。風入松盯著他,忽然道:“大法師對武當三子武功如此清楚,與武當三子,當然是認識的了。”

變化大法師道:“你看呢!”風入松大笑,轉顧紅衣老人,道:“老朋友,你說妙不妙。”紅衣老人道:“妙得很。”

風入松道:“你方才怎樣回答,他現在就怎樣問答,看來這位大法師的本來身份,說出來,只怕亦會嚇我一大跳。”紅衣老人道:“也許是。”

風入松道:“你能否看得出他的武功路子?”紅衣老人道:“看不出。”

風入松道:“再看清楚。”語聲一落,長劍刺出!劍光迅疾而輝煌!變化大法師喝叱一聲,雙手疾將那個破銅鼎撿起來,迎向風入松刺來的劍。“叮”一聲,劍刺在銅鼎之上,風入松這一次只是刺出一劍。

一劍刺出,不再收回。劍連隨抵在銅鼎之上,風入松左手同時搭上劍把,開吐聲氣,“喝”一聲,雙手全力將劍刺前!變化大法師一個銅鼎立時被封死,完全施展不開!他的臉陡然一紅,雙臂青筋蚯蚓一樣突起,身形穩如鐵塔。風入松一頭白髮剎那疾揚了起來。

變化大法師一身月白袈裟亦自無風自動“獵獵獵”作響。銅鼎緩緩地前移,劍鋒相應緩緩地弓起.突然又一直,“拍拍拍”一陣亂響過處,銅鼎四分五裂,四面八方疾散了開去。

風入松劍勢一凝又展開,繼續刺前。那剎那,變化大法師的雙手一翻,已各自抄了一塊銅片在手,雙掌一合,“叮”的一聲,就將來劍三尺劍尖夾在雙掌銅片之中硬硬將劍勢夾死!風入松目光如電,道:“大法師好快的一雙掌。”

變化大法師道:“施主好快的一支劍!”風入松道:“你這樣夾住我的劍,不是辦法。”變比大法師道:“可惜我一時之間,想不出還有第二個更好的辦法。”

風入松道:“我身後還有兩個高手,現在任何一個出手,都可以置你於死地。”變化大法師道:“可惜他們是不會出手的。”風入松冷笑道:“何以見得?”

變化大法師道:“無論怎樣看來,他們都不像是那種乘人於危、出手暗算的人。”

風入松大笑道:“除惡斬盡,對付你這種人,似乎無須遵守武林規短。”

變比大法師道:“施主什麼時候看見貧憎作惡?”風入松道:“你是紅梅盜的手下,難道還會是好東西1”變化大法師道:“紅梅盜只是盜而已,其盜亦有道,又何嘗害過什麼人?”

風入松道:“好一個大法師,好一張利嘴。”變化大法師道:“施主與我家主人似乎並沒有什麼過結。”風入松道:“正邪不兩立,又何須有什麼過結?”變化大法師道:

“施主能夠找到這裡,也實在不簡單。”風入松道:“我們來得這樣突然,所謂迅雷不及掩耳,慕容孤芳想必未及離開。”變化大法師道:“可惜。”風入松道:“可惜什麼?”

變化大法師道:“施主由正門闖進來,現在又與我耽擱了這許多的時間。”

風入松道:“此言何意?”語聲未了,馬嘶聲響,車輪轉動聲已劃空傳來。風入松一怔,道:“好一個和尚,原來在拖延時間,好讓慕容孤芳離開。”互化大法師大笑,道:“施主現在才明白,未免太遲了。”

風入松起:“太遲!”話未說完,紅衣老人步煙飛已轉身向殿門外掠去!他們才掠出殿門,六七把長刀便迎頭斬下來!紅衣老人長劍一劃,盪開斬來的所有長刀,“哧哧哧”再刺三劍,將三人穴道封住,四個人卻不畏,硬衝向前來,舉刀亂砍!

紅衣老人道:“慕容弧芳到底有什麼好處給你們?”這句話說完,那四個人亦倒下。

車馬聲這時候已經去遠。紅衣老人回頭道:“風兄,我們趕去,看能否將馬車追上。”

風入松道:“好!這個驢禿我一個人已應付得了!”語聲未已,紅衣老人、步煙飛經已不知所蹤。變比大法師看在眼內,道:“好一身輕功!”風入松笑道:“大法師,你看他們能否將馬車追上?”

變化大法師雙眉一皺,道:“若是在白天,貧僧敢肯定說一句一定不能夠,但是夜間……”一頓,不語,雙眉緊皺。風入松大笑道:“夜間馬車不便奔馳,憑他們的輕功,追不上才奇怪。”

變化大法師面色微變,突然道:“貧僧失陪了!”雙掌猛一鬆,身形同時如箭般倒射開去!那夾著劍尖的兩塊鋼片立時左右激飛,風入松劍勢如奔雷,疾刺了過去!他的劍雖快,但竟然追不上變化大法師的身形!變化大法師一退兩丈,後背撞在一面牆壁上!

“嘩啦”的一聲,那面牆壁出現了一個人形大洞,塵土飛揚中,變化大法師穿牆而過!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41:21


第二十七回 計中計

閃電一樣的劍光一閃,風入松長劍三尺已然刺至,劍尖與牆壁之間的距離絕不會超過一寸。變比大法師若不是破牆而過,風入松的劍便會刺在他身上。劍一招十三刺,但變化大法師身形一消失,風入松的劍勢便同時停頓。他在劍上的造詣,早已到了收發自然的地步。劍勢一停頓,他的身形便倒退。蓬然一聲,無數磚碎同時從那個人形的牆洞疾射了過來!風入松偏身一閃,讓開大半的破碎,劍一劃,其餘的亦盡被劍擊下。

他身形一展,便待再衝前,耳中突然又聽到嘩啦一聲巨響。

“哦?”風入松白眉剎那飛揚,方待欺前的身形倏地往上拔起,直撞向大殿屋頂。

頭未到,掌先到,霹靂一聲,屋頂被他的左掌震碎了一個大洞,他人劍肇即穿洞而過,劍立展,一團耀目的劍光迅速裹住了他的身形。並沒有任何襲擊,風入松猶如沖天怒鶴,從瓦面破洞穿出,再往上拔起了差不多一丈,才弧形落下。劍光那剎那更盛,他整個身子就像是刺蝟一樣佈滿了無數尖刺!被他一掌震碎的瓦片這時候已落下,一接觸到他身外的劍光,又飛開。一飛開便化成了碎塊撤下!

劍光快散,風入松劍勢已完全停頓,一腳獨立在破洞的邊緣,屋頂風急,他渾身衣衫飛舞,看似便要凌空飛去,但再看人似穩如泰山!在他的前面,另外有一個破洞,灰塵猶在飛揚,顯然是方才裂開的。是不是變化大法師從這個破洞脫身出來?

風入松不能夠肯定,他是因為聽到瓦面磚碎的聲響才拔身衝破瓦面而追出來的,可是他並沒有看見變化大法師。人在半空,周圍的情形已就在他眼中,並不見有人影飛馳。

難道變比大法師的輕功如此高強,片刻無蹤?抑或他衝破瓦面而出來,立即躲藏一旁?

抑或他根本就沒有出來?

風入松完全不能夠肯定。這個大法師給他的感覺也正是莫測高深。他屈起的一雙腿終於在瓦面上放下,無聲放下,整個身形凝結不動,傾耳細聽。

瓦面上有呻吟聲,有急步走動之聲。那是慕容孤芳未倒下的手下在走動,變比大法師若是混在其中,實在不容易察覺。風入松細聽一會,白眉再揚,突喝道:“變化大法師!”喝聲如青天陡裂,疾走雷霆,瓦面也為之震動。一頓接喝出:“我們還未分勝負,你給我出來。”

靜夜中,這喝聲足以傳出很遠,變化大法師無論在什麼地方,也應該聽到,卻沒有回答。風入松等了一會,身形陡動,在瓦面上,疾馳了一圈,颼一聲,飛鶴一樣倒射了開去,凌空一個翻滾,飛落在數丈外的寺牆之上!他身形方穩,那座寺院的瓦面突然倒塌下去,激起了漫天灰塵。

驚呼聲四起!風入松目光銳利如劍,矯然一鶴,從寺牆上再掠起,掠上牆外一株高松之上。那道高牆幾同時倒塌。他內功的造詣顯然也登峰造極,瓦面上疾馳一圈,便已將瓦面完全震碎,高牆上一蹬,高牆亦被他內力摧毀!

高松上風更急,風入松衣衫獵獵飛舞,如劍目光盯著寺院的周圍。一群黑衣漢子四方八面倉惶從寺院中奔出,他目光雖然銳利,黑夜中卻也看得並不清楚。變化大法師是否會混在其中,風入松看不透。他倏地冷笑,道:“早該將武土帶來,教他們一個也跑不了。”

語聲一落,彈劍,“嗡”的劍作龍吟。龍吟聲盡,劍鋒入鞘。風入松鶴然立在樹梢之上,並沒有飛走,若有所待。

一里之外,步煙飛、紅衣老人雙雙如箭矢飛射向前。

在他們前方不遠,一輛馬車正在飛快地奔馳,鞭擊聲響徹夜空。紅衣老人突然道:

“不要等我,先去將馬車劫下!”

步煙飛道:“好的!”紅衣老人道:“要小心!”步煙飛道:“我會小心的!”一句話才五個字,這句話說完,她人已超越那個紅衣老人差不多三丈!紅衣老人看在眼內,一笑,自語道:“再過些時,就是在平原之上,能夠追上她的人只怕也沒有幾個的了。”

他的身形並沒有停下,一提氣,更迅速,但距離步煙飛反而更遠了。

只因為步煙飛身形亦放盡,並沒有停下來,那片刻又已領前很多。月光下,步煙飛簡直就像已化成了一縷輕煙。幾個起落,她已經追上了那輛馬車,凌空一縱,掠上車頂,著足無聲。趕車的是一箇中年黑衣漢子,一點也沒有察覺,冗自鞭下如雨,催馬急奔。

他無疑是一個駕車的好手,可惜黑夜之中,無論人抑或馬都難免大受影響。他駕車的技術儘管是一流的,內功卻不是一流。黑夜駕車,雖然也很有經驗,但這樣飛馳,卻是破題兒第一道,跟隨慕容孤芳這麼多年,事實亦未嘗這樣子狼狽。

車廂簾子低垂,燈光外透,簾子上卻不見人影,慕容孤芳是否在其中亦頗成疑問。

步煙飛掠上車頂之際,已準備隨時遭遇襲擊,但竟然完全沒有,難道車廂中的人竟然毫無感覺。步煙飛身形停下,旋即呼喚道:“駕車的,你將車子停下來,可以不可以?”

語聲一落,身形已凌空,“唿哨”一聲,一條馬鞭從她腳下掃過。駕車的冷不提防有人在車頂呼喚,入耳驚心,渾身猛一震,驀地一抬頭,反手就一鞭掃出!他的反應不能算慢,只可惜步煙飛身形更快,鞭未至,身形已凌空。凌空一折,落在車座之旁,那一份迅速,簡直就匪夷所思!馬車猶在奔馳,這判斷,這輕功的高強,簡直已可以稱得上出神入化!

駕車漢子心頭抨然,拋鞭,拔刀,一刀方待斬去,步煙飛一肘已撞在他的右肩之上。

他一聲驚呼,連人帶刀被撞下車座,立腳不穩,在地下一連打了兩個滾。“刷”一聲,一把長刀幾乎同時穿透車板,從車廂內刺出,刺向步煙飛!刀未到,步煙飛人已飛離車座,落在拖車的兩匹馬中左面那一匹之上,纖手輕拂,輕叱一聲,兩匹馬竟給她喝停,希聿聿人立而起,前蹄一奮落下。馬車亦停下。

步煙飛並沒有摔下馬,也竟然就立在馬背上!車廂前面的車簾子即時一掀,三支駑箭品字形射出!步煙飛一閃避開。車廂的簾子落下,不再見掀起,也毫無聲息。

紅衣老人迅速趕至,他方從馬車上跌下的那個黑衣漢於的身旁掠過,那看似傷重倒地不起的黑衣漢子突然一滾身躍起,長刀疾斬向紅衣老人的雙腳!紅衣老人彷彿早知道有此一著,刀未到,腰已然已,身形凌空一閃,刀便從他的腳旁斬空!他的右腳旋即踢出一腳將那個黑衣漢子連人帶刀踢出丈外,左腳接著落地,身形再起,一掠竟三丈,落在車廂的後面。

步煙飛那邊身形同時從馬背上報起來,飛燕般凌空一翻,亦落在車廂後面,又正落在紅衣老人的身邊。只見她臉不紅,氣不喘,接道:“車廂內有人。”

紅衣老人道:“是男是女?”步煙飛道:“不知道,方才他掀起了一角簾子,向我射出了三支駑。”紅衣老人一皺道:“之後呢?”步煙飛道:“再沒有別的反應,連聲音都沒有。”紅衣老人忽道:“車廂內的確有人,若非只一個,其他的必然都是高手!”

步煙飛“哦”的一聲。紅衣老人解釋道:“我聽到一個人的呼吸聲,慕容孤芳若是在車廂之內,她的身旁,怎會有武功這麼低的人。”步煙飛傾耳細聽,應道:“我也聽到了。”紅衣老人忽然道:“車內是什麼人,請出來一見!”

沒有回答。紅衣老人再等了一會,道:“不出來,我們可要進去了!”

一個低沉的語聲旋即從車廂內傳出來,道:“請!”語聲雖然低沉,仍然可以分辨得出是男人的音。

紅衣老人接問道:“只是閣下一個人?”

低沉的語聲道:“是不是,你進來一看不就清楚明白?”

紅衣老人道:“可惜我們現在忽然改變了主意,不想進來了。”

“你……”低沉的語聲顯得有些急躁,只說出一個“你”字。紅衣老人長劍即時出鞘。無聲的出鞘,他的身形同時展開,繞著車廂迅速地一轉,劍光飛閃中,一陣陣令人牙齦發酸的聲音從車廂四壁傳出來!車廂內那個低沉的語聲又響起,已變得尖銳,喝問道:“這是幹什麼?”語聲甫落,紅衣老人身形暴長,左掌疾擊在車廂上,“叭”的一聲,整個車廂上差不多兩尺的一節連車頂疾飛了起來。方才他繞著車頂一轉,竟然就已將車廂那一節削斷,出劍的迅速,腕力的強勁,不可謂不驚人。那左掌一擊!亦同樣迅速強勁,一擊即退,倒退回步煙飛身旁。

車門亦同時被震開,車廂內的情形畢露無遺!

車廂內只有一個人,一箇中年人男人。他一身白衣,面色與衣色差不多一樣白,也不知是天生如此.還是燈光影響,抑或嚇成這樣。在他的右手握著一個燭台,只插著一支正在燃燒的蠟燭。那支白蠟燭兒臂粗細,燭蕊也祖細如手指,散發者強烈的光芒。

他的左手抱著一個黑箱子,丁方一尺,一條白繩子從一側垂下,長不過尺餘,末端距離燭火才不過兩三寸。看見這樣的一個人,紅衣老人不由自主地一怔。那個白衣人的一雙手都在發抖,連語聲也直顫抖,突然道:“你們不敢走近來。”

步煙飛笑道:“誰害怕你了!”舉步走過去,冷不防被紅衣老人一把拉住。紅衣老人沉聲道:“不要上他的當,他左手抱著的是一盒火藥。”,“火藥?”步煙飛不由得一呆。白衣中年人聽得說,臉色卻一變,怪叫一聲右手燭火猛一落,燃燒著了黑盒子的那條白繩子。那條繩子“嗤”的火蛇一樣飛捲起來!

紅衣老人急喝一聲:“退!”拉著步煙飛,疾往後倒退。兩人的輕功都非比尋常,這一退更迅速,車廂那邊灼目的光芒一閃,“轟”然一聲震撼寂靜的荒郊,周圍的空氣也激盪起來,紅衣老人、步煙飛雖然遠退三丈,仍然有一陣窒息的感覺。

“轟”然爆炸聲之中,那個黑盒子立即粉碎,白衣中年人亦支離破碎,血肉橫飛,剩下來那大半截車廂像紙一樣同時片片碎裂,激飛!

拖車的兩匹馬驚嘶,狂奔!車廂四壁已燃燒起來,那輛馬車火龍般飛舞在黑暗中,迅速地遠去!紅衣老人看在眼內,倒抽了一口冷氣,步煙飛一個身子亦顫抖起來,緊挨著紅衣老人,面色已發白!她方才若是走近,勢必就會像那個白衣人一樣,被火藥炸碎。

紅衣老人目隨那輛燃燒著的馬車遠去,脫口道:“好厲害的火藥,好厲害的慕容孤芳!”

步煙飛道:“慕容孤芳不在車廂之內,我們是中計了。”紅衣老人點頭道:“那個變化大法師的出現,本來就是慕容孤芳的詭計,我們看見他拼命攔阻,再聽到車馬聲響,只道是他在拖延時間,讓慕容孤芳上車逃走,事實上慕容孤芳卻不在車上。”

步煙飛鼻哼一聲,道:“大法師也會說謊……”紅衣老人道:“你莫非忘了大法師也是人,沒有人不說謊的。”步煙飛道:“包括你在內。”紅衣老人道:“我也不例外。”

步煙飛輕聲向道:“方才你是不是說謊?”紅衣老人搖頭,道:“不是。”步煙飛抿唇一笑,道:“幸虧你及時看出那是火藥。”

紅衣老人道:“他那個樣子,我實在想不出那個黑盒子之內除了火藥之外還會是什麼。”步煙飛道:“那個慕容孤芳想必已意料到襲擊古剎的的可能會追上那一輛馬車了。”紅衣老人道:“她實在是一個聰明人。”步煙飛皺眉道:“奇怪,那麼多人不惜為她拋卻性命。”紅衣老人道:“這才是她最可怕的地方,幸好方才那個白衣人面臨死亡之際,仍不免大感躊躇,否則他實在有很多機會用那一盒火藥將我們炸傷,甚至於炸死。”

步煙飛“嗯”的一聲,接道:“人說千古艱難唯一死,倒不是全無道理。”紅衣老人目光一閃,沉吟道:“慕容孤芳不在車內,若非從另一個方向逃走,勢必仍然在古剎內,這個人詭計多端,那個變化大法師武功又那麼高強,風入松一不小心,不難為他們所算,我們得趕回去看一看。”

步煙飛道:“若是慕容孤芳要暗算他,只怕早已下手了。”一頓轉問道:“那個老頭兒出手狠辣,只怕他不是什麼好人。”

紅衣老人笑笑道:“不錯,他出手狠辣,性情也偏激得很,但嚴格說來,仍然算得上是一個大好人。”

步煙飛道:“他真的是大理國的劍師。”

紅衣老人道:“這倒是不假,我們走!”語聲落處,身形展開。步煙飛連忙亦展開身形,一面道:“希望我們趕回去,還不會太遲。”紅衣老人道:“希望就是了。”

兩人的身形又如箭離弦,飛射在黑夜的荒郊小路上。

步煙飛俠義中人,紅衣老人顯然也俠心仁膽,這從他對付沙家七雄那些手下,只是以劍削斷他們手中的弓弦已可想而知。從他以劍封住慕容孤芳那些手下的穴道,亦一樣看得出來。兩人一心趕回去搶救風入松,身形比追趕那輛馬車的時候竟然還要迅速。到他們趕回古剎門前,古剎的瓦面卻已倒塌,殿堂內燈火盡滅。步煙飛腳步一停,嚷起來:

“怎會這樣的,那個老頭兒不知怎樣了。”

紅衣老人皺眉道:“我們還是仔細地搜索一下。”他們方待動身,“不用!”一聲就從天而降,風入松應聲飛鶴一樣從旁邊一株松樹的樹梢掠下來。紅衣老人應聲抬首,目光及處,立即道:“我們不用進去了。”語聲未落,風入松已落在他們面前,大笑道:

“兩位這樣關心老夫安危,老夫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說話。”

紅衣老人道:“風兄沒有事?”風入松道:“托賴平安。”步煙飛接問道:“老前輩,那座古剎的倒塌,又是怎麼一回事?”風入松笑道:“是我將瓦面踏碎,也只是瓦面而已,傷人也有限。”

步煙飛道:“是為什麼?”風入松道:“氣不過那個大法師。”步煙飛又問道:

“那個大法師又怎樣了?”風入松道:“出家人不訂狂語,那個大法師卻只怕沒有一句真實話。”

步煙飛噗哧笑道:“這倒是不錯。”風入松道:“兩位離開之後,他看見兩位輕功如此之高強,大為震驚,一派無心戀戰的表情,突然撞破後面牆壁逃去,待我追上前,無數磚石從牆洞射出,屋頂接著了聲巨響,我只道他掩破瓦頂,從瓦面上開溜,也迫上瓦面,哪知道四顧無人。”

步煙飛笑道:“像他那種高手,竟然會用出這種伎倆,實在是出人意外。”風入松道:“可不是,奇怪周圍卻不見他的蹤影,他若是存心趕去救援慕容孤芳,沒有理由仍留在古剎之內。”

步煙飛道:“他那樣做只是為了自己脫身而已。”

紅衣老人沉吟道:“以風兄推測,慕容孤芳在不在古剎之內?”

風入松肯定地道:“一定在,否則那個禿驢也不用那樣子與我們周旋。”紅衣老人道:“他若是存心掩護慕容孤芳離開,這座古剎之內只怕就另有離開的秘密途徑。”

風入松道:“毫無疑問。”一頓又說道:“若是我手下武士現在都在,事情可就簡單了。”

紅衣老人點頭,道:“有些事情的確需要很多人才能夠做出來。”風入松道:“有些時候的確是的。”他目光再轉向古剎那邊,道:“不過怎樣也好,我們今夜總算已達到目的把慕容孤芳嚇了一大跳!”

步煙飛道:“一個人驚慌之下,難免會出錯的。”風入松道:“慕容孤芳也許會例外這個女人實在不簡單。”

步煙飛忽然道:“我本來很喜歡她的。”風入松道:“是麼?”

步煙飛道:“因為她實在很了不起,幕容世家傳到她這一代,聲譽反而日隆,誰知道她竟然竟然就是那個紅梅盜。”風入松皺眉道:“我不知道她做紅梅盜目的是什麼,但可以肯定,其中不無貪心的意識存在。”

步煙飛嘆息道:“貪心本來就是人的一種本性,就是我,也很貪心的。”

風入松“哦”的一聲。步煙飛轉望那個紅衣老人,道:“老人家,你說是不是?”

紅衣老人微笑道:“有時我也很貪心。”風入松笑笑道:“我也是的,正如現在,雖然能夠嚇慕容孤芳一大跳,我卻並末滿意。”紅衣老人道:“她計中有計,到這個地步,我們總不能守候在這附近,等候她出現。”風入松道:“當然。”仰首望天,道:“長夜已將盡,我們一夜辛勞,現在應該回去休息了。”

紅衣老人道:“實在應該回去了,風兄仍然住在快活林?”風入松搖頭道:“不是。”一笑接道:“快活林中幕容孤芳耳目眾多,而且住不下我們那麼多人。”

紅衣老人道:“風兄的消息,卻仍然如此靈通。”風入松笑道:“因為我自己雖然不在,我的人有不少在,所以快活林中的情形,我無不了如指掌。”一頓接道:“只有一個地方例外。”

紅衣老人道:“白玉樓居住的那一座莊院?”風入松道:“正是。”紅衣老人笑笑道:“我們現在卻正要到那裡去。”風入松苦笑,道:“幸好我沒有打聽你的一切。”

紅衣老人道:“風兄就是打聽,也打聽不到什麼。”風入松道:“以你武功的高強,絕非無名之輩,希望能夠有一天,知道你高姓大名。”

紅衣老人道:“也許有此一天。”

風入松微喟,道:“中原武林中人難道一個個都是這麼高深莫測?”

步煙飛笑應道:“只是部分。”風入松道:“這一次卻讓我遇上這麼多白冰、白玉樓父女,沈勝衣,方重生,變化大法師,慕容孤芳,還有你這位紅衣老人,沒有一個不奇怪。”他苦笑了一笑,接道:“我實在看不透。”步煙飛道:“我總算是例外的吧。”

風入松道:“也不全是,你有些話,我根本聽不橫。”步煙飛笑道:“每一個人都有些話是別人聽不懂的。”風入松大笑,道:“甚至連我也不會例外。”

步煙飛道:“所以老前輩別盡說別人奇怪。”風入松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

接著又大笑,一頓道:“我們也該走了。”

紅衣老人道:“風兄走哪邊?”風入松道:“不是快活林那邊,就此別過!”語聲一落,身形疾掠了出去,果然不是快活林那個方向。

紅衣老人立時道:“煙飛,我們到快活林去!”步煙飛欲言又止,終於點點頭。兩人的身形旋即展開,向快活林那邊疾掠了過去,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這時候,天色更黑暗,猶如潑墨,冷月已遠在天邊。黎明前的一刻也就是最黑暗的時候。

步煙飛隨著紅衣老人奔出了差不多半里,忽然伸手拉住了紅衣老人的右手,身形亦緩下,紅衣老人的身形亦緩下來。這時候,他們正在一個小山坡之下。步煙飛方向一轉,上了那個小山坡,紅衣老人也隨著掠了上去。

兩人的身形同時停下。步煙飛立即道:“這裡應該安全了。”

四面都是曠野,若是有人來,無論從哪一個方向,都難以逃過他們的眼睛。紅衣老人笑問道:“你要幹什麼?”

