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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寄秋 -【福來祿至(小仙來也之三)】《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27 00:04:57     標題: 寄秋 -【福來祿至(小仙來也之三)】《全文完》

寄秋《福來祿至(小仙來也之三)》

世上大概沒有神仙下凡會像他這麼倒楣,
不但被雷劈,還被隻畜生威逼利誘幫忙報恩,
可既然答應了,他只好喬裝打扮混進湯府,找湯府大小姐報恩,
沒想到不過是好心度了口仙氣,卻換來她的一哭二鬧三上吊,
說他毀人清白要負責,還說若不肯娶她,她就要一頭撞死,
讓他是欲哭無淚,怨嘆好心沒好報,
但越深入認識她,越覺得她其實傻得很可愛,
看她就算心力交瘁,臉上依舊掛著笑容的樣子,
還有寧願自己一人吃虧也要為他人著想的精神,
他竟不自覺的生出一抹憐惜,對她的逼婚也不再感到為難,
反而慶幸自己能為她遮風擋雨,當她的夫君,
豈料老天不賞臉,拜堂當天有個自稱是她未婚夫的男人來鬧場,
還說若識相的話就乖乖把新娘子還給他?!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27 00:05:12

有點倒霉的年節前&不太順利的開稿日 寄秋

過年前,秋趁著剛寫完稿有點空閒,就去醫院做乳房檢查的回診追蹤,結果發現有一顆小小的硬塊(其實秋根本沒摸到,科學儀器真厲害。)

「只要不超過一公分就沒事,不用理會。」

醫生如此說,但是……

偏偏超過一公分,大約兩公分左右,醫生表情十分嚴肅地問秋要不要割,也建議最好切掉比較好。

當時秋想不過是一小塊肉而已,切就切吧!當初定下手術日,眉頭連皺都沒皺一下,十分阿莎力。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秋看得很開啦!不怕死。

只是秋的親朋好友一聽聞,有人主張開刀,切了一勞永逸,有人勸秋不要亂開,萬一是惡性的,容易擴散,讓秋再找一位醫生看看。

第一個醫生是男醫生,這次則是女醫生,秋問她該不該開刀,這位台大分院的楊醫生回答得很妙。

「要不要開刀得看良性或惡性,良性有良性的開刀法,惡性有惡性的開刀法,怎能先開刀再看是良性還是惡性,這個刀我不敢開。」

哇!說的真有道理,叫秋一整個大感動呀!

所以秋很乖的做了檢查,醫生是女的當然明白女生愛美的心態,沒有在秋身上劃一刀做切片,而是用針抽方式,從腫塊抽出細胞做化驗,後來確定是良性腫瘤,秋又白目的問要不要切。

結果醫生冷靜又專業(秋認為有點酷)地回答,「你要看它不順眼就切吧!」

哇!醫生居然用這種愛切不切隨好的語氣,實在是太……太敬佩了!有哪個醫生敢這麼說呀?

其實她的意思是不切也可以,定期追蹤就行,她說如果擔心生變,一年的定期追蹤改半年也行。

於是乎,那塊肉還跟秋共存亡。

接著在過年前一個禮拜,秋一個踩空從樓梯上滾下來,當時足足有四、五分鐘起不了身。不過因為沒流什麼血,過幾分鐘也就沒那麼痛了,本想自個兒擦擦藥就算了,但是腦子裡忽然閃過保險二字,這也算是意外,應該能領個幾千塊保險金,所以秋跑去看醫生,做了簡單的包紮。

沒想到接下來秋整整痛了一個半月還沒好,而且因為傷口太深要清創,還用刀片去刮,痛死秋了,就在結束治療前的倒數第三回,醫生看了結痂的傷口,突然冒出一句讓秋很想把那人就地正法的話。

「嗯!傷口很深,當初應該縫合。」

傷口很深,當初應該縫合……你是醫生耶,當初不縫,現在才來質疑為何不縫合,導致傷口遲遲無法癒合,多痛了一個半月……

嗚!悲憤,秋想啃人肉。

之後想說過了一個年,總該否極泰來了吧!

誰知福無雙全,禍不單行,過完年想說休息一個禮拜再開搞,哪曉得家中大小魔鬼開學沒幾日,一日秋醒來忽覺得腰疼不已,連起床都同到不行。

睡個覺醒來也會閃到腰,太扯了。

根據秋以往的經驗,閃到腰頂多三天就會自然好,不用太在意,因此也就抱持著痛到三天的心態準備開稿。

但是秋的心存僥倖害慘了自己,三天后腰疼依舊,一點也沒有消退的跡象,秋還很頑固地又拖了兩天採取診所打止痛針,以為就會沒事。

唉!秋明明沒有犯太歲,怎麼事故這麼多,針打下去仍然很痛,堅持把醫生開的三天藥吃完,確定沒用後,秋才在第四天……不,是第五天改看中醫,用電療方式治療。

而中醫和西醫不同之處是復原慢,沒大半個月哪能全好,因此秋的開稿日只要一延再延,等到好得差不多才能動筆。

前後算一算,真是嚇了一跳,秋足足有兩個月沒寫過一個字!破了秋的記錄,真是太頹廢,太墮落了,秋……

秋深深反省中。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27 00:05:25

楔子

「怎麼傷得這麼重?瞧瞧你給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煩,差點連命都沒了……」

一名儒雅男子半屈著身,對著石縫底下的一抹顫慄白影輕歎,修長手指染上淡淡血腥,繡著青竹的袖口也有著血跡,受傷的不是他,而是一隻全身雪白的小狐狸,它張大青綠色的瞳眸,警戒又憤怒的縮著身軀,似有靈性的怒視男子。

「公子,不過是只快死的畜生,何必為了它耽誤進城的時間,日落前要是不回到城裡,老太君是何等憂心,公子是府裡的獨苗,輕忽不得……」身後的小廝約十五、六歲,著急的催促自家公子趕緊上路。

「不急,趕在城門關上的前一刻就成,你安心候著。」男子眉目狹長,眉尾處有顆觀音痣,成淚滴形狀,殷紅若血珠。

「可臨出門前,老太君一再交待要照顧好公子,不能讓你受絲毫折損,公子就可憐可憐笑的,別再折騰了。」他是主子,不怕受到責罰,倒霉的是服侍不周的下人呀!

「天生萬物各有機緣,今日我與它相遇,助它不過是舉手之勞,可說不定來日我還得靠它救命呢。」清儒淡素的男子輕笑出聲,以悲憫的神態撫向白狐傷處。

「呸!呸!呸!公子是什麼出身,哪能跟隻畜生相提並論……啊!公子小心,它……它會咬人……」還好他閃得快,不然就給它添糧了。

看小狐狸呲牙裂嘴的樣子,他笑得眉眼生輝嗎「把藥給我,我幫它上藥。」

「公子……」雖然滿臉不贊同,小廝仍將包袱裡的藥遞給自家公子,那是千金難得的療傷聖品。

白狐防心甚重,即使男子是一片好心,它仍奮力一咬,尖銳的牙死命咬住修潤長指,頓時見血。

但是那人不以為杵,將潔白粉末倒向它傷處,以眼神制止小廝傷害它,白狐圓滾滾的眼珠似察覺到他的善意,慢慢地鬆口,以濕舌輕舔被它咬傷的指頭。

男子因發癢而笑,取下束髮的髮帶為白狐包紮。

夕陽餘暉,一主一僕曳著長影緩緩朝城門走去,一道白色身影在黑幕落下時起了變化,白狐搖身一變成了七歲男孩,隱身在樹叢後頭,困惑地盯著縛在臂膀上的髮帶。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27 00:05:42

第一章

涼風徐徐,青翠的竹葉發出沙沙聲,竹葉香令人心曠神怡,讓人忍不住想小睡一會。

竹林邊有座小繡樓,光線充足又通風,四季各有不同風情的窗紗隨風輕晃,可說是美景如畫。

繡樓內擺設精簡,不外是繡架、繡框和簡單的桌椅,竹籃裡放著針線,看來就是一般女子的繡閣,除了那滿架子的書籍,有人文風俗,有野史詩詞,更多的是旅遊小品,雜文通策,但女誡之類則一本也無。

只是這閒適的氣氛卻被一陣尖銳的女聲破壞殆盡--

「湯負心!湯負心你給我出來!你是什麼意思,居然敢對外說本小姐不是湯府千金,每月月銀不增反減,連在自家鋪子那點胭脂水粉還要付錢,你竟膽敢這樣對我……」

「湯負心,不要以為裝睡我就會放過你,你給我出來!馬上出來!否則我要讓全城的人皆知你苛待庶妹,連最起碼的衣食溫飽都吝於給予,是個薄情寡義的短命鬼……」

透著淡淡竹香的編花竹塌上,一名纖弱女子面泛青白,唇色略微暗紫,眼底暗影深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個以藥養大的藥罐子。

可若出去不甚健康的身子,她也是不失清妍的美麗女子,巴掌大的瓜子臉膚白勝雪,水嫩水嫩的,冰肌透玉,吹彈可破,惹人憐惜。

尤其是教人嫉妒的長睫如捲簾般微翹嫵媚慵懶,不用開口便是一番好風景。

枕著冬暖夏涼的青玉香枕,一條牡丹繡薄毯輕覆女子薄涼身軀,一手枕在頰側微閉雙眸,一手置於小腹,半壓著翻看一半的賬本,上頭墨跡猶新。

看來她是看賬看累了想小瞇一下,但因為身子骨實在太差,且又太過疲乏而睡了過去,此時被外頭的叫嚷身驚擾,她不耐煩地微擰眉,有些不快。

一旁伺候的丫鬟看見小姐有被吵醒的跡象,心疼之餘又相當不豫,沉下臉,擱下繡了一半的繡品走出繡樓。

「吵什麼吵,沒瞧見我家小姐在休息嗎?喳喳呼呼的沒個規矩,好歹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誰家的門戶,哪由得你大呼小叫!」生女肖母,什麼樣的娘親生出什麼樣的女兒。

一身淺綠繡菊的畫眉冷著臉瞪著席玉奴,語氣不悅,只差沒叉腰伸指,潑婦罵街。

「哼,你是什麼東西,敢對本小姐說教,你算哪根蔥哪根蒜,給我讓開,不讓抽花你狐媚的臉!」她可是湯府二小姐,一個卑賤的下人也敢對她說三道四,簡直不知死活。

畫眉忍住氣,盡責地擋在門口,不許人前進一步。「小姐剛吃完藥,好不容易才睡下,你知道她最怕吵,居然還敢大聲嚷嚷。」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別自取其辱。

「知道又怎樣,她就是個藥不離身的藥罐子,大夫都說撐不了多久,何必抱著破身子硬撐,早點解脫也省得折騰。」早該死了的人還拖什麼拖,硬是抓著大權不放。

畫眉咬牙切齒,「你……你這人也太惡毒了,居然詛咒我家小姐,你……你才不得好死,路死路埋,溝死溝埋,一輩子沒得好吃好睡。」滿嘴惡言,真想撕了她的嘴。

席玉奴冷笑,「這年頭還說不得實話呀,她總會死在我前頭,到時本小姐會大方的讓你陪葬,金銀珠寶不敢說多,但一根珠釵還給得起。」她一臉輕蔑,趾高氣揚道。

「你留著治你的瘋病吧!我家小姐是個有福之人,你這個刻薄鬼哪有資格與之相比,再說了,也不想想你吃的、用的,還有你那小姐派頭是誰給的,沒有我家小姐你就是個乞丐。」真不曉得小姐為何要容忍她,一棒子打出去多好,省得讓外人看笑話。

「賤奴才,養肥你的狗蛋,狗爪子敢往本小姐臉面扒,青杏,給我打,打到她說不出話來!」

「是。」

席玉奴身後的粗使丫頭青杏走上前,袖子一挽露出壯實手臂,高高舉起的手就要揮下,畫眉往後退了兩步,兩眼冒火,想著她們要真動手她便打回去,大不了魚死網破。

「在我的眼皮底下打我的丫鬟,席玉奴你好大的威風,真要把這屋瓦給掀了不成?」

軟軟嗓音如乳燕輕啼,嬌嫩的從繡樓中飄出,軟綿綿不具力道,語氣裡卻又這濃濃的嘲諷。

「是玉嬌,不是玉奴!湯負心你不要太過分,我是你同父所出的親妹妹,是天之嬌女,不是你湯家的奴才!」席玉奴氣憤的一咬下唇,眼中迸出妒恨和不甘。

一聲嬌軟輕笑傳出,彷彿一樹桃花瞬間盛開。「我沒攔著你改名啊,玉嬌、玉奴請隨意,只不過一字之差就無法穿金戴玉,你自己斟酌斟酌。」

「你……你少威脅我,以為我不靠你就沒有活路了嗎?本小姐不屑你的裝模作樣,少在我面前擺出一副施恩的嘴臉。」嗓音越來越低,嘴上雖不饒人,實則心裡發涼。

「小姐?沒有我湯府,你在外敢自稱小姐嗎?」人無知真可悲。

「誰稀罕……」席玉奴仗著有爹有娘嬌慣著,一點也不將同父異母的姊姊放在眼裡,驕縱任性,脾性甚大。

「是嗎?難得我們有共識,既然你不稀罕我也不強人所難,寫翠,吩咐下去,從今日起取消二小姐的月銀,任何開銷不得支帳,也不許她以湯府名義在外買物添金,無所節制地花我湯府銀兩。」

「是的,小姐,奴婢一定叮囑刑管事,徹底執行小姐的話。」寫翠笑應,拿了只描金海棠軟枕墊在半起身的小姐身後,讓她輕靠。

湯府早年也是農戶,只因祖上一有餘錢便買地置田,逐漸由小農戶變成了大地主,富甲一方,為其耕作的佃戶少說有上百戶。

湯府祖先富裕後並未忘記當時的幸苦,對待底下人從不苛刻,若收成不好便會減少稻糧的收取和租金,遭逢災害時也會施糧施米,在地方上頗受人尊敬。

不過湯府也印證了一句古話有財無丁,子嗣十分單薄,不但多年皆是一脈單傳,連女娃兒也少得可憐。

到了湯負心的祖父湯富貴這一代,他納了十六名側室、通房,日也拼夜也拼的,就是希望能夠開枝散葉、瓜瓞綿綿,只可惜天不從人願,他僅有一名嫡女湯繡婉,兒子連個影兒都沒見著。

湯富貴雖然無奈,但也不能不為唯一的女兒打算,偌大的家業和祖先牌位總要有人打理和祭拜,因此他千挑萬選,挑了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窮秀才郭敬文當贅婿,讓湯府不致絕後。

而席玉奴雖與湯負心是同父所出,但是郭敬文曾答應岳父絕不負其女,除非夫妻倆十年後未有子嗣,否則不得納妾。

誰知湯富貴過世不到一年,夫妻倆結璃不到三年,此時湯繡婉已有七、八月的身孕,某天竟有一名女子上門尋夫,還懷有三個月身孕。

原來這名孕婦名為席艷娘,是郭敬文的外室,家裡開的是酒鋪子,以賣酒維生。

一日郭敬文路過,被席艷娘瞧上了眼,加上他湯府女婿的身份,她便慫恿貪財的娘親和父兄將人拉進鋪子買酒,以試酒為由將沒有酒量的郭敬文灌醉。

郭敬文醒來發現身邊躺了個全身光裸的女子,而且似與他有過魚水之歡,對方還哭哭啼啼要他負責,聲稱他是強來毀了姑娘家的清白,尋死覓活地要個名分,否則她寧可一頭撞死在酒罈上。

不知遭人設計的郭敬文以為真是自己酒後亂性毀人貞操,苦惱了大半個月後才在城外置了座莊子,把人養在外頭,並言明他願意負起照顧的責任,但名分他給不了,只能衣食無缺。

席艷娘表面含淚應允,其實另有打算,她多次引誘郭敬文背著妻子偷歡,成功珠胎暗結。

她步步算計,既要男人也要過好日子,湯府的財富讓人眼紅,當家主母的位置更是令人垂涎,想著如果有朝一日這些都成為她的該有多好。

她四下打聽湯府小姐的為人,得知她性情剛烈,因此趁她快要生產時挺著肚子上門尋事,想把人逼得氣血攻心,最好一命嗚呼,一屍兩命,她好坐擁湯府的一切。

湯秀婉確實被丈夫的背叛氣得動了胎氣,孩子因此早產,不足月的嬰孩天生帶病來到人世,自此離不開湯藥。

湯秀婉為孩子取名湯負心,意在表示她對丈夫的憤怒和決裂,以此控訴丈夫的負心和背叛。

不過想藉此機會入湯府的席艷娘可沒得到半絲好處,反而處處看人臉色,地位比妾還不如。性烈如火的湯秀婉不只不接納她,還以死相逼,讓郭敬文同意席艷娘所生子女不得冠郭性,亦非湯家人,她們是外姓人,與湯府無關。

所以湯負心才是湯府名正言順的主子,而席玉奴是湯秀婉死後才允許住進湯府的二小姐,但條件是不得改回父姓或湯姓,一生以奴為其名。

至於席艷娘始終住在城外的莊子,一步也不得踏入湯府,這是湯秀婉死前的要求,也是悔恨萬分的郭敬文對她的承諾,因此即使席艷娘對外自稱是郭敬文的側室,可他也從未承認過,更不曾帶她參加湯、郭兩府的家宴。

「湯負心,你不可以這麼做,那是我爹的錢,你憑什麼斷我的銀根?」席玉奴面色青紫,忿忿地推開擋路的畫眉,衝入繡樓。

一句二小姐讓她忘記了自己的出身,席艷娘不時的灌輸也是一大原因,從小有人伺候著,要什麼有什麼,她根本分不清嫡出和庶出有何差別,認為爹既然是湯府的老爺,她自然是人人捧在手心的千金小姐,湯府的錢等同她的銀兩,她拿自己的錢有何不對。

「你爹的錢?」湯負心眼露憐憫,語若冰珠。「你是傻子嗎?爹入贅湯家二十餘年,他拜的是湯家的祖先,用的是湯家的銀兩,即使死也是葬入我湯家祖墳,我姓湯,你姓席,與我湯家一不帶親,二不帶故,我有何理由要養個酒販的孩子?」

「你……」席玉奴咬著牙,不敢相信她竟然不把自己放在眼裡。

湯負心以帕子掩住欲沖喉而出的咳嗽。「弄梅,弄春,我乏了,把不相干的人請走,別把這片竹林的靈氣弄濁了。」

「是的,小姐。」弄梅,弄春做出送走喪門星的姿態,清秀可人的面龐滿是不可親近的冷意。

「你……你別得意,我要告訴爹,你這短命鬼,為什麼不去死……啊--」

一隻繪有白梅迎喜的青瓷杯砸中席玉奴腦門,她慘叫一聲,一旁拿著茶蠱準備為湯負心加茶的寫翠淺眉低笑,畫眉則拉低微掀的衣袖,指縫間還殘留幾滴茶漬。

負心,娘錯了,娘錯在相信男人有真心真意,全無保留的心繫一人,因他笑而歡喜,因他悲而蹙眉,因他的喜怒哀樂而感同如己。

負心,娘對不起你,為了一個沒有肩膀的爹,讓理應受盡寵愛的你這一生有了遺憾。

負心,娘很後悔,非常後悔,如果當初不是所嫁非人,也許今日就能舒心快活,犯不著為了個男人賠上自己……

負心,娘自詡機智過人,可是聰明人也會做傻事,隱忍,一定要隱忍,娘沒忍住反而害了你,你要記住,能忍之人才能笑到最後。

負心,娘要走了,不能再陪著你,湯府的房契、地契,奴才們的賣身契以及庫房的鑰匙全給你藏著,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至少要撐到弟弟能管事的一天……

湯秀婉臨死前不是要女兒當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千金,而是要她撐著病弱的身子,以稚嫩的年紀掌管湯府的家業,不落入貪婪之人手中。

那一年,她的身子骨已經十分虛弱,與郭敬文的夫妻情分只剩下維持表面的和睦,丈夫的背叛及席艷娘的刻意作為刺得她遍體鱗傷、身心俱疲,由於上下湯負心後未信息調養,加上心理鬱悶,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整個人瘦了一圈。

但是為了女兒,為了湯府的將來,她吃藥調理,更不惜下猛藥使自己更容易受孕,明知殘破的身軀承受不起再次生產,仍執意再生一子。

捂著胸口輕咳,湯負心忍著心口泛起的陣陣抽痛,眉心輕顰,接過寫翠遞來的藥,眼眸低垂,回想著娘親剩下小她五歲的幼弟後,過了一年便離恨歸天,娘親那是的怨懟和痛恨現在仍如此清晰,歷歷在目……

「小姐,你別想太多,要保重自個兒的身體,可不要被那種下作的東西氣著了,那個人不值得你煩心,你會活得比奴婢們都長壽。」

「長壽……」湯負心揚唇,笑得淡然。「用不著自欺欺人,我現在不過是在和時間耗著,哪天一口氣上不來就去了,席玉奴說得沒錯,我是個短命鬼。」

「小姐盡說胡話,知秋少爺還小,你要是有個萬一他該怎麼辦。」寫翠是伺候湯負心的四個丫鬟中最沉穩的,也跟著湯負心最久。

「是呀!小姐,你千萬不可往壞處想,你是湯府的主心骨,沒有你湯府早就垮了,老爺他……唉,根本不用指望了。」畫眉也跟著歎氣,老爺就是一個食古不化的窮酸書生,吟詩作對還行,對賺錢卻一竅不通,只知書中自有黃金屋。

她點出了湯府目前的處境,老爺整日遛鳥逗雀,手拿書卷行風雅之事,對銀兩和鋪子的事一點都不上心,連帳本也看不懂,整日不是巴望著能進士及第,光耀門楣,要不就是長吁短歎,感慨時運不濟,銅錢一捉便與三五好友相聚,喝得醉醺醺再被人抬回來。

就是個沒出息的,扛不住大梁,這是湯秀婉生前常掛在嘴邊的話,但她沒有反悔的餘地,認命是女人自古以來的宿命。

不過父親的無能也是湯負心有意為之的,她不能讓他掌權,更不容許湯家的百年基業毀於一旦,父親並非沒有能力,而是他耳根子太軟,席艷娘母女對湯家的產業虎視眈眈,但她寧可將家產分給每一個為湯府盡心的下人,也不會留給她們一丁半點。

「我也想要多支撐些時日,可是人的壽命有限,哪能跟天爭吶,我撐得好辛苦……」如果她不是湯負心,就不用這麼苦了,大可撒手不理,做一抹遊蕩人間的孤魂,不愁紅塵事。

她自幼便以湯藥餵養,每天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吃藥,一碗又一碗苦澀的藥汁灌入口中,那滿嘴的苦味就是種折磨。

但是她又不能不喝,為了湯家,為了年僅十二歲的幼弟,再苦也得微笑嚥下,不讓生命太早走到終點。

「小姐……」丫鬟們都紅了眼眶,她們一路跟著小姐走過來,知曉她肩上的責任由多重,但她寧願哭了自己也不願意底下人受苦,幾乎是咬著牙和閻王爺多要一點日子。

湯負心曾聽見下人間的耳語,說大夫斷言她活不過五歲,但她撐過了。

十二歲那年,一場高燒差點要了她的命,她在病塌上昏迷了整整一個月,出氣多入氣少,小臉毫無血色,一口柳木棺就擺在廳堂,湯府上下都做了最壞的打算,但她依舊撐過來了。

十四歲、十五歲、十六歲,一直到現在,她的情況只能說越來越嚴重,再多的湯藥也只是吊著一口氣,連她自個兒都擔心一覺睡下去後還能不能睜開眼,能不能順順當當地將湯府的一切交到弟弟手中……

「是這兒?」

一名清逸出塵的俊朗男子在無人處看著,瞇視上空的污濁,薄唇不太樂意地抿成一直線唇。

在他身側有名十歲左右的男童,眉清目秀,笑起來嘴邊又兩道梨渦,一身雪白衣物,一眨一眨的圓亮大眼出奇的靈活。

「對。」男童點點頭

「所以你要我做什麼?」

「你也看到了,這戶人家上空盤著一股病氣,我想請你將生病之人,也就是湯府千金湯負心的病治好,最好還能讓她福壽綿延。」

男子搖搖頭,「沒辦法,添壽非我能力所及。」

「你可是仙耶,都說仙無所不能一定能辦得到啦。」男童調皮的拍拍男子,一臉沒問題的表情。

「胡鬧!」男子低喝,賞了他腦袋一記。

男童痛呼,抱著腦袋跳來跳去。「我被天雷打中耶!功力剩不到一半,你聞我背上還有焦味,沒三、五十年哪能補回來,我這麼可憐居然不同情我,還落井下石欺負人。」

總有一天……哼!總有一天他要修成神佛,將這尊小神仙狠狠踩在腳底,看到時是誰得意。

「你是人?」男子面無表情地斜眸一睨。

他那不以為然的神情讓男童暴跳如雷,脾氣不小的指著男子鼻頭大罵。

「我不是人睜大你的哦眼睛瞧清楚,小爺渾身上下哪裡不像人了?眼是眼,鼻是鼻,手腳四肢全都是人模人樣,連跟爪子都沒露出,要不是那陣雷打掉了小爺的道行,你想捉住小爺還得回去多修幾百年……啊!痛痛痛……你……你鬆手,別拎著小爺的後頸,狐狸最討厭被拎後頸了……」

當初他歡歡喜喜地出洞采雪蓮,卻忘了自己的雷劫已到,結果一出洞口就遭雷劈,差點把他的狐狸尾巴給燒成灰,若非有比他更倒霉的神仙替他擋了一劫,這條小明就要還給天地了。

「喳呼完了?」男子手一鬆,腳尖懸空的男童瞬間跌落在地,摔得哇哇大叫。

「要是小爺的術法沒有消失,定和你大戰三百回合,天上下來的神仙了不起啊?我好歹也是個半仙,那些人類見了我都得喊一聲狐大仙……」狐仙,狐仙,聽起來多麼威風呀!

