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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玉昆] 三俠五義《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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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4:45:52
標題:
[石玉昆] 三俠五義《全文完》
三俠五義 作者:石玉昆
紛紛五代亂離間,一旦雲開復見天。
草木百年新雨露,車書萬里舊江山。
尋常巷陌陳羅綺,幾處樓台奏管絃。
天下太平元事日,鴦花無限日高眠。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4:47:05
三俠五義--第一回設陰謀臨產換太子奮俠義替死救皇娘
詩曰:
紛紛五代亂離間,一旦雲開復見天。
草木百年新雨露,車書萬里舊江山。
尋常巷陌陳羅綺,幾處樓台奏管絃。
天下太平元事日,鴦花無限日高眠。
話說宋朝自陳橋兵變,眾將立太祖為君,江山一統,相傳至太宗,又至真宗,四海昇平,萬民樂業,真是風調雨順,君正臣良。
一日,早朝,文武班齊,有西台御史兼欽天監文彥博出班奏道:“臣夜觀天象,見天狗星犯闕、恐於儲君不利。恭繪形圖一張,謹皇御覽。”承奉接過,·陳於御案之上。天子看罷,笑曰:“朕觀此圖,雖則是上天垂象,但朕並無儲君,有何不利之處?卿且歸班,朕自有道理。”早期已畢,眾臣皆散。
轉向宮內,真宗悶悶不久,暗自忖道:“自御妻薨後,正宮之位久虛,幸有李、劉二妃現今俱各有娠,難道上天垂象就應於她二人身L不成?”才要宣召二妃見駕,誰想二妃不宣而至,參見已畢,跪而奏曰:“今日乃中秋佳節,妾妃等已將酒宴預備在御同之內,特請聖駕今夕賞月,作個不夜之歡。”天子大喜,即同二妃來到園中,但見秋色蕭蕭,花香馥馥,又搭著金風瑟瑟,不禁心曠神怕。真宗玩賞,進了寶殿,歸了御座,李、劉二妃陪恃。宮娥獻茶己畢。
大多道:“今日文彥博具奏,他道現時夭狗星犯闕,主儲君不利。朕雖乏嗣,且喜二妃俱各有孕,不知將來誰先誰後,是男是女。上天既然垂兆.朕賜汝二人工璽龍袱各一個,鎮壓天狗衝犯;再朕有金九一對,內藏九曲珠於一顆,繫上皇所賜,無價之寶,朕幼時隨身佩帶,如今每人各賜一枚,將妃子等姓名宮名刻在上面,隨身佩帶。”李、劉二妃聽了,望上謝恩。大子即將金九解下,命太監陳林拿到尚寶監,立時刻字去了。
這裡二位妃子吩咐擺酒,安席進酒。登時鼓樂迭奏,彩戲俱陳,皇家富貴自不必說。到了晚間,皓月當空,照得滿園如同白晝,君妃快樂,共賞冰輪,星斗齊輝,觥籌交錯。天子飲至半酣,只見陳林手捧金丸,跪呈御前,天子接來細看,見金丸上面,一個刻著“玉宸宮李妃”,一個刻著“金華宮劉妃”,鐫的甚是精巧。天子深喜,即賞了二妃。二妃跪領,欽遵佩帶後,每人又各獻金爵二杯,大子並不推辭,一連飲了,不覺大醉,哈哈大笑,道:“二妃子如有生太子者,立為正宮。”二妃又謝了恩。
天子酒後說了此話不知緊要,誰知生出無限風波。你道為何?皆出劉妃心地不良,久懷嫉妒之心,今一聞此言,惟恐李妃生下太子立了正宮;自那日歸宮之後,便與總管都堂郭槐暗暗鋪謀定計,要害李妃,誰知一旁有個宮人名喚寇珠,乃劉妃承御的宮人。此女雖是劉妃心腹,她卻為人正直,素懷忠義,見劉妃與郭槐討議,好生不樂。從此後各處留神,悄地窺探。
單言郭槐奉了劉妃之命,派了心腹親隨,找了個守喜婆尤氏;這守喜婆就屁滾尿流,又把自己男人託付郭槐,也做了添喜郎了。
“一日,郭槐與尤氏密密商議,將劉妃要害李妃之事,細細告訴。奸婆聽了,始而為難。郭槐道;“若能辦成,你便有無窮富貴。”婆子聞聽,不由滿心歡喜,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便對郭槐道:“如此如此,這般這般。”郭槐聞聽,說:“妙!妙!”真能辦成,將來劉妃生下太子,你真有不世之功。”又囑咐臨期不要誤事,並給了好些東西。婆子歡喜而去。郭槐進宮,將此事回明,劉妃歡喜無限,專等臨期行事。
光陰迅速,不覺的到了三月,聖駕至玉宸宮看視李妃,李妃參駕,天子說:“免參。”當下閒談,忽然想起明日乃是南清宮八千歲的壽辰,便特派首領陳林前往御園辦理果品,來日與八千歲祝壽。陳林奉旨去後,只見李妃雙眉緊蹙②,一時腹痛難禁。天子著驚,知是要分娩了,立刻起駕出宮,急召劉妃帶領守喜婆前來守喜。劉妃奉旨,先往玉宸宮去了。郭槐急忙告訴尤氏。尤氏早已備辦停當,雙手捧定大盒,交付郭槐,一同至玉宸宮而來。
你道此盒內是什麼東西?原來就是二人定的好計,將狸貓剝去皮毛,血淋淋,光油油,認不出是何妖物,好生難看。二人來至玉宸宮內,別人以為盒內是吃食之物,哪知其中就裡,恰好李妃臨蓐,剛然分娩,一時血暈,人事不知。劉妃、郭槐、尤氏做就活局,趁著忙亂之際,將狸貓換出太子,仍用大盒將太子就用龍袍包好裝上,抱出玉宸宮,竟奔金華宮而來。劉妃即喚寇珠提藤籃暗藏太子,叫她到銷金亭用裙絛勒死,丟在金水橋下。寇珠不敢不應,惟恐派了別人,此事更為不妥,只得提了藤籃,出鳳右門至昭德門外,直奔銷金亭上,忙將藤籃打開,抱出太子。且喜有龍袱包裹,安然無恙,抱在懷中,心中暗想:“聖上半世乏嗣,好容易李妃產生太子,偏遇奸妃設計陷害,我若將太子謀死,天良何在?也罷!莫若抱著太子一同赴河,盡我一點忠心罷了。”剛然出得銷金亭,只見那邊來了一人,即忙抽身,隔窗細看。見一個公公打扮的人,踏過引仙橋,手中抱定一個宮盒,穿一件紫羅袍繡立蟒,粉底烏靴,胸前懸一掛念珠,項左斜插一個拂塵兒,生的白麵皮,精神好,雙目把神光顯。這寇承御一見,滿心歡喜,暗暗地念佛說:“好了!得此人來,太子有了救了!”原來此人不是別人,就是素懷忠義、首領陳林。只因奉旨到御園採辦果品,手捧著金絲砌就龍妝盒,迎面而來。一見寇宮人懷抱小兒,細問情由。寇珠將始未根由,說了一回。陳林聞聽,吃驚不小,又見有龍袱為證。二人商議,即將太子裝入盒內,剛剛盛得下。偏偏太子啼哭,二人又暗暗的禱告。祝讚已畢;哭聲頓止。二人暗暗唸佛,保佑太子平安無事,就是造化。二人又望空叩首罷,寇宮人急忙回宮去了。
陳林千捧妝盒,一腔忠義,不顧死生,直往禁門而來。才轉過橋,走至禁門,只見郭槐攔住道;“你往哪裡去?劉娘娘宣你,有話面問/陳公公聞聽,只得隨往進宮,卻見郭槐說:“待我先去啟奏。”不多時,出來說:“娘娘宣你進去。”陳公公進宮,將妝盒放在一旁,朝上跪倒,口尊:“娘娘,奴婢陳林參見,不知娘娘有何懿旨?”劉妃一言不發,手託茶杯,慢慢吃茶,半晌,方才問道:“陳林,你提這盒子往哪裡去,上有皇封,是何緣故?”陳林奏道:“奉旨前往御園採揀果品,與南清宮八大王上壽,故有皇封封定,非是奴婢擅敢自專的。”劉妃聽了,瞧瞧妝盒,又看看陳林,復又說道:“裡面可有夾帶?從實說來!倘有虛偽,你吃罪不起。”陳林當此之際把生死付於度外,將心一橫,不但不怕,反倒從容答道:“井無夾帶。娘娘若是不信,請去皇封,當面開看。”說著話,就要去揭皇封。劉妃一見,連忙攔住道:“既是皇封封定,誰敢私行開看!難道你不知規矩麼?”陳林叩頭說:“不敢,不敢!”劉妃沉吟半晌,因明日果是八千歲壽辰,便說:“既是如此,去罷!”陳林起身,手提盒子,才待轉身,忽聽劉婦說:“轉來!”陳林只得轉身。劉妃又將陳林上下打量一番,見他面上顏色絲毫不漏,方緩緩他說道:“去罷。”陳林這才出宮。這也是一片忠心,至誠感應,始終瞞過好妃,脫了這場大難。
出了禁門,直奔南清宮內,傳:“旨意到。”八千歲接旨人內殿,將盒供奉上面,行禮已畢。因陳林是奉旨欽差,才要賜座,只見陳林撲簌簌淚流滿面,雙膝跪倒,放聲大哭。八千歲一見,唬得驚疑不止,便問道“伴伴,這是何故?有話起來說。”陳林目視左右。賢王心內明白,便吩咐:“左右迴避了。”陳林見沒人,便將情由,細述一遍。八千歲便問:“你怎麼就知道必是太子?”陳林說:“現有龍袱包定。”賢王聽罷,急忙將妝盒打開,抱出太子一看,果有龍袱;只見太子哇的一聲,竟痛哭不止,彷彿訴苦的一般。賢王爺急忙抱入內室,並叫陳林隨入裡面,見了狄娘娘,又將原由,說了一遍。大家商議,將太子暫寄南清宮撫養,候朝廷諸事安頓後,再做道理。陳林告別,回朝覆命。
誰知劉妃已將李妃生產妖孽,奏明聖上。天子大怒,立將李妃貶入冷宮下院,加封劉妃為玉宸宮貴妃。可憐無靠的李妃受此不白之冤,向誰申訴?幸喜冷宮的總管姓秦名鳳,為人忠誠,素與郭槐不睦,已料此事必有奸謀;今見李妃如此,好生不忍,向前百般安慰。又吩咐小太監餘忠:“好生服侍娘娘,不可怠慢。”誰知餘忠更有奇異之處,他的面貌酷肖李妃的玉容,而且素來做事豪俠,往往為他人奮不顧身,因此秦鳳更加疼愛他,雖是師徒,情如父子。他今見娘娘受此苦楚,恨不能以身代之,每欲設計救出,只是再也想不出法子來,也只得罷了。
且說劉妃此計已成,滿心歡喜,暗暗地重賞了郭槐與尤氏,並叫尤氏守自己的喜。到了十月滿足,恰恰也產了一位太子,奏明聖上。天子大喜,即將劉妃立為正宮,頒行天下。從此人人皆知國母是劉後了。待郭槐猶如開國的元勳一般,尤氏就為掌院,寇珠為主宮承御。清閒無事。
誰想樂極生悲,過了六年,劉後所生之子,竟至得病,一命嗚呼。聖上大痛,自嘆半世乏嗣,好容易得了太子,偏又夭亡,焉有不心疼的呢?因為傷心過度,競是連日未能視朝。這日八千歲進宮問安。天子召見八千歲,奏對之下,賜座閒談,問及世子共有幾人,年紀若干。八千歲一一奏對,說至三世子,恰與劉後所生之子歲數相仿。天子聞聽,龍顏大悅,立刻召見,進宮見駕。一見世子,不由龍心大喜,更奇怪的,是形容態度與自己分毫不差,因此一樂,病就好了。即傳旨將三世子承嗣,封為東宮守缺太子。便傳旨叫陳林帶往東宮參見劉後,並往各宮看視。陳林領旨,引著太子,先到昭陽正院朝見劉後,並啟奏說:“聖上將八千歲之三世於,封為東宮太子,命奴婢引來朝見。”太子行禮畢。劉後見太子生的酷肖天子模樣,心內暗暗詫異。陳林又奏還要到各宮看視。劉後說:“既如此,你就引去;快來見我,還有話說呢。”陳林答應著,隨把太子引往各宮去。
路過冷宮,陳林便向太子說:“這是冷宮,李娘娘因產生妖物,聖上將李娘娘貶入此宮。若說這位娘娘,是最賢德的。”太子聞聽產生妖物一事,心中就有幾分不信。這太子乃一代帝王,何等天聰,如何信這怪異之事?可也斷斷想不到就在自己身上,便要進去看視。恰好秦鳳走出宮來,(陳林素與秦鳳最好,已將換太子之事悄悄說明:“如今八千歲的世子就是抵換的太子。”秦鳳聽了大喜。)先參見了太子,便轉身進宮奏明李娘娘,不多時,出來說道:“請太子進宮。”陳林一同引進,見了娘娘,太子不由得淚流滿面。這正是母子天性攸關。陳林一見,心內著忙,急將太子引出,乃回正宮去了。
劉後正在宮中悶坐細想,忽見太子進宮面有淚痕,追問何故啼哭。太子又不敢隱瞞,便說:“適從冷宮經過,見李娘娘形容惟淬,心實不忍,奏明情由,還求母后遇便在父王跟前解勸解勸,使脫了沉埋,以慰孩兒悽慘之忱。”說著,便跪下去了。劉後聞聽,便心中一驚,假意連忙攙起,口中誇讚道:“好一個仁德的殿下!只管放心,我得便就說便了。”太子仍隨著陳林上東宮去了。
太子去後,劉後心中哪裡丟得下此事,心中暗想:“適才太子進宮,猛然一見,就有些李妃形景;何至見了李妃之後,就在哀家跟前求情!事有可疑。莫非六年前叫寇珠抱出宮去,並未勒死,不曾丟在金水橋下?”因又轉想:“曾記那年有陳林手提妝盒從御園而來,難道寇珠擅敢將太子交與陳林,攜帶出去不成?若要明白此事,須拷問寇珠這賤人,便知分曉。”越想愈覺可疑,即將寇珠喚來,剝去衣服,細細拷問,與當初言語一字不差。劉後更覺惱怒,便召陳林當面對證,也無異詞。劉後心內發焦,說:“我何不以毒攻毒,叫陳林掌刑追問。他二是如此心毒,哪知橫了心的寇珠,視死如歸。可憐她柔弱身軀,只打得身無完膚,也無一字招承,正在難分難解之時,見有聖旨來宣陳林。劉後惟恐耽延工夫,露了馬腳,只得打發陳林去了。寇宮人見了陳林已去,“大約劉後必不干休,與其零碎受苦,莫若尋個自盡。”因此觸檻而死。劉後吩咐將屍抬出,就有寇珠心腹小宮人偷偷埋在玉宸宮後。劉後因無故打死宮人,威逼自盡,不敢啟奏,也不敢追究了。劉後不得真情,其妒愈深,轉恨李妃不能忘懷,悄與郭槐商議,密訪李妃嫌隙,必須置之死地方休,也是合當有事。
且說李妃自見太子之後,每日傷感,多虧秦鳳百般開解,暗將此事,一一奏明。李妃聽了,如夢方醒,歡喜不盡,因此每夜燒香,祈保太子平安。被奸人訪著,暗在天子前啟奏,說:“李妃心下怨恨,每夜降香詛咒,心懷不善,情實難宥。”天子大怒,即賜白絞七尺,立時賜死。誰知早有人將信暗暗透於冷宮。秦鳳一聞此言,膽裂魂飛,忙忙奏知李娘娘。李娘娘聞聽,登時昏迷不醒。正在忙亂,只見餘忠趕至面前,說道:“事不宜遲!快將娘娘衣服脫下,與奴婢穿了。奴婢情願自身替死。”李妃甦醒過來,一聞此言,只哭得哽氣倒噎,如何還說得出話來,餘忠不容分說,自己摘廠花帽,扯去網巾,將發散開,挽了一個綹兒;又將自己衣服脫下,放在一旁,只求娘娘早將衣服賜下。秦風見他。如此忠烈,又是心疼,又是羨慕,只得橫了心在旁催促更衣。李妃不得已將衣脫下,與他換了,便哭說道:“你二人是我大恩人了!”說罷,又昏過去了。秦風不敢耽延,忙忙將李妃移至下房,裝作餘忠臥病在床。剛然收拾完了,只見聖旨已到,欽派孟彩嬪驗看。秦鳳連忙迎出,讓至偏殿暫坐。“俟娘娘歸天后,請貴人驗看就是了。”孟彩嬪一來年輕,不敢細看;二來感念李妃素日恩德,如今遭此凶事,心中悲慘,如何想得到是別人替死呢。不多時,報道:“娘娘已經歸天了,請貴人驗看。”孟彩嬪聞聽,早已淚流滿面,哪裡還忍近前細看,便道:“我今回覆聖旨去了。”此事若非餘忠與娘娘面貌彷彿,如何遮掩得過去。於是按禮埋葬。
此事已畢,秦鳳便回明餘忠病臥不起。郭槐原與秦公公不睦,今聞餘忠患病,又去了秦鳳膀臂,正中心中機關,便不容他調養,立刻逐出,回籍為民。因此秦鳳將假餘忠抬出,特派心腹人役送至陳州家內去了,後文再表。
從此秦鳳踽踽涼涼,悽悽慘慘,時常思念徒兒死的可憐又可敬,又惦記者李娘娘在家中怕受了委曲。這日晚間正在傷心,只見本宮四面火起,秦鳳一見已知是郭槐之計,一來要斬草除根,二來是公報私仇。”我縱然逃出性命,也難免失火之罪;莫若自焚,也省得與他做對。”於是秦風自己燒死在冷宮之內。此火果然是郭槐放的,此後劉後與郭槐安心樂意,以為再無後患了。就是太子也不知其中詳細,誰也不敢洩漏。又奉旨欽派陳林督管東宮,總理一切,閒雜人等不準擅入。這陳林卻是八千歲在天子面前保舉的,從此太平無事了。如今將仁宗的事已敘明瞭,暫且擱起,後文自有交代。
便說包公降生,自離孃胎,受了多少折磨,較比仁宗,坎坷更加百倍,正所謂“天將降大任”之說。閒言少敘,單表江南廬州府合肥縣內有個包家村,住一包員外,名懷,家富田多,騾馬成群,為人樂善好施,安分守己,因此人人皆稱他為“包善人”,又曰“包百萬”。包懷原是謹慎之人,既有百萬之稱,自恐擔當不起。他又難以攔阻眾人,只得將包家村改為包村,一是自己謙和,二免財主名頭。院君周氏。夫妻二人皆四旬以外。所生二子,長名包山,娶妻王氏,生了一子,尚未滿月;次名包海,娶妻李氏,尚無兒女。他弟兄二人雖是一母同胞,卻大不相同:大爺包山為人忠厚老誠,正直無私,恰恰娶了王氏,也是個好人;二爺包海為人尖酸刻薄,奸險陰毒,偏偏娶了李氏,也是心地不端。虧得老員外治家有法,規範嚴肅,又喜大爺凡事寬和,諸般遜讓兄弟,再也叫二爺說不出後來,就是妯娌之間,王氏也是從容和藹,在小嬸前毫不較量,李氏雖是刁悍,她也難以施展。因此一家尚為和睦,每日大家歡歡喜喜。父子兄弟春種秋收,務農為業,雖非詩書門第,卻是勤儉人家。
不意老院君周氏安人年已四旬開外,忽然懷孕。員外並不樂意,終日憂愁。你說這是什麼意思呢?老來得子是快樂,包員外為何不樂?只因夫妻皆是近五旬的人了,已有兩個兒子,並皆娶媳生子,如今安人又養起兒女來了。再者院君偌大年紀,今又生產,未免受傷;何況乳哺三年更覺辛勞,如何禁得起呢,因此每日憂煩,悶悶不樂,竟是時刻不能忘懷。這正是家遇吉祥反不樂,時逢喜事頓添愁。
未審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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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
儲君——帝王的親屬中已經確定繼承皇位等最高統治權的人。
薨——君主時代稱諸侯或大官死。
觥籌交錯——形容許多人相聚飲酒的熱鬧情形。
蹙——皺(眉頭)。
就裡——內部情況。
臨蓐——指孕婦分娩前一段時間。
酷肖——極其相像
承嗣——把兄弟等的兒子收做自己的兒子。
天性攸關——關係到人先天具有的品質或性情。攸:所
檻——門檻,門限。
宥——寬恕,原諒。
踽踽——形容一個人走路孤零的樣子。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4:48:19
三俠五義--第二回奎星兆夢忠良降生雷部宣威狐狸避難
且說包員外終日悶悶,這日獨坐書齋,正躊躇此事,不覺雙目睏倦,伏几而臥。朦朧之際,只見半空中祥雲繚繞,瑞氣氤氳;猛然紅光一閃,面前落下個怪物來,頭生雙角,青面紅發,巨口撩牙,左手拿一銀錠,右手執一硃筆,跳舞著奔落前來。員外大叫一聲,醒來卻是一夢,心中尚覺亂跳。正自出神,忽見丫鬟掀簾而入,報道:“員外,大喜了!方才安人產生一位公子,奴婢特來稟知。”員外聞聽,抽了一口涼氣,只嚇得驚疑不止;怔了多時,吟了一聲,道:“罷了,罷了!家門不幸,生此妖邪。”急忙立起身來,一步一咳,來至後院看見,幸安人無恙,略問了幾句話,連小孩也不瞧,回身仍往書房來了。這裡服侍安人的,包裹小孩的,殷實之家自然俱是便當的,不必細表。
單說包海之妻李氏抽空兒回到自己房中,只見包海坐在那裡發呆。李氏道:“好好兒的‘二一添作五’的家當,如今弄成‘三一三十一’了。你到底想個主意呀。”包海答道:“我正為此事發愁。方對老當家的將我叫到書房,告訴我夢見,一個青臉紅髮的怪物,從空中掉將下來,把老當家的嚇醒了,誰知就生此子。我細細想來,必是咱們東地裡兩瓜成了精了。”李氏聞聽,便攛掇道:“這還了得!若是留在家內,他必做耗。自古書上說,妖精入門,家敗人亡的多著呢。如今何不趁早兒告訴老當家的,將他拋棄在荒郊野外,豈不省了擔著心,就是傢俬也省了,‘三一三十一’了。一舉兩得,你想好不好?”這婦人一套話,說得包海如夢初醒,連忙起身來到書房,一見員外,便從頭至尾的把話說了一遍,但不提起傢俬一事。誰知員外正因此煩惱,一聞包海之言,恰合了念頭,連聲說好:“此事就交付於你,快快辦去。將來你母親若問時,就說落草不多時就死了。”包海領命,回身來至臥窮,託言公子已死,急忙抱出,用茶葉簍子裝好,攜至錦屏山後,見一坑深草,便將簍子放下。剛要撂出小兒。只見草叢裡有綠光一閃,原來是一隻猛虎眼光射將出來。包海一見,只嚇得魂不附體,連尿都嚇出來了,連簍帶小孩一同拋棄,抽身跑將回來,氣喘吁吁,不顧回稟員外,跑到自己房中,倒在炕上,連聲說道:“嚇殺我也!嚇殺我也!”李氏忙問道:“你這等見神見鬼的,不是妖精作了耗了?”包海定了定神,答道:“利害!利害!”一五一十,說與李氏道:“你說可怕不可怕?只是那茶葉簍子沒有拿回來。”李氏笑道:“你真是‘整簍灑油,滿地撿芝麻,,大處不算小處算咧!一個簍能值幾何?一分傢俬省了,豈不樂嗎!”包海笑嘻喀道:“果然是‘表壯不如裡壯’,這事多虧賢妻你巧咧。這孩子這時候管保叫虎吧嗒咧!”