步煙飛幽怨地望著他,反問道:“你說呢?”紅衣老人雙手一翻,抵住下領,一掀,整塊臉皮竟然都給他剝了下來。蒼它的面容下,另外有一張年輕的臉龐,在朦隴的月光斜照下,步煙飛看得很清楚,脫口道:“沈大哥,是你!真的是你!”

她的語聲已因為喜悅起了顫抖。那個紅衣老人應該是紅衣青年,伸手輕擁著步煙飛,道:“你仍然一直在懷疑?”他不是別人,正是沈勝衣白玉樓那邊現在也有一個沈勝衣,但毫無疑問,這個才是真的沈勝衣。

步煙飛應聲道:“有點。天下怎會有這麼精巧的易容術的?”

沈勝衣道:“我也奇怪。白玉樓就是有這種易容本領。”

步煙飛道:“他哪裡學來的?”沈勝衣道:“沒有說,我看他好像有難言之隱。”

步煙飛“哦”地應了一聲,轉問道:“他怎麼將你變成這樣?”沈勝衣道:“因為白冰。

慕容孤芳要擄劫她。”步煙飛道:“慕容孤芳為什麼要找白冰的麻煩?”沈勝衣道:

“這個紅梅盜有一樣怪癖蒐集天下無雙的東西,人也是。”

步煙飛若有所悟,道:“聽說白冰是一個天下無雙的美人兒。”沈勝衣道:“相信是的。也因此慕容孤芳才會打她的主意。”

步煙飛望著沈勝衣,幽怨地道:“也因此你……”沈勝衣笑道:“你不相信我?”

步煙飛垂下頭。道:“難免有些擔心。”沈勝衣道:“白冰是另外一種人,這並非是我有門戶之見,而且像她那洋的女孩子,實在不適宜於在江湖上行走,也不適宜嫁入普通人家,否則,只有害了她,而且不止她一人。”他笑笑接道:“指是一個江湖人,也是一個普通人。”

步煙飛道:“你可以退出江湖的。”沈勝衣笑道:“一個人入江湖容易,要退出卻是困難,若是有名,就更不容易,縱然你真的淡薄,別人也不會放過你的。”

步煙飛無言地點頭。沈勝衣轉問道:“對了,你怎麼來的?”

步煙飛道:“你記得香芸嗎?”

“香芸……”沈勝衣稍作沉吟:“侍候你的那個女孩子?”

“就是她。”

“香芸怎樣了?”

“她的家就在這附近,雖然父母雙亡,還有一個哥哥,一月前我想起她很久已沒有回去,所以就著她回去一趟。”

沈勝衣恍然道:“她聽說我到來,卻不見我回去,所以就趕回去給你消息。”

步煙飛點頭。沈勝衣接道:“你也覺得奇怪,於是就趕來一看究竟。”步煙飛輕聲道:“我看你跟白冰那麼親熱,也不敢進快活林,只是叫人送給你一封信。”沈勝衣笑笑,道:“你們女孩子就是這樣小心眼。”步煙飛咬著嘴唇,一笑道:“若是不小心眼又怎像一個女孩子?”

沈勝衣大笑,道:“有道理。”步煙飛無言地偎入他懷中。沈勝衣接道:“就是因為小心眼,給沙家七雄盯上了也不覺。”

步煙飛道:“你卻及時趕來了。”她一頓接問:“看你這樣緊張,那個慕容孤芳真的是那麼厲害?”

沈勝衣道:“大內寶庫她也能偷進去,你說她厲害不厲害。”步煙飛道:“你們跟她交過手了?”沈勝衣道:“差一點便敗在她手下,幸賴白玉樓的易容奇術。”步煙飛道:“方才我真的給你嚇了一大跳。”

沈勝衣道:“雖然白玉樓有這種本領,並不等於我們可以穩操勝券。”他笑笑接道:

“在慕容孤芳屬下,有一個出神入化的易容高手。”

步煙飛一怔,道:“與白玉樓比起來怎樣?”沈勝衣道:“他猶在白玉樓之上,嚴格說來,白玉樓那種並非真正的易容術。”步煙飛忽然道:“你看那個易容高手會不會就是那個大法師?”沈勝衣奇怪道:“你怎會這樣以為?”步煙飛道:“因為那個大法師的法號。”

“變化?”沈勝衣沉吟道:“不錯,這個法號大有易容的味道。”步煙飛想想,“噗哧”笑道:“這件事實在很有趣。”

沈勝衣道:“到現在這個地步,已不怎樣有趣的了。”步煙飛道:“為什麼?”沈勝衣道:“慕容孤芳心高氣傲,失敗了一次,現在又被我們這麼一鬧,勢必會惱羞成怒,再來的一次攻勢,只怕不會那麼溫和。”

步煙飛道:“那白冰豈非很危險?”

沈勝衣道:“她倒是不伯,因為慕容孤芳是絕不會傷害她的這正如保留一樣,其中若是有一件珍貴的東西,那樣東西你根本不用擔心劫鏢的會弄壞它,相反保鏢人的生命就很危險的了。”

步煙飛關心地道:“你們怎麼辦?”

沈勝衣道:“快活林的情形慕容孤芳瞭如指掌,現在我們唯一佔優勢的只是慕容孤芳到現在為止,仍然不知道我們有那麼一套精巧的易容術。”

步煙飛道:“你們就儘量利用這優勢。”

沈勝衣道:“不錯,”一頓接道:“第二個計劃已開始進行,只可惜仍缺一個人,以致不能夠達到完美。”

步煙飛問道:“誰?”沈勝衣道:“尚未決定。”步煙飛道:“那是誰也可以的了。”沈勝衣道:“必須是一個女孩子,聰明、機智,身手也要相當,必要時能夠保護自己。”

步煙飛忽問:“你看我怎樣?”沈勝衣一怔道:“你……”步煙飛紅著臉,道:

“我輕功還算不錯的,是不是?”沈勝衣道:“能夠比得上你的人,到現在我還沒有遇到。”

步煙飛道:“憑我這一身輕功,就是打不過對方,要逃走,應該也沒有問題的,是不是?”沈勝衣不能不點頭,笑笑接道:“而且你只要不胡思亂想,亦機智非常。”步煙飛笑道:“我現在不會胡思亂想的了。”

沈勝衣沉默了下去。步煙飛從他的眼神中,已看出那一份深切的關懷,輕聲道:

“就將這件事交給我,不會出錯的。”

沈勝衣沉吟道:“回快活林再說。”舉起了那張老人的麵皮。步煙飛目光一落,奇怪地問道:“為什麼要戴著這東西?”沈勝衣笑笑,道:“我總不能讓慕容孤芳知道,快活林中有兩個沈勝衣。”步煙飛一怔,她總算想通,道:“還有那個沈勝衣是誰?”

“艾飛雨。”。

“快劍艾飛雨。”

“找沈勝衣的替身,總得找來一個用劍的高手。”

步姻飛“噗哧”一笑,道:“幸虧我沒有闖進快活林去,否則可要麻煩了。”沈勝衣笑道:“那若是落在慕容孤芳手下眼中,以她的聰明,一定知道是怎麼回事。”隨即將那張老人的麵皮戴上去。步煙飛替他整理了一下,道:“怎麼弄成風入松那樣子?”

沈勝衣笑道:“因為附近就只有風入松一個老人的相貌白玉樓他比較有印象。”

步煙飛道:“他是怕隨便弄出來會不大似一個老人?”沈勝衣道:“不錯。”

步煙飛道:“這個人倒細心。”沈勝衣道:“相信慕容孤芳也不能不承認,這一次遇上了對手。”步煙飛抬頭望一眼,道:“我們該走了。”牽著沈勝衣的衣袖,又說道:

“老人家,你腳下小心。”沈勝衣大笑。步煙飛忽然又問道:“你不是說最不喜歡穿紅色的衣裳?”沈勝衣苦笑道:“所以白玉樓才一定要我穿上這一套紅衣裳。”步煙飛嬌笑道:“這看來才不像是沈勝衣。”

沈勝衣道:“就是這個意思。”舉步前行。步煙飛緊緊相隨,面上充滿了笑容。

東方這時候,已露出魚肚白色。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41:55


第二十八回 反 擊

昏黃的燈光,陰沉的石室。

慕容孤芳盤膝坐在一張石榻之上,面色也很陰沉。在她的對面是一道石級,石級之上就是古剎後殿所在。她並沒有離開古剎,只是揭起暗門,躲到這個地下室來。變化大法師就坐在石級之上,他以一塊磚頭擲碎瓦,引開風入松的注意,旋即亦退下來。他坐在那裡,雙手託著下巴。一雙眼似開還閉,彷彿在想著什麼。一陣陣“轟轟發發”之聲突然從上面傳下,昏黃的燈光中,塵土在飛揚。變化大法師即時乾咳了幾聲,開口道:

“風入松在拆屋子了。”

慕容孤芳嘴角露出了一絲冷酷的笑容,終於開口,道:“這個人未免太多管閒事。”

變化大法師皺眉道:“會不會他已經看破了方重生的身份呢?”慕容孤芳嘆了一口氣,道:“變比,怎麼你對自己的易容術也沒有信心了。”

變化大法師苦笑,道:“貧僧也不知道。”慕容孤芳道:“他沒有可能看出方重生就是獨孤雁,但對於方重生他仍有懷疑,則是肯定的。”她沉吟著接道:“也許他懷疑方重生與獨孤雁是師兄弟,意欲從他那裡得到獨孤雁的下落。”

變化大法師道:“也許。”慕容孤芳道:“我現在發覺,一開始便走錯了一步。”

變化大法師道:“暫時不該讓方重生出手?”

慕容孤芳道:“一個人的武功路子就像是一個人的筆跡,一入名家法眼.不難被瞧出來。”變化大法師道:“這其實也沒有多大影響,風入松儘管在懷疑,以常理推測,也不會去動方重生的,監視、追蹤,卻也在所不免。”慕容孤芳道:“可是他現在竟然這樣搗亂。”

變化大法師皺眉道:“唯一的解釋就是他與白玉樓連成一氣。”慕容孤芳道:“有這種可能?”變化大法師道:“他們都是一國重臣,風入松日後借重白玉樓的地方,相信也不會少,自然會賣他的賬,助他一臂之力。”

慕容孤芳道:“以我看不會這麼簡單。”變化大法師道:“然則姑娘……”慕容孤芳嘆息道:“別問我,現在我已經傷透了腦筋。”變化大法師無言。慕容孤芳道:“前後的失敗,到現在我們仍然找不出其中的原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變化,這一次我們是遇到對手了。”

變化大法師道:“白玉樓這個人真不簡單,有沈勝衣一旁相助,更就如虎添翼。”

慕容孤芳道:“我們雖則已小心,仍然低估了他們兩人。”變化大法師道:“盛名之下,果無虛士,沈勝衣這個人神出鬼沒,簡直教人防不勝防,若非他插手,這件事根本早已解決。”慕容孤芳忽然一笑,道:“一件事情若是那麼容易解決,就沒有多大意思了。”

變化大法師苦笑。慕容孤芳笑接道:“我早已有意與沈勝衣一較高下。前夜雖然失敗得那麼慘,亦不會令我退縮的。”

變比大法師道:“現在再加上一個風入松,事情自然也就更加複雜。”慕容孤芳道:

“那個紅衣老人,還有那個青衣女孩子,又是什麼人?”變化大法師道:“他們與風入松走在一起,看來又好像並不是一夥。”

慕容孤芳道:“也許是白玉樓邀來的。你看他們的武功如何?”變化大法師道:

“輕功都不錯,尤其是那一個女孩子,身形之靈活迅速,已登峰造極,至於那個紅衣老人,一劍千鋒,而且以劍點穴。準確無比!”

慕容孤芳道:“比風入松又如何?”變化大法師一聲嘆息道:“似不相伯衝,但兩人似乎都並未盡全力,所以貧僧還未能看得出來。”慕容孤芳道:“武功如此高強,應該不會是無名之輩。”變化大法師道:“他沒有說出名字,風入松卻說出他若是說出姓名,準教貧僧嚇一大跳。”

慕容孤芳道:“哦?”變化大法師接著道:“奇怪他用的竟是武當劍術,但是在我的印象之中,武當派並沒有這樣一個人。”他沉吟著接道:“最奇怪的卻是,他的相貌與風入松有點兒相似。”慕容孤芳道:“不會是風入松的兄弟吧?”

“難說。”變化大法師苦笑。慕容孤芳接道:“這一次,我們是惹上強敵了,風入松一千五百大理武士近在咫尺,他們一個個武功高強,若是力鬥,相信還沒有任何一個門派鬥得過他們,幸好我們也一直只准備智取。”

慕容孤芳居然還笑得出來。變化大法師輕喧了一聲佛號。慕容孤芳道:“他們這樣來搗亂,我們若是一點也沒有反應,不免被他們瞧低。”

變化大法師道:“姑娘準備如何反擊?”慕容孤勞道:“我在想。”沉默了下去。

變化大法師也閉上嘴巴。慕容孤芳接而閉上了眼睛,整個人彷彿變成了一具沒有生命的木偶。變比大法師亦自合什閉目。石室陷入一種難以言喻的寂靜之中。

良久,慕容孤芳、變化大法師仍然沒有動。

變化大法師眼簾忽然一動,張開了眼睛,望著東面的牆壁。一道暗門即時打開,方重生閃身進來,雙眉緊皺。慕容孤芳這時候亦張開了眼睛,道:“小方,回來了。”

方重生雙手掩上暗門,道:“姑娘,外面是怎麼回事?”慕容孤芳道:“風入松帶了兩個人闖進來。”方重生揚眉道:“那個老匹夫,他進來幹什麼?找我?”慕容孤芳道:“也許也許他以為你與獨孤雁仍是師兄弟。”方重生沉聲道:“總有一天,我跟他拼一個明白!”

慕容孤芳笑笑,道:“快活林那邊怎樣了?”方重生道:“監視的人已被發覺,一個在白玉樓迫問之下服毒自盡,一個被我殺了。”慕容孤芳道:“白玉樓迫問他們什麼?”方重生道:“姑娘藏身所在。”慕容孤芳“哦”一聲,變比大法師應道:“看來風入松與白玉樓又不似已連成一氣。”

“這件事有些奇怪。”慕容孤芳稍作沉吟,再問方重生:“監視之下,有何所得?”

方重生道:“在監視的人被發現之前,沈勝衣整整一個時辰按劍坐在大堂前,若有所待。”他一頓接道:“我避開白玉樓的追蹤之後,又折了回去,沈勝衣仍然坐在那裡,一直到天明。”

慕容孤芳道:“哦?”方重生道:“我見天色已亮,不能再藏下去,便待離開,哪知道就在那時候來了兩個人,他們進入白玉樓的那個院落,沈勝衣便慌忙迎前,與他們走進去。”慕容孤芳問道:“那是怎樣的兩個人?”

方重生道:“距離太遠,看不到容貌,只知一個是身穿紅衣的老人……”慕容孤芳脫口道:“一個是青衣少女。”方重生一怔,道:“他們是……”慕容孤芳道:“與風入松闖進這裡的就是這兩人。”

方重生道:“就是他們?”慕容孤芳回對變化大法師,道:“大法師怎樣看法?”

變化道:“莫非他們竟然是沈勝衣邀來,半途遇上風入松,選闖進這裡,一挫我們的銳氣?”慕容孤芳沉聲道:“有一件事情現在卻是可以絕對肯定!”變化道:“風入松與他們真的已聯合起來了!”

“不錯!”慕容孤芳忽然問道:“現在什麼時候了?”

方重生道:“已是辰時。”慕容孤芳目注變化大法師道:“我竟已呆坐了這麼久。”

變化大法師道:“姑娘莫非已想到了什麼妙計反擊?”慕容孤芳點頭,道:“可惜現在距離黑夜,仍然有一段很長的時間。”一頓卻又道:“這也好,我們大可以從長計議。”

方重生不由自主走了過去,變化大法師一長身,亦從石級上走下來。慕容孤芳嘆息道:“這一次的確需要從長計議,因為我們若是再失敗,只怕就再沒有機會了。”方重生、變比大法師幾乎同時走到慕容孤芳身旁,慕容孤芳揮手道:“坐!”

兩人在榻前椅子上坐下。慕容孤芳笑接道:“這其實也很簡單,問題只是在我的判斷是否有錯誤。”方重生道:“姑娘……”慕容孤芳接道:“沈勝衣是一個聰明。

人,白玉樓也是的。”

方重生聽不懂,變化大法師也一樣。慕容孤芳道:“一個人太聰明,有時候也並不是好事。”方重生苦笑,道:“姑娘能否說明白一些?”

慕容孤芳道:“你們想,白冰現在會藏在什麼地方?”

方重生道:“她沒有離開那個院落,這一點是可以絕對肯定。”慕容孤芳笑笑道:

“有一件事情你必須記著,無論是什麼事情,都不要太過肯定。”

方重生無言頷首。

慕容孤芳道:“不過白冰仍然在那個院落之內,相信的確就沒有問題。”

方重生道:“沈勝衣、白玉樓可能整天不離她的左右。”慕容孤芳笑道:“這一點我同意。”變化大法師接道:“院落之內也沒有一個是絕對安全的地方。”

慕容孤芳道:“有一處也許是的。”變化大法師目光一閃,道:“白冰原來住在的那個房間?”慕容孤芳頷首道:“不錯,他們若是仍然將白冰留在那裡,實在是出入意料之極。”

變化大法師道:“出人意料之極的地方應該也就是安全之極的地方。”慕容孤芳道:

“像他們那些聰明人,應該不會放過那個地方的。”變化大法師道:“不錯!”他笑笑接道:“真的可措現在距離黑夜仍然有一段時候。”

慕容孤芳道:“你們大可以趁這個機會好好地休息一下。”變化大法師道:“應該如此。”慕容孤芳笑接道:“我的判斷並不是一定正確的,說不定他們已考慮到我們會有這個念頭,那個房間已變成一個陷井。”

變化大法師“嗯”的一聲,道:“說不定。”慕容孤芳道:“但只要有充沛的精神體力,縱然是陷井,也大可闖出來。”方重生一字字道:“姑娘不必為屬下擔心。”慕容孤芳搖頭道:“連你們我都不關心,我還擔心什麼人?”

方重生無言,變化大法師一聲佛號,亦閉上嘴巴,慕容孤芳接著把手一探,道:

“你們都出去,讓我一個人留下,靜心再想想。”

方重生、變化大法師應聲一齊退下。慕容孤芳目送他們從暗門走出,又閉上眼睛。

石室再隱入一片寂靜之中。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42:45


第二十九回 神機妙算

夜已深。快活林中燈光依舊輝煌,卻已經沒有往日那樣子熱鬧。

每一個人都知道快活林發生了事情,也知道事情與沈勝衣、白玉樓有關,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情。除了與事情直接有關係的人,沒有人知道究竟。

慕容孤芳方面固然不得不保守秘密,白玉樓、沈勝衣也不想事情傳開,那只有今局勢更混亂。局勢太混亂,對於他們並沒有好處。服毒自盡的慕容世家子弟的屍體已迅速被移開,白玉樓所居住的院落周圍,也已被慕容世家的子弟圍住。任何接近那座院落的人都被慕容世家的子弟勸請離開。他們甚至坦言說,那附近已被闢為戰場。

一般江湖朋友都知道慕容世家的勢力,他們與沈勝衣、白玉樓既然沒有任何密切關係,當然不願意趁這趟渾水,膽小一些的甚至已開溜,至於一般人,更就不在活下了。

所以那座院落的周圍陷入了一片異常靜寂中,一種接近死亡的靜寂。

院落內也顯得很寂靜,就是白天,白玉樓、沈勝衣也很少出來,其他人也一樣。白玉樓、沈勝衣當然道那座院落之外的情形,也知道慕容世家子弟遍佈四周。他們卻沒有采取任何行動,只因為他們實在不想再有不必要的死亡。

慕容孤芳是不是因為看透了這一點,所以讓慕容世家的弟子在四周逡巡?

夜更深。院落的大堂前面,仍然有一個人在坐著。沈勝衣!

他坐在椅子上,在他的身旁有一張小几,劍就放在几面上。他的左手距離別柄,不過半尺,隨時可以拔劍出鞘,一劍刺出。黃昏之後,他就坐在大堂外,若有所待。今夜他又是等什麼人?

這個沈勝衣到底是真的沈勝衣,還是艾飛雨易容改裝?他閉上眼睛,相貌裝束,無論怎樣看來都和沈勝衣一樣。

在慕容世家子弟眼中,這只是沈勝衣而已,連慕容孤芳都不知道沈勝衣有真假。連慕容孤芳都看不出,他們當然就更看不出來了。他們有兩個甚至高居老柳樹之上,但看見沈勝衣那樣子坐在堂前,慌忙又退下。昨夜的死亡,已猶如洪鐵一樣烙在他們心頭。

白玉樓可怕,沈勝衣更可怕。在江湖上白玉樓雖然有名,比起沈勝衣仍然有一段距離。他們亦已經知道慕容孤芳已敗在沈勝衣的手下一次。對於這樣的一個人他們焉能不恐懼?

在小樓上,白冰那個房間內,白冰已然入睡。慕容孤芳神機妙算,白玉樓果然將白冰留在原來那個房間。那個房間本來不安全,但經過一次事故,反而安全了。

以常理推測,慕容孤芳利用過這個房間一次,不可能再用,而有過一次經驗,白玉樓,沈勝衣亦知所防範,以常理推測,當然也不會再讓白冰留在這樣的一個有問題的房間之內。但,現在他們卻違反常理,竟然讓白冰再留在那兒,主要的原因,當然就是以為慕容孤芳不可能再利用那個房間。他們當然想不到,慕容孤芳竟然也違反常理,竟然推測到他們有此一著。

燈未滅。白冰似乎已熟睡,她看來是那麼的安詳。有沈勝衣、白玉樓、艾飛雨、步煙飛這些高手坐鎮,無論誰也會覺得安全的。

三更鼓響。單調的更鼓聲由遠而近。由近而遠,多少帶著些恐怖的味道。更鼓聲方逝,房間上那塊承塵又被打開,無聲的打開。一個人飛鳥一樣落下,著地也無聲。燈光照射下,那個人一身袈裟閃爍,竟然是一個和尚!

變化大法師!

變化大法師輕功果然高強,但,身形雖無聲,袈裟卻有聲!他那襲袈裟實在太寬大了。白冰熟睡中突然似有所覺,一翻身坐起。變化大法師身形這時候已著地。他身形猶在半空,屈指一彈,一縷白煙就向床上的白冰射過去。

白冰方坐起,那縷白煙就射在她的面門之上,她的眼睛這時候已然張開。一張眼,她就看見了一個和尚。那一個和尚剎那竟變成七八個之多。

白冰脫口道:“你……”這一個“你”字出口,她已經昏迷過去。變化大法師低喧一聲:“阿彌陀佛。”一閃身掠到床前,一探手,正好扶住白冰下跌的身子。他連聲:

“罪過,罪過!”再探手,從袖中抖出個大布袋,將白冰套人布袋中,在袋口打了一個結,再將布袋背上。那種迷煙他原是用作醫病之用,以防病人受不住痛苦掙扎,現在卻用來擄劫女孩子,當然就是罪過。他本來是一個高僧,是一個大法師,現在卻深夜偷入女孩子的閨房,擄劫女孩子,更就是罪過的了。

他將布袋背上,身形又展開,倒掠回那條柱子之上,然後以左手雙腳,壁虎般沿著柱子上游。他的動作迅速而靈活,瞬息之間已又溜回承塵內,並沒有發出多大聲響。這前後不過片刻,白冰便已給變化大法師擄去,變化大法師的身手固然是驚人,慕容孤苦的神機妙算,卻是成功的主要因素。

這一次,白冰又落在慕容孤芳手上。這一次沈勝衣是否又能夠及時趕到,中途將白冰劫回?