用鼻孔睨人的男童原身是一隻三尾白狐,因為遭逢百年大劫,導致天雷緊追在後。

而他旁邊那位面目風流,有著狹長桃花目的男子是福祿壽喜四小仙中的祿仙,躲避天雷時因悲憫萬物有靈而順手撈起疲於奔命的白狐,結果肩胛下方三寸處遭雷擊穿過,暫時失去部分仙法,需尋靜謐處療養。

而祿仙救起白狐後,看它個頭嬌小,硬是幫它取名為狐小小,白狐雖然恨得牙癢癢,卻也不敢說什麼。

「去敲門。」祿仙向來寡言,只說該說的話,絕不多說一句廢話。

狐小小又不甘願的一跳,氣呼呼地嘟起嘴巴,「為什麼是我,你沒瞧見門神呀,想害死我是不是?」

「你不是自稱狐大仙,何懼小小的門神。」言語無德,善行不修,想成仙……難。

他面上羞紅的嘟囔著,「是半仙又不是真仙來著……」

「叩門,去。」祿仙潔白如玉的長指輕捏指訣,口中默念,指尖有上往下輕劃著,一身輕簡玄衣微微晃動後,化為布衣草履,手中也多了一根長布桿。

狐小小拚命搖頭,「門神耶,你擺平。」他們是同一國的,應該比較好溝通,他是沒本事的狐狸,只能等神疏通。

「是誰囔著要報恩,還說恩若不報便罣念難除?」

其實祿仙何嘗不曉得狐狸狡猾,他的報恩一說有待考證,只不過抱持這善念予以渡化。

說實話,他從未嚮往過紛紛擾擾的人間,總覺得太吵、濁氣太甚,若非不得已,鮮少離開仙居下凡塵,貪戀凡間繁華的是福娃和西妞,她們最愛和人打交道,老裝扮成人的模樣混跡人群中。

他不贊同仙凡往來過於頻繁,可是那兩名小仙沾上人氣,我行我素不受管束。妹妹惹禍了才來找他和阿壽,只耍賴又撒嬌地求他們幫忙。

這一回也是福娃闖下的禍,把福神的拂福塵給搞丟了,其他三仙無奈,只能邊搖頭邊歎氣,再一次幫著掩護。

不過看到喜妞唇畔的竊喜,他深切懷疑她是否有心幫忙,恐怕還是藉此機會下凡遊玩,四小仙一分散正好任她海闊天空逍遙去。

「那是……那人三百年前救過我,如今轉世為人,病痛纏身,我狐大仙有恩不報說不過去,總要護她快活一生。」狐族記恩,絕不會受恩不還。

狐小小與湯負心的緣分取決於三百年前,那時還是位男子的湯負心救了被二郎神打傷的他,那是湯負心是入京應試的書生,將是狀元公,日後的一國宰相,身上有官威,因此護佑了瀕死的白狐,二郎神也就此放過他一條狐命。

後來他回歸山林修養,潛心修煉,不問世事,直到傷勢完全痊癒後才下山尋找恩人,以報救命恩惠。

「念你尚有善念未害他人,心有菩提,否則我就收了你。」仙居的竹林裡適合養狐。

白狐嘴角抽了抽,氣得想咬仙一口。「是是是,你說得都對,快和門上這兩尊打聲招呼,要說我是來救人不是害人的。」

祿仙往前跨了一步,朝門板上二神打躬作揖,貼在銅門紅紙上的兩位守門將軍微動,頷首回禮,朱門寒戶,誰不期盼祿仙的到來,高管利祿盈門。

見狀,狐小小撇撇嘴,暗道勢利,祿仙上門就拱手笑迎,他幾番靠近卻被打出去,神仙也可惡,眼有大小,不認大仙硬扯什麼妖狐,氣得他一口尖牙快給咬平。

哼!不讓小爺進門,小爺這不也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好個門神,哪天小爺拎兩坨屎塗在他們臉上,看下回敢不敢小看他。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27 00:06:02

第二章

「卜醫?」

湯負心年十七,主掌湯府大小事,從土地的播種到收割,十來間鋪子的收租及營運,無一不管,她不但能一目十行還會算帳,一手撥著算盤珠子一手能繡花,堪稱才女。

當年的湯負心不過六歲,哪有餘力主持中饋,湯秀婉自知時日無多,便將身邊能識字、懂算數、個性溫良的陪房丫鬟阿滿抬為姨娘,是為陳姨娘,由她陪著女兒成長。

而自幼聰穎過人的湯負心也不負眾人的期盼,雖然身子多有病痛,卻也因此磨練出無人可及的韌性,十歲稚齡便肩負起府中重任,以果決幹練的姿態收服一干小人,使其忠於她。

農租、店舖、米糧等皆打理得井井有條,教人捉不出一絲錯處,雖是女兒身,卻比男兒還強,讓人敬佩之餘又感歎老天爺狠心,世間難有完美。

正如席玉奴常吐之言,樣樣皆出色,高人一籌的湯負心是個短命鬼,她眉宇間已呈灰敗,白中透青的臉色正明白的宣告她時日無多了。

可是她仍想活下去,為了湯府,為了幼弟知秋……她捨不得呀!

「嗯!小姐,他看起來好像神仙,那身翩然出塵的氣質,淡然自若的神情,奴婢都看傻眼了,簡直……不是人!」兩眼發亮的畫眉帶著一絲小女人的羞怯,兩頰因興奮而紅潤。

「不是人,恩?」湯負心無波的芙蓉嬌艷好笑的揚唇。

「哎呀,小姐別取笑奴婢了,奴婢嘴笨,形容不出閒仙人的好模樣,你自個兒瞧瞧就曉得奴婢沒有胡謅,連弄春、弄梅也看得兩眼發直。」她不住的形容,發光的臉蛋滿是喜色。

湯負心垂下水晶般的眼眸,略帶抑鬱的自嘲,「神仙難救無命鬼,我這身子還能拖多久?」

她想活著,直到發白如霜、齒牙動搖,她想以眼觀天下美景,以雙足行遍三川五嶽,以心去感受人世間的七情六慾,讓一生活的有價值。

只是長年的病痛告訴她這是一個奢望,能多活一日已是幸運,所以她已經不抱任何期望,心如止水,那些難以入口的湯藥只能延緩生命的結束,無法改變她的壽命。

「小姐,不要說這些讓人難過的話嗎!你不是常說,行到山前必有路,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輕言放棄,怎麼路還長得很就說喪氣話,奴婢們往後的好日子還得靠小姐你呢。」她才不信老天爺這麼可惡,小姐這樣的好心人一定會長命百歲,福厚綿延。

看著畫眉眼中的憂心和安慰,她輕托香腮,淺笑答應,「看你這般推崇,就試試吧,反正這些年看過的「神醫」不在少數,多一個少一個也無差別。」畫眉他們就像她的姊妹一樣,為了讓她們放心,她就試試吧。

「奴婢這就去請人。」畫眉開心不已,快步衝了出去。

竹子的清香飄來,椅在竹塌上的湯負心笑靨如春花,她托腮凝目,面容沉靜,安逸得教人不忍心打擾她的寧靜。

一陣頑皮的風吹動她如瀑髮絲,一縷青絲張揚,一旁服侍的寫翠素腕輕抬,將亂髮撫順。

直到一陣嘈雜的喧嚷聲傳來,這才打破滿室寧和。

「小姐,你快來看看,奴婢把夏先生帶來了,他一定會醫好你的病……」畫眉的聲音特別高亢,宏亮得連樹上的鳥兒都驚飛了。

「夏先生?」就怕又是沽名釣譽之輩,她在心裡暗嘲,水瞳深處儘是嘲諷。

她知道自己能撐到今日已是天大的福分,再無能人可救。

「夏先生請,我家小姐就在前頭的涼亭,你小心走,前兒個下過雨,石子滑腳……」

這丫頭倒是慇勤得很,還沒診過脈就當成活菩薩供著,想必那人誇大本領了,微生不悅的湯負心低眉淺笑,嘴邊那抹溫煦的笑意猶如三月春寒。

原本她想如以往般無視對方,不鹹不淡地將人打發走,但是當清潤如玉的清逸嗓音響起,她心口微微一震,不以為然的眼眸多了些愕然。

「最多兩年,逃不過九字大劫,你印堂發黑,只怕藥石罔效,清心過完這最後的時日吧。」此女壽短,已是敗燭之相。

「原來我還能活到十九歲,多謝大師金口,小女子感激不盡……」

沒想到有人會如此直白地論定她的壽命,湯負心先是愣了一下,才不盡真心的道謝,不必診脈就能知道她病情?這人果然不是什麼大夫!但話語卻在看到來人的面容時停住,眼底的輕諷轉為訝然,心窩忽地一緊,面頰不自覺多了緋色。

這樣俊逸的男子是卜醫?實在令人不敢相信。

「我不是大師,只不過是路經貴府門口的行腳游醫,想借助府上多日。」他不醫病,只醫心。

「寒門小戶恐招待不周,請先生移居城裡客棧,小女子家風甚嚴,恐無法留宿外來男子。」說不清是什麼緣由,湯負心很慌,但她表面上仍故作平靜,暗自問下慌亂心跳。

驀地,淡得幾不可聞的竹香在鼻前蔓延,她微愕地看向離自己極近的男子,他身上的竹葉香氣竟是如此的好聞,純淨得恍若世上再無鬧心事,一切全是庸人自擾。

「小姐,你就讓夏先生在府裡住上幾天,你的身子調養一下也是好的。」畫眉心急的走上前,一臉懇求。

「祿……公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一定能救湯府小姐的對不對,以你的【醫術】沒什麼能難得到你。」一旁的男童瞪著眼眼,口氣帶著威脅。

祿至……他現在化名夏祿,是卜卦算命,遊走四方的赤腳仙,手上招幡寫著:

「鐵口直斷,藥救無命人。」背後多了個小藥箱,裡面是磨好的藥粉及丹藥,「小小無強人所難。」

狐小小聞言,立刻上前拉住他。「你答應過的,想不守信用?」

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祿至轉向湯負心,「隨從莽撞了,請小姐勿怪,是我疏於管教。」

野狐天性,無法可管。

「誰是你隨從,我明明是狐……狐……不管,你不能答應了不認帳。」氣焰被硬生生壓下,白狐內心憤慨,表面卻裝出可憐兮兮的模樣。

做神仙的居然出爾反爾,說好的事又想抽手,有失仙格,連狐狸都唾棄仙。

看他又是擠眉弄眼,又是以眼神【恫嚇】,祿至無奈的收回離開的打算,「雖然我醫術不精,不過舒緩小姐的病痛倒是還行,若是想少吃一點藥,不妨留我二人暫時住下,對你並無壞處。」

「少吃點藥……」想到發病時的痛苦,湯負心聞言心動了,思忖著該不該再賭一回。

「完全治癒絕不可能,相信你也明瞭自個兒的身子殘破到何等地步,就算再高明的醫者怕也是無能為力,我能做只是讓你在最後這段時日少些難受。」神仙也非萬靈丹,他是送名利祿爵的祿仙,加官進爵,大發利市不難,但要延壽……只怕要找到壽仙才行。

只是一個人的壽命有限,不可妄加變動,再說,閻王要人三更死,哪能留人到五更?

「你真的能減緩我身上的病痛?」如果她能不病慷概的長年臥塌,那是上蒼的慈悲。

「是的。」祿至頷首,他不多言,但面上散發足可信賴的神采。

低忖了一會,湯負心緩緩地抬起略顯蒼白的容顏。「先生大約會停留幾日?」

「十天半個月,最長不超過月餘。」他的傷是天雷所致,一般上藥無用,只能以仙法慢慢修復。

「那麼要替小女子診診脈嗎?總要看出個病徵才好下藥。」她不放心,仍有防備。

「不用,你先吃下這顆藥丸。」他從藥箱中取出一白玉瓷瓶,從瓶中倒出一粒金色藥丸,濃郁的香氣頓時盈滿鼻間,令人心曠神怡。

狐小小驚訝地睜大一雙狐眼,眼露饞相好想搶走丹丸,非常想。

「無毒?」湯負心的語氣帶著懷疑,心中十分訝異自己還有嘲諷打趣的心情,自從娘親過世的那天起,她的笑是苦澀,不再天真。

祿至微微一愣,有些意外竟有人質疑他給的丹藥有毒,怔忡之後不免莞爾。

「你到底有沒有眼裡呀!這麼金貴的玩意兒你上哪裡找,竟然還不識貨地說它是毒物,要不是你……我拚死也跟你搶了。」狐小小咕噥著,忿忿以腳跺地。

救命恩情不還難成仙,可是眼前的誘惑那麼大,教狐也蠢蠢欲動,忍不住想恩將仇報。

「夏先生,這是什麼藥?聞起來有種奇特的香氣,但這顆金色的藥丸子真的對身體無害嗎?」畫眉雖然認為他可以救小姐,但對這來歷不明的丹藥仍舊存疑,萬一不小心吃出問題,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她直率的話語一出,狐小小氣得跳腳,暴躁地直指她鼻頭。「你懂什麼,這是好東西,大好的聖品!它能祛百毒、治百病,延年益壽,一顆就能讓濁氣消,目明肝清五臟旺,白穴通暢氣血順,身體健如牛……」

好貨呀好貨,這金丹一顆能增加十年道行,若他吃個三、五十顆便能恢復原來的道行,化男化女隨心所欲,還能到仙山盜株靈芝來補補身。

他有些氣悶,不甘心大羅金丹白白送給壽命不足百年的凡人,而且還被嫌棄。

「真有如此的神效?」能治百病耶,比神仙還厲害。

「當然,比你們喝上一千碗藥還有效,千萬不要錯失良機,不是每個人都有幸碰上天……天外飛來的好事,求我家公子就跟上廟裡求神沒兩樣。」

「其實家僕言過其實了,就是固本健體的丹藥罷了,能暫緩心絞痛和胸悶的症狀,並非百病皆可醫治。」他只是壓抑病情的反覆折騰而已,而非根治。

生死不由人,即使身為祿仙,他也不被允許擅自改變別人的命盤,人各有命。

「我只問先生一句話,若我服用這藥丸,是否能如常人一般起臥自如,夜不魘驚,從此不再湯藥長伴?」喝藥喝怕了,她也想有自在的一天。

祿至瞧了瞧她神色,再以一指輕觸她命門,兩人輕輕一碰觸,忽地各自心中一動,面上各自一閃過怪異神情,「藥可以少喝,但是要看你是不是珍惜自己,憂思過重,懸念太甚,不放下心不寬,則積鬱成疾,不生病也難。」

湯負心一聽,苦笑在心。「我真的只有兩年可活。」

她何嘗不願放下一切,當個受爹娘寵愛、衣食無缺的閨女,閒時繡繡花,學學女紅,念幾本閒書,嬌羞地關在閨房內繡嫁衣,等良人來迎娶。

可是她不行,要操心的事太多,似乎怎麼做都做不完,一件接著一件,一樁接著一樁,剛一偷個懶馬上又有煩人事,讓她不得不全心應付,以免被人鑽了個空。將她看重的所有毀於一旦。

沒人知道她多想拋開一切遠走他出,家宅不寧,後院無人維持又如何?她一命弱女子無法撐天拄地,護佑每一個依賴她的人。

「是的,兩年。」九是一關卡,難過。

聞言,她反倒鬆了口氣,「從來沒有人敢如實指出我命不長,他們總是勸慰我要寬心,把身子骨養好就沒事了,神明會保佑我平安康泰。」

「神明……」他暗暗搖頭,神也有不能的時候。

「呵……世上若真有神仙,那也是太不仁慈的神,善未有善報,惡未有惡報,好人抹淚,叫天不靈、叫地不應;壞人叉腰狂笑,笑天、笑地、笑蒼生,神,真的不厚道。」她掩唇輕笑,眉間儘是對天道不公的嘲弄。

她的娘親心善卻鬱鬱而終,幼弟敦厚卻受人欺凌,她一名女子把持家業卻留言不斷,指她不孝尊長,霸道蠻橫、獨斷獨行,連個姨娘也容不下,不讓人家一家人團聚。

多大的諷刺,什麼都不做的女人穿金戴玉,僕傭成群,成天扮得花枝招展地等著老爺上門安慰,花的還都是她辛辛苦苦賺的錢,難道她就學佛祖割肉喂鷹,把一身血肉祭給惡毒的鷹群?

她做不到,也不願惺惺作態一搏美名,曇花般短暫的生命禁不起辜負,她的任性在於善待自己。

每當心中有煩悶難解之事時,她總會習慣地撫摸眉尾處的觀音痣,以此平心靜氣,找回對事、對物的果斷,不讓人發覺她心亂如麻。

不厚道是人心,不是四方神祇,當你心中有怨時,魔已生成,你用怒肉餵食,以怨血澆灌,終有一日會反噬你精魄。

這是那名卜醫離開前所說的話,不曉得為什麼,這段話一直在她腦中浮現,久久不散。

金丹兌入水化成金橙色茶水,湯負心望著那杯水發怔,心口似被濃霧籠罩住般,時清時明,讓她看不清前方有什麼?

她輕啜一口,入口的芳香和清甜讓她為之一震,那是她從未感受過的滋味,一口涼、二口溫、三口是回甘的熱氣,胸口的抽痛竟然減輕不少,令她大感訝異。

「大姊、大姊,聽說我們府裡來了個神醫,他可以治好你的病是不是?你不用再吃藥了,可以一輩子陪著我……」由遠而近的聲音十分急切,匆促的腳步聲慌得很。

「哎呀!小心點,我的小祖宗,你別橫衝直撞的,小姐可禁不起你的衝撞。」畫眉護主心切,趕忙往前一擋。

弄春和弄梅識趣地退到一旁,她們曉得只要是和小姐有關的事,這位小少爺就會心急火燎的,比自己的事還急。

不過也不能怪他,誰教百無一用的書生爹太不牢靠了,抱著書本之乎者也還好,其他就爛泥扶不上牆,一無是處,因此他等於是長姊一手拉拔大的,對她的掛心自然更勝於其他人。

「讓開,別擋路,我要見阿姊!」湯知秋脾氣一來,十頭牛也拉不住,就是頭使蠻的小牛犢。

抽長的身子已像個少年,可面龐猶帶三分稚氣,紅似點朱的嘴兒微噘。

「小少爺,緩著點,又不是不讓你瞧,急什麼。」噢!好疼,推人的力氣真不小,畫眉踉蹌的退後好幾步,幸好寫翠及時扶住她,否則就摔出欄杆了。

「秋弟,規矩全忘得一乾二淨了嗎?」湯負心輕斥,湯府這根獨苗可不能長歪了,不然她一番心血全白費了。

聽到姊姊的話,一臉焦急的湯知秋連忙整整衣冠,乖乖地緩了語氣,「大姊,弟弟過急了,請勿責怪。」

「嗯,過來吧。」瞧他跑得滿頭大汗,真是不捨。

一見長姊招手了,湯知秋喜孜孜地跑上前,不理會後頭追得氣喘吁吁的小廝和婆子。

「大姊,你的身體好多了嗎?胸口還疼不疼?不管花多少銀子都不打緊,弟弟長大了,以後賺錢養家的事由弟弟來做,你安心養病。」他口氣很大的拍拍胸脯,不放心地一瞧再瞧長姊不甚好的臉色。

寵溺地拍拍他的頭,她嫣然一笑,「姊姊沒事,不用擔心,周夫子交代的功課都做完了?」

他用力點頭,表示沒耽誤學問。「姊,那個姓夏的真實能治好你的神醫嗎?」

「治好我……」她撫按著老是折騰她的痛處,覺得已經沒那麼痛,整個人也精神了許多。「誰在你耳邊爵舌根了?這些愛探聽主子事情的奴才,真該一棒子打出去。」

湯負心冷眸橫掃,伺候小少爺的阮嬤嬤當下打了個激靈,低下頭,不住地拉扯發皺的衣擺。

「大姊,你是唯一對我好的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怎麼可以不放在心上,你讓弟弟傷心了。」他微帶埋怨,認為自己被輕忽了。

沒有比骨肉手足更親的人了,雖然他還有個整天愛裝模作樣的二姊,但是哪比得上這個待他極好的同胞姊姊。

她失笑搖頭。「你這小頑皮,還沒長智慧就學人家油嘴滑舌了,你現在把書讀好就是了,姊姊有心護你也要你肯長進,否則這個家以後要靠誰?」

「我夠大了,姊姊在我這個年紀就已經當家了,而我還捧著書本搖頭晃腦,我……我不想考科舉,我要像姊姊一樣當家。」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當為大姊分憂解勞。

「胡鬧!我們湯府就指望你了,你想讓娘死都不安心,怪我沒讓你出息,盡出不長進的子孫嗎?」她還能護著他多久,若是他不求功名以蔭己身,哪日她不在了,誰能擋得住席艷娘的浪子野心?

不論大官小官,有個官位便有所依靠,席家母女再橫再蠻也不敢跟官老爺鬥,一頂官帽是保障,保他日後太平。

如果只是平民百姓,她一死她們還不上門鬧?縱使她做了再多的安排,那兩人的胡攪蠻纏絕對非秋弟所能承受,加上夾在中間的父親,為了成全孝道他會一退再退,最後退到什麼也沒有,任人得意的笑。

「可是你的病……」大夫說是累出來的,若能適當休養,說不定還有治癒的可能。

湯負心輕握弟弟的手,「就說沒什麼是,瞧你愁眉苦臉的,大姊還不會照顧自己嗎?你瞧我,四個丫頭伺候著,手一伸茶就來,口一張,這些零零碎碎的瑣事誰敢不辦得妥妥當當,還勞你煩心?」

「你什麼都瞞著我,當我是學走路的奶娃兒,但我也會捨不得大姊,心疼大姊呀。」她什麼都不講他反而更著急,冀盼兒子成材。

湯知秋被揶揄得臉紅,真撒其嬌,搖著大姊手臂。「大姊,夏大夫真能治好你的病嗎?如果是真的,我馬上去給他磕頭。」

「別別別……你這傻小子,別說風就是雨,大姊這身子骨是陳年痼疾了,哪能一下子就治得好,別急,慢慢來,還有夏先生說他不是大夫,以後見了人改稱呼先生,他是名卜醫。」她拉住他,不讓他犯糊塗,真給人跪下了。男兒膝下有黃金,不能隨便下跪,折了骨氣。

「是算命之類的相士嗎?」他一臉驚訝,一張嘴張得老大。

看出他在想什麼,湯負心王他腦袋瓜一拍。「人的命運早已注定,你別想寫鬼主意幫我做什麼,若是真能未卜先知,那世上還有什麼煩惱事,你就給我安分點,少惹事。」

「問明白了有什麼不好?至少能預做防範,我只有一個大姊,我不能失去你,就算要折我的壽我也甘願。」湯知秋很頑固,只要有一絲希望他就會去做,不管後果,他比誰都想要姊姊活得長久。

他一把掙開姊姊的手,轉身就跑。

「知秋,你回來,不許去……」見他跑遠,湯負心站起身想追,可一起身,鋪天蓋地的黑暗當頭罩下,讓她暈眩得幾乎癱軟。

身旁的丫鬟連忙想靠近,但是都沒一道男子身影來得快,嬌軟的身子跌入一雙穩健的臂膀內,被牢牢抱起。

「我忘了知會一聲,服下丹藥十二時辰內忌動氣、忌辣、忌葷食,僅能以蔬食清腸胃,排出濁氣,方可保你心悸毛病不易再犯。」金丹對凡人的身子來說還是太烈,怕是承受不了。

祿至面有慚色,少與凡間走動的他忘了仙凡有異,太上老君煉製出的丹丸是給神仙服用的,仙體靈軀法力強大,自是無礙。

幸好他及時想起,趕緊回來補救,否則一縷芳魂回歸離恨天,他的罪過可就大了。

「你、你放開我……男、男女授受不親,不成體統……」湯負心覺得自己暈得更厲害了,全身還像著火似的熱了起來。

「不行,此時藥效正在運行,若無我想助你必定喪命。」而他無法坐視不理,畢竟是他無心犯下的過錯,理應由他補過。

她小臉泛紅,羞澀不已,「我的丫鬟……她們可以扶我……」

這男人胸膛嗎?令人好安心,忍不住想依靠……突然,她耳邊隱隱傳來娘親的叮囑一二。

負心,千萬不要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語,他們對你好不是真心的,因為花會凋謝,永遠有更美的花兒綻放,吸引男人前往採擷……

負心,要守住自己的心,對男人動心是最傻的事情,你要切記,他們所說的一切都是謊言,為了讓女人死心塌地的聽話,他們什麼事都做得出。

負心,我不原諒,絕對不原諒你爹,他跪在我面前求我讓那個女人進門,說他對不起她,可是我呢?他割我的心來彌補他的一時失足,他真正對不起的人是我,是我呀!憑什麼要我為他的錯生不如死……

這些話如一桶冰水澆下,她想起娘親死前的悲傷和憤怒,讓她渾身冰涼。

「咦?你的身體怎麼一下子熱,一下子冷,怕是邪火入身,傷了心神,你忍著點,很快就沒事了。」凡人的身軀太脆弱了,一顆金丹就能要其性命。

「我不是……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她不能依賴他,他會毀了她。

祿至瞧了瞧面泛青紫的女子,眉間微微攏起,「你不想活了嗎?」

「我……我想活……」她還不能死,偌大的家業和幼弟還需要她,她不可以就此闔眼。

「想活就不要開口,聽話並不難。」若非受狐小小所托,他才不願救人。

「我……」

「閉嘴。」再多說幾句命都要沒了。

這聲低喝讓湯負心一僵,面容帶著羞愧和懊惱,消退的紅暈又悄悄浮上雙頰。

是羞赧,是氣憤,也是無能為力的妥協,她知道自己沒有任何的本事,想活命就只能靠他。

祿至睨她一眼,抱起終於終於安分的女人往涼亭外走,這湯小姐真是太難搞懂,像福娃多好,雖愛胡鬧卻傻乎乎的,一眼就能看透,喜妞是頑皮,古靈精怪,可也是明明透透的小人兒,就連不愛說話的阿壽也不難理解,除了性子冷了點……就她一根腸子拐七十八個彎,看似聰明偏行傻人路。

他不懂人間女子,對她們的情緒起伏很無言,尤其是吞了金丹的這一位,無法用常理去揣測她的心思,也納悶她為何表情多變,時冷時熱。

「夏先生,你要抱著我們家小姐到哪裡?」寫翠、畫眉等丫鬟神色緊張,緊盯著他。

「進房。」

「進房?」四人臉色大變,氣急敗壞地擋在他面前,胳臂大大張開,一副母雞護小雞的樣子。

「還要一張床。」他說道。

「什麼?!」四張發白的臉齊齊盯向他,只差沒掄起菜刀砍人。

「總要把她放在床上才好救治,老師抱在臂上不好行事……」他眉頭又皺起,不太明瞭地瞧著同時鬆了一口氣的四名丫鬟,「你們也病了,臉色忽紅忽白?」

寫翠吐了一口氣,故作若無其事的在前面引路,「小姐的閨房在這邊,讓奴婢們服侍小姐和先生。」

「不用了,你們先下去,我救人一向不許有人在側,容易分心。」他揮揮手,不留半個丫鬟。

他救人用的是仙法,豈能任人旁觀,一有閃失便會驚動上頭,到時他們私自離開仙居一事就見光了。

他俯下身對躺在床上的女子說了一句閉眼,隨即口覆芳唇,緩緩吐出仙氣……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27 00:06:23

第三章

湯負心像是睡了一個長長的覺,很舒服、很通暢,彷彿被祥雲輕輕托住,她躺在棉花一樣的雲裡,既安穩又寧靜,全身舒坦得不願醒來。

可在意識模糊間,她忽又想起一件令她皺眉的事,羞得無顏見人,臉頰發燙,也讓她氣憤不已,只想找那個人討公道。

只是她身子太乏了,只想繼續安眠,突然,一道男音傳來--

「金丹僅能壓制你體內的絞痛,兩年後,還是會魂歸地府。你一出生就上了根本,我只能盡量讓你剩餘的日子平順些,不讓病痛折磨到最後……」

這個絮絮叨叨的男人是誰,他不知道他很吵嗎?簡直是吵死人……等等,她想起他是誰了!

一股怒氣油然而生,湯負心不准自己再睡下去,睫羽如蝶翼般輕輕顫抖,她睜開秋水瞳眸,含羞帶怒地對上俯身低視的黑幽眸子。

兩人同時一怔,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迷離情緒糾纏著,四目相望,真有點男女間的小曖昧,但是……

啪!一聲,非常響亮。

「……你為什麼打人?」臉歪了邊的祿至頰上有著十分明顯的巴掌印,他【不恥下問】以求明白。

「你……你還有臉問我,你之前對我做了什麼,你怎麼可以那麼無恥,趁人之危……」她氣得漲紅臉,眼眶蓄滿委屈的淚水。

他還是不懂自己做了什麼,惹得她淚眼汪汪,困惑地抹去她眼角滑落的淚珠。「人的壽命本來就不長,我沒辦法替你延壽。」

祿至以為她是生氣他告知她只有兩年壽命,她難過傷心才想找人出氣,而他比較倒霉首當其衝。

「你不是神,憑什麼替人延壽,我指的是你對我……對我……」她說不出口,只能氣憤地指著他,不停掉淚。

「我對你如何?」難道他導入她軀體的仙氣並未被她吸收,反而帶出其他不該有的紛亂?