誰知他:二人在屋內說話,不防窗外有耳。恰遇賢人王氏從此經過,一一聽去,急忙回至屋中,細想此事好生殘忍,又著急,又心疼,下覺落下淚來。正自悲泣,大爺包山從外邊進來,見此光景,便問情由。王氏將此事一一說知。包山道:“原來有這等事!不要緊,錦屏山不過五六里地,待我前去看看,再做道理。”說罷,立刻出房去了。王氏自丈夫去後,擔驚害怕,惟恐猛虎傷人,又恐找不著三弟,心中好生委決不下。
且言包山急急忙忙奔到錦屏山後,果見一片深草,四下找尋,只見茶葉簍子橫躺在地,卻無三弟。大爺著忙,連說:“不好!大約是被虎吃了。”又往前走了數步,只見一片草俱各倒臥在地,足有一尺多厚,上爬著個黑漆漆、亮油油、赤條條的小兒。大爺一見,滿心歡喜,急忙打開衣服,將小兒抱起,揣在懷內,轉身竟奔家來,悄悄地歸到自己屋內。
王氏正在盼望之際,一見丈夫回來,將心放下;又見抱了三弟回來,喜不自勝,連忙將自己衣襟解開,接過包公,以胸膛偎抱,誰知包公到了賢人懷內,天生的聰俊,將頭亂拱,彷彿要乳食吃的一般;賢人即將乳頭放在包公口內,慢慢的餵哺。包山在旁,便與賢人商議:“如今雖將三弟救回,但我房中忽然有了兩個小孩,別人看見,豈不生疑?”賢人聞聽,道:“莫若將自己才滿月的兒子,另寄別處,尋人撫養,妾身單單乳哺三弟,豈不兩全呢。”包山聞聽大喜,便將自己孩兒偷偷抱出,寄於他處廝養。可巧就有本村的鄉民張得祿,因妻子剛生一子,未滿月已經死了,正在乳旺之時,如今得了包山之子,好生歡喜。
一日,驅逐牛羊來至錦屏山鵝頭峰下,見一片青草,將牛羊就在此處牧放。鄉中牧童彼此頑耍。獨有包公一人或觀山水,或在林木之下席地而坐,或在山環之中枕石而眠,卻是無精打彩,彷彿心有所思的一般。正在山環之中石上歇息,只見陰雲四合,雷閃交加,知道必有大雨,急忙立起身來,跑至山窩古廟之中。才走至殿內,只聽得忽喇喇霹靂一聲,風雨驟至。包公在供桌前盤膝端坐,忽覺背後有人一摟,將腰抱住,包公回頭看時,卻是一個女子,羞容滿面,其驚怕之態令人可憐。包公暗自想道:“不知誰家女子從此經過,遇此大雨,看她光景想來是怕雷。慢說此柔弱女子,就是我三黑聞此雷聲,也覺膽寒。”因此索性將衣服展開,遮護女子。外邊雷聲愈急,不離頂門。約有兩三刻的工夫,雨聲漸小,雷始止聲。
不多時,雲散天晴,日已夕暉,回頭看時,不見了那女子。心中納悶,走出廟來,找著長保,驅趕牛羊。剛才到村頭,只見服侍二嫂嫂的丫鬟秋香手託一碟油餅,說道:“這是二奶奶給三官人做點心吃的。”包公一見,便說道:“回去替我給嫂嫂道謝。”說著,拿起要吃,不覺手指一麻,將餅落在地下。才待要撿,從後來了一隻癲犬,竟自銜餅去了。長保在旁,便說:“可惜一張油餅,卻被它吃了。這是我家瘌犬,等我去趕回來。“包公攔住,道:“它既銜去,縱然拿回,也吃不得了。咱們且交代牛羊要緊。”說著說著,來到老周屋內。長保將牛羊趕入圈中,只聽他在院內嚷道:“不好了!怎麼瘌狗七孔流血了?”老周聞聽,同包公出得院來,只見犬倒在地,七竅流血。老周看了詫異,道:“此犬乃服毒而死的。不知他吃了什麼了?”長保在旁插言:“剛才二奶奶叫秋香送餅與三官人吃,失手落地,被咱們的癲狗吃了。”老周聞聽,心下明白,請三官人來至屋內,暗暗的囑咐:“以後二奶奶給的吃食,務要留神,不可墮入術中。”包公聞聽,不但不信,反倒嗔怪他離間叔嫂不和,賭氣別老週迴家,好生氣悶。
過了幾天,只見秋香來請,說二奶奶有要緊的事。包公只得隨她來至二嫂屋內。李氏一見,滿面笑容,說:“秋香昨日到後園,忽聽枯井內有人說話,因在井口往下一看,不想把金眷掉落井中,恐怕安人見怪;若叫別人打撈,井口又小,下不去,又恐聲張出來。沒奈何,故此叫她急請三官人來。”問包公道:“三叔,因你身量又小,下井將金簪摸出,以免嫂嫂受責。不知三叔你肯下井去麼?”包公道:“這不打緊!待我下去,給嫂嫂摸出來就是了。”於是李氏呼秋香拿繩子,同包公來到後園井邊。包公將繩拴在腰間,手扶井口,叫李氏同秋香慢慢的放鬆。剛才繫到多一半,只聽上面說:“不好!揪不住了!”包公覺得繩子一鬆,身如敗絮一般,撲通一聲,竟自落在井底。且喜是枯井無水,卻未摔著。心中方才明白,暗暗思道:“怪不得老周叫我留神,原來二嫂嫂果有害我之心。只是如今既落井中,別人又不知道,我卻如何出得去呢?”
正在悶悶之際,只見前面忽有光明一閃。包公不知何物,暗忖道“莫非果有金釵放光麼?”向前用手一撲,並未撲著,光明又往前去。包公詫異,又往前趕,越撲越遠,再也撲他不著。心中焦躁,滿面汗流,連說:“怪事,怪事!井內如何有許多路徑呢?”不免盡力追去,看是何物。因此撲趕有一里之遙,忽然光兒不動。包公急忙向前撲住,看時卻是古鏡一面。翻轉細看,黑暗之處再也瞧不出來。只覺得冷氣森森,透人心膽。正看之間,忽見前面明亮,忙將古鏡揣起,爬將出來。看時乃是場院後牆以外地溝,心內自思道:“原來我們後園枯井竟與此道相通。不要管他。幸喜脫出了枯井之內,且自回家便了。”
走到家中,好生氣悶。自己坐著,無處發洩這口悶氣,走到王氏賢人屋內,撅著嘴發怔。賢人間道:“老三,你從何處而來?為著何事,這等沒好氣?莫不有人欺負你了?”包公說:“我告訴嫂嫂,並無別人欺我。皆因秋香說二嫂嫂叫我,趕著去見,誰知她叫我摸簪……”於是將賺入枯井之事,一一說了一回。王氏聞聽,心中好生不平,又是難受,又無可奈何,只得解勸安慰,囑咐以後要處處留神。包公連連稱“是”。說話間,從懷中掏出古鏡交與王氏,便說:“是從暗中得來的,嫂嫂好好收藏,不可失落。”
包公去後,賢人獨坐房中,心裡暗想:“叔叔嬸嬸所做之事,深謀密略,莫說三弟孩提之人難以揣度,就是我夫妻二人也難測其陰謀。將來倘若弄出事端,如何是好!可笑他二人只為傢俬,卻忘倫理。”正在嗟嘆,只見大爺包山從外而入,賢人便將方才之話,說了一遍。大爺聞聽,連連搖首,道:“豈有此理!這必是三弟淘氣,誤掉人枯井之中,自己恐怕受責,故此捏造出這一片謊言,不可聽他。日後總叫他時時在這裡就是了,可也免許多口舌。”
大爺口雖如此說,心中萬分難受,暗自思道:“二弟從前做的事體我豈不知,只是我做哥哥的焉能認真,只好含糊罷了。此事若是明言,一來傷了手足的和氣,二來添妯娌疑忌。”沉吟半晌,不覺長嘆一聲,便問王氏說:“我看三弟氣宇不凡,行事奇異,將來必不可限量。我與二弟已然耽擱,自幼不曾讀書,如今何不延師教訓三弟。倘上天憐念,得個一官半職,一來改換門庭,二來省受那贓官汙吏的悶氣,你道好也不好?”賢人聞聽,點頭連連稱“是”,又道:“公公之前須善為說詞方好。”大爺說:“無妨,我自有道理。”
次日,大爺料理家務已畢,來見員外,便道:“孩兒面見爹爹,有一事要稟。”員外問道:“何事?”大爺說:“只因三黑並無營生,與其叫他終日牧羊,在外遊蕩,也學不出好來,何不請個先生教訓教訓呢?就是孩兒等自幼失學,雖然後來補學一二,遇見為難的帳目,還有念不下去的,被人欺哄。如今請個先生,一來教三黑些書籍;二來有為難的字帖,亦可向先生請教;再者三黑學會了,也可以管些出入帳目。”員外聞聽可管些帳目之說,便說:“使得。但是一件,不必請飽學先生,只要比咱們強些的就是了,教個三年兩載,認得字就是了。”大爺聞聽員外允了,心中大喜,即退出來,便託鄉鄰延請飽學先生,是必要叫三弟一舉成名。
且表眾鄉鄰聞得“包百萬”家要請先生,誰不獻勤,這個也來說,那個也來薦。誰知大爺非名儒不請。可巧隔村有一寧老先生,此人品行端正,學問淵深,兼有一個古怪脾氣,教徒弟有三不教,笨了不教;到館中只要書童一個,不許閒人出入;十年之內只許先生辭館,不許東家辭先生。有此三不教,束脩不拘多少,故此無人敢請。
一日,包山訪聽明白,急親身往謁,見面敘禮。包山一見,真是好一位老先生,滿面道德,品格端方,即將延請之事說明,並說:“老夫子三樣規矩,其二其三,小子俱是敢應的。只是恐三弟笨些,望先生善導為幸。”當下言明,即擇日上館。是日備席延請,遞贄敬束脩,一切禮義自不必說。即領了包公,來至書房,拜了聖人,拜了老師,師徒一見,彼此對看,愛慕非常。並派有伴童包興,與包公同歲,一來伺候書房茶水,二來也叫他學幾個字兒。這正是英才得遇春風人,俊傑來此喜氣生。
未審後事如何,下回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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氤氳——形容煙或氣很盛。
攛掇——從旁鼓動人(做某事),慫恿。
耗——壞的音信或消息。
落草——指嬰兒出生。
吧嗒——形容吃東西發出的聲音,此處是吃的意思。
徂——往,到。
湊手——方便,順手。
嗔怪——對別人的言語或行動表示不滿。
館——舊時指塾師教書的地方。
束脩——古時稱送給老師的報酬。
往謁——前去拜見。
聖人——此處專指孔子。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4:49:11
三俠五義--第三回金龍寺英雄初救難隱逸村狐狸三報恩
且說當下開館,節文已畢,寧老先生入了師位,包公呈上《大學》。老師點了句斷,教道:“大學之道。”包公便說:“在明明德。”老師道:“我說的是。大學之道’。”包公說:“是。難道下句不是‘在明明德’麼?”老師道:“再說。”包公便道:“在新民,在止於至善。”老師聞聽,甚為詫異,叫他往下念,依然絲毫不錯;然仍不大信,疑是在家中有人教他的、或是聽人家念學就了的,尚不在懷。誰知到後來,無論什麼書籍俱是如此,教上句便會下句,有如溫熟書的一般,真是把個老先生喜的樂不可支,自言道:“哈哈!不想我寧某教讀半世,今在此子身上成名。這正是孟子有云:‘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樂也。”遂乃給包公起了官印一個“拯”字,取意將來可拯民於水火之中;起字“文正”,取其意“文”與“正”,豈不是“政”字麼?言其將來理國政,必為治世良臣之意。
不覺光陰茬苒,早過了五個年頭,包公已長成十四歲,學得滿腹經綸,詩文之佳自不必說,先生每每催促遞名送考,怎奈那包員外是個勤儉之人,恐怕赴考有許多花費。從中大爺包山不時在員外跟前說道:“叫三黑赴考,若得進一步也是好的。”無奈員外不允,大爺只好向先生說:“三弟年紀大小,恐怕誤事,臨期反為不美。”於是又過了幾年,包公已長成十六歲了。
這年又逢小考,先生實在忍耐不住,急向大爺包山說道:“此次你們不送考,我可要替你們送了。”大爺聞聽,急又向員外跟前稟說道:“這不過先生要顯弄他的本領,莫若叫三黑去這一次;若是不中,先生也就死心塌地了。”大爺說的員外一時心活,就便允了,大爺見員外已應允許考,心中大喜,急來告知先生。先生當時寫了名字報送。即到考期,一切全是大爺張羅,員外毫不介意。大爺卻是殷殷盼望,到了揭曉之期,天尚未亮,只聽得一陣喧譁,老員外以為必是本縣差役前來,不是派差,就是拿車。正在遊疑之際,只見院公進來報喜,道:“三公子中了生員了!”員外聞聽,倒抽了一口氣,說道:“罷了,罷了!我上了先生的當了。這也是家運使然,活該是冤孽,再也躲不開的。”因此一煩,自己藏於密室,連親友前來賀他也不見,就是先生他也不致謝一聲。多虧了大爺一切周旋,方將此事完結。
惟有先生暗暗地想道:“我自從到此課讀也有好幾年了,從沒見過本家老員外。如今教得他兒子中了秀才,何以仍不見面,連個謝字也不道,竟有如此不通情理之人,實實令人納悶了。又可氣,又可惱!”每每見了包山,說了好些嗔怪的言語。包山連忙陪罪,說道:“家父事務冗繁,必要定日相請,懇求先生寬恕。”寧公是個道學之人,聽了此言,也就無可說了。虧得大爺暗暗求告太爺,求至再三,員外方才應允,定了日子,下了請帖,設席與先生酬謝。
是日請先生到待客廳中,員外迎接,見面不過一揖,讓至屋內,分賓主坐下。坐了多時,員外並無致謝之辭,然後擺上酒筵,將先生讓至上座,員外在主位相陪。酒至三巡,菜上五味,只見員外愁容滿面,舉止失措,連酒他也不吃。先生見此光景,忍耐不住,只得說道:“我學生在貴府打攪了六七年,雖有微勞開導指示,也是令郎天分聰明,所以方能進此一步。”員外聞聽,呆了半晌,方才說道:“好。”先生又說道:“若論令郎刻下學問,慢說是秀才,就是舉人、進士,也是綽綽有餘的了,將來不可限量,這也是尊府上德行。”員外聽說至此,不覺雙眉緊蹙,發恨道:“什麼德行!不過家門不幸,生此敗家子。將來但能保得住不家敗人亡,就是造化了。”先生聞聽,不覺詫異,道:“賢東何出此言?世上哪有不望兒孫中舉作官之理呢?此話說來,真真令人不解。”員外無奈,只得將生包公之時所作噩夢,說了一遍。“如今提起,還是膽寒。”寧公原是飽學之人,聽見此夢之形景,似乎奎星;又見包公舉止端方,更兼聰明過人,就知是有來歷的,將來必犑譴蠊螅�蛋檔閫貳T蓖庥炙檔潰骸耙院笸�壬�槐厴罱絛《��褪鞘�曄�薅隙喜桓疑俚模�敕判模幣瘓浠敖�穌�蹦��檔妹婧旃���輝玫潰骸叭鞝慫道矗�罾墒牆興�豢嫉牧耍俊痺蓖飭��潰骸安豢劑耍〔豢劑耍畢壬�瘓醪�淮笈��潰骸暗背蹌愕畝�詠形醫蹋��怯傻媚愕模蝗緗裎業耐降芙興�跡�詞怯傻夢業摹R院蟛灰�愎埽�易雜兄髡虐樟恕!迸�宄宀壞認�輳�棺勻チ恕*
你道寧公為何如此說?他因員外是個愚魯之人,若是諫勸,他決不聽,而且自己徒弟又保得必作臉;莫若自己攏來,一則不至誤了包公,二則也免包山跟著為難。這也是他讀書人一片苦心。
因至鄉試年頭,全是寧公作主,與包山一同商議,硬叫包公赴試,叫包山都推在老先生身上。到了掛榜之期,誰知又高高的中了鄉魁。包山不勝歡喜,惟有員外愁個不了,仍是藏著不肯見人。大爺備辦筵席,請了先生坐上席,所有賀喜的鄉親兩邊相陪,大家熱鬧了一天。諸事已畢,便商議叫包公上京會試,稟明員外。員外到了此時,也就沒的說了,只是不準多帶跟人,惟恐耗費了盤川,就帶伴童包興一人。
包公起身之時,拜別了父母,又辭了兄嫂。包山暗與了盤川。包公又到書房參見了先生。先生囑咐了多少言語,又將自己的幾兩脩金送給了包公。包興備上馬,大爺包山送至十里長亭。兄弟留戀多時,方才分手。
包公認鐙乘騎,帶了包興,竟奔京師,一路上少不得飢餐渴飲,夜宿曉行。一日,到了座鎮店,主僕兩個找了一個飯店。包興將馬接過來,交與店小二喂好。找了一個座兒,包公坐在正面,包興打橫。雖系主僕,只因出外,又無外人,爺兒兩個就在一處吃了。堂官過來安放杯筷,放下小菜。包公隨便要一角酒、兩樣菜。包興斟上酒,包公剛才要飲,只見對面桌上來了一個道人坐下,要了一角酒,且自出神,拿起壺來不向杯中斟,花喇喇倒了一桌子。見他唉聲嘆氣,似有心事的一般。包公正在納悶,又見從外進來一人,武生打扮,疊暴著英雄精神,面帶著俠氣。道人見了,連忙站起,只稱:“恩公請坐。”那人也不坐下,從懷中掏出一錠大銀,遞給道人,道:“將此銀暫且拿去,等晚間再見。”那道人接過銀子,爬在地下,磕了一個頭,出店去了。
包公見此人年紀約有二十上下,氣字軒昂,令人可愛,因此立起身來,執手當胸,道:“尊兄請了。能不棄嫌,何不請過來彼此一敘?”那人聞聽,將包公上下打量了一番,便笑容滿面,道:“既承錯愛,敢不奉命。”包興連忙站起,添分杯筷,又要了一角酒、二碟菜,滿滿斟上一杯。包興便在一旁侍立,不敢坐了。包公與那人分賓主坐了,便問:“尊兄貴姓?”那人答道:“小弟姓展名昭,字熊飛。”包公也通了名姓。二人一文一武,言語投機,不覺飲了數角。展昭便道:“小弟現有些小事情,不能奉陪尊兄,改日再會。”說罷,會了錢鈔。包公也不謙讓。包興暗道:“我們三爺嘴上抹石灰。”那人竟自作別去了。包公也料不出他是什麼人。
吃飯已畢,主僕乘馬登程。因店內耽誤了工夫,天色看看己晚,不知路徑。忽見牧子歸來,包興便向前問道:“牧童哥,這是什麼地方?”童子答道:“由西南二十里方是三元鎮,是個大去處。如今你們走差了路了。此是正西,若要繞回去,還有不足三十里之遙呢。”包興見天色已晚,便問道:“前面可有宿處麼?”牧童道:“前面叫做沙屯兒,並無店口,只好找個人家歇了罷。”說罷,趕著牛羊去
包興回覆包公,竟奔沙屯兒而來。走了多時,見道旁有座廟宇,匾上大書“敕建護國金龍寺”。包公道:“與其在人家借宿,不若在此廟住宿一夕。明日佈施些香資,豈不方便。”包興便下馬,用鞭子前去扣門,裡面出來了一個僧人,問明來歷,便請進了山門。包興將馬拴好,喂在槽上。和尚讓至雲堂小院,三間淨室,敘禮歸座,獻罷茶湯。和尚問了包公家鄉姓氏,知是上京的舉子。包公問道:“和尚上下?”回說:“僧人法名叫法本,還有師弟法明,此廟就是我二人住持。”說罷,告辭出去。
一會兒,小和尚擺上齋來,不過是素菜素飯。主僕二人用畢,天已將晚,包公即命包興將傢伙送至廚房,省得小和尚來回跑:包興聞聽,急忙把傢伙拿起。因不知廚房在哪裡,出了雲堂小院,來至禪院,只見幾個年輕的婦女花枝招展,攜子嘻笑,說道:“西邊雲堂小院住下客了,咱們往後邊去罷。”包興無處可躲,只得退回,容她們過去,才將傢伙找著廚房送去,急忙回至屋內,告知包公,恐此廟不大安靜。
正說話間,只見小和尚左手拿一隻燈,右手提一壺茶,走進來賊眉賊眼,將燈放下,又將茶壺放在桌上,兩隻賊眼東瞧西看,連話也不說,回頭就走。包興一見,連說:“不好!這是個賊廟!”急來外邊看時,山門已經倒鎖了,又看別處競無出路,急忙跑回。包公尚可自主,包興張口結舌說:“三爺,咱們快想出路才好!”包公道:“門已關鎖,又無別路可出,往哪裡走?”包興著急道:“現有桌椅。待小人搬至牆邊,公於趕緊跳牆逃生。等兇僧來時,小人與他拼命。”包公道:“我自小兒不會登梯爬高;若是有牆可跳,你趕緊逃生,回家報信,也好報仇。”包興哭道:“三官人說哪裡話來,小人至死,再也離不了相公的!”包公道:“既是如此,咱主僕二人索性死在一處。等那僧人到來再作道理,只好聽命由天罷了。”包公將椅子挪在中間門口,端然正坐。包興無物可拿,將門閂擎在乎中,在包公之前,說:“他若來時,我將門閂向他一杵,給他個冷不防。”兩隻眼直勾勾地嘈瞅著板院門。
正在凝神,忽聽門外了吊吭哧一聲,彷彿砍掉一般,門已開了,進來一人。包興嚇了一跳,門栓已然落地,渾身亂抖,堆縮在一處。只見那人渾身是青,卻是夜行打扮,包公細看不是別人,就是白日在飯店遇見的那個武生。包公猛然省悟,他與道人有晚間再見一語,此人必是俠客。
原來列位不知,白日飯店中那道人也是在此廟中的。皆因法本、法明二人搶掠婦女,老和尚嗔責,二人不服,將老僧殺了,道人惟恐干連,又要於老和尚報仇,因此告至當官。不想兇僧有錢,常與書吏差役人等接交,買囑通了,竟將道人重責二十大板,作為誣告良人,逐出境外。道人冤屈無處可伸,來到林中欲尋自盡,恰遇展爺行到此間,將他救下,問得明白,叫他在飯店等候。他卻暗暗採訪實在,方趕到飯店之內,贈了道人銀兩。不想遇見包公,同飲多時,他便告辭先行,回到旅店歇息。至天交初鼓,改扮行裝,施展飛簷走壁之能,來至廟中,從外越牆而入,悄地行藏,飛至寶閣。
只見閣內有兩個兇僧,旁列四五個婦女,正在飲酒作樂,又聽得說:“雲堂小院那個舉子,等到三更時分再去下手不遲。”展爺聞聽,暗道:“我何不先救好人,後殺兇僧,還怕他飛上天去不成。”因此來到雲堂小院,用巨決闕劍削去了吊鐵環,進來看時,不料就是包公。展爺上前拉住包公,攜了包興道:“尊兄隨我來。”出了小院,從旁邊角門來至後牆,打百寶囊中掏出如意索來,系在包公腰間,自己提了繩頭,飛身一躍上了牆頭,騎馬勢蹲住,將手輕輕一提,便將包公提在牆上,悄悄附耳說道:“尊兄下去時,便將繩子解開,待我再救尊管。”說罷,向下一放。包公兩腳落地,急忙解開繩索,展爺提將上去,又將包興救出,向外低聲道:“你主僕二人就此逃走去罷。”只見身形一晃,就不見了。
包興攙扶著包公那敢稍停,深一步,淺一步,往前沒命的好跑。好容易奔到一個村頭,天已五鼓,遠遠有一燈光。包興說:“好了!有人家了,咱們暫且歇息歇息,等到天明再走不遲。”急忙上前叫門。柴扉開處,裡面走出一個老者來,問是何人。包興道:“因我二人貪趕路程,起得早了,辨不出路徑,望你老人家方便方便,俟天明便行。”老者看了包公是一儒流,又看了包興是個書童打扮,卻無行李,只當是近處的,便說道:“既是如此,請到裡面坐。”
主僕二人來至屋中,原來是連舍三間,兩明一暗。明間安一磨盤,並方展羅桶等物,卻是賣豆腐生理。那邊有小小土炕,讓包公坐下。包興問道:“老人家貴姓?”老者道:“老漢姓孟,還有老伴,並無兒女,以賣豆腐為生。”包興道:“老人家有熱水討一杯吃。”老者道:“我這裡有現成的豆腐漿兒,是剛出鍋的。”包興道:“如此更好。”孟老道:“待我拿個燈兒,與你們盛漿。”說罷,在壁子裡拿出一個三條腿的桌子放在炕上,又用土坯將那條腿兒支好;掀開舊布簾子,進裡屋內,拿出一個黃土泥的蠟台;又在席簍子裡摸了半天,摸出一隻半截的蠟來,向油燈點著,安放在小桌上。包興一旁道:“小村中竟有胳膊粗的大蜡。”細看時,影影綽綽,原來是綠的,上面尚有“冥路”二字,方才明白是弔祭用過,孟老得來,捨不得點,預備待客的。只見孟老從鍋台上拿了一個黃砂碗,用水洗淨,盛了一碗白亮亮、熱騰騰的漿遞與包興。包興捧與包公喝時,其香甜無比。包興在旁看著,饞的好不難受。只見孟老又盛一碗遞與包興。包興連忙接過,如飲甘露一般。他主僕勞碌了一夜,又受驚恐,今在草房之中如到天堂,喝這豆腐漿不亞如飲玉液瓊漿。不多時,大豆腐得了。孟老化了鹽水,又與每人盛了一碗,真是飢渴之下,吃下去肚內暖烘烘的,好生快活。又與孟老閒談,問明路途,方知離三元鎮尚有不足二十里之遙。
正在敘話之間,忽見火光沖天。孟老出院看時,只看東南角上一片紅光,按方向好似金龍寺內走火。包公同包興也到院中看望,心內料定必是俠士所為,只得問孟老:“這是何處走火?”孟老道:“二位不知,這金龍寺自老和尚沒後,留下這兩個徒弟無法無天,時常謀殺人命,搶掠婦女,他比殺人放火的強盜還利害呢!不想他也有今日!”說話之間,又進屋內,歇了多時。只聽雞鳴茅店,催客前行。主僕二人深深致謝了孟老,改日再來酬報。孟老道:“些小微意。何勞齒及。”送至柴扉,又指引了路徑:“出了村口,過了樹林,便是三元鎮的大路了。”包興道:“多承指引了。”
主僕執手告別,出了村口,竟奔樹林而來;又無行李馬匹,連盤川銀兩俱已失落。包公卻不著意,覺得兩腿痠痛,步履艱難,只得一步捱一步,往前款款行走。爺兒兩個一壁走著,說著話。包公道:“從此到京尚有幾天路程,似這等走法,不知道多久才到京中?況且又無盤川,這便如何是好!”包興聽了此言,又見相公形景可慘,恐怕愁出病來,只得要撒謊安慰,便道:“這也無妨。只要到了三元鎮,我那裡有個舅舅,向他借些盤川,再叫他備辦一頭騾子與相公騎坐,小人步下跟隨,破著十天半月的工夫,焉有不到京師之理。”包公道:“若是如此,甚好了。只是難為了你了。”包興道:“這有什麼要緊。咱們走路,彷彿閒遊一般,包管就生出樂趣,也就不覺苦了。”這雖是包興寬慰他主人,卻是至理。主僕就說著話兒,不知不覺,已離三元鎮不遠了。