房中燈火仍高燒,那塊承塵蓋回,一切又恢復了靜寂,就像是根本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43:28

  
第三十回 目 的

清晨。旭日已東昇,快活林中的燈火大都熄滅,沒有熄滅的在陽光之下,已變得黯淡。甚至已不覺得燈光的存在。

白玉樓那個院落的周圍,這時候更加靜寂,慕容世家的子弟經已連夜散去。他們是突然接到撤遲的命令的。比較聰明的已經想到,慕容孤芳已成功劫得白冰。這時候,在院落之內,白玉樓有椅不坐,標槍般立在椅子之前,雙拳緊握著,一張臉已因為憤怒變得鐵青。沈勝衣站在他身旁,右手握劍,指節發白,青筋畢露。據說,一人個在憤怒的時候,最容易看見一個人的特徵。

沈勝衣在憤怒的時候,他的左手便會握在劍柄之上。他以左手見長,左手用劍,是他的特徵,在危險的時候,在憤怒的時候,他的左手就會準備拔劍,以最快的速度拔劍,防衛、出擊。現在這個沈勝衣毫無疑問極其憤怒,在他的眼瞳中,怒火正燃燒,可是他卻以右手握劍。難道他並非真正的沈勝衣,仍然是艾飛雨的易容化裝?

在白玉樓的另一邊站著那個紅衣老人,顯得很沉著,站在那裡,猶如山嶽。他雖然鬚髮懼白,滿面皺紋,一雙眼睛卻毫無老態,神采飛揚。他原是沈勝衣的化身,現在又到底是不是?

步煙飛站在他身旁,黛眉深鎖,眼瞳中充滿了憂慮之色。第一個發現白冰失蹤的又是白玉樓,當時他實在想笑。可是他又怎能夠笑得出來?然後他就怒獅一樣亂闖,告訴其他的人。

他們搜遍了整個院落,白冰那個房間的承塵甚至盡被拆掉。當然並沒有任何發現。

再回到大堂的時候,白玉樓已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只有那個紅衣老人,始終保持鎮定。

白玉樓沒有發覺,這時候忽然發覺,目光一落,忍不住問道:“你怎麼一點也不著急?”

紅衣老人笑道:“我們豈非原就打算給他們成功地將人擄去的?”

白玉樓道:“在我們的計劃中,卻是在人給擄去的同時,我們就跟上去,迅速將他們一網打盡,現在事情發生得這麼突然,卻是將我們鬧一個措手不及。”

紅衣老人笑道:“若不突然,慕容孤勞就不是紅梅盜了。”白玉樓看著他,搖頭道:

“你現在居然還能夠笑得出來,就連我也有些佩服……”

紅衣老人道:“我這樣心情才容易保持平靜,才可以想得更多、更遠。”白玉樓道:

“你現在想到哪裡去了?”紅衣老人道:“小冰雖然是一個絕世無雙的美人,但慕容孤芳卻也是一個女人,以常理推測,女人對於女人應該不會大感興趣,她實在沒有理由,為了擄劫-個女人這樣子勞師動眾,這樣子冒險拼命。”白玉樓苦笑道:“以常理推測應該就是的,但常理卻不一定是道理,我們現在遇上的這個女人,根本就不能夠以常理推測。”紅衣老人點頭道:“女人本來就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不可理喻。”

白玉樓“哦”的一聲。

紅衣老人接道:“誰若是自以為很瞭解女人,遲早不免倒足大黴。”白玉樓嘆了一口氣,道:“你現在才說出這番話,未免遲了一些。”一頓接道:“若是你早些這樣說,我們就不會以常理推測,肯定慕容孤芳不會再打那個房間的主意了。”

那個沈勝衣插口道:“慕容孤芳無疑是一個聰明人。”紅衣老人道:“她是的,像她那樣的一個聰明人,無論做什麼事情,相信都不會坦言將動機說出來。”

白玉樓道:“你是說她擄劫冰兒,另有目的?”紅衣老人道:“說不定。”

白玉樓沉吟了,會,道:“我還有什麼比冰兒更重要的。”紅衣老人笑笑道:“小冰只是對你才那麼重要,在別人眼中,你最低限度仍然有一種東西較白冰更重要。”

“是什麼東西?”

“無雙譜!”

白玉樓一怔,道:“無雙譜?”紅衣老人道:“知道你有一冊無雙譜的人,並不少。”白玉樓無言點頭。紅衣老人接著又道:“美入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慕容孤芳除非有辦法令小冰的無雙絕色永遠保留下來,否則她縱然得到這個無雙美人又有何用?”

白玉樓道:“不錯。”紅衣老人道:“再說,將一個外人留在身旁,是很危險的,像慕容孤芳這種聰明人,應該不會做這種危險的事情的。”白玉樓道:“很有道理。”

紅衣老人道:“還有一點,也是很重要。”

“又是哪一點?”

“小冰雖然人稱絕世無雙,在慕容孤芳眼中,卻未必一定是絕世無雙。”在他身旁的那個步煙飛插口說道:“本來就是的。”白玉樓點頭,道:“冰兒不錯,是非常美麗,但美與醜本來就沒有一個準則,在我們眼中絕世無雙,在慕容孤芳看來,未必就一樣,而且正所謂人外有人,比冰兒更美麗的女孩子誰也不能肯定說一句絕對沒有。”目注紅衣老人,嘆息道:“你卻是現在才說出這番話。”紅衣老人苦笑道:“因為我是現在才想通。”

白玉樓忽然道:“可是她又怎知,無雙譜真的存在?”紅衣老人道:“眾口鑠金,女人就是通常比較容易聽信人言的,而且,你自己一向也都沒有否認。”

白玉樓道:“因為我也是一個老實人。”步煙飛噗哧笑道:“有時是的。”白玉樓瞪了她一眼,搖頭,接道:“我有時醉後失言,亦曾經說過擁有一冊天下無雙的無雙譜,家中人雜,不難傳將出去。”紅衣老人道:“慕容孤芳這個紅梅盜一向動別人那些無雙寶物的主意,又怎會錯過你那一冊稱為無雙的無雙譜?”

白玉樓不由點頭。

紅衣老人接道:“無雙譜確實也不愧是無雙譜,最低限度,在目前,仍然絕世無雙!”白玉樓嘆息道:“怎我們一直都沒有想到有這種可能?”紅衣老人道:“因為在我們的心目中,小冰實在比無雙譜更重要。”

白玉樓恍然道:“不錯,我們一直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來看這件事。”紅衣老人點頭;道:“一直是的。”白玉樓嘟喃道:“當局者迷,這句老話實在有些道理。”

紅衣老人道:“老話通常都是很有道理的。”

白玉樓道:“她目的既然在無雙譜,應該就乘我外出的機會,入我家中搜索,何必費此心機?”

紅衣老人道:“你家中禁衛森嚴,而且無雙譜既名為譜,體積自然不會怎樣大,她又從未見過,不知道是怎樣子的東西,即使能夠偷進去,叫她又如何搜索?”白玉樓道:

“不錯。”紅衣老人道:“她現在這種做法看來雖然是麻煩一些,卻也是最有效的。”

白玉樓道:“嗯。”一聲嘆息,接道:“匹夫無罪,何疑其罪,我也知道那冊無雙譜是一個禍根,既然慕容孤芳如此歡喜,也就索性送給她好了。”

他忽然大笑起來。紅衣老人奇怪地望著他,不知道他在笑什麼。那個沈勝衣與步煙飛同樣奇怪。白玉樓獨笑無味,笑了一會,收住了笑聲,道:“你們可知道我是在笑什麼?”

紅衣老人道:“正要聽你說原因。”白玉樓又自大笑,道:“她千辛萬苦,得到了無雙譜,忽然發覺得物無所用,所謂無雙譜原本是那樣的譜子,你們以為她那時候會怎樣?現在我只要一想到她那種驚訝的的表倩,就忍不住要笑了。”

紅衣老人搖頭道:“她手下雖然有一個易容高手,那一冊無雙譜對她仍然有用的。”

他沉聲接道:“到時候,她如虎添翼,江湖怕便要大亂的了。”

白玉樓怔住了。紅衣老人又道:“這個女人野心勃勃,絕不會只是做一個紅梅盜就會滿足的。”白玉樓聽到這裡,如何還笑得出來。紅衣老人語聲更低沉,道:“所以無雙譜無論如何也不能落在她手上。”白玉樓一聲嘆息,道:“兄弟你悲天憫人,俠客終究是俠客,但你有沒有想到……”

紅衣老人道:“慕容孤芳得不到無雙譜就會將人質殺掉?”白玉樓點頭,道:“我絕不能因為一冊無雙譜,犧牲一條寶貴的生命。”紅衣老人道:“在這一段時間之內,我們仍然有希望將人救出。”白玉樓道:“若是不能夠,兄弟你也莫要阻止我拿出無雙譜。”紅衣老人忽然一笑,道:“慕容孤芳是絕不會殺人的,而且也未必殺得了。”

白玉樓道:“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紅衣老人道:“白兄莫忘了,我們已知道她的本來身份,她若是殺人,以後就得隨時準備我們找去,她縱然不怕我,對於白兄亦不無顧忌,白兄的勢力,無論她走到哪裡,也不能夠安寢的。”白玉樓苦笑道:“她若是有點顧慮,又怎會動我的主意?”紅衣老人道:“這正如財迷心竅的道理一樣,東西一到手,很多事情都會考慮到了。”

白玉樓點頭道:“也許你是對的。”一頓轉問道:“以你看,我們目前又該怎樣?”

紅衣老人道:“等慕容孤芳的使者到來,如果我沒有料錯,她的使者很快就會將她的口信或者書信送來給我們的了。”

白玉樓道:“我們還是採取行動的好。”

紅衣老人道:“敵暗我明,還是以不變應萬變。”

白玉樓沉吟一下,終於道:“好,聽你的。”對於這個紅衣老人他竟是如此信任。

這個紅衣老人不是沈勝衣,又還會是誰?有誰比沈勝衣更值得白玉樓這樣信任?

風吹堂戶,吹起了眾人的衣袂。紅衣老人雙眉倏地一揚,道:“來了!”

白玉樓一怔,道:“誰?”紅衣老人道:“不知道,只是輕功絕不在你我之下!”

白玉樓這時候,亦似已有所感覺,“嗯”一聲,道:“也許是慕容孤芳的人!”

“不是!”一個人應聲飛鳥般落在堂前階下,錦衣高冠,竟然是大理國劍師風入松!

白玉樓又是一怔,道:“是你!”

“是我!”風入松拾級而上,走向大堂。白玉樓看著他走來,道:“你是替慕容孤芳送信來的?”

那個沈勝衣握劍的手不覺又是一緊。風入松目光即時一閃,轉落在那個沈勝衣臉上,一面道:“不是!”目光陡即轉回,笑笑道:“慕容孤芳是什麼人,又怎請得動老夫這個使者?”

白玉樓大笑道:“不錯。”

風入松轉對沈勝衣,道:“沈兄卻未免太緊張了。”沈勝衣道:“風兄這等高手突然從天而降,又焉能不緊張?”風入松打了一個哈哈,道:“沈兄言重了。”再轉向那個紅衣老人,道:“兄台又如何?”

紅衣老人道:“沒有什麼。”反問道:“風兄清早駕臨,未知有何貴幹?”風入松又反問道,“這裡是不是又發生了事情?”

白玉樓立即迫問:“風兄又從何得知?”風入松笑道:“慕容孤芳的手下監視著這座院落,我手下的大理武士卻監視著他們,昨夜有消息傳來,他們忽然連夜撤退,這裡若非發生了什麼事情,又怎會有此現象?”

白玉樓急問道:“可知道他們撤退到什麼地方?”風入松道:“仍是快活林中,他們的撤退,只是不再監視你們!”

紅衣老人脫口道:“好一個慕容孤芳,果然是設想周到。”

風入松目光一掃,道:“白姑娘莫非又給她擄去了?”

白玉樓道:“不錯。”

風入松一頓轉問道:“那麼你們又準備如何應付?”

白玉樓道:“等待。”

風入松道:“等待慕容孤芳派人來與你們接觸?”

白玉樓道:“也就只有這個辦法了。”

風入松沉吟道:“等待並不是一個好辦法。”

白玉樓道:“我們這幾個人,不能夠搜遍每一個角落。”

風入松道:“這一點就包在小弟身上,我這次一共帶來過千的大理武士,他們都已經換過—般裝束,慕容孤芳的人也不會認得他們。”白玉樓大喜道:“正要藉助風兄……”風入松道:“小弟認識白兄雖然還是近日事情,但心儀已久,而且小弟雖然人在宮中多年,還有幾分俠義氣概,白兄縱然不開口,小弟也不會袖手旁觀。”

白玉樓大笑道:“很好.很好。”

風入松道:“即使在這裡找不到,我們還可以到一個地方。”白玉樓道:“那裡?”

風入松道:“萬花谷慕容孤芳的根據地!”

白玉樓道:“風兄知道萬花谷在哪裡?”

風入松點頭道:“萬花谷很接近大理,在大理附近一帶的地方,小弟都很清楚,也不能不清楚。”白玉樓道:“然則一切拜託。”

風入松道:“在快活林附近,小弟方面也許真的毫無結果,但慕容孤芳若是與白兄連絡,白兄無妨與之周旋,小弟全力四面監視,相信總會將她找到。”

白玉樓道:“我們如何聯絡?”

風入松道:“小弟一會兒著二十個武士到來,白兄要找小弟可以吩咐他們,小弟若是有什麼消息也一定著人儘快送至。”

白玉樓道:“有勞之處……”風入松道:“人在江湖,就是江湖人,白兄又何需客套?”白玉樓笑道:“你說了這許多話,只有這一句,我最對胃。”風入松亦自在笑,道:“若是沒有什麼,小弟告辭了。”

白玉樓道:“這件事了結之後,我們再喝一個痛快。”風入松道:“一定。”轉向紅衣老人、沈勝衣、步煙飛一抱拳,身形一展,掠出堂外,雙袖一震,“大鵬展翅”,颯地凌空高飛,剎那消失在滴水飛簾上。

白玉樓目送他消失,道:“這個老小子看來還不壞。”紅衣老人道:“有他在一旁幫忙,事情就好辦得多的了。”白玉樓道:“那些大理武士武功雖然有限,但集合一千五百人之力,也不容輕視,在搜索方面,自然就更見功效。卻不知慕容孤芳什麼時候才與我們接觸?”

紅衣老人道:“也許我們的推測完全是錯誤的。”他忽然嘆了一口氣。

白玉樓聽得真切,道:“其實你也是擔心得很。”

紅衣老人忽然又一笑,道:“幸好必要時,我們還有一個地方可以去。”

“萬花谷!”

紅衣老人點頭,方等說什麼,一陣奇怪的鈴聲已傳來。白玉樓也聽到,脫口道:

“鈴聲?”紅衣老人道:“還有羽翼拍擊聲。”白玉樓目光陡亮,道:“莫非是飛鴿傳書?”

語聲未了,一隻白鴿已從天外飛下。那隻白鴿紅嘴雪胸,渾身沒有一根雜毛,神采飛揚。在它的右足之上繫著一個小小的金鈴,眾人聽到的鈴聲也就是從這個金鈴傳出來的。鈴聲清亮,猶如一首樂章,聽來卻不知怎的,總有詭異的意味。鈴聲落處,那個白鴿飛落在堂前石階之上。

白玉樓、紅衣老人不約而同,一齊舉步走出去。那隻白鴿盯著他們走過來,一絲驚色也沒有,一雙眼睛閃閃生光,充滿了蔑視,也充滿了邪惡。白玉樓、紅衣老人接觸到這隻白鴿的目光,不知何故竟然打了一個寒噤。

那隻白鴿旋即舉起左足。在它的左足之上,縛著一隻金屬小圓筒。白玉樓嘟喃道:

“好一個扁毛畜牲!”在那隻白鴿之前停下來,俯身將那隻白鴿抓起,紅衣老人連隨探手在那隻圓管的一端抽出了一個小紙卷,道:“果然是飛鴿傳書。”

“誰?”白玉樓問道:“是慕容孤芳?”紅衣老人一面將紙條攤開,一面道:“只怕就是了。”

淡青色的花箋,寫著秀麗的小字,是女孩子的字跡,沒有上款。

今日落時,古剎北山丘上,以無雙譜交換白冰。

慕容孤芳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44:14


第三十一回 風雨黃昏

堂前風急.那張信箋在風中“簌簌”地震動。

白玉樓目光仍留在信箋之上,身形一動也不動,但須發卻飛揚起來。風只怕還沒有那麼大勁,他怒容滿面,簡直就像怒獅一樣。紅衣老人卻沉默了下去。無論在什麼時候,他都是顯得那麼鎮定。白玉樓卻連聲音也變得很衝動,怒聲突然道:“果然是慕容孤芳那個丫頭。”

紅衣老人應聲一笑,道:“想不到我的推測一點也沒有錯。”

白玉樓看在限內,一怔道:“你現在居然還笑得出來。”

紅衣老人道:“我實在不想笑的,只是這個時候我若是不使心情安靜下來.後果恐怕就不堪設想。”

白玉樓又是一怔,道:“那麼你大笑好了。”

紅衣老人又笑,卻是苦笑。

白玉樓道:“兄弟你不必擔心,她要的既然只是無雙譜,給她算了。”

紅衣老人搖頭,道:“事情不會這樣簡單的,她與我們的勝負。也並非決定於無雙譜。”

白玉樓道:“那麼,以你看該怎樣?”紅衣老人道:“無雙譜不能夠交給她?”白玉樓道:“這個……”紅衣老人道:“反正無雙譜究竟是怎樣的東西,慕容孤芳她一點也不清楚。”白玉樓想一想,道:“這倒是。”

紅衣老人道:“那就簡單了,只要將那些東西,一塊也好,多少也好,放在一個錦盒之內,儘管拿去給慕容孤芳那確實是根據無雙譜弄出來的,嚴格說來,也可以算做是無雙譜。”白玉樓沉吟道:“不錯。”紅衣老人道:“慕容孤芳相信也看不出那到底是什麼東西,不免要再向我們請教那些東西的用途。”

白玉樓點頭道:“那她苦是食言,不免要乖乖的將人交出,即使沒有.我們亦可以藉此機會再與她一較高下。”紅衣老人嘆了一口氣,道:“對於這個女人,不知何故,我就是不大放心。”

白玉樓摸著鬍子,道:“我也是的。這個女人與一般的總覺得有些不同,我的意思是……”紅衣老人替他接下去:“是不是有些反常?”

白玉樓道:“可不是,我實在懷疑她的腦袋已出了什麼毛病。”紅衣老人一笑道:

“她的腦袋若不是有些毛病,也不會成為轟動天下的紅梅盜。”白玉樓道:“這個人的行動已實在太過份,連當今天子也一樣沒有放在眼內。”

紅衣老人道:“這樣說來,她的膽子也大有問題的了。”白玉樓大笑,道:“一般人又哪有這麼大的膽子?”目光一轉,落在那隻白鴿之上,笑聲一頓,忽然道:“我們是否可以試一試這個辦法……”紅衣老人目光一閃,道:“追蹤這隻信鴿。”

白玉樓道:“有風入松那許多武士相助,我們要知道這隻信鴿飛落在什麼地方,相信並不困難。”

紅衣老人搖頭,道:“沒有用的,慕容孤芳必須已考慮到這種可能,信鴿飛落的地方,可能就只有她的一個手下,或者甚至一個人也都沒有。”

“你是說.這隻信鴿已經沒有用的了。”

“因為她知道我們一定會去赴約!”

“不錯。”白玉樓摸著鬍子,道:“然則這隻信鴿什麼用也沒有的了。”

“最低限度,還有一樣用處。”

白玉樓一怔,道:“哦?”

“紅燒鴿子.味道豈非也頗不錯!”

白玉樓大笑。紅衣老人接道:“可惜就只有一隻。”白玉樓笑道:“既然是你想出來的好辦法,那就送給你紅燒著吃好了。”他笑著將手中那隻白鴿送去。

那隻鴿子即時“咕”一聲,一雙邪惡的眼睛斜盯著紅衣老人。紅衣老人心頭不禁一寒,道:“它好像聽得懂我們的說話。”

白玉樓笑道:“那你就小心它在你的肚子裡作亂了。”

“既然如此,乾脆就將它放回算了。”

白玉樓旋即一揮手,將那隻鴿子擲上半天。“啪啪啪”羽翼聲響.那隻鴿子雙翼拍擊,疾向飛來的那個方向飛回去。眾人的目光不覺都落在那隻鴿子上,目隨它遠飛。也就在那會兒,他們隱約聽到了一陣弓弦聲響,旋即看見無數箭矢從那邊林木中射出。向那隻鴿子射去!那隻鴿子剎那中了一箭,在它下墮,離開他們視線的時候,最少又中三箭,眾人不覺倒抽了一口冰氣。紅衣老人苦笑道:“這相信並非真的恐怕我們會追蹤那隻鴿子,示威的成份居多。”

紅衣老人仰首又望天,接著說道:“現在距離黃昏還有一段很長的時候,我建議大家好好的睡一覺。”

白玉樓點頭,道:“以後的幾天。說不定我們都很難有一覺好睡的了。”

紅衣老人道:“除非在今日黃昏一切都已解決。”

白玉樓道:“這個可能性我看並不大。”一頓接道:“一會風入松的人到來,我著他們先給風入松說一聲,小心那座山丘周圍。”

紅衣老人道:“最好在山丘周圍數里之外散佈監視,慕容孤芳縱然小心,相信也不會想到在遠離數里之後,才落入我們的監視之中。”白玉樓道:“不錯!”紅衣老人仰天吁了一口氣,手一抖,那張字條在他的手中飛出,半空中突然碎成了千百片!

碎紙在風中飛舞,就像是一群蝴蝶。一群從幽冥裡飛出來的蝴蝶。

黃昏,冷風蕭索,煙雨迷朦。春寒仍料峭。

四匹馬奔走於郊道上。白玉樓一馬當先,紅衣老人、步煙飛雙雙跟在後面,沈勝衣走在最後。荒僻的郊道上就只有他們四個人。他們都顯得非常鎮定,一路上,一句話也沒有,每一個人都緊閉著嘴巴。該說的在上路之前他們都已經說罷。

古剎已在望。白玉樓催急了坐騎,他右手控韁,左掌平託著一個扁平的錦盒。在錦盒之內,載的就是慕容孤芳需要的東西。

不是無雙譜,卻是無雙譜所製造出來的東西,那種東西已足以告訴慕容孤芳,無雙譜何以無雙。沒有無雙譜,就沒有那種東西,在目前的確是如此。白玉樓絕不相信慕容孤芳能夠瞧出那種東西到底是什麼東西,又到底有什麼用。

他絕對肯定,只要他一口咬定那樣東西就是無雙譜,慕容孤芳也不敢說那不是。他們原都是君子,在朋友面前,最低限度就如此。他們從來不欺騙他們的朋友,即使迫於無奈,也是出於善意,他們也從來不欺騙他們的敵人那是指正直的敵人,他們欽佩的敵人。對於那種敵人,他們寧可戰死,也不能使詐。因為他們知道,他們的敵人也一樣。

有生以來,他們還是第一次變得這樣狡猾,那完全是因為對方比他們更狡猾。他們一點也不相信慕容孤芳。一點也不以為慕容孤芳會不施詭計,就由得他們以無雙樓換回白冰。對於慕容孤芳,他們絕不以為是一個那麼容易滿足的女人。

慕容孤芳的手下已不止一個在他們面前眼毒自盡,以死守口,他們雖然不知道慕容孤芳何以有這種影響力,使別人為她殉死,然而,他們卻明白一件事,若沒有慕容孤芳的命令,那些人絕不會服毒自盡。他們所以不惜一死,完全是因為慕容孤芳要他們殉死。

一個漠視別人生命的人,又還有什麼幹不出來?

古剎已倒塌,本來就已經到處斷壁頹垣,現在更覺得荒涼。周圍沒有人,一個也沒有。

白玉樓四人一路走來,既沒有遭遇任何襲擊,也沒有遭遇任何招待。一直到他們來到了那座古剎的門前。才看到兩個人,卻並非站在古剎門前,距離古剎而且最少有四五十丈之遠。古寺北四五十丈之外,有一座小山丘,那兩個人就站在山丘之上。

煙雨迷朦,相距又那麼遠,從古剎朝那兒望去,只能夠看見兩個模糊的影子,男女也辨不出來。白玉樓他們原就要催馬往古剎北面奔去,未勒轉馬頭,已看見那兩個人。

紅衣老人第一個開口,道:“那隻怕就是的了。”

白玉樓道:“應該就是,即然先我們到來,勢必早已作好了準備。”

紅衣老人道:“就是後我們才來,也一樣可以先作好準備的。”

白玉樓點頭道:“來這原是他們所定的地點。”一頓又說道:“只來了兩個人,很奇怪。”

紅衣老人道:“也許這並非地點,那兩個人只是來引路。”白玉樓道:“不無可能。”

紅衣老人接道:“不管怎樣,大家現在開始,必須小心了。”

後面沈勝衣應道:“小弟一路上已經小心。”紅衣老人道:“那現在尚請更加小心。”

沈勝衣笑道:“還可以再小心的。”

他似想令大家的心情輕鬆一下,可惜連他都顯然輕鬆不來,連這句輕鬆的俏皮話說來也覺得很緊張。紅衣老人聽得出,笑了笑道:“你別這樣緊張.一個人心情太緊張,很容易就會出漏子的。”

說話間四人馬不停蹄,不消多時,已奔至那個山丘之下。那個小丘並不怎樣高,周圍光禿禿一片,連一株小樹也都沒有。紅衣老人目光如炬,道:“慕容孤芳選擇這個地方,白兄以為如何。”

白玉樓道:“即聰明,也愚蠢。”一頓接道:“聰明的是,無論敵人從何處到來,都逃不過她的眼睛,愚蠢的卻是,在交易之後,無論他選擇哪一個方向逃走,都很難擺脫敵人的追蹤、追殺!”