如果手上有一把刀,湯負心相信她會狠狠地插向他心窩。「你還想裝傻,當沒這回事嗎?你怎麼這般卑劣,以治病為由欺凌弱女!」

他有點傻了,聽不懂她所言為何。「你能說清楚嗎?我到底犯了什麼不該犯的錯誤?」

「你……你居然……還要我說出口……」她又羞又惱,扯著蓋在身上的海棠錦被。

「你不說,我如何得知錯在何處。」有錯便改,有過便補救。人與仙皆同,此乃修行之道。

湯負心從未這般氣過一個男人,她的被角被擰成麻花,水眸狠瞪他。「別想不承認,你用你的唇碰了我的……我的嘴……」聲音越來越小。

祿至恍然大悟,柔聲解釋,「你誤會了,在下所為並非唐突小姐的清白,而是見你體內濁氣積於喉間無法排出,便以口就口吸出,讓你病氣隨之而洩。」

沒說出口的是他用自身仙法為她體內做了一番洗滌,濁氣排出仙氣入,這才是拔病於一時,減輕疼痛。

她一聽,腦子倏地一片空白,分不清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但我是未出閣的姑娘家,你……你舉止太輕率,為什麼不叫我的丫鬟……」

他是男人,一個和她非親非故的男人,他竟然無視禮數,蔑視體統,對她……對她……湯負心無聲抽泣,豆大的淚珠兒不停落下。

她是沒有嫁人和相夫教子的打算,只因她知道自己和別人不一樣,是個寫不出將來的人,所以她讓自己活得清心寡慾,將餘下的時日過得充實。

可是那不表示她真能忍受【不知廉恥】的污名,若是被人曉得她和不是丈夫的男人有過逾禮之舉,那她湯府的名聲也就毀了,連帶著幼弟也會受人指指點點,抬不起頭做人,為官無望。

「湯小姐,是活著重要,還是虛名浮利重要?我是因你命在旦夕才如此行事,並無輕薄之意,若是你認為不妥,我等自當離去,不造成你的困擾。」那隻小狐狸給他惹的麻煩還真不少。

大概被福娃、喜妞拖累太多次了,也為她們倆做了不少善後,他已經被磨得沒什麼脾氣,是四小仙當中修為最高的一個,也常受福、祿、壽、喜四神的讚揚。

因此面對湯負心的淚水,他雖感到無奈卻也無愧,畢竟他的出發點是救人,她若覺受辱,那他走人便是。

只是為仙之道他知之甚詳,堪為仙界楷模,可是對凡間紅男綠女的認識反而不如常溜下凡玩耍的福娃、喜妞。

「你站住!」想起一事的湯負心突地大喝,一反她平日的慵懶神態和柔音。

祿至一臉莫名的回頭。「還有事?」

下床攔住他,湯負心秀憤地輕揚朱唇。「姑娘家的名節盡毀你手,你得負起全部責任,休想一走了之。」

「你的意思是?」他虛心請教。

「娶我。」以說出口,她臉紅得更厲害,好似火焰般艷紅。

「什麼?」他以為聽錯了,開始回想自己是否曾做過或說過令她誤解的事。

咬著下唇,她忍著羞色。「我不介意再說一遍,你豎著耳朵聽仔細了既然你碰了我的……唇,不管有心或是無意,我都是你的人,從此你為夫,我為妻,共結連理。」

「荒謬。」

「反正我活不長了,至多兩年,我誤不了你什麼,只要兩年的陪伴。」除了渡過難關,她也想知道什麼是夫妻,在臨死前有個能緊緊擁抱她的溫暖。

蹙緊眉心,祿至苦惱不已。「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連一年也給不了,你何不另尋良緣,此事並無人知曉,婚事方面我可以為你打點一二。」

走一趟月老廟,請求月老牽個線,不求天長地就,只願成為一夕佳侶。

「我就是要你,你敢不認帳?」湯負心的態度相當強硬,還有些不明的執著。

祿至苦笑。「並非我不通人情,而是確有為難之處,望小姐再相逼,各修各的緣。」

「你成親了?」

「尚未。」

「訂親了,有未婚妻?」

「沒有。」

「有論及婚嫁的知心人,或是心有所屬了?」

招架不住的祿至連連擺手。「孤家寡人,無牽無掛,小姐莫要追問了,婚姻之事不在考量中。」

福娃啊福娃,這次真的被她害慘了,下次再闖禍,他絕對不幫忙,省得道友死一堆,她依然逍遙。

他難得怨起福仙惹是生非的本事,原以為他們四小仙齊力尋拂福塵理應不費吹灰之力,誰知一落人間就分散了,好事沒遇上一樁,霉運倒是接二連三。

先是被只無良狐狸說服,助他報三百年前的恩情,而後又是不肯罷手的病弱女子纏婚,有理無理都是理,硬要定下白頭盟。

這人界未免太可怕了,他才幾日沒下凡送祿,人間男女全變了,教他有苦說不出呀。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打從上一回陪同師尊祿神下凡,人間已過了一甲子,自是截然不同,如今女子亦可入朝為官了。

「既然了無牽掛何不爽快些,我湯府雖非大戶人家,好歹小有積糧,你乾脆點娶了我,好過四處行醫,為人卜卦,受顛沛之苦。」

「我……」他有口難言,總不能坦白說他是仙人吧。

「哎呀!公子,你怎麼能拒絕小姐的好意?瞧她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你要是不應了這樁喜事,回頭人家一條白綾吊了頸,你於心何忍,背負了一條人命可成不了仙……」哼!我的恩人苦苦求你,你還敢拿喬。

狐小小瞧見祿仙救治湯負心的全部過程,眼見恩人的心願可能無法達成,他遂出來助他一臂之力。

「小小--」祿至聲音一沉,冷瞪這只扯他後腿的小狐狸。

「湯小姐,我家公子無妻無子無家累,上無爹娘,下無兄弟姊妹,孤零零的一個人,就缺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你若不嫌棄他身無分文,為人無趣又乏味,不用說娶了,招贅也無妨,我替老爺感謝你對公子的青睞有加。」他的恩人呀,總算不用再受苦受難。

他不是第一回報恩了,可是老天似乎跟他作對一般,每一回都無功而返,若非剛好錯過了便是來得太晚,只能眼睜睜看著恩人受盡苦難,而他卻束手無策。

所以這一次他索性下重本,先和閻王座前的四小鬼魑魅魍魎打交道,美女、房子、金銀珠寶年年燒化,探出恩人的投胎處,他才好隱身保護。

五歲、七歲、十歲、十二歲……他多費心你呀!這幾個年頭都是她的生死大關,他一次又一次地救了她,連仙草也盜來為她續命,改變她早亡的命運。

如今好不容易遇到個有君子風度的笨仙,他不拐來怎麼成,狐狸是狡猾的,管他妥不妥當,先拿來擋一擋再說。

「小小,別妄作主張,我的私事還輪不到你來插手。」祿至眼露冷意,告誡小狐狸別火上加油,他不想破戒,火烤狐狸。

狐小小笑得兩眼快瞧不見,咧開兩排小白牙。「公子害臊了,你明明歡喜得很還裝難為情,不就擔心家無恆產養不起老婆嗎?公子別憂煩,小小賣身為奴給你銀子,來年生個胖兒子叫我狐哥兒。」

三百年,他等得夠久了,再報不成恩,家鄉的花狐狸都要跟銀狐跑了。

「小小,你真要惹惱我?」凡事最好適可而止,祿至心口一陣火氣,面色微沉道。

狐小小仍舊笑得一臉天真無邪,開懷無比。「公子,你就別推辭了,好花不折會爛在枝頭,你就忍心花開無人折,空待凋零?莫忘了你的一口氣還在她身上。」

驀地一震,祿至想起了一件事--

對凡人而言,仙人的一口氣等同於精血,是修仙的捷徑,若能潛心修煉,心無旁騖,修個半仙絕非難事,三、五百年便能位列仙班,不須如獸禽成仙還得過個天劫。

對他來說,救命的一口氣不算什麼,收不收回無所謂,待她壽終之日自會隨魂魄飄出軀殼,消化在天地間,與樹木水石靈合,養聚山川靈氣。

可是擁有仙氣的凡人之軀卻是低等妖物的美食,只要吃了她,不用修煉便平白多了好幾十年妖力。

「再說公子你都親了人家還想開溜,這個理到哪裡都說不通,還是便宜小小喝杯喜酒,給公子你賀喜,一次施恩就抱得美人歸。」嘿嘿,誰教你治病治到人家的小嘴上。

狐小小眼中閃過狡色,竄到湯負心身後,小手賊溜地往她背上一推,將人推向祿至。

「這件天大的喜事得讓大伙高興高興,小小馬上敲鑼打鼓,讓大家也來樂一樂。」他裝模作樣的吐吐舌,小身板飛快地溜出。

「你……」

本能扶住她的祿至快氣炸了,居然算計他,讓他陷在兩難的處境裡。

「你不想娶我?」湯負心噙著淚,語帶哽咽。

「我……呃……」不能娶。

「正好,我也不想嫁你。」娘親說過,男人皆不可靠。

「咦?」他怔住。

「但你還是得娶我,我需要一個夫君,一場眾所皆知的婚禮,你能配合最好,否則我抹了脖子也要當你夏家的節婦。」她死也要嫁他。

祿至神色古怪地盯著她,好半晌後,吐出一句,「你想逃避誰?」

聞言,湯負心臉色大變,放在他胸前的柔嫩小手倏地捉緊,雙頰漸變蒼白。

「狐小小你給我過來,本仙好心助你,你居然恩將仇報,將我困在這一方宅院。」虧他還憐惜他修行不易,有意助其修煉。

能把從不發火的祿仙挑弄到難掩怒容,這隻小不隆冬的小白狐也算是有本書,比仙居兩位老是闖禍的小仙還有能耐,輕輕撩撥了幾下就野火燎原,燒著了自個兒的狐狸尾巴,硬生生被燒成三根枯枝。

「哎呦!我的大爺,別拎我後頸呀,狐狸皮要掉了,掉皮的狐狸就不值錢了,你得給我一條活路。」明明有傷在身,他則恩麼還動作俐落,一伸手就拎住他,真教狐顏羞愧。

「我會保持狐狸皮的完整,絕對讓你死的有價值。」殺狐妖他絕不手軟,一擊斃命。

狐小小聞言乾笑,舉起狐足雙掌合併求饒,「我保證以後不敢了,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還有下一次?我記得福娃很想要一條狐皮圍脖。」這只剛好,狐毛柔軟,全無雜毛。

祿至惱怒地將狡猾成性的狐小小打回原形,雖然只剩六成仙術,但治治狐狸還游刃有餘,除了沒法御風飛行和與其他仙友聯繫外,仙術大致上都能使用,過著小妖小精怪還能應付,一掌打不死也會半殘。

眼前情景著實怪異,若是有採買的婆子經過,或是小廝,丫鬟瞧見,那可就不得了,不是活活打死,便是一把火燒成灰,免得狐狸化妖為害百姓,家宅不寧。

畢竟有誰見過姑爺拎著尾巴燒焦的狐狸上下左右晃動,狐狸還能你一句、我一句說著人話?雖然身為新郎官的祿至尚未點頭同意這門婚事,不過在狐小小的大肆宣揚下,這位新姑爺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了。

【白狐報恩】是好事,可狐狸開口說話絕對變成人人得而誅之的妖,狐小小笑得開心,得意自己牽起一樁曠世因緣,全無想過仙凡戀的後果,難怪生性嚴謹又中規中矩的祿至會怒火中燒,徹底被惹毛。

他原本只打算找到其他小仙便回仙居,拂福塵一事他決定不管了,專心養傷,修煉更高層的仙法,沒想會被隻狐狸擺了一道。

想走走不了,可不走難道真要和凡間女子拜堂成親嗎?

想想就頭大,他只好把始作俑者捉來洩憤。

「哎呀!別說得這麼無情嘛,以我倆的交情,你哪狠得下心奪我狐命,不就給你找了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犯得著吹鬍子瞪眼嗎?我們家那個小花還在山裡等我呢,我想她想得相思成災,狐身瘦了一大圈。」他哀怨地一歎氣,望月……望日思愛侶。

「你這副肥樣叫相思成災?」他搖著四肢肥短的白狐,手中頗沉的重量難以取信於他。

狐小小振振有詞的反駁,「我是以吃來消除寂寞,拚命地把胃塞滿了讓自己難受,用身體上的不適轉移思念之苦,不然日子怎麼怎麼過得下去,沒嘗試過人間情愛的你哪體會得出箇中滋味。」

「你倒是給自己找了好理由,就不怕我一走了之,留下這爛攤子讓你收拾?」他本有此打算,讓小狐狸自食惡果,但是……

想起那張伏在他懷中痛哭失聲的嬌弱面容,即使神仙也動容,心有不忍。

貼在胸口的她離他的心很近,近到他感受到她的傷心和無助,一聲聲的抽泣,一聲聲的委屈,順著她的淚水沁入他平靜無波的心房,那處靜止的湖心如被風輕拂過,漾起漣漪。

祿至眉頭一緊,不甚愉悅地感覺到心跳有點亂,他承認楚楚可憐的湯負心讓他有些放不下,但僅是憐憫她身在逆境中不得不的強韌。

從未識得情愛的他不曉得,神仙一旦有憐憫便是思凡,由憐生愛,不知不覺便情根深種,等他發覺有異時已泥足深陷了,來不及割捨深入骨子裡的那抹倩影。

狐小小笑得奸詐。「以祿仙高潔的品性怎會撒手不理,而且她體內那口仙氣是你親口給的,你再怎麼狠心也不可能放任她被妖獸撕扯入腹。」

神的慈悲,仙的不忍,他算計的便是他們的仁善,料定他們不會拋下凡人不管的。

「狐小小,我真是小看你了。」一時不察竟落入了小小的圈套,看來自己修行不足,尚待補強。

小狐狸用爪子搗臉、裝羞。「哪裡,哪裡,小小伎倆難登大雅之堂,我也只能做做陰損的缺德事……」

「缺德事?」祿至眉毛挑高。

自知嘴快,不小心說出心裡話,他趕緊賠笑,收回失言。「是積德積福啦!湯府先祖有餘蔭,才招來你這尊祿仙,也是你和湯府有緣,才能有緣千里來相會。」

狐狸的另一項拿手絕活是能言善道、舌粲蓮花,白的都能說成黑的,死人還能從墳墓堆裡活過來。

換言之,狐狸為達目的什麼都做得出來,反正能成事就一定是好計謀,管他手段多卑劣。

「你真認為本仙拿你沒轍嗎?狐有三十六幻相,到時就由你拜堂,幻化成本仙的樣子。」真當他好算計嗎?由著一隻半吊子小狐擺弄。

聞言,狐小小霎時背脊一寒地說「小狐不進廟,你知道為何啊?」因為廟裡有神吶。

他一隻小小狐狸才幾百年道行,說是狐仙實則還差上一大截,進了廟還不魂飛魄散,一尊門神將就足以拍飛他,地上多了一具狐屍。

「這與我何干?」祿至眼露些許笑意,樂見小狐苦苦掙扎。

「湯府的正廳除了祖宗牌位外,還有尊玉雕的觀音菩薩像,每次在那我都是繞著路走。」不入廳堂是他的保身之法。

祿至眉頭鎖緊,似在考慮要不要先和觀音大士打個招呼,請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別將他私下凡塵一事告知師尊。「這件事要如何善了?」

他指的是和湯負心婚事。

「娶她不就得了?」狐小小的想法簡單,還有什麼好想的?

祿至面色凝重,橫睇一眼,「我是玉帝欽點的祿仙,豈能觸犯天規。」

與凡間女子私定終生是一條大罪,輕者拘禁天牢五百年,重者消失仙籍,貶入輪迴,受生老病死之苦。

狐小小趁他分心時掙脫掌控,往前一躍,躍坐他肩頭,嗤哼取笑,「你未經允許私自下凡就不犯天規?而且我聽山神爺爺說過,你們四小仙常常互相掩護,一仙犯了錯,其他三仙都會幫忙遮掩,至今還未有一仙真正受懲罰。」

「哪座山的山神?」居然敢洩露他們的秘密。

他聰明的不說,省得山神爺爺被秋後算帳,「反正天上一日,人間一年,你就當下凡遊歷一番,順便修修道法,兩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人家也沒求你一生一世,只是想要短暫的陪伴。」

如果祿仙對她生了情、動了心,想為其延壽,那就最好了,這就是狐小小的盤算,利用日久生情這一招,好延長恩人的壽命,甚至能福、祿、壽、喜四全,無憾而終。

祿至生惱,「說得容易,你怎知上頭不會發現下界的種種行為,兩年雖短卻也是一劫數,我和她都不該多此一劫。」

事情尚未發生,他已先為湯負心著想,不忍心她短壽又逢劫,多災多難。

「還有,她不像過事就慌了手腳的人,怎會因我的碰觸而堅持下嫁,甚至哭得如此淒慘,其中內情必定不簡單,你最好給我一字不漏地說仔細了。」他還不至於愚昧到看不出內有隱情,任其蒙蔽。

「這件事呀……」一件他挑明了問,狐小小一僵,迅速從他肩頭挑開,四肢靈活地攀上枝葉緊密的白楊樹,瑟縮地躲在樹幹後頭。

「嗯?」祿至黑眸瞇起,更堅信此事絕非表面所見那般簡單。

「那個……你曉得湯小姐十七歲了,以婚嫁年齡來說有點晚了,不過……看在湯府的財產上,上門求親的人不在少數……」總有那麼幾個一肚子壞水的人渣,想人財兩得。

「然後?」定有下文。

狐小小呵呵地乾笑,脖子一縮,「她有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夫,但是她自知時日無多,因此主動退婚,不願耽誤對方的大好前程。」

「她有未婚夫?」祿至錯愕,心底湧現一股不明的複雜思緒。

「退婚了,退婚了,小爺敢打包票,而那個上官家也不囉嗦的退還訂親信物,還火速地為長子另擇一門貴親,就是唯恐湯府後悔。」婚事告吹已成定局,再無挽回的可能。

但狐小小沒說的是,上官家長子抵死不從,他認定湯負心,一心要與之白頭偕老,不肯從父命另攀高門。

這件事鬧得不算小,驚動了要與上官家結親的縣令大人,他因此不悅地施加壓力,一方面對上官家施官威,要他們好好教導兒子,乖乖娶他女兒,一方面打壓湯府的鋪子,讓湯負心瞧瞧民與官相爭的下場,要她識趣點勿做妄想。

「狐小小,你還有什麼事瞞著我,如果當當只是未婚夫,你不會把我推進這個局。」看他縮頭縮尾的心虛樣,肯定大有文章。

「我……呵呵……沒事,沒事……」有事的是他,老婆是他的,自然要出面排解排解。

「你……」祿至還想捉住想狐小小做一番審問,誰知手才伸出,一道身影由遠而近,邊跑邊喊--

「姊……姊夫……不好了,有……有人帶著聘金上門,說要……要娶大姊……你快去阻……阻止,大姊很生氣……」好喘,若是有杯茶止渴就好了。

湯知秋心裡才這麼想著,一杯茶就出現在他眼前,他也沒多想,一口飲盡,這才緩過氣。

「慢慢說,別急,我聽著。」祿至一揮手,杯子就不見了,似乎從未出現過。

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湯知秋拉了人就想走,「姊夫,我們要快一點,那個人是無賴,絕對不能讓他娶走大姊,他是貪花好色,壞事做盡的大爛人……」

爛人?無賴?他聽得一頭霧水,「怎麼回事?你說仔細點。」

「大姊根本不想嫁,拒絕了好幾回,可是縣丞的公子三番兩次請媒人上門說親,更可惡的是他不是迎娶正妻,而是納妾,第十七房小妾!」他們湯府再不濟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哪有嫡長女予人做妾的道理,是羞辱。

「所以是強娶為妾?」原本緩行的祿至忽地大步向前,速度快得湯知秋差點追不上。

祿至也不知哪來的怒火,人家不肯嫁還硬娶,侵門踏戶地欺人女弱弟幼。

他沒想過自己也是被逼上的,一不娶、一要嫁,自己就這樣成了湯府的姑爺,小舅子姊夫喊得很順口。

「而且只帶了三抬聘禮就像把人帶著,我們湯府一個管事的身價就不只三抬了,明擺著欺負人。」要是他有武功,一人幾十拳打出門檻,看誰還敢來欺負大姊。

祿至安撫的輕拍湯知秋,沉穩的說「不氣,不氣,他橫由他橫,公道自在人心,有姊夫在,誰也傷不著你們姊弟倆。」

不自覺中,他已將湯府姊弟納到羽翼下,雖是不識情,卻也動了那麼一丁點心,不須人逼迫便攬起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以一府的男人身份出面。

身後一蹦一跳的狐小小搗著嘴偷笑,一晃眼,一名十歲左右的男童以尾隨其後,手上多了一根棍棒。

「姊夫……」聽著這話,湯知秋的心口熱了起來,熱淚盈眶地想著,姊夫真好。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27 00:06:52

第四章

「何必裝出一副冰清玉潔的樣子,被本公子看上是你八輩子求也求不來的福氣,我都沒嫌你身嬌體弱,把藥當飯吃,你還擺什麼大家閨秀的譜,把媒人當臭蟲趕,若非你還有幾分姿色,讓本公子瞧著心癢難耐,不然娶個病美人回府供著多不划算……」

聘禮是三抬,破瓦罐充白瓷,破了個洞的獐子皮混充上等皮毛,綾羅綢緞無半匹,發霉的輕紗下是一捆又一捆的麻布和生綃,質料粗得連湯府下等丫鬟都不屑裁衣來穿,頂多抹抹桌子擦擦欄杆,誰拿來正經使用。

倒是那只雁挺肥的,只是隨便用條草繩勒住脖子拖著走,把大雁折騰得奄奄一息。

這樣的場面說好聽點是下聘,其實更貼切的說法是土匪搶親,一行浩浩蕩蕩數十人,除了趾高氣揚的縣丞公子陶一飛外,其他人一看就知是壯聲勢的打手,皮粗肉厚,橫眉豎目,有的臉上還有刀疤,根本是下山打劫來著。

「嫁娶要心甘情願,男不歡,女無意的算是哪門子親,我這長年的病痛也好不了,陪嫁一口棺木怕也觸夫家楣頭,要是一進門就剋死一家子老老少少,負心心中有愧。」

湯負心表面上句句為陶府設想,可那話中的刀鋒是一把比一把銳利,把人家一家老少全給咒了,誰出嫁後頭就跟著一口金絲楠木棺,還把命硬掛在嘴上的。

看誰不信邪想來試一試,比比看誰的八字重,若她一人抵百條人命,不虧本。

「少說些廢話嚇唬人,本公子想娶,你就得嫁,帶上湯府的地契和銀兩,今兒個就跟著本公子回去成就好事,若是伺候得讓本公子滿意,說不定還能抬舉你當姨娘。」那比豆腐還白皙的冰肌玉膚,教人看了心癢癢,想狠咬一口。

托著腮,湯負心笑意盈人,眉眼有說不出的媚人風情。「有聘有禮才是嫁娶,陶公子上哪收來的破爛,負心看了不免好笑,原來陶家已經衰敗到這等地步,連我家看門的下人都搖頭說臭,此事若是張揚出去,你讓縣丞的顏面往哪擱,丟都丟死人了,羞呀!」

被這麼貶低,原本神氣活現的陶一飛氣得漲紅臉,拍桌站起。「湯負心,你別給臉不要臉,你不知道我一句話就能讓湯府所有人死無葬身之地?」

他不再做一句本公子,右一句本公子,被拒婚的羞惱讓他下不了台,當場翻臉了,粗鄙語氣脫口而出。

「哎喲!負心可嚇出一身冷汗了,你這一方土皇帝我哪得罪得起,開口就要抄家滅族比當今皇上還狠,陶家要反我哪阻止得了,瞧這王爺派頭,真是嚇死負心了。」她左手端起瓷杯小抿一口茶,一手疲累地任由身側的丫鬟輕輕揉捏。

「你……你在胡說什麼?誰說我陶家有對聖上不恭之意了!你這臭丫頭牙尖嘴利,想把髒水往陶家潑,未免太膽大妄為,污蔑朝廷命宮,我要命人把你拘起來,帶回縣府審問。」陶一飛又急又氣,一張臉漲成青紫色。

當官最怕被說謀反,歷代上位者皆十分忌諱,一有風吹草動便草木皆兵,不管是不是真的,先捉人再說,有罪無罪入了大牢,那還有什麼下場,不是砍頭、誅九族,便是貶官外放,這輩子別想再回天子腳下當大官。

雖然他上頭有縣令頂著,也是縣令要他找湯府麻煩,強娶湯府千金,不過要真被以謀反之事告上一狀,就算丞相出面說情也沒用,何況只是個地方官兒,包準跑得比誰都快。

「原來陶公子當上官了,不知是幾品官?衙門捕快來了幾位?拘捕公文又在哪兒?負心識字不多,拿來瞧瞧認認字也好,別讓人笑話是鄉野無知婦人。」他還真有本事,下聘不成改搶人。

湯負心心中有憤有怨,她一個身體有疾的弱女子,有了今日都還不一定有明日,一口氣吊著,何時要斷氣也說不準,她已經是和閻王打交道的人,結果他們一個個還心狠地來迫害她,這世道還有天理嗎?

陶一飛臉上青白交錯,氣憤地瞪視,「我不是官,但拿下你綽綽有餘,憑你們這一屋子的女人、小孩,我一根手指就能掐死,每個像樣的當家主爺,你死了都沒人喊冤!」

「沒男人也好過你這個窩囊廢,整天游手好閒,賭狗狎妓,除了仗勢欺人外,你還會什麼……」畫眉看不下去,出生怒罵。

「畫眉,閉嘴!」湯負心暗叫不好,這丫頭太衝動了,告訴她多少次要忍耐,勿節外生枝,可她總講不聽。

她頭痛地命寫翠拉住氣沖沖的畫眉,以眼神暗示寫翠看住她,別讓她再惹出事端來。

像是逮著了機會,陶一飛得意揚揚的奸笑。「拿不住你這囂張的主子,我還教訓不了這個口出惡言的賤婢嗎?來人呀!掌嘴二十,把她的嘴給我打爛!」

「是,公子。」兩名粗壯大漢上前。

他們一隻手臂就有畫眉的大腿粗,二十巴掌打完,她還有命在嗎?

眼見丫鬟就要受辱,湯負心憤而起身,「住手,誰敢碰我湯府的丫鬟?!我的人還輪不到外人出手教訓。」

陶一飛乖張笑道「娶了你就是自己人,我是在替你管教下人,免得他們一個個爬到主子頭上撒野,小娘子就不用太感激我了,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他作勢要摸她勝雪嬌顏,臉上掛著教人作嘔的笑。

「不許碰我!」她大力拍開意圖輕薄的髒手,怒氣橫生。

「哼!你若不乖乖地從了我,信不信我當著所有人的面上了你?什麼貞女烈婦,我呸,脫光了還不是隨爺兒爽快的蕩婦。」他陶一飛惡向膽邊生,伸手就要扯她衣衫。

「你下流!」她氣憤地拿起一物往他身上砸。

「啊!你這潑婦敢用茶杯丟我,我……我……」他東看西看找不到順手的東西反擊,乾脆自己上,「我現在就要了你,看誰敢說一句話!」

陶一飛的手下個個身強體壯,還會一些功夫,輕易地制住湯府的僕婢,像趕羊似的趕成一團,留下幾個滿臉橫肉的看管,他們想護主也無法,眼睜睜地看著惡霸欺人,不把人當人看。

而陶一飛盯著活色生香的美人兒流涎,眼中淫光四射。

「你……不要臉的混帳,我湯府祖先在上,定要爛你心肺,斷你子孫,讓你一輩子陰鬼纏身……」拼得一死也要他不好過。

一聽到被詛咒斷其子孫,又拿祖宗鬼魂來震懾,壞事做多的陶一飛不禁心虛,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

可是色心大過天,加上一群手下等著看好戲,他什麼都不顧了,準備強要了湯負心。

「儘管叫吧,爺兒就喜歡你軟又嫩的嗓音,叫幾聲來取悅……呃!我的手……我的手怎麼不能動……」陶一飛驚慌失措地大叫。

聽見自家公子的驚呼,眾人連忙上前瞧個仔細,刻著一瞧大家傻眼了,這哪是人的手臂,分明是塊石頭,硬邦邦地,不能舉、不能彎,直挺挺地伸向前。

「做人留三分餘地,勿往絕路行,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惡事行多難積德,做了虧心事是要還的,天理昭彰,自有公道。」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看著出現在門口的俊逸公子,湯負心忽然有些鼻酸,她眼眶微微泛紅,心頭酸澀,只是她仍故作堅強,忍住不流淚。

「大姊,你別怕,我把姊夫找來了,姊夫說有他在誰也傷不著我們。」湯知秋信心滿滿地跑到姊姊身邊,臉上儘是對姊夫的崇拜和信任。

「他……真這麼說?」他真的不怪她強求姻緣,逼他認了這門親事?