看看天氣已有將午,包興暗暗打算:“真是,我哪裡有舅舅?已到鎮上,且同公於吃飯,先從我身上賣起。混一時是一時,只不叫相公愁煩便了。”一時來到鎮上,只見人煙稠密,鋪戶繁雜。包興不找那南北碗菜應時小賣的大館,單找那家常便飯的二葷鋪,說:“相公,咱爺兒倆在此吃飯罷。”包公卻分不出哪是貴賤,只不過吃飯而已。
包興下樓出了鋪子,只見鎮上熱鬧非常,先抬頭認準了飯鋪字號,卻是望春樓,這才邁步。原打算來找當鋪。到了暗處,將自己內裡青綢夾袍蛇退皮脫下來,暫當幾串銅錢,僱上一頭驢,就說是舅舅處借來的,且混上兩天再作道理。不想四五里地長街,南北一直,再沒有一個當鋪。及至問人時,原有一個當鋪,如今卻是止當候贖了。包興聞聽,急得渾身是汗,暗暗說道:“罷咧!這便如何是好?”正在為難,只見一簇人圍繞著觀看。包興擠進去,見地下鋪一張紙,上面字跡分明。忽聽旁邊有人侉聲傍氣說道:“告白”……又說:“白老四是我的朋友,為什麼告他呢?”包興聞聽,不由笑道:“不是這等,待我念來。上面是:‘告白四方仁人君子知之,今有隱逸村內李老大人宅內小姐被妖迷住,倘有能治邪捉妖者,謝紋銀三百兩,決不食言。謹此告白。”包興唸完,心中暗想道:“我何不如此如此。倘若事成,這一路上京便不吃苦了;即或不成,混他兩天吃喝也好。”想罷,上前。這正是難裡巧逢機會事,急中生出智謀來。
未審後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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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
茬苒——(時間)漸漸過去。
俟——等待。
侉聲侉氣——語音不正,特指口音與本地語音不同。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4:50:11
三俠五義--第四回除妖魁包文正聯姻受皇恩定遠縣赴任
且說包興見了告白,急中生出智來。見旁邊站著一人,他即便向那人道:“這隱逸村離此多遠?”那人見問,連忙答道:“不過三里之遙。你卻問他怎的?”包興道:“不瞞你們說,只因我家相公慣能驅逐邪祟,降妖捉怪,手到病除。只是一件,我們原是外鄉之人,我家相公雖有些神通,卻不敢露頭,惟恐妖言惑眾,輕易不替人驅邪,必須來人至誠懇求。相公必然說是不會降妖,越說不會,越要懇求。他試探了來人果是真心,一片至誠,方能應允。”那人聞聽,說:“這有何難。只要你家相公應允,我就是赴湯投火也是情願的。”包興道:“既然如此,閒話少說。你將這告白收起,隨了我來。”兩旁看熱鬧之人,聞聽有人會捉妖的,不由的都要看看,後面就跟了不少的人。
包興帶領那人來在二葷鋪門口,便向眾人說道:“眾位鄉親,倘我家相公不肯應允,欲要走時,求列位攔阻攔阻。”那人也向眾人說道:“相煩眾位高鄰,倘若法師不允,奉求幫襯幫襯。”包興將門口兒埋伏了個結實,進了飯店,又向那人說道:“你先到櫃上將我們錢會了。省得回來走時,又要耽延工夫。”那人連連稱“是”,來到櫃上,只見櫃內俱各執手相讓,說:“李二爺請了,許久未來到小鋪。”(誰知此人姓李名保,乃李大人宅中主管。)李保連忙答應道:“請了。借重,借重。樓上那位相公、這位管家吃了多少錢文,寫在我帳上罷。”掌櫃的連忙答應,暗暗告訴跑堂的知道。包興同李保來至樓梯之前,叫李保聽咳嗽為號,急便上樓懇求。李保答應,包興方才上樓。
誰知包公在樓上等的心內焦躁,眼也望穿了,再也不見包興回來,滿腹中胡思亂想。先前猶以為見他母舅必有許多的纏繞,或是借貸不遂,不好意思前來見我。後又轉想:“從來沒聽見他說有這門親戚,別是他見我行李盤費皆無,私自逃走了罷?或者他年輕幼小,錯走了路頭,也未可知。”疑惑之間,只見包興從下面笑嘻嘻的上來。包公一見,不由的動怒,嗔道:“你這狗才往哪裡去了?叫我在此好等!”包興上前悄悄地道:“我沒找著我母舅。如今倒有一事……”便將隱逸村李宅小姐被妖迷住、請人捉妖之事,說了一遍。“如今請相公前去混他一混。”包公聞聽,不由的大怒,說:“你這狗才!”包興不容分說,在樓上連連咳嗽。
只見李保上得樓來,對著包公雙膝跪倒,道:“相公在上。小人名叫李保,奉了主母之命,延請法官以救小姐。方才遇見相公的親隨,說相公神通廣大,法力無邊,望祈搭救我家小姐才好。”說罷磕頭,再也不肯起來。包公說道:“管家休聽我那小价之言,我是不會捉妖的。”包興一旁插言道:“你聽見了?說出不會來了。快磕頭罷!”李保聞聽,連連叩首,連樓板都碰了個山響。包興又道:“相公,你看他一片誠心,怪可憐的。沒奈何,相公慈悲慈悲罷。”包公聞聽,雙眼一瞪,道:“你這狗才,滿口胡說!”又向李保道:“管家你起來,我還要趕路呢。我是不會捉妖的。”李保哪裡肯放,道:“相公如今是走不的了。小人已哀告眾位鄉鄰,在樓下幫襯著小人攔阻。再者眾鄉鄰皆知相公是法官,相公若是走了,倘被小人主母知道,小人實實吃罪不起。”說罷,又復叩首。包公被纏不過,只是暗恨包興。復又轉想道:“此事終屬妄言,如何會有妖魅。我包某以正勝邪,莫若隨他看看,再作脫身之計便了。”想罷,向李保道:“我不會捉妖;卻不信邪。也罷,我隨你去看看就是了。”
李保聞聽包公應允,滿心歡喜,磕了頭,站起來,在前引路。包公下得樓來,只見鋪子門口人山人海,俱是看法官的。李保一見,連忙向前,說道:“有勞列位鄉親了。且喜我李保一片至誠,法官業已應允,不勞眾位攔阻。望乞眾位閃閃,讓開一條路,實為方便。”說罷,奉了一揖。眾人間聽,往兩旁一閃,當中讓出一條衚衕來。仍是李保引路,包公隨著,後面是包興。只聽眾人中有稱讚的道:“好相貌!好神氣!怪道有此等法術。只這一派的正氣,也就可以避邪了。”其中還有好事兒的,不辭勞苦,跟隨到隱逸村的也就不少。不知不覺進了村頭,李保先行稟報去了。
且說這李大人不是別人,乃吏部天官李文業,告老退歸林下。就是這隱逸村名,也是李大人起的,不過是退歸林下之意。夫人張氏,膝下無兒,只生一位小姐。因遊花園,偶然中了邪祟,原是不準聲張。無奈夫人疼愛女兒的心盛,特差李保前去各處,覓請法師退邪。李老爺無可奈何,只得應允。這日正在臥房,夫妻二人講論小姐之病,只見李保稟道:“請到法師,是個少年儒流。”老爺聞聽,心中暗想:“既是儒流,讀聖賢之書,焉有攻乎異端之理。待我出去責備他一番。”想罷,叫李保請至書房。
李保回身來至大門外,將包公主僕引至書房。獻茶後,復進來說道:“家者爺出見。”包公連忙站起。從外面進來一位鬚髮半白、面若童顏的官長。包公見了,不慌不忙,向前一揖,口稱:“大人在上,晚生拜揖。”李大人看見包公氣度不凡,相貌清奇,連忙還禮,分賓主坐下,便問:“貴姓?仙鄉?因何來到敝處?”包公便將上京會試、路途遭劫,毫無隱匿,和盤說出。李大人聞聽,原來是個落難的書生。“你看他言語直爽,倒是忠誠之人,但不知他學問如何?”於是攀話之間,考問多少學業。包公竟是問一答十,就便是宿儒名流,也不及他的學問淵博。李大人不勝歡喜,暗想道:“看此子骨格清奇,又有如此學問,將來必為人上之人。”談不多時,暫且告別,並吩咐李保:“好生服恃包相公,不可怠慢。晚間就在書房安歇。”說罷,回內去了。所有捉妖之事,一字卻也未提。
誰知夫人暗裡差人告訴李保,務必求法官到小姐屋內捉妖,如今已將小姐挪至夫人臥房去了。李保便問:“法官應用何物?趁早預備。”包興便道:“用桌子三張、椅於一張,隨圍桌椅披,在小姐室內設壇。所有硃砂新筆、黃紙寶劍、香爐燭台俱要潔淨的,等我家相公定性養神,二鼓上壇便了。”李保答應去了。不多時,回來告訴包興道:“俱已齊備。”包興道:“既已齊備,叫他們拿到小姐繡房。大家幫著,我設壇去。”李保聞聽,叫人抬桌搬椅,所有軟片東西具自己拿著,請了包興,一同引至小姐臥房。只聞房內一股幽香。就在明間堂屋,先將兩張桌子並好,然後搭了一張擱在前面桌子上,又把椅子放在後面桌上,繫好了圍桌,搭好了椅披;然後設擺香爐燭台,安放墨硯紙筆寶劍等物。設擺停當,方才同李保出了繡房,竟奔書房而來。叫李保不可遠去,聽候呼喚,即便前來。李保連聲答應。
包興便進了書房,已有初更的時候。誰知包公勞碌了一夜,又走了許多路程,睏乏已極,雖未安寢,已經困得前仰後合。包興一見,說:“我們相公吃飽了就困,也不怕存住食。”便走到跟前,叫了一聲“相公”。包公驚醒,見包興,說:“你來的正好,服侍我睡覺罷。”包興道:“相公就是這麼睡覺,還有什麼說的?咱們不是捉妖來了嗎?”包公道:“那不是你這狗才乾的!我不會捉妖。”包興悄悄道:“相公也不想想,小人費了多少心機,給相公找了這樣住處,又吃那樣的美饌,喝那樣好陳紹酒又香又陳。如今吃喝足了,就要睡覺。俗語說:‘無功受祿,寢食不安。’相公也是這麼過意的去麼?咱們何不到小姐臥房看看?憑著相公正氣,或者勝了邪魅,豈不兩全其美呢?”一席話說的包公心活;再者自己也不信妖邪,原要前來看看的,只得說道:“罷了,由著你這狗才鬧罷了。”包興見包公立起身來,急忙呼喚:“快掌燈呀!”只聽外面連聲答應:“伺候下了。”
包公出了書房,李保提燈,在前引道,來至小姐臥房一看,只見燈燭輝煌,桌椅高搭,設擺的齊備,心中早已明白是包興鬧的鬼,邁步來到屋中,只聽包興吩咐李保道:“所有閒雜人等俱各回避。最忌的是婦女窺探。”李保聞聽,連忙退出,藏躲去了。
包興拿起香來,燒放爐內,爬在地下,又磕了三個頭。包公不覺暗笑。只見他上了高桌,將硃砂墨研好,蘸了新筆,又將黃紙撕了紙條兒。剛才要寫,只覺得手腕一動,彷彿有人把著的一般。自己看時,上面寫的:“淘氣,淘氣!該打,該打!”包興心中有些發毛,急急在燈上燒了,忙忙地下了台。只見包公端坐在那邊。包興走至跟前,道:“相公與其在這裡坐著,何不在高桌上坐著呢?”包公無奈,只得起身,上了高台,坐在椅子上;只見桌於上放著寶劍一口,又有硃砂黃紙筆硯等物。包公心內也暗自歡喜:“難為他想的周到。”因此不由的將筆提起,蘸了硃砂,鋪下黃紙。剛才要寫,不覺腕隨筆動,順手寫將下去。。才要看時,只聽外面哎呀了一聲,咕咚栽倒在地。
包公聞聽,急忙提了寶劍,下了高台,來至臥房看時,卻是李保。見他驚惶失色,說道:“法官老爺,嚇死小人了!方才來至院內,只見白光一道衝戶而出,是小人看見,不覺失色栽倒。”包公也覺納悶,進得屋來,卻不見包興。與李保尋時,只見包興在桌子底下縮作一堆,見有人來方敢出頭。卻見李保在旁,便遮飾道:“告訴你們,我家相公作法不可窺探,連我還在桌子底下藏著呢。你們何得不遵法令?幸虧我家相公法力無邊。”一片謊言說的很像,這也是他的聰明機變的好處。李保方才說道:“只因我家老爺夫人惟恐相公深夜勞苦,叫小人前來照應,請相公早早安歇。”包公聞聽,方叫包興打了燈籠,前往書房去了。
李保叫人來拆了法台,見有個硃砂黃紙字帖,以為法官留下的鎮壓符咒,連寶劍一同拿起,回身來到內堂,稟道:“包相公業已安歇了。這是寶劍,還有符咒,俱各交進。”丫鬟接進來。李保才待轉身,忽聽老爺說道:“且住!拿來我看。”丫鬟將黃紙字帖呈上。李老爺燈下一閱,原來不是符咒,卻是一首詩句道:“避劫山中受大恩,欺心毒餅落於塵。尋釵井底將君救,三次相酬結好姻。”李老爺細看詩中隱藏事蹟,不甚明白,便叫李保暗向包興探問其中事蹟,並打聽娶親不曾,明日一早回話。李保領命。
你道李老爺為何如此留心?只因昨日書房見了包公之後,回到內宅,見了夫人,連聲誇獎說:“包公人品好,學問好,將來不可限量。”張氏夫人聞聽,道:“既然如此,他若將我孩兒治好,何不就與他結為秦晉之好呢?”老爺道:“夫人之言,正合我意。且看我兒病體何如,再作道理。”所以老兩口兒惦記此事。又聽李保說二鼓還要上壇捉妖,因此不敢早眠。天交二鼓,尚未安寢,特遣李保前來探聽。不意李保拿了此帖回來,故叫他細細的訪問。
到了次日,誰知小姐其病若失,竟自大愈,實是奇事。老爺夫人更加歡喜,急忙梳洗已畢,只見李保前來回話:“昨晚細問包興,說這字帖上的事蹟,是他相公自幼兒遭的魔難,皆是逢凶化吉,並未遇害。並且問明尚未定親。”李老爺聞聽,滿心歡喜,心中已明白是狐狸報恩,成此一段良緣,便整衣襟來至書房。李保通報,包公迎出。只見李老爺滿面笑容,道:“小女多虧賢契救拔,如今沉痾已愈,實為奇異。老夫無兒,只生此女,尚未婚配,意欲奉為箕帚,不知賢契意下如何?”包公答道:“此事晚生實實不敢自專,須要稟明父母兄嫂,方敢聯姻。”李老爺見他不肯應允,便笑嘻嘻從袖中掏出黃紙帖兒,遞與包公,道:“賢契清看此帖便知,不必推辭了。”包公接過一看,不覺面紅過耳,暗暗思道:“我晚間恍惚之間,如何寫出這些話來?”又想道:“原來我小時山中遇雨,見那女子竟是狐狸避劫,卻蒙她累次救我,她竟知恩報恩。”包興在旁著急,恨不得贊成相公應允此事,只是不敢插口。李老爺見包公沉吟不語,便道:“賢契不必沉吟。據老夫看來,並非妖邪作祟,竟為賢契來作紅線來了,可見凡事自有一定道理,不可過於迂闊。”包公聞聽,只得答道:“既承大人錯愛,敢不從命。只是一件,須要稟明:候晚生會試以後,回家稟明父母兄嫂,那時再行納聘。”李老爺見包公應允,滿心歡喜,便道:“正當如此。大丈夫一言為定,諒賢契絕不食言。老夫靜候佳音便了。”
說話之間,排開桌椅,擺上酒飯,老爺親自相陪。飲酒之間,又談論些齊家治國之事,包公應答如流,說的有經有緯,把個李老爺樂的再不肯放他主僕就行,一連留住三日,又見過夫人。三日後備得行囊馬匹、衣服盤費,並派主管李保跟隨上京。包公拜別了李老爺後,又囑咐一番。包興此時歡天喜地,精神百倍,跟了出來。只見李保牽馬墜橙,包公上了坐騎,李保小心伺候,事事精心。一日,來到京師,找尋了下處,所有吏部投文之事全不用包公操心,竟等臨期下場而已。
且說朝廷國政,自從真宗皇帝駕崩,仁宗皇帝登了大寶,就封劉後為太后,立龐氏為皇后,封郭槐為總管都堂,龐吉為國丈加封太師,這龐吉原是個讒佞之臣,倚了國丈之勢,每每欺壓臣僚。又有一班趨炎附勢之人,結成黨羽,明欺聖上年幼,暗有擅自專權之意。誰知仁宗天子自幼歷過多少磨難,乃是英明之主。先朝元老左右輔粥,一切正直之臣照舊供職,就是龐吉也奈何不得。因此朝政法律嚴明,尚不至紊亂。只因春闈在邇,奉旨欽點太師龐吉為總裁。因此會試舉子就有走門路的、打關節的,紛紛不一。惟有包公自己仗著自己學問。考罷三場,到了揭曉之期,因無門路,將包公中了第二十三名進士,翰林無分,奉旨榜下即用知縣,得了鳳陽府定遠縣知縣。包公領憑後,收拾行李,急急出京,先行回家拜見父母兄嫂,稟明路上遭險,並與李天官結親一事。員外安人又驚又喜,擇日祭祖,叩謝寧老夫子。過了數日,拜別父母兄嫂,帶了李保、包興起身赴任。將到定遠縣地界,包公叫李保押著行李慢慢行走,自己同包興改裝易服,沿途私訪。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一日,包公與包興暗暗進了定遠縣,找了個飯鋪打尖。正在吃飯之時,只見從外面來了一人。酒保見了,讓道:“大爺少會呀!”那人揀個座兒坐下。
不知那人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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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
會——付帳。
饌——飯食。
痾——病。
讒佞——說人壞話或用花言巧語巴結人的人。
紊亂——雜亂,紛亂。
春闈——春試。
邇——近。
打尖——旅途中休息下來吃點東西。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4:51:00
三俠五義--第五回墨斗剖明皮熊犯案烏盆訴苦別古鳴冤
且說酒保斟上一壺酒來。那人一面喝酒,一面帶有驚慌之色,舉止失宜。只見坐不多時,發了回怔,連那壺酒也未吃完,便匆匆會了錢鈔而去。包公看此光景,因問酒保道:“這人是誰?”酒保道:“他姓皮名熊,乃二十四名馬販之首。”包公記了姓名,吃完了飯,便先叫包興到縣傳諭,就說老爺即刻到任。包公隨後就出了飯鋪,尚未到縣,早有三班衙役、書吏人等迎接上任。到了縣內,有署印的官交了印信,並一切交代,不必細說。
包公便將秋審冊籍細細稽察,見其中有個沈清伽藍殿殺死僧人一案,情節支離。便即傳出諭去,立刻升堂審問沈清一案。所有三班衙役早知消息,老爺暗自一路私訪而來,就知這位老爺的利害,一個個兢兢業業,早已預備齊全。一聞傳喚,立刻一班班進來,分立兩旁,喊了堂威。包公入座,標了禁牌,便吩咐:“帶沈清。”不多時,將沈清從監內提出,帶至公堂,打去刑具,朝上跪倒。包公留神細看,只見此人不過三旬年紀,戰戰兢兢,匍匐在塵埃,不像個行兇之人。包公看罷,便道:“沈清,你為何殺人?從實招來!”沈清哭訴道:“只因小人探親回來,天氣太晚,那日又濛濛下雨,地下泥濘,實在難行。素來又膽小,又不敢夜行,便在這縣南三里多地有個古廟,暫避風雨。準知次日天未明,有公差在路,見小人身後有血跡一片。公差便問小人從何而來,小人便將昨日探親回來、天色太晚、在廟內伽藍殿上存身的話,說了一遍。不想公差攔住不放,務要同小人回至廟中一看。哎呀!太爺呀!小人同差役到廟看時,見佛爺之旁有一殺死的僧人。小人實是不知僧人是誰殺的。因此二位公差將小人解至縣內,竟說小人謀殺和尚。小人真是冤枉!求青天大老爺明察!”包公聞聽,便問道:“你出廟時,是什麼時候?”沈清答道:“天尚未明。”包公又間道:“你這衣服,因何沾了血跡?”沈清答道:“小人原在神櫥之下,血水流過,將小人衣服沾汙了。”老爺聞聽,點頭,吩咐帶下,仍然收監。立刻傳轎,打道伽藍殿。包興伺候主人上轎,安好伏手。包興乘馬跟隨。
包公在轎內暗思:“他既謀害僧人,為何衣服並無血跡,光有身後一片呢?再者雖是刀傷,彼時並無兇器。”一路盤算,來到伽藍殿,老爺下轎,吩咐跟役人等不準跟隨進去,獨帶包興進廟。至殿前,只見佛像殘朽敗壞,兩旁配像俱已坍塌。又轉到佛像背後,上下細看,不覺暗暗點頭。回身細看神櫥之下,地上果有一片血跡迷亂。忽見那邊地下放著一物,便撿起看時,一言不發,攏入袖中,即刻打道回衙。來至書房,包興獻茶,回道:“李保押著行李來了。”包公聞聽,叫他進來。李保連忙進來,給老爺叩頭。老爺便叫包興傳該值的頭目進來,包興答應。去不多時,帶了進來,朝上跪倒:“小人胡成給老爺叩頭。”包公問道:“咱們縣中可有木匠麼?”胡成應道:“有。”包公道:“你去多叫幾名來,我有緊要活計要做的,明早務要俱各傳到。”胡成連忙答應,轉身去了。
到了次日,胡成稟道:“小人將木匠俱已傳齊,現在外面伺候。”包公又吩咐道:“預備矮桌數張,筆硯數分,將木匠俱帶至後花廳,不可有誤。去罷。”胡成答應,連忙備辦去了。這裡包公梳洗已畢,即同包興來至花廳,吩咐木匠俱各帶進來。只見進來了九個人,俱各跪倒,口稱:“老爺在上,小的叩頭。”包公道:“如今我要做各樣的花盆架子,務要新奇式樣。你們每人畫他一個,老爺揀好的用,並有重賞。”說罷,吩咐拿矮桌筆硯來。兩旁答應一聲,登時齊備。只見九個木匠分在兩旁,各自搜索枯腸,誰不願新奇討好呢!內中就有使慣了竹筆,拿不上筆來的;也有怯官的,戰戰哆嗦畫不像樣的;竟有從容不迫,一揮而就的。包公在座上,往下細細留神觀看。不多時,俱各畫完,挨次呈遞,老爺接一張,看一張,看到其中一張,便問道:“你叫什麼名字?”那人道:“小人叫吳良。”包公便向眾木匠道:“你們散去,將吳良帶至公堂。”左右答應一聲,立刻點鼓升堂。
包公入座,將驚堂木一拍,叫道:“吳良,你為何殺死僧人?從實招來!免得皮肉受苦。”吳良聽說,吃驚不小,回道:“小人以木匠做活為生,是極安分的,如何敢殺人呢?望乞老爺詳察。”老爺道:“諒你這廝決不肯招。左右,爾等立刻到伽藍殿將伽藍神好好抬來。”左右答應一聲,立刻去了。不多時,將伽藍神抬至公堂。百姓們見把伽藍神泥胎抬到縣衙聽審,誰不要看看新奇的事,都來。只見包公離了公座,迎將下來,向伽藍神似有問答之狀,左右觀看,不覺好笑。連包興也暗說道:“我們老爺這是裝什麼腔兒呢?”只見包公從新入座,叫道:“吳良,適才神聖言道,你那日行兇之時,已在神聖背後留下暗記。下去比來。”左右將吳良帶下去。只見那神聖背後肩膀以下,果有左手六指兒的手印;誰知吳良左手卻是六指兒,比上時絲毫不錯。吳良嚇的魂飛膽裂,左右的人無不吐舌,說:“這位大爺真是神仙,如何就知是木匠吳良呢?”殊不知包公那日上廟驗看時,地下撿了一物,卻是個墨斗;又見那伽藍神身後六指手的血印,因此想到木匠身上。
左右又將吳良帶至公堂跪倒。只見包公把驚堂木一拍,一聲斷喝,說:“吳良,如今真贓實犯,還不實說麼?”左右復又威嚇,說:“快招!快招!”吳良著忙道:“太爺不必動怒,小人實招就是了。”案房書吏在一旁寫供。吳良道:“小人原與廟內和尚交好。這和尚素來愛喝酒,小人也是酒鬼。因那天和尚請我喝酒,誰知他就醉了。我因勸他收個徒弟,以為將來的收緣結果。他便說:‘如今徒弟實在難收。就是將來收緣結果,我也不怕。這幾年的工夫,我也積攢了有二十多兩銀子了。’他原是醉後無心的話。小人便問他:‘你這銀子收藏在何處呢?若是丟了,豈不白費了這幾年的工夫麼?’他說:‘我這銀子是再丟不了的,放的地方人人再也想不到的。,小人就問他:‘你到底擱在哪裡呢?’他就說:‘咱們倆這樣相好,我告訴你,你可不許告訴別人。’他方說出將銀子放在伽藍神腦袋以內。小人一時見財起意,又見他醉了,原要用斧子將他劈死了。回老爺,小人素來拿斧子劈木頭慣了,從來未劈過人。乍乍兒的劈人,不想手就軟了,頭一斧於未劈中。偏遇和尚潑皮要奪我斧子。我如何肯讓他,又將他按住,連劈幾斧,他就死了。鬧了兩手血。因此上神桌,便將左手扶住神背,右手在神聖的腦袋內掏出銀子,不意留下了個手印子。今被太爺神明斷出,小人實實該死。”包公聞聽所供是實,又將墨斗拿出,與他看了。吳良認了是自己之物,因抽斧子落在地下。包公叫他畫供,上了刑具,收監。沈清無故遭屈,賞官銀十兩,釋放。
剛要退堂,只聽有擊鼓喊冤之聲。包公即著帶進來。但見從角門進來二人,一個年紀二十多歲,一個有四十上下。來到堂上,二人跪倒。年輕的便道:“小人名叫匡必正。有一叔父開緞店,名叫匡天佑。只因小人叔父有一個珊瑚扇墜,重一兩八錢,遺失三年未有下落。不想今日遇見此人,他腰間佩的正是此物。小人原要借過來看看,怕的是認錯了。誰知他不但不借給看,開口就罵,還說小人訛他,扭住小人不放。太爺詳察。”又只見那人道:“我姓呂名佩,今日狹路相逢,遇見這個後生,將我攔住,硬說我腰間佩的珊瑚墜子是他的。青天白日,竟敢攔路打搶。這後生實實可惡!求太爺與我判斷。”包公聞聽,便將珊瑚墜子要來一看,果然是真的,淡紅,光潤無比,便向匡必正道:“你方才說此墜重夠多少?”匡必正道:“重一兩八錢。倘若不對,或者東西一樣的極有,小人再不敢訛人。”包公又問呂佩道:“你可知道此墜重夠多少?”呂佩道:“此墜乃友人送的,並不曉得多少分兩。”包公回頭,叫包興取戥子來。包興答應,連忙取戥平了,果然重一兩八錢。包公便向呂佩道:“此墜若按分兩,是他說的不差,理應是他的。”呂佩著急,道:“噯呀!大爺呀!此墜原是我的,好朋友送我的,又平什麼分兩呢?我是不敢撒謊的。”包公道:“既是你相好朋友送的,他叫什麼名字?實說!”呂佩道:“我這朋友姓皮名熊,他是馬販頭兒,人所共知。”包公猛然聽“皮熊”二字,觸動心事,吩咐將他二人帶下去,立刻出籤,傳皮熊到案。包公暫且退堂,用了酒飯。