紅衣老人道:“但無論如何,對她本人都沒有任何的影響。”白玉樓道:“所以她始終是很聰明的女人。”

他們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他們已經看清楚山丘上的兩個人。

方重生?白冰!

山丘上有一條圓形的木柱,白冰就被縛在那條木柱上。她的雙眼低垂.彷彿仍然未醒轉,她的頭半側著,但從山丘下望上去,仍然可以看得到她的臉龐那的確是白冰的臉龐。

方重生右手按刀,冷然站立在白冰身旁,從他右手的姿勢可以看得出他的刀隨時準備出鞘,準備殺人,他的眼中也閃著殺機。他原來是一個殺手,隨時都準備殺人,所以他的右手。無論在什麼時候。也會放在適當的位置。

手一動,刀立即可以出擊!單就是這個姿勢,他每天最少都練習一百次,到現在,已不是“純熱”這兩個字所能夠將他的動作完全表達出來的了。

刀現在雖未出鞘,卻呼之欲出。白玉樓看得出來,紅衣老人也一樣,忽然道:“小心他的刀!”

白玉樓道:“已經小心。”目光落在白冰臉上,道:“人有沒有問題?”

紅衣老人道:“難說,從方重生的神態看來,應該是沒有。”

白玉樓道:“他顯然隨時準備將人立斬在刀下!”

“顯然是的。”紅衣老人道:“他只是一個人。”

白玉樓道:“山坡附近,接應的人只怕已經作好準備。”紅衣老人道:“嗯。”白玉樓道:“我卻是奇怪,一會他如何將我們擺脫?”

紅衣老人道:“別忘了他脫手飛刀,遠可擊三丈!”白玉樓道:“我們兩人保護,兩人迫擊!”紅衣老人道:“一切看情形決定。”

白玉樓道:“依你!”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46:25


第三十二回 意 外

說話間,馬步已放緩,卻沒有停下,繼續向山坡那邊迫近。距離已不到四丈,山坡上,方重生左手突然一揮,喝一聲:“停下!”

白玉樓四人應聲將馬勒住,一字見排開,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方重生臉上。方重生面無懼色,目光從眾人臉上掠過,道:“很好,你們都來了。”白玉樓道:“對你我看不見得怎樣好。”

方重生冷笑,道:“在我的身後山坡的下面,一共有三十六張強弓隨時準備發射.箭頭都是向著你那個寶貝女兒,你們若是有什麼異動,白冰有什麼損傷,方某人可不負責。”

白玉樓盯著方重生,冷笑。

紅衣老人亦笑,卻笑得很奇怪,好像並不相信方重生的說話。沈勝衣看似更加緊張,步煙飛目露驚懼之色。方重生都看在眼內,冷笑接道:“你們雖然個個都武功高強,但白冰被縛柱上,不能夠閃避,山坡下三十六張強弓齊發,眨眼即至,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方某人絕不相信你們能夠來得及將箭都擊下。”

白玉樓冷冷地道:“她若是有什麼不測,哪怕有變化大法師替你如何的變化,我也必會將你找出來,碎屍萬段!”

方重生一怔,神態又恢復自然,道:“到時候你就是真的能夠將我碎屍高段,也不會得回你的女兒。”

白玉樓道:“少說廢話!”方重生道:“我們之間的發話的確多了些。無雙譜帶來了?”白玉樓舉起手中錦盒,道:“在盒裡!”方重生道:“拿來!”

白玉樓一聲冷笑,道:“慕容孤芳呢?為什麼不來?”方重生道:“我家姑娘幹金之體,何等尊貴,她就是要冒這個險,我們也會竭力阻止。”

白玉樓臉龐一沉,道:“無雙譜就在我手捧的這個錦盒內,你的意思是如何交換?”

方重生道:“簡單,無雙譜交給我帶走,白冰還與你們。”

白玉樓道:“我是問交換的方式。”

方重生道:“更加簡單,你將錦盒拋上來,我接下,看清楚裡面所裝的就是無雙譜,立即離開,將人留給你們。”白玉樓道:“就是這樣?”方重生道:“很簡單是不是。”

“的確簡單。”

白玉樓倏一聲冷笑。方重生道:“表面上看來是我佔盡便宜,事實上我錦盒在手,要離開都已唯恐不及,何來時間加害你寶貝女兒。”

白玉樓道:“只怕你要拿住人質要挾我們,將人質又帶走。”方重生道:“原來你們完全不相信?”白玉樓道:“你以為自己值得我們相信。”方重生道:“可惜,你們卻是非相信不可。”

白玉樓道:“實在可惜得很。”方重生左手接一翻,道:“盒子!”

白玉樓盯著方重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終於道:“接好!”將手中錦盒向方重生拋過去。相距雖然有四丈之迢,可是白玉樓看似毫不費力地一拋,便將那個錦盒拋出了四丈,正好落在方重生的左手上。

方重生左手五指一收,立即將那個錦盒抓穩,道:“並不重。”白玉樓冷笑道:

“我早該放一塊鐵板在內。”方重生道:“若是太重,反就不像無雙譜了。”

白玉樓突然又一聲冷笑,道:“你知道無雙譜到底是怎樣子的東西。”方重生道:

“既名為譜,顧名思義,應該就是冊名於一類的東西。”白玉樓只是冷笑。方重生聽得奇怪,道:“難道並不是?”白玉樓道:“你何不打開盒子來一看?”

方重生道:“我當然要將盒子打開來。”說著右手迅速的落在盒蓋之上,一跳一揭,將盒蓋打開,那只是眨眼之間,他的右手又回到刀柄之上。白玉樓四人全都沒有動,只是冷冷地,靜靜地望著方重生,一直到他的手重按在刀柄之上,白玉樓才道:“你不覺得自己太緊張?”

方重生道:“在幾位高手的面前,焉能不緊張?”而他雖然已經將盒蓋揭開,目光仍然在白玉樓等人的臉上。這個人天生便那麼緊張,但無論如何都是一個聰明人。無雙譜雖然終於到手,他仍然只是注視著眾人的舉動,因為他知道,無雙譜不會突然暗算他,白玉樓他們卻會,不過,那剎那之間,他已經往盒子裡打量了一眼。在盒子之內,的確是放著一樣東西,可是那剎那之間,他卻看不出是什麼東西來。他並沒有細看,儘管他的好奇心很大,仍然壓抑了下去。

他的確沒有忘記,在他的面前,有四個高手正在虎視眈眈,隨時都會飛來襲擊。東西既然已到手,他就更不想事情再生變化,壞在自己的好奇心上。白玉樓緊盯著方重生,這個時候又道:“你最好現在就看清楚。”

方重生冷冷道:“這個還用說!”突然“嗆啷”拔刀出鞘。刀光一閃,刀鋒已到了白冰的脖子之上。白玉樓大吃一驚,喝問道:“姓方,你待要怎樣?”

語聲方出口,方重生刀勢已經停頓,刀身壓在白冰右肩之上,刀鋒向著白冰的脖子,應道:“不怎樣,就是要看清楚盒內載的無雙譜。”白玉樓道:“沒有人阻止你這樣做。”

方重生道:“我卻擔心你們乘我細看之際,突然出手偷襲。”

白玉樓悶哼道:“小人畢竟小人。”方重生道:“就算我是小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了!”頓了一下,才接道:“我的刀現在已出鞘,就擱在令幹金的肩膀之上,隨時可以令千金的頭顱斬下來,即使不能夠,在我死亡之前的剎那,我絕對有信心將令千金的咽喉一刀割斷。”

白玉樓道:“是麼?”方重生道:“歡迎一試!”白玉樓當然不會去試,怒叱道:

“少廢話要看就快看!”

方重生笑笑,右手一回,目光落在左手捧著的那個錦盒之上。這一次,他總算看清楚了。那剎那,他不由自主地一呆,脫口道:“這到底什麼東西?”在那個盒子之內放著一塊乳白色,接近透明的東西,與那個盒子差不多同樣大小、厚薄,有光澤,但並不強烈,似水晶,細看卻又絕不是水晶。方重生有生以來從來都沒有見過一樣這樣子的東西。

沒有人回答他,紅衣老人仰眼望天,白玉樓只是在冷笑。方重生望了他們一眼,目光又落在那塊東西之上,左手不由自主將那個盒子移近眼前,只是想更看清楚一些。他隨即嗅到了一種很奇怪的氣味。那種氣味毫無疑問亦是從那塊東西里透出來的,就像那樣東西一樣,是那麼的奇怪。方重生有生以來,亦是從來沒有嗅過這樣的氣味。他的鼻翼抽動了一下,那個盒子幾乎與鼻端相觸。那種氣味也就更加強烈了,在他的眼前除了那種乳白色之外,也沒有看到其他什麼東西。

到底是什麼東西?

方重生的心中第二次浮起這個疑問,那剎那,他幾乎什麼都已忘記。忘記了自己到底在幹什麼,忘記了自己仍然在四個強敵的虎視之下。卻只是剎那,他突然驚覺,渾身猛一震,左手將盒子移開,右手長刀幾乎就砍在白冰的脖子上。對方四個人一點也沒動。

只是那個紅衣人目光已經垂下,冷然盯在他的臉上。方重生吁了一口氣。

紅衣老人道:“你實在太緊張了。”

白玉樓接道:“這麼多年來,我只看過一種人像你這樣緊張。”方重生道:“哪一種人?”白玉樓道:“殺手!”

方重生心頭怦然一震。白玉樓跟著說道:“殺手隨時都準備殺人,也隨時都準備被人殺,長時間下來,怎能不緊張。”一頓轉問道:“難道你原來就是一個殺手?”

方重生道:“慕容世家要殺什麼人,向來都是由我負責。”白玉樓道:“慕容世家表面上仍然是名門,而且江湖中人對於慕容世家多少仍然有些敬畏,所以敢膽冒犯你家姑娘的人,相信也不多。”方重生道:“的確不多。”

白玉樓道:“也因此縱然任何冒犯她的人,她也都不肯放過,非殺之不可,而都由你動手,你殺的人也不會太多。”

方重生道:“你在胡說什麼?”白玉樓自顧說道:“但是無論怎樣看,你顯然都是一個殺人老手,所以才會那麼緊張,也所以殺氣才會那麼重,殺人的手法才會那麼老練。”一頓又道:“慕容世家據說從來不收容外派弟子,若說你是帶藝投身,那是騙人的,而且你既然有一身那麼好的武功,亦無須再入慕容世家,唯一的解釋就是你走投無路,迫不得已要投靠慕容世家,慕容孤芳既嘗識你的武功,也實在有用著的需要,於是就將你留在身旁使用。”

方重生冷冷的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白玉樓道:“像你這種高手,除非萬不得已,否則是絕不會投靠他人的,到你有這種需要,便是慕容世家相信也難以維護得住,不過不要緊,在慕容弧芳左右,既然有變化大法師那佯的易容高手,要將你改頭換面還不簡單?”他只是將自己的推測說出來.卻說是非常肯定,就好像他已經完全知道其中的秘密一樣。方重生聽得仔細,心頭那一份驚訝,實在難以形容。他實在不知道白玉樓怎會知道那麼多事情。

這難道全都只是推測?

方重生仍然有些懷疑,也就在這個時候,白玉樓又說道:“以我所知,最近只有一個殺手必須徹底改頭換面,方能夠保得住性命那就是刺殺大理王儲,被大理劍師風入松千里迫殺的殺手獨孤雁!”一頓突然迫問道:“難道你就是獨孤雁的化身?”

方重生的瞳孔暴縮,冷冷地說道:“你的話說完沒有?”

白玉樓道:“說完了。”以手捋須,神態悠閒。方重生道:“那麼回我的話盒子之內裝的到底是什麼東西?”白玉樓一字字道:“無雙譜!”方重生一臉的不相信之色,道:“這就是無雙譜了?”

白玉樓反問道:“你憑什麼說這並非無雙譜?”方重生脫口道:“直覺。”白玉樓大笑,道:“就憑直覺去判斷一件事情,—定是對的了,是不是?”

方重生道:“有時。”白玉樓笑聲一頓,道:“你可知道這盒子內的東西怎樣珍貴?”

方重生搖搖頭,道:“不知道。”

白玉樓道:“可知道有什麼用途?”方重生又道:“不知道。”白玉樓道:“其實你什麼都不知道,可是你居然說得那麼肯定,就連我,也有些佩服你了。”

方重生呆在那裡。白玉樓緊盯著方重生,道:“其實無雙譜到底是什麼東西,你們一點也都不清楚,只知道我有那樣的一樣東西,就千方百計據為已有。”

方重生也不知道應該怎樣說話。白玉樓接道:“好了,東西現在已到手,卻又在懷疑,這算是什麼?”

方重生沉吟著道:“這個無……”白玉樓冷笑接道:“就是要懷疑,你最少也得先弄清楚這到底是什麼東西,有什麼用途?”

白玉樓道:“你們拿回去花些心思,花些時間,總會明白的。”方重生道:“現在豈非是得物無所用?”白玉樓冷笑道:“這是你們的事情了。”

方重生又是一呆。白玉樓接道:“你們要的是無雙譜,我現在交給你了。還不走,等什麼?”

方重生沉吟著道:“無雙譜既然如此珍貴,你怎麼隨身帶著,不伯遺失了。”白玉樓道:“這麼珍貴的東西我怎會遺失。至於我為什麼隨身帶著,在明白這無雙譜的用途之後,你們自然也會清楚。”

方重生怔在那裡,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這是否真更的無雙譜?

若不是,又是什麼東西?有什麼用途?

無雙譜其實是怎樣的一樣東西,之所以無雙,到底是因為什麼?

那剎那,一連串疑問陡然從方重生的心頭冒上來,思想上突然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渾亂。白玉樓即時催促道:“姓方的,你待要怎樣,東西既已到手,還不離開,待要反悔不成。”

方重生目光一閃,道:“你著急什麼。”白玉樓道:“這句話,你不覺得可笑。”

方重生道:“好,我走,有一句話你記著,這若非無雙譜,我們總會研究出來的,到時候,可莫怪我們心狠手辣。”

白玉樓冷笑。方重生緩緩將刀從白冰的脖子上移開。也就在這個時候,白冰悠悠地從昏迷中省轉,目光落在那個盒子之上。斜陽光影中,她的眼瞳就像是抹上了一層光彩,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神秘的、異樣的光芒。

白玉樓目光一轉,脫口問道:“冰兒,你怎樣了?有沒有受到什麼傷害?”

白冰下意識地望了白玉樓一眼。四目交投,白玉樓陡然一呆,失聲呼道:“你不是冰兒!”

白冰、方重生聞言一齊怔住。方重生連隨一聲冷聲,道:“姓白的,你又在胡說什麼?”

白玉樓盯著兩人,沉聲道:“冰兒的眼神絕對沒有那麼凌厲,你們要重施故技,也該像此回一次,找一個武功差不多的女孩子才是!”

方重生一言不發,白冰若有所思,亦沒有說任何話。白玉樓盯著那個白冰,接道:

“是誰有那麼凌厲的眼神?慕容孤芳,難道是你?”

語聲甫落,那個白冰倏地發出一陣銀鈴也似、悅耳已極的笑聲、這笑聲在白玉樓來說,並不陌生的面色一沉,道:“慕容孤芳,果然是你!”

那個白冰笑聲一斂,道:“白玉樓果然不傀是白玉樓!”語聲未已,她臉上的肌肉蜘蛛網一樣裂開,簌簌散落。她美麗的容顏那剎那變得醜陋無比,殘陽光影中,你說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白玉樓面色鐵青,盯著那個假白冰,雙拳緊握,彷彿隨時都準備擊出去。紅衣老人神色木然,一雙眼睛那剎那卻逐漸亮了起來,猶如火炬一樣。沈勝衣一臉怒容,眼瞳亦彷彿有火焰在燃燒。

烈火!怒火!

步煙飛卻是一臉的驚訝之色。只不過片刻,那個假白冰恐怖醜惡的容貌又恢復了美麗,是另一種美麗,美麗得冷傲,這當然也已是另一張臉龐。果然是慕容孤芳。白玉樓這時候才應道:“慕容孤芳也不愧慕容孤芳!”語聲一頓,斷喝道:“你好大的膽子!”

慕容孤芳道:“本來就大得很。”紅衣老人那邊插口道:“我本來就有些懷疑,你目的不單止在無雙譜,人也未必放過,果然不出我所料。”

慕容孤芳一怔,嬌笑道:“很好,你們既然是明白人,我也無須轉彎抹角,大家開門見山,說一個明白好了。”

紅衣老人道:“本就該如此。”

慕容孤芳道:“我也不否認,一心要兩者兼得,但現在看來,必須放棄其中一樣了。”

紅衣老人道:“與人還是無雙譜。”

慕容孤芳道:“當然就是無雙譜,要知道,像這樣的一樣東西,就是放在我面前,若非已經有人說及,無論怎樣我也絕對想不到它就是無雙譜。”她的目光又落在那個盒子之上。一頓又問道:“這真的是無雙譜?”

紅衣老人道:“這樣問是不是太可笑?”慕容孤芳道:“的確是有些可笑。”紅衣老人道:“這種東西方重生沒有見過,你當然也不例外。”

慕容孤芳道:“見過的人只怕並不多。”紅衣老人道:“單就是這一點,已值得你將之收藏起來了。”

慕容孤芳道:“只不知是否就此一塊,並沒有其他的。”紅衣老人道:“就算我們說是沒有,你也不會相信的。”

慕容孤芳道:“因為我並不能夠證明。”紅衣老人道:“可是你卻又非要相信不可。”慕容孤芳道:“嗯。”

紅衣老人方待說什麼,慕容孤芳話已接上,道:“你們能否告訴我,這東西到底有什麼用途呢?”紅衣老人道:“白兄方才已說過,只要花些時間,你們總會知道的。”

慕容孤芳嘆了一口氣,道:“這不是太過麻煩?”紅衣老人道:“總之,這樣東西對你們是很有用的,問題只是在你們能否清楚它的用途而已。”

慕容孤芳又嘆了一口氣,道:“你活到這把年紀,總該知道女人是比較貪心的。”

紅衣老人道:“這樣又如何?”慕容孤芳道:“你們若是要我將白冰放回來,就得連這無雙譜的功用也得告訴我。”

紅衣老人道:“哦?”白玉樓在一旁突然大笑起來。慕容孤芳目光轉向白玉樓,道:

“白大人何事見笑?”

白玉樓大笑道:“你竟然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處境,還要跟我談條件,怎不可笑?”

慕容孤芳道:“我的處境怎樣了?”白玉樓道:“憑我們四人的武功,足可以將你們兩人擊倒。”慕容孤芳道:“可以的。”

白玉樓道:“我們四人都有馬代步,你們輕功雖然好高明,也絕對逃不了我們的追蹤。”慕容孤芳道:“嗯。”白玉樓道:“三丈距離,瞬息可至,山坡的後面雖然有強弓千張,在我們撲到之前,你們也未必能夠脫出箭射範圍之內,到我們將你們截下,除非你已有命令下去,不必理會你們的死活,否則你那些手下,絕對不會將箭射出!”

慕容孤芳道:“投鼠忌器,這不難想像。”

白玉樓指道:“只要我們將你們兩人拿下,還怕你的手下不將人放出?”慕容孤芳道:“如果你們真的能夠將我們拿下,應該就是的!”白玉樓道:“慕容世家武功驚人,我早就想領教一下的了。”

慕容孤芳笑笑,道:“白大人真的要動手?”白玉樓道:“你們若是束手就搞,我們當然就不會動手了。”語聲一頓,突然又大笑起來,接道:“你現在豈非給縛在柱子上。”

笑語聲未已,縛在慕容孤芳身上那些繩子突然間鬆開,靈蛇一樣飛起,飛舞在半空中。白玉樓一怔,道:“原來你早就已準備不隨我們回去了。”。

慕容孤芳道:“因為我知道,我既不能夠長時間裝做昏迷不醒,而且一開口,一定會被你們認出來。”白玉樓道:“也就是說,你早已安排好退路,預備好無雙譜—到手就離開的了。”慕容孤芳道:“確實如此。”

白玉樓道:“倒要看你如何離開這山坡!”語聲一落,右掌一抹,“嗆”的一聲,三尺長劍出鞘,迎風一抖。慕容孤芳即時一聲輕叱:“且慢!”

白玉樓道:“還有什麼話說?”慕容孤芳道:“事情到這個地步,我們似乎用不著再鬥下去了。”白玉樓道:“我不明白。”

慕容孤芳道:“離開了這裡,我再跟你們談判,你們一定不會相信。”白玉樓道:

“你以為自己值得我們相信?”

慕容孤芳道:“不以為。”她嬌笑接道:“省得以後麻煩,我們乾脆這裡,再來一次交易。”

白玉樓叱道:“說!”慕容孤芳道:“將這樣東西的用途告訴我,白冰我送回給你。”白玉樓道:“你先將人送來再說。”

慕容孤芳道:“人現在不在這裡。”白玉樓冷笑道:“那有什麼好說的。”慕容孤芳道:“你們既然不相信,那麼我們再約個地方見面。”

“可以,先留下無雙譜。”慕容孤芳稍作沉吟。白玉樓冷笑道:“東西給你們拿回去,說不定很快就會發現其中秘密,到時候,還會再見我?”

慕容孤芳嬌笑道:“想不到白大人如此的多疑。”白玉樓道:“對付你這麼狡猾的人,不多疑又怎成?”

慕容孤芳只笑不語。白玉樓以指彈劍,“嗡”一聲劍作龍吟,道:“其實我跟你多說也是無用,乾脆將你留下來就是!”語聲甫落,身形陡起,疾從馬背上掠起來,飛撲向慕容孤芳,他一動,旁邊紅衣老人亦身形展開,如箭離弦,疾馬從馬鞍上射了出去!

人動劍動,紅衣老人凌空拔劍,後發先至,竟搶在白玉樓之前!人未到,劍先到,劍未到,劍氣已迫人眉睫!森寒的劍氣,激厲的殺氣,劍光猶如一道閃電劃過長空,夕陽也彷彿為之失色!

方重生目光及處,聳然動容,脫口猛一聲:“好劍!”右手猛一揮,“鳴”一聲.三尺長刀脫手飛出,凌空斬向紅衣老人,他的身形同時疾往後倒翻了出去!

慕容孤芳在白玉樓身形開展那剎那,更就已倒翻,雙袖旋即一揚,十數支銀釘射向白玉樓!她的身形捷如燕,一眨眼已消失在山坡的那邊!沈勝衣、步煙飛不約而同,一齊催騎向山坡衝上去!

怒馬飛砂,亦急如箭矢離弦,沈勝衣劍出鞘,步煙飛拔出一支軟劍!

寒芒飛閃,十數枚銀針眨眼已射至。白玉樓喝叱一聲,劍一抖,一團劍花在半空中爆開來!一陣輕微的金屬聲響過處,銀針被擊落,白玉樓身形不覺一緩,凌空落下,一落即起,怒鶴一樣一掠丈八,掠上了那條木柱的頂端!

那剎那,“轟”然一聲巨響,一蓬火星在柱下爆開!方重生飛刀一斬,其急亦猶如駭電!

刀光一閃,已迎上紅衣老人的身形!紅衣老人身形雖然迅速,一樣閃避不開,手中劍一變,迎上那把刀!嗆然巨響中,刀劍相擊,火星飛射中,刀激飛上半天,紅衣老人劍與人凌空落下!

這一刀雖然傷他不到,卻已將他的身形截下。他身形一落即起,在白玉樓掠上那條木柱的同時。亦已掠到木柱的旁邊。山坡的後面沒有林子,只是一片青草地,一望無遺。

沒有強弓三十六,甚至一個人也沒有,周圍數十丈,就只見風吹草動!草很短。絕對藏不到人,慕容孤芳、方重生哪裡去了?憑他們的輕功,在這麼短促的時間之內,絕對掠不到數十丈之外。

草叢中隱約有霧氣飄浮,難道兩人竟就化作輕煙一縷,消散在空氣中?白玉樓絕不相信,他居高臨下,縱目細望了一會,突然間一呆。這時候沈勝衣、步煙飛騎馬已衝上來,目光及處,沈勝衣與步煙飛齊道:“人呢?”