「嗯。」湯知秋用力點頭,眼中有著對父兄的儒慕。

在他心裡,男人就該像姊夫這樣有擔當,有氣魄,當家裡有難時能出面撐起大局,而不是像他那個無用的爹,除了吟詩作對外,沒半點長處,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真真百無一用是書生,再說光陳姨娘、席艷娘就夠他爹忙了,哪還有心思照看他和大姊。

因此他們父子倆見面的機會並不多,明明住在一片屋簷下,十天半個月碰不到一會卻是常有的事。

「你是誰?爺兒的手臂是不是你弄的?我命令你馬上給我回復原來的樣子,否則我讓你沒法活著走出湯府大門!」驚懼於自己的手,陶一飛心慌地見到人就罵,不辨是非先來個下馬威。

祿至對那些叫罵充耳不聞,神色自若地走向微微發顫的湯負心,眉頭因瞧見她咬出血絲的下唇而蹙起,不自覺生出憐惜。

看著她眼眶中盈盈泛動的淚光,強忍著委屈而怒紅的雙頰,以及帶著一絲脆弱的堅毅眼神和絕不求人的驕傲,再再都他覺得心疼,想用行動告訴她不要怕,有他在,他會為她撐起一把擋風遮雨的傘,不讓她淋濕了手腳。

但他終究什麼也沒說出口,他只是靜靜地看了她一會,以指輕撫她面頰,見她驚懼地一縮,想起剛剛她差點被欺侮的畫面,他內心陡地升起怒火,動作卻溫柔地輕擁著她。

「沒事了,我在,你不用一個人硬撐,想哭就哭出來,不要忍著。」她的肩膀好細。

「夏祿你……你會一直在嗎?」她的聲音壓抑,似繃緊的弦,隨時會斷裂。

他頓了一下,想起她的十九歲壽終,惻隱之心油然而生,「在你有生之日,我也沒別的地方好去,就陪陪你吧。」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他想兩日不在仙居,前往王母娘娘宴席的師尊應該不會發現,他想在她最後這段時間盡量陪伴,給她足夠的保護。

「真的?」她雙唇輕顫,流露出些許期盼與不敢相信。

「如無意外的話,我不會離開。」她需要一個依靠,支持她面對所有的困境,而他願意成為她的依靠。

聽到他親口允諾不會離開,湯負心心底對男人的戒備忽地鬆開,眼淚再也止不住,她相信他是會信守承諾的人,他沒信誓旦旦地發誓絕不分離,也無一生一世只願與一人相守的堅定,可是他每一句話都帶著真誠,讓她感受到願守護她的真心。

「姊,你別哭……」看到大姊哭,湯知秋也想哭了。

「讓她哭,把這些年的辛苦和疲憊一鼓作氣的宣洩,哭累了有我在,放心把一切交給我。」祿至先溫笑地拍拍湯知秋的頭,有眼露疼惜地輕撫趴在懷中泣不成聲的湯負心髮絲,疼惜之情溢於言表。

不過這一頭溫情纏綿,另一頭的陶一飛可是怒不可遏,舉著僵直的臂膀,看著一家和樂融融,他怒氣難消,氣血翻騰,暗中示意手下偷襲。

祿至一動也沒動,卻見朝他背後偷襲的數名大漢剛一碰觸到他,身體就莫名往後彈開,其中一人還不慎壓到陶一飛,把他撞得倒地不起。

「小小,這些人交給你,下手別太重,不許鬧出人命。」就不能稍停一會嗎?

「多謝公子,我正好手癢得很。」嘿嘿,狐大仙一出手,他們就等著被剝一層皮吧!

由於狐小小看起來不過是個十歲左右的男童,那些壯漢瞧他的眼神十分輕蔑,不屑與小孩子計較,打他一頓就夠了。

但是沒人瞧見狐小小如何動的,身形快得教人眼花繚亂,忽而在左,忽而再右,忽而由胯下蹦出,小小身影如一道飛掠而過的白光,所到之處哀嚎驟起。

那日晌午,一串人粽丟在縣府門口,每個人都衣不蔽體,臉上分別寫著:對不起、我錯了、原諒我、不敢了、我是豬、是畜生、不是人……陶一飛的更精彩,左臉寫著:我淫賊,右臉頰則是:不舉男。

一時之間,全城百姓笑翻天。

「成親?」

當初一聽到要娶湯負心,祿至很是錯愕,搞不清哪裡出了錯,救人是好事怎麼要陪上自己,他苦惱了老半天,只想著要如何溫和的推拒又不傷人,他修的是清心寡慾,無家室牽絆。

但是這會兒再聽見這兩個字,心境上已不若先前那般排斥,還認真思考,仔細評估了看看是否可行。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既是遇上便是緣分,何不敞開心一修人間道,苦人所苦,知人所思,見人所見,道在心中,道無處不在,取一葉菩提觀自在,悟了,道包。

這是湯府正廳那尊白玉觀音給他的禪機,他問何謂仙道,大士的回答是:識情。

人情、親情、友情、世情、愛情,情以各種形態展現,懂了,那就離悟不遠了。

「公子,人家都喊你一生姊夫了,你總要名副其實地擔當這稱謂,別讓人家以為是假的,又上門找麻煩。」狐小小順勢推一把,趁機造成事實。

而原本不知憂愁為何物的祿至發現他近日皺眉有增多的趨勢,開始懂得什麼叫煩惱,「狐小小,人界的婚禮我該做什麼?」

狐小小交底打滑,摔了個四腳朝天。「你……你連這個也不曉得,你沒瞧過敲鑼打鼓的送嫁行列嗎?」

「看過,但沒留意。」祿至送的是利祿而非喜氣,那些是喜妞的活兒,他只能幫人陞官發財、名利雙收。

「你還真是不食人間煙火,每個人都知曉的事你居然一竅不通,我狐大仙……狐小小都要瞧不起你,唾棄你了。」木頭神仙一尊,難怪不開竅。

「你娶過幾隻母狐?」祿至冷不防的一問。

白狐驀地一怔,頭往下垂,越垂越低,面上還有可疑紅暈。

「你沒娶過,是童……」被兩道惡狠狠的目光一瞪,他好笑在心,卻也沒再往下詢問。

「去去去,去找你的小娘子商量,別來煩春心動的狐狸,這段時間我們的脾氣最暴躁,要娶老婆的人是你不是我,不要事實找我出主意。」狐小小惱羞成怒地推開他,身軀縮成白色的狐身,往窗口一跳便不知所蹤。

少了白狐再身邊叨叨唸唸,祿至起身走向離他居處不遠的院落,只見湯負心倚窗托腮,另一手捧著書看得正起勁,看到有趣之處時還會舒眉地會心一笑。

驀地,她抬起頭,對上他的視線,粉腮倏地泛紅,一抹嬌羞由眼中浮現,含羞地低眉淺笑,緋麗了多姿嬌容。

「你……來找我有事?」湯負心一放下書,一旁伺候的丫鬟立即收下,不須吩咐就送上兩杯碧螺春。

不用多說,一杯是給小姐的,一杯是給未來姑爺的,上完茶後,幾個小丫頭臉紅紅的搗唇吃笑,為自家小姐高興。

祿至衣擺一掀,翩然落坐,「是關於你我的婚事,我想來問問你該怎麼辦,此事我不清楚。」

聞言,她握杯的纖指一顫,差點打翻茶水,「你當真要與我做夫妻,不是為了顧全我的顏面才勉強為之?」

他一笑,真如春風。「既然應允就絕非兒戲,你無須擔憂我口不對心,滿府姑爺、姑爺的喚,聽來也順耳。」

「你是娶或是入贅?」說起自己的終生大事,她面帶羞色,無法自在如常,心湖不生波。

「無妨,我不介意。」他無父無母亦無家,更不在乎世俗目光,嫁或娶全是形式。

湯負心一聽,美若白瓷的玉顏又是一紅。「那婚後……是否要同處一室……」見他怔然,她有些難為情的改口。「我是說,有的夫妻同床共枕,有的各有各的院落,不一定要同房,你如果不習慣房裡多個人,我可以另作安排。」

說出這些話時,其實心在顫抖著,她也猶豫他是不是足以依靠的良人,他會不會如爹一般做出傷害妻子的事?兩人的相處是否能和諧,她的要求對他而言是否逾越了?

這個夫婿是強求來的,她十分清楚,若非被逼急了,她也不會執意攀親,面對他,她有愧在心,終究是無理的一方。

說是情濃,倒也不見得,她對他的感覺很複雜,不是喜歡,不是傾慕,不是非他不可的愛戀,反而是一點點的害怕,一點點的驚懼,一點點的無所適從,一點點想要他看著她的渴望。

一點點加一點點的累積,她已經分不清那是什麼,只知道他若在身側,她的心會很安定,什麼都不怕,他是讓樹木安然挺立的山,屹立不倒,任何時候他都在,穩穩地遮擋動盪不安的風雨。

但是她沒法把他當成所愛之人,因為人的心只有一顆,一旦交出去就沒了,她不想傷心。

「你的意思呢?」祿至問,他尊重她的意見。

他倆並未熟到知曉彼此在想什麼,如果是共同生活數百年的仙友,那就真的什麼都不必問了,光是一個眼神,一個微乎其微的小動作,便能知之意念,言語反而多餘。

「你問我?」她一慌,神情有幾分不自在。

湯負心不免有些惱,夫妻間的床第之事怎好問她這個待嫁的女兒家,那不是羞死人了,她再大膽也不敢提起閨房事。

看她慌慌張張的樣子,他忍不住笑出聲,「在我面前不用拘束,就以你原來的面貌面對我就好,或嬌憨、或潑辣,真實的你才是最可人的。」

「我……我哪有潑辣,是那個舌頭長的亂造謠,我一向循規蹈矩、安分守禮、溫婉賢淑從不揚聲罵人,謹守女子的本分……」一聲噗哧突起,她羞惱地橫了躲在寫翠後頭的畫眉一眼。

「你連做作都十分有趣。」明明是心眼下、錙銖必較的小女人,偏又故作大方、寬以待人,好似眼中無惡人,全是良善之流。

「我做作?!」

看著她生氣的小臉,他又笑了。「我算是修道之人,本無意婚姻,一人來去三川五嶽,以清風明月為伴,從未想過有所牽絆,不過既然與你有緣,也就停下來,看這份緣能走到何時。」

「你不怪我?」她一直覺得抱歉,把他拖進這攤早已濁不見底的渾水裡,他可以不用理會她的死活的。

笑著輕撫她柔滑的黑髮,他似乎貪戀上這點親暱,「既是緣,何來見怪,夫妻是來還債的,你欠我,我欠你,欠來欠去成冤家,來世再相欠。」

「我們有來世嗎?」忽然間,湯負心很怕死,兩年時間太短了,她起了貪念。

原本淡然地看待生命,是因為覺得世間除了秋弟,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但現在,她發現她還有好多事能做,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看出她眼底的希冀,他眸心低垂,輕握住恍若無骨的柔白小手,「死是生的開始,生是死的結束,人生來來去去,有苦也有樂,一世為道場,生生懷喜樂,死有何所懼。」

他藉由佛家的說法開導她,解她心結,人的一生不是取決於生命的長短,而在於心的遼闊,以包納百川的心態看待生死,心自歡喜。

她反握他的手,握得好緊好緊,緊得兩人都感受到意思痛楚,「可是我不想死,我想看知秋考上秀才,一路到當個狀元郎光耀門楣,我還想要有自己的孩子,看他們的小手小腳活潑的動著,輕輕地哄著抱著,教他們喊娘,牽著他們的手學走路,一粥一飯的喂……」說著,眼淚又悄悄滑落。

她其實真的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庭,而現在真的有機會實現,她不想放棄,不想什麼都沒來得及體會就又回去。

祿至輕歎,拉著她往懷中一靠,「怎麼又淚眼汪汪了,你該明白,我只能舒緩你的病痛,所以你此時才能面色紅潤,全無病容,也不會心口發痛,徹夜難眠,但是你的壽命是老天定的,我改變不了。」

這一刻,他想起壽仙,他想:若向阿壽借壽,她會不會給,而他開不開得了這個口?

「以前多少大夫在背地裡斬釘截鐵地說我活不下來,可我都撐過來了,我不信我拼不過老天。」她忽地心生怨恨,不甘心活在數著死亡日期的無望中。

他悲憐地輕擁她,「不怕、不怕,有我在。」

「要是我不在了,黃泉路上你也會陪我一起走嗎?」如果黃泉路上有人做伴,她會笑著辭世。

「這……」他語塞。

神仙不會死,道行越高,活得越久,百歲、千歲是眨眼間,若不犯錯,他們壽與天齊,他無法對她坦白,他們將來要去的地方並不相同。

不見他回答,湯負心忍著鼻酸,強撐起笑臉,「不說這個了,湯府的親眷並不多,就在府裡辦幾桌吧,把鋪子的管事和掌櫃請來熱鬧熱鬧,不用太多人,就自己人湊個興,你看好嗎?」

「你是指婚禮?」

「嗯,這樣的安排還可以嗎?我怕有人來鬧場。」她羞赧地咬著唇,垂睫睞他。

雖不明白為何會有人鬧場,但他沒多想,輕輕嗅聞她身上的淡雅香氣,「讓小小去看門,他知道該做什麼。」

一提到狐小小,湯負心若有所思的盯著他,「他不是個十歲的孩子嗎?怎麼能一人打倒十幾名壯漢,教人不敢置信。」

「人雖小但腦子靈活,只要有心修煉……」

「修煉?」她捉到語病,不解地偏過頭。

驚覺失言,祿至輕咳兩聲,笑得不自然,「修煉武學,從小打下根基練功不懈怠日復一日不斷地持之以恆,年紀雖小卻有高強本領。」

「所以是武功嗎?」不知為什麼,她就是覺得古怪。

他回答不上來,「婚禮定在哪一天較適宜?請人看過日子沒?」

話題突然被轉移,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卜卦算命的卜醫,這是你的本業,有必要再問別人嗎?」

他面上一熱,「卜卦算的是別人的命,算命不算自身。」

「所以你算出我活不過十九,才一再勸我不要想太多,太過於執著壽長命短。」她直直地看著他,想看進他雙眼深處。

「人太聰明麻煩多,偶爾傻一點才活得開心。」他又露出憐憫的眼神,撫著她花樣正好的芙頰。

她一聽,眼眶濕潤地揪擰他衣衫,「沒有其他方法嗎?我沒看過冰裂的河川、沒吃過天下第一味的珍饈、不曾赤足在漫山遍野的野花中奔跑,我想登高望遠,我想拜遍百廟,我……我只想活下去,有那麼難嗎?」

聽著她低啞地數著沒做過的事,他心中又湧起萬般不捨,「其實也不是全無辦法,如果向壽仙求壽……」

「壽仙?」她驀地一怔,眼底漸漸亮起來。

「不過阿壽不輕易借壽,她認為會擾亂輪迴,造成人間秩序大亂……」他似乎說多了。

「你認得壽仙?」湯負心雙眼明燦若星。

「……婚期就定在五月初六,端午剛過,正陽充沛,擺手蟄伏。」他一語帶過,不再提及神仙事,凡人迴避。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27 00:07:00

第五章

「丟人現眼,十幾個大男人居然奈何不了一個湯負心,這話要是傳了出去,看你們還要不要做人,平常一副多麼勇猛的樣子,沒想到個個都是不中用的軟腳蝦,三兩下就被擺平了……」

看著陶一飛等人上門尋晦氣不成,反而被打成豬頭送回來,縣令莫登祥氣得破口大罵。

可恨的是哪個地方不好丟,偏偏把人丟在縣衙前頭,好似這一行人全是縣衙內的人指示,裡頭的官仗勢欺壓良民,派出不學無術的市井流氓令百姓寢食難安,莫登祥一張臉快比鍋底還黑,原先他是想讓陶一飛帶人去鬧一鬧,把湯府搞得雞犬不寧,家宅不安,他準女婿的前任未婚妻一驚慌便會趕緊嫁人,絕了死不成婚、妄想吃回頭草的準女婿妄念。

誰知鬧事竟成了場鬧劇,羞辱人的反被羞辱,連帶著他一張老臉也被丟光了,現在外頭的百姓無不交頭接耳,暗地猜測他做了什麼缺德事,指著縣衙大門竊笑。

不過為了他的寶貝女兒,再丟臉的事他也做得出來,誰教他年過五十才得了這麼一顆明珠,不疼她還能疼誰,凡事她想要的他都會送到她面前,包括那個給臉不要臉的上官錯。

哼!敢不要他女兒,說她太嬌氣,性情嬌蠻有難伺候,屢屢拒婚還弄哭他的心肝寶貝,這口氣難嚥下呀!

「以為你有點長進,沒想到是我看走眼了,長得人模人樣確是個徹徹底底的膿包,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還連帶我一起受累……」真會被活活氣死,他怎麼會挑個虛有其表的廢物幹活。

被罵得狗血淋頭,有苦說不出的陶一飛也是一肚子氣,洗得快脫去一層皮的臉漲成豬肝色,難堪得想往柱子上一撞。

「這件事不能全怪我。我也是照著縣令你的吩咐行事,帶了一群凶神惡煞嚇嚇她,想挫挫她目中無人的氣焰讓她知道什麼是天高地厚……」嘶!好痛,他的手、他的腳、他的……噢!全身都痛。

「不怪你怪誰,難不成是我的錯?」莫登祥氣惱地拍桌。

「沒……沒有……」陶一飛囁嚅一應。

「不就是一個上無兄長兼老父沒本事,加上有個軟柿子般幼弟的弱女人,腰粗腿壯的男人居然應付不了她?」

「不是這樣的,請聽草民一一道來,那丫頭不知上哪找來一堆很厲害的主僕,一身妖法整得我們毫無招架之力,我……我們還沒出手就倒了。」他們連那個小童身影看都沒看清楚就慘叫四起,眼前黑影一晃就中招了。

「哪來的主僕,查仔細了嗎?不會是在其他地方犯案的江洋大盜把?」他語帶暗示。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隨便羅織一個罪名就能將人強行羈押,再多派點人伺候、伺候,什麼罪都招了。

敢和官作對就要先洗淨脖子,小小賤民哪有冤情,凡事他說了算,不用過堂審理。

陶一飛神色怪異地歪了歪嘴巴,「縣……縣令您如果看過那兩人,絕不會把他們當成奸邪狗盜之輩,也沒有人會相信有這等風采的人會作奸犯科……」

即使是魚肉鄉里的他也說不出假話,那真是個令人眼睛一亮的人物,飄逸絕塵,面容俊朗,似遺世獨立的神仙,被他一注視他就嚇出一身冷汗,當下軟了雙腿,忍不住想跪地膜拜。

不是懼,不是怕,是打從骨子裡冒出來的敬畏,他一對上那人的眼睛,立即有自慚形穢的感覺,怎麼也比不上人家的清逸和不凡。

還有那猴兒般的小童,簡直是來去無蹤的妖了,一雙看似無害的眼閃著懾人光影,小胳膊小腳細如竹竿,可是打在肉上那個力氣……真教人痛不欲生,他養了三天傷還是痛得差點沒法走路,得佝僂著背彎下腰才不致痛到冷汗直冒。

「說什麼鬼話,犯案的人一定是滿臉橫肉嗎?天牢裡多少文質彬彬的大文豪,就你一個兔崽子瞎了眼,劣玉當美玉看。」管他是哪一路名流文士,落在他手中就只有一種下場--死。

「是是是……縣令您真是青天大老爺啊,斷案如神、明鏡高懸,草民由衷的佩服。」陶一飛拍著馬屁嘴角陣陣抽痛。

「少說諂媚話,就讓你再多帶些人手前往湯府,有沒有把握一舉擒下這擾民的惡徒?」他若不做一番懲處,豈不人人都能往他頭上踩。

「什麼?讓我帶人去……」他一聽,兩眼圓突,渾身發冷抖著,「縣令,這是叫草民去送死啊,那個人眼神一往我身上瞟,我那兩條沒用的腿兒就開始打顫。」

他可不想再一隻手臂僵直著動不了,像是石人一般站著挨打,那邪門的功夫非同小可,誰見了都會退避三舍,不願傻乎乎地枉送性命。

「沒出息的東西,你就這麼點膽子,人多勢眾還畏畏縮縮,真給你老爹丟臉,有你這個兒子他還不如不生,生得高頭大馬卻膽小如鼠。」老陶的一世英名盡毀於孽子手中,什麼雜碎呀!光長個子不長腦。

陶一飛被罵得灰頭土臉,他吶吶地涎著臉說道「草民此行並非全無收穫,你就快如願了,湯負心要嫁人了……」

不等他說完,莫登祥兩眼發亮,驟地起身,「你說那只剩一口氣拖著的病秧子真要嫁了?」

終於,他心頭的大石頭可以放下,女兒的婚事就快要水到渠成了,痛快,痛快呀!

「是的,對象就是那天命小廝打傷草民的人,湯府小少爺喊他姊夫,感情熱絡得很。」那小子從沒對他客氣過,一見到他就像看到挖他祖墳的賊,一副要撲上來咬他一口的模樣。

湯負心是個容貌出眾的美人兒,但有過眾多女人的陶一飛不見得非要她不可,病撅懨的美態雖然教人心生憐惜,可那風一吹就倒的身子骨有什麼樂趣,說不準爺兒正在興頭上,承歡到一半的人兒就沒氣了,女人玩不成平添一身晦氣。

可男人全是賤骨頭,得不到的更想要得到,而且越想心越癢,變成一種非得不可的執著,讓整個人陷入唯有她才是最好的狂熱中。

「什麼,姊夫?!」一道清亮的嗓音伴隨難以置信的語氣,在縣衙的側廳迴盪。

穿著銀白色織錦長袍的清俊男子匆忙走進,臉上滿是錯愕和不敢相信,因為剛才聽到的話,心一陣悶痛。

他是上官錯,上官家以漕運、販鹽為主,是水上的霸主,同時也是富甲一方,更有一姊嫁入宮中封為芳儀,頗得聖寵,上官家幾乎可說是富可敵國,而上官錯的世家、人品皆是少人能及。

「呵呵,女婿呀!你來了,老夫正念著你呢!幾日不見又更英挺了,難怪我女兒非你不嫁。」這樣的人才配得上綺兒,男才女貌,佳偶天成。

不過這上官錯什麼都好,唯獨一點讓人不快,男人太重情不是好事,兒女情長反是一書。

莫登祥心裡剛想著上官錯的一點不是,他馬上不負所托的表現出重情的一面。

「縣令的厚愛草民承受不起,還請您收回。」

莫登祥表情微微一冷,不甚開懷。「當老夫的女婿是你的榮幸,多少人求也求不得,你這下子可別故作清高,辜負老夫和你爹的期望。」

自古官商勾結是常有的事,更何況賣鹽的利潤相當高,誰都想分一杯羹,若沒有官府的疏通和打點,鹽貨也無法順利運送到各地。

所以商人與官府的關係一定要打好,私底下送些好處,美女、銀兩、田莊、地契大伙心知肚明,私下的交易皆大歡喜,關節一打通,銀子便會像水一樣源源不絕湧進來。

上官家現今的規模由上官老太爺一手創立,原本想傳予兒子好將上官家的事業發揚光大,不過這一代的上官老爺卻是平庸之輩,無遠見、人顓頂,沒識人之智,短視近利好杯中物,一杯下肚連老子都能賣了,偏偏又無自知之明地老愛插手,常常把一件好好的生意給搞砸了。

包括兒子的婚事。

有鑒於此,上官老太爺將兒子排除在繼承人之外,屬意重義敢為的孫子上官錯繼承,越過一輩祖傳孫,上官家將來才能一代傳一代。

「草民自幼已有婚配,娘親的遺言不敢忘。」他以為人子女的孝心為托詞,變相拒婚。

「哼!都接觸婚約了,對方也退回訂親信物,早就了無瓜葛了,還提那些陳年往事幹什麼。」莫登祥惡狠狠地瞪著這不知好歹的賢婿。

上官錯不卑不亢,拱手作揖,「那是家父片面的決定,草民並未認同,湯府與上官家是多年世交,斷無退婚的可能性。」不管有多困難,他都會極力挽回。

莫登祥一聽,鬍子都氣翹了,有些惱,有些怒,還有些不懷好意。「陶一飛,你告訴他,湯府的新姑爺怎麼了。」

新姑爺?上官錯神色一沉,手握成拳,輕觸懷中成對的青玉蝴蝶璧。

「這是問我最清楚了。」陶一飛小人得志的嘴臉一轉,笑得好似拾到了金子。「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神采出塵,風姿過人宛如下凡謫仙,那不凡神態連男人瞧了都不免驚歎,何況是待字閨中,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小姑娘。

「聽說新姑爺姓夏,叫夏祿,人品一流,相貌堂堂,性情溫潤如玉,湯小姐一見傾心,二見鍾情,三見就托付了終身,兩人就像泡在蜜罐子裡,感情好得教人嫉妒。」

這些都是陶一飛讓人暗地裡打聽到的消息,由湯府下人口中旁敲側擊而成的結論。

「我不信,休要撒謊,負心的為人我最明白,她不可能輕易動心。」若非他倆打小玩在一塊,否則他也入不了她的眼,只能是陌路人。

「上官少爺的情意比金堅呀!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三天后湯小姐就要變成夏夫人了,聽說不宴請外人,辦個十來桌酒席便要行禮了,婚禮隆重而不鋪張。」他陶一飛得不到的人,你上官錯也休想如意,便宜了來路不明的臭男人。

上官錯的拳頭緩緩鬆開,深吸了口氣。「事實真相如何有待考究,草民先行一步,日後再來叨擾大人。」

他原本是為了一批鹽貨而來,可是一聽到伊人將另嫁他人,他頓時心緒全亂,一心想直奔湯府問個明白,確定是否真有其事。

「站住!你連到後堂看我一眼都不肯嗎?」

艷冠群芳的縣令千金莫綠綺,忿忿地來到上官錯面前,她有哪一點不如人,為何他心中掛念的不是她?

「草民家有急事,怕是不能久留,告辭了。」他不看任何人,故作謙遜地轉頭欲走。

「什麼家有急事,分明是急著去看那個病不死的賤人---」

「請小姐莫要口出惡言,辱及自身身份,草民未婚妻雖及不上小姐的出身,但也不能平白受人羞辱。」他打斷她的話,表情冷峻地拂袖而去,頭不回。

「你……你竟敢……」居然為別的女人辱罵她,一刻也不願為她停留?!「爹,女兒委屈,你要為女兒做主,我就是要嫁給他為妻。」

一碰到他的心頭肉,莫登祥便是疼女兒疼到無以復加的傻父親了。「別急,別急,爹什麼都給你,你想要上官家的小子,爹還能夠不點頭嗎?爹和上官老頭已談好了,八月十五日迎娶,那小子不敢不聽父命。」

「爹,你對女兒真好,是天底下最好的爹了。」湯負心算什麼,她有個當官的爹嗎?