不多時,人來回話:“皮熊傳到。”包公復又升堂:“帶皮熊。”皮熊上堂跪倒,口稱:“太爺在上,傳小人有何事故?”包公道:“聞聽你有珊瑚扇墜,可是有的?”皮熊道:“有的。那是三年前小人撿的。”包公道:“此墜你可送過人麼?”皮熊道:“小人不知何人失落,如何敢送人呢?”包公便問:“此墜尚在何處?”皮熊道:“現在小人家中。”包公吩咐將皮熊帶在一邊,叫把呂佩帶來。包公問道:“方才問過皮熊,他並未曾送你此墜,此墜如何到了你手?快說!”呂佩一時慌張,方說出是皮熊之妻柳氏給的。包公就知話內有因,連問道:“柳氏她如何給你此墜呢?實說!”呂佩便不言語。包公吩咐:“掌嘴!”兩旁人役剛要上前,只見呂佩搖手,道:“老爺不必動怒,我說就是了。”便將與柳氏通姦,是柳氏私贈此墜的話,說了一遍。皮熊在旁聽見他女人和人通姦,很覺不夠瞧的。包公立刻將柳氏傳到。誰知柳氏深恨丈夫在外宿好,不與自己一心一計,因此來到公堂,不用審問,便說出丈夫皮熊素與楊大成之妻畢氏通姦。“此墜從畢氏處攜來,交與小婦人收了二三年。小婦人與呂佩相好,私自贈他的。”包公立刻出籤,傳畢氏到案。
正在審問之際,忽聽得外面又有擊鼓之聲,暫將眾人帶在一旁,先帶擊鼓之人上堂。只見此人年有五旬,原來就是匡必正之叔匡天佑,因聽見有人將他侄兒扭結到官,故此急急趕來,稟道:“只因三年前不記日子,託楊大成到緞店取緞子,將此墜做為執照。過了幾日,小人到鋪問時,並未見楊大成到鋪,也未見此墜,因此小人到楊大成家內。誰知楊大成就是那日晚間死了,也不知此墜的下落,只得隱忍不言。不料小人侄兒今日看見此墜,被人告到太爺台前。惟求太爺明鏡高懸,伸此冤枉!”說罷,磕下頭去。
包公聞聽,心下明白,叫天佑下去,即帶皮熊、畢氏上堂,便問畢氏:“你丈夫是何病死的?”畢氏尚未答言,皮熊在旁答道:“是心疼病死的。”包公便將驚堂木一拍,喝聲:“該死的狗才!她丈夫心疼病死的,你如何知道?明是因好謀命。快把怎生謀害楊大成致死情由,從實招來!”兩旁一齊威嚇:“招!招!招!”皮熊驚慌,說道:“小人與畢氏通姦是實,並無謀害楊大成之事。”包公聞聽,說:“你這刁嘴的奴才!曾記得前在飯店之中,你要吃酒,神色慌張,舉止失措,酒也未曾吃完。今日公堂之上,還敢支吾!左右,抬上刑來!”皮熊只嚇得啞口無言,暗暗自思道:“這位太爺如此明察,別的諒也瞞不過他去,莫若實說,也免得皮肉受苦。”想罷,連連叩頭,道:“太爺不必動怒,小人願招。”包公道:“招來!”皮熊道:“只因小人與畢氏通姦,情投意合,惟恐楊大成知道,將我二人拆散。因此定計,將他灌醉,用刀殺死,暗用棺木盛殮,只說心疼暴病而死。彼時因見珊瑚墜,小人拿回家去,交付妻子收了。即此便是實情。”包公聞聽,叫他畫供。即將畢氏定廠凌遲,皮熊定了斬決,將呂佩責四十板釋放,柳氏官賣,匡家叔侄將珊瑚墜領回無事。因此人人皆知包公斷事如神,各處傳揚,就傳到了行俠尚義的一個老者耳內。
且說小沙窩內有一老者姓張行三,為人梗直,好行俠義,因此人都稱他為“別古”。(與眾不同謂之“別”,不合時宜謂之“古”。)原是打柴為生;皆因他有了年紀,挑不動柴草,眾人就叫他看著過秤,得了利息大家平分。這也是他素日為人拿好兒換來的。
一日,閒暇無事,偶然想起:“三年前,東塔窪趙大欠我一擔柴錢四百文,我若不要了,有點對不過眾夥計們;他們不疑惑我使了,我自己居心實在的過意不去。今日無事,何不走走呢。”於是拄了竹杖,鎖了房門,竟往東塔窪而來。
到了趙大門首,只見房舍煥然一新,不敢敲門,問了問鄰右之人,方知趙大發財了,如今都稱“趙大官人”了。老頭子聞聽,不由心中不悅,暗想道:“趙大這小子,長處掐,短處捏,那一種行為,連柴火錢都不想著還。他怎麼配發財呢?”轉到門口,便將竹杖敲門,口中道:“趙大,趙大。”只聽裡面答應道:“是誰,這未‘趙大’、‘趙二’的?”說話間,門已開了,張三看時,只見趙大衣冠鮮明,果然不是先前光景。趙大見是張三,連忙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張三哥。”張三道:“你先少合我論哥兒們。你欠我的柴火錢,也該給我了。”趙大聞聽,道:“這有什麼要緊。老弟老兄的,請到家裡坐。”張三道:“我不去,我沒帶著錢。”趙大說:“這是什麼話?”張三道:“正經話。我若有錢,肯找你來要帳嗎?”正說著,只見裡面走出一個婦人來,打扮的怪模怪樣的,問道:“官人,你同誰說話呢?”張三一見,說:“好呀!趙大,你幹這營生呢,怨的發財呢!”趙大道:“休得胡說,這是你弟妹小嬸。”又向婦人道:“這不是外人,是張三哥到了。”婦人便上前萬福。張三道:“恕我腰疼,不能還禮。”趙大說:“還是這等愛頑。還請裡面坐罷。”張三隻得隨著進來,到了屋內,只見一路一路的盆子堆的不少。彼此讓坐。趙大叫婦人倒茶。張三道:“我不喝茶。你也不用鬧酸款,欠我的四百多錢總要還我的,不用鬧這個軟局子。”趙大說:“張三哥,你放心,我哪就短了你四百文呢。”說話間,趙大拿了四百錢遞與張三。張三接來揣在懷內,站起身來,說道:“不是我愛小便宜,我上了年紀,夜來時常愛起夜。你把那小盆給我一個,就算折了欠我的零兒罷。從此兩下開交,彼此不認得,卻使得?”趙大道:“你這是何苦!這些盆子俱是挑出來的,沒沙眼,拿一個就是了。”張三挑了一個趣黑的烏盆,挾在懷中,轉身就走,也不告別,竟自出門去了。
這東塔窪離小沙窩也有三里之遙。張二滿懷不平,正遇著深秋景況,夕陽在山之時,來到樹林之中,耳內只聽一陣陣秋風颯颯,敗葉飄飄,猛然間滴溜溜一個旋風,只覺得汗毛眼裡一冷。老頭干將脖子一縮,腰兒一弓,剛說一個“好冷”,不防將懷中盆子掉在塵埃,在地下咕嚕嚕亂轉,隱隱悲哀之聲,說:“摔了我的腰了。”張三聞聽,連連唾了兩口,撿起盆子往前就走。有年紀之人如何跑的動,只聽後面說道:“張伯伯,等我一等。”回頭又不見人,自己怨恨,道:“如何白日就會有鬼?想是我不久於人世了。”一邊想,一邊走,好容易奔至草房,急忙放下盆子,撂了竹杖;開了鎖兒,拿了竹杖,拾起盆子,進得屋來將門頂好,覺得睏乏已極,自己說:“管他什麼鬼不鬼的,且夢周公。”剛才說完,只聽得悲悲切切,口呼:“伯怕,我死的好苦也!”張三聞聽,道:“怎麼的竟自把鬼關在屋裡了?”別古秉性忠直,不怕鬼邪,便說道:“你說罷,我這裡聽著呢。”隱隱說道:“我姓劉名世昌,在蘇州閶門外八寶鄉居住。家有老母周氏,妻子王氏,還有三歲的孩子乳名百歲。本是緞行生理。只因乘驢回家,行李沉重,那日天晚,在趙大家借宿。不料他夫妻好狠,將我殺害,謀了資財,將我血肉和泥焚化。到如今閃了老母,拋卻妻子,不能見面。九泉之下,冤魂不安,望求怕怕替我在包公前伸明此冤,報仇雪恨,就是冤魂在九泉之下,也感恩不盡。”說罷,放聲痛哭。張三聞聽他說的可憐,不由的動了他豪俠的心腸,全不畏懼,便呼道:“烏盆。”只聽應道:“有呀,伯伯。”張三道:“雖則替你鳴冤,惟恐包公不能準狀,你須跟我前去。”烏盆應道:“願隨伯伯前往。”張三見他應叫應聲,不覺滿心歡喜,道:“這去告狀,不怕包公不信。言雖如此,我是上了年紀之人,記性平常,必須將他姓名住處記清背熟了方好。”於是從新背了一回,樣樣記明。
老頭兒為人心熱,一夜不曾閤眼,不等天明,爬起來,挾了烏盆,拄起竹杖,鎖了屋門,竟奔定遠縣而來。出得門時,冷風透體,寒氣逼人,又在天亮之時。若非張三好心之人,誰肯衝寒冒冷,替人鳴冤。及至到了定遠縣,天氣過早,尚未開門;只凍得他哆哆嗦嗦,找了個避風的所在,席地而坐。喘息多時,身上覺得和暖。老頭兒又高興起來了,將盆子扣在地下,用竹杖敲著盆底兒,唱起什不閒來了。剛唱一句“八月中秋月照台”,只聽的一聲響,門分兩扇,大爺升堂。
張三忙拿起盆子,跑向前來喊“冤枉”。就有該值的回稟,立刻帶進,包公座上問道:“有何冤枉?訴上來。”張三就把東塔窪趙大家討帳,得了一個黑盆,遇見冤魂自述的話,說了一遍。“現有烏盆為證。”包公聞聽,便不以此事為妄談,就在座上喚道:“烏盆。”並不見答應。又連喚兩聲,也無影響,包公見別古年老昏憒,也不動怒,便叫左右攆去便了。,
張老出了衙門,口呼:“烏盆。”只聽應道:“有呀,怕伯。”張老道:“你隨我訴冤,你為何不進去呢?”烏盆說道:“只因門上門神攔阻,冤魂不敢進去,救怕伯替我說明。”張老聞聽,又嚷“冤枉”。該值的出來,咳道:“你這老頭子還不走!又嚷的是什麼?”張老道:“求爺們替我回復一聲:‘烏盆有門神攔阻,不敢進見。’”該值的無奈,只得替他回稟;包公聞聽,提筆寫字一張,叫該值的拿去門前焚化,仍將老頭子帶進來,再訊二次。張老抱著盆子,上了公堂,將盆子放在當地,他跪在一旁。包公問道:“此次叫他可應了?”張老說:“是。”包公吩咐:“左右,爾等聽著。”兩邊人役應聲,洗耳靜聽。只見包公座上問道:“烏盆。”不見答應。包公不由動怒,將驚堂木一拍:“我罵你這狗才!本縣念你年老之人,方才不加責於你,如今還敢如此。本縣也是你愚弄的嗎?”用手抽籤,吩咐打責了十板,以戒下次。兩旁不容分說,將張老打了十板。鬧得老頭兒毗牙咧嘴,一拐一拐的,挾了烏盆,拿了竹杖,出衙去了。
轉過影壁,便將烏盆一扔,只聽得噯呀一聲,說:“碰了我腳面了!”張老道:“奇怪!你為何又不進去呢?”烏盆道:“只困我赤身露體,難見星主。沒奈何,再求伯伯替我申訴明白。”張老道:“我已然為你捱了十大板,如今再去,我這兩條腿不用長著咧。”烏盆又苦苦哀求。張老是個心軟的人,只得拿起盆子。他卻又不敢伸冤,只得從角門溜溜秋秋往裡便走。只見那邊來了一個廚子,一眼看見,便叫:“胡頭兒,胡頭兒,那老頭兒又來了。”胡頭正在班房談論此事說笑,忽聽老頭子又來了,連忙跑出來要拉。張老卻有主意,就勢坐在地下,叫起屈來了。
包公那裡也聽見了,吩咐帶上來,問道:“你這老頭子為何又來?難道不怕打麼?”張老叩頭道:“方才小人出去又問烏盆,他說赤身露體,不敢見星主之面。懇求太爺賞件衣服遮蓋遮蓋,他才敢進來。”包公聞聽,叫包興拿件衣服與他。包興連忙拿了一件夾襖,交與張老。張老拿著衣服出來,該值的說:“跟著他,看他是柺子!”只見他將盆子包好,拿起來,不放心,又叫著:“烏盆,隨我進來。”只聽應道:“有呀,伯伯,我在這裡。”張老聞聽他答應,這一回留上心了,便不住叫著進來。到了公堂,仍將烏盆放在當中,自己在一旁跪倒。包公又吩咐兩邊仔細聽著,兩邊答應“是”。此所謂上命差遣,概不由己。有說老頭子有了病了的,有說大爺好性兒的,也有暗笑的。連包興在旁也不由的暗笑:“老爺今日叫瘋於磨住了。”只見包公座上呼喚:“烏盆。”不想衣內答應說:“有呀,星主。”眾人無不詫異。只見張老聽見烏盆答應了,他便忽的跳將起來,恨不能要上公案桌子。兩旁眾人叱喝,他才復又跪下。包公細細問了張老。張老彷彿背書的一般:他姓甚名誰,家住哪裡,他家有何人,作何生理,怎麼遇害,是準害的,滔滔不斷說了一回,清清楚楚。兩旁聽的無不嘆息。包公聽罷,吩咐包興取十兩銀子來,賞了張老,叫他回去聽傳。別古千恩萬謝地去了。
包公立刻吩咐書吏辦文一角,行到蘇州,調取屍親前來結案。即行出籤,拿趙大夫婦,登時拿到,嚴加訊問,並無口供。包公沉吟半晌,便吩咐:“趙大帶下去,不準見刁氏。”即傳刁氏上堂。包公說:“你丈夫供稱陷害劉世昌,全是你的主意。”刁氏聞聽,惱恨丈夫,便說出趙大用繩子勒死的,並言現有未用完的銀兩。即行畫招,押了手印。立刻派人將贓銀起來。復又帶上趙大,叫他女人質對。誰知這廝好狠,橫了心再也不招,言銀子是積攢的。包公一時動怒,請了大刑,用夾棍套了兩腿,問時仍然不招。包公一聲斷喝,說了一個“收”字。不想趙大不禁夾,就嗚呼哀哉了。包公見趙大一死,只得叫人搭下去,立刻辦詳,稟了本府,轉又行文上去,至京啟奏去了。
此時屍親已到。包公將未用完的銀子,俱叫他婆媳領取訖;並將趙大傢俬奉官折變,以為婆媳養贍。婆媳感念張老替他鳴冤之恩,願帶到蘇州養老送終。張老也因受了冤魂囑託,亦願照看嫡居孤兒。因此商量停當,一同起身往蘇州去了。
要知後事如何,下回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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訛——訛詐。
戥子——也作“等子”,一種稱量金銀、藥品等的小秤。
戥平——平:舊指一種衡量的標準。
閻——音chang。
昏憒——今寫作“昏饋”,眼花耳聾,比喻頭腦糊塗,不明是非。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4:51:42
三俠五義--第六回罷官職逢義士高僧應龍圖審冤魂怨鬼
且說包公斷明瞭烏盆,雖然遠近聞名,這位老爺正直無私,斷事如神,未免犯了上司之嫉,又有趙大刑斃,故此文書到時,包公例應革職。包公接到文書,將一切事宜交代署印之人,自己住廟。李保看此光景,竟將銀兩包袱收拾收拾,逃之夭夭了。
包公臨行,百姓遮道哭送。包公勸勉了一番,方才乘馬,帶著包興,出了定遠縣,竟不知投奔何處才好。包公在馬上自己嘆息,暗裡思量道:“我包某命運如此淹蹇,自幼受了多少的顛險,好容易蒙兄嫂憐愛,聘請恩師,教誨我一舉成名。不想妄動刑具,致斃人命。雖是他罪應如此,究竟是粗心浮躁,以至落了個革職,至死也無顏回家。無處投奔,莫若仍奔京師,再作計較。”只顧馬上嗟嘆。包興跟隨,明知老爺為難,又不敢問。信馬由韁,來至一座山下,雖不是峻嶺高峰,也覺得兇惡。正在觀看之際,只聽一棒鑼響,出來了無數的唆兵,當中一個矮胖黑漢,赤著半邊身的胳膊,雄赳赳,氣昂昂,不容分說,將主僕二人拿下捆了,送上山去。誰知山中尚有三個大王,見縛了二人前來,吩咐綁在兩邊柱子上,等四大王到來,再行發落。不一時,只見四大王慌慌張張,喘吁吁跑了來,嚷道:“不好了!山下遇見一人好本領,強小弟十倍,才一交手,我便倒了。幸虧跑得快,不然吃大虧了,哪位哥哥去會會他?”只見大大王說:“二弟,待劣兄前往。”二大王說:“小弟奉陪。”於是二人下山,見一人氣昂昂在山坡站立。大大王近前一看,不覺哈哈大笑,道:“原來是兄長,請到山中敘話。”
你道此山何名?名叫土龍崗,原是山賊窩居之所。原來張龍、趙虎誤投龐府,見他是權奸之門,不肯逗留,偶過此山,將山賊殺走,他二人便作了寨主。後因王朝、馬漢科考武場,亦被龐大師逐出,憤恨回家,路過此山,張、趙兩個即請到寨,結為兄弟。王朝居長,馬漢第二,張龍第三,趙虎第四。王、馬、張、趙四人已表明來歷。
且說馬漢同定那人來至山中,走上大廳,見兩旁柱上綁定二人,走近一看,不覺失聲道:“暖呀!縣尊為何在此?”包公睜眼看時,說道:“莫不是恩公展義士麼?”王朝聞聽,連忙上前解開,立刻讓至廳上,坐定了。展爺問及,包公一一說了。大傢俱各嘆息。展爺又叫王、馬、張、趙給包公陪了罪,分賓主坐下。立時擺酒,彼此談心,甚是投機。包公問道:“我看四位俱是豪傑,為何作這勾當?”王朝道:“我等皆為功名未遂,亦不過暫借此安身,不得已而為之。”展爺道:“我看眾弟兄皆是異姓骨肉。今日恰逢包公在此,雖則目下革職,將來朝廷必要擢用。那時眾位兄弟何不設法棄暗投明,與國出力,豈不是好?”王朝道:“我等久有此心。老爺倘蒙朝廷擢用,我等俱願效力。”包公只得答應:“豈敢,豈敢。”大家飲至四更方散。
至次日,包公與展爺告辭。四人款留不住,只得送下山來。王朝素與展爺相好,又遠送幾里。包公與展爺戀戀不捨,無奈分別而去。
單言包公主僕乘馬竟奔京師。一日,來至大相國寺門前,包公頭暈眼花,竟從馬上栽將下來。包興一見,連忙下馬看時,只見包公二目雙合,牙關緊閉,人事不知。包興叫著不應,放聲大哭。驚動廟中方丈,乃得道高僧,俗家複姓諸葛名遂,法號瞭然,學問淵深,以至醫卜星相,無一不精,聞得廟外人聲,來到山門以外,近前診了脈息,說:“無妨,無妨。”又問了方才如何落馬的光景,包興告訴明白。瞭然便叫僧眾幫扶抬到方丈東間,急忙開方抓藥。包興精心用意煎好。吃不多時,至二鼓天氣,只聽包公哎呀一聲,睜開二目,見燈光明亮,包興站在一旁,那邊椅子上坐著個僧人。包公便問:“此是何處?”包興便將老爺昏過多時,虧這位師傅慈悲用藥救活的話,說了一回,包公剛要掙扎起來致謝,和尚過來按住,道:“不可勞動,須靜靜安心養神。”
過了幾日,包公轉動如常,才致謝和尚。以至飲食用藥調理,俱已知是和尚的,心中不勝感激。瞭然細看包公氣色,心下明白,便問了年命,細算有百日之難,過了日子就好了,自有機緣,便留住包公在廟內居住。於是將包公改作道人打扮,每日裡與瞭然不是下棋,便是吟詩,彼此愛慕。將過了三個月。一日,瞭然求包公寫“冬季唪經祝國裕民:八字,叫僧人在山門兩邊粘貼。包公無事,同瞭然出來,一旁觀看。只見那壁廂來了一個廚子,手提菜筐,走至廟前,不住將包公上下打量,瞧了又瞧,看了又看,直瞅著包公進了廟,他才飛也似地跑了,包公卻不在意,回廟去了。
你道此人是誰?他乃丞相府王芑的買辦廚子。只因王老大人面奉御旨,賜圖像一張,乃聖上夢中所見,醒來時宛然在目,御筆親畫了形像,特派王老大人暗暗密訪此人。丞相遵旨回府,又叫妙手丹青照樣畫了幾張,吩咐虞侯、伴當、執事人員各處留神,細細訪查。不想這日買辦從大相國寺經過,恰遇包公,急忙跑回相府,找著該值的虞侯,便將此事,說了一遍。虞侯聞聽,不能深信,亦不敢就回,即同買辦廚子暗到廟中,閒遊的一般,各處瞻仰。後來看到方丈,果見有一道人與老僧下棋,細看相貌正是龍圖之人,心中不勝驚駭,急忙趕回相府,稟知相爺。
王大人聞聽,立刻傳轎到大相國寺拈香。一是王大人奉旨所差之事,不敢耽延;二是老大人為國求賢,一番苦心。不多時,來到廟內。小沙彌聞聽,急忙跑至方丈室內,報與老和尚知道。只見瞭然與包公對弈,全然不理。倒是包公說道:“吾師也當迎接。”瞭然道:“老僧不走權貴之門,迎他則甚?”包公道:“雖然如此,他乃是個忠臣,就是迎他,也不至於沾礙老師。”瞭然聞聽,方起身道:“他此來與我無沾礙,恐與足下有些爪葛。”說罷,迎出去了。
接至撣堂,分賓主坐了。獻茶已畢,便問了然:“此廟有多少僧眾?多少道人?老夫有一心願,願施僧鞋僧襪,每人各一雙,須當面領去。”瞭然明白,即吩咐僧道領取,一一看過,並無此人。王大人問道:“完了麼?你廟中還有人沒有?”瞭然嘆道:“有是還有一人,只是他未必肯要大人這一雙鞋襪。如要見這人,大概還須大人以禮相見。”王丞相聞聽,忙道:“就煩長老引見引見何如?”瞭然答應,領至方丈。包公隔窗一看,也不能迴避了,只得上前一揖,道:“廢員參見了。”王大人舉目細看形容,與聖上御筆畫的龍圖分毫不差,不覺大驚,連忙讓坐,問道:“足下何人?”包公便道:“廢員包拯,曾任定遠縣。”因斷烏盆革職的話,說了一遍。王大人見包公說話梗直,忠正嚴肅,不覺滿心歡喜,立刻備馬,請包公隨至相府。進了相府,大家看大人轎後一個道士,不知什麼緣故。當下留在書房安歇。
次日早朝,仍將包公換了縣令服色,先在朝房伺候。淨鞭三下,天子升殿。王芑出班奏明仁宗。天子大喜:“立刻宣召見朕。”包公步上金階跪倒,三呼已畢。王子閃龍目一看,果是夢中所見之人,滿心歡喜,便間為何罷職。包公便將斷烏盆將人犯刑斃身死情由,毫無遮飾,一一奏明。王芑在班中著急,恐聖上見怪。誰知天子不但不怪,反喜道:“卿家既能斷烏盆負屈之冤魂,必能鎮皇宮作祟之邪。今因玉宸宮內每夕有怨鬼哀啼,甚屬不淨,不知是何妖邪,特派卿前往鎮壓一番。”即著王芑在內閣聽候。欽派太監總管楊忠帶領包公,至玉宸宮鎮壓。
這楊忠素來好武,膽量甚好,因此人皆稱他為“楊大膽”。奉旨賜他寶劍一口,每夜在內巡邏。今日領包公進內。他哪裡瞧得起包公呢,先問了姓,後又問了名,一路稱為老黑,又叫老包。來到昭德門,說道:“進了此門,就是內廷了。想不到你七品前程如此造化!今日對了聖心,派你入宮,將來回家到鄉里說古去罷。是不是?老黑呀!怎麼我合你說話,你怎麼不響呢?”包公無奈,答道:“公公說的是。”楊忠又道:“你別合我鬧這個整臉兒。我是好頑好樂的。這就是你,別人還巴結不上呢。”說著話,進了鳳右門,只見有多少內侍垂手侍立。內中有一個頭領,上前執手,道:“老爺今日有何貴幹?”楊忠說:“辛苦,辛苦!咱家奉旨帶領此位包先生前到玉宸宮鎮邪。此乃奉旨官差。我們完差之時,不定三更五更回來,可就不照門了,省得又勞動你們。請罷,請罷!”說罷,同了包公,竟奔玉宸宮。只見金碧交輝,光華爛漫,到了此地,不覺肅然起敬。連楊忠愛說愛笑,到了此地,也就啞口無言了。
來至殿門,楊忠止步,,悄向包公道:“你是欽奉諭旨,理應進殿除邪。我就在這門檻上照看便了。”包公聞聽,輕移慢步,側身而入,來至殿內,內正中設立寶座,連忙朝上行了三跪九叩之禮,又見旁邊設立座位,包公躬身入座。楊忠見犃耍�南擄底耘宸�潰骸扒撇壞眯⌒」俁��棺雲鬧��瘛!庇旨���綞躍�敢話悖���俗���裱�裕��坎煌�南鹿矍疲�磧幸環�萑荒遜傅納襠��瘓醯陌蛋悼浣鋇潰骸骯植壞檬ド霞�慫�不賭亍!閉�謁枷脛�剩�瘓醯內勐ヂ┫隆C腿患涮�暮艉舴縵歟�鈧揖醯拿�⒔允���ζ鶘恚�殖副�#�暈枰換亍K2渙思嘎芬訝黃��V壞黴槿氳釒冢�衿�嚴��巢階�諉偶髯由稀0��謐�希�揮傻冒蛋搗⑿Α*
楊忠正自發怔,只見丹墀以下起了一個旋風,滴溜溜在竹叢裡團團亂轉,又隱隱的聽得風中帶著悲泣之聲。包公閃目觀瞧,只見燈光忽暗,楊忠在外撲倒;片刻工夫,見他復起,嫋嫋婷婷,走進殿來,萬福跪下。此時燈光復又明亮。包公以為楊忠戲耍,便以假作真,開言問道:“你今此來,有何冤枉,訴上來。”只聽楊忠嬌滴滴聲音,哭訴道:“奴婢寇珠原是金華宮承御,只因救主遭屈,含冤地府,於今廿載,專等星主來臨,完結此案。”便將當初定計陷害的原委,哭訴了一遍。“因李娘娘不日難滿,故特來洩機由。星主細細搜查,以報前冤,千萬不可洩漏。”包公聞聽點頭,道:“既有如此沉冤,包某必要搜查,但你必須隱形藏跡,恐驚主駕,獲罪不淺。”冤魂說道:“謹遵星主台命。”叩頭站起,轉身出去,仍坐在門檻子上。