白玉樓如夢初覺,應聲道:“那邊有一個大洞!”他的身形立即飛鳥般掠下木柱,落在丈八之外的草葉裡。紅衣老人身形一閃,緊隨在白玉樓身後。

他們兩人同時落在那邊草葉中。草叢中果然有一個大洞,丁方五尺過外,深逾兩丈。

那個大洞一看就知道是人工開闢出來的,他們兩人方落在洞旁,就聽到一陣軋軋聲響。

白玉樓又是一怔,道:“是什麼聲響?”

紅衣老人皺眉道、“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一條鐵軌之滑行。”白玉樓道:“這下面莫非有一條池道。”

說話間,“軋軋”聲已經去遠。紅衣老人一面聽,一面道:“不錯,而且還裝上鐵軌,慕容孤芳他們現在勢必在一輛裝有輪子的鐵車子之上,沿著鐵軌滑出去!”

白玉樓道:“我們追!”一縱身便欲躍下。紅衣老人猛一把將白玉樓拉住,道:

“追不得!”白玉樓追問:“為什麼!”

紅衣老人不答,只喝道:“快退!”猛一拉白玉樓向後退!白玉樓道:“何以要退?”

紅衣老人道:“火藥!”一個身子霍地疾向後倒翻!白玉樓臉色一變,失聲道:

“什麼?”那個身子還是疾向後倒退!紅衣老人身形一翻,已落在步煙飛馬旁。步煙飛也正向這邊奔來。紅衣老人旋即將步煙飛的坐騎拉住。步煙飛摔不提防,一個身子一仰,從鞍上栽落,紅衣老人只是一把拉住,抱著她連忙在草叢中伏倒!

白玉樓同時亦和沈勝衣一齊勒住馬!也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大洞中火光一閃,隆然一聲,一逢泥土疾揚了起來!煙硝四起,丁方五尺的一個洞已變成盈丈!

四面泥土崩落,那個洞的下半裁迅速被淹沒。

馬驚嘶,白玉樓四人亦驚的都變了臉色。他們四人若聚在那個洞周圍,不死只怕也得重傷了。白玉樓倒抽了一口氣,道:“好毒的女人!”

紅衣老人身形一動,掠到那個大洞旁邊。煙硝已差不多散盡,他繞著那個洞轉了一圈,回到原處,旋即伏下身子,貼著地面細聽了一會。白玉樓只等他抬起頭來,才問道:

“聽到了什麼?”

紅衣老人道:“什麼也沒有聽到。”白玉樓道:“不知道那條地道通到什麼地方去?”

紅衣老人嘆了一口氣,道:“無論如何,要建這樣一條地道,實在不容易。只是很奇怪.她動員這麼多的人,風入松的人既然監視在周圍,何以一點也沒有發現?”白玉樓道:“也許他已經有所發現,只是來不及給我們通知。”紅衣老人道:“方才那一聲爆炸,足以將他的手下驚動的了,何以到現在仍然不見人到來?”

白玉樓道:“這說來的確是有些奇怪。”紅衣老人忽然道:“也許他已經另有安排。”白玉樓道:“哦?”

紅衣老人接又道:“他現在不是來了?”伸手往東面指去。白玉樓循指望去,果然看見一條人影正向這邊迅速地掠來。那條人影迅急之極,夕陽光影之下,仍可以看得出頭戴高冠,一身錦衣。白玉樓點頭道:“除了他,誰還有這麼好的輕功?”

紅衣老人道:“他趕得這麼急,不只是為了聽得火藥爆炸聲才好。”白玉樓道:

“也許他有什麼好消息要告訴我們。”

紅衣老人道:“反正我們已經夠意外的了,又何妨再來一次意外?”

白玉樓只有苦笑。說話間,那條人影已接近很多,錦衣高冠,果然就是大理護國劍師風入松!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46:42


第三十三回 追 擊

風吹草動,急風。一陣“沙沙”之聲迎風響起,中間夾衣抉舞風之聲,風入松彷彿御風飛行,雙腳並沒有觸及草尖。“沙沙”聲方靜,風入松亦已來到眾人面前,吹起的衣袂悠然落下。白玉樓一步上前,道:“風兄怎麼走來了?”

風入松道:“聽到火藥爆炸聲,所以走來一看。”目光一轉,彷彿已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道:“你們讓方重生那廝逃走了。”

白玉樓道:“非讓不可!”風入松道:“這之中有一條地道。”白玉樓道:“風兄知道?”

風入松道:“今天中午已經多少推測得到。”白玉樓道:“卻不見風兄有消息傳來。”風入松甘笑道:“因為我肯定的時候,已經接近酉時,暗忖這附近必有慕容孤芳的耳目,為免打草驚蛇,所以並沒有將你們劫下。”

白玉樓道:“地道的出口在哪裡?”風入松道:“不清楚,今天中午的時候,我派在附近監視的手下有消息傳來,他們之中有發覺這兒的地下彷彿有人在挖地道。”

白玉樓道:“難道連方向也都不能夠肯定?”風入松道:“不能夠,我那些手下也不能夠太接近。”

白玉樓道:“地道的出口也許就在古剎之中的了。”風入松道:“我們豈非本來就懷疑那座古剎的地下設有地道?”

白玉樓道:“由古剎到這裡並不怎樣遠,慕容孤芳許多的手下,有一天時間,應該可以挖出一條地道來的了。”一頓轉問道:“風兄方才在哪兒?”

風入松道:“那邊的一株高樹上,居高臨下,可惜就是距離遠了一些,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這附近一帶,一片空曠,也就只有那兒可以藏身。”

白玉樓道:“慕容孤芳也因此才會選擇這個地方來跟我們交換無雙譜。”風入松道:

“這個女人可真聰明。”白玉樓道:“就是太聰明瞭,否則她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風入松轉問道:“令千金也給帶走了?”白玉樓冷笑,道:“那是慕容孤芳假扮的。”

風入松一怔。“重施故技麼?”白玉樓道:“我們雖然終於看出,卻怎也想不到山坡這邊有一條地道,結果還是給他們溜掉了。”風入松道:“而且還在地道進口引發火藥,幸好白兄你們及時發覺,否則後果實在不堪設想。”

白玉樓笑拍紅衣老人肩膀,道:“都是我這個老朋友的鼻子靈通。”

風入松目光一轉,道:“佩服。”紅衣老人道:“白兄原也應該察覺的。”風入松道:“也難怪他,所謂關心則亂,閣下的鎮定也實非常人能及。”

一頓接道:“以小弟愚見,白兄現在該採取一些反擊的行動了。”

白玉樓道:“固所願也。”風入松道:“地道的出口無疑在古剎之內,古剎之內的地道,必然又另有出口,而且極有可能不單止一個。”白玉樓道:“狡免三窟,理所當然。”

風入松道:“不過有一點我們卻可以肯定。”白玉樓道:“是哪一點?”風入松道:

“古剎之下那條地道的出口無論有多少個,離那座古剎都絕不會太遠。”

白玉樓道:“不錯。”風入松道:“這周圍十里都已在我的手下武士監視之中,除非那條地道長逾十里,否則他們除非不走出來,一出來定必會被我的手下發現的。”白玉樓道:“她儘管如何小心,相信也不會想得到十里之外有人在監視著她的行蹤。”

風入松道:“不過,地道的秘密洩露,她一定會想到,你們勢必會窮搜這一帶,找尋地道的出口,所以絕不會繼續留在地道之內,而最安全的地方當然莫過於她那座萬花谷的了。”

白玉樓道:“萬花谷到底在什麼地方?”

風入松道:“距離這裡也不太遠,在那兒附近,我也派有人監視。”

白玉樓道:“看來我們得闖一闖的了。”

風入松道:“萬花谷以我所知乃是一個天然的迷陣,外人要闖進去實在不大容易。”

白玉樓道:“那麼風兄的意思是……”

風入松笑道:“那只是傳說而已,即使是事實,也未必難得倒我們,我雖然沒有進去過,但卻有信心闖進去。”

白玉樓道:“風兄也不必冒險,只要將我們帶到去谷口就成。”

風入松目光一閃,倏地縱聲大笑了起來.道:“白兄這樣說,未免看得我太膽小了。”

白玉樓忙道:“風兄言重。白某人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只是……”一頓才接道:

“這件事情與風兄並無關係。”

風入松接道:“白兄莫忘了那個方重生,這個人無論如何,我都是要找他好好談一談的。”白玉樓道:“萬花谷事了,這個人若落在我們手上,定必將之交給風兄處置,倒黴的若是我們,風兄再……”

風入松又接道:“這我若是答應,傳了出去,必定惹人笑話。白兄固然夠朋友,風某人卻也是很夠朋友的。”白玉樓方待再說什麼,風入松的話已然接上:“白兄要我不進去萬花谷其實也容易。只要白兄說一聲,不交我這個朋友就是了。”白玉樓大笑,道:

“風兄當然知道這句話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出口的。”

沈勝衣在一旁,這時候突然問道:“我們什麼時候動身?”風入松目光一轉,道:

“遲恐生變,當然是現在。”他瞪著沈勝衣,目不轉睛,忽一笑,接道:“有一句話,我說了出來,只怕會得罪閣下,但若是不說,卻如骨刺在喉,不舒服之極。”

沈勝衣“哦”一聲,道:“風老前輩有話無妨直說。”

風入松重重地咳了一聲,道:“對於閣下,風某人實在有聞名不如見面的感覺。”

沈勝衣一笑,道:“聞名不如見面本來是一句好話,但現在出自風老前輩,似乎就不大好了。”

風入松嘆了一口氣,道:“江湖上傳說閣下武功聲望無人能及,但經過這幾次接觸,風某人膽敢說一句,比起一般人,閣下雖然是遠勝很多,但是在高手之中,卻是不覺得如何。”沈勝衣笑笑,道:“風老前輩的意思是說.我這個沈勝衣是名過其實的了。”

風入松嘆了一口氣,道:“恕老夫直言。”

沈勝衣看著風入松,忽然道:“在下武功高低,果然難逃前輩會眼。”風入松連聲道:“得罪,得罪。”旁邊白玉樓卻應道:“抱歉,抱歉。”

風入松一怔,道:“白兄何以這樣說?”白玉樓道:“風兄既然如此夠朋友,我們若是再隱瞞下去就實在太不夠朋友了。”風入松更加不明白。白玉樓笑著接道:“老實說,風兄所見到的沈勝衣並不是真正的沈勝衣。”笑顧那個沈勝衣,道:“小艾.現在你可以將面具除下來了。”那個沈勝衣嘆了一口氣,道:“老白,你可知道我等你這句話已等了多久。”

他雙手一翻,抵住下頷,從容地將那層面皮掀起剝下。艾飛雨的面龐於是又重見天日。風入松只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近乎呻吟地說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艾飛雨露齒一笑,道:“我並不是沈勝衣。”風入松道:“那麼你到底是……”艾飛雨道:“艾飛雨人稱快劍,這個名字,風老前輩勢必非常陌生。”

風入松道:“恕老夫孤陋寡聞,閣下……”艾飛雨道:“我的劍其實並不快,比起沈兄,更可以說難以相提並論。”

風入松目光再轉,凝結在那個紅衣老人面上,脫口道:“那位沈勝衣是艾飛雨,那麼真正的……”

紅衣老人突然抱拳長揖.道:“實非得已,無心欺騙,尚祈恕罪。”風入松啞然失笑,道:“我只道中原武林什麼時候出了一個那麼厲害的高手,原來這麼一回事。”

那個紅衣老人旋即將麵皮剝下,正是沈勝衣。風入松看得真切,大笑接道:“現在那位艾兄弟就算將面具再戴上,兩位之中,哪一位是沈勝衣,我也立即分辨得出來的了。”

沈勝衣、艾飛雨相顧一笑。風入松看一眼沈勝衣,又看一眼艾飛雨,道:“好巧妙的面具,以我經驗的老到,竟然也看不出。”一頓接道:“到底是哪個高手造出來的面具?”

白玉樓道:“不是什麼高手匠人,只是那個人僥倖得到了一冊易容寶書。”

風入松不由追問:“那個人……”白玉樓笑笑道:“不瞞風兄,就是小弟。”風入松盯著白玉樓,倏地一笑,道:“我明白了,那冊寶書就是你珍藏的那一冊無雙譜。”

白玉樓頷首道:“正是無雙譜。”風入松目光落在艾飛雨手中那塊沈勝衣的面具之上,嘆息道:“無雙譜不愧是無雙譜,天下間,怎會有這麼巧妙的易容術?”白玉樓道:

“風兄這句話若是早幾天說,小弟一定附和,但現在……”

風入松會意道:“難道那個變化大法師的易容……”

白玉樓道:“他的易容術只怕才是天下無雙的。”風入松道:“白兄這句話……”

白玉樓道:“那個方重生若真是獨孤雁本人,連你我都瞧不出他曾經易容,這佯的易容術可謂登峰造極了。”

風入松想想.道:“白兄的意思我明白,不過,那其實並不能混為一談,而且,無雙譜以我看始終還是勝那個大法師一籌。”

沈勝衣接口道:“因為,以變化大法師的精研易容術,也一樣瞧不出我們曾經易容來。”風入松目注白玉樓,道:“小弟正是這個意思。”白玉樓笑道:“這個也不錯。”

風入松雙眉倏地一皺,道:“現在無雙譜落在慕容孤芳手中,可就麻煩了,變化大法師有無雙譜參考,如虎添翼,易容技術更進一步,那還不天下大亂。”

白玉樓道:“幸好他們只得到無雙譜一半的秘密,其餘一半……”風入松道:“變化大法師也許亦能夠參悟出來。”白玉樓道:“也許。”

風入松嘆息道:“那我們非要在他成功之前將他找到不可了。”白玉樓道:“不怕說,小弟亦是心急如焚。”風入松道:“白兄也不用太擔心,在他們找到秘密關鍵之前:

是絕不會對令幹金不利的。”

白玉樓苦笑道:“那若是真的是我的女兒,我反而不怎樣擔心。”

“哦?”風入松怔在那裡。站在沈勝衣身旁的那個步煙飛嘆了一口氣,接道:“我才是真正的白冰。”風入松又是一怔,道:“那,那個被劫的白冰……”

白冰道:“她叫做步煙飛,是沈大哥的朋友。”風入松盯著白冰,道:“難怪我總覺得你與我前夜所見的步煙飛總有些不同。”他以手撫額,苦笑道:“現在我總算把很多以前想不通的事情想通了,有生以來,我還是第一次遇上這麼奇怪的決鬥易容術對易容術!”

白玉樓道:“現在我們唯一佔盡優勢的就是對方仍然未知道我們這方面也是以易容術應戰。”

風入松沉吟道:“那位步姑娘輕功非凡,相信必要時,就算打不過他們,逃走應該也不成問題。”白玉樓道:“我也希望如此。”風入松道:“救人如救火,為防萬一,我們還是立即動身。”白玉樓道:“不錯。”

沈勝衣道:“我這個紅衣老人面具……”白玉樓道:“現在可以不用再戴上了。”

沈勝衣吁了一口氣,道:“那麼這一身紅衣也可以不用再穿的了。”

白玉樓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最討厭穿紅衣,豈非就因此,替你弄成紅衣老人那樣子。”沈勝衣一笑,雙手一分,撕開了胸襟,再一甩。那襲紅衣“呼”地飛起來,落在那條柱子上。白玉樓道:“你與小艾現在可以恢復原來面目……”白冰一旁急問道:

“那麼我呢?”白玉樓道:“在步煙飛脫困之前。你還是就這個面目出現的好。”

他沉聲說道:“否則給慕容孤芳的人看到,知道在手的並不是真白冰,步煙飛的性命便成問題了。”

白冰點頭道:“女兒明白,女兒也不想煙飛姊有什麼損傷。”

白玉樓道:“這才是我的好女兒。”轉向風入松:“風兄,以你看我們現在應該如何?”風入松道:“飛馬直奔萬花谷,若是我的手下武士得到消息,一定會通知我他們的行蹤下落,趕得及,我們便攔途將他們截下,否則只有直闖萬花谷。”白玉樓道:

“很好,沈兄意思?”

沈勝衣道:“也是這個意思。”三兩步橫移,“刷”地翻身掠上了座騎。

白玉樓道:“風兄與我合乘一騎如何?”風入松道:“不用,前面兩裡,有我的手下武土,馬匹亦都準備好了。”

風入松道:“我這付老骨頭相信還可以應付得來的。”白玉樓話尚未接上,風入松已自道:“恕我不客氣先走一步!”語聲一落,身形箭射。白玉樓縱身上馬,立即開鞭,緊迫在風入松的身後!沈勝衣、艾飛雨、白冰三騎亦自先後奔出。沈勝衣將那個紅衣老人的面具塞進懷中,但舉止仍然非常鎮定,也許就因為,他知道焦急慌張對於事情並無任何幫助。艾飛雨也將面具收好,沒有了那張面具,他渾身上下更見活潑。

白冰反而就更顯得沉靜了,默默地催騎服在沈勝衣的後面。這幾天的變故,使她對江湖上的事情多少也已經認識一些。在她的心目中,走江湖原是一件很愜意、很好玩的事情。現在她總算知道這並不是怎麼輕鬆的一回事。

那種刺激,她已經感覺到有些受不了。

地道的出口果然在古剎的下面,鋪著兩條粗大的鐵軌。方重生、慕容孤芳就坐在一輛鐵箱子也似、裝著四個鐵輪的鐵車子沿著鐵軌滑回來。地道斜斜地伸展,再加上方重生雙手不時往兩面沿壁劃撐,是以鐵箱子的速度簡直比棄馬還要快。那邊火藥爆炸,地道口方被泥土掩沒,這邊鐵車子便已衝了出來。

方重生右手立即一把扳住旁邊牆壁,硬將那輛鐵車子的去勢停下。慕容孤芳身形一動,連隨從鐵車子上躍下,方重生亦自躍下來。他們立即奔到對面牆壁下。

慕容孤芳伸手一按,軋軋聲響中,一道暗門旋開,閃身進去。方重生緊接著進入,反手將暗門拉上。暗門的後面,又是一條地道,兩邊牆壁每隔丈許就嵌著盞長明燈,燈光雖然不怎強烈,亦足以將那條地道照亮。慕容孤芳一聲不發,迅速走前,方重生亦步亦趨,左手拿著那個鐵盒子,右手按在刀柄上。他雖則知道,這條地道非常安全,可是,仍然在備戰狀態中。

這種緊張的性格,固然與生俱來,而與他的殺手生涯,當然亦不無關係。他這樣緊張,有時不錯很累,但亦教過他多次性命,所以,他一直都沒有下決心去改。

慕容孤芳對於他這種緊張性格亦沒有說任何話。也許,她亦認為方重生這樣緊張,並不是一件怎麼壞的事情。

地道不怎樣寬闊,卻相當長,走出了差不多有半里,前面出現了一道石級。慕容孤芳拾級而上,到了盡頭,抓起了旁邊一條石棒,往頭上一塊石板上敲了三下。

那塊石板應聲向上掀開來,露出一個和尚頭,道:“姑娘終於到來了。”

那個和尚,也就是變化大法師。他的神色看來是那麼鎮定,就好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似的。慕容孤芳的面容這時才鬆開,一縱身,躍出了地道。地道的外面,赫然是個大堂。那個大堂的陳設,一些也不像和尚的寺廟,與普通人家的並無多大分別。那個地道的出口也就在大堂照壁的一面屏風的後面。屏風的前面,放著一張八仙桌,擺開香茶三盞。

變化大法師轉出屏風,什麼也不說,卻道:“姑娘先坐下,請茶。”

慕容孤芳又吁了一口氣,道:“大師你又何須多禮?”她坐下,舉懷輕呷了一口,神態已恢復正常。

好容易等到她將茶喝完,變化大法師立即問道:“姑娘,那個無雙譜可曾到手?”

慕容孤芳笑笑頷首,轉顧方重生,吩附道:“小方,你將那無雙譜交給大法師,也許他能夠看得出是什麼東西。”

變化大法師聽得奇怪,問道:“姑娘看不懂那冊無雙譜?”慕容孤芳道:“實在看不懂。”變化大法師道:“那大概是用梵文之類,或其他民族的文字寫的。”

慕容孤芳道:“大法師也不必亂猜,一看便知道怎麼回事了。”

方重生這時候已經將那個錦盒送到了變化大法師面前。變化大法師雙手接過,上下左右,反覆細看了幾遍,道:“這個盒子並沒有什麼奇怪。”

方重生道:“大師請將盒子打開。”變化大法師笑笑,將盒子打開,目光落處.當場一呆,脫口道:“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方重生、慕容孤芳相顧苦笑。變化大法師接問道:“難道這東西就是無雙譜呢?”

慕容孤芳道:“白玉樓說就是了。”變化大法師呆然盯著那塊東西,一面細看一面道:“這上面一個字也沒有。”慕容孤芳道:“也許本來是有的,不過給白玉樓抹去了。”

變化大法師道:“這個人,只怕並不是我們想像的那麼容易對付。”

方重生道:“白玉樓勢必考慮到我們這方面可能有什麼詭計,所以預先將說明文字那部分收藏了起來,好在必要時再跟我們談條件。”

大法師道:“也許。”他目光不離那個盒子,接道:“只怕卻不是一時半刻之間可以解決的。”

方重生道:“大法師你花些心思。”大法師笑道:“已經在大花特花的了。”方重生道:“在下實在心急一些,請勿見怪。”大法師道:“見怪不怪。”方重生苦笑。大法師笑接道;“若是瞧不破也不要緊,必要時,我們還可以拿白冰再交換。”慕容孤芳道:“不過這一次,白玉樓是絕不會輕易相信我們的了。”方重生道:“他卻是非要答應我們的條件,非要交換不可。”

慕容孤芳道:“白冰是他的命根子,無雙譜顯然重要,比起來,還是輕一些。”

變化大法師喧一聲佛號。慕容孤芳應聲歉然道:“這一次的事情,害苦大法師了。”

變化大法師道:“姑娘言重了。”他嘆息著接道:“就是姑娘現在有意罷手,貧僧也不能自己的了。”

慕容孤芳苦笑。變化大法師接道:“我佛慈悲,相信亦會體諒貧僧的所為。”方重生道:“若是不體諒,大法師這一次只怕要下地獄了。”變化大法師合什道:“阿彌陀佛,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方重生想笑,卻又笑不了出來。慕容孤芳輕嘆道:“變化,你仔細看看那無雙譜,到底是什麼東西?”

變化大法師雙手捧起那個錦盒,移向面前,一雙眼銅鈴般睜大,眼瞳中充滿了疑惑。

他的鼻翅忽然抽動了幾下,脫口道:“好奇怪的氣味!”

慕容孤芳道:“這氣味,小方與我也從來沒嗅過。”變化大法師道:“貧僧卻好像在哪裡嗅過。”慕容孤芳目光一亮,追問道:“是在哪裡?”變化大法師沉吟著道:

“好像昨夜在白冰那個房間之內,當時我可沒有特別留意。”

慕容孤芳皺眉道:“難道這種東西並不只是一塊?”變化大法師道:“貧僧當時嗅到的氣味,說不定亦是出這塊東西之內透出來的。”他笑笑接道:“不過,是不是無關緊要,我們現在最主要就是弄清楚這樣東西的用途。”

他說著又細看了一遍,然後將那塊東西從錦盒內倒出來。害怕弄壞,他倒很小心,那塊東西既沒有崩裂,也沒有發出多大聲響。他仔細看了一會兒,才伸手摸上去,那種表情奇怪之極。方重生不由自主問道:“大法師,這東西……”

變化道:“對於皮膚,相信並沒有任何影響。”說著倏地伸出中指,往那塊東西之上捺下去,用力很輕。那塊東西,他指頭掠的地方,立時緩緩下陷,變化稍為再用力,又下陷了一些。慕容孤芳、方重生目不轉睛,只看得怔在那裡。變化的心中也非常奇怪,一種難以形容的、奇妙的感覺,正從他的指尖透上來。他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一種感覺,中指不由自主地繼續用力。

然後,他突然有一種要裂開的感覺。那剎那,他也不知道,要裂開的到底是他的手指,還是那樣東西。一種本能的反射,他那隻中指倏地鬆開,彈起來。那樣東西本來下陷的地方,竟然緩緩地隆起,緩緩地恢復原狀。三個人看在眼內,無不都感覺奇怪。前所未有的奇怪。

變化大法師下意識地捏著那隻手指,盯著那隻手指。那雙手指並無任何異樣。他看看,忽然放聲大笑了起來。

慕容孤芳、方重生一怔,目光轉落在變化大法師的臉上。他們實在想不透,變化在笑什麼?變化獨自大笑了一會兒,連聲道:“妙極妙極!”