被女兒一吹捧,莫登祥暈陶陶地撫鬚大笑,「陶一飛,幫老夫送份禮給湯府,再帶上百名官兵守在湯府四周,務必要確保那個病秧子順利嫁人,不許有人破壞婚禮。」為了萬無一失,必要的防範不可少。

「是,草民立刻去辦。」陶一飛心裡窩火,氣憤到嘴的鴨子飛了,但表面仍畢恭畢敬,遵從吩咐。

「來來來,這胭脂要塗濃些,眉毛畫淡點……抿一抿唇,上上色,瞧瞧這小嘴兒多討人喜歡吶,上了顏色就朱顏生澤,活似一朵小紅花……」負心都大得可以嫁人了,時間過得真快,歲月匆匆催人老。

「陳姨娘,別再抹粉了,我快被一層層的厚粉壓得沒法子呼吸了,你就稍停稍停吧,讓自己平靜一下,不要再落淚了。」到底誰出閣呀?她倒是哭得比當事人還傷心。

「我……我也忍不住呀,想想你剛出生時才那麼一丁點大,夫人日夜憂愁怕養不大你,整天紅著眼眶盯著你,我看了也心酸……現在都要出閣了。」陳姨娘淚水止也止不住,像不要錢似的一直倒。

湯負心反過來安慰代為撫育幼弟的陳姨娘,「都過去了,不要放在心上,今日是我大喜之日,陳姨娘應該為我高興才是,怎好哭哭啼啼,讓人看了笑話。」

「可是你的身子骨一向不好,姨娘真的很擔心你,你這身子怎麼為人妻,我怕……」她欲言又止,滿臉放不下的擔憂,「要不要再考慮一下,不一定要嫁人,以你在湯府的地位,誰又高得過你,何苦讓自己勞累……」

「陳姨娘不用再勸解了,我心意議決,阿祿很好,他是好人。」她沒見過比他更好的男人,心胸開闊,為人真誠,表裡如一不置妄語,對她是溫言軟語,愛護有加,是個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好夫婿。

「你呀!就這點和你娘十成十的相似,固執,不聽人勸,認定了什麼就一直往前衝,碰壁了也不在乎,頭破血流又重來。」即使傷痕纍纍也不認輸。

陳姨娘小名阿滿,是湯負心親娘的陪房丫鬟,七、八歲就被賣入湯府為婢,十歲才在湯秀婉身邊伺候,兩個半大不小的女孩兒感情不錯,猶如姊妹般相處融洽。

湯秀婉嫁給郭敬文後,原本有意抬舉阿滿為妾,彼此也早就說好了,可是新婚燕爾的夫妻間哪容得下一粒沙,因此此事未再被提起。

而後發生了席艷娘的事,湯秀婉恨丈夫的三心二意,負情忘恩,也氣席艷娘的下流無恥,淫賤放蕩,因此給丈夫添人的想法就此作罷,提也不提,放佛從未說過類似的話。

一直到她生下幼子,身子越來越弱,她才驚覺孩子不能沒有人照顧,但她已無力再護著一雙兒女。

為了不讓席艷娘入門,稱心如意地凌虐她的兒子和女兒,因此她一咬牙,讓快二十五歲的老姑娘阿滿有了名分,是她唯一認可的姨娘。

「我是娘的女兒,像她也是理所當然,我們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人生無回頭路,決定了就只能往前走。

陳姨娘壓了壓她斜插髮鬢的喜鵲鬧梅金釵,語重心長地歎了口氣,「若是上官少爺來迎娶,我就放心多了,你麼小時候玩得多開心,他還趁我們大人不注意偷親你……」

「不要再說了,陳姨娘,我不希望再從你的口中聽見不該說的話,拿捏好你的分寸。」湯負心扳起臉,不容許旁人說三道四。

「我是關心……」她露出哀傷神色。

「不必,我會照顧好自己,你只需用心在秋弟身上,他好,你才好,他有事,你也別想好過,懂嗎?」她能容忍陳姨娘是因為她向來謹守本分,並未有過造次行徑。

「小姐,阿滿對你和小少爺是用了十二萬分的真心,絕無二心……」她幾乎要舉起手發誓,急切地想證明忠心。

「大姊,吉時到了,喜娘在催了……咦?陳姨娘你還在啊,怎麼沒出去招待女眷?」被趕來喊人的湯知秋探頭一看,乍見陳姨娘身影,他摸了摸腦袋,有些不解她為何還待在喜房,以姨娘的身份添完妝就不能留在主子臥室,必須盡快離開。

姨娘是好聽話,實則就是個妾,等同為奴婢,是個下人,若無傳喚不得擅自進出,大戶人家的規矩嚴得很,不容許有所偏差。

湯知秋年紀雖幼卻也明白規矩,他眉頭一皺並未責備,但看出他臉上彆扭神情的陳姨娘何嘗不懂他話中之意,神色微訕地福身告退,未置一語。

一身喜氣的新娘子穿著紅嫁裳、鳳冠霞帔,由丫鬟寫翠、畫眉扶著走出喜房,弄梅、弄春跟在後頭捧盤端盆,由著頭插大紅花的喜娘在前頭引導,一步一步走向三跨院,來到佈置成喜堂的大廳。

郭敬文大概是第一次這麼威風,一身嶄新衣裳坐在大位,喜孜孜地看著一對新人上前行禮,敬茶又磕頭地給足自己面子,讓他笑得嘴都合不攏。

全場的賓客都帶著笑,唯有席玉奴扁著嘴巴,因為她本不在宴請名單上,是她胡攪蠻差才得以用二小姐的身份參與異母姊姊的喜宴,而她娘則被擋在門外,不算親族。

在看到神仙一般秀逸的姊夫後,芳心暗動的她更加氣悶了,一張精心打扮過的艷容臭得像跌入糞坑,滿心的不甘怨恨,認為是湯負心的阻攔才讓她落得名不正、言不順,處處遭人白眼的處境。

「新人拜堂了,老爺坐穩了,可別樂暈了頭,新姑爺牽著新娘子朝外一拜,跪---」

司儀一喊,同拜天地。

頭上珠釵過重的湯負心不堪負荷,起身時一個踉蹌差點往前一跌,來不及相扶的丫鬟們驚呼一聲,幸虧一直溫柔的手臂適時伸出,輕輕攙扶她腰際。

「別慌,我在呢。」祿至溫聲說。

「嗯。」新娘子桃腮微暈,幾不可察地一點頭。

拜完了天地又轉身,改拜高堂。

「叩謝親恩,拜--」

郭敬文已經笑得看不見眼睛,笑呵呵地直道「很好,很好,良婿佳女,永結同心。」

「夫妻對拜……」

紅燭高燃,喜字帖雙,一旁觀禮的眾人笑逐顏開,一個個喜色盈眼,等著開席喝杯喜酒,就在這時---

「等一下,她是由婚約在身的人,拜不得。」那一身紅艷……好刺眼。

突如其然一聲高喊,正面相對,正要彎腰互拜的新人忽地停住,同時側身,祿至微微往前一步,半側身擋住身側的新娘子,將她置於身後。

紅巾覆面的湯負心聽出來是誰,她低垂著水眸,看著繡紅苗綠的紅繡鞋,不做聲地斂下眉,纖指攥著嫁衣袖口,一擰一擰地擰出凌亂褶皺。

「這位兄台若是來喝杯水酒,請入席,拙荊與我必誠心款待。」祿至溫雅笑容如舊,煦煦若陽。

上官錯面色慘淡,語氣冷沉,「閣下拜錯堂了,湯府千金乃我換過庚帖的未婚妻,請你將她還給我。」

聞言,祿至未動怒,揚唇一笑,「即便我能讓,但你能娶嗎?既是無緣,何來糾纏,我令身在此,便是她夫君,夫妻情分已定,怕是難割愛。」

夫妻情分已定,怕是難割愛,怕是難割愛……湯負心眼眶一熱,鬆開緊擰的紅衣,盈亮水眸儘是動容。

「我能娶,只要你不擋路,我們的緣分是天注定,早就繫上紅線。」他怎麼能將心愛女子拱手讓人,那是在割他的心,刨他的肉,將他撕扯粉碎。

上官錯戀慕地看向身著嫁衣的人兒,眼中晃動的是令人心痛的紅。

「那麼大紅花轎呢?媒人笙鼓又在何處,一人前來的你又問過爹娘嗎?他們可曾同意你此時言行?」他來的太遲了,指間姻緣線已斷。

「……我不退婚,誰也勉強不了我,心兒,你知曉我對你的心意,我心裡自始自終只有你一人,你別放開我的手好嗎?」他心痛地取出青玉蝴蝶璧,成對的,他們當初訂親的信物。

湯負心依舊不語。

「兄台心意難能可貴,在下替拙荊謝過你的濃情厚意,從此天涯海角各佔一方,望自珍重,莫要糾結往事。」

祿至的雲淡風輕令為情所苦的上官錯憤怒得紅了眼,他憤然地一吼,「我要聽心兒親口對我說,你不是她,無權替我們決定任何事!」

一聽,覺得有幾分道理,祿至頭一低,「娘子,你可有話語欲訴諸故人?」

上官錯提著心,兩眼赤紅,他握緊青玉蝴蝶璧,等待那一聲熟悉的軟嫩嗓音,但他等到的卻是--

「無話可說。」

無話可說……竟是無話可說,「心兒,你好狠的心,我用滿腔的熱血換來你一句無話可說,你當真心狠如鐵……」

「我湯負心不嫁上官錯,一是對你無情,二是全無愛意,你與我是舊時,就友伴,是多年知己,但是絕非愛侶,我心中無你。」湯負心倏地掀開喜帕,漆般瞳眸不生波瀾。

「你……你……」心中無他?!

上官錯痛得說不出一句話,慘白的臉色映著那一身刺目的紅,他只覺得世界在眼前裂開,深深將他埋葬了。

「大姊,做人可不能像你這般無情,當年好的時候如膠似漆,甜如蜜糖,如今移情別戀,另有所愛就翻臉,這等水性楊花的作風,妹妹我都替你感到可恥。」席玉奴逮到機會就落井下石,極力挑撥是非,把自家姊姊形容得非常不堪。

她不好過,也要高高在上的湯負心難過。

「玉……玉奴,少說一句,別惹你姊姊生氣……」遇事就畏縮的郭敬文輕扯小女兒,怯弱地提醒她誰是當家做主的人。

不過席玉奴是惟恐天下不亂的人,越亂她越高興,一把甩開父親的手,加油添醋地把場面攪得更混亂,出口的話更是難以入耳。

「實話害怕人說嗎?誰不曉得大姊是一腳踏入棺材的藥罐子,要不是有湯府的財產當後盾,富甲天下的上官家會來攀這門親?她跟她娘一樣虛偽,為了不讓人分走了家產才利用兩家的交情結親,還說雙方的娘親是手帕交,情誼勝姊妹,全是騙人的,你們看她多可恨,一站穩腳步,羽翼一豐,馬上毫不留情地將人甩開……」呃!她……她的聲音怎麼不見了,為什麼說不出話來?

席玉奴正在興頭上時,喉間忽地一緊,她兩手慌張地直扒仰高的頸脖,可是不管她怎麼用力,就是發不出聲音,只能像個啞巴一般。

她慌了,也一臉倉皇,她急得像人求助卻無人肯理會,眾人視若無的漠視,話語惡毒的人就該無聲。

「娘子,拜堂了,就差最後一步。」祿至輕扶著行走不便的新娘子,藏在袖中的手將手印鬆開。

「等一下,我要做一件事。」她抬手一阻。

湯負心蓮足輕移,芙蓉嬌顏笑靨如花,白玉般柔皙的皓腕一抬高,銀葉纏繞翠玉鐲子滑下腕肘,她嬌艷得彷彿一朵盛開的紅牡丹,風姿無人能比。

驀地,瑩瑩水眸迸出蕊光,一巴掌揮向死命捉著喉頭的席玉奴,語氣森冷。

「你,席玉奴,從今往後就自生自滅,不得再花用湯府一分一毛,既然嫌我銀子臭,為人虛偽,那我就讓你瞧瞧我有多無情。」一說完,她將手上的巾帕遞給她的夫婿,由他親手為她覆上。

婚禮繼續進行,拜完高堂是夫妻交拜,祿至牽著新娘子走到堂中,好似從沒發生什麼事,也沒人鬧場,兩人面對面一行禮。

禮成。

「送入洞房---」

席玉奴腫著半張臉,含恨地瞪著湯秀婉的牌位,這個到死都心胸狹窄的女人誤了她一生,她和她娘親想過好日子有何錯,誰教她爹太懦弱,她們只能自己爭取。

同一側,是難以教人忽略的上官錯,他俊雅出色的面容佈滿痛失所愛的孤寂和落寞,眼神失落地望著背影消失的方向,心口滴著血。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27 00:07:20

第六章

「來,這個給你。」

一道鬼鬼祟祟的小白影忽然從朱漆圓柱後蹦出,嚇了從迴廊下經過的湯知秋一大跳,他搗著狂跳不已的胸口直呼阿彌陀佛,以為見鬼了。

再定神一瞧,不就是很厲害很厲害的二師父,要教他做壞事而不會被活逮的狐小小。

自從陶一飛事件後,他自行決定要拜夏祿為師,學他不用動手就能將人定住的功夫,所以狐小小只能排第二,他要跟他學打人的招式,咻!咻!咻!一下子全躺平了。

陶一飛等人臉上的字,有一半是湯知秋的傑作,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跟著狐小小使壞,一個剝人衣服,一個負責寫字,合作無間。

「這是什麼?」聞起來有酒味。

「好東西。」湯知秋一聽是好東西,心一動,就著蓮花酒盞想嘗一口,但馬上被攔下。

「不是給你喝的。」不過絕對是好料的,能教人欲仙欲死,渾然忘我。

「那是給誰的?」這味道聞起來很香,讓人光聞就有微醺的感覺。

一抹奸笑出現在狐小小的面龐。「給你姊夫,我家品性高潔的公子。」

祿仙呀,祿仙!你打的是什麼注意我一清二楚,想當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我狐大仙今天要破了你的道行了。

「給我姊夫做什麼?」湯知秋雙眼明亮地眨啊眨,有求知慾的發問。

「這叫迷天迷地迷情散,摻在酒水裡,讓你家姊夫,我家公子飲下後會一生一世只對你姊姊好,再也不會看第二個女人。」藥性奇佳,專門針對定性佳,清心寡慾的修行者,得之不易。

其實說穿了就是春藥。

「啊!那真是好東西,我趕緊給我姊夫送去。」不疑有他的湯府小少爺笑逐顏開,樂不可支。

「記得倒在合巹酒裡,兩人同飲,妙趣無窮。」合歡終宵,繾綣纏綿,春雨沾濕牡丹台。

教人為善難如登天,要論起做壞事,那就真的不用費心了,湯知秋有樣學樣,把二師父的絕活揣摩個七、八成。

他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躡手躡腳地來到擺放酒水、菜餚的桌子,彎著身慢慢地添酒加料,又悄悄地退出屋外。

從頭到尾都沒驚動端坐床沿,蓋著喜帕的新娘子,她根本不曉得有人偷溜進來又走了,兀自地發呆,想著今日重傷不已的上官錯,心裡湧上愧疚。

幼時的她對他是有幾分喜愛的,常想著能永遠在一起就好了。

可是上官老爺的一番話打醒了她,他說「你憑什麼配得上我兒子,三天一大病,兩天一小病,光是藥錢就要花多少,我們上官家雖然有錢,但也不能娶個只會花錢的媳婦,你拖累自家也就算了,幹嘛來禍害我家兒子,你知不知道上官家賣的是鹽,那是拚死拚活賺的血汗錢!」

那一年,她十五歲,正好又一次從鬼門關前逃過一劫,看到上官錯手臂上寸深的傷口流著血,恍若無事地為她送來了時鮮魚蝦,笑著說只要她喜歡他什麼都願意做。

那是她深深受了震撼,心口一陣刀割似的疼痛,當下她曉得上官老爺說對了,她不能再拖累他了,因為她不想他愛她那般愛他,她只是想找個人陪,才自私的利用他的感情。

因為席艷娘的出現,以及母親為情所傷的事在她心上留下抹不去的陰影,她發現自己根本難以交付真心。

所以,她退婚了,義無反顧,由她爹親自將訂親信物送還,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當時收下青玉蝴蝶璧的是年近七旬的老太爺,他只是幽然地歎了一口氣,要她爹代轉一句話,「苦了你,孩子。」

「你在想什麼?」

眼前忽地一片大亮,一張白皙若玉的秀逸笑顏近在咫尺,眼中漾著琉璃光采的湯負心跟著揚唇,回過神仰視夏祿,她的夫婿。

他怎能這麼好看呢?眼似星芒,明潤澄澈,眉若青竹,鼻樑挺直,唇色如朱,他看人的眼神含著流光,教人輕易沉溺,再也移不開目光。

她是幸運的,能遇到這般好風采的男人,被人嫉妒,暗中怨恨也值得了。

「為什麼一直看著我?」他以食指輕點小巧瑤鼻,暖人心胸的低效聲由唇畔流洩。

「因為你好看。」不自覺地脫口而出,湯負心面上一紅,羞赧地輕咬不聽話的唇畔。

「好看?」他笑得更燦爛。

「你……你不要一隻笑,笑得我心好慌,手腳不曉得該往哪裡擱。」真是羞死人了,她怎會看他看得忘神,一個不慎說出心底所思所想。

「放輕鬆,別緊張。」他將沉重的鳳冠取下,倒了杯茶讓她潤潤喉,隨性地以指抹去她唇邊茶漬。

她又羞紅了臉,忸怩地以眼角睨他。「你在取笑我對不對?之前又凶又蠻橫的逼你娶我,這會兒卻別彆扭扭的裝羞怯。」

他笑著搖頭。「很可愛,這是你的真性情,無偽又純真,如白玉般無暇。」

「純真?無暇?」她是這樣的人嗎?湯負心深感懷疑,連她自己都不喜歡自個兒多變的性情,一下子笑容可掬,一下子狠心絕情,一下子又自我厭惡。

「不要妄自菲薄,現在的你是可人的,你擁有一顆誠實無欺的心,而且心美人善。」她不欺人,只將一切磨難自己背負,讓別人海闊天空。

她質疑地瞇起眼,「你說反了吧!是人美心善,心美哪看得出來,全包在肉裡頭。」所以才有知人知面不知心一說。

「不,是心美人善,心美之人自然而然地從內在散發光華,表現在皮相上,面容也趨之和善,讓人樂於親近,進而信賴,成為眾人圍繞的對象。」月的柔和,日的光燦,為人所仰望。

她是心美之人?「你不問我和那個人的事嗎?」

「不急,先喝交杯酒,你想說再說,我有一整夜的時間聽你慢慢傾訴。」這夫妻之道!他也是生手,陌生得很。

祿至不疾不須地端來兩杯酒,一杯放入她纖纖小手中,一杯自己端著,兩人都有些不自在地互視一眼,繼而被彼此的矜持逗樂,互笑對方。

手把手一挽地同飲合巹酒,不知是酒氣醉人,還是被對方迷醉了,兩張染上紅暈的如畫容顏似有醉意,四目相望的眼中有著迷離綺色。

「我曾經想嫁給他為妻,想著有他作伴也不錯。」她想再說下去,可是需要勇氣,於是她又就著酒壺喝了一口酒助膽。

「嗯。」他輕應一聲,不打岔。

「可是越和他在一起後,我越覺得不對,他對我的感情似乎深到我無法負荷,我卻沒辦法回報他同等的深情,我在用他對我的愛傷害他。」她做不到全無保留的付出。

上官錯對她越好,她心裡的愧疚越深,重到她想對他大喊:不要再對我這麼好了,我不值得,睜大眼睛看清楚,我實在勒索你的情感,讓你對我死心塌地,我對你一點也不好,你怨我、恨我吧!

但是她什麼也沒說,縱容他一日又一日討好她,讓他越陷越深,以為她也同他一般,願共結同心結。

「一切是我刻意為之的假象,我讓他相信不管他走得多遠,到什麼地方,我都會在原地等他,天變地變,唯我不變,但我騙了他,我是騙子,很壞很壞的大騙子……」她厭惡自己的虛偽,讓真心對她好的人受到傷害。

所以她不能再傷害他,她必須斬斷他的心思。

她知道她說的話太傷人,可她不能給他一絲希望,她也想不出其他方法了。

一口酒還不夠,她又喝了一口,雙頰紅得像誘人的仙桃,醺然地直往他的胸口蹭,又哭又笑地,雪臂如籐般勾著人家頸項不放。

此時的祿至不覺有異,身為仙人的他還沒那麼快受到藥物的影響,他認為身體發熱只是女子身軀靠得太近。

「他甘心被你騙,是他起了貪念,貪心、貪情、貪愛慾,他讓自己沉迷,貪戀他架構的幻象,你錯在沒有點醒他,讓他越走越遠,偏離本心。」可真正錯的又是何人呢?執迷不悟也是一種入魔,她無須全然負責任。

「阿祿,聽你說話我心好安定,不亂也不慌了,你總是說我好,不苛責我,做再多錯事也是別人錯,我還喜歡你的偏心,你全無遲疑的袒護。」湯負心嬌笑地摸著他的臉,由眉毛、眼睛、到鼻子,蔥白纖指往下滑,停在唇上。

「娘子,你喝醉了,該就寢了,沒說完的話明日再繼續。」他捉住她撫唇的手,不讓她上下摩挲。

祿至微喘了一下,氣息不穩,感覺有一股莫名的火在竄燒,由下腹往上,慢慢充斥胸腹,,漫向火燒的咽喉。

他,動情了嗎?

「不睡,不睡,我沒醉,你說話要算話,我藏了一肚子心事不敢告訴任何人,你不能再阻止我,我咬你……」她真的往他鼻頭咬,卻因全身無力而滑落,丹唇穩妥地貼覆薄抿雙唇,她的咬竟成了纏綿的吻。

「……娘子,負心,你……你的手……別摸……」他漲紅臉,感覺似乎控制不住自己。

「我……我不是負心,是放過他,上官錯不能再愛我了,我給……給不起他要的愛,所以我寧做負心人,親手斬斷兩人之間的緣分,我愛不起他,我是短命鬼,短命鬼……」她說著說著,嗚咽地哭了起來,將頭埋在他懷裡,尋求一絲讓人安心的撫慰。

「別哭了,娘子不是短命鬼,你只是早一日解脫,不受人間苦。」他苦笑地拍拍抽噎不已的人兒,可是不知怎麼了,那只臂膀好像不是他的,竟好似有自我意識的將人緊緊抱住,輕撫女子嬌柔纖腰。

「……我不要死,也不想死,我寧可受苦也不願解脫……噢!你會不會熱?我的臉……好燙。」湯負心摸著臉,迷濛的水眸有片刻的清明,但猛烈的熱又瞬間將她吞噬,她只想抱著某個人解熱。

「你會熱?」難道不是他的錯覺,而是……

祿至若有所悟的看向桌上的水酒,眸心縮進,腦中浮現小白狐興高采烈,拍掌叫好的模樣。

察覺的太慢了,已遭暗算。

「阿祿,你衣服穿太多了,今晚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你抱著我好不好,我想知道兩情繾綣是什麼滋味。」她撥開他的喜袍,將手伸進去,撫摸屬於男子的結實胸膛。

猶自掙扎的祿至輕輕地將她亂蹭的身軀拉遠些,不想讓事情失去控制,動搖心志。

可是他的堅持宛若薄紙,抱不住他的湯負心因熱得受不了而自解羅衫,衣物一件一件隨之落地,繡著纏枝並蒂蓮的桃紅肚兜隱隱而現,裹不住曼妙嬌軀。

「你……你真是讓我情不自禁。」唉,他不認栽都不行。

熱火如潮的燒向他僅剩的神識,放棄和自己對峙的祿至幽然一歎,順勢推到攀附身上的香艷佳人,大掌覆上渾圓胸脯,先是輕輕地一捧,而後指腹時輕時重的揉捏著。

淡淡的幽香滲入鼻中,他更沉迷了,以舌輕舔紅艷的甜桃,繼而含吮,滿嘴的馥香欲罷不能。

「……熱……我好熱……」扭著腰的湯負心只滿口喊熱,小腿輕勾,纏住了修直長腿。

「慢慢來,我也熱……你忍一下……」他將手探向她的兩腿間,揉按半開的紅蕊,汩汩流出的蜜液濕了刺探長指。

湯負心弓起身,又熱又難受的扭動細腰,不只一次碰觸到他昂藏的熱源,兩具初嘗雨露的身軀彼此交纏著,渴望最後的救贖。

「啊!疼……」好痛,是什麼撐開她?

咬著牙,他一挺到底,沒入盛放的花心中。

一夜,很長。

而斷斷續續的低吟聲和粗喘聲卻不斷地交錯著……

紅燭燃心,滴淚到天明。

湯負心是被痛醒的,她全身上下無一不痛,一翻身,痛意由兩腿間傳來,讓她不敢動彈,只能慢慢地等那抹痛消退,她才如傷筋挫骨的六旬老嫗緩緩移動,睜開酸澀,略帶紅腫的清媚雙眸。

映入眼中的是大紅散花雲紋床帳,羅紗織金垂帷以朱雀半身銀鉤勾住,奪目的紅,淡淡的喜氣,燭火燒盡的燭台,那欲散未散的醺人酒味,以及一絲陌生的淫靡味。

莫名的酸痛似乎以後腰為甚,像是有蟲子爬滿週身,細細嚙咬,但不是難以忍受,而是說不上來的感受,有點酥麻,有點酸,尤其大腿內側更為酸麻……

驀地,湯負心看到貼在床位的喜字,一抹羞紅漫向粉艷梨腮,她想起自己已為人婦,在昨夜成為一名男子的妻子。

「我成親了……」

猶似在夢中,螓首艱辛地往外側一瞧,一張闔目沉睡的俊顏映入眼眸,她心跳如擂鼓,屏氣凝神不敢用力呼吸,怕驚醒了好眠的夫婿。

夫婿,夫婿……她真的嫁人了,他是她的天,她頭頂上的天,從今以後有了依偎的懷抱。

她偷偷笑著,花瓣般嬌艷的櫻唇悄悄地往上揚,喜悅像河口的漲潮,不停地填滿再填滿胸口,由心脈躍動處溢出,流經眼底,眉間,溢笑的唇畔。

這就是新婚燕爾的感覺吧?總有道不盡的寧和與蜜意,讓人打心底歡喜,有著依靠的暖意。

她望著俊朗的他,看得癡了,咦?這是什麼,怎麼左肩有道燒焦的疤……

「不要碰。」輕懶的嗓音含著濃濃的睏意,祿至張開眼,看見自家娘子臉上神情一僵,他趕忙又開口,「別怕,我不是不高興,那是前些日子受的傷,還沒好全,我怕你瞧了心驚。」

恩!好舒坦的一覺,該伸展四肢。

比女人還美的長長睫羽一掀一掀地,萬道流光如碎玉般迸射,迷離光彩似金似玉,點點發光,目眩而神迷,光彩奪目。

「真好看……」湯負心不知不覺地喃喃低語,纖指受到蠱惑般撫向潤如美玉的面龐。

「好看?」低低的笑聲由上下起伏的胸腔發出,祿至嘴邊帶了抹慵懶笑痕,以大掌包覆軟嫩柔荑。

「我……我不是……我只是覺得想摸摸你是不是真的……」羞意難掩,她心跳飛快,含羞帶怯。

「能被娘子以傾慕的眼光看待是為夫的榮幸,你想摸就摸吧!夫妻間沒有什麼不能做的,我是你的良人。」她的髮絲好軟,嘴唇紅艷艷的,那跟雪一樣白皙的身軀……凡間女子都這般嬌柔可人嗎?令人愛不釋手,沉溺其中。

他看她的眼神多了一絲絲寵愛,一絲絲憐惜,流玉般的眼底有抹影子,慢慢映入她的容顏。

「誰……誰傾慕你了,你真的好看嘛!實話實說還不成嗎?」她嬌嗔地一瞪眼,杏目含春。

他再次低笑,輕撫她嬌紅臉龐。「是為夫誤解了,傾慕的人是我,我被你欲語還羞的嬌媚迷住了。」

真娶了個人間妻子,還有了夫妻之實,他只逃不開的緣分繫在這一頭,再難回頭了。

見他面露笑意的取笑,湯負心嬌羞回睞。「你喝的明明是酒,怎麼倒出來的全是蜜,笑話人的本事從蜜罐子來著。」

「我說的也是實話,酒不飲也醉,尤其嬌妻美若天仙,海棠花般嬌嫩,一醉難清醒。」她也好看,天上的仙子不見得有她絕塵姿容。

一提到酒,祿至的眉頭微微一擰,目光落在傾倒圓桌底下的酒壺,尚餘數滴的酒液留存壺底,散發出迷人心智的艷香。

他在心裡苦笑著,又被頑性難改的小狐狸算計了一回,他真把他的個性摸得一清二楚,要陰招蒙了他,造成事實,讓他再也無法置身事外,以旁觀心態,將男女情愛視為一種試煉。

她心口漾著甜,滿臉紅暈。「我哪有你說的那般美好,你就愛哄我開心,不害臊。」

「你笑了,那就不是哄,而是真心誠意。」

「你的傷怎麼來的,嚴不嚴重?」

再一次瞧見肩頭上的焦疤,湯負心忍不住一問,她總覺得這傷有點不尋常,不是劍傷刀痕,皮肉卻焦黑。

「天雷劈的。」他說得似真似假,讓人猜不透話語有多少真實性。

天雷……他又在逗她了吧?湯負心思忖著,他大概是怕她擔心,才輕描淡寫一筆帶過,不願如實告知。「還痛不痛,要不要上藥?」

「不痛了,這傷口一般藥物治不了,慢慢治總會好的。」如果有一株仙界的靈芝,三日內便可痊癒。

可惜他身在凡間,未復原的仙術無法支持他往返仙居,他到現在還不知福娃,喜妞,阿壽她們流落何處,是否如他一樣受了傷,或是安然無恙避過天雷劫。

不過他不為這幾隻小仙擔憂,她們的應變能力比他強多了,即使落難也能自行處理,說不定還樂不思蜀,當時下凡一遊,把人界搞得一團亂,雞飛狗跳。

「怎麼治不好,我瞧瞧……啊!我的腰……疼……」天吶!是被巨石壓過嗎?手腳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

見她吃痛的難受神色,祿至失笑地扶住她雙肩。「是為夫失控了,娘子勿怪,下回我會輕點,不讓你鬧心。」

被下了藥,想緩點也不行,被慾火追著跑的他只能緊摟她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輾轉摩挲,抵死纏綿,幾乎要將柔嫩嬌軀揉成一體,與之同生共死。

「那我的衣服……」她羞赧地低視一身穿戴整齊的單衣褻褲,除了些許凌亂外,其他都還很完好。

「為夫幫你穿的,還有淨身。」怕她羞得不敢問下去,他一併回答了,不以為幫妻穿衣沐浴是丟臉的事。

經過一夜的床第之歡,祿至不能再當自己是局外人,他厚實的雙掌確確實實地抱了他,而且也體會了人間極樂,原本淡然的心不再平靜,他多了名為妻子的牽絆。

雖然他還是不懂情,不識情滋味,可是他憐惜一心依賴他的小娘子,對她生出呵護之情,想讓她有限的日子裡都能歡歡喜喜,不生煩惱地笑得開懷。

若把這些話告訴旁人,人家一定會問,這不正是愛嗎?但祿至不瞭解,以為是神仙的悲天憫人。

「你……你真多事,我才不要你幫忙……」服侍丈夫是妻子的本分,她怎麼反而讓他動手了呢。咬著唇的湯負心懊惱睡得太沉,未盡為妻之責。

他一手伸向錦被下,輕輕揉按她酸痛的腰。「還疼嗎?待會還得向長輩請安,你能不能起身?」

修長的手指發出微光,籠罩她的後腰。

「請什麼安,那算長輩嗎?」湯負心扁嘴,「喔!好舒服,別停,我的腰似乎沒那麼疼了。」怪了,他的手一揉居然不酸不疼了,感覺有股熱氣由他指尖沁入皮肉裡,舒緩疼痛。

聞言,祿至輕笑,收回指上仙法。「乖,別淘氣,新婚頭一日的禮數不可免,你要自行著衣洗漱還是我幫你?」

「淘氣……你知道我有多少年不曾做過出格的事,連使性子也沒有,居然有人說我淘氣……哼!這個男人瘋了,識人不清,眼睛進了沙……」她以前多麼戰戰兢兢,一刻也不敢懈怠地活著,只一心想守好家業,不讓人挑出錯誤。

湯負心嘟噥著,聲音漸小,微帶不滿的繃著臉,數落著夫婿的愚笨。她分明端莊賢淑,落落大方,哪有一絲不正經,簡直是誣賴。

可是她的嘴角上揚,眼中帶著手疼愛的柔意,半遮半掩地由床尾滑落,再遮遮掩掩取走丫鬟疊放在黃梨木几上的衣服,躲到三折金玉滿堂雙面繡屏風後更衣。

看著由屏風後走出的佳人,皓頸纖纖,如藕雪臂,一顧盼,一顰眉,滿是風情,看得兩眼捨不得眨的祿至喉頭微干,喉結上下滑動,發出吞嚥的細微聲響。

下了床,未著鞋襪,他赤足走向妻子身後,拿起白玉玲瓏髮簪對著端坐銅鏡前的她微笑,輕輕插入半挽起的同心髻,笑看她赧紅嬌顏。

「還不穿鞋,想讓人看笑話湯府新姑爺連雙鞋都沒得穿嗎?」盡看她做什麼,一味的笑,笑得她臉兒發燙。

聽著妻子的嬌喝,祿至只覺得她怎麼看怎麼動人,像只蝴蝶飛進他心坎裡,不自覺想笑。「等著你給我穿鞋。」

「你……你……哼!真成大爺了,使喚起人了。還不坐下,我給你當奴才。」她半嗔半羞地推他坐好,纖腰一彎半曲身,雙頰泛紅地為他穿起鞋。

「不是奴才是娘子,我讓娘子盡一盡為妻之道,此乃閨房之樂。」他故意取笑她,逗得她滿臉通紅,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

「貧嘴。」她假意啐了一口,橫眉一睇,媚眸生波。

祿至開懷大笑,擁著妻子走出房門,日頭一照,竟已是日正當中,一夜春宵,紅被浪翻,看來還真是起晚了,惹人暗笑。

兩人微訝地相視一眼,又同時流露出歡喜的一笑,不分前後香偕而行,夫妻同心走向正廳。

本以為郭敬文飲罷了女兒喜酒,隔日會如同往常一般上街溜躂,和幾名酸儒談詩論文,沒想到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正位,身邊低矮的紅木雲頸交椅,則坐著富貴衣裙的陳姨娘。

大老爺沒出門已是怪事一樁,小妾身份的陳姨娘也在,更讓人不得不側目了。等同於奴婢的姨娘憑什麼受姑爺的叩拜大禮,她成了主子不成?