不多時,只見楊忠張牙欠嘴,彷彿睡醒的一般,瞧見包公仍在那邊端坐,不由悄悄地道:“老黑,你沒見什麼動靜,咱家怎生回覆聖旨?”包公道:“鬼已審明,只是你貪睡不醒,叫我在此呆等。”楊忠聞聽詫異,道:“什麼鬼?”包公道:“女鬼。”楊忠道:“女鬼是誰?”包公道:“名叫寇珠。”楊忠聞聽,只嚇得驚異不止,暗自思道:“寇珠之事算來將近二十年之久,他竟如何知道?”連忙陪笑,道:“寇珠她為什麼事在此作祟呢?”包公道:“你是奉旨,同我進宮除邪,誰知你貪睡。我已將鬼審明,只好明日見了聖上,我奏我的。你說你的便了。”楊忠聞聽,不由著急,道:“噯呀!包……包先生,包老爺,我的親親的包……包大哥,你這不把我毀透了嗎?可是你說的,聖上命我同你進宮;歸齊我不知道,睡著了,這是什麼差使眼兒呢?怎的了!可見你老人家就不疼人了。過後就真沒有用我們的地方了?瞧你老爺們這個勁兒,立刻給我個眼裡插棒槌,也要我們擱得住呀!好包先生,你告訴我,我明日送你個小巴狗兒,這麼短的小嘴兒。”包公見他央求可憐,方告訴他道:“明日見了聖上,就說:‘審明瞭女鬼,系金華宮承禦寇珠含冤負屈,來求超度她的冤魂。臣等業已相許,以後再不作祟。’”楊忠聽畢,記在心頭,並謝了包公,如敬神的一般,他也不敢言語褻瀆了。
出廠宸宮,來至內閣,見了丞相王芑,將審明的情由,細述明白。少時聖上臨朝,包公合楊忠一一奏明,只說冤魂求超度,卻不提別的。聖上大悅,愈信烏盆之案,即升用開封府府尹、陰陽學士,包公謝恩。加封“陰陽”二字,從此人傳包公善於審鬼。白日斷陽,夜間斷陰,一時哄傳遍了。
包公先拜了丞相王芑,愛慕非常;後謝了瞭然,又至開封府上任,每日查辦事件。便差包興回家送信,並具稟替寧老夫子請安;又至隱逸村投遞書信,一來報喜,二來求婚畢姻。包興奉命,即日起身,先往包村去了。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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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淹蹇——極其不順利。
擢用——提升任用。
芑——音qi(第三聲)。
沙彌——指初出家的年輕的和尚。
墀——台階上面的空地。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4:52:33
三俠五義--第七回得古今盆完婚淑女收公孫策密訪奸人
且說包興奉了包公之命寄信回家,後又到隱逸村。這日包興回來,叩見包公,呈上書信,言:“太老爺太夫人甚是康健,聽見老爺得了府尹,歡喜非常,賞了小人五十兩銀子。小人又見太老爺太夫人,歡喜自不必說,也賞了小人三十兩銀子。惟有大夫人給小人帶了個薄薄兒包袱,囑咐小人好好收藏,到京時交付老爺。小人接在手中,雖然有些分兩,不知是何物件,惟恐路上磕碰。還是大夫人見小人為難,方才說明此包內是一面古鏡,原是老爺井中撿的。因此鏡光芒生亮,大夫人掛在屋內。有一日,二夫人使喚的秋香走至大夫人門前滑了一叫一聲,回頭跑在二夫人屋內,冷不防按住二夫人將右眼挖出;從此瘋癲,至今鎖禁,猶如活鬼一般。二夫人死去兩三番,現在延醫調治,尚未痊癒。小人見二老爺,他無精打彩的,也賞了小人二兩銀子。”說著話,將包袱呈上。包公也不開看,吩咐好好收訖。包興又回道:“小人又見寧師老爺看了書信,十分歡喜,說叫老爺好好辦事,盡忠報國,還教導了小人好些好話。小人在家住了一天,即到隱逸村報喜投書。李大人大喜,滿口應承,隨後便送小姐前來就親。賞了小人一個元寶、兩匹尺頭,並回書一封。”即將信呈上。包公接書看畢,原來是張氏夫人同著小姐,於月內便可來京。立刻吩咐預備住處,仍然派人前去迎接。便叫包興暫且歇息,次日再商量辦喜事一節。
不多幾日,果然張氏夫人帶領小姐俱各到了。一切定日迎娶事務,俱是包興盡心備辦妥當。到了吉期,也有多少官員前來賀喜,不必細表。
包公自畢姻後,見李氏小姐幽閒貞靜,體態端莊,誠不失大家閨範,滿心歡喜。而且妝奩中有一寶物,名曰“古今盆”,上有陰陽二孔,堪稱希世奇珍。包公卻不介意。過了三朝滿月,張氏夫人別女回家,臨行又將自己得用的一個小廝名喚李才,留下服侍包公,與包興同為內小廝心腹。
一日,放告坐堂,見有個鄉民年紀約有五旬上下,口稱“冤枉”,立刻帶至堂上。包公問道:“你姓甚名誰?有何冤枉?訴上來。”那人向上叩頭,道:“小人姓張名致仁,在七里村居住。有一族弟名叫張有道,以貨郎為主,相離小人不過數里之遙。有一天,小人到族弟家中探望,誰知三日前竟自死了!問我小嬸劉氏是何病症?為何連信也不送呢?劉氏回答是心疼病死的,因家中無人,故此未能送信。小人因有道死的不明,在祥符縣申訴情由,情願開棺檢驗。縣太爺準了小人狀子。及至開棺檢驗,誰知並無傷痕。劉氏她就放起刁來,說了許多誣賴的話。縣太爺將小人責了二十大板,討保回家。越想此事,實實張有道死的不明。無奈何投到大老爺台前,求青天與小人作主。”說罷,眼淚汪汪,匍匐在地。包公便問道:“你兄弟素來有病麼?”張致仁說:“井無疾病。”包公又問道:“你幾時沒見張有道?”致仁道:“素來弟兄和睦,小人常到他家,他也常來小人家。五日前尚在小人家中。小人因他五六天沒來,因此小人找到他家,誰知三日前竟自死了。”包公聞聽,想到五日前尚在他家,他第六天去探望,又是三日前死的,其中相隔一兩天,必有緣故。包公想罷,準了狀詞,立刻出籤,傳劉氏到案。暫且退了堂,來至書房,細看呈於,好生納悶。包興與李才旁邊侍立。忽聽外邊有腳步聲響。包興連忙迎出,卻是外班,手持書信一“封,說:“外面有一儒流求見。此書乃瞭然和尚的。”包興聞聽,接過書信,進內回明,呈上書信。包公是極敬瞭然和尚的,急忙將書拆閱,原來是封薦函,言此人學問品行都好。包公看罷,即命包興去請。
包興出來看時,只見那人穿戴的衣冠,全是包公在廟時換下衣服,又肥又長,肋裡肋遢的,並且帽子上面還捏著招兒。包興看罷,知是當初老爺的衣服,必是瞭然和尚與他穿戴的,也不說明,便向那人說道:“我家老爺有請。”只見那人斯斯文文,隨著包興進來。到了書房,包興掀簾。只見包公立起身來,那犎訟蚯耙灰荊���鵒艘灰荊�米�0��鬮剩骸跋壬�笮眨俊蹦僑舜鸕潰骸巴砩�蔥展�錈�擼�蚓美С∥藎�怕淥鍔劍�柿髀湓詿笙喙�隆6喑辛巳混�τ糯��鼐呤樾徘襖矗��砝瞎�嬙魄槭章肌!卑����僦苟訟輳�雜錈魑��治柿誦┦榧�涔剩���源鶉緦鰨��試ú��故歉霾壞玫詰牟拋印0��笙病*
正談之間,只見外班享道:“劉氏現已傳到。”包公吩咐伺候,便叫李才陪侍公孫先生,自己帶了包興,立刻升堂,入了公座,便叫:“帶劉氏。”應役之人接聲喊道:“帶劉氏!帶劉氏!”只見從外角門進來一個婦人,年紀不過二十多歲,面上也無俱色,口中尚自言自語,說道:“好端端的人,死了叫他翻屍倒骨的,不知前生作了什麼孽了!如今又把我傳到這裡來,難道還生出什麼巧招兒來嗎?”一邊說,一邊上堂,也不東瞧西看,她便嫋嫋婷婷朝上跪倒,是一個久慣打官司的樣兒。包公便問道:“你就是張劉氏麼?”婦人答道:“小婦人劉氏,嫁與貨郎張有道為妻。”包公又問道:“你丈夫是什麼病死的?”劉氏道:“那一天晚上,我丈夫回家,吃了晚飯,一更之後便睡了。到了二更多天,忽然說心裡怪疼的。小婦人嚇得了不得,急忙起來。便嚷疼得利害,誰知不多一會就死了。害的小婦人好不苦也!”說罷,淚流滿面。包公把驚堂木一拍,喝道:“你丈夫到底是什麼病死的?講來!”站堂喝道:“快講!”劉氏向前跪爬半步,說道:“老爺,我丈夫實是害心疼病死的,小婦人焉敢撒謊。”包公喝道:“既是害病死的,你為何不給他哥哥張致仁送信?實對你說,現在張致仁在本府堂前已經首告。實實招來,免得皮肉受苦!”劉氏道:“不給張致仁送信,一則小婦人煩不出人來,二則也不敢給他送信。”包公聞聽,道:“這是為何?”劉氏道:“因小婦人丈夫在日,他時常到小婦人家中,每每見無人,他言來語去,小婦人總不理他。就是前次他到小婦人家內,小婦人告訴他兄弟已死,不但不哭,反倒向小婦人胡說八道,連小婦人如今直學不出口來。當時被小婦人連嚷帶罵,他才走了。誰知他惱羞成怒,在縣告了,說他兄弟死的不明,要開棺檢驗。後來大爺到底檢驗了,並無傷痕,才將他打了二十板。不想他不肯歇心,如今又告到老爺台前,可憐小婦人丈夫死後,受如此罪孽,小婦人又擔如此醜名,實實冤枉!懇求老青天與小婦人作主啊!”說著,說著,就哭起來了。
包公見她口似懸河,牙如利劍,說的有情有理,暗自思道:“此婦聽她言語,必非善良。若與張致仁質對,我看他那誠樸老實形景,必要輸與婦人口角之下。須得查訪實在情形,婦人方能服輸。”想罷,向劉氏說道:“如此說來,你竟是無故被人誣賴了。張致仁著實可惡。我自有道理,你且下去,三日後聽傳罷了。”劉氏叩頭下去,似有得色。包公更覺生疑。
退堂之後,來到書房,便將口供呈詞與公孫策觀看。公孫策看畢,躬身說道:“據晚生看此口供,張致仁疑的不差。只是劉氏言語狡猾,必須探訪明白,方能折服婦人。”不料包公心中所思主見,公孫策一言道破,不覺歡喜,道:“似如此之奈何?”公孫策正欲作進見之禮,連忙立起身來,道:“待晚生改扮行裝,暗裡訪查訪查,如有機緣,再來稟覆。”包公聞聽,道:“如此說,有勞先生了。”叫包興:“將先生盤川並要何物件,急忙預備,不可誤了。”包興答應,跟隨公孫策來至書房,公孫策告訴明白,包興連忙辦理去了。不多時,俱各齊備。原來一個小小藥箱兒,一個招牌,還有道衣絲絛鞋襪等物。公孫策通身換了,背起藥箱,連忙從角門暗暗溜出,到七里村查訪。
誰知乘興而來,敗興而返,鬧了一天並無機緣可尋。看看天晚,又覺得腹中飢餓,只得急忙且回開封府再做道理。不料忙不擇路,原是往北,他卻往東南岔下去了。多走數里之遙,好容易奔至鎮店,問時知是榆林鎮,找了興隆店投宿,又乏又餓。正要打算吃飯,只見來了一群人,數匹馬,內中有一黑矮之人,高聲嚷道:“憑他是誰,快快與我騰出!若要惹惱了你老爺的性兒,連你這店俱各給你拆了。”旁有一人說道:“四弟不可,凡事有個先來後到,就是叫人家騰挪也要好說,不可如此的羅唣。”又向店主人道:“東人,你去說說看。皆因我們人多,兩下住著不便,奉託!奉託!”店東元奈,走到上房,向公孫策說道:“先生沒有什麼說的,你老將就將就我們!說不得屈尊你老,在東間居住,把外間這兩間讓給我們罷!”說罷,深深一揖。公孫策道:“來時原不要住上房,是你們小二再三說,我才住此房內。如今來的客既是人多,我情願將三間滿讓。店東給我個單房我住就是了。皆是行路,縱有大廈千間,不過佔七尺眠,何必為此吵鬧呢。”正說之間,只見進來了黑凜凜一條大漢,滿面笑容,道:“使不得!使不得!老先生請自尊便罷。這外邊兩間承情讓與我等,足已夠了。我等從人俱叫他們下房居住,再不敢勞動了。”公孫策再三謙遜,那大漢只是不肯,只得挪在東間去了。
那大漢叫從人搬下行李,揭下鞍轡,俱各安放妥協。又見上人卻是四個,其餘五六個俱是從人,要淨面水,喚開水壺,吵嚷個不了。又見黑矮之人先自呼酒要菜。店小二一陣好忙,鬧的公孫策竟喝了一壺空酒,菜總沒來,又不敢催。忽聽黑矮人說道:“我不怕別的,明日到了開封府,恐他記念前仇,不肯收錄,那卻如何是好?”又聽黑臉大漢道:“四弟放心,我看包公決不是那樣之人。”公孫策聽至此處,不由站起身來,出了東間,對著四人舉手,道:“四位原是上開封的,小弟不才,願作引進之人。”四人聽了,連忙站起身來。仍是那大漢說道:“足下何人?請過來坐,方好講話。”公孫策又謙遜再三,方才坐下。各通姓名。
原來這四人正是土龍崗的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條好漢。聽說包公作了府尹,當初原有棄暗投明之言,故將山上嘍羅糧草金銀俱各分散,只帶了得用伴當五六人,前來開封府投效,以全信行。他們又問公孫策,公孫策答道:“小可現在開封府。因目下有件疑案,故此私行暗暗查訪。不想在此得遇四位,實實三生有幸了。”彼此談論多時,真是文武各盡其妙。大家歡喜非常。惟獨趙四爺粗俗,卻有酒量頗豪。王朝恐怕他酒後失言,叫外人聽之不雅,只得速速要飯。大家吃畢,閒談飲茶。天到二更以後,大家商議,今晚安歇後,明日可早早起來,還行路呢。這正是隻因清正聲名遠,致使英雄跋涉來。
未審明日玉、馬、張、趙投奔開封府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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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肋裡肋遢——(衣服)不整潔,不利落。
羅嗅——吵鬧尋事。
伴當——舊時指跟隨著做伴的僕人或夥伴。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4:53:30
三俠五義--第八回救義僕除兇鐵仙觀訪疑案得線七里村
且說四爺趙虎因多貪了幾杯酒,大家閒談,他連一句也插不上,一旁前仰後合,不覺的瞌睡起來。困因酒後,酒因困魔,後來索性放倒頭,酣睡如雷,因打呼,方把大家提醒。王朝說:“只顧說話兒,天已三更多了,先生也乏了,請安歇罷。”大家方才睡下。誰知趙四爺心內惦著上開封府,睡的容易,醒的剪絕。外邊天氣不過四鼓之半,他便一咕嚕身爬起來,亂嚷道:“天亮了!快些起來趕路!”又叫從人備馬捎行李,把大家吵醒。誰知公孫策心中有事尚未睡著,也只得隨大家起來。只見大爺將從人留下一個,騰出一匹馬叫公孫策乘坐。叫那人將藥箱兒招牌,“俟天亮時背至開封府,不可違誤。”吩咐已畢,叫店小二開了門,大家乘馬,趁著月色,迤儷而行。天氣尚未五更。正走之間,過了一帶林子,卻是一座廟字。猛見牆角邊人影一晃。再細看時,卻是一個女子,身穿紅衣,到了廟門捱身而入。大家看的明白,口稱“奇怪”。張龍說:“深夜之間,女子入廟,必非好事。天氣尚早,咱們何不到廟看看嗎?”馬漢說:“半夜三更,無故敲打山門,見了僧人怎麼說呢?”王朝說道:“不妨,就說貪趕路程,口渴得很,討杯茶吃,有何不可。”公孫策道:“既如此,就將馬匹行李叫從人在樹林等候,省得僧人見了兵刃生疑。”大家聞聽,齊說:“有理,有理。”於是大家下馬,叫從人在樹林看守。從人答應。五位老爺邁步竟奔山門而來。
到了廟門,趁著月光,看的明白,匾上大書“鐵仙觀”。公孫策道:“那女子捱身而入,未聽見她插門,如何是關著呢?”趙虎上前,掄起拳頭,在山門上就瞠、瞠、瞠的三拳,口中嚷道:“道爺開門來!”口中嚷著,隨手又是三拳,險些兒把山門砸掉。只聽裡面道:“是誰?是誰?半夜三更怎麼說!”只聽譁拉一一聲,山門開處,見個道人。公孫策連忙上前施禮,道:“道爺,多有驚動了。我們一行人貪趕路程,口渴舌於,俗借寶剎歇息歇息,討杯茶吃,自有香資奉上,望祈方便。”那道人聞聽,便道:“等我稟明白了院長,再來相請。”正說之間,只見走出一個濃眉大眼、膀闊腰粗、怪肉橫生的道士來,說道:“既是眾位要吃茶,何妨請進來。”王朝等聞聽,一擁而入,來至大殿,只見燈燭輝煌。彼此遜坐。見道人兇惡非常,並且酒氣噴人,已知是不良之輩。
張龍、趙虎二人悄地出來尋那女子,來到後面,並無蹤跡。又到一後院,只見一口大鐘,並無別物。行至鍾邊,只聽有人呻吟之聲。趙虎說:“在這裡呢。”張龍說:“賢弟,你去掀鍾,我拉人。”趙虎挽挽袖子,單手抓住鐘上鐵爪,用力向上一掀。張龍說:“賢弟吃住勁,不可鬆手!等我把住底口。”往上一挺,就把鍾內之人露將出來。趙爺將手一鬆,仍將鍾扣在那邊,仔細看此人時,卻不是女子,是個老者,捆做一堆,口內塞著棉花,急忙掏出,鬆了捆綁。那老者乾嘔做一團,定了定神,方才說:“噯喲!苦死我也!”張龍便問:“你是何人?因何被他們扣在鐘下?”那老頭兒道:“小人名喚田忠,乃陳州人氏。只因龐太師之子安樂侯龐昱奉旨前往賑濟,不想龐昱到了那裡,並不放賑,在彼蓋造花園,搶掠民間女子。我主人田起元,主母金氏玉仙因婆婆染病,在廟裡許下願心。老太太病好,主母上廟還願,不意被龐昱窺見,硬行搶去。又將我主人送縣監禁。老太太一聞此信時,生生嚇死。是我將老主母埋葬已畢。想此事一家被害,非上京控告不可。因此貪趕路程,過了宿頭,於四更後投至此廟,原為歇息。誰知道人見我行李沉重,欲害小人。正在動手之時,忽聽眾位爺們敲門,便將小人扣在鐘下,險些兒傷了性命。”
正在說話間,只見那邊有一道人探頭縮腦。趙四爺急忙趕上,兜的一腳,踢翻在地,將拳向面上一晃:“你嚷,我就是一拳!”那賊道看見柳斗大的皮錘,哪裡還有魂咧,趙四爺便將他按住在鍾邊。
不想這前邊兇道名喚蕭道智,在殿上張羅烹茶,不見了張、趙二人,叫道人去請也不見回來,便知事有不妥,悄悄的退出殿來,到了自己屋內,將長衣甩去,手提一把明亮亮的朴刀,竟奔後院而來。恰入後門,就瞧見老者已放,趙虎按著道人,不由心頭火起,手舉朴刀,撲向張龍。張爺手急眼快,斜刺裡就是一腿。道人將將躲過,一刀照定張龍面門削來。張爺手無寸鐵,全仗步法巧妙,身體靈便,一低頭將刀躲過,順手就是一掌。惡道惟恐是暗器,急待側身時,張爺下邊又是一掃堂腿。好惡道!金絲繞腕勢躲過,回手反背又是一刀。究竟有兵刃的氣壯,無傢伙的膽虛,張龍支持了幾個照面,看看不敵。
正在危急之際,只見王朝、馬漢二人見張龍受敵,王朝趕近前來,虛晃一掌,左腿飛起,直奔脅下。惡道閃身時,馬漢後邊又是一拳,打在背後。惡道往後一撲,急轉身,摔手就是一刀,虧得馬漢眼快,歪身一閃,剛然躲過,惡道倒垂勢又奔了王朝而來。三個人赤著手,剛剛敵的住——就是防他的刀便了。王朝見惡道奔了自己,他便推月勢等刀臨切近,將身一撤。惡道把身使空,身往旁邊一閃,後面張龍照腰就是一腳。惡道覺得後面有人,趁著月影也不回頭,伏身將腳往後一蹬。張龍腳剛落地,恰被惡道在迎面骨上蹬了一腳,力大勢猛,身子站立不住,不由的跌倒在地。趙虎在旁看見,連忙叫道:“三哥,你來擋住那個道人。”張龍連忙起來擋住道人。只見趙虎站起來,竟奔東角門前邊去了。張龍以為四爺必是到樹林取兵刃去了。
遲了不多時,卻見趙虎從西角門進來。張龍想道:“他取兵刃不能這麼快,他必是解了解手兒回來了。”眼瞧著他迎面撲了惡道,將左手一揚(是個虛晃架式),右手對準面門一摔,口中說:“惡道,看我的法寶取你!”只見白撲撲一股稠雲打在惡道面上,登時二目難睜,鼻口倒噎,連氣也喘不過來。馬漢又在小肚上盡力的一腳,惡道站立不住,咕哆栽倒在地,將刀扔在一邊。趙虎趕進一步,一跪腿,用磕膝蓋按住胸膛,左手按膀背,將右袖從新向惡道臉上一路亂抖。原來趙虎繞到前殿,將香爐內香灰裝在袖內。俗語說的好:“光棍眼內揉不下沙子去,”何況是一爐香灰,惡道如何禁得起。四個人一齊動手,將兩個道人捆縛,預備送到祥符縣去。此係祥符地面之事,由縣解府,按劫掠殺命定案。四人復又搜尋,並無人煙。後又搜至旁院之中,卻是菩薩殿三問,只見佛像身披紅袍。大家方明白,紅衣女子乃是菩薩現化。此時公孫策已將樹林內伴當叫來,拿獲道人。便派從人四名,將惡道交送縣內。立刻祥符縣申報到府。大家帶了田忠,一同出廟,此時天已大亮,竟奔開封府而來。暫將四人寄在下處。
公孫策進內參見包公,言訪查之事尚未確實,今有土龍崗王、馬、張、趙四人投到,並鐵仙觀救了田忠,捉拿惡道交祥符縣、不日解到的話,說了一遍。復又立起身來,說:“晚生還要訪查劉氏案去。”當下辭了包公,至茶房。此時藥箱招牌俱已送到。公孫策先生打扮停當,仍從角門去了。
且說包公見公孫策去後,暗叫包興將田忠帶至書房,問他替主明冤一切情形,叫左右領至茶房居住,不可露面,恐走漏了風聲,龐府知道。又吩咐包興將四勇士暫在班房居住,俟有差聽用。
且說公孫策離了衙門,復至七里村沿途暗訪,心下自思:“我公孫策時乖運麥,屢試不第。幸虧瞭然和尚一封書信薦至開封府,偏偏頭一天到來就遇見這一段公案,不知何日方能訪出。總是我的運氣不好,以致諸事不順。”越思越想,心內越煩,不知不覺出了七里村。忽然想起,自己叫著自己說:“公孫策,你好呆!你是作什麼來了?就是這麼走著,有誰知你是醫生呢?既不知道你是醫生,你又焉能打聽出來事情呢?實實呆的可笑!”原來公孫策只顧思索,忘了搖串鈴了。這時想起,連忙將鈴兒搖起,口中說道:“有病早來治,莫要多延遲。養病如養虎,虎大傷人的。凡有疑難大症,管保手到病除。貧不計利。”
正在唸誦,可巧那一邊一個老婆子喚道:“先生,這裡來,這裡來。”公孫策聞聽,向前間道:“媽媽喚我麼?”那婆子道:“可不是。只因我媳婦身體有病,求先生醫治醫治。”公孫策聞聽,說:“既是如此,媽媽引路。”
那婆子引進柴扉,掀起了蒿子杆的簾子,將先生請進。看時,卻是三間草房,一明兩暗。婆子又掀起西里問單布簾子,請先生土炕上坐了。公孫策放了藥箱,倚了招牌,剛然坐下,只見婆子搬了個不帶背、三條腿椅子在地下相陪。婆子便說道:“我姓尤,丈夫早已去世。有個兒子名叫狗兒,在大戶陳應傑家做長工。只因我的兒媳婦得病,有了半月了。她的精神短少,飲食懶進,還有點午後發燒。求先生看看脈,吃點藥兒。”公孫策道:“令媳現在哪屋?”婆子道:“在東屋裡呢,待我告訴她/說著,站起,往東屋裡去了。只聽說道:“媳婦,我給你請個先生來,求他老看看,管保就好咧。”只聽婦人道:“母親,不看也好,一來我沒有什麼大病,二來家無錢鈔,何苦妄費錢文。”婆子道:“噯喲!媳婦呵!你沒聽見先生說麼,‘貧不計利’;再者‘養病如養虎,。好孩子,請先生瞧瞧罷。你早些好了,也省得老孃懸心。我就是倚靠你,我那兒子也不指望他了!”說至此,婦人便道:“母親,請先生過來看看就是了。”婆子聞聽,說:“還是我這孩子聽說。好個孝順的媳婦!”一邊說著,便來到西屋,請公孫策。公孫策跟定婆子來至東間,與婦人診脈。
原來醫者有“望”、聞”、“問”、“切”四條,又道:“醫者易也,易者移也。”故有移重就輕之法。假如給老年人看準脈息不好,必要安慰,說道:“不要緊,立個方兒,吃與不吃均可。”後至出來,方向本家說道:“老人家脈息不好得很,趕緊預備後事罷。”本家問道:“先生,你為何方才不說?”醫家道:“我若不開導著說,上年紀的人聽說利害,痰向上一湧,那不登時交代了麼?”此是移重就輕之法。閒言少敘。
且說公孫策與婦人看病,雖是私訪,他素來原有實學,所有醫理,先生盡皆知曉。診完脈息,已知病源。站起身來,仍然來至西問坐下,說道:“我看令媳之脈,乃是雙脈。”尤氏聞聽,道:“哎喲!何嘗不是。她大約有四五個月沒見……”公孫策又道:“據我看來,病源因氣惱所致,鬱悶不舒,竟是個氣裹胎了。若不早治,恐入癆症。必須將病源說明,方好用藥。”婆子聞聽,不由的吃驚:“先生真是神仙,誰說不是氣惱上得的呢!待我細細告訴先生。我兒子在陳大戶家做長工,素日多虧大戶幫些銀錢。那一天,忽然我兒子拿了兩個元寶回來……”說至此處,只聽東屋婦人道:“此事不必說了。”公孫策忙說道:“用藥必須說明,我聽的確,下藥方能見效。”婆子道:“孩子,你養你的病,這怕什麼?”又說道:“我見元寶不免生疑,便問這元寶從何而來。我兒子說,只因大戶與七里村張有道之妻不大清楚。這一天陳大戶到張家去了,可巧叫他男人撞見,因此大戶要害他男人,給我兒兩個元寶。”說至此,東屋婦人又道:“母親不消說了,此事如何說得!”婆子道:“兒籲,先生也不是外人,說明了好用藥呀。”公孫策道:“正是,正是,若不說明,藥斷不靈。”婆子接說:“給我兒兩個元寶,正叫他找什麼東西的。原是我媳婦勸他不依,後來跪在地下央求。誰知我不肖的兒子不但不聽,反將媳婦踢了幾腳,揣起元寶,賭氣走了未回。後來果然聽說張有道死了。又聽見說接三的那日,晚上棺村裡連響了三陣,彷彿炸屍的一般,連和尚都嚇跑了,因此我媳婦更加憂悶。這便是得病的原由。”