慕容孤芳忍不住問道:“什麼妙極?”變化大法師道:“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一樣奇妙的東西。”慕容孤芳道:“說明白一些。”

變化大法師道:“它看來像瑪瑙、像水晶,但細看又不像,而且充滿彈性,這種徵質卻是水晶瑪瑙所沒有的。”慕容孤芳嘆息道:“原來是如此。”變化大法師道:“我不知道這種東西有什麼用途,但絕對可以肯定,用途一定是非常出人意外,絕對不是我們現在所能夠想像得到的。”他本來一直以貧僧自稱,現在卻已經不覺中改口,從他的神情看來,固然是非常興奮。慕容孤芳點頭道:“可以肯定。”變化大法師雙眉忽然一皺,道:“白玉樓真的說我們可以想得透?”慕容孤芳道:“是真的。”

變化大法師像抱孩子一樣,將那樣東西抱在懷中,道:“我相信他是不會信口開河,欺騙我們的。”

慕容孤芳道:“無論怎樣看來,他都不像那種人。”變化大法師一面撫摸著那樣東西,一面道:“卻可以肯定,我們的確要花些心思。”慕容孤芳道:“嗯。”變化大法師道:“這個地方。我們卻是不能久留。”慕容孤芳道:“也未必。”變化道:“問題在,白玉樓現在必然雷霆震怒,會同沈勝衣、那個紅衣老人甚至風入松及一群大理武士,闖向萬花谷。”慕容孤芳道:“萬花谷乃是天險,且谷口又有一個天然謎陣!”變化道:

“但是以那麼多大理武士,只怕不難將那些天然屏障移平。”

慕客孤芳黛眉輕皺,道:“以大師看,他們與風入松真的會聯成一條陣線,並肩對付我們。”變化道:“若是我所料不差,他們現在勢必已經肯定我們這邊有一個易容高手,懷疑小方是獨孤雁的化身了。”

方重生突然道:“那麼,我直接前往挑戰風入松,將他們分開來。”變比道:“你不是風入松的對手。”方重生道:“一死而已。”變化大法師道:“死有重於泰山。”

慕容孤芳道:“有輕於鴻毛。”方重生道:“沒有了風入松與眾大理武士的幫助,萬花谷就安全得多。”

慕容孤芳笑笑道:“你以為你死了,風入松就會退出?”方重生道:“他目的豈非就是要取我人頭?”

慕容孤芳道:“本來是的,但你也莫要忘記,這個老小子有時也喜歡講一下江湖義氣。”變化大法師接道:“最重要的卻是,他必須買白玉樓的賬。”慕容孤芳道:“白玉樓乃是朝廷命官,大理小王朝,巴結他猶恐不及。”

方重生道:“風入松這廝一向都心高氣傲。”慕容孤芳道:“那是對一般人而已,在大理段南山面前,他一樣卑躬屈膝,俯首稱臣,倘若真是個心高氣做,又焉會做大理王朝的護國劍師?”方重生道:“這個職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慕容孤芳嬌笑道:“你知道其上還有一個就成了。”方重生嘆息道:“那麼,我應該怎樣做?”慕容孤芳道:“就像這些日子一樣,在身旁保護著我不是很好。”

方重生垂下頭夫,道:“總之,是我害了姑娘。”慕容孤芳笑道:“哪來這些廢話。”

變化笑接道:“你若是再說這些話,未免就太見外了。”

方重生無言苦笑。慕容孤芳接道:“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得起程回去了。”

變比大法師道:“在對方一接進萬花谷內。我們必定察覺,谷中弟子儘管缺乏應戰經驗,有我們居中接應,相信就可以化險為夷。”慕容孤芳道:“沒有我們在一旁,只怕他們未戰已先亂。”變化大法師道:“不無可能。”他手捧那塊東西,目光一落,笑接道:“我也實在需要有一個安靜的地方,好好地研究一下這樣東西。”

慕容孤芳道:“也許在回到萬花谷之前,大師已瞧出這東西的秘密所在。”

變化大法道:“希望如此。”慕容弧芳接道:“萬花谷的路上,勢必已被大理武士監視,我們若是由正路進去,只怕在到達谷口的時候,就會被他們截下來。”

變化笑道:“幸好萬花谷並不是只有一個進口。”慕容孤芳道:“我意思也是由小路回去,那總比較安全。”變化將那東西放回錦盒內,長身站起來,道:“車已經準備妥當。”

慕容孤芳道:“我們這就走。”起身舉步,一旁方重生忙跟了上去。

馬車就停在大堂之外,一共有二輛。

其中一輛就是載著變化大法師由快活林出來的那一輛。變化大法師也就走向那一輛馬車。慕容孤芳看在眼內,道:“大師不與我們一起?”變化大法師道:“姑娘那輛馬車之內設有美酒佳餚,貧僧可真受不了。”

慕容孤芳笑道:“酒肉穿腸過,佛在心頭坐。”

變化大法師口喧號,道:“貧僧已三十年酒肉不沾唇,這個戒,萬萬破不得。”慕容孤芳也不勉強,只是道:“大師若是瞧出其中的秘密,莫忘立即告訴我們一聲。”變化大法師笑道:“若是有所發現,姑娘立即會知道的,因為貧僧到其時,只伯忍不住大聲怪叫起來。”

慕容孤芳嬌笑道:“大師仍然看不透?”變化大法師摸著光頭,道:“看來我這個大法師的稱呼得改改了。”他說著掀簾走進車廂。

慕容孤芳一手搭著方重生的肩膀,一齊走向另一輛大馬車。那輛馬車表面看來並無任何特別,車廂之內卻陳設華麗,而且在一張几子之上,已擺開一壺美酒,幾樣精巧的菜餚。慕容孤芳酒菜不沾唇。在錦被之上臥下,頭卻枕在方重生的大腿上。她幽然吹了一口氣,道:“我實在太累了。”

一種難言的疲倦,已蘊斥著她整個身子。由心的疲倦,前所未有的疲倦。她閉上了眼睛,放鬆了身子,連精神也都已放鬆。

轔轔車馬聲,也就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大理武士果然已分佈在周圍十里,大都換去武士裝東。他們雖然缺乏江湖經驗,但人多勢眾,儘管一個走眼,十個也不會都走眼,總有很多人會看在眼內。慕容孤芳他們那二輛馬車,表面看來,儘管也沒有一點特別,終於還是被大理武士留上了心。在第二天中午,風入松就收到了大理武士這樣的報告。

一直駛往萬花谷的馬車只有二輛。

車中人始終不見現身。

前往萬花谷的行人絡繹不斷,可以肯定,大部分是慕容世家子弟。

風入松收到了這報告,立即就下了這樣的命令。

不要管行人,注意那二輛馬車去向。

他的命令速被執行。但是到了同一天黃昏,卻有消息傳來。

馬車改變方向,車轍比改變方向之前卻淺了一些。

風入松立即再下命令!

劫下馬車,格殺勿論!

在他的命令發出不到兩個時辰,那二輛馬車已經在一條狹谷之中被亂石擊碎,兩旁亂箭同時飛射。駕車的兩個把式儘管如何揮動兵器,據險抵擋,終於還是被亂箭射殺。

車廂之內,卻一個人也都沒有。

消息在半個時辰之後傳到。是兩個大理武士飛馬送來的,這時候,風入松、沈勝衣、白玉樓五人,距離萬花谷已經很接近了。他們接到馬車被截擊的消息的時候,正在一個山坡上休息。那兩個大理武士的報告,他們都聽得很用心,然後他們都沉默下去。

第一個打破沉默的是風入松

“馬車中埋伏的時候,果真一個人都沒有逃出來?”

“我們相信並沒有走眼,事後亦徹底搜索過那附近一帶。”

“車廂內並沒有屍體?”

“一具也沒有。”

“那車廂之內怎樣?”

“小的那一輛有一個蒲團,還有一個小小的檀香菸。”

“蒲團,檀香菸……”風入松摸著鬍子,沉吟道:“這倒有些出家人的味道。”那個回答詢問的武士接道:“至於那輛大馬車,車廂之內陳設華麗,與外表絕對不相親。”

“是麼?”風入松接問道:“馬車在哪裡改變方向的?”那個武士道:“很奇怪,就是我們上次追捕獨孤雁突然神秘失蹤的那附近!”

“哦?”風入松從袖子裡取出一張羊皮地團,在旁邊一塊大石上抖開,手指道:

“是不是這裡?”

那個武士細看了一眼,肯定地道:“就是這裡了。”風入松目注羊皮地圖,沉吟道:

“這附近並沒有什麼大森林,能夠出入的地方,我也已派人小心監視,他們卻顯然並無任何發現。”一頓,指著地圖上的一條紅線,道:“難道問題就出在這條河流之上!”

沈勝衣道:“這條河流通往何處?”風入松道:“地圖上畫得並不詳細,我當時也會派人追著河流走了一段路,卻為一片荊棘林木所阻。”他沉吟著接道:“根據他們的描述,那一片林木應該是絕對難以通過的,除非將之斬開一條路,或者用火燒開來。”

沈勝衣道:“可有放舟河中,追上前去一看?”風入松道:“沒有。”沈勝衣道:

“那條河流莫非又有什麼障礙?”

風入松道:“水流急激,前行不遠,即為煙霧封鎖。”沈勝衣道:“煙霧?”風入松道:“那個地方地勢較低,所以山谷之類,很多地方,整天煙霧迷濛。”

沈勝衣沉吟道:“我們倒不如就沿流上去一探,可有什麼發現?”風入松道:“也好。”

白玉樓插口道:“若是前路果然不通,我們儘可以折回來,再轉向萬花谷正面進襲。”風入松道:“這樣決定好了。”轉向來報訊的那兩個武士,吩咐道:“你們先走一步,召集附近的兄弟,到那條河岸,以木為舟,等侯我們到來。”

兩個武士應聲轉身,上馬奔出。白玉樓目送兩騎遠去,一笑道:“人多好辦事,這句話果然大有道理。”

風入松道:“他們的武功雖然不大好,但集合起來所發生的威力,卻是遠在任何的一流高手之上。”白玉樓點頭,笑道:“我們也該上路了。”

語聲一落,他當先躍上坐騎,看來他比任何人都要著急。五騎迅速又啟程。

河水急激,放目望去,並沒有任何橋樑,一切都顯得那麼平靜。

沈勝衣五騎溯流而上,前行約莫五里,便聽到了伐木叮叮之聲。到他們趕往聲響之處,遠遠已看見一群大理武士正在建造一隻木船,已接近完成階段。那條水船雖然簡單,但亦見心思,手工簡單中見精細。

五人在船旁停下馬。白玉樓目光落處,笑道:“風兄手下武士可真不簡單。”

風入松道:“平日我見他們閒著沒有事,就吩咐他們學一些造車造船之類的技術,以備不時之需,想不到現在終於派上用場了。”白玉樓道:“看來我朝對於大理王國,得重新估計了。”風入松心絃一震,道:“白兄,大理小王國,對天朝可不敢有什麼不敬。”

白玉樓接道:“小弟只是信口說說,風兄不必太認真。”風入松道:“白兄多多包涵。”白玉樓一笑,道:“風兄也應該知道,我朝一向都主張和平。”

風入松道:“大理小王朝小臣,胸襟自沒有白兄廣闊,難免會胡思亂想。”

白玉樓大笑。

風入松岔開話題,道:“看情形,一個時辰之後木船便可以啟用,我們就趁這個時候,好好休息一下。”

對於他這個提議,沈勝衣他們當然不會反對。

船終於下水。沈勝衣他們相繼躍下。除了他們五個人之外,就是四個年青力壯的人理武士,是負責划船的,風入松將他們分成了兩批。在兩人划動之下,那隻木船如箭般向前疾駛出去。到這兩個人感覺疲倦,第二批兩個人立即接上。船行速度始終保持。

風入松、沈勝衣、白玉樓都是站著,白冰到底不慣。在正中坐下。艾飛雨也坐下來。

風入松的身子猶如標槍,紋風不動,白玉樓反而沒有他那麼穩定,忍不住道:“風兄策馬如飛,在船上想不定也如此的穩定。”

風入松道:“白兄莫忘了大理附近河流縱橫,乘船的機會實在比騎馬要多。”

白玉樓道:“這個倒也不錯。”

風入松道:“以小弟所知,白兄是長於北地,北人善馬,不似南人的慣船。”

白玉樓笑道:“這大概是因為我雖然長於北地,卻常下江南遊玩之故。”

風入松道:“我們現在大概已經到達荊棘林子了。”沈勝衣道:“卻不見有荊棘。”

風入松道:“據說在荊棘的邊緣卻是值著柳樹。”

沈勝衣道:“現在我們已經走在柳樹之間了。”風入松道:“柳樹比較矮小,枝葉卻是濃密,尤其這個季節。”

毫無疑問,他也是一個很小心的人。膽大心小!

越進,柳樹越多越高大,染柳煙濃。船就像是飄浮於煙霧之中,仰不見天,再進,就非獨不見天。

沈勝衣道:“那樣就比較容易聚煙霧。”風入松笑道:“我讀過不少詩詞,煙霧與柳樹就好像分不開似的。”

說話間,船已進入了差不多半里,兩旁的柳樹更加濃密,不少柳條垂在流水中。前面水而已有些迷朦,再進,柳條蔽空,就彷彿是一道無盡的綠簾子。

船如箭射進柳條中,也駛進迷朦的煙霧之中。風入松雙袖一拂,煙霧飛散,但迅速又聚起來。他眉宇一皺,道:“船放緩,小心莫要撞在什麼東西上。”

天,連水都幾乎見不到了。眾人也不知何故,竟然全都沉默了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白玉樓忽然笑了起來,道:“這條河流真個奇怪,看來好像沒有盡頭的。”

沈勝衣道:“方向顯然都並沒有多大改變,根據老前輩那張羊皮地圖來推測,我猜已經很接近萬花谷了。”

風入松道:“不錯。”

沈勝衣道:“莫非這就是進出萬花谷的秘道?”

風入松道:“亦末可知。”袖子一拂,“呼”的一聲,一股煙霧被盪開,前面看見了水光。他雙掌左右一分,又擊出了兩掌,煙霧又被震開了一些。

眾人總算勉強看見兩岸的情形。河面並不怎樣寬闊,兩岸仍然長滿了老柳。風入松目光一閃,道:“河面越來越狹窄了,兒郎們千萬小心。”

划船的那兩個武士齊聲應諾。風入松連隨取過一條木漿,上前兩步,踏足於船頭,木漿平伸了出去。前面若是有什麼障礙,一觸及木漿,他就會知道,從而將船停下來。

連白玉樓也不能不承認,風入松實在是一個非常小心的人。

又過了好一會兒,白玉樓又打破沉默.開口說道:“你們看這條河流到底有多長?”

語聲未已,前面煙霧陡開,一股冷氣迎面撲來!

風寒如刀,砭人肌骨,眾人齊皆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也就在這剎那之間,煙霧盡散,眾人又看見了流水。

晶瑩碧綠的水,天反而不見了。船赫然進入了一個大山洞。眾人目光及處,無不目定口呆,轉而一聲驚歎。

眼前的景色,實在是他們此前所未見的。

無數的石鐘乳從洞頂垂下,在洞壁之上,每隔一丈許,就嵌著一盎長明石燈。燈光也很明亮,那些石鐘乳映著燈光,晶瑩蒼翠,再與水光輝映,七彩繽紛,美麗之極。眾人一時間只覺得眼花繚亂。

白玉樓脫口嘆道:“好奇妙的地方,我生平僅見。”沈勝衣道:“這簡直已不像是人間的地方。”風入松道:“看來我們誤打誤撞,是找對地方了。”白玉樓立即道:

“大家禁聲。”

風入松道:“舟放緩,大家都必須小心。”

兩個沒有劃艙的武士,立即拔出腰間長刀,保護在划船的那兩個武士身旁。風入松放下木漿,右手斜按在劍柄之上。白玉樓的右手也按上劍柄。白冰劍已經出鞘,艾飛雨也不例外。沈勝衣的左手並沒有按著劍柄,只是斜叉在左腰之上。他很少這樣,這樣的時候,他的劍已隨時準備刺出去的了。

“歇乃”聲響中,船緩緩駛進石鐘乳中。船仍然直線前行,但在石鐘乳的阻礙之下,不能不轉彎,一轉再轉,幾轉之後,眾人忽然發覺連方向都已掌握不住。白玉樓第一個察覺,道:“這些石鐘乳有問題!”語聲一落,“錚”地拔劍,突然在一條石鐘乳之上劃了一道裂痕。然後他接道:“繼續向前劃。”

船於是繼續前行,不停地轉彎,半盞茶之後……

白玉樓突然喝道:“停!”兩個武士忙將船停下處,白玉樓目光灼灼,盯在一條石鐘乳之上。那條石鐘乳之上,赫然有一道劍痕!

風入松脫口道:“這是白兄留下來的。”

白玉樓道:“不錯!”沈勝衣接道:“這些石鐘乳是一個天然的迷陣。”白玉樓道:

“方才我已經有些懷疑.想不到果然不出我所料。”

沈勝衣道:“白兄不是對奇聞八卦方面非常有研究?”白玉樓道:“不是非常。”

沈勝衣道:“以白兄看,這些石鐘乳是按什麼來排列?”白玉樓道:“九宮八卦!”

風入松撫掌笑接道:“如此我們可以不用擔心被困迷在陣之中的了。”

白玉樓笑道:“這個要看我們的運氣。”

風入松道:“白兄沒有信心?”白玉樓道:“因為我一向只是學,很少用到。”風入松道:“那真的要看運氣了。”

沈勝衣笑接道:“我們的運氣豈非一向都不錯。”

白玉樓笑道:“希望這一次沒有例外。”將劍收入鞘,取過一個武士的木漿,一面划動起來,一面吩咐另一個武士道:“與我配合!”

那個武士應聲盯穩白玉樓右手,緩緩將木漿划動,船又開始向前進,然後轉彎,繞著那些石鐘乳,不停地轉彎。眾人幫不上忙,只有屏息靜氣,全神戒備。

船轉了二十多個彎,一陣錚錚琮琮的琴聲突然傳過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47:27


第三十四回 危機一發

琴聲悅耳,猶如天簌。

白玉樓奇怪道:“琴聲?”沈勝衣傾耳細聽,道:“只怕不是。”

旁邊白冰突然突道:“我從來都沒有聽過這樣的曲子。”

白玉樓反問:“不是琴聲又是什麼?”

沈勝衣道:“要知道還不容易,白兄加兩漿就是了。”白玉樓打了一個“哈哈”,左手一落,“戛”然聲響中,船繼續前進!再一漿,船便已從石鐘乳穿出,進入了一個小池。

小池之上,一樣掛滿石鐘乳,一滴滴的水珠從那些石鐘乳上滴下,滴進池中,錚琮有聲。在洞中聽來,這錚琮之聲特別響亮,便猶如琴聲。

水滴不停,琴聲不絕。那不停滴下的水珠彷彿就在水池之上垂下了一道珠簾。眾人看在眼內,不覺齊都一聲驚歎。白玉樓驚歎接道:“果然不是有人在彈琴,好一處人間仙境。”說著又一漿劃下,船如箭穿簾而過。眾人都披上了一身水珠,但誰都沒有理會,凝神靜氣,準備應敵。

水珠簾後,並沒有敵人,當前一道石級,之上也沒有任何人在。

像這樣秘密的一個地方,慕容孤芳並不以為有人能夠找到,所以一向都沒有派有駐守。她並沒有想到沈勝衣也們竟然會由這條秘道攻進來。

白玉樓也就將船泊在石級之下,沈勝衣第一個從船上拔起身子,掠上了石級。風入松是第二個。他們兩人的身形在石級上稍停,立即展開,分左右移動,在極短時間之內,已經探過了那附近可以藏人的地方。然後又聚在一起。

這時候,白玉樓父女與艾飛雨,還有那四個大理武士亦已棄舟上岸。白玉樓連隨問道:“沒有人躲在附近?”

沈勝衣、風入松一齊搖頭。白玉樓皺眉道:“慕容弧芳應該派幾個手下在附近守衛的。”

風入松道:“這無疑是一條很秘密的通道。”

白玉樓道:“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以她的聰明,應該任何一個地方都加以小心。”

風入松道:“白兄難道看不出這個人非常固執?她若是認為這條通道會被人發現,未出事之前,要改變她這個念頭只怕不容易。”白玉樓拈鬚微笑,道:“若是如此,這一次只怕她就難逃一敗的了。”風入松道:“我們卻也不能大過大意。”

沈勝衣即時道:“這兒有一道石門,卻沒有任何的開關。”

石門也就在石級的盡頭。白玉樓上前兩步,道:“讓我來看看。”沈勝衣偏身讓開。

白玉樓走到石門前面,在周圍細意打量了一會,一隻手開始在石門上摸索起來。對於土木機關方面他素有研究,這道石門是否能夠難倒他?

在鐘乳洞之外,這時候正是黃昏,萬花谷中,慕容世家的子弟來去匆匆,都無不顯得緊張之極。只有幾個人例外。變化大法師是其中的一個。這時候,他正在谷中自己的房間之內,雙手捧著盛無雙譜的那個錦盒。

那所謂的無雙潛,仍然放在錦盒之內卻巳短去了一寸,那一寸是給變化大法師用刀切下來,現在正放在一個石盤之內,石盤卻是放在一個火盤之上。到現在為止,變化大法師仍然茫無頭緒,他費盡心思,始終看不透,想不透那所謂的無雙譜到底是什麼東西,有什麼作用。

他大著膽子,將之切下了一寸,放在水中,但是毫無反應,水中沒有,火中如何?

變化大法師於是拿來那個石盤,將那塊切下來的無雙譜放入石盤中,再將石盤放在火爐上燒煮。

那點無雙譜已接近透明,在燈光下,在陽光下,變化大法師一再仔細地打量,他絕不以為那之內還能夠藏著什麼,也絕不以為那之上有文字刻下,所以才大著膽子切下了一塊來。用火燒煮已經是他沒有辦法之中的辦法,在目前來說,也是他能夠想得出的最後的一個辦法,若是也不管用,就連他也不知道應該怎樣才好了。

火爐就放在雲床之前,變化大法師盤膝在雲床之上,瞪大一雙眼睛,望著石盤中那一塊無雙譜,一眨也不眨。

那塊無雙譜這時候已開始溶化,就像是冰塊溶化一樣。那種奇怪的氣味也就更濃香了。

變化大法師的鼻翅不停地抽動,思想卻一片混亂,他雖然省起這種氣味在劫奪白冰的時候,在白冰的房間之內隱約嗅到,卻省不起那是什麼東西之上發出來的。眼看著那塊無雙譜由大變小,鎔成了薄薄的一層平鋪在石盤上,與冰溶比為水並沒有什麼不同,但是顯然又並不是冰,卻也再沒有任何變化。變化大法師又等了一會,仍然是不見再有變化,也瞧不出有何奧妙。他嘆了一口氣,伸出蒲扇大的右掌一拂,“霍”然聲響中,爐火被掌聲熄滅。

變化大法師濃眉深皺一抬雙腳跳下了雲床。他呆然站在那個石盤之前,凝望了好一會,終於伸出了右手中指,插入那無雙譜溶化的液體之內。指尖一沾上那種液體,一陣灼熱的感覺,立即由指尖透上來。這種灼熱的感覺還未致變化大法師不能夠忍受的程度,可是他仍然將手指挑起來。那種液體卻竟緊粘在他的手指之上,隨著他那隻手指的移高,由粗而變細,仍然將那隻手指與石盤聯絡在一起,就像是一條纖細的冰柱。

變化大法師不知何故,竟然有一種心寒的感覺不由自主地舉起左手,將粘在右手中指的那種液體剝下,這片刻之間那種液體彷彿已凝結。這原並沒有粘緊變化大法師的左手,而粘得他右手中指雖緊,但仍可剝下。那剎那,他卻生出了一種感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來。

那種感覺就像是他正在剝著自己的皮膚。他的眼睛自然緊盯在指頭上,看得很清楚,皮膚並沒有剝下,只是將那種液體剝了下來。

那種液體果然已處於半凝結的狀態,就像是一層皮膚。在這一層“皮膚”之上赫然留有清晰的指紋。變化大法師目光凝結,思潮卻波動不已,在那一剎那之間,最少閃過二三十個念頭。

然後他倏地舉步,急奔至房內,一手將房門拉開,一面大呼道:“慕容蒼!”一個老蒼頭應聲從那邊院子奔了過來,奔到變化大法師的面前,恭恭敬敬地問道:“大法師可是有什麼要我去做?”

變化大法師招手,道:“你進來。”那個老蒼頭雖然奇怪,還是舉步走進去。他叫慕容蒼,是慕容孤芳派給變化大法師使用的,侍候變化大法師已經有多年。這麼多年來,卻是第一次看見變化大法師的眼神變得很奇怪,目光炯炯,就像要擇人而噬。他不禁由心恐懼起來。

變化大法師看見他眼中的恐懼,道:“你不要害怕,我只是要借你的臉試一試一種東西!”慕容蒼聽說反而更加害伯,變化大法師精研易容術這件事,他當然是知道的。

借自己的臉一用,莫非要將自己的臉皮剝下來?