「爹,你老真早呀!沒出去溜溜。」湯負心看也沒看陳姨娘一眼,當她是一件擺設。

郭敬文撫了撫鬍子,燦燦一笑。「是挺早的,你們睡得還好吧?我沒讓人去吵你們。」

這句話聽來另有玄機,想必有人一大早不安分,想去吵醒累了一夜的新人,讓兩人沒得好眠。

「爹,醜話說在前頭,別又受托說情,你女兒雖然嫁人,可骨子裡的脾氣還是一樣的硬,說出去的話不打折扣,你別來觸我的底線。」人必自辱而後人辱之,她下手算是輕的,沒趕盡殺絕,讓人無路可走。

「哪兒的話,爹還不偏心你,你可是爹的嫡親女兒,這位女婿選得好,爹很滿意。」他笑得不自在,眼神一直往窗外瞟。

「嫡親是親,庶出也是親,爹要想清楚,別范糊塗,你這一生做錯的事可不少,不要再踩錯一步。」湯負心笑意盈盈,語氣卻很強硬。

「這……」他不住的乾笑,額頭冒出一顆一顆的細汗。

「先上茶吧,給老爺一杯丈人茶,就此成了翁婿了,咱們家添喜了。」陳姨娘端坐不動,拎著手絹的手輕揚,喚人送茶來。

伶俐的小廝送上茶,昨日的新郎官,今日的姑爺含笑接過,袍子一撩準備跪拜。

「等一下,陳姨娘理應迴避,相公跪你似乎不妥。」

湯負心手一攔不讓丈夫行禮,神情疏離地看向滿臉堆笑的陳姨娘,看得她臉上的笑意漸漸轉僵,最後難堪地站起身,立於郭敬文身後。

只有原配才能坐在正位,妾只能站著,她逾禮了。

看不出是刻意為之,或是無心之過,但是郭敬文身邊的位置只有湯府主母湯秀婉一人能坐,那是拜過堂,祖宗牌位前上過香的夫妻才能行的正禮,旁的人都不行。

不管是不是陳姨娘有心安排,很快地,敬茶儀式完成,化名夏祿的祿至成了湯負心的夫婿,湯府的上門女婿。

郭敬文終是按耐不住的開口,「女兒呀,爹想你都成親了,一家人就該和和樂樂的,玉奴她……」總歸是自家姊妹,哪來的隔夜仇,說說鬧鬧也就過了。

「爹,李夫子在等你下棋了,早去早回,女兒就不送了。」想要她放席玉奴一馬,除非海水沸騰,天地相合。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27 00:07:41

第七章

「姊夫,姊夫!我過了,我過了,我通過解試了,姊夫,我過瞭解試了,我過了……」興高采烈的湯知秋邊跑邊喊,笑得嘴都合不攏,喜悅溢於言表。

因為實在太高興,他連規矩都忘得一乾二淨,橫衝直撞地閃過幾個來不及躲開的下人,小臉溢滿光彩。

他真的被狐小小帶壞了,好不容易養成的定性全沒了,毛毛躁躁地不安分。

「唉,以前大姊大姊喊得多親熱,這會兒眼中無大姊,只瞧得見你仙人般的姊夫,真教人寒心呀。」路過的夫妻倆聽見他的叫喚,湯負心涼涼出聲。

衝到一半的湯知秋及時煞住腳,規規矩矩行禮。「大姊安好。」

「這會兒倒想起規矩了?」她擺擺手,一旁的寫意和畫眉上前為他整整衣冠,再笑著退開。

「是好事呢,你弟弟要有出息了。」他笑開,猶帶稚氣的臉龐滿是歡喜。

「什麼好事,你瞧中哪家的閨女準備下聘,讓咱們湯府早日添丁?」人丁旺盛才是喜事,日漸凋零的湯府太寂寥了,數十年聽不見孩子的歡笑聲。

湯知秋沒好氣地翻白眼。「弟弟我還小,不急著娶妻生子,大姊好歹也看我生不生的出來。」

十二歲大的少年已開始長身子了,但是個子不高,還未變聲,他站直身差不多湯負心同高。

不過臉蛋看起來就是半大不小的孩子,男孩子外在的特徵還不明顯,大大的眼兒,小小的嘴,面容白皙小圓臉,活似年畫的招喜童子,真要他蹦出個子來還真是有點困難。

看他嘟著嘴埋怨,湯負心好笑地笑出聲來。「好啦,不逗你了,你剛剛窮囔囔什麼?說來聽聽。」

鼓著腮幫子的湯知秋氣一消,又笑意盈盈了。「我考過解試了,夫子要我準備準備,好參加之後的省試。」

「此話當真?我看你平時老跟著小小身後轉,沒怎麼專心在課業上。」她露出狐疑神色,一副他能通過是蒙來的,其實沒啥實力。

「大姊,你少瞧不起人,這次應考者有三百名,只取前十名,我是排在最前頭的耶!」

「知秋是讀書的料,而且肯上進,書本多讀兩遍就記牢了,稍一解說便融會貫通,舉一反三,前途不可限量。」祿至笑著給予讚美,不吝惜提拔小舅子。有他祿仙在,當然能學業猛進,節節高昇,高官厚祿無一不全。

不過,也要湯知秋真是有幾分才學,本身並非平庸之徒才行,他稍稍送了點祿氣,讓他茅塞頓開,才智提升,朝為官之路邁進。

否則依湯知秋命格來看,他十四歲才能通過解試,然後是屢試不中,到了三十歲才勉勉強強考過省試,但也僅止於此了,若無外力幫助就是個九品的縣丞,說官不是官,小得像芝麻屑。

「是姊夫教得好,你說一遍我就懂了,比夫子教的還簡潔明瞭。」讓他得意一下有什麼關係,他難得這般揚眉吐氣。

他在求學過程中一向不上不下,卡在中間,比他好的他趕不上,比他差的又會急起直追,他常想走文路是不是對的,讀死書,最後頂多像他爹有個才名而已,再也不能往上一層,不如守著家裡的一畝三分地,當個收租的地主算了。

沒想到峰迴路轉,天上掉下個無事不知的好姊夫,閒暇時指點一二,他腦袋就變靈光了,書本一翻開一目十行,立即能明瞭詩的意境,出口成章,朗朗上口。

「你呀,就是個油嘴滑舌的,才那麼一丁點成就就得意忘形了。」真是沒見過世面,才過解試就樂翻天了。

被潑冷水的湯知秋委屈的扁嘴。「姊夫,你看大姊啦!」

「你大姊身子骨不好,別讓她氣堵了心,懂嗎?」他帶著妻子走到一旁的亭子裡,開始梳理她被風吹亂的頭髮。

只見他指間滑過柔順髮絲,輕攏雲鬢往上一纏,攏出墜馬髻,雙喜如意釵往發上一簪,再貼上點翠纏枝飾玉金鈿,額前綴著八寶瓔珞垂飾……

雖不熟練卻也有模有樣,多做個幾回他就順手了,老和丫鬟們搶事做,把她們梳好的髮髻扯散,自個兒慢條斯理地弄著,一干路過的下人見了掩嘴輕笑,羨慕姑爺對小姐的疼愛。

「大姊的病不是好了嗎?我看她氣色比以前好多了,藥也吃得比以往少,沒見她捧心蹙眉,姊夫是大夫,應該能治好大姊的病吧?」湯知秋小聲問道。

應該不是絕對,有些病一輩子也治不了,雖說有靈丹妙藥,擔人的命數有定,時候到了就得走,誰也不能說不。「是說過我不是大夫。」

「但你的藥讓大姊走路不喘了,臉色紅潤,人也變得有精神了,姊夫是神醫,會讓大姊看到我考上狀元,子孫繞膝。」他一臉信賴,相信姊夫無所不能,比神仙還厲害。

看著小舅子信任的眼神,祿至眼中微露為難。「月缺月圓,花開花落,凡事自有定數,你不能讓魚在陸地走,鳥兒水裡游,有生必有死,落葉終歸根。」

「姊夫,你的意思我懂我懂,不過反正你有很多金丹,多給我姊吃幾顆不就得了,你不會連對自己娘子都這麼吝嗇吧?」他的想法很簡單,有病就吃藥,吃了藥便無病,哪來什麼花開花落,月圓月缺。

「我……」他怎能開口說他只是一名小仙,管不到生死輪迴的大事。

「秋弟,別再煩你姊夫了,他已經盡力了,你早該知道我的身子和常人不同,能多活一日都是奢望,如今能臉不紅、氣不喘地坐著和你說話,全是你姊夫的功勞,要懂得知足,別說糊塗話。」湯負心說此話時仍瞅著夫婿,她也在想相公若有方法試一試有何妨。

但是祿至只看著她笑,並未回應。

「大姊……」怎麼能就這麼算了,有活下去的方法當然要多活個幾十年,誰想一出生就注定短壽。

「考過解試不容易,正好娘子的身子狀況也不差,不如到城外走走,踏踏青,看看一片好風景。」祿至笑笑地轉移話題。

兩雙神似的眼睛齊齊看向他,姊弟倆的臉上都有很深的不滿,氣他沒能和他們一條心。

「去不去?」看一些好山好水散散心。

「……去。」他敢不帶他們去就翻臉。

看著兩人氣憤又惱怒的神情,好笑在心的祿至安撫心有不平的兩人,明潤笑意始終不減,讓人想氣也氣不起來。

入夏的氣候炎熱,地面微微冒著熱氣,一行人出了府,一輛馬車一位車伕,畫眉破天荒地沒跟,因為吃壞肚子頻跑茅房,而寫翠忙著盤點、算帳,所以由弄梅、弄春頂上,兩個丫鬟伺候三個主子。

一路向西除了城門,四周景致以樹木居多,偶爾在樹叢裡冒出幾朵野花,越往空曠的地方走還能瞧見幾隻蹦蹦跳跳的兔子和小獐,樹梢間有專食野鼠的鷂鷹低空掠過,嘯音尖銳。

「姊夫,這幾天怎麼沒瞧見小小?他說好要教我變把戲。」少了帶頭胡鬧的二師父,湯知秋日子過得很無趣。

「他去辦事了。」

其實他也不曉得白狐去了哪裡,自從得知他無法為恩人延壽後,狐小小就和他生了幾天悶氣,回復原身棲息在湯府後院的樹洞裡,一副懶洋洋的樣子。

後來就不見了,樹洞內只留下數根狐毛。

他想白狐應該是為了恩人尋藥去了,他先前為妻子診脈,得知她體內積存了不少罕見靈藥,才能一次又一次死裡逃生,度過死劫,否則一個小小的風寒就能要了她的命,哪能存活至今,但十九歲是她最後的打劫,也是無可避免的劫難。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小小很好玩,他的耳朵會動來動去,像隻狐狸。

「歸期未定。」也許是明天,也許下一刻自個兒從草堆裡蹦出來,拿不準。

「那……」

見他又有話要問,怕難回答的祿至手心一翻,掌中出現一顆琥珀色圓珠。「這個給你,可以護身。」

「這是什麼?」感覺暖暖的。

「避邪珠。」將來他出外應考難免路途波折,帶著防身有益無害,小妖小怪不敢近身。

祿至不曉得他自己能待在湯府多久,上界若來逮人他必定得離開,無法護著湯府一生一世,留下隨身物也能護得一時,免得走得不安心。

他不知道知秋能活到幾歲,但是他看得出他是有福之人,大抵七、八十歲跑不掉。

「那我呢?你從來沒送過我任何東西。」雪腕一伸,湯負心厚顏討禮物。

他眉一動,眼泛笑意,狹長的桃花目儘是風流笑。「我把我自己給了你還不夠嗎?」

世上有幾人能擁有神仙夫君,她是唯一的一個。

「你……你居然在孩子面前調戲我。」哪有人這般無恥的,將自己當稀世珍寶送人。

「大姊,我不是孩子,還有,我和姊夫打情罵俏不要牽扯到我,我什麼都沒看到,也什麼都沒聽見,你們想親嘴都行,當我不在。」他一轉頭,一臉正經八百地對著兩名丫鬟說道:「你們也一樣又聾又瞎,知道不。」

「知道了。」弄梅、弄春同聲應道,但頭一低又吃吃笑了,搗著嘴互相擠眉弄眼的,偷偷看向情意正濃的主子們。

「你……你們……你們幾個合起來欺負我,我絕不饒……」敢取笑她,一個個用繡花針縫了嘴巴。

「這才是欺負。」看她杏目圓睜的俏模樣,情生意動的祿至一俯身,在她唇上一啄。

「你……你……我不要做人了。」她羞得兩頰通紅,嬌呼一聲往丈夫懷裡躲,久久不敢抬頭見人。

閨房內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那是夫妻間的情趣,小兩口新婚情濃,再羞人的事都做過了,親個小嘴又算什麼。

可是到了外頭就全然不同了,人言可畏,多少雙眼睛在盯著,就算牽牽小手也要防著他人瞧見,不然一些嘴惡的還不知要說出什麼閒言閒語,讓人沒法過日子。

雖然他們在馬車內,看見的只有自家人,但湯負心還是有止不住的羞赧,臉兒發燙心含怨,惱怒夫婿的捉弄,讓她薄薄的臉皮被人掀了,擺不出當家的威風。

「不做人,做我的妻子,我們一起去當神仙。」一說完,他一怔,心中念頭一動,看向她的眼神多了深意。

「還神仙呢,就會唬人,我看你是唬仙。」她羞惱地在他胸前咬一口。

「大姊、姊夫,前面有座廟耶!」人家夫妻正在喁喁私語,眉目傳情,殺風景的小舅子忽地高聲一揚。

「有廟?」不論大廟、小廟,祿至一聽到廟就頭皮發麻,他現在能進的廟實在不多,香火越鼎盛避得越遠。

即使是觀音廟也不只一尊觀音,大大小小的神像好幾個,而且每一尊和他的交情都不深,沒法讓他們高抬貴手。

「大姊,要去看一看嗎?好像很靈的樣子。」他看到求籤的人笑得眼都瞇起來了。

靈不靈你看得出來嗎?有的是邪魔妖道,就算有神也可能是半桶水神明,不見得個個靈驗。祿至在心裡腹誹著,做一回小人。

湯負心卻答應了,「下去走走也好,畢竟難得出門。」能在舉家出遊的機會有幾回?逛一回是一回。

車伕一拉韁繩,勒停馬車,馬車車簾掀開,第一個躍下的是湯知秋,而後是拎著籃子的弄春、弄梅,在丈夫丫鬟的攙扶下慢慢下車的是湯負心,拖拖拉拉,一催再催,最後祿至才,慢吞吞地一腳落地,遲疑了老半天才又跨下一腳,神情肅穆如臨大敵。

「月老廟?!」

看到被善男信女香火燻黑的匾額,多少年歲月的痕跡盡在上頭,乍然一見,祿至的神情現實錯愕,而後是鬆了一口氣,露出不算太難看的笑顏。

月下老人是民間供奉相當慇勤的神明,專司世間兒女的姻緣,一條紅線繫住彼此便跑不了了,管他海枯石爛、地老天荒,一世的的緣分就此注定。

不過說句老實話,他和月老真的不熟,也鮮有交集,除了在王母娘娘的蟠桃會見過幾面外,只能應了那一句話不投機半句多,他倆絕對聊不了。

可是福娃和喜妞卻是月老最疼愛的兩個仙娃,她們愛鬧、好玩的性子正合月老的脾胃,儘管口頭上罵著瘋丫頭,但是會掩護她倆調皮搗蛋的也是他,把這兩個小仙慣得無法無天,闖出無數的禍事來。

看在這兩仙的分上,月老不會為難他,反過來整他一回倒有可能,總說老人孩子性,能容許福娃、喜妞在眼前胡鬧,性情可見一斑。

「姊夫,你在看什麼,屋頂上有神仙和你對望嗎?」湯知秋好奇地問。

有,嘲風獸。看了眼低下頭的神獸,他微乎其微地頷首。「這廟看起來不大,但人卻不少。」

月老廟很小,大約一個人進去走個三步就該回頭了,蒲團前也僅容兩人同時跪拜,再多一個就嫌擠了,四人以上得背靠背才能站立。

來拜月老的人十分有誠意,不見擠來擠去的擁擠現象,井然有序地一個接著一個,最多兩人同行,一入廟拜完便退出,換其他人進入,一旁有個五十來歲的廟公為人解籤,香油錢隨意。

「聽說是因為很靈驗,每年來求籤問姻緣的人多到可以繞城門一圈了,附近幾個城鎮都曉得這件月老廟。」湯知秋剛剛打聽了一下。

「是很靈。」瞧瞧那幾位眉開眼笑的姑娘家,一副喜事將至的模樣,半羞半掩地笑著離開。

月老做媒,十拿九穩,誰能比他老人家更會牽紅線。

「姑爺,請快來。」弄春在廟門旁大喊,小手直招。

「什麼事?」祿至快步走來,瞧向廟裡直朝他看的妻子。

「求不出簽。」湯負心一臉苦惱,手上的三炷清香快燒到她蔥白纖指。

聞言,他莞爾一笑。「你都成親了,是個已婚婦人,還跟人家湊什麼熱鬧問姻緣,月老會回答你才怪。」

來月老廟求的是姻緣,來拜求的大多是未婚女子,少數是爹娘為兒女求的,主要都是祈求早日覓得有緣人。

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讓天下眷屬都是有情人。這是月老廟旁石柱上雕的兩行字,橫批是心誠則靈。

「你來陪我一起求,兩人誠心,說不定月老就應了。」老是擲出笑茭讓她很不安。

她只是想求個心安,希望有個圓圓滿滿的姻緣,夫妻同心,舉案齊眉,不落得東風惡,歡情薄。

可月老卻不應不答不面對,是不是代表什麼不好的意思?

這小娘子,真是固執。「就陪你求一回,若是不行就不問了。」

祿仙寵老婆?這是想都想不到的事,這小仙和祿神一樣是千年不變的棺材臉,居然會有鐵漢柔情的一面,他的嚴謹刻板哪去了?

月老撫著長鬚,納悶不已地聽著小夫妻的對話。

「就一回。」湯負心信誓旦旦地眨著眼,一抹醉人笑靨從梨頰綻放。

「真拿你沒辦法……」祿至邊搖首邊走進不甚寬敞的廟門,熟悉的香火味撲鼻而來。

他看著廟裡的擺設,古老的青銅香爐裡香煙繚繞,一炷一炷的香插滿爐內。

再看向正中央的泥塑神像,他驀地怔住,差點大笑出聲。

神像是正對黎明百姓沒錯,可月老的真身卻是背向他,連同做出豬鼻子、吐舌頭扮鬼臉的紅娘,一老一少只肯給他看背,好像在說:你走吧!不想見你,廟小不留客。

真會記恨,不過說了一句廟不大,這兩尊神就擺起臉色來。

「快跪呀!你站得跟神明一樣高,他哪會理睬你,學我雙手合掌,誠心誠意的跪求。」咦?他在笑什麼。

誠心誠意?怕他已得罪氣量小的月老。「娘子,你想問什麼,那老兒……我是指月下老人,他定會回答你的。」

「月老,給個面子,看在福娃和喜妞的分上。」祿至用心語和月下老人商量,希望能行個方便。

「不給,不給,你算什麼東西,祿神來了我照樣給他臭臉看。」哼!沒事不上門串門子,聊個是非經,一上門就要他給好處,真當他月老整天吃撐了等他呀。

「我知道福娃把太上老君的桃花君藏在哪裡。」

「賄賂我?」

「不,是孝敬你。」

「去好好的跪著吧,老人家我戒、酒、了!」

嘴角一揚,祿至撩起袍子與妻同跪,他笑笑地看著她認真祈求的神情,以指撫過她玉墜般耳垂,順著柔美頸線往下滑,捉弄地在肩上流連,一來一回地撫摸。

「別鬧了,要誠心,月老睜大著眼睛瞧著呢。」他這樣鬧她,教她怎麼專注和神明對話。

「你要問什麼?」他的眼睛是睜得很大,不過是瞪他,罵他是目無尊長的臭小子,不懂什麼叫敬老尊賢。

「姻緣。」她回得很快,用眼角偷瞧他。

「喔。」既然要問,她在心虛什麼,不時以我只是問問,絕無他意的眼神偷看他。

「你別疑心,我……我只是想問我們能不能長長久久,月老主姻緣,他應該能護佑有情人一生一世,良緣不變惡緣。」不是每一對眷侶都能走到白頭,她爹娘便是後者。

「有情人……」他心口一動,兩手合十地垂下頭,有情人三個字不斷在他腦海裡迴盪。

月老,她是我的姻緣嗎?

祿至在心裡默念著,他一念完,耳邊傳來朗朗笑聲。

「有簽了、有簽了!相公你看,是第七十八簽,快去拿來瞧瞧……」湯負心興奮地催促夫君。

您老真給簽呀?莫非人老犯糊塗……祿至才這麼想著,一根簽忽地從簽桶跳了出來,直直打在他額頭,當下紅腫一片。

湯負心輕呀一聲,小手揉上他額際,待祿至笑著捉下她小手,說沒事,才看起籤詩。

「看看寫什麼,四句籤詩……這是什麼,怎麼只有五個字?」弄錯愕了嗎?

「五個字?」看也沒看就遞給妻子的祿至又從她手中取回簽紙,狐疑地低頭一視。

這算什麼?夫妻倆對視一眼,又抬起頭看看神桌上的月下老人,不解是巧合或是他有意為之。

「在擲一次試試?」湯負心小聲問道。

「嗯。」他點頭。

紅色茭杯一落地,擲出第三十九簽,祿至去取簽紙,一攤開,有是五個字。

湯負心又擲,六十八、七十二、九十一、八十三……一共擲了十七回,明明該是四句籤詩的紙上,可紅紙上卻都是正楷書寫的五個大字。

「姻緣天注定?」

一名身著水紅羅衫繡裙的娟麗女子拾起掉落地上的簽紙,含朱丹唇輕掀,念出紙上的字,媚人鳳眸露出嫉妒和羨慕。

「拜完了嗎?拜完了就趕快出來,我家小姐要進廟了,閒雜人等迴避,速速離去。」女子身後的丫鬟大聲趕人,盛氣凌人。

再定睛一瞧,廟外不知何時來了一群人,有孔武有力的侍衛,斜眼看人的嬤嬤婆子,眼高於頂的下人和七、八名衣著不差的丫鬟,他們一行人口中的小姐似乎就是念簽紙的紅衣女子。

「催什麼催,也得讓人慢慢走出來呀,要是絆到我家小姐、姑爺,你們拿什麼賠?」弄春不滿地回話。

「姑爺?」見到扶著身形單薄女子走出的男子,莫綠綺睜大眼,失神地盯著對方看。

天底下怎麼又長得這麼好看的男人,玉般臉龐,碎著星星光澤的溫柔笑眸,鼻若懸膽、唇似春曉那抹紅,渾身散發出碧竹的謙遜和青蓮的沉靜,這樣的男子居然成親了?

莫綠綺咬著唇,看向男子身側的纖弱身影。那名女子的確姿色過人,和她有不分上下的美麗,只是她少了那名女子的楚楚可憐。

一抹怨妒由她心底升起,為什麼世間出色的男子都是別人的?就連她的未婚夫愛的也是別的女人,從不多看她一眼。

「你大呼小叫什麼,知道我家小姐是誰嗎?說出來嚇死你,她是縣令大人的千金,爾等草民還敢擋路,想吃牢飯就走近點。」

莫綠綺冷冷瞧著自己的下人驅趕人群,一派高傲。

「縣令千金?」偎著夫婿的湯負心一震,眼角餘光一瞟,眉微微一蹙,她想到生性磊落、光風霽月的上官錯。

那般張狂的女子是他的未婚妻?