公孫策聽畢,提起筆來寫了一方,遞與婆子。婆子接來一看,道:“先生,我看別人方子有許多的字,怎麼先生的方兒只一行字呢?”公孫策答道:“藥用當而通神。我這方乃是獨門奇方。用紅錦一張,陰陽瓦焙了,無灰老酒沖服,最是安胎活血的。”婆子聞聽,記下。公孫策又道:“你兒子做成此事,難道大戶也無謝禮麼?”公孫策問及此層,他算定此案一明,尤狗兒必死,婆媳二人全無養贍,就勢要給他婆媳二人想出個主意。這也是公孫策文人妙用。話已說明。且說婆子說道:“聽說他許給我兒子六畝地。”先生道:“這六畝地可有字樣麼?”婆子道:“哪有字樣呢,還不定他給不給呢。”先生道:“這如何使得!給他辦此大事,若無字據,將來你如何養贍呢?也罷,待我替你寫張字兒,倘若到官時,即以此字合他要地。”真是鄉里人好哄。當時婆子樂極了,說:“多謝先生!只是沒有紙,可怎麼好呢?”公孫策道:“不妨,我這裡有紙。”打開藥箱,拿出一大張紙來,立刻寫就,假畫了中保,押了個花押,交給婆子。婆子深深謝了。先生背起藥箱,拿了招牌,起身便走。婆子道:“有勞先生!又無謝禮,連懷茶也沒吃,叫婆子好過意不去。”公孫策道:“好說,好說。”出了柴扉,此時精神百倍,快樂非常。原是屢試不第,如今彷彿金榜標名似的,連乏帶餓全忘了,兩腳如飛,竟奔開封府而來。這正是心歡訪得希奇事,意快聽來確實音。
未審後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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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迤儷——曲折連綿。
望聞問切——中醫診斷疾病的方法。望是觀察病人的發育情況、面色、舌苔、表
情等;聞是聽病人的說話聲音、咳嗽、喘息,並且嗅出病人的口臭、
體臭等氣味;問是詢問病人自己所感到的症狀,以前所患過的病等;
切是用手診脈或按腹部診察有沒有痞塊等。通常這四種方法結合在
一起使用,叫做四診。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4:54:14
三俠五義--第九回斷奇冤奏參封學士造御刑查賑赴陳州
且說公孫策回到開封府,仍從角門悄悄而入,來至茶房,放下藥箱招牌,找著包興,回了包公。立刻請見。公孫策見禮已畢,便將密訪的情由,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細細述了一遍。包公聞聽歡喜,暗暗想:“此人果有才學,實在難為他訪查此事。”便叫包興與公孫策更衣,預備酒飯,請先生歇息。又叫李才將外班傳進,立刻出籤,拿尤狗兒到案。外班答應。去不多時,前來回說:“尤狗兒帶到。”
老爺點鼓升堂,叫帶尤狗兒,上堂跪倒。包公問道:“你就是尤狗兒麼?”回道:“老爺,小人叫驢子。”包公一聲斷喝:“陡!你明是狗兒,你為何叫驢於呢?”狗兒回道:“老爺,小人原叫狗兒來著。只因他們說狗的個兒小,改叫驢子,豈不大些兒呢?因此就改了叫驢子。老爺若不愛叫驢子,還叫狗兒就是了。”兩旁喝道:“少說!少說!”包公叫道:“狗兒。”應道:“有。”“只因張有道的冤魂告到本府台前,說你與陳大戶主僕定計,將他謀死。但此事皆是陳大戶要圖謀張有道的妻子劉氏。你不過是上人差遣,概不由已;雖然受了兩個元寶,也是小事。你可要從實招來,自有本府與你作主,出脫你的罪名便了。你不必忙,慢慢的講來。”狗兒聽見冤魂告狀,不由的心中害怕。後又見老爺和顏悅色地出脫他的罪名,與他作主,放了心了,即向上叩頭,道:“老爺既施天恩,與小人作主,小人只得實說。因小人當家的與張有道的女人有交情,可和張有道沒有交情。那一天被張有道撞見了,他跑回來就病了,總想念劉氏,他又不敢去。因此想出一個法子來,須得將張有道害了,他或上劉氏家去,或將劉氏娶到家裡來,方才遂心。故此將小人叫到跟前說:‘我託付你一宗事情。’我說:‘當家的,有什麼事呢?’他說:‘這宗事情不容易,你須用心搜尋才有。’我就問:‘找什麼呢?’他說:‘這宗東西叫屍龜,彷彿金頭蟲兒,尾巴上發亮,有蠖蟲大小。’我就問:‘這宗東西出在哪裡呢?,他說:‘須在墳裡找。總要屍首肉都化了,才有這蟲兒。’小人一聽,就為了難了,說:‘這可怎麼找法呢?’他見小人為難,便給小人兩個元寶,叫小人且自拿著:‘事成之後,我給你六畝地。不論日子,總要找了來。白日也不做活,養著精神,夜裡好找。,可是老爺說的:‘上人差遣,概不由己。’又說:“受人之託,當忠人之事。,因此小人每夜到墳地裡去,好容易得了此蟲,曬成於,研了未,或茶或飯灑上,必是心疼而死,並無傷痕,惟有眉攢中間有小小紅點,便是此毒。後來聽見張有道死了,大約就是這宗東西害的,求老爺與小人作主。”包公聽罷此話,大約無甚虛假。書吏將供單呈上,包公看了,拿下去,叫狗兒畫了招。立刻出籤,將陳應傑拿來。老爺又吩咐狗兒道:“少時陳大戶到案,你可要當面質對,老爺好與你作主。”狗兒應允。包公點頭,吩咐:“帶下去。”
只見差人當堂跪倒,稟道:“陳應傑拿到。”包公又吩咐傳劉氏並尤氏婆媳。先將陳大戶帶上堂來,當堂上了刑具。包公問道:“陳應傑,為何謀死張有道?從實招來!”陳大戶聞聽,嚇得驚疑不止,連忙說道:“並無此事籲,青天老爺!”包公將驚堂木一拍,道:“你這大膽的奴才!在本府堂前還敢支吾麼?左右,帶狗兒。”立刻將狗兒帶上堂來,與陳應傑當面對證。大戶只嚇得抖衣而戰,半晌,方說道:“小人與劉氏通姦是實情,並無謀死有道之事。這都是狗兒一片虛詞,老爺千萬莫信。”包公大怒,吩咐:“看大刑伺候!”左右一聲喊,將三木往堂上一撂,把陳大戶嚇得膽裂魂飛,連忙說道:“願招!願招!”便將狗兒找尋屍龜,悄悄交與劉氏,叫或茶或飯灑上,立刻心疼而死,並告訴她放心,並無一點傷痕,連血跡也無有,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包公看了供單,叫他畫了招。
只見差役稟道:“劉氏與尤氏婆媳俱各傳到。”包公吩咐先帶劉氏。只見劉氏仍是洋洋得意,上得堂來,一眼瞧見陳大戶,不覺朱顏更變,形色張皇,免不得向上跪倒。包公卻不問她,便叫陳大戶與婦人當面質對。陳大戶對著劉氏哭道:“你我於此事,以為機密,再也無人知道,準知張有道冤魂告到老爺台前。事已敗露,不能不招,我已經畫招。你也畫了罷,免得皮肉受苦。”婦人聞聽,罵了一聲:“冤家!想不到你如此膿包,沒能為!你既招承,我又如何推託呢?”只得向上叩首,道:“謀死親夫張有道情實,再無別詞。就是張致仁調戲一節,也是誣賴他的。”包公也叫畫了手印。
又將尤氏婆媳帶上堂來。婆子哭訴前情,井言毫無養贍。“只因陳大戶曾許過幾畝地,婆子恐他誣賴,託人寫了一張字兒;”說著話,從袖中將字兒拿出呈上。包公一看,認得是公孫策的筆跡,心中暗笑,便向陳大戶道:“你許給他幾畝地,怎不撥給他呢?”陳大戶無可奈何,並且當初原有此言,只得應許撥給幾畝地與尤氏婆媳。包公便飭發該縣辦理。包公又問陳大戶道:“你這屍龜的方子,是如何知道的?”陳大戶回道:“是我家教書的先生說的。”包公立刻將此先生傳來,問他如何知道的,為何教他這法子。先生費士奇回道:“小人素來學習些醫學,因知藥性。或於完了功課之時,或刮鳳下雨之日,不時和東人談談論論。因提及此藥不可亂用,其中有六脈八反,乃是最毒之物。才提到屍龜。小人是無心閒談,誰知東家卻是有心記憶,故此生出事來。求老爺詳察。”包公點頭,道:“此語雖是你無心說出,只是不當對匪人言論此事,亦當薄薄有罪,以為妄談之戒。”即行辦理文書,將他遞解還鄉。劉氏定了凌遲,陳大戶定了斬立決,狗幾定了絞監候。原告張致仁無事。
包公退了堂,來至書房,即打了招底,叫公孫策謄清。公孫策剛然寫完,包興進來,手中另持一紙,向公孫策道:“老爺說咧,叫把這個謄清夾在招內,明早隨著摺子一同具奏。”先生接過一看,不覺目瞪神痴,半晌方說道:“就照此樣寫麼?”包興道:“老爺親自寫的。叫先生謄清,焉有不照樣寫的理呢?”公孫策點頭,說:“放下,我寫就是了。”心中好不自在。原來這個夾片是為陳州放糧,不該中用椒房寵信之人,直說聖上用人不當,一味頂撞言語。公孫策焉有不擔驚之理呢?寫只管寫了,明日若遞上去,恐怕是辭官表一道。總是我公孫策時運不順,偏偏遇的都是這些事,只好明日聽信兒再為打算罷。
至次日五鼓,包公上朝。此日正是老公公陳伴伴接招於,遞上多時,就召見包公。原來聖上見了包公招於,初時龍心甚為不悅。後來轉又一想,此乃直言敢陳,正是忠心為國,故爾轉怒為喜,立刻召見包公。奏對之下,明系陳州放賑恐有情弊,因此聖上加封包公為龍圖閣大學士,仍兼開封府事務,前往陳州稽察放賑之事,並統理民情。包公並不謝恩,跪奏道:“臣無權柄,不能服眾,難以奉詔。”聖上因此又賞了御札三道。包公謝恩,領旨出朝。
且說公孫策自包公入朝後,他便提心吊膽,坐立不安,滿心要打點行李起身,又恐謠言惑眾,只得忍耐。忽聽一片聲喊,以為事體不妥。正在驚惶之際,只見包興先自進來告訴:“老爺聖上加封龍圖閣大學士,派往陳州查賑。”公孫策聞聽,這一樂真是喜出望外。包興道:“特派我前來與先生商議,打發報喜人等,不准他們在此嘈雜。”公孫策歡歡喜喜,與包興斟酌妥協,賞了報喜的去後,不多時包公下朝。大家叩喜己畢。便對公孫策道:“聖上賜我御札三道,先生不可大意。你須替我仔細參詳,莫要辜負聖恩。說罷,包公進內去了。
這句話把個公孫策打了個悶葫蘆,回至自己屋內,千思萬想,猛然省悟,說:“是了!這是逐客之法,欲要不用我,又賴不過了然的情面,故用這樣難題目。我何不如此如此鬼混一番,一來顯顯我胸中的抱負,二來也看看包公膽量。左右是散夥罷咧!”於是研墨蘸筆,先度量了尺寸,注寫明白。後又寫了做法,並分上、中、下三品,龍、虎、狗的式樣。他用筆畫成三把鍘刀,故意的以“札”字做“鍘”字,看包公有何話說。畫畢,來至書房。包興回明瞭包公,請進。公孫策將畫單呈上,以為包公必然大怒,彼此一拱手就完了。誰知包公不但不怒,將單一一看明,不由春風滿面,口中急急稱讚:“先生真天才也!”立刻叫包興傳喚木匠。“就煩先生指點,務必連夜盪出樣子來,明早還要恭呈御覽。”公孫策聽了此話,愣柯柯的連話也說不出來。此時就要說這是我畫著玩的,也改不過口來了。
又見包公連催外班快傳匠役。公孫策見真要辦理此事,只得退出,從新將單于細細的搜求,又添上如何包銅葉於,如何釘金釘子,如何安鬼王頭,又添上許多樣色。不多時,匠役人等來到。公孫策先叫看了樣子,然後教他做法。眾人不知有何用處,只得按著吩咐的樣子蕩起,一個個手忙腳亂,整整鬧了一夜,方才蕩得。包公臨上朝時,俱各看了,吩咐用黃箱盛上,抬至朝中,預備禦覽。
包公坐轎來至朝中,三呼已畢,出班奏道:“臣包拯昨蒙聖恩賜臣御札三道,臣謹遵旨,擬得式樣,不敢擅用,謹呈御覽。”說著話,黃箱已然抬到,擺在丹墀。聖上閃目觀瞧,原來是三口鍘刀的樣子,分龍、虎、狗三品。包公又奏:“如有犯法者,各按品級行法。”聖上早已明白包公用意,是借“札”字之音改作“鍘”字,做成三口鍘刀,以為鎮嚇外官之用,不覺龍顏大喜,稱羨包公奇才巧思,立刻準了所奏:“不必定日請訓,俟御刑造成,急速起身。”
包公謝恩,出朝上轎,剛到街市之上,見有父老十名一齊跪倒,手持呈詞。包公在轎內看得分明,將腳一跺轎底(這是暗號),登時轎伕止步打柞。包興連忙將轎簾微掀,將呈子遞進。不多時,包公吩咐掀起轎簾。包興連忙將轎簾掀起,只見包公嗤、嗤將呈子撕了個粉碎,擲於地下,口中說道:“這些刁民!焉有此事?叫地方將他們押去城外,惟恐在城內滋生是非。”說罷,起轎竟自去了。這些父老哭哭啼啼,抱抱怨怨,說道:“我們不辭辛苦奔至京師,指望伸冤報恨。誰知這位老爺也是怕權勢的,真是聞名不如見面。我等冤枉再也無處訴了。”說罷,又大哭起來。旁邊地方催促,道:“走罷,別叫我們受熱。大小是個差使,哭也無益,何處沒有屈死的呢?”眾人聞聽,只得跟隨地方出城。剛到城外,只見一騎馬飛奔前來,告訴地方道:“送他們出城,你就不必管了,回去罷!”地方連忙答應,抽身便回去了。來人卻是包興,跟定父老,到無人處,方告訴他們道:“老爺不是不準呈子,因市街上耳目過多,走漏風聲,反為不美。老爺吩咐,叫你們俱不可散去;且找幽僻之處藏身,暗暗打聽老爺多攢起身時,叫你們一同隨去。如今先叫兩個有年紀的,悄悄跟我進城,到衙門有話問呢。”眾人聞聽,俱各歡喜。其中單叫兩個父老,遠遠跟定包興,到了開封府。包興進去回明,方將兩個父老帶至書房。包公又細細問了一遍。原來是十三家,其中有收監的,有不能來的。包公吩咐:“你們在外不可聲張,俟我起身時一同隨行便了。”二老者叩頭謝了,仍然出城而去。
且說包公自奏明御刑之後,便吩咐公孫策督工監造,務要威嚴赫耀,更要純厚結實。便派王、馬、張、趙四勇士服侍御刑:王朝掌刀,馬漢卷席捆人,張龍、趙虎抬人入鍘。公孫策每日除監造之外,便與四勇士服侍御刑,操演規矩,定了章程禮法,不可紊亂。
不數日光景,御刑打造已成,包公具摺請訓,便有無數官員前來餞行。包公將御刑供奉堂上,只等眾官員到齊,同至公堂之上,驗看御刑。眾人以為新奇,正要看看是何制度。不多時,俱到公堂,只見三口御鍘上面俱有黃龍袱套,四位勇士雄赳赳,氣昂昂,上前抖出黃套,露出刑外之刑,法外之法。真是“光閃閃,令人毛髮皆豎;冷颶颶,使人心膽俱寒”。正大君子看了尚可支持,好邪小人見了魂魄應飛,真算從古至今未有之刑也!眾人看畢,迴歸後面。所有內外執事人等忙忙亂亂,打點起身。包公又暗暗吩咐,叫田忠跟隨公孫策同行。”到了起行之日,有許多同僚在十里長亭送別,也不細表。沿途上叫告狀的父老也暗暗跟隨。
這日包公走至三星鎮,見地面肅靜,暗暗想道:“地方官制度有方。”正自犯想,忽聽喊冤之聲,卻不見人。包興早已下馬,順著聲音找去,原來在路旁空柳樹裡。及至露出身來,卻又是個婦人,頭頂呈詞,雙膝跪倒。包興連忙接過呈子。此時轎已打杵,上前將狀子遞入轎內。包公看畢,對那婦人道:“你這呈子上言家中無人,此呈卻是何人所寫?”婦人答道:“從小熟讀詩書,父兄皆是舉貢,嫁得丈夫也是秀才,筆墨常不釋手。”包公將轎內隨行紙墨筆硯,叫包興遞與婦人另寫一張。只見不加思索,援筆立就,呈上。包公接過一看,連連點頭,道:“那婦人,你且先行回去聽傳。待本閣到了公館,必與你審問此事。”那婦人磕了一個頭,說:“多謝青天大人!”當下包公起轎,直投公館去了。
未識後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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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飭——舊時公文中上級命令下級。
椒房——漢代后妃所住的宮殿,用椒和泥塗壁,取其溫暖有香氣,兼有多子之
意,因此稱椒房。也用作后妃的代稱。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4:55:44
三俠五義--第十回買豬首書生遭橫禍扮化子勇士獲賊人
且說包公在三星鎮接了婦人的呈子。原來那婦人孃家姓文,嫁與韓門為妻。自從丈夫去世,膝下只有一子,名喚瑞龍,年方一十六歲。在白家堡祖房三間居住。韓文氏做些針指,訓教兒子讀書。子在東間讀書,母在西間做活。孃兒兩個將就度日,並無僕婦下人。一日晚間,韓瑞龍在燈下唸書,猛回頭見西間簾於一動,有人進入西間,是蔥綠衣衿,大紅朱履,連忙立起身趕入西間,見他母親正在燈下做活。見瑞龍進來,便問道:“吾兒,晚上功課完了麼?”瑞龍道:“孩兒偶然想起個典故,一時忘懷,故此進來找書查看查看。”一壁說著,奔了書箱。雖則找書,卻暗暗留神,並不見有什麼,只得拿一本書出來,好生納悶,又怕有賊藏在暗處,又不敢聲張,恐怕母親害怕,一夜也未閤眼。到了次日晚間讀書,到了初更之後,一時恍惚,又見西間簾子一動,仍是朱履綠衫之人進入屋內。韓生連忙趕至屋中,口叫“母親”。只這一聲,倒把個韓文氏嚇了一跳,說道:“你不念書,為何大驚小怪的?”韓生見問,一時寸不能答對,只得實訴道:“孩兒方才見有一人進來,及至趕入屋內,卻不見了。昨晚也是如此。”韓文氏聞聽,不覺詫異:“倘有歹人窩藏,這還了得!我兒持燈照看照看便了。”韓生接過燈來,在床下一照,說:“母親,這床下土為何高起許多呢?”韓文氏連忙看時,果是浮土,便道:“且把床挪開細看。”孃兒兩個抬起床來,將浮土略略扒開,卻露出一隻箱子,不覺心中一動,連忙找了鐵器將箱蓋打開。韓生見裡面滿滿的一箱子黃白之物,不由滿心歡喜,說道:“母親,原來是一箱子金銀,敢則是財來找人。”文氏聞聽,喝道:“胡說!焉有此事!縱然是財,也是無義之財,不可亂動。”無奈韓生年幼之人,見了許多金銀。如何割捨得下;又因母子很窮,便對文氏道:“母親,自古掘土得金的不可枚舉。況此物非是私行竊取的,又不是別人遺失撿了來的,何以謂之不義呢?這必是上天憐我母子孤苦,故爾才有此財發現,望乞母親詳察。”文氏聽了,也覺有理,便道:“既如此,明早買些三牲祭禮,謝過神明之後,再做道理。”韓生聞聽母親應允,不勝歡喜,便將浮土仍然掩上,又將木床暫且安好。母子各自安寢。
韓生哪裡睡得著,翻來覆去,胡思亂想,好容易心血來潮,入了夢鄉,總是惦念此事,猛然驚醒,見天發亮,急忙起來稟明母親,前去買辦三牲祭禮。誰知出了門一看,只見月明如晝,天氣尚早,只得慢慢行走。來至鄭屠鋪前,見裡面卻有燈光,連忙敲門,要買豬頭,忽然燈光不見了,半晌,毫無人應,只得轉身回來。剛走了幾步,只聽鄭屠門響。回頭看時,見燈光復明,又聽鄭屠道:“誰買豬頭?”韓生應道:“是我,賒個豬頭。”鄭屠道:“原來是韓相公。既要豬頭,為何不拿個傢伙來?”韓生道:“出門忙了就忘了,奈何?”鄭屠道:“不妨,拿一塊墊布包了,明日再送來罷。”因此用墊布包好,交付韓生。韓生兩手捧定,走不多時,便覺乏了;暫且放下歇息,然後又走。迎面恰遇巡更人來,見韓生兩手捧定帶血布包,又累得氣喘吁吁,未免生厥,便問:“是何物件?”韓生答道:“是豬頭。”說話氣喘,字兒不真。巡更人更覺疑心,一人說話,一人彎腰打開布包驗看,明月之下,又有燈光照得真切,只見裡面是一顆血淋淋髮髻蓬鬆女子人頭。韓生一見,只嚇得魂飛魄散。巡更人不容分說,即將韓生解至鄴縣,俟天亮稟報。
縣官見是人命,立刻升堂,帶上韓生一看,卻是個懦弱書生,便問道:“你叫何名?固何殺死人命?”韓生哭道:“小人叫韓瑞龍,到鄭屠鋪內買豬頭,忘拿傢伙,是鄭屠用布包好遞與小人。後遇巡更之人追問,打開看時,不想是顆人頭。”說罷,痛哭不止。縣官聞聽,立刻出籤,拿鄭屠到案。誰知鄭屠拿到,不但不應,他便說連買豬頭之事也是沒有的。又問他:“墊布不是你的麼?”他又說:“墊布犑僑�漲昂��樅サ模�幌腖��巳送芬蘋鯰諦∪恕!笨閃�曖椎氖檣��綰蔚械墓�夂菪耐闌В⌒銥鞴俑�靼祝����幌襠比誦行字�玻�豢霞有蹋��闌г萸沂佔啵�璺ㄔ儻省*
不想韓文氏在三星鎮遞了呈詞,包公準狀。及至來到公館,縣尹已然迎接,在外伺候。包公略為歇息,吃茶,便請縣尹相見,即問韓瑞龍之案。縣官答道:“此案尚在審訊,未能結案。”包公吩咐,將此案人證俱各帶至公館聽審。少刻帶到。包公升堂入座,先帶韓瑞龍上堂,見他滿面淚痕,戰戰兢兢,跪倒堂前。包公叫道:“韓瑞龍,因何謀殺人命?訴上來。”韓生淚漣漣道:“只因小人在鄭屠鋪內買豬頭,忘帶傢伙,是他用墊布包好遞給小人,不想鬧出這場官司。”包公道:“住了。你買豬頭,遇見巡更之人,是什麼時候?”韓生道:“天尚未亮。”包公道:“天未亮,你就去買豬頭何用?講!”韓生到了此時不能不說,便一五一十,回明堂前,放聲大哭,“求大人超生。”包公暗暗點頭道:“這小孩子家貧,貪財心勝。看此光景,必無謀殺人命之事。”吩咐:“帶下去。”便對縣官道:“貴縣,你帶人役到韓瑞龍家相驗板箱,務要搜查明白。”縣官答應,出了公館,乘馬,帶了人役去了。
這裡包公又將鄭屠提出,帶上堂來,見他兇眉惡眼,知是不良之輩,問他時與前供相同。包公大怒,打了二十個嘴巴,又責了三十大板。好惡賊!一言不發,真會挺刑。吩咐:“帶下去。”
只見縣官回來,上堂稟道:“卑職奉命前去韓瑞龍家驗看板箱,打開看時裡面雖是金銀,卻是冥資紙錠;又往下搜尋,誰知有一無頭死屍,卻是男於。”包公問道:“可驗明是何物所傷?”一句話把個縣尹問了個怔,只得稟道:“卑職見是無頭之屍,未及驗看是何物所傷。”包公嗔道:“既去查驗,為何不驗看明白?”縣尹連忙道:“卑職粗心,粗心。”包公吩咐:“下去。”縣尹連忙退出,嚇了一身冷汗,暗自說:“好一位利害欽差大人,以後諸事小心便了。”
再說包公吩咐再將韓瑞龍帶上來,便問道:“韓瑞龍,你住的房屋是祖積?還是自己蓋造的呢?”韓生回道:“俱不是,乃是租賃居住的,井且住了不久。”包公又問:“先前是何人居住?”韓生道:“小人不知。”包公聽罷,叫將韓生並鄭屠寄監。
老爺退堂,心中好生憂悶,叫人請公孫先生來,彼此參詳此事:一個女子頭,一個男子身,這便如何處治?公孫先生又要暗訪,包公搖頭,道:“得意不宜再往,待我細細思索便了。”公孫退出,與王、馬、張、趙大家參詳此事,俱各無有定見。公孫先生自回下處。
楞爺趙虎便對二位哥哥言道:“你我投至開封府,並無寸進之功。如今遇了為難的事,理應替老爺分憂,待小弟暗訪一番。”三人聽了,不覺大笑,說:“四弟,此乃機密細事,豈是你粗魯之人幹得的?千萬莫要留個話柄!”說罷,復又大笑。四爺臉上有些下不來,搭搭訕訕的回到自己屋內,沒好氣的。倒是跟四爺的從人有機變,向前悄悄對四爺耳邊說:“小人倒有個主意。”四爺說:“你有什麼主意?”從人道:“他們三位不是笑話你老嗎,你老倒要賭賭氣,偏去私訪,看是如何,然而必須巧妝打扮,叫人認不出來。那時苦是訪著了,固然是你老的功勞;就是訪不著,悄悄兒回來,也無人知覺,也不至於丟人。你老想好不好?”楞爺聞聽大喜,說:“好小了!好主意!你就替我辦理。”從人連忙去了,半晌,回來道:“四爺,為你老這宗事好不費事呢,好容易才找了來了。花了十六兩五錢銀子。”四爺說:“什麼多少,只要辦的事情妥當就是了。”從人說:“管保妥當。咱們找個僻靜的地方,小人就把你老打扮起來,好不好?”