慕容蒼想到這裡,幾乎要昏了過去。變化大法師又看在眼內,笑笑安慰道:“不用害怕.我是一點也沒有惡意的。”

在慕容蒼的眼中,變化大法師的笑容亦變得詭異起來。變化大法師往日的笑容本來很慈祥,現在卻好像充滿了邪惡。慕容蒼由心顫抖起來。變化大法師已深深感覺到慕容蒼的那份恐懼,嘆了一口氣,道:“老人家,你實在太緊張了。”語聲一落,他突然又出手,封住了慕容蒼兩處穴道。慕容蒼當場昏迷過去。

變化大法師輕嘆一聲。喧了聲佛號,一拂袖,“呼”一聲,勁風將門關上。然後他移步爐前,捧起那個石盤,將盤中盛著的那種液體緩緩傾在慕容蒼的面上。他的動作非常小心,一雙眼注視著慕容蒼面部的變化。一切看來都非常正常。

石盤這時候已不燙手,那種液體亦沒有起煙,觸之微溫,傾在慕容蒼的臉龐上,亦只是微紅。盤中所盛的那種液體並不多,很快傾盡。那種液體在慕容蒼的臉上緩緩散開,變化大法師忙將石盤放下,取過一把鵝毛扇子,用力住慕容蒼面上扇起來。

扇動風生,那種液體在冷風中緩緩凝結,鋪滿了慕容蒼的面龐,也有小部分洩落在地上,變化大法師扇動鵝毛扇子,好一會才停下。然後他伸手去揭那層液體。由沾在地面的那部分開始。那種液體差不多已變成團體,觸手不沾,輕易就給揭起來,而形狀竟然不變。

變化大法師目光亂閃,一顆心忽然猶如一堆亂草,他嘆了一口氣,雙手齊落,左右貼著慕容蒼的下頷,將鋪在慕容蒼臉上的那層東西緩緩地、輕輕地揭起來,那一層液體就像是一層皮膚也似緊貼著慕容蒼的臉龐,變化大師就像是在將慕容蒼的一層面皮剝下。

在變化大法師來說,現在這種剝皮的感覺比方才他將種東西從手指上剝下的時候更加尖銳,更加強烈,就像是那並非是從慕容蒼的險上剝下,而是從自己的面上,那一雙本來非常穩定的手不覺已起了顫抖。

那一層東西終於給變化大法師完全剝下了,薄薄的一層,色澤雖然與人的皮膚不同,但貼在皮膚之上,便與人的皮膚差不多。慕容蒼整張臉龐的輪廓以至眼睛鼻子嘴唇完全都印在那一層東西之上。變化大法師很自然地將它往自己的臉龐上一抹,移步到窗前一面銅鏡之前。斜陽從窗外射進,正落在他臉龐上,銅鏡上的影子也就更清楚了,出現在銅鏡之上的卻不是變化大法師的面貌,而竟是慕容蒼的!

變化大法師那剎那非獨一雙手,整個身子都顫抖起來。到現在,他雖然仍末明白那所謂的無雙譜到底是什麼東西,但所謂無雙譜的用途已經完全明白!那一層東西鋪在臉龐之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氣味也就更加強烈。也就在那剎那,變化大法師終於省起在哪裡嗅到的那種氣味。

那就像一道閃電,突然劃過變化大法師腦海!

那種氣味並不是從白冰的房間之內什麼東西之上嗅到的,是從白冰的面龐之上!

那麼白冰的臉上就是戴著這樣一層皮膚的了。

這證明什麼?

那不是白冰本人,是別人假冒!

變化大法師額上冷汗紛落,氣息也逐漸急速起來。快活林那一次他們敗得那麼慘,敗得那麼莫名其妙,到底是什麼原因,現在他總算有了頭緒!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變化大法師近乎呻吟地由心底叫出來。

那個假白冰現在就在慕容孤芳的身旁,到底是什麼人?武功又怎樣?

變化大法師汗落更多,是冷汗!他陡地怪叫了一聲,一手拉下那層慕容蒼的臉皮,一手反拍在銅鏡上!“嘩啦”的一聲,銅鏡碎裂,變化大法師借這一拍之力,身形如箭般射了出去!正射在房門之上!又是“嘩啦”的一聲,那道門戶片片碎裂,變化大法師穿門而過,疾射了出去。他一向常叫別人不要緊張,這一次,他自己卻未免太緊張了。

從這裡卻可以看到,對慕容孤芳他實在是忠心一片。

沒有慕容孤芳的支持,在易容術方面,他絕對沒有今日的成就。士為知已者用,亦為知己者死。變化大法師雖是一個出家人,也一樣講這一套。因為他雖已出家,塵心仍未已,否則易容術也不會到這個出神入化的地步。

假白冰現在的確與慕容孤芳在一起。她們現在正對坐在萬花樓之內。假白冰背陽光坐著,始終一聲不發,她的體力已完全恢復,卻不敢有任何的異動。站在慕容孤芳身旁的方重生,正目光灼灼地盯著她,慕容孤芳也沒有例外。他們卻都瞧不出這個白冰是假的。

雖然如此,假白冰步煙飛仍然將頭垂下,她實在是有些心虛,實在太不習慣。以別人的面目出現在她這還是第一趟。

她並非害怕慕容孤芳,只是不想節外再生枝,破壞沈勝衣、白玉樓他們的整個計劃。

現在情況怎樣她雖然並不清楚,卻絕對相信沈勝衣一定能夠及時趕到,將她救出去。

慕容孤芳現在的確仍然沒有任何的懷疑,也絕對沒有想到眼前這個白冰可能是別人假冒。看見這個白冰這樣老是垂著頭,只道她平日嬌生慣養,受不得這種驚嚇,現在仍然在害怕。她突然請白冰到來,只是閒著無聊,想一見這個絕世佳人,並沒有任何動機意圖。她現在就像是在欣賞一件無雙的玩物。

在她旁邊的方重生卻是看她的時候多過看白冰。在他的心目中,白冰對他也許是沒有慕容孤芳那麼可愛。

几子上有三盤小點,一杯香茶。步煙飛這個白冰,卻始終沒有動它。慕容孤芳的素手之中也有香茶一杯,且已快將喝盡了。她笑顧白冰,終於呷了最後一口香茶,扶杯道:

“這個茶杯你不喜歡?那些小點你也不合意?”

步煙飛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慕容孤芳笑笑道:“你放心。那之上是沒有毒藥的,我費盡心思,好容易才請得你到來,又怎捨得這樣毒殺你?”一頓又接道:“小妹子,我對你是沒惡意的。”

步煙飛的頭垂得更低。方重生一旁插口說道:“也許是因為我按刀一旁盯著她。”

慕容孤芳想想,道:“那你就退出去,讓我們兩人好好地聚聚。”

方重生道:“好的。”方待舉步,劍眉倏地一皺,道:“誰?”慕容孤芳方待問一聲什麼,目光忽然亦一寒!急激的衣袂破空聲即時在堂外響起。步煙飛聽著,心頭不禁一動。

方重生即時嘟喃道:“來人輕功極高,門外守衛何以不將他截下來?”

語聲未已,一人已如箭射進來!慕容孤芳目光及處。一怔,道:“變化,怎麼是你!”

如箭射進來的正是變化大法師。方重生轉而失笑道:“原來大法師……”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下,他已經發覺變化大法師一臉緊張之色。慕容孤芳也已經發覺,笑問道:

“變化,又發生了什麼事?”

變化大法師目光落在步煙飛的臉上。步煙飛這時候不由自主抬起了頭來,看見來人是這個和尚,不由得心頭一陣失望。變化大法師目光猶如火炬,盯穩了步煙飛,沒有回答慕密孤芳。步煙飛與變化大法師目光相觸,心裡不知何故一寒,頭不覺垂下。變化大沈師目光一斂,舉袖抹下了一頭冷汗。慕容孤芳看在眼內,雖然知道一定有事發生,但仍然鎮定得很,也仍然一臉笑容,笑問變化大法師:“變化,你平日不是常叫人不要太緊張,怎麼今天自己反而這樣緊張了?”

變化大法師答非所問,連聲道:“很好,很好。”慕容孤芳嬌笑道:“這樣緊張也很好?”

變化大法師一聲佛號,道:“貧憎所以說很好,是因為看見小姐安然無恙。”

慕容孤芳道:“我人在萬花谷,怎會有毛病?”

變化大法師手指步煙飛,道:“這位姑娘若是突然出手,小姐可就不好的了。”慕容孤芳嬌笑道:“你是說我這位白妹子會傷害我?”她這樣說話,並不是不相信白冰會出手,而只是不相信白冰能夠傷害她。變化大法師當然聽得出來,道:“這位姑娘若真的是白冰當然傷不了小姐。”

步煙飛不由渾身一震。慕容孤芳聽說一怔,反問道:“你說什麼?”

變化大法師道:“小姐聽不懂貧僧的話?”

方重生脫口道:“我不明白。”慕容孤芳道:“我也是。”

變化大法師卻道:“應該明白的。”

“易容?”慕容孤芳突然失聲叫了起來。方重生亦自叫起來:“怎會有這種事?”

變化大法師苦笑,反問道:“又怎會沒有?”

方重生怔住。變化大法師道:“我們這邊在變來變去.對方也一樣是在變來變去。”

他嘆了一口氣,接道:“可是對方知道我們在玩易容術,我們卻完全想不到對方也來這一套,吃虧的當然也就是我們了。”

慕容孤芳沉默了下去。方重生忽然問道:“大法師怎麼你……”變化知道他要問什麼,嘆息道:“貧惜所以瞧不出,有三個原因,一是想不到,二是自恃對易容術非常有研究,三卻是對方的易容術出神入化,貧僧又一直沒有在場,對他們認識不深,自然很容易被他們瞞過了。”

方重生苦笑道:“大法師也瞧不出,我們當然更瞧不出了。”慕容孤芳奇怪地接問道:“卻不知大法師如何瞧出來?”方重生亦奇怪地望著變化大法師。變化大法師道:

“那所謂無雙譜……”

慕容孤芳接問道:“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變化大法師道:“以貧僧推測,白玉樓給我們的那東西,並非真正的無雙譜,只是以無雙譜製造出來的東西。”

慕容孤芳追問道:“那種東西到底有什麼用途?”變化大法師道:“其他的用途不得而知,有一樣用途卻是可以肯定的。”

“易容?”

“正是!”變化大法師道:“你們看!”他連隨將手中那張“臉皮”覆在自己的面龐之上。那張“臉皮”遮去了他的本來面目,他立時就變了第二個人。慕容孤芳、方重生不約而同驚呼一聲:“慕容蒼!”

變化大法師一面將慕容蒼那張“臉皮”剝下,一面道:“貧僧將其中的一部分切下放在石盤裡煮溶,傾在慕容蒼的臉上,結果就得到了這張臉皮。”

慕容孤芳忽然一聲呻吟,道:“怎麼會有這仲東西?”變化大法師道:“這就要問白玉樓了。”他鼻翅一皺,接道:“還有這種東西的奇怪氣味,你們可知道貧僧是在哪裡嗅到的?”

方重生脫口問道:“在哪裡?”

變化大法師目注步煙飛,道:“就是那天夜裡劫得這位小姑娘的時候,在白冰的房間嗅到的。貧僧原以為是什麼東西之上透出來的,現在仔細想想,就是從這位小姑娘的臉上。”

慕容孤芳道:“所以大法師你立即趕到這裡來?”變化大法師道:“貧僧只怕小姐有什麼不測。”

步煙飛已經將頭抬起來,這時目注變化大法師,忽然插口問道:“大法師,你看我真的那麼心狠手辣?”變化大法師一怔,道:“從姑娘的眼神看來,姑娘並不是那種隨時會殺人的人,貧僧倒是太過緊張了。”

步煙飛道:“卻也怪不得你。”慕容孤芳亦自道:“變化,我雖然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仍然感激你!”

變化大法師道:“小姐言重。”轉向步煙飛,道:“小姑娘,你到底是哪一個?”

步煙飛道:“不是白冰。”慕容孤芳笑笑道:“現在我也看出不是了。”

步煙飛笑笑,道:“大法師,你見過我了。”

變化大法師心念一動,道:“你就是那天夜裡隨同風入松闖進古剎的那個小姑娘。”

步煙飛又是一笑,將白冰那層臉皮剝下。變化大法師眼瞳一亮,格格大笑道:“果然是你啊!”

慕容孤芳卻說道:“果然是假的兩個白冰,自然也有兩個沈勝衣了。重生,我們那一次失敗,你現在明白是什麼原因了吧?”方重生苦笑,道:“明白了。”

慕容孤芳旋即大笑了起來。步煙飛奇怪地看著她,忍不住問道:“你在笑什麼?”

慕容孤芳笑應道:“那一次失敗得那麼慘,我一直想不到原因所在,悶都快要悶死了,現在總算能夠解開這個疑團,又如何不開心?”步煙飛方待說什麼,慕容孤芳話已經接上,道:“一直以來,我的每一步行動都無不令對方意外,這一次,意外的卻不是對方,反而是自己,又豈非很有趣。”

到她說有趣的時候,臉上已絲毫笑意也沒有。步煙飛臉上的笑意反而更濃,道:

“一個人不時都令人意外,自己偶然也意外一次,豈非也很應該。”

“嗯……”慕容孤芳連眼中也沒有了笑意。步煙飛看得出來,卻一些懼意也都沒有,仍然笑望著慕容孤芳。變化大法師即時插口問道:“那個紅衣老人到底是誰?”步煙飛笑道:“你說呢?”變化大法師一怔,忽然道:“沈勝衣?”

步煙飛點頭。變化大法師苦笑.道:“難怪風入松那個老小子說,知道他是什麼人保管嚇我一大跳。”

慕容孤芳突然又插口問道:“你呢?又是誰?”步煙飛道:“我是誰也無關要緊。”

方重生一旁候地一聲冷笑,道:“將她拿下來,那怕她不說。”慕容孤芳竟然點頭,道:“好的!”方重生立即撿前,一把向步煙飛抓過去。變化大法師沒有攔路,他也想一看這個女孩子的武功路數!步煙飛目注方重生一把抓來,攪如未見,但就在方重生那雙手抓到她的肩膀之前半尺,她就不見了,方重生只覺眼前人影一閃,那一抓已然落空!

變化大法師、慕容孤芳卻清楚看到那剎那,步煙飛就像是一縷輕煙也似飄飛了出去。

方重生面色一變,身形展開,唱叱聲中又抓出了十七抓!他的身形變化矯活,出手極其迅速,可是,每一次,都是快要抓住的時候,步煙飛便已脫出他手抓的範圍之內。

十七抓俱都落空,他不禁由心寒了出來。也就在他這動作一慢剎那,步煙飛身形凌空一翻,疾往樓外飛掠了出去!她的身形這麼快,簡直就猶如箭甫離弦,迅速之極!慕容孤芳脫口道:“好快的輕功!”

“好”字甫出口,她的右手就往旁邊的小几一板,到“的”字出口,小樓三面刷刷刷三聲,三道鋼絲突然從上疾降了下來。步煙飛正好撞在當中那道鋼棚之上。眼看她便要撞上去,那剎那她纖巧的身子凌空竟又自一翻,卸開了力道正好貼著鋼棚落下。

多了那三道鋼棚,小樓就像是變成了一個大籠子。步煙飛四顧一眼,發出了一聲苦笑。慕容孤芳即時道:“你的輕功雖然這麼好,可惜你也是一個常人。”

步煙飛道:“所以我的氣力也有用盡的時候,那便得束手就擒。”慕容孤芳道:

“不錯。”步煙飛道:“到我的氣力用盡的時候,沈大哥也應該趕到了。”

慕容孤芳黛眉輕皺,道:“聽你沈大哥前,沈大哥後,跟沈勝衣倒是熟悉得很。”

步煙飛道:“與你何干?”慕容孤芳道:“以我所知,沈勝衣的女朋友之中,輕功這麼好的只有一個人”

方重生脫口呼道:“步煙飛!”

步煙飛嬌笑道:“就是我了。”

變化大法師接口問道:“步千里是你的什人人?”步煙飛道:“家父。”

變化大法師頷首道:“中原武林,輕功以步千里最好,你既是他的女兒,那就難怪了。”

步煙飛道:“可惜我現在被囚在一個籠子之內。”變化大法師道:“實在可惜得很。”步煙飛道:“可是你們要抓住我,卻也沒有那麼容易。”

慕容孤芳冷冷地接道:“就算不殺你,也得砍掉你的一條腿!”一頓吩咐道:“重生,用的你鏈子飛刀,將她的右腳斬下來!”

方重生應聲笑道:“姑娘你放心,你要我斬下她的右腳,我絕不會錯斬下她的左腳。”他說著緩緩卸下負著的那個包袱,解開,取出了那把鏈子刀。步煙飛目光落在刀上,道:“你本來叫做什麼名字?”

方重生道:“到這個地方,在這個環境,也無妨告訴你。”他儘管這樣說,目光還是轉向慕容孤芳,顯然要聽聽慕容孤芳的意思。慕容孤芳冷然點頭。方重生方待說出來,步煙飛已自己說道:“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你就是獨孤雁!”

方重生道:“你也知道有獨孤雁?”

步煙飛轉問變化大法師:“大法師,這個方重生相信是你變出來的了。”變化大法師道:“不錯。”步煙飛道:“你既然能夠變出一個人,當然也能夠變出一隻腳!”

變化大法師一怔。步煙飛笑接道:“我的腳若是給他斬下來,你得給我換上另一隻,成不成?”變化大法師苦笑,道:“你這個女娃子,難道不知這些話會令人很生氣?”

步煙飛道:“我原就要他生氣的。”

變化大法師道:“你難道不知道他生氣起來,就是本來不很想斬下你的腳,也會狠下心腸?”步煙飛笑道:“無論他生氣不生氣,他若是能夠斬下我的腳,一定就不會刀下留情因為他根本就沒有自己的意識。”一頓,轉顧方重生,道:“他本就是慕容孤芳的奴才,又怎敢違背慕容孤芳的命令?”

方重生目露兇光,冷笑道:“你若是以為激怒了我,在心情激動之下,我的刀就會沒有分寸,你就容易閃避,可就大錯特錯了。”

步煙飛笑笑,道:“你是一個聰明人。”方重生冷冷接道:“有一件事情我不妨告訴你,每一次殺人,我的心情都是這樣子激動,可是,每一次我都成功地斬下對方的頭顱。”步煙飛仍然在笑,卻已有些勉強,道:“是麼!”慕容孤芳一旁道:“他說的都是事實!”

步煙飛聽到慕容孤芳也這樣說,哪裡還笑得出來。方重生連隨雙手一抖,“嗆啷啷”

鏈子一陣亂響,目注步煙飛,道:“你現在可以施展你那所謂獨步天下的輕功了。”步煙飛道:“你的刀還未出手呢?”方重生冷笑,腳踏子午步,眉宇間殺氣飛揚!變化大法師即時誦一聲佛號:“南無阿彌陀佛!”步煙飛目光一轉,道:“大法師,你這個出家人慈悲為懷,難道就忍心看見這個人將我的腳斬下來?”

變化大法師又一聲佛號,道:“姑娘放心,他將你的腳斬下之後,我保證替你將斷下的腳接回。”步煙飛苦笑。方重生那剎那突然連進三步,右手一揮,“鳴”一聲,鏈子刀飛出,斬向步煙飛右腳!刀光如匹鏈,眨眼已斬至!步煙飛看準刀勢,身形飛展,間不容髮的閃開了這一刀!刀落空,立即飛回,再次斬出,眨眼之間,連斬三刀,刀刀都是斬向步煙飛的右腳!步煙飛身形飛閃,已連換了七個姿勢,總算閃開了斬來的三刀。

方重生暴喝一聲:“好!”身形遊走,刀發如狂風暴士,斬了十七刀!

兩張椅子在刀下碎裂,一幅幔幕在刀光中斷成兩節!步煙飛一時閃在椅後,一時手拉著幔幕。飄蕩在半空,居然又閃過了方重生的十七刀飛斬。一道道的刀光,就像是一道道的閃電,在樓中交錯著閃動。步煙飛也就在閃動了刀光中閃躍勝擲,刀雖快,她的身形更加快。

不過片刻,她又閃開了方重生三十九刀!慕容孤芳已有些不耐,突然道:“變化,你助他一臂之力!”

變化大法師一聲佛號,伸出葵扇也似的右手,看似便要一掌劈出去了。步煙飛聽得真切,目眺及處,面色不由得一變!這一下分神,險些就捱上三刀。“鳴”一聲,刀從她腳旁貼衣飛過,她甚至已感到了刀上的寒氣。刀一擊落空,飛捲回來,刀尖削向步煙飛右腳!步煙飛身形迅速飄開。

變化大法師這時候終於舉起了他的左掌,也就在這時候,霹靂一聲巨震,突然在樓中響起來!對門那面照壁在霹靂聲響中四分五裂,轟隆隆倒塌,激起了滿樓塵土。慕容孤芳惶然回頭,變化大法師亦嚇了一跳,方重生一刀已準備劈,霹靂聲響中,刀勢亦不由停頓。

就連步煙飛,亦為之一呆!方重生若是在這個時候一刀斬出,相信一定中的,可是他卻已被這突然的變故驚呆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1-26 15:48:21


第三十五回 結 局

塵土飛揚中,那面照壁塌下了一個大洞。那個大洞中卻出現了三雙手!不同的三雙手,不同的三個人!

沈勝衣!白玉樓!風入松!

照壁。並不怎麼厚,這三人雖然都是以劍稱雄,但都是高手之中的高手,內功修為自亦是非同小可,合三人之力,已足以將這道牆壁摧毀!步煙飛一呆之下,立即發出了一聲歡呼:“沈大哥!”

沈勝衣應聲跨出牆洞,身形一展,如箭般飛射向步煙飛!方重生目光一閃,手中蓄勢待發的鏈子刀立卻脫手斬向沈勝衣。這一刀聲勢更凌厲!沈勝衣左手劍已出鞘,人動劍動,“掙”一聲,封開了方重生斬來的一劍,身形落處,正好站在步煙飛身旁。大法師目光如閃電,落在沈勝衣面上,道:“這位沈施主,應該是假包換的了。”

沈勝衣笑應道:“大法師已發現無雙譜的秘密?”

變化大法師道:“已經發現。”

沈勝衣道:“幸好我們及時趕到。”步煙飛一旁嚷道:“他們要斬下我的右腳!”

沈勝衣笑道:“現在不用害怕了。”步煙飛嬌笑,道:“沈大哥,我早就知道你一定能夠及時趕來救我。”沈勝衣道:“來的總算還是時候!”

變化大法師道:“你們是由水路來的?”沈勝衣道:“不錯!”

變化大法師道:“好聰明的人,我們倒是太自信了。”他一面說一面移步走到慕容孤芳的右側,方重生亦同時移動腳步,卻是走向慕容孤芳的左例。

白玉樓笑接道:“要找到那條秘道著實不容易!”慕容孤芳仍坐在原處,這時候面色已恢復正常,笑笑道:“人說白大人對於九宮八卦、五行六合方面亦甚有研究,鐘乳洞中的九宮八卦陣,當然難不倒白大人的了。”白玉樓笑道:“僥倖看得透,沒有被困在陣中。”他說著跨出牆洞,後面緊跟著白冰,這時候,白冰已經將步煙飛那張“臉皮”

剝下,恢復了本來面目。慕容孤芳目光轉落在白冰臉上,道:“這個才是真正的白妹子,也是假包換的了。”

白冰笑應道:“慕容姊姊,騙了你這麼久可真抱歉叼!”慕容孤芳搖頭道:“不要緊,姊姊騙別人這麼多次,上一次當也是應該的。”

艾飛雨緊隨著白冰走出。慕容孤芳目光又轉,道:“這位又是誰?”

艾飛雨道:“就是幾位一直以為的沈勝衣。”慕容孤芳“哦”一聲,道:“高姓?

大名?”

“艾飛雨!”

“快劍艾飛雨?”

艾飛雨微微一怔,道:“想不到姑娘也知道艾某人。”慕容孤芳道:“閣下並不是無名之輩。”艾飛雨由衷地道:“姑娘有今天的成就實在不簡單。”

慕容孤芳笑笑。艾飛雨之後,就是風入松。慕容孤芳笑顧道:“風老先生也來了。”

風入松沒有回答,目光落在方重生臉上,忽然問:“應該怎樣稱呼你?”

方重生一字字道:“獨孤雁!”

風入松再問:“殺段天寶的是你?”獨孤雁道:“是我!”風入松盯著他,道:

“很好!”獨孤雁反問:“如何好?”風入松道:“容你一個全屍!”

獨孤雁冷笑。四個大理武士跟著走了出來,慕容孤芳看在眼內,道:“風老先生,你帶來多少人?”風入松沉聲道:“足以夷平此地!”

慕容孤芳臉色微變,道:“罪魁禍首,應是慕容孤芳一人,風老先生,手下留情!”