「怎麼,不舒服?」祿至輕探的問。

「沒事,我們走吧。」她轉回視線,舉步欲走。

沒想到跨出步伐時,湯負心腳一拐,一陣踉蹌,整個人不穩的前傾,祿至趕忙上前穩住她,並順勢將她抱了起來。

「啊---快放我下來……我沒臉見人了……」天吶!好多人瞧著,她再也不出門了。

沒想到丈夫會這麼做,她又羞又窘的嗔著。

「大姊、姊夫,你們恩愛不要在外頭,會教壞小孩子,這裡人這麼多,要顧及湯府名聲啊。」

說完這番話,湯知秋一溜煙地跑了,邊跑還邊回頭地做出惹人發噱的鬼臉,讓湯負心好氣又好笑,乾脆摟著丈夫的頸項將臉埋在他懷裡。

祿至也低低笑了,抱著妻子走回馬車,一進車內低頭便是一吻,在旁人進入前吻得她唇色水潤,彷彿上了一層艷麗胭脂。

等眾人都上車了,車伕鞭子一揚,吆喝一聲,馬車駛離月老廟,消失在人車往來的車道那端。

此時,從月老廟後頭走出一對眉眼相似的母女,她們手上提著裝滿供品的竹籃,指間捏著寫上姻緣天注定的簽紙,恨恨地瞪著遠去的馬車。

「娘,我不甘心,我真不甘心,為什麼同是爹的女兒,她就是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擁有用不完的財富惡化天賜良緣,而我只能看她的臉色,由著她的高興與否來決定我的去留。」席玉奴恨恨的說,老天爺能不能公平點,別偏寵一人。

「嬌兒,娘知道你心裡委屈,可是有她在的一天,咱們母女倆就是等人施捨的可憐蟲,都怪娘有眼無珠,挑中你那沒用的爹。」原以為能夠過衣食無缺的富貴生活,沒想到狠摔一跤,良人非良人,是她的債。

「如果她不再了呢?」席玉奴眼中迸射出怨毒眼神。

「嬌兒,我的好玉嬌,難道你想……」看了看左右,席艷娘嚥下口中欲出的言語。

「她死了,我們才有好日子可過。」爹不管事,湯知秋也還小,那男人……想到夏祿,她整張臉散發出迷戀神情。

「你想怎麼做?」

席玉奴目露冷光地看向月老廟走出來的莫綠綺。「要毀掉一個人很簡單,只要挑起女人哦嫉妒。」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27 00:07:57

第八章

「你究竟在幹什麼?知不知道這麼做會觸犯天條,不顧一切的莽撞舉動會害你送命的,你難道不曉得你的道行已經快耗盡了,只要再中一次仙術,你就會徹底打回原形……」

祿至氣急敗壞地指著狐小小,嗓音難得揚高,痛心他的不自愛,一次又一次不聽規勸,任意揮霍好不容易修煉有成的道行。

「你能不能停一下,我現在很虛弱,沒力氣和你吵,等我養足了精神你再來念得我耳朵長繭。」氣虛的狐小小不以為然地伸出舌頭,一口一口舔著腿上的傷口。

狐的唾液有療傷作用,但他受的傷非一般獸類的撕咬,因此好得慢,長長的血痕怵目驚心。

祿至瞪了他一眼。「你這次更大膽了,跑到藥王神的藥圃盜他培育五百年的仙草,那是要練成延年益壽丹送給玉帝服用的,你怎麼敢不知死活地去偷?」

上回的南極仙翁好處理,愛下棋卻棋品很差,因此常常找不到肯與其對弈的棋友,只要陪他下十盤棋,一顆大還魂丹給了就給了。

這次的藥王種平時雖然溫和,可動到他藥圃裡的花花草草絕對不行,每一株都用仙水灌養了上百年之久,已有靈識,自稱精魄,再修個幾百年就能幻化為人形,極其珍貴,被當成寶貝在養著。

不過也是慶幸,藥王神種植的藥草有上萬株,少一株也不易察覺,否則以他目前的功力,只怕有命去,沒命回,早被一掌劈死當花肥。

「少囉嗦,快把玉陽草拿去熬成湯,它見陽不見月,日落前若不入藥就枯萎了,再也沒有任何藥性。」他拚死拚活不是為了看它變成一根無用的雜草。

祿至苦笑地一搖頭。「玉陽草確實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凡人服用能延長十年左右的壽命,可是前提是起死回生,人必須呈現死的狀態才能救活,它的藥性太烈,生人食之會爆筋而亡。」

「什麼?!你說我千辛萬苦弄來的仙草根本派不上用場?!」狐頸忽地伸直,狐目瞪大,剛止住血的傷口因激動地拉扯又開始流血。

「跟你說句實話,娘子的心疾是打娘胎帶來的毛病,勉強用藥吊著也只能勉強撐一段時間,她的心已經不堪使用,除非歡心。」以他的能力不是做不到,但殺生以救生他下不了手。

「換心?」狐小小一聽,雙眼發亮。

「不是尋常心,得要是七竅玲瓏心才行,她的身體被你用各式各樣的靈藥滋補,再加上我的一口仙氣,早就非一般的凡軀肉身,非要受日月精華的玲瓏心才能承受。」他並非鐵石,在朝夕相處下,他已然對凡間的妻子動心。

「哪裡有七竅玲瓏心?」他眼中迸出異彩。

「你又想做什麼?」

他又側身舔舐傷口。「你只要告訴我就好,其他你不用管。」

看他為了報恩的執著傻氣,祿至幽然一歎,左手放在他的傷口出,一道金光緩緩從掌心流出,沁入狐身。「聽過妲己嗎?」

「妲己?」是狐狸的老祖宗。

「她的心就是七竅玲瓏心。」她重回女媧娘娘身邊修行。

「我上天去取……」

祿至冷下臉,收回療傷的手掌。「癡人說夢,你上得了嗎?不到南天門就被天兵天將打得魂飛魄散,連屍身也不會留下。」

「難道真的要眼睜睜地看她死,兩年後為她收屍?」他做不到,從湯負心投胎至今已有十七年,他一路護著她長大,對她已有深厚感情,怎麼能見她未老先亡。

「命該如此,誰也留不住……」雖然他無意阻止天道運行,可心裡已存了不該有的私心,兩年真的太短了,若是能再陪她久一點,應該能讓她走的無憾,而他的心也得到撫慰。

「放你吃喝不拉的神仙屁,誰說命定如此,分明是你們神仙的托詞,神不是無所不能嗎?那就去扭轉乾坤呀!我就不信讓一個人活著就能影響天運。」如果真是如此,那神仙就太無能了,一無是處,只會白享人間香火。

祿至無語,陷入深深的沉默。

一個人看似影響不大,但那個人會有兄弟姊妹,親族好友,他影響了一個人,另一個人又影響其他人,一個接一個,接下來的發展便會無可預測,誰也不能斷定這波影響有多大。

也許只是小小的波浪,很快就平息了,風平浪靜,沒人受到波及,但也可能會掀起驚濤駭浪,一人入世可抵千軍萬馬,瞬間淹沒所有人。

「怎麼會有隻狐狸,毛色好雪亮吶!姊夫,你撿到的嗎?要不要養它,我來幫忙……咦?它受傷了……」好可憐,好大的傷口,流了不少血的樣子。

剛從夫子處抱了一堆書回府的湯知秋原本表情沉穩,但是眼睛一瞧見趴在石桌上的雪白狐狸,他裝出來的穩重馬上拋到腦後,興奮的睜大眼,三步並作兩步的衝上前,直想摸摸它。

「知秋,今天課上得如何?夫子講解的可都聽懂了?」祿至有意轉移他的注意力,不讓他關注有傷在身的白狐。

「很好啊,姊夫先解說一遍後,我再聽夫子講課就不難了,一聽即懂,夫子誇我用心,把他以前看過的書借給了我,他說讀熟了,省試就不用擔心了,定能順利通過。」

「那你把說拿到書房放好,人家好意借閱,不可弄髒磨損。」

「好,我待會就去,那隻狐狸……」它圓滾滾的狐眼好像小小,一眨一眨的。

「它被獵人射傷了,等姊夫替他上完藥,自會放他離開。」

「不能養它嗎?你看它這麼小一隻,很容易被其他獸類欺負,而且腿傷了跑不快,說不定很快就會被吃掉了。」他好想養狐狸,好想,好想。

狐小小聽到湯知秋的苦苦哀求,勉強站起身走向他,伸出長舌舔他手背,讓他樂得開懷大笑。

「狐具有野性,不能被圈養。」祿至狠心拒絕。狐小小的真實身份還未到揭穿的時候。

「你看它這麼可愛又通曉人性,肯定不會傷人的,我們養一陣子試試,或許它就捨不得走了。」湯知秋一臉希冀,眼露懇求。

「不行。」絕無二話。

「姊夫……」不就是一隻狐狸,湯府還養不去嗎?

祿至神色凝重的搖頭。「若是讓你養,定會玩物喪志,到時如何能專心?」

「我……」望了望白狐,湯知秋低下頭,有些失望。「知道了,姊夫,我會更加用心求取學問,讓大姊和姊夫為我感到驕傲。」

「很好,有志向才能成大器,姊夫看好你。」他笑撫小舅子的頭,眼底滿是欣慰。

小孩子很好安撫,說兩句勵志鼓舞的話,適才的萎頓一掃而空,腦袋一抬,有展露笑顏。

「姊夫,我跟你說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今兒個我上街,看到兩個商人在吵架,他們吵著吵著就給我一百兩……」

祿至,利自然也上門,利祿、利祿,向來不分家,有祿必有財,錢滾滾而來。

原來那兩名商人價格談不攏而吵了起來,還差點大打出手,碰巧經過的湯知秋想起姊夫說過的一句話,便順口說了一下。

誰知那兩名一聽覺得非常有道理,於是哥退了一步,握手言和,商量將多出一成的銀兩當成謝金轉送讓兩人和好如初的湯知秋。

而湯府的好事不止一樁,他們的鋪子因近日來生意不錯,賺了不少錢,租出去的幾百畝土地意外大豐收,在其他地方稻穀欠收的情況下,湯府收來的谷子賣出前所未有的高價,足足是以往的五倍。

所以湯負心和幾個丫鬟忙得不可開交,又是收租,又是盤點,一本一本往上疊的賬簿看得她們眼花繚亂,連著數日頭不沾枕。

正當湯知秋正起勁的說著商人一事,弄春跌跌撞撞的跑過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幾乎說不出話來。

「……姑……姑爺,小少爺……小姐她……她不好了,你們快……快去……她吐……好多好多……止不住……」

「吐什麼?你緩著說,我們聽著。」祿至往她背上一拍,頓時她氣不喘了,話也流利順暢。

「小姐吐了好多好多的血,整件衣裳全是血,我們怎麼也止不住,一直往外流……」

「什麼?!」祿至臉色大變,心痛得眼前發黑,幾乎站不住腳。

「大姊為什麼會吐血,姊夫的金丹不是……」湯知秋驚得臉色發白,身體顫抖了起來。

一道白影倏地消失,沒人發現白狐不見了,大家都被突如其來的消息驚住,震驚後拔腿直奔,誰也不落下。

她就要死了嗎?

不是還有兩年的時間,為什麼她的身體已經這麼不中用了,虛弱得連想抬起手都那麼困難?

好多好多的血,那般猩紅,那樣的止不住,像地底噴出的泉水不斷外溢,她感覺到血的腥味撲鼻而來,杏色襦衫被染紅一大片。

可是她不想死,她還有好多的事要做,秋弟才十二歲,他怎麼支撐得了整個湯府,百來口的生計會壓垮他的。

她多想看他高中狀元、衣錦還鄉,再娶一名如花美眷,幫湯府開枝散葉。

還有相公……阿祿呢!他在哪裡?

她好想問他一句,後不後悔娶了她……

「娘子,你醒一醒,不要睡了,我來了,我在你身邊,不要怕,睜開眼,你的時候還沒到……」

是他嗎?他來了。

「你會沒事的,娘子,你要相信我,我不會讓你死……」

意識模糊間,湯負心彷彿看到一道白光,她想朝前卻被白光往後吸,她慢慢睜開眼。

「……我……我死了嗎?阿祿……」

「沒死,還活得好好的。」只差一步,她離死亡那麼近,近到他差點肝膽俱裂。

原來凡人的不捨是這般劇烈,讓他感受到錐心的痛。

她很用心、很用心的看清眼前朦朧的影像。「你……你騙我,你說我……我的死劫是十九歲,可是我才十七歲……」

「你不會死,有我在,想死沒那麼容易。」

「兩年……兩年後還是會死……你……怎麼救……」早死、晚死都是死,救了也徒勞無功。

只是她放不下,放不下……

「不要說太多話,保存體力,等一下藥就來了,服完藥你就沒事了。」祿至不管有沒有人瞧見,一指抵住她眉心,輸送真氣穩住她的氣息。

她想笑,卻成了嗚咽。「讓我說,再……再不說就沒……沒有機會了,我……我要告訴你,我不……我不愛你,但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有你……有你我死而無憾,但是我不愛你……不能愛……愛你,我死了你……不怎麼辦?不……能愛……」

她給不了一生一世,所以不能愛。

因為……怕辜負呀!她拿什麼去愛?沒有明天的人注定是傷害,她不想害死真心對她好的人。

「娘子,傻心兒,你已經在愛了……」多美的心,連到了最艱難的時刻都不忘惦記旁人,讓人不要記掛她。

「……不,不愛,我不愛你,阿祿,我只是想……有人陪我等死……我害怕一個人……一個人孤零零的走……」她想要一個溫暖的懷抱。

「好,不愛,但是我要告訴你,我從不覺得陪你是一件為難的事,我的心很歡喜,你讓我有動心的感覺。」為一個人心動,為一個人牽掛,他的心是豐足的。

「阿祿……」湯負心眼眶紅了,面無血色的蒼白臉上有道濕意滑過。

「別說話,藥來了,你先等一下,一會兒就好了。」

湯負心隱約看見弄梅端著一碗黑稠的湯藥立在門口,她看到夫君走過去,一會兒再回來時藥碗換到他手上,一旁的弄春在哭,畫眉和寫翠眼睛也紅了,用力搗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

到底怎麼了,為什麼她們的表情這般難過?是她病勢加重,連藥也救不了的無藥可就,還是……

「心兒來,張口,把藥喝了。」祿至親自把藥送到妻子嘴邊,一匙一匙地吹涼了再喂。

恍惚間,她彷彿聞到很濃的血腥味。「這藥用了什麼藥材,和以往的味道不一樣。」只喝了一口,她便有反胃欲嘔的噁心感。

「先別問,喝了再說。」

察覺有異,湯負心吃力地撐起身。「那到底是什麼藥……等等,你的手指上有血……」

驟地,她喉頭一緊,未語淚先流,她看見一道血痕從他腕處蜿蜒流下,她撩開他的袖子,刀割的傷口赫然出現在眼前……

「你……你用自己的血入藥?!」他……他為什麼……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她回報不了,回報不了呀!

湯負心無聲地流著淚,怎麼也不肯喝下摻和人血的湯藥,她承受不起這份刨心的大恩。

「和你吐出的血相比,我這不算什麼。」他朝穴道點了幾下,血止住了。

她沉重地低叫,「你不痛我很痛,我的心痛,我不要你用自己救我,我不要……」她不要他的心,不要他的情,不要他的關心,因為她什麼也給不起。

祿至輕笑出聲,細細撫著她柔順青絲。「傻心兒,你要壓抑自個兒的情感多久,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何必把真實的自己藏起來,溫柔的你多彌足珍貴,我被你迷住了。」

「你……你還嘲笑我……」她又氣又難過的瞪他,不敢相信這人不把自己的身體當一回事。

他憐寵地笑道:「玉陽草性烈,有固本強身之功效,它能解你體內的毒,化瘀去堵,可你的身子無法化開藥性,我是修道中人血性溫,兩者中和方可緩和烈性,一舉拔毒。」

「你……你說我中毒了?」怎麼可能,她已許久不曾服藥,膳食以溫和為主,從不食不明之物。

祿至玉潤的黑眸流露出冷意。「有人在你的飲食中下毒,是一種無色無味的毒藥,叫紅花開。」

「紅化開?」

「一種會讓人吐血而亡的劇毒,一刻內未服解藥必死無疑。」那人心思之歹毒實為罕見,沒讓人活命的打算。

「誰會下毒害我?我從沒害過人……」到底是誰下的手,有什麼深仇大恨非要置她於死地?

她原本就是短壽之人,自幼病痛纏身,就算不害她也活不了多久,何苦多此一舉,徒增罪孽?

「先把藥喝了再說,留著命才能找到兇手,不然你死也不瞑目。」他趁機取笑她。

看了他腕上的傷口一眼,湯負心悶不吭聲地吞下他親喂的湯藥,眉頭深深一蹙道:「很苦。」

「良藥苦口。」

幸好狐小小盜來了玉陽草,看到他突然消失又出現時叼著玉陽草,他趕忙讓人把仙草熬成汁,而後他割破自己的手讓血流出,血滴入碗裡混成一碗,這便是救命的湯藥。

「我討厭你。」她悶悶地說道,低著頭不看任何人。

「我知道了。」他的娘子口是心非。

「我也不愛你。」不愛他,一點也不愛。

「好,不愛。」說著傻話的小娘子。

「我要把你趕出去。」她不要看見他,她的心會痛。

他頓了一下,抬眸看她一眼,隨即又垂目。「可以,我自己再走回來。」

她一聽,心口一窒。「你……你這個人……我說得這麼多,你不覺得生氣嗎?我說一覺你應一句,還賴皮,走了還回來幹什麼?」

他要是不走,她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愛他,這麼般好的男子誰能不愛?

可是她怕……

「因為你哭了。」柔潤而修長的食指伸向盈盈水光的眼下,一滴珍珠般晶瑩淚水滴落指上。

「我哭了?」怎麼會……一滴一滴的淚珠滑過臉龐,她這才明白自己有多麼不捨他,失去他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傷痛。

祿至將碗放在几上,伸手將她擁入懷中。「這言不由衷的話說多了也會當真,你心裡明明捨不得將我推開,為什麼卻要逼自己說出違心話,讓別人以為你無心,是個薄情寡義的狠心女子?」

她推著他,無力地捶打他。「誰說言不由衷,這就是真話,比金子還真,我要你走,你走你走,不許留下,我要休了你。」

「休了我?」他失笑,揚起無奈又縱容的嘴角。「你不能休了我,自古有男人休妻,沒聽過女子休夫。」

「你……你是入贅的,不算,我可以休離贅夫。」她怕了,不要他瞧見她死前可憎的模樣,更不要他難過。

「誰說我的贅夫的,當初可有言明?你是妻、我是夫,我只是借住丈人家的女婿。」想休夫,行不通。

「根本是無賴的說詞,大不了和離,我給你一筆銀子走人,你也不吃虧。」

幽然地一歎息,祿至一吻落在她微涼的唇瓣上。「喝完藥有氣力了,開始和為夫的耍起性子了。」

「我不是……」咦!她的手能動了?

她感覺到一股熱流在身體內流動,每流經一處她的不適便減輕一分,胸口也舒暢了。

「我知道你只是害怕我不能陪你走到最後,擔心你走後,我能不能承受喪妻之痛,你說不愛我是因為你已經愛上我,而你不能愛我是同樣的道理,你不要我對你生了情又得忍受失去的痛苦,你要一切到此為止,誰也不會因愛受到傷害。」真是傻得令人心疼。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他怎麼能如此懂她,這樣要她怎麼放手?

「傻娘子,你一心為人的心意我豈會不懂,你總想著自己活不長,何必去拖累別人,他們也有他們的路要走,可是你想過沒?那是我們心甘情願的,我們願意陪你走上這一段。」因為有她,他才識得人間情愛,知曉為何千百年什麼都會改變,唯有情不變。

「心甘情願……」那是他的心底話嗎?

「的確是我的心裡話,來這世間一遭若不識情,做人多無趣,這裡……」祿至握住她纖柔小手往他胸口一放。「有你。」

「你聽得見我在想什麼?」她眼眶含淚,驚訝中含著一絲喜極而泣。他怎麼明白她未出口的問題!

清潤面容色若春曉,笑痕展現。「我說我是個神仙,你信嗎?」

她輕笑,「你是神仙,我就是王母娘娘座前的瑤池仙女了!盡說荒唐話。」她倒希望他真是神仙,那她要問他人死後會去哪裡?會不會痛?能不能見到親人?她想見娘親。

他笑了笑。「好好睡一覺,我陪著你。」

「下毒的人……」怎麼好累?身子變沉重了。

「放心,給你留著,醒來再做打算。」做事太心狠,神仙也發火。

「阿祿……別走……我真的……愛……」你。

湯負心氣息平順的睡去,平靜的容顏猶帶一絲未褪去的暗青。

祿至握住她的手,靜靜凝望。

幸好,來得及。

幸好,她沒死。

幸好……有個人來愛,他的人間之間並非白走一趟,因為有她……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27 00:08:15

第九章

經過三日的休養,湯負心在夫婿細心的照料下,漸漸養出血色,人的精神也好了,氣色紅潤得好似無病人一般。

雖然個性疏懶不太愛動,可是在床上躺得太久也會渾身不自在,她自認為好全了,人也精力充足,所以在夫婿不認同的眼神下仍堅持下床走動,撒嬌兼耍賴地纏得他不得不點頭。

寵妻寵到無法無天的祿至明知她還要多臥床兩天,才能稍稍吹風,可是在她軟硬兼施下,只好面帶憂色地同意。

湯負心出了房門的第一件事,自是處理此回的下毒事件,她在鋪有厚錦墊的雲紋美人塌坐定,一手托著腮斜倚扶手,一手嬌擁地搖著扇。

塌上同坐著溫潤如玉的夫婿,他如不管事的閒人低眉垂目,旁若無人地自己跟自己下棋。

「為什麼要下毒?」她問向被請來的席玉奴。

「誰說我下毒了?有什麼證據?不要看我不順眼就隨便栽個罪名給我。」哼!她不認帳誰敢逼她。

「是不是你心裡有數,用不著別人安什麼罪名,我不想聽你廢話,速速解決對你我都好,皆大歡喜。」她不指望席玉奴對她有多少情分,但下毒著實太過分了。

「不是我做的要我認什麼?你明明好端端地坐在這裡,面色好得不能再好,根本沒有中毒的樣子,你要叫誰認呀!難不成府裡死了小貓小狗也要賴在我頭上,硬說我一腳踹死的?」她出口譏諷。

「夠了,席玉奴,我對你夠寬厚了,要不是看在你是爹的女兒,和我有那麼一丁點姊妹關係,現在你站的地方不是湯府側廳,而是縣衙大牢。」殺人償命,下毒害人同樣是天理難容的大罪。

骨肉相殘何其不幸,縱然她又天大的不是也未錯待異母妹妹幾分,席玉奴頂著二小姐的名分在湯府吃香喝辣的,出門光鮮亮麗,珠釵玉簪插滿頭,胭脂水粉一應俱全,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也不想想她姓什麼。

湯府是姓湯的人所有,由她湯府祖先一代一代傳下來的,即使是他們的爹也無權插手,因為他姓郭,是湯府招進府傳宗接代的贅婿。

如果一開始爹能先說出納妾一事,也許娘親會大度的接納,畢竟男子一夫多妻是常有的事,爹也需要有人替他生下姓郭的子孫。

錯就錯在席艷娘不應該自以為是地找上門,認為有了身孕便能母憑子貴,錯認贅夫為一家之主,氣焰囂張地索討名分,要當家主母認了孩子,同時以平妻身份入門。

那個愚蠢的女人沒認清誰才是主人,只是她趕出去算是客氣了,沒連孩子一起打掉是湯府的仁慈。

一聽到縣衙大牢,席玉奴瞳眸微微一縮,露出懼色。「什……什麼姊妹,當我是乞丐還差不多!買幾匹布料、訂支簪子,偶爾擺闊給我娘置一桌酒席祝賀她生辰,你就說我鋪張浪費成性,東扣西扣我的月銀,讓我連件體面的衣服也穿不起。」

「席玉奴,我姓湯,你姓席,我沒有義務用湯府的銀兩養席家的女兒,你不是我湯府的人憑什麼花湯府的銀子?」

若她能安分守己不生是非,她不介意養她一輩子。偏偏她們母女倆的個性一模一樣,嫌貧愛富,愛慕虛榮,想要榮華富貴又不肯腳踏實地,一天到晚算計如何把別人的財產挪到自己的荷包裡。

若非她睜一眼、閉一眼由著爹取走銀兩,這兩人能穿金戴玉、一身的綾羅綢緞嗎?

「明明當初是爹喝醉了強佔了娘,讓爹跟我娘珠胎暗結卻不給名分,讓我娘頂著大肚子受人恥笑,你們真狠,連個孕婦也要讓人家沒活路可走。」幸好她福大命大,沒給湯府的老毒婦害死。

湯負心瞇了瞇眸,搖扇的手一緊。「陳年往事提來無趣,我只想知道,你下毒害了我有什麼好處?」

「都說不是我,你還要問幾遍?別以為站在湯府的廳堂你就能拿我問罪,沒做過的事我死也不會認。」以為沒人瞧見她偷偷摸摸做了什麼,打死不鬆口。

「看來不讓你心服口服,你還賴我冤枉人,讓王婆子進來回話。」湯負心輕咳了幾聲,一杯熱茶忽地送到面前,她抬眸一瞟,笑眸清湛的夫婿溫柔地看她。

祿至雖在下棋,但仍留意著妻子,一件她因生怒而不適,便送上一杯熱茶,讓妻子潤潤喉,鎮鎮郁氣。

「王婆子,你說你當天看到什麼?」

王婆子是約五旬的婦人,花白髮,管廚房的。「我那天本來在灶上燉著湯,這二小姐來了,說想喝碗銀耳燉豬肚,可廚房沒豬肚,她便逼著我去買。」

「哼!本小姐喝碗湯還不成嗎?叫你這老女人跑跑腿還委屈了。」席玉奴端起小姐架子,衝著沒拿她當回事的下人大罵。

「可我走到一半想起灶上的湯沒端下來,於是又走回廚房,正好看到二小姐把一張紙丟進灶裡燒,神色慌張的左顧右盼,我覺得怪正想喊她,她已匆匆忙忙地跑掉了。」

「怎麼,連張紙也少不得?這是哪一府的規矩呀。」沒料到有人瞧見她異樣舉動,席玉奴臉色微變。

王婆子又接著說下去,「那張白紙沒燒完飛了出去,我一時好奇拾起來一看,發現是藥鋪用來包藥粉的,上面還黏了一些粉末,我沒在意隨手將它仍在一旁。」

「可沒多久就聽見小姐出事了,那時候還沒想到兩件事有何關聯,直到前兒個傍晚,我找不到養來捉老鼠的老貓,在外頭忽然聞到一陣屍臭味,就看見那隻老貓的屍身,貓嘴巴還咬著那半張紙,我趕忙就把紙交給姑爺……」

雖然姑爺一再申明他不是大夫,可是府裡的人一有病痛去找他,他還是二話不說的診脈送藥,醫術比外頭坐堂的大夫還要高明。

在這些受惠的下人眼中,他就是大夫,不問貴賤,救世濟民的活神仙,人人讚揚不已。

「若是你認為我的證詞有所偏頗,那不妨再找一些大夫,由他們檢查是否有毒。」祿至取出摺得四四方方的油紙,油紙一掀開赫然是燒掉一角的包藥紙,焦黑的痕跡還留在上頭。

「你……你們怎麼證明那張紙就一定是我的?說不定是為了栽贓我才掉包!湯負心,你好陰毒,居然想藉機陷害我,真是心如蛇蠍。」席玉奴抵死不認,還反咬別人一口。

「我也有看到,小姐中毒的那幾天,你一直在屋子外走來走去,看到服侍小姐的丫鬟走出房門就捉著人家的手臂直問:「死了沒,死了沒,她到底死成了沒?」一臉很著急的樣子。」狐小小站了出來,右手臂似乎有傷,以白布包了一大包。

「你胡說!我才沒去過湯負心的院落,你少造謠。」她氣急敗壞,臉也漲成紫紅色。

他仰起下巴,以鼻孔睨人。「不信去問問紅兒姊、杜鵑姊、紫雀和魏嬤嬤,她們都可以作證。」

「你……你……」

狐小小起了個頭,馬上又不少人主動跳出來指證席玉奴這幾天特別奇怪,還有人宣稱看到她和席艷娘在後門外交頭接耳,就連席玉奴的丫鬟環兒也怯生生的說她曾在整理床鋪時,看到席玉奴枕頭下面壓了一包藥,她看了一眼沒動它,過了兩天就不見了。

今天看到姑爺手中的藥紙,和那天所見幾乎一樣,其中沒燒著的一角沾了墨,是她不小心碰到未干的硯台沾上的。

環兒和席玉奴一向很親,可說是她的左右手,此話一出可信度極高,一些靠得近的下人伸長了脖子,欲看姑爺手裡捏的藥紙是否真有指印墨漬。

湯負心厲聲問:「席玉奴,你還要狡辯嗎?」認證物證俱在,由不得她狡賴。

「你……你們污蔑我!」她面色發白,修得尖尖的指甲因握成拳頭而刺入肉裡。

湯負心再度嬌懶神態搖著小扇,面上笑容可掬。「那麼就把席艷娘送入衙門,請向來清廉公正的丁捕頭來帶人,聽說他手下無懸案,再難辦的無頭公案一經他的手,自會水落石出……」

「等一下,我說,不許動我娘,毒是我下的,和她沒有任何關係,你們有什麼事儘管衝著我來。」娘親是她的罩門,她自認為湯負心對她頂多口頭教訓,可她娘卻不一定,有可能成為替死鬼。

「為什麼要害我?」她想把她教好才讓她住進湯府,可惜恨鐵不成鋼,還是想了席艷娘不甘屈於人下的性子。

「哼!你好意思問我為什麼?我和你都是爹的女兒,你什麼都有,有財有權有好姻緣,但是你給了我什麼?我連爹的本姓都不能冠,在湯府是尷尬的存在,雖是二小姐卻名不正、言不順,沒人當我是一回事。」下人瞧不起她,背地裡都對她愛理不理。

「就為了這個你要我死?」她怎麼不問問她這十七年來過的是什麼日子?表面上是大權在握的湯府大小姐,實際上是等死的藥罐子,每日活在恐懼中。

其實她很羨慕席玉奴,有健康的身體,還有疼她、照顧她的娘親在身邊,即使席艷娘的為人不值得讚揚,但終究為女兒著想,一心護著她。

「你死了湯府便無人做主,爹是個沒主見的人,湯知秋想當家卻心有餘而力不足,撐不起整個湯府,我和娘這時候進入正好掌控湯府。」湯府只能有一位小姐,那就是她席玉嬌。

是被捧在掌心上的嬌兒,不是奴才,那就是她席玉嬌。

一聽完她不滿憤慨,湯負心抿了抿唇,心中說不出是怒還是痛,頭一偏看向玉石屏風後。「爹,你聽仔細了,不是女兒挖個坑讓她跳,而是她要我死,我仁至義盡了。」

一聲低低的啜泣聲傳出,老淚縱橫的郭敬文從屏風後頭走出來,臉上滿是羞愧和對小女兒的失望,一邊抹淚一邊哽咽,十分痛心管教不當,養出個豬狗不如、喪心病狂的孽女。

「心兒,爹真的錯了,爹不該要求你接她進府,她是在……唉,你放過她這一回把,將她逐出府,爹不會再為她求情了。」手心手背都是肉,要他如何割捨。

養不教,父之過,全是他這做爹沒教好女兒。

「你要我就此作罷,不再提起此事?」湯負心挑眉。

聽見這話,不只湯府的下人群起激憤,就連一向好脾氣的祿至也抬起頭,神色冷峻地直視偏心的郭敬文。

「好歹是姊妹,再有不是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人,何況你又沒事……」呃!女兒女婿的表情怎麼一下子變得好難看,他說錯了什麼?