四爺聞聽,滿心歡喜,跟著從人出了公館,來至靜處,打開包袱,叫四爺脫了衣衿,包袱裡面卻是鍋煙子,把四爺臉上一抹,身上手上俱各花花答答的抹了;然後拿出一頂半零不落的開花兒的帽子,與四爺戴上;又拿上一件滴零搭拉的破衣,與四爺穿上;又叫四爺脫了褲子鞋襪,又拿條少腰沒腿的破褲叉兒,與四爺穿上;腿上給四爺貼了兩貼膏藥,唾了幾口吐沫,抹了些花紅柳綠的,算是流的膿血;又有沒腳跟的榨板鞋,叫四爺他拉上;餘外有個黃瓷瓦罐,一根打狗棒,叫四爺拿定:登時把四爺打扮了個花鋪蓋相似。這一身行頭別說十六兩五錢銀子,連三十六個錢誰也不要。他只因四爺大秤分金,扒堆使銀子,哪裡管他多少;況且又為的是官差私訪,銀子上更不打算盤了。臨去時,從人說:“小人於起更時,仍在此處等候你老。”四爺答應,左手提罐,右手拿棒,竟奔前村而去。
走著,走著,覺得腳指扎的生疼。來到小廟前石上坐下,將鞋拿起一看,原來是鞋底的釘子透了。掄起鞋來在石上拍搭、拍搭緊摔,好容易將釘子摔下去。不想驚動了廟內的和尚,只當有人敲門,及至開門一看,是個叫化子在那裡摔鞋。四爺抬頭一看,猛然問和尚:“你可知女子之身、男子之頭,在於何處?”和尚聞聽,道:“原來是個瘋子。”並不答言,關了山門進去了。
四爺忽然省悟,自己笑道:“我原來是私訪,為何順口開河?好不是東西!快些走罷。”自己又想道:“既扮做化子,應當叫化才是。這個我叮沒有學過,說不得到哪裡說哪裡,胡亂叫兩聲便了。”便道:“可憐我一碗半碗,燒的黃的都好!”先前還高興,以為我是私訪;到後來見無人理他,自想似此如何打聽得事出來,未免心中著急,又見日色西斜,看看的黑了。幸喜是月望之後,天色雖然黑了,東方卻是一輪明月。走至前村。也是事有湊巧,只見一家後牆有個人影往裡一跳。四爺心中一動,暗說:“才黑如何便有偷兒?不要管他,我也跟進去瞧瞧。”想罷,放下瓦罐,丟了木棒,摔了破鞋,光著腳丫子,一伏身往上一縱。縱上牆頭,看牆頭有柴火垛一堆,就從柴垛順溜下去:留神一看,見有一人爬伏在那裡;楞爺便上前伸手按住,只聽那人哎喲了一聲。四爺說:“你嚷,我就捏死你!”那人道:“我不嚷!我不嚷!求爺爺饒命。”四爺道:“你叫什麼名字?偷的什麼包袱?放在哪裡?快說!”只聽那人道:“我叫葉阡兒,家有八十歲的老母無贍養。我是頭次幹這營生呀,爺爺!”四爺說:“你真沒偷什麼?”一面問,一面檢查細看,只見地下露著白絹條兒。四爺一拉,土卻是松的,越拉越長,猛力一抖,見是一雙小小金蓮;復又將腿攥住,盡力一掀,原來是一個無頭的女屍。四爺一見,道:“好呀!你殺了人,還合我鬧這個腔兒呢。實對你說,我非別人,乃開封府包大人閣下趙虎的便是。因為此事,特來暗暗私訪。葉阡兒聞聽,只嚇得膽裂魂飛。口中哀告,道:“趙爺,趙爺!小人作賊情實,並沒有殺人。”四爺說:“誰管你!且捆上再說。”就拿白絹條子綁上,又恐他嚷,又將白絹條子撕下一塊,將他口內塞滿,方才說:“小子好好在這裡,老爺去去就來。”四爺順著柴垛,跳出牆外,也不顧瓦罐木棒與那破鞋,光著腳奔走如飛,直向公館而來。
此時天交初鼓,只見從人正在那裡等候,瞧著像四爺,卻聽見腳底下呱咭、呱咭的山響,連忙趕上去說:“事體如何?”四爺說:“小子,好興頭得很!”說著話,就往公館飛跑。從人看此光景,必是鬧出事來了,一壁也就隨著跟來;誰知公館之內,因欽差在此,各處俱有人把門,甚是嚴整。忽然見個化子從外面跑進,連忙上前攔阻,說道:“你這人好生撒野,這是什麼地方!”話未說完,四爺將手向左右一分,一個個一溜歪斜,幾乎栽倒。四爺已然進去。眾人才待再嚷,只見跟四爺的從人進來,說道:“別嚷,那是我們四老爺。”眾人聞聽,各皆發怔,不知什麼原故。
這位楞爺跑到裡面,恰遇包興,一伸手拉住,說:“來得甚好!”好個包興嚇了一跳,連忙問道:“你是誰?”後面從人趕到,說:“是我們四爺。”包興在黑影中看不明白,只聽趙虎說:“你替我回稟回稟大人,就說趙虎求見。”包興方才聽出聲音來:“曖喲!我的楞爺,你嚇殺我咧!”一同來至燈下,一看四爺好模樣兒,真是難畫難描,不由得好笑。四爺著急,道:“你先別笑,快回老爺!你就說我有要緊事求見。快著!快著!”包興見他這般光景,必是有什麼事,連忙帶著趙爺到了包公門首。包興進內回稟,包公立刻叫:“進來。”見了趙虎這個樣子,也覺好笑,便問:“有什麼事?”趙虎便將如何私訪,如何遇著葉阡兒,如何見了無頭女屍之話,從頭至尾,細述一回。包公正因此事沒有頭緒,今聞此言,不覺滿心歡喜。
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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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針指——也寫作“針鑿”,指針線。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4:56:41
三俠五義--第十一回審葉阡兒包公斷案遇楊婆子俠客揮金
且說包公聽趙虎拿住葉阡兒,立刻派差頭四名,著兩個看守屍首,派兩人急將葉阡兒押來。吩咐去後,方叫趙虎後面更衣,又極力誇說他一番。趙虎洋洋得意,退出門來。從人將淨面水衣服等,俱各預備妥協。四爺進了門,就賞了從人十兩銀子,說:“好小子!虧得你的主意,老爺方能立此功勞。”楞爺好生歡喜,慢慢的梳洗,安歇安歇。
且言差頭去不多時,將葉阡兒帶到,仍是捆著。大人立刻升堂,帶上葉阡兒,當面鬆綁。包公問道:“你叫何名?為何無故殺人?講來!”葉阡兒回道:“小人名叫葉阡兒,家有老母。只因窮苦難當,方才作賊,不想頭一次就被人拿住,望求老爺饒命。”包公道:“你作賊已屬不法,為何又去殺人呢?”葉阡兒道:“小人作賊是真,並未殺人。”包公將驚堂木一拍:“好個刁惡奴才!束手問你,斷不肯招。左右,拉下去,打二十大板。”只這二十下子,把個葉阡兒打了個橫迸,不由著急,道:“我葉阡兒怎麼這末時運不順,上次是那麼著,這次又這末著,真是冤枉!”包公聞聽話裡有話,便問道:“上次是怎麼著?快講!”葉阡兒自知失言,便不言語。
包公見他不語,吩咐:“掌嘴!著實地打!”葉阡兒著急,道:“老爺不要動怒,我說,我說!只因白家堡有個白員外,名叫白熊。他的生日之時,小人便去張羅,為的是討好兒。事完之後,得些賞錢,或得點子吃食。誰知他家管家白安比員外更小氣刻薄,事完之後,不但沒有賞錢,連雜燴菜也沒給我一點。因此小人一氣,晚上就偷他去了。”包公道:“你方才言道是頭次作賊,如今是第二次了。”葉阡兒回道:“偷白員外是頭一次。”包公道:“偷了怎麼?講!”葉阡兒道:“他家道路是小人認得的,就從大門溜進去,竟奔東屋內隱藏。這東廂房便是員外的妾名玉蕊住的。小人知道她的箱櫃東西多呢。正在隱藏之時,只聽得有人彈福扇響;只見玉蕊開門,進來一人,又把桶扇關上。小人在暗處一看,卻是主管白安,見他二人笑嘻嘻的進了帳子。不多時,小人等他二人睡了,便悄悄的開了櫃子,一摸摸著木匣子,甚是沉重,便攜出,越牆回家。見上面有鎖,旁邊掛著鑰匙,小人樂得了不得。及至打開一看:——罷咧!誰知裡面是個人頭!這次又遇著這個死屍。故此小人說‘上次是那末著,這次是這末著’。這不是小人時運不順麼?”
包公便問道:“匣內人頭是男是女?講來!”葉阡兒回道:“是個男頭。”包公道:“你將此頭是埋了?還是報了官了呢?”葉阡兒道:“也沒有埋,也沒有報官。”包公道:“既沒埋,又沒報官,你將這人頭丟在何處了呢?講來!”葉阡兒道:“只因小人村內有個邱老頭子,名叫邱鳳,因小人偷他的倭瓜被他拿住……”包公道:“偷倭瓜!這是第三次了!”葉阡兒道:“偷倭瓜才是頭一次呢。這邱老頭子恨急了,將井繩蘸水,將小人打了個結實,才把小人放了,因此懷恨在心,將人頭擲在他家了。”包公便立刻出籤兩枝,差役四名,二人拿白安,二人拿邱鳳,俱於明日聽審,將葉阡兒押下去寄監。
至次日,包公正在梳洗,尚未升堂,只見看守女屍的差人回來一名,稟道:“小人昨晚奉命看守死屍,至今早查看,誰知這院子正是鄭屠的後院,前門封鎖,故此轉來稟報。”包公聞聽,心內明白;吩咐:“知道了。”那人仍然回去。
包公立刻升堂,先帶鄭屠,問道:“你這該死的奴才!自己殺害人命,還要脫累他人。你既不知女子之頭,如何你家後院埋著女子之屍?從實招來。講!”兩旁威喝:“決說!快說!”鄭屠以為女子之屍,必是老爺派人到他鋪中搜出來的,一時驚得木塑相似,半晌,說道:“小人願招。只因那天五鼓起來,剛要宰豬,聽見有人扣門求救。小人連忙開門放入。又聽得外面有追趕之聲;口中說道:‘既然沒有,明早細細搜查,大約必是在哪裡窩藏下了。’說著話,仍歸舊路回去了。小人等人靜後,方才點燈一看,卻是個年幼女子。小人問她因何夤夜逃出,她說:‘名叫錦娘。只因身遭拐騙,賣入煙花。我是良家女子,不肯依從。後來有蔣太守之子,倚仗豪勢,多許金帛,要買我為妾;我便假意殷勤,遞酒獻媚,將太守之子灌得大醉,得便脫逃出來。,小人見她美貌,又是滿頭珠翠,不覺邪心頓起,誰知女子嚷叫不從。小人順手提刀,原是威嚇她,不想刀才到脖子上,頭就掉了。小人見她已死,只得將外面衣服剝下,將屍埋在後院。回來正拔頭上簪環,忽聽有人叫門,買豬頭。小人連忙把燈吹滅了。後來一想,我何不將人頭包了。叫他替我拋了呢?總是小人糊塗慌恐,不知不覺就將人頭用墊布包好,從新點上燈,開開門,將買豬頭的叫回來——就是韓相公。可巧沒拿傢伙,因此將布包的人頭遞與他,他就走了。及至他走後,小人又後悔起來,此事如何叫人擲的呢?必要鬧出事來。復又一想,他若替我擲了也就沒事;倘若鬧出事來,總給他個不應就是了。不想老爺明斷,竟把個屍首搜出來。可憐小人殺了回子人,所有的衣服等物動也沒動,就犯了事了。小人冤枉!”包公見他俱各招認,便叫他畫招。
剛然帶下去,只見差人稟道:“邱鳳拿到。”包公吩咐帶上來,問他何故私埋人頭。邱老兒不敢隱瞞,只得說:“那夜聽見外面咕咚一響,怕是歹人偷盜,連忙出屋看時,見是個人頭,不由害怕,因叫長工劉三拿去掩埋。誰知劉三不肯,合小人要一百兩銀子,小人無奈,給了他五十兩銀子,他才肯埋了。”包公道:“埋在何處?”邱老說:“問劉三便知分曉。”包公又問:“劉三在何處?”邱老兒說:“現在小人家內。”包公立刻吩咐縣尹帶領差役,押著邱老,找著劉三,即將人頭刨來。
剛然去後,又有差役回來稟道:“白安拿到。”立刻帶上堂來。見他身穿華服,美貌少年。包公問道:“你就是白熊的主管白安麼?”應道:“小人是。”“我且問你,你主人待你如何?”白安道:“小人主人待小人如同骨肉,實在是恩同再造。”包公將驚堂木一拍:“好一個亂倫的狗才!既如此說,為何與你主人侍妾通姦,講!”白安聞聽,不覺心驚,道:“小人索日奉公守法,並無此事呀。”包公吩咐:“帶葉阡兒。”葉阡兒來至堂上,見了白安,說:“大叔不用分辯了,應了罷,我已然替你回明瞭。你那晚彈表塥扇與玉蕊同進了帳子,我就在那屋裡來著。後來你們睡了,我開了櫃,拿出木匣,以為發注財,誰知裡面是個人腦袋。沒什麼說的,你們主僕作的事兒,你就從實招了罷。大約你不招,也是不行的。”一席話說的白安張口結舌,面目變色。包公又在上面催促,說:“那是誰的人頭?從實說來!”白安無奈,爬半步道:“小人招就是了。那人頭乃是小人家主的表弟,名叫李克明。因家主當初窮時,借過他紋銀五百兩,總未還他。那一天李克明到我們員外家,一來看望,二來討取舊債,我主人相待酒飯。誰知李克明酒後失言,說他在路上遇一瘋顛和尚,名叫陶然公,說他面上有晦氣,給他一個遊仙枕,叫他給與星主。他又不知星主是誰,問我主人。我主人也不知是誰,因此要借他遊仙枕觀看。他說裡面閬苑瓊樓,奇花異草,奧妙非常。我主人一來貪著遊仙枕,二來又省還他五百兩銀子,因此將他殺死,叫我將屍埋在堆貨屋子裡。我想我與玉蕊相好,倘被主人識破,如何是好;莫若將人頭割下,灌下水銀,收在玉蕊櫃內,以為將來主人識破的把柄。誰知被他偷去此頭,今日鬧出事來。”說罷,往上叩頭,包公又問道:“你埋屍首之屋,在於何處?”白安道:“自埋之後,鬧起鬼來了,因此將這三間屋子另打出,開了門,租與韓瑞龍居住。”包公聽說,心內明白,叫白安畫了招,立刻出籤,拿白熊到案。
此時縣尹已回,上堂來稟道:“卑職押解邱鳳,先找著劉三,前去刨頭,卻在井邊。劉三指地基時,裡面卻是個男子之屍,驗過額角是鐵器所傷。因問劉三,劉三方說道:‘刨錯了,這邊才是埋人頭的地方。’因此又刨,果有人頭,系用水銀灌過的男子頭。卑職不敢自專,將劉三一干人證帶到聽審。”包公聞聽縣尹之言,又見他一番謹慎,不似先前的荒唐,心中暗喜,便道“貴縣辛苦,且歇息歇息去。”
叫帶劉三上堂。包公問道:“井邊男子之屍從何而來?講!”兩邊威嚇:“快說!”劉三連忙叩頭,說:“老爺不必動怒,小人說就是了。回老爺,那男子之屍不是外人,是小人的叔伯兄弟劉四。只因小人得了當家的五十兩銀子,提了人頭剛要去埋,誰知劉四跟在後面。他說:‘私埋人頭,應當何罪?’小人許了他十兩銀子,他還不依;又許他對半平分,他還不依。小人間他:‘要多少呢?’他說:‘要四十五兩。’小人一想,通共才五十兩,小人才得五兩剩頭,氣他不過。小人於是假應,叫他幫著刨坑,要深深的。小人見他毛腰撮土,小人就照著太陽上一鍬頭,就勢兒先把他埋了;然後又刨一坑,才埋了人頭,不想今日陰錯陽差。”說罷,不住叩頭。包公叫他畫了招,且自帶下去。
此時白熊業已傳到,所供與白安相符,並將遊仙枕呈上。包公看了,交與包興收好,即行斷案:鄭屠與女子抵命,白熊與李克明抵命,劉三與劉四抵命,俱各判斬;白安以小犯上,定了絞監候;葉阡兒充軍;邱老兒私埋人頭,畏罪行賄,定了徒罪;玉蕊官賣;韓瑞龍不聽母訓,貪財生事,理當責處,姑念年幼無知,釋放回家,孝養孀母,上進攻書;韓文氏撫養課讀,見財思義,教子有方,著縣尹賞銀二十兩以為旌表;縣官理應奏參,念他勤勞辦事,尚肯用心,照舊供職。包公斷明此案,聲名遠振。歇息一天,才起身赴陳州。
且言常州府武進縣遇傑村南俠展昭,自從土龍崗與包公分手,獨自邀遊名山勝蹟,到處玩賞。一日歸家,見了老母甚好。多虧老家人展忠料理家務,井井有條,全不用主人操一點心,為人耿直,往往展爺常被他搶白幾句,展爺念他是個義僕,又是有年紀的人,也不計較他。惟有在老母跟前,晨昏定省,克盡孝道。一日,老母心內覺得不爽。展爺趕緊延醫調治,衣不解帶,晝夜侍奉。不想桑榆暮景,竟是一病不起,服藥無效,一命歸西去了。展爺呼天搶地,痛哭流涕,所有喪儀一切,全是老僕展忠辦理,風風光光將老太太殯葬了,展爺在家守制遵禮。
到了百日服滿,他仍是行俠作義,如何肯在家中。一切事體俱交與展忠照管,他便隻身出門,到處遊山玩水,遇有不平之事,便與人分憂解難。有一日,遇一群逃難之人攜男抱女,哭哭啼啼,好不傷心慘目。展爺便將鈔包銀兩分散眾人,又問他們從何處而來。眾人同聲回道:“公子爺再休提起。我等俱是陳州良民,只因龐大師之子安樂侯龐呈奉旨放賑,到陳州原是為救饑民。不想他倚仗太師之子,不但不放賑,他反將百姓中年輕力壯之人挑去造蓋花園,並且搶掠民間婦女,美貌的作為姬妾,蠢笨者充當服役。這些窮民本就不能活,這一萘毒豈不是活活要命麼?因此我等往他方逃難去,以延殘喘。”說罷,大哭去了。展爺聞聽,氣破英雄之膽,暗說道:“我本無事,何妨往陳州走走。”主意已定,直奔陳州大路而來。
這日正走之間,看見一座墳塋,有個婦人在那裡啼哭,甚是悲痛,暗暗想道:“偌大年紀,有何心事,如此悲哀?必有古怪。”欲待上前,又恐男女嫌疑。偶見那邊有一張燒紙,連忙撿起作為因由,便上前道:“老媽媽不要啼哭,這裡還有一張紙沒燒呢。”那婆子止住悲聲,接過紙去,歸入堆中燒了。展爺便搭搭訕訕問道:“媽媽貴姓?為何一人在此啼哭?”婆子流淚道:“原是好好的人家,如今鬧的剩了我一個,焉有不哭!”展爺道:“難道媽媽家中,俱遭了不幸了麼?”婆子道:“若都死了,也覺死心塌地了,惟有這不死不活的更覺難受。”說罷,又痛哭如梭。展爺見這婆於說話拉雜,不由心內著急,便道:“媽媽有甚為難之事,何不對我說說呢?”婆子拭拭眼淚,又瞧了展爺是武生打扮,知道不是歹人,便說道:“我婆子姓楊,乃是田忠之妻。”便將主人田起元夫妻遇害之事,一行鼻涕兩行淚,說了一遍,又說:“丈夫田忠上京控告,至今沓無音信。現在小主在監受罪,連飯俱不能送。”展爺聞聽,這英雄又是悽惶,又是憤恨,便道:“媽媽不必啼哭。田起元與我素日最相好。我因在外訪友,不知他遭了此事。今既饔饗不濟,我這裡有白銀十兩,暫且拿去使用。”說罷,拋下銀兩,竟奔皇親花園而來。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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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夤夜——深夜。
桑榆暮景——落日的餘輝照在桑榆樹梢上,比喻老年的時光。
萘毒——茶是一“種苦菜,毒指毒蟲毒蛇之類,比喻毒害。
饔饗——早餐和晚餐。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4:57:54
三俠五義--第十二回展義士巧換藏春酒龐奸侯設計軟紅堂
且說展爺來至皇親花園,只見一帶簇新的粉牆,露出樓閣重重,用步丈量了一番,就在就近處租房住了。到了二更時分,英雄換上夜行的衣靠,將燈吹滅,聽了片時,寓所已無動靜,悄悄開門,回手帶好,仍然放下軟簾,飛上房,離了寓所,來到花園(白晝間已然丈量過了)。約略遠近,在百寶囊中掏出如意絛來,用力往上一拋(是練就準頭),便落在牆頭之上,用腳尖登住磚牙,飛身而上。到了牆頭,將身爬伏。又在囊中取一塊石子輕輕拋下,側耳細聽。(此名為“投石問路”。下面或是有溝,或是有水,就是落在實地,再沒有聽不出來的。)又將鋼爪轉過,手摟絲絛,順手而下。兩腳落在實地,脊背貼牆,往前面與左右觀看一回,方將五爪絲絛往上一抖,收下來裝在百寶囊中。躡足潛蹤,腳尖兒著地,真有鷺浮鶴行之能。來至一處,見有燈光,細細看時,卻是一明兩暗,東間明亮,窗上透出人影,乃是一男一女,二人飲酒。展爺悄立窗下,只聽得男子說道:“此酒娘子只管吃下,無妨;外間案上那一瓶,斷斷動不得的!”又聽婦人道:“那個酒叫什麼名兒呢?”男子道:“叫作藏春酒。若是婦人吃了,慾火燒身,無不依從。只因侯爺搶了金玉仙來,這婦人至死不從,侯爺急得沒法,是我在旁說道:‘可以配藥造酒,管保隨心所欲。’侯爺聞聽,立刻叫我配酒。我說:‘此酒大費周折,須用三百兩銀子。’”那婦人便道:“什麼酒費這許多銀子?”男子道:“娘子,你不曉得,侯爺他恨不能婦人一時到手,我不趁此時賺他的銀兩,如何發財呢?我告訴你說,配這酒不過高高花上十兩頭。這個財是發定了!”說畢,哈哈大笑。又聽婦人道:“雖然發財,豈不損德呢!況且又是個貞烈之婦,你如何助紂為虐呢?”男於說道:“我是為窮困所使,不得已而為之。”
正在說話間,只聽外面叫道:“臧先生,臧先生。”展爺回頭,見樹梢頭露出一點燈光,便閃身進入屋內,隱在軟簾之外。又聽男子道:“是哪位?”一壁起身,一壁說:“娘子,你還是躲在西間去,不要拋頭露面的。”婦人往西間去了。臧先生走出門來。
這時展爺進入屋內,將酒壺提出,見外面案上放著一個小小的玉瓶;又見那邊有個紅瓶,忙將壺中之酒倒在紅瓶之內,拿起玉瓶的藏春酒倒入壺中,又把紅瓶內的好酒傾人玉瓶之內。提起酒壺,仍然放在屋內。悄地出來,盤柱而上,貼住房簷,往下觀看。
原來外面來的是跟侯爺的家丁龐福,奉了主人之命,一來取藏春酒,二來為合臧先生講帳。
這先生名喚臧能,乃是個落第的窮儒,半路兒看了些醫書,記了些偏方,投在安樂侯處作幫襯。當下出來,見了龐福,問道:“主管到此何事?”龐福說:“侯爺叫我來取藏春酒,叫你親身拿去,當面就兌銀子。可是先生,白花花的三百兩,難道你就獨吞嗎?我們辛辛苦苦,白跑不成?多少不拘,總要染染手兒呀。先生,你說怎麼樣?”臧能道:“當得,當得,不能白跑。倘若銀子到手,必要請你吃酒的。”龐福道:“先生真是明白爽快人。好的,咱們倒要交交咧。先生取酒去罷。”臧能回身進屋,拿了玉瓶關上門,隨龐福去了,直奔軟紅堂。哪知南俠見他二人去後,盤柱而下,暗暗的也就跟將下去了。
這裡婦人從西間屋內出來,到了東間,仍然坐在舊處,暗自思道:“丈夫如此傷害天理,作的都是不仁之事。”越思越想,好不愁煩,不由得拿起壺來斟了一杯,慢慢的獨酌。誰知此酒入腹之後,藥性發作,按納不住。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只聽有人叩門,連忙將門開放,卻是龐祿,懷中抱定三百兩銀子送來。婦人讓至屋內。龐祿將銀子交代明白,回身要走,倒是婦人留住,叫他坐下,便七長八短他說。正在說時,只聽外面咳嗽,卻是臧能回來了。龐祿出來迎接著,張口結舌說道:“這三——三百兩銀子,已交付大嫂子了。”說完,抽身就走。