白玉樓即時豎起大拇指,道:“好,不愧女中丈夫!”慕容孤芳道:“白大人,用我的性命,能否換全慕容世家子弟的性命?”步煙飛插口道:“這裡的人也都不是很壞的。”

白玉樓點點頭,道:“這個老夫也知道。”轉顧風入松,道:“風兄的意思如何?”

風入松道:“小弟只想殺一個人!”

獨孤雁冷笑,道:“只怕你殺不了!”

風入松按劍道:“殺得了固要殺,殺不了也要殺!”獨孤雁道:“我明白你的話,殺我並不是你的主意,你只是一個奴才!”風入松寒著臉,道:“現在就是有命令下來不可殺,我也非殺你不可了。”獨孤雁縱聲大笑,橫擋在慕容孤芳面前,道:“你們既然只是要殺我一人,那還不容易?”

風入松冷冷地道:“是我!並不是我們!”獨孤雁目光轉向沈勝衣,道:“姓沈的是名俠!”

“白玉樓有君子之稱!”獨孤雁目光最後落在艾飛雨的面上,“姓艾的也是一個俠客,他們難道聯手殺害一個女孩子?”

沈勝衣、白玉樓他們尚未有說話,慕容孤芳已應道:“你錯了!”獨孤雁一怔。慕容孤芳道:“他們不會殺害我,只會將我抓起來。”

獨孤雁脫口問道:“為什麼?”慕容孤芳道:“兩個原因我是紅梅盜,白玉樓也是一個奴才!”

白玉樓淡然應道:“隨你怎樣說,白玉樓無愧於心!”

慕容孤芳忽然道:“好一個君子,卻懂得改頭換面那種技倆!”

白玉樓道:“白某人但求無愧於心就是了。”慕容孤芳道:“君子可以欺其方,看來你也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君子。”白玉樓道:“做君子本來就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我本來就不是一個君子。”

慕容孤芳冷笑不語。變化大法師一直默不作聲,這時忽然道:“小姐你……”慕容孤芳道:“大法師,你不說我也明白,你是要我逃?”變化大法師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慕容孤芳道:“大法師難道看不出大勢已去,要逃出萬花谷比登天還難?”變化大法師搖頭,道:“貧僧一直在傾耳細聽,秘道中並無他人,風老頭的話不足信,而且,事實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他們哪來那麼多的船隻?”

慕容孤芳道:“就是這些人,已經夠我們應付。”

說話間,白玉樓等已走至沈勝衣那邊,一字兒排開。他們一共十個人,武功卻分成三級,那四個大理武士是一級,步煙飛、白冰艾飛雨又是一級,沈勝衣、白玉樓風入松是最高的一級!就是這一級三個人的確已經夠慕容孤芳三人應付的了。

變化大法師道:“貧僧雖然打不過他們,將他們截下,卻絕對不成問題。”這些話,只有慕容孤芳一個人聽到。慕容孤芳嘆息道:“大法師……”變化大法師道:“士為知己者死!”

白玉樓看得真切,道:“大法師連傳音入密的本領也練成了。”

變化大法師道:“雕蟲小技,何足掛齒。”

沈勝衣插口道:“大法師縱然不說出聲,我們也想得到。”

變化大法師合什道:“施主本來就是一個很聰明很聰明的人。”

沈勝衣嘆息道:“大法師這個時候也該醒悟了。”變化大法師道:“可惜大法師也是一個人。”

風入松道:“人又如何?”變化大法師道:“不能忘恩負義。”

風入松道:“很好!”轉對獨孤雁,道:“他們都有種,你這個小子雖然與他們走在一起,卻是沒種得很。”獨孤雁軒眉,道:“姓風的,你可敢與我單獨決一死戰?”

風入松傲然道:“有何不敢?”方重生一揮刀,道:“我們到外面去!”

風入松道:“這裡不是很好!”他劍擊鋼棚,道:“這些鋼棚將慕容世家的子弟擋在小樓外,我們大可以不為他們來分心。”

獨孤雁冷笑道:“你那些朋友卻都在棚內。”風入松道:“你放心,他們是絕不會出手助我。”

獨孤雁道:“是麼?”風入松回顧沈勝衣白玉樓,道:“幾位若當我風某人是朋友,在風某人倒下之前,請勿出手!”

白玉樓道:“風兄……”風入松道:“生死有命,白兄不必為我擔心!”白玉樓無言嘆息。

風入松劍一引:“那邊請!”橫移一步,這一步竟遠及一丈!獨孤雁一抖鏈子刀,躍了過去。

變化大法師即時猛一聲暴喝,道:“小姐,快走!”他右手同時往慕容孤芳的肩膀一推,慕容孤芳一聲:“大法師珍重!”借力使力,如箭般向那邊牆洞射去!風入松即時轉首,一聲冷笑,手一揮,袖中小劍“嗤”的從袖中射出,飛射向慕容孤芳!變化大法師目睹劍勢,面色一變“霍”—聲衣袖急拂,向那支小劍捲去!裂帛聲響,那支小劍非獨沒有被卷飛,而且穿過變化大法師的衣袖,繼續射向慕容孤芳,只不過,本來是射向慕容孤芳的後心,給變化大法師的衣袖這一卷,已變了射向慕容孤芳的腿。

慕容孤芳一心逃命,也一心以為變化大法師一定可以替她將敵人的任何攻擊截下,所以完全沒有防備,到她聽得破空聲響接近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閃避的了。那支小劍“奪”地射進了她的右腳小腿,一陣劇痛直刺入她的心房!她驚呼著倒在牆洞內,也幸虧那支小劍勁力已弱,否則就是這一劍,已足將她的腳斬斷!她一倒即起,掙扎著繼續向洞內走進去,鮮血已染紅了她的裙腳,在地下留下了一條血路。

靠近那邊的四個大理武士看見,立即舉刀奔過去。他們才奔到牆洞之前,眼前一花,變化大法師已擋在他們的面前。他一聲佛號,接道:“我佛慈悲,請恕弟子今天大開殺戒了!”

語聲未已,兩把長刀斬下,變化大法師霹靂一聲獅子吼,左衣袖一拂,卷飛了一把長刀,再搶在另外一刀之前,上掌拍在那個持刀武士的胸腔之上!“叭”一聲巨響,那個大理武士被擊得口吐鮮血,倒飛了出去!那眨眼之間,又是兩刀斬下,變化大法師大喝:“滾!”雙掌又搶在刀前,一掌把一把刀的刀鋒拍開,另一掌印在另一個武士的持刀右臂之上!那個武士的右臂“擊”地齊肘兩斷,人亦被震得飛開!變化大法師雙掌一錯,方待追擊,“不得傷人!”暴喝聲入耳,一支劍已閃電股刺過來!

是白玉樓的劍!變化大法師雙袖立起,刀一樣迎前,“啪啪”聲響中,以雙袖接下了白玉樓的十三劍急刺!白玉樓大喝道:“好和尚!”長劍再急刺十三劍!變化大法師道:“叫法師!”三個字一出口,又已雙袖再接白玉樓十三劍!白玉樓冷笑,劍一引,只一劍刺出!這一劍才動,他渾身衣衫已自無風飛舞,變化大法師看在眼內,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雙掌疾迎了上去。“叭”一聲,白玉樓的劍竟被他拍在雙掌之內,他雙掌一拍即開,“格”一聲,白玉樓那支劍斷成節!

白玉樓臉色一變,斷劍“星河倒掛”,橫截變化大法師跟著拍前的雙掌!變化大法師雙掌一錯,“叭”一聲,竟然又將白玉樓那支斷劍夾住!這判斷何等準確,這膽量何等驚人!白玉樓一著失錯,心神大亂,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那剎那之間,變化大法師雙腳突然離地,鴛鴦連環疾踢了出去!好一個白玉樓,當機立斷,棄劍、翻身,往後倒飛!變化大法師雙腳一踢即收,雙掌一開,斷劍在雙掌中飛出,追射白玉樓!

白玉樓沒有閃避,因為他已經看見沈勝衣一劍從旁飛來。他相信沈勝衣的判斷!沈勝衣果然沒有今他失望,一劍將斷劍挑飛!白玉樓身形落下,道:“兄弟,你小心這個和尚!”

沈勝衣道:“兄弟的武功與這位大法師相差其實並不遠!白玉樓苦笑。沈勝衣接道:

“只是白兄少與人交手,輸得只是在經驗方面。”

白玉樓道:“也許是的。”變化大法師接道:“確實是!”他大笑接道:“粉侯到底是粉侯,雖然有一身好武功,經驗實在少得可憐。”

沈勝衣道:“大法師身為出家人,經驗卻是如此豐富。”變化大法師道:“非豐富不可。”沈勝衣道:“為什麼?”變化大法師道:“貧僧精研易容術,不容師門,師兄弟要清理門戶,不動手也不成。”

沈勝衣道:“你所以投靠幕容孤芳,大概是因為她支持你研究易容術了。”

變化大法道:“難怪。”變化大法師“霍霍”突然虛聲兩掌,道:“沈施主快劍名震江湖,今日有幸相逢,貧僧非要見識一下不可了。”

白玉樓冷笑道:“不見識也不成!”變化大法師“哈哈”一聲,猛一長身,一拳迎面向沈勝衣擊過去!拳動風生,拳未到,輕風已經撲面!沈勝衣左手劍一劃,裂帛一聲,將拳風劃斷!變化大法師立即收拳,道:“好厲害的劍氣!”

沈勝衣道:“大法師的拳風一樣驚人1”一頓忽問道:“若是沈某人沒有走眼,這該是少林無影神拳!”變化大法師面色微變,道:“好眼力!”

沈勝衣道:“少林名門大派……”變化大法師接道:“少廢話!”腳步一動,身形陡前,“雙龍出海”,雙拳疾聲向沈勝衣胸膛!擊出的時候,只是兩拳,擊到了一半,兩拳已變成十六拳,左八右八,分擊沈勝衣胸膛十八處要穴!掌快輕猛,變式的迅速,實在是沈勝衣生平僅見!他沒有退讓,劍一引,十六劍刺出,分截十六拳,劍風“嘶嘶”

地作響,將拳勢一一劃斷!

變化大法師輕喝一聲:“左手快劍果然名不虛傳!”整個身子陡然拔起來,翻滾左半空!他的拳腳同時展開,左七右八十五拳,左八右七十五腳!那剎那之間,他簡直就像是一隻渾身佈滿了尖刺的刺蝟,凌空滾動著,猛攻向沈勝衣!沈勝衣衣劍更快,那剎那人劍合成一體,亦彷彿變成了一隻刺蝟!

破空聲亂響,突然拳腳一斂,劍影亦一散,變化大法師凌空落地,沈勝衣倒退三尺,劍隱在肘後!變化大法師前胸左右雙肩衣衫之上,裂開十數道縫子,沈勝衣雙袖胸襟俱裂。旁觀眾人雖然並不是全部都看得出其中的變化,但現在看見兩人這種情形,亦已想像得到那剎那接觸的兇險!

沈勝衣第一個開口,道:“大法師好快的拳腳!”

變化大法師沉聲道:“沈施主好快的左手劍術?”語聲再一沉,突喝道:“再接這一腳!”一屈左腳,突然間一彈躍起,右腳飛踢沈勝衣!沈勝衣臨敵經驗的豐富,竟然看不出這一腳的變化!這一腳的奇詭迅速,更就難以言喻。沈勝衣當機立斷,抽身急退,倒踩七星步,一剎那七閃!變化大法師這一腳終於落空,但是在沈勝衣閃避範圍之內的所有東西,都已被他這一腳完全踢碎!,

白玉樓聳然得容,脫口道:“觀音足!”變化大法師應道:“正是!”仍然單一腳立地,猛可一旋,一股旋風也似欺向沈勝衣服,屈指同時五彈!沈勝衣道:“達摩指!”

長劍急劃,嘶嘶聲中,指勢被他劃斷。變化大法師道:“好!”拳收回袖,雙袖交剪,“呼呼”卷出,其急如風,其勢如剪,其利如刀!“流雲袖!”沈勝衣劍擊擲來雙袖,一面道:“少林寺七十二種絕技,大法師學會的可真不少哇!”

變化大法師冷笑,右手從袖中伸出,並指疾聲了出去!他的左袖如刀,右指如劍,刀劍齊施,此消波長,迅速攻前。

沈勝衣左手仿如沒有腕骨也似,劍在他的左手中,飛輪般轉動,拒左袖,封右指,雙腳同時急踩七星步,閃下盤踢來的鴛鴦連環腿。百招未過,在他們周圍兩丈的所有東西經已化成粉碎。旁觀眾人不由自主的倒退,衣衫仍然被激得獵獵作響。

變化大法師額上汗珠開始滾落,沈勝衣的衣衫亦已被汗水溼透!變化大法師拳變掌,掌代指,指又變回拳,功勢一次比一次凌厲。沈勝衣一劍千鋒。劍勢亦一次比一次的迅速。眾人面皆變色,卻一聲也都不敢發,唯恐影響沈勝衣的心情,分散沈勝衣的注意。

“現在這一戰,你我勝負以你看如何?”激戰中,變化大法師突然這樣問沈勝衣。

沈勝衣道:“武功你勝我,經驗卻是我在你之上,這一戰,無論是誰敗,勝的一方也必須付出相當代階。”

變化點頭,道:“貧僧死不足惜!”沈勝衣道:“能夠死在大法師這種高手的面前,沈某人亦死而無憾。”

變化大法師道:“你尚年青,年青有為。”沈勝衣道:“生死由命,又豈是人力所能夠挽回?”

變化大法師大笑:“好!視死如歸,好漢子!”笑語聲一落,拳腳袖齊施,功勢更猛烈。沈勝衣人劍飛閃,掠上樓中那張八仙桌,那只是剎那,轟一聲,八仙桌在變化大法師拳下碎裂,沈勝衣桌碎之前,人已經躍下,凌空一劍,刺向變化大法師的胸膛。變化大法師反應之快,出手之快,實在出沈勝衣的意料之外。

間不容髮之間,他雙掌猛如閃電也以一翻一拍,將沈勝衣那支劍拍在雙掌之間。沈勝衣不由脫口一聲:“好!”這一個“好”字出口,兩聲慘叫突然劃空傳來,閃電也似的一道劍光,同時從樓外飛進!

劍光迅急而輝煌。

風入松小劍方從袖中飛出,刀光便已在眼前閃現!獨孤雁把握機會,一刀斬向風入松咽喉。風入松右手長劍一抹,叮的將飛刺過來一刀震飛,冷笑道:“只是這一刀,還要不了我的命!”

獨孤雁刀收倒發,電光火石間,又連刺三刀!風入松立原地,從容以劍挑飛,又說道:“這樣子的武功也敢與老夫較量?”

獨孤雁悶哼一聲,道:“這樣的武功,卻已經足夠將段天寶斬殺刀下。”一頓接道:

“徒弟不過如是,師父未必怎樣高明!”

風入道:“你口才不錯,可惜老大向來不喜歡與別人鬥口。”語聲一落,人劍驟起,九九八十一劍連綿劃出,織成了一道劍網,撒向獨孤雁。獨孤雁鏈子刀飛舞,接連三十六刀急斬,但都斬在劍網上,被震了回來。風入松劍勢不停,腳步不停,緩步向獨孤雁斬過去!獨孤雁斬一刀,不由退一步,到他突然醒悟風入松的用意,人已經被迫入死角,後背已接近鋼柵。

“不好!”他暗呼一聲,回身揮刀,錚錚錚三聲,擋住他退路那道鋼柵的鋼枝已被他刺斷了三條來。他身形一矮,立即從鋼柵鐵口竄出!風入松十七劍幾乎同時刺在那道鋼柵上。

獨孤雁衣衫下襬亦被劍削去。風入松十七劍,回劍一引,亦將旁邊三條鋼柵削斷,欺身迫出。獨孤雁—竄半丈,頭也未回,反手已一刀飛斬回去,正斬向從鋼柵缺口追出的風入松。可惜他的刀雖快,風入松的劍更快,劍往面前一抹,便已將來刀震開去!獨孤雁收刀,身形再展動,突破出小樓,落在一座假山上。風入松人劍如閃電劃破長空,緊迫不捨。

獨孤雁假山上刀勢再展開,凌空十八斬!風入松人劍半空中連成了一道直線,劍尖嗡嗡的不停震動,震出了漫天劍芒,獨孤雁十八刀竟然不能夠將他的來勢截下來。獨孤雁看在眼內,心頭駭然,他早就已知道風入松武功高強,但高到這個地步,實在他意料之外。他的第十九刀尚未斬出,風入松已踏足假山,一劍當胸刺到。那剎那之間,獨孤雁最少已想到三種方法,四種招式避擋這一劍,可是他一種方法一種招式也沒有用,竟然就以胸膛迎向刺來的利劍。

“奪”的利劍穿心,獨孤雁一聲慘呼,風入松幾乎同時也發出了一聲慘呼來!獨孤雁的彎刀已同時反削入他左肋下的要害。

獨孤雁可以閃避封擋,而竟然不作任何閃避封擋,這實在在風入松意料之外,他方自一怔,刀已經削入。風入松有生以來,從來沒有嘗試過這種痛苦!鮮血怒激,染紅了他一身錦衣,他怒瞪著獨孤雁道:“你瘋了!”

獨孤雁大笑,道:“我既然打不過你,總得想個辦法來與你同歸於盡。”他本就是一個殺手之中的殺手,要與一個人同歸於盡,當然無論時間分寸各方面都會拿捏得恰到好處!風入松武功雖然高強,深處禁宮,江湖經驗到底比不上獨孤雁,最要命的卻是他心高氣傲,根本就瞧不起獨孤雁。他當然也想不到,武功是一回事,殺人又是一回事,獨孤雁武功雖則不如他,在殺人方面,卻遠比他高明。現在他總算知道,可惜卻已經太遲。

鮮血在奔流,他的生命也開始消逝。獨孤雁當然沒有風入松支持得那麼久.笑語聲一落。他人亦倒。風入松卻就在這個時候往上拔起來,隨著他身形的拔起,手中劍從獨孤雁的心胸拔出。劍出,血亦出,如箭般射出獨孤雁的胸膛,他身形再一矮,從假山上滾落。刀亦從風入松左肋下脫出,風入松凌空一拔丈八,右手猛一揮。劍脫手飛回,劍光閃電般劃過長空,飛入小樓中,飛向變化大法師。

這一劍的威力同樣驚人!

變化大法師雙掌才將沈勝衣那支劍夾住,風入松那支劍已飛至。他眼旁瞥風劍到,卻已經無從閃避。若是鬆手,沈勝衣那支劍必穿胸而過,雖然沈勝衣無意殺他,在這種情形之下,亦無法控制那支劍去勢的。那只是電光火石的剎那,變化大法師心念甫轉,已感覺到那一劍的寒氣。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慘笑,也就在這剎那,他感覺一陣鑽心的痛苦!一陣前所未有的痛苦!風入松那支劍從他的左肋穿入,穿透了他的心臟。他的雙掌不由自主一鬆,沈勝衣那支劍勢如破竹,直入胸膛:

沈勝衣立即收劍,三寸劍尖仍然刺入變化大法師胸膛之內。三寸未足致命,致命的是風入松那一劍!沈勝衣脫口呼道:“大法師!”

變化大法師無言倒下,倒在血泊中。沈勝衣嘆了一口氣,身形倒掠,穿過鋼柵的缺口,飛掠向小樓之外,一面大呼:“風老前輩。”

“在這裡!”風入松居然還能夠應聲,他半跪在那座假山的後面,一手扶著假山,面如金紙。沈勝衣落在風入松的身旁,一把扶住風入松的右臂,道:“老前輩……”

風入松接口問道:“我那飛劍一擊怎樣了?”沈勝衣道:“飛入了變化大法師的心臟!”風入松一笑,道:“很好。”……笑意未逝,語聲已斷,眼簾垂下,頭也側過一旁。

沈勝衣又嘆了一口氣。白玉樓這時候又凌空掠下,一面急問道:“怎樣了。”沈勝衣搖頭,雙手將風入松的屍體抱了起來。白玉樓嘆息一聲,道:“真可惜!”

除了這三個字,亦已無話可說。沈勝衣抱著風入松的屍體,向小樓掠回。白玉樓即時道:“我們去找慕容孤芳。”

沈勝衣道:“她也許已走遠。”白玉樓道:“傷了腳,諒她也走不了多遠。”一頓握拳道:“我生平最恨就是這種臨危不顧屑下,獨自去逃命的人。”沈勝衣道:“也許她是另有目的。”

白玉樓道:“何以見得?”沈勝衣道:“看來她不像是那樣的人。”

白玉樓冷笑。沈勝衣接道:“若是我沒有推測錯誤,相信我們快就會找到她,而且說不定,會令我們很意外。”

沈勝衣的推測並沒有錯誤。慕容孤芳雖然並沒有留在牆洞之後,卻有一條血路留在那邊的地上。他們跟著那條血路,很快又看見了慕容孤芳。還看見十多樣天下無雙的奇珍異寶。

血路將他們引到慕容孤芳那個藏寶密室。密室的石門並沒有關上,血路伸入室內。

沈勝衣他們跟進室內,就看見慕容孤芳盤膝坐在一副玻璃棺材前面。

白玉樓目光一落,苦笑道:“沈老弟,果然不出你所料。”沈勝衣腳步停下,道:

“像她這種人是無論如何接受不了這種失敗的,大勢已去,她又怎會忍辱偷生?”

慕容孤芳目光正落在沈勝衣的臉上,道:“明白我的人,相信就只有你一個了。”

沈勝衣劍入鞘,嘆息道:“成敗不足以論英雄,對於姑娘的成就,沈某人衷心佩服。”

慕容孤芳道:“能夠有你這種對手,我雖死何憾?”

沈勝衣只有嘆息。慕容孤芳目光一轉,忽然笑道:“白大人,你可知已輸了給我?”

白玉樓苦笑道:“我賭紅梅盜是一個男人,紅梅盜卻是姑娘,當然輸了。”慕容孤芳道:“可惜我雖然贏了你在京中那幢莊院,卻連一天也沒有機會住下。”白玉樓道:

“實在可惜得很。”慕容孤芳回顧沈勝衣,道:“我以十九樣天下無雙的珍寶,賭你與紅梅盜的輸贏,當然就是我輸了。”

沈勝衣無言。慕容孤芳笑接道:“可惜你雖贏了我,那十九樣珍寶你卻也無福消受。”她目光轉落在那些珍寶之上,道:“就正如那雙碧玉瓜,你當然得送回皇宮。”

兩側的紫檀木架上,放著十八樣無雙的珍寶。拳大的明珠,高逾六尺的血玉鳳凰,刻著三百三十五個美麗仙人,環樓玉宇,精巧之極的碧玉瓜……”

白玉樓目光從那些珍寶之上掃過,道:“這裡只有十八樣珍寶。”慕容孤芳道:

“還有一樣就放在我身後這副玻璃棺材內。”

玻璃棺材內只有一個人,一個非常英俊的青年人。白玉樓目光一落,一怔道:“一個人?”

“而且是死人!”慕容孤芳道:“已死了多年。”

白玉樓追問道:“是誰?”

“潘安。”慕容孤芳道:“可不是那個潘安,他可以說是一個天下無雙的男人,我原是準備找一個天下無雙的女人與他配對成雙。”白玉樓脫口道:“冰兒?”慕容孤芳笑顧白冰,道:“現在當然不能夠了。”

白冰聽說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慕容孤芳笑接道:“看來還是由我伴著他算了。”

沈勝衣忍不住問道:“他是你的什麼人?”

“丈夫!”

沈勝衣怔住。慕容孤芳道:“這一樣珍寶,沈公子當然不忍心不留下來伴著我?”

沈勝衣不假思索道:“當然。”

慕容孤芳笑道:“多謝。”沈勝衣搖頭未語,慕容孤芳話已接上,道:“我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說多謝,卻也是最後的一次了。”

沈勝衣終於道:“卻之不恭。”

慕容孤芳轉向白玉樓,道:“我最後還想知道一件事情。”白玉樓替她說出來,“無雙譜到底是什麼東西?”慕容孤芳重複道:“到底是什麼東西?”白玉樓道:“就是記載如何製造我給你那個盒子之內所盛的那種東西的方法。”

“那種東西又叫做什麼名字?”

“沒有名字到現在我還沒有想到一個貼切的名字。”

慕容孤芳嘆息道:“我本來還有很多事情要問你,譬如:你哪兒得來的無雙譜等等,但現在,我再多說什麼,你們只怕就會懷疑我貪生畏死的了。”她又再一聲嘆息,頭一仰,枕在那副玻璃棺材上,一縷黑血即時從她的嘴角淌下!

白玉樓脫口道:“毒藥!”

慕容孤芳眼簾垂下,眼角流下了兩行淚。艾飛雨欲言又止,終於還是不作聲。步煙飛、白冰這兩個女孩子的眼睛看來竟然已溼了。

沈勝衣仰首不語,心頭忽然感覺到一種難言的疲倦。

一種前所未有的疲倦。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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