「沒事?」湯負心面上笑著,心卻猶如被人狠刺一刀,持刀的人還是她的親爹。「是不是要我死了才叫有事?原來爹也像席家母女一樣想要我早點死,省得有人管你住、管你吃、管你拿湯府的銀兩養外室。」

「心兒,爹不是這個意思……」他越想解釋越解釋不清,心急得話都說不好。

「既然爹說打斷骨頭連著筋,那麼我就斷她兩根腿骨,讓她沒本事再做亂。」這一次,席玉奴能下狠手害她,若是輕饒她,誰知道她會不會又想出惡毒的伎倆,連秋弟連相公都害?

「什麼?你……你要……」郭敬文驚得兩眼圓凸,倒抽了一口氣。

「你敢動我一根寒毛事實,我背後可是有你動不了的靠山,見官就見官,我就不信有誰敢辦我。」若是扯出那個人,連縣令都會急呼呼地直喊退堂。

見席玉奴一臉老神在在的樣子,湯負心眉頭一蹙,懷疑內情並不單純,可能牽扯上她惹不起的人物。

就在她猶豫該不該問下去的時候,一群官兵衝進來,而帶頭的竟是陶一飛。

「你說莫縣令懷疑我們湯府販賣私鹽,利用販鹽賺取暴利?」

這是哪裡傳出的不實消息,鮮少出門的她何時和鹽販子搭上線,甚至將鹽運到外地販售?

「每次,根據密報,湯府近日來有大批來路不明的銀兩湧進,幾個帳房忙著理帳,一箱一箱的元寶堆得牆高,每口箱子都快滿出來了。」陶一飛臉上滿是狡詐。

哼!當初叫你嫁你不嫁,如今落到我手裡,有你好受的。

「是誰前往縣衙舉報?請那人拿出確實證據來,還有,我湯府的莊稼豐收,因此銀兩充足,有幾箱元寶算什麼,陶公子府上的金條才叫賊兒惦記著,你要不要調些人回去守著,免得人去財空,被盜個精光。」銀子多就是來路不正,這是哪門子的歪理?

「不要扯開話題,今日前來拿你問罪是有上頭的公文,我不過是聽令辦事,至於線人是誰你管不著,想趁機殺人滅口,湮滅證據不成?」這一回她逃不掉了,非要整得她死去活來,哭爹喊娘。

湯負心冷笑地捉住寫翠的手臂起身,神色傲然地與他對視。「湯府是殷實的小戶人家,做事向來光明磊落,絕對不會有任何骯髒事,你們這群人帶刀帶劍的,是想逼良為惡嗎?」

「少說廢話,你還敢說是殷實的小戶人家,從前門石階走到後門足足得半個時辰,你們要是沒做什麼偷雞摸狗的下作事,哪來的積蓄富足半生。」

「怪不得,我就常想她的銀子打哪來,怎麼她手頭上的銀子老是用不完,現在我才明白,原來盡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不管是不是真的,這一腳踩下去非要踩到底不可,教她翻不了身。

一家人一心向外是理所當然的事,如果來個窩裡反,那就太教人痛心疾首了,譬如見不得人好的席玉奴。

湯負心咬牙一瞪,「席玉奴,你閉嘴。」湯府一旦有事,她還能有好日子過嗎?

「哈!敢做還怕人說,陶公子你趕快命人搜府,每個角落都別放過,說不定藏了不少好東西,包管你眼睛大亮。」席玉奴煽動得起勁,打算趁亂摸點值錢的元寶、古玩,人家不仁她不義,反正湯負心又不當她是親姊妹。

一聽有好東西,陶一飛兩顆賊溜溜的鼠目睜得圓亮。「說得好,本公子就讓人把湯府搜個徹底,連個老鼠洞都不放過,你們還愣著幹什麼,給我搜。」

「是。」整齊劃一的聲音相當宏亮,一隊官兵聲勢浩大,準備大肆動作。

「住手,誰敢搜我湯府?」怒不可遏的湯負心擋住去路,身後人數不少的下人一樣怒目相視,與官兵對峙,形成兩方互不退讓的局面。

「湯負心,你沒聽過民不與官斗嗎?你們這些赤手空拳的小老百姓能和訓練有素的官兵過幾招?不閃遠點,一刀一顆腦袋,看誰嫌命太長。」陶一飛拔出身邊衙役的佩刀,狐假虎威地朝湯負心的臉比劃兩下。

「你……」欺人太甚。

「拙荊是婦道人家,說話不得體,大男人當有山高海闊的胸襟,不與小女子計較才是。」祿至往前一站,將氣憤難當的湯負心擋在身後。

「又是你。」陶一飛臉色一變。

「正是在下。」他拱手一揖。

「還有我。」狐小小鑽到前頭,小胸脯一挺有幾分睥睨人的架勢。「公子,我的手好癢,可以打他幾拳練練手嗎?」

祿至含笑而立。「別太粗野了,把他打死了,我家娘子會有麻煩的,斯文人有斯文人的做法,我們講道理。」

「那打得他內傷,外頭看不出傷勢如何?」

他又是讓人打心裡緩和地一笑,說的話卻是令人心驚。「小孩子別滿腦子凶殘,誰敢動就卸了一條腿,再動,就把兩條腿都留下。」神仙不發貨,還當他們是泥塑的,任人搓圓捏扁。

「你……你們膽大包天,敢威……威脅官差,罪……罪大惡極。」一想到先前光著屁股,臉上被人寫字的狼狽樣,陶一飛瑟縮地往後退一步,手上的大刀趕緊丟還給衙役。

別看那小鬼只有三塊豆腐高,他可是狠狠地栽了個大跟頭,領教過神出鬼沒的招式,吃過一次虧學一次教訓,他不會傻得沖第一個。

還有那個男人更古怪,看來一副無害相,但是手不用動就能讓人動彈不得,本事比臭小子還高,他還真的有幾分畏懼。

「小小,你有說什麼教人誤會的話嗎?」祿至笑如春風,站著不動就是一副好風景。

狐小小眨著純真眼神說:「沒有耶!公子,我只說過要打斷他們的腿而已。」

「嗯!那就不算誤會了。」他讚許地一點頭。

主僕倆一搭一唱的配合得恰到好處,教陶一飛等人看得牙癢癢的,想撲向前揮打一陣。

不過身後的湯負心卻露出動容的微笑,悄悄地將小手塞入溫厚大掌中,輕輕的一握,大掌隨即握緊,無聲地傳達對她的情意。

「馬上把他們拿下,反抗者格殺勿論,誰先逮到那對主僕其中一人,我另外賞銀一百兩!啊!提醒你們一點,這兩人會妖法,得留點神。」陶一飛一說完,龜孫子似地躲在最後頭,隨時想開溜。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一聽到有一百兩賞金,在場官兵的眼睛都為之一亮,摩拳擦掌地尋著機會,看要朝哪一個先下手。

一票官兵奮勇往前衝,之間湯家女婿右手一伸朝前做了個手勢,所有人就像是撞上一堵牆,倏地往後彈飛。

此景讓所有人像見鬼似的睜大眼,他們駭然地盯著他,沒人敢再上前,面面相覷。

躲得老遠的陶一飛則慶幸自己沒衝動地去湊一腳,不然丟臉的事也有他一份。

就在你看我、我看你,僵持不下的時候,內堂傳出婦人的聲音,不被允許的陳姨娘走了出來。

「心兒,做了錯事就要勇於認錯,夫人生前不是教導你要堂堂正正做人,不可行不義之事,怎麼她一死你就忘個精光,把老祖宗的教誨都拋向腦後。」夫人,阿滿今日要回報你往日對我的【厚愛】。

「回去,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湯負心冷著臉,對陳姨娘的擅自現身多有責備。

不是她該來的地方?這對母女還真是一個樣,不把人當人看。「官爺,我家小姐把私鹽藏在後院的假山裡,假山是挖空的,足足有兩百但。」

「陳姨娘,你到底在說什麼?」哪來的私鹽,哪來的兩百但,幾時後院的假山是空的,她為何不知情?

陳姨娘面容如菩薩般慈祥,雙手合十口念佛號。「姨娘不能再為你隱瞞了,走錯了路就要回頭,不能一錯再錯,否則夫人在天之靈也不會安心。」

湯負心感覺心口一陣陣的痛,很快的明白眼前是怎麼一回事。「……陳姨娘,你安排了多久?」

陳姨娘看了湯負心一眼,驀地笑了。「官爺,我讓人帶你們去搜,只盼能手下留情,別牽連其他人。」

祿至見妻子的冷肅神情,他撤了法術,任由面上生懼的官兵走過身側,未可以阻攔。

一名二十出頭的健壯男子從陳姨娘身後走出,他叫董文華,是陳姨娘認得乾兒子,也是她表舅家的孩子,他面無表情地領著官兵走向了後院,腳步沉穩但有些急切。

湯負心可以剖心發誓,她絕對沒有販賣私鹽,但此時她明白,後院假山裡定有陳姨娘所言的兩百但私鹽,相比她為了此事籌劃許久。

果不其然,兩名官兵先抬了十擔白鹽前來,領土的侍衛長回報後頭還有一百九十但私鹽,罪證確鑿,無可辯白。

「女……女兒呀!你怎麼會犯私鹽,那可是會殺頭的大罪呀!」看到私鹽被抬出,郭敬文驚慌失措地走進女兒,小聲說道。

「爹認為女兒會做這種事?」是他太不瞭解她了,還是他從未關心過自己的兒女,竟會問出這種好笑的話來。

湯負心此時感到悲哀,湯府下人完全信任她,與她同一陣線抵禦外敵,神色是那般堅定和視死如歸,與她共進退。

而她的親爹居然不信任她,懷疑她做出有辱門風的行徑。

「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麼話要說?湯負心,你束手就擒吧,看在往日的交情,我會好好招待你的。」陶一飛笑得很得意。

「鹽不是我藏的,我無話可說。」

「好個無話可說,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帶走。」呵呵……他終於可以在莫縣令大人面前揚眉吐氣。

「等一下,你問過我了嗎?」祿至往前一站,長指輕搖。

「問……問什麼?」陶一飛心頭顫了顫,一口唾液硬生生噎在喉頭。

「問過我是否同意你們欺凌我家娘子,她的身子骨不好,你要輕聲細語,和顏悅色的,不要嚇著她了。」他說話時柔情似水地看向妻子,指腹輕柔地撫著她白瓷般的嬌顏。

此等憐惜眷寵的舉止讓旁人瞧了既生妒又羨慕,得此良人是湯負心之幸,卻也激發其他女子眼中的怨懟和憤恨。

「什麼輕聲細語,什麼和顏悅色,陶一飛你還不趕緊把人帶走,遲了縣令千金怪罪下來,你吃不完兜著走。」席玉奴忍不住出聲,一個不慎扯出背後的靠山。

知府千金?許多人眼裡的疑問,應該是知府大人才是,怎會是養在深閨中的千金小姐。

「二小姐莫要傷心,姨娘知道你是大義滅親,以後府內還要靠你支持。」陳姨娘面帶哀色地說。

「誰會為她傷心……」她一頓,隨即睜大眼,而後欣喜若狂地揚高嘴角,「是呀!大姊做出錯事,我等難辭其咎,悲憤不已,但她犯了法就該受到制裁,我雖不忍也必須大義滅親。」

兩人一搭一唱,句句都在陷人入罪,非要置湯負心於死地不可。

「我問心無愧,輪不到你們批判我,以為我死了什麼都聽不到嗎?」湯負心面色冷沉地瞪向兩人。

「那你就等死吧,活著也是受苦,姨娘送你一程。」早該死了的人就不要留戀人間。

「你說什……」

一道銀光輕晃而過,血紅飛濺。

溫和柔順的陳姨娘突然在瞬間變成羅剎,眼神凶狠地從袖中抽出短刀,面露狠笑地朝湯負心胸口刺下,教人措手不及。

每個人都呆住了,難以置信,誰也沒料到和善婦人竟會驟動殺機,毫不手軟。

唯獨一人及時擋住了湯負心身前。

「啊!他……他變成了狐狸,小小是白……白色的狐狸……」

席玉奴放聲尖叫著,臉色慘白地指著擋在湯負心前面的白狐,陳姨娘短刀一回抽,染紅的狐身落地。

同時,湯負心按住心窩,血從唇角流出,她覆胸的纖指不斷被染紅,滴滴落在腳旁的白狐身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24-1-27 00:08:31

第十章

眾人怔怔地注視躺在血泊中的白狐,神情俱是錯愕,不敢相信人居然字啊一瞬間變成了狐。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傷本仙的娘子,本仙繞不得你---」

一陣沉默中,祿至突然大吼出聲,神色憤恨淒愴地一揮衣袖,陳姨娘竟被扇飛到半空中,重重撞上大柱,嘔出一大口血。

他震怒地走向妻子,蹲下身抱住她虛軟在地的身子,伸指一點止住汩汩流出的鮮血,再凝視氣息漸弱的白狐,悲憐地與之對視,眼中有深深的傷痛。

短刀雖然先刺中替她擋刀的狐小小,但是鋒利無比的尖刀沒入她心窩處,讓本就虛弱的心再添新傷。

她的心還在跳動著,但是越來越弱,也越來越無力,十九歲的大劫提早到了,她的心臟隨時有可能歸於平靜。

「是你們害了我的心兒,不能原諒,我要替佛祖收了你們這群孽障!」

看著湯負心越來越蒼白的小臉,祿至心中的憤怒越來越深,恨意萌生,只想讓這些人徹底消失。

他忘了自己是為人景仰的祿仙,心中只剩下頻臨死亡的摯愛。

她若活不成,他們也別想苟活於世,全都為她開路,到地府陪她。

在所有人的瞪視下,他手中凝聚萬道金光,讓人睜不開眼的金芒像一條條躁動不安的金蛇,在他的驅動下欲撲向在場的所有人……

「住手,祿仙,不可濫殺無辜。」

祿至心頭一震,恍如冷水當頭澆下,目光漸漸清明,只餘沉重傷痛。

驚懼不已的眾人還沒從湯家女婿的滔天殺意下回神,一道玉磐敲擊般的嗓音由天際傳來,淡淡金光漸現,光芒中有座蓮花台,一名眉心有顆紅痣,身著白衣的聖潔女子盤膝坐於其上,那是……那是……

「小仙祿至拜見觀音大士。」他的手環抱湯負心,恭敬地屈膝一拜。

「爾知曉觸犯了何罪?」觀音菩薩俯視血泊中的白狐,眼露悲憐。

「小仙知錯,妄動殺念。」眾生何辜,豈能葬送他一時錯手。

「你悟了,小仙童。」不經一番歷練,仙眼難開。

「小仙不悟,小仙仍執迷不悟,望大士心存慈悲,救難解圍,渡蒼生與苦難之中。」他跪求觀音菩薩望能救妻子一命。

「人生來凡塵就是為了要受苦受難,本來她還有兩年陽壽可活,可是你解除了她身體上的病痛,給了她無上喜樂,她不苦反而歡喜,你無意間扭轉了她的命盤,反令她折了壽命。」

昏昏沉沉的湯負心看不清四週一切,僅隱隱約約得知她活不成了,今日將成為她的祭日。

終於要死了嗎?她可以不用字啊焦慮中等死,想著她死後魂歸何處,弟弟知秋是否能長大成材了嗎?

祿至重重一叩首,血痕立現。「全是小仙的過錯,是小仙的任性妄為所導致,求大士成全,給心兒一條活路。」

「人間難得有情郎,偏偏你的情,重了,她現在需要的是一顆心。」

「大士……」難道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只能眼睜睜看她芳魂離軀,嚥下最後一口氣?

躺在地上的白狐氣若游絲的說:「……我……我有一顆心,給……給她……」這個恩終於得報了。

「小小,你……你何苦!」他也是一條命,怎麼能用他來換另一個人的命。

「公子……不,祿仙,我狐小小這條狐命也……活夠本了,而且這麼重的傷,你認為我還活……活得了嗎?」他又自知之明,大限已至。

「求求大士,定會救你的。」觀音菩薩佛法無邊,救苦於萬難之中。

狐小小虛弱地抬起狐首,又無力地垂落。「小……小狐不求自己……的命,只求觀……觀音菩薩大……大慈大悲,把我……我的心給……給恩人……」

「不悔?」觀音菩薩輕聲詢問。

「不悔。」他回得虛軟。

「無怨?」她再問

「無怨。」

「可是她需要的是一顆七竅玲瓏心,你只是三尾靈狐,怕是可惜了。」觀音菩薩的聲音中似有笑意,半垂目的眼底流動慈光。

狐小小挺起搖搖欲墜的身軀,朝觀音菩薩低咆,「你不是無所不能的觀世音菩薩嗎?這點小事也做不到---」

見白狐當真決意給心,觀音菩薩淡淡一笑,說:「既然你如此堅持,就如你所願把!」

一抬腕,瑩瑩光華由指端流出,輕觸白狐前胸,再如流水般柔和滲入,一顆鮮紅、跳動的心臟被光絲托出,在光的托舉下越飄越高……

看到自己的心飄在半空中,狐小小眼一閉,沒了氣息,嘴角彎起一抹得償所願的淺笑。

就在他閉目的一顆,狐心迸射出七彩光環,刺目光輝籠罩狐身,原本的三尾竟多了六尾,成了九尾狐狸。

觀音菩薩手心輕送,狐心沒入湯負心的胸口,不久,之間她忽地重咳,咳出碎裂的血塊。

恍惚間,湯負心眼前出現許多影像---

一名美若不似人間的絕色佳人靜臥花海中,捧著一面菱花方鏡端詳……

她睫毛微動,睜開眼看見眉目慈愛的觀音大士端坐蓮上,微訝,以為是幻覺。

「我……我沒死嗎?」還是她已經死了,觀音菩薩要來帶她走。

祿至輕握她小手,反貼面頰。「是的,你沒死,是小小救了你。」

「救了我?那小小呢?」

「那那裡。」他朝地上一指。

「咦?怎麼有只死掉的狐狸……你說它是……」還怪異的感覺,她的心似乎跳得很快,有點歡喜,有點悲傷。

「他是修行數百年的白狐,為報你三百年前的救命之恩而來。」

「三百年?可我才十七……」她驚訝地眨眼,在一瞧尚未消失的幻相,面上訝色轉為了悟。「那是真的觀音菩薩吧?」

「是的,那是觀音大士,二十我福、祿、壽、喜四小仙之一的祿仙。」他看她的眼神浮現淡淡惆悵。

「你是祿仙?」她更加驚愕地張大雙眼。

「事已至此,我該走了,和你於人間相識,是我倆的緣分,我心中有情,盼你喜樂安康,再無病痛。」他的小娘子,好想不分離。

一聽到他是神仙,又說要離開了,湯負心心頭一緊,緊緊捉住了他的手。「不要,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我是你的妻子,你到哪裡我都要跟著你。」

「心兒……」他喉頭緊縮,一陣難捨湧上心頭。

「觀音菩薩,是我愛上他,是我對他情深不願捨,你不要帶他走,讓他留下好不好?我給你磕頭了。」湯負心雙膝落地,不住的磕頭,淚流滿面。

「心兒,別這樣,天意不可違……」

「見到本座還未想起前塵往事嗎?海棠仙子。」觀音菩薩開了口。這對癡兒,那般明顯的暗示還未領悟?

「海棠仙子?」她想起剛剛恍惚間看見的女子,那是她嗎?

「你原本是天界的海棠仙子,因為偷窺了塵緣鏡而動了凡心,被罰下凡十世。祿仙,你還記得塵緣鏡是由誰保管?」凡事有果必有因,因果、因果,因果輪迴須有終。

他一訝。「是小仙。」但曾被喜妞借走了。

「你保管不當被海棠仙子窺見了塵世,她這一世本已是第十世,再過兩年便可功德圓滿回歸天庭,可是卻因你生緣而誤了。」既生情意便有緣,兩心圓成同心圓。

「啊!姻緣天注定。」祿至忽然想通一件事。

「沒錯,月老的籤詩正是給你的暗示,你與海棠仙子的姻緣乃天注定,好好地在人世間過完這一世吧。」

一聽,他滿臉喜色。「小仙還能在凡間停留多久?」

「一個月夠吧?」

聽聞只有一個月,湯負心心急地喊,「一個月怎麼夠,我們還沒好好相處。」

觀音菩薩笑了,有低眉斂色。「祿仙,由你解釋了,她擁有七竅玲瓏心便可延壽五百年,助她修行,勿有懈怠。

「是的,大士。」

「白狐,本座賜你藍天暖玉為心,日後就跟著本座了。」老嚷著無聊的金童玉女不會寂寞了,從此有靈狐為伴。

一道金光打入白狐體內,原本已冷的狐身突地一動,狐眼倏地睜開,身軀跳上蓮花座,興奮地搖著九條尾巴。

「本座走了。」

「恭送大士。」

法相從半空中淡去,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除了陳姨娘和席玉奴外,其他人一晃腦袋,眼神有些困惑,不解自己為何會站在這裡。

什麼販賣私鹽,什麼湯負心被刺,觀音現身,所有人的腦海中都沒有這一段,觀音菩薩抹去了他們的記憶,不復留存。

陶一飛等人不明所以的離開,想不透一行人來湯府做什麼。

「觀音菩薩要你解釋什麼?」一個月真的太短了。

祿至笑容可掬地牽起她的手。「天上一日,人間一年,觀音菩薩給了我們三十年時間。」

「你的意思是……」他們能做三十年夫妻?

「夠我們生子,見到孫子出生,子孫滿堂了。」三十年人間歲月呀!他會好好珍惜的。

一聽到孩子,她雙頰紅得發燙,羞得所不出話來。

一轉眼瞧見滿臉憤恨的陳姨娘,以及羨慕又落寞的席玉奴,她眼神轉為柔和。

「我不為難你們,你們走吧,我會拿出湯府三分之一的財產分給你們二人,以後各不相干,席玉奴,你想改名改姓都隨你,我不想你再有怨恨。」她得到仙福,也明白了事態會演變成今日這樣,她何嘗沒有錯?若她能多用一分和善之心在她們身上,也許不致如此。

乍然聽見湯負心的話,席玉奴的心裡竟不是喜悅,反而是一陣失落……心頭空蕩蕩的。

而陳姨娘則是放聲大哭,說她不要錢,一個生不出孩子的女人要錢做什麼,她無人送終呀!

原來她曾經懷有身孕,歡喜不已地告訴湯秀婉,想與大家分享有子萬事足的喜悅,但湯秀婉怕她若生下親子,就會替自己的孩子打算,不會善待湯負心和湯知秋姊弟,因此下藥使其滑胎,更難以再有孕。

所以她恨湯秀婉,恨湯負心,她要報復,因此處心積慮的安排一場陰謀,要湯府萬劫不覆。

但最後終究是一場空,她手中握著的是:無。

「莫綠綺,你這個惡毒又醜陋的女人,竟然偷偷給人毒藥,要毒死與你素無冤仇的心兒,一次不成還栽贓陷害,你的心還能更狠毒嗎?」

數日後,自外地歸來的上官錯得知湯府發生的事,隨即去了莫府,一巴掌甩上莫綠綺的面頰,她搗著又紅又腫的臉頰,神情是錯愕又不敢置信。

「你……你竟敢打我!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誰?我可是將會護你前程似錦的未婚妻子……」他怎麼能對她又罵又打,罔顧她一番心意。

「好,你想嫁,我就娶,不過你準備守活寡吧!我一輩子也不會碰你!」

上官錯說完,冷著臉離開,不管門口淒楚的哭泣聲,他只覺得他的人生是一場笑話,他愛的人嫁給別人,而他不愛的女人卻要害死他的最愛。

他很茫然,不知該何去何從。

不知不覺中,他來到城外的月老廟,廟宇前香火鼎盛,驀然,他感受到無上的喜悅和平靜。

這時,一堆相偕而行的夫妻引起他的注意,耳聽兩人濃情蜜意的談笑聲,他心裡酸楚又澀然。原本是他的妻,如今成了別人的圓滿。

他走上前。「這是你要的良人嗎?」

沒想到會遇見上官錯,湯負心微微一怔。「是的,我和他的姻緣天注定,我們會相守一生,白頭到老。」

「你的病……」

「全好了,還有,我懷孕了。」她露出為人母的慈光。

上官錯一愕,看向她微隆的小腹。「那很好,你終於不用再害怕了,我可以放心了。」也能放下對她的執著。

「阿錯,對不起,我曾經非常喜歡你,但是我過不了自己心底這一關,我……不夠愛你。」愛得不夠深,所以輕易捨棄。

上官錯搖了搖頭,笑得溫柔。「只要你過得好就是對我最好的回報,我不怪你,真的不怪,因為我愛過。」

「你……」她不知道該說什麼,眼角瞟過月老廟。「這件月老廟很靈驗的,去拜一下吧。」

他看了她一眼,笑意凝眸。「好。」

曾經桑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心中的那片雲飄走了,他還求什麼?

看著他落寞走遠的背影,湯負心有愧在心,心情低落地對丈夫說道:「我很想幫幫他。」

祿至一笑,大手輕扶她的後腰。「我讓福娃、阿壽、喜妞送他滿滿的福氣、喜氣、長壽,讓他一生安樂。」

「可以嗎?」她小聲問道。

「不要讓上頭的知曉就行。」意思是他們常做這種事,習以為常。

夫妻倆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而一道紅色身影悄悄跟在上官錯身後,在他小指頭繫上一條紅線,紅線的另一端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正一針一線繡著鴛鴦小被。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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