臧能見此光景,忙進屋內一看,只見他女人紅撲撲的臉,仍是坐在炕上發怔,心中好生不樂:“這是怎麼了?”說罷,在對面坐了,這婦人因方才也是一驚,一時心內清醒,便道:“你把別人的妻子設計陷害,自己老婆如此防範。你拍心想想,別人恨你不恨?”一句話問的臧能閉口無言,便拿起壺來,斟上一杯,一飲而盡。不多時,坐立不安,心癢難抓,便道:“不好!奇怪得很!”拿起壺來一聞,忙道:“了不得!了不得!快拿涼水來!”自己等不得,立起身來,急找涼水吃下,又叫婦人吃了一口,方問道:“你才吃這酒來麼?”婦人道:“因你去後,我剛吃得一杯酒……”將下句嚥下去了。又道:“不想龐祿送銀子來,才進屋內,放下銀子,你就回來了。”臧能道:“還好,還好!佛天保佑!險些兒把個綠頭巾戴上。只是這酒在小玉瓶內,為何跑在這酒壺裡來了?好生蹊蹺!”婦人方明白,才吃的是藏春酒,險些兒敗了名節,不由的流淚道:“全是你安心不善,用盡機謀,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臧能道:“不用說了,我竟是個混帳東西!看此地也不是久居之地,如今有了這三百兩銀子,待明早託個事故,回咱老家便了。”
再說展爺隨至軟紅堂,見龐昱叫使女掌燈;自己手執白玉瓶,前往麗芳樓而去。南俠到了軟紅堂,見當中鼎內焚香,上前抓了一把香灰;又見花瓶內插著蠅刷,拿起來插在領後,穿香徑先至麗芳樓,隱在軟簾後面。只聽得眾姬妾正在那裡勸慰金玉仙,說:“我們搶來,當初也是不從。到後來弄的不死不活的,無奈順從了。倒得好吃好喝的,……”金玉仙不等說完,口中大罵:“你們這一群無恥賤人!我金玉仙有死而已!”說罷,放聲大哭,這些侍妾被她罵的閉口無言。正在發怔,只見換丫鬟二名引著龐昱上得樓來,笑容滿面,道:“你等勸她,從也不從?既然不從,我這裡有酒一杯,叫她吃了,便放她回去。”說罷,執杯上前。金玉仙惟恐惡賊近身,劈手奪過,擲於樓板之上。龐昱大怒,便要吩咐眾姬妾一齊下手。
只聽樓梯山響,見使女杏花上樓,喘吁吁稟道:“剛才龐福叫回稟侯爺,太守蔣完有要緊的話回稟,立刻求見,現在軟紅堂恭候著呢:”龐昱聞聽大守黑夜而來,必有要緊之事,回頭吩咐眾姬妾:“你們再將這賤人開導開導,再要扭性,我回來定然不饒!”說著話,站起身來,直奔樓梯。剛下到一層,只見毛哄哄一拂,腦後灰塵飛揚,腳底下覺得一絆,站立不穩,咕嚕嚕滾下樓去。後面兩個丫鬟也是如此。三個人滾到樓下,你拉我,我拉你,好容易才立起身來,奔至樓門。龐昱說道:“嚇殺我也!嚇殺我也!什麼東西毛哄哄的?好怕人也!”丫鬟執起燈一看,只見龐昱滿頭的香灰。龐昱見兩個丫鬟也是如此,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必是孤仙見了怪了,快走罷!”兩個丫鬟哪裡還有魂咧!三個人不管高低,深一步,淺一步,竟奔軟紅堂而來。
迎頭遇見龐福,便問道:“有什麼事?”龐福回道:“太守蔣完說緊急之事,要立刻求見,在軟紅堂恭候。”龐昱連忙撣去香灰,整理衣衿,大搖大擺,步入軟紅堂來。太守參見已畢,在下座坐了。龐昱問道:“太守深夜至此,有何要事?”太守回道:“卑府今早接得文書,聖上特派龍圖閣大學士包公前來查賑,算來五日內必到.卑府一聞此信,不勝驚惶,特來稟知侯爺,早為準備才好。”龐昱道:“包黑子乃吾父門生,諒不敢不迴避我。”蔣完道:“侯爺休如此說。聞得包公秉正無私。不畏權勢,又有欽差御賜御鍘三口,甚屬可畏。”又往前湊了一湊,道:“侯爺所作之事,難道包公不知道麼?”龐昱聽罷,雖有些發毛,便硬著嘴道:“他知道,便把我怎麼樣麼?”蔣完著急,道:“‘君子防患未然。”這事非同小可,除非是此時包公死了,萬事皆休。”這一句話提醒了惡賊,便道:“這有何難!現在我手下有一個勇士名喚項福,他會飛簷走壁之能,即可派他前往兩三站去路上行刺,豈不完了此事?”太守道:“如此甚好。必須以速為妙。”龐昱連忙叫龐福,去喚項福立刻來至堂上。惡奴去不多時,將項福帶來,參過龐昱,又見了太守。
此時南俠早在窗外竊聽,一切定計話兒俱各聽得明白了。因不知項福是何等人物,便從窗外往裡偷看,見果然身體魁梧,品貌雄壯,真是一條好漢,可惜錯投門路。只聽龐昱說:“你敢去行刺麼?”項福道:“小人受侯爺大恩,別說行刺,就是赴湯投火也是情願的。”南俠外邊聽了,不由罵道:“瞧不得這麼一條大漢,原來是一個餡諛的狗才。可惜他辜負了好胎骨!”正自暗想,又聽龐昱說:“太守,你將此人領去,應如何派遣吩咐,務必妥協機密為妙。”蔣完連連稱“是”,告辭退出。
太守在前,項福在後。走不幾步,只聽項福說:“太守慢行,我的帽子掉了。”太守只得站住。只見項福走出好幾步,將帽子抬起。太守道:“帽子如何落得這麼遠呢?”項福道:“想是樹枝一刮,蹦出去的。”說罷,又走幾步,只聽項福說:“好奇怪!怎麼又掉了?”回頭一看,又沒人。太守也覺奇怪。一同來至門首,大守坐轎,項福騎馬,一同回衙去了。
你道項福的帽於連落二次,是何原故?這是南俠試探項福學業何如。頭次從樹旁經過,即將帽子從項福頭上提了拋去,隱在樹後,見他毫不介意;二次走至太湖石畔,又將帽子提了拋去,隱在石後,項福只回頭觀看,並不搜查左右。可見粗心,學藝不精,就不把他放在心上,且回寓所歇息便了。
未識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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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紂為虐——也說“助桀為虐”,比喻幫助壞人做壞事。
幫襯——幫忙。
獨酌——自斟自飲。
蹊蹺——奇怪。
防患未然——在事故或災害尚未發生之前採取預防措施。
諂諛——為了討好,卑賤地奉承人;諂媚阿諛。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4:58:59
三俠五義--第十三回安平鎮五鼠單行義苗家集雙俠對分金
且說展爺離了花園,暗暗回寓,天已五更,悄悄地進屋,換下了夜行衣靠,包裹好了,放倒頭便睡了。至次日,別了店主,即往太守衙門前私自窺探:影壁前拴著一匹黑馬,鞍轡鮮明;後面梢繩上拴著一個小小包袱,又搭著個錢褡褳,有一個人拿著鞭子席地而坐。便知項福尚未起身,即在對過酒樓之上,自己獨酌眺望。不多一會,只見項福出了太守衙門,那人連忙站起,拉過馬來,遞了馬鞭子。項福接過,認鐙乘上,加上一鞭,便往前邊去了。
南俠下了酒樓,悄地跟隨。到了安平鎮地方,見路西也有一座酒樓,匾額上寫著“潘家樓”。項福拴馬,進去打尖。南俠跟了進去,見項福坐在南面座上,展爺便坐在北面,揀了一個座頭坐下。跑堂的擦抹桌面,問了酒菜。展爺隨便要了,跑堂的傳下樓去。
展爺復又閒看,見西面有一老者昂然而坐,彷彿是個鄉宦,形景可惡,俗態不堪。不多時,跑堂的端了酒菜來,安放停當。展爺剛然飲酒,只聽樓梯聲響,又見一人上來,武生打扮,眉清目秀,年少煥然。展爺不由的放下酒杯,暗暗喝彩;又細細觀看一番,好生的羨慕。那人才要揀個座頭,只見南面項福連忙出席,向武生一揖,口中說道:“白兄久違了!”那武生見了項福,還禮不迭,答道:“項兄闊別多年,今日幸會。”說著話,彼此謙遜,讓至同席。項福將上座讓了那人。那人不過略略推辭,即便坐了。
展爺看了,心中好生不樂,暗想道:“可惜這樣一個人,卻認得他,他倆真是夭淵之別。”一壁細聽他二人說些什麼。只聽項福說誼:“自別以來,今已三載有餘。久欲到尊府拜望,偏偏的小弟窮忙,令兄可好?”那武生聽了,眉頭一皺,嘆
口氣,道:“家兄已去世了!”項福驚訝,道:“怎麼大恩人已故了!可惜,可惜!”又說了些欠情短禮沒要緊的言語。
你道此人是誰?他乃陷空島五義士,姓白名玉堂,綽號錦毛鼠的便是。當初項福原是耍拳棒、賣膏藥的,因在街前賣藝,與人角持,誤傷了人命。多虧了白玉堂之兄白錦堂,見他像個漢子,離鄉在外,遭此官司,甚是可憐,因此將他極力救出,又助了盤川,叫他上京求取功名。他原想進京尋個進身之階,可巧路途之間遇見安樂侯上陳州放賑。他打聽明白,先宛轉結交龐福,然後方薦與龐昱。龐早正要尋覓一個勇士,助己為虐,把他收留在府內。他便以為榮耀己極。似此行為,便是下賤不堪之人了。
閒言少敘。且說項福正與玉堂說話,見有個老者上得樓來,衣衫襤褸,形容枯瘦,見了西面老者緊行幾步,雙膝跪倒,二目滔滔落淚,口中苦苦哀求,那老旨仰面搖頭,只是不允。展爺在那邊看著,好生不忍。正要問時,只見白玉堂過來,問著老者道:“你為何向他如此?有何事體,何不對我說來?”那老者見白玉堂這番形景,料非常人,口稱:“公子爺有所不知,因小老兒欠了員外的私債,員外要將小女抵償,故此哀求員外,只是不允。求公子爺與小老兒排解排解。”白玉堂聞聽,瞅了老者一眼,便道:“他欠你多少銀兩?”那老者回過頭來,見白玉堂滿面怒色,只得執手答道:“原欠我紋銀五兩,上年未給利息,就是三十兩,共欠銀三十五兩。”白玉堂聽了冷笑,道:“原來欠銀五兩!”復又向老者道:“當初他借時,至今二年,利息就是三十兩。這利息未免太輕些!”一回身,便叫跟人平三十五兩,向老者道:“當初有借約沒有?”老者聞聽立刻還銀子,不覺立起身來,道:“有借約。”忙從懷中掏出,遞與玉堂。玉堂看了。從人將銀子平來,玉堂接過,遞與老者道:“今日當著大眾,銀約兩交,卻不該你的了。”老者按過銀子,笑嘻嘻答道:“不該了!不該了!”拱拱手兒,即刻下樓去了。玉堂將借約交付老者,道:“以後似此等利息銀兩,再也不可借他的了。”老者答道:”不敢借了。”說罷,叩下頭去。玉堂拖起,仍然歸座。那老者千恩萬謝而去。
剛走至展爺桌前,展爺說:“老丈不要忙。這裡有酒,請吃一杯壓壓驚,再走不遲。”那老者道:“素不相識,怎好叨擾?”展爺笑道:“別人費去銀子,難道我連一杯水酒也花不起麼?不要見外,請坐了。”那老者道:“如此承蒙抬愛了。”便坐於下首。展爺與他要了一角酒吃著,便問:“方才那老者姓甚名誰,在哪裡居住?”老兒說道:“他住在苗家集,他名叫苗秀。只因他兒子苗恆義在太守衙門內當經承,他便成了封君了,每每地欺負鄰黨、盤剝重利。非是小老兒受他的欺侮,便說他這些忿恨之言。不信,爺上打聽,就知我的話不虛了。”展爺聽在心裡。老者吃了幾杯酒,告別去了。
又見那邊白玉堂問項福的近況如何。項福道:“當初多蒙令兄抬愛,救出小弟,又贈銀兩,叫我上京求取功名。不想路遇安樂侯,蒙他另眼看待,收留在府。今特奉命前往天昌鎮,專等要辦宗要緊事件。”白王堂聞聽,便問道:“哪個安樂侯?”項福道:“焉有兩個呢,就是龐太師之子安樂侯龐昱。”說罷,面有得色。玉堂不聽則可,聽了登時怒氣嗔嗔,面紅過耳,微微冷笑,道:“你敢則投在他門下了?好!”急喚從人會了帳,立起身來,回頭就走,一直下樓去了。
展爺看的明白,不由暗暗稱讚道:“這就是了。”又自忖道:“方才聽項福說,他在天昌鎮專等,我曾打聽包公還得等幾天到天昌鎮。我何不趁此時,且至苗家集走走呢?”想罷,會錢下樓去了。真是行俠作義之人,到處隨遇而安,非是他務必要拔樹搜根,只因見了不平之事,他便放不下,彷彿與自己的事一般,因此才不愧那個“俠”字。
閒言少敘。到了晚間初鼓之後,改扮行裝,潛入苗家集,來到苗秀之家。所有竄房越脊,自不必說。展爺在暗中見有待客廳三間,燈燭明亮,內有人說話。躡足潛蹤,悄立窗下,細聽正是苗秀問他兒子苗恆義道:“你如何弄了許多銀子?我今日在潘家集也發了個小財,得了三十五兩銀子。”便將遇見了一個俊哥替還銀子的話,說了一遍,說罷大笑,苗恆義亦笑道:“爹爹除了本銀,得了三十兩銀子的利息;如今孩兒一文不費,白得了三百兩銀子。”苗秀笑嘻嘻地問道:“這是什麼緣故呢?”苗恆義道:“昨日太守打發項福起身之後,又與侯爺商議一計,說項福此去成功便罷,倘不成功,叫侯爺改扮行裝,私由東皋林悄悄入京,在太師府內藏躲,候包公查賑之後有何本章,再作道理。又打點細軟箱籠並搶來女子金玉仙,叫他們由觀音庵岔路上船,暗暗進京。因問本府:‘沿路盤川所有船隻,須用銀兩多少?我好打點。’本府太爺哪裡敢要侯爺的銀子呢,反倒躬身說道:“些須小事,俱在卑府身上。’因此回到衙內,立刻平了三百兩銀子,交付孩兒,叫我辦理此事。我想侯爺所行之事,全是無法無天的。如今臨走,還把搶來的婦人暗送入京。況他又有許多的箱籠。到了臨期,孩兒傳與船戶:他只管裝去,到了京中費用多少,合他那裡要;他若不給,叫他把細軟留下,作為押帳當頭。爹爹,想侯爺所作的俱是闇昧之事,一來不敢聲張,二來也難考查。這項銀兩原是本府太爺應允,給與不給,侯爺如何知道。這三百兩銀子,難道不算白得嗎?”展爺在窗外聽至此,暗自說道:“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再不錯的。”猛回頭見那邊又有一個人影兒一晃,及至細看,彷彿潘家樓遇見的武生,就是那替人還銀子的俊哥兒,不由暗笑道:“白日替人還銀子,夜間就討帳來了。”忽然遠遠的燈光一閃。展爺惟恐有人來,一伏身盤柱而上,貼住房簷,往下觀看,卻又不見了那個人,暗道:“他也躲了。何不也盤在那根柱子上,我們二人鬧個‘二龍戲珠’呢。”正自暗笑,忽見丫鬟慌慌張張跑至廳上,說:“員外,不好了!安人不見了!”苗秀父子聞聽,吃了一驚,連忙一齊往後跑去了。南俠急忙盤柱而下,側身進入屋內,見桌上放著六包銀子,外有一小包,他便揣起了三包,心中說道:“三包、一小包留下給那花銀子的。叫他也得點利息。”抽身出來,暗暗到後邊去了。
原來那個人影兒,果是白玉堂。先見有人在窗外竊聽,後見他盤柱而上,貼立房簷,也自暗暗喝采,說此人本領不在他下。因見燈光,他便迎將上來,恰是苗秀之妻同丫鬟執燈前來登廁。丫鬟將燈放下,回身取紙。玉堂趁空,抽刀向著安人一晃,說道:“要嚷,我就是一刀!”婦人嚇的骨軟筋酥,哪裡嚷得出來。玉堂伸手將那婦人提出了茅廁,先撕下一塊裙子塞住婦人之口。好狠的玉堂!又將婦人削去雙耳,用手提起擲在廁旁糧食囤內。他卻在暗處偷看,見丫鬟尋主母不見,奔至前廳報信,聽得苗秀父子從西邊奔入,他卻從東邊轉至前廳。此時南俠已揣銀走了。玉堂進了屋內一看,桌上只剩了三封銀子,另一小包,心內明知是盤柱之人拿了一半,留下一半。暗暗承他的情,將銀子揣起,他就走之乎也。
這裡苗家父子趕至後面,一面追問丫鬟,一面執燈找尋。至糧囤旁,聽見呻吟之聲,卻是婦人;連忙攙起細看,渾身是血,口內塞著東西,急急掏出。甦醒了,半晌,方才哎喲出來,便將遇害的情由,說了一遍,這才瞧見兩個耳朵沒了。忙差丫鬟僕婦攙入屋內,喝了點糖水。苗恆義猛然想起待客廳上還有三百兩銀子,連說:“不好!中了賊人調虎離山之計了。”說罷,向前飛跑。苗秀聞聽,也就跟在後面。到了廳上一看,哪裡還有銀子咧!父子二人怔了多時,無可如何,惟有心疼怨恨而已。
未知端底,下回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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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靠——佔代武將所穿的鎧甲。
轡——駕馭牲口用的嚼子和韁繩。
褡褳——長方形的口袋,中央開口,兩端各成一個袋子,裝錢物用,一般
分大小兩種,大的可以搭在肩上,小的可以掛在腰帶上。
襤褸——(衣服)破爛。
經承——官署中一般書吏的通稱。
闇昧——暖昧,不光明,不可告人。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00:02
三俠五義--第十四回小包興偷試遊仙枕勇熊飛助擒安樂侯
且說苗家父於丟了銀子,因是闇昧之事,也不敢聲張,競吃了啞叭虧了。白玉堂揣著銀子自奔前程。展爺是拿了銀子,一直奔天昌鎮去了。這且不言。
單說包公在三星鎮審完了案件,歇馬,正是無事之時。包興記念著遊仙枕,心中想道:“今晚我悄悄的睡睡遊仙枕,豈不是好。”因此到晚間伺候包公安歇之後,便囑咐李才說:“李哥,你今晚辛苦一夜。我連日未能歇息,今晚脫個空兒。你要警醒些,老爺要茶水時,你就伺候。明日我再替你。”李才說:“你放心去罷,有我呢。彼此都是差使,何分你我。”
包興點頭一笑,即回至自己屋內,又將遊仙枕看了一番,不覺睏倦,即將枕放倒,頭剛著枕,便入夢鄉。出了屋門,見有一匹黑馬,鞍撥孛俱是黑的,兩邊有兩個青衣,不容分說,攙上馬去。迅速非常,來到一個所在,似開封府大堂一般。下了馬,心中納問:“我如何還在衙門裡呢?又見上面掛著一匾,寫著“陰陽寶殿”。正在納悶,又見來了一個判官,說道:“你是何人?擅敢假充星主,前來鬼混!”喝聲:“拿下!”便出來了一個金甲力士,一聲斷喝,將包興嚇醒,出了一身冷汗。暗自思道:“凡事都有生成的造化。我連一個枕頭都消受不了。判官說我假充星主;將來此枕,想是星主才睡得呢。怪不得李克明要送與星主。”左思右想,哪裡睡得著呢,賭氣起來,聽了聽方交四鼓,急忙來至包公住的屋內。只見李才坐在椅子上,前仰後合在那裡打盹。又見燈花結了個如意兒燒了多長,連忙用燭剪剪了一剪。只見桌上有個字帖兒,拿起一看,不覺失聲道:“這是哪裡來的?”一句話將李才嚇醒,連忙說道:“我沒有睡呀。”包興說:“沒睡,這字帖兒打哪裡來的?”李才尚未答言,只聽包公問道:“什麼字帖?拿來我看。”包興執燈,李才掀簾,將字帖呈上。包公接來一看,便問道:“天有什麼時候了?”包興舉燈向表上一看,說:“才交寅刻。”包公道:“也該起來了。”
二人服侍包公穿衣淨面時,包公便叫李才去請公孫先生。不多時,公孫先生來到。包公便將字帖與他觀看。公孫策接來,只見上面寫道:“明日天昌鎮,緊防刺客兇。分派眾人役,分為兩路行:一路東皋林,捉拿惡龐昱;一路觀音庵,救活烈婦人。要緊,要緊!”旁有一行小字:“烈婦人即金玉仙。”公孫策道:“此字從何而來呢?”包公道:“何必管他的來歷。明日到天昌鎮嚴加防範。再派人役,先生吩咐他們在兩路稽查便了。”公孫策連忙退出,與王、馬、張、趙四勇士商議。大傢俱各小心留神。
你道此字從何而來?只因南俠離了苗家集奔至天昌鎮,見包公尚未到來,心中一想:“恐包公匆忙來至,不及提防。莫若我迎將上去,遇便洩漏機關,包公也好早作準備。”好英雄!不辭辛苦,他便趕至三星鎮。恰好三更,來至公館,見李才睡著,也不去驚動他,便溜進去將紙條兒放下,仍迴天昌鎮等候去了。
且說次日包公到了天昌鎮,進了公館,前後左右搜查明白。公孫策暗暗吩咐馬快、步快兩個頭兒,一名耿春,一名鄭平,二人分為左右,稽查出入之人;叫王、馬、張、趙四人圍住老爺的住所,前後巡邏;自己同定包興、李才護持包公。“倘有動靜,大家知會,一齊動手。”分派已定,看看到了掌燈之時,處處燈燭照如白晝,外面巡更之人往來不斷。別人以為是欽差大人在此居住,哪裡知道是提防刺客呢。內裡王、馬、張、趙四人磨拳擦掌,暗藏兵器,百倍精神,準備捉拿刺客。真是防範的嚴謹!
到了三更之後,並無動靜。只見外面巡更的,燈光明亮,照澈牆頭。裡面趙虎仰面各處裡觀瞧,順著牆外燈光,走至一株大榆樹下。趙虎忽然往上一看,便嚷道:“有人了!”只這一聲,王、馬、張三人亦皆趕到,外面巡更之人也止住步了。掌燈一齊往樹上觀看,果然有個黑影兒。先前仍以為是樹影;後來樹上之人見下面人聲嘶喊,燈火輝煌,他便動手動腳的。大家一見,便覺鼎沸起來。只聽外面人道:“跳下去了,裡面防範著!”誰知樹上之人趁著這一聲,便攥住樹梢:將身悠起,趁勢落在耳房上面,一伏身往起一縱,便到了大房前坡。趙虎嚷道:“好賊!哪裡走?”話未說完,迎面飛下一垛瓦來。楞爺急閃身,雖則躲過,他用力太猛,鬧了個跟頭。房上之人趨勢揚腿,剛要越過屋脊,只聽噯喲一聲,咕嚕嚕從房上滾將下來,恰落在四爺旁邊。四爺一翻身,急將他按住。大家上前,先拔出背上的單刀,方用繩子捆了,推推擁擁,來見包公。
此時包公、公孫策便衣便帽,笑容滿面,道:“好一個雄壯的勇土!堪稱勇烈英雄。”回頭對公孫策道:“先生,你替我鬆了綁。”公孫先生會意,假作吃驚,道:“此人前來行刺,如何放得?”包公笑道:“我求賢若渴,見了此等勇士,焉有不愛之理。況我與壯士又無仇恨,他如何肯害我,這無非是受小人的捉弄。快些鬆綁。”公孫策對那人道:“你聽見了?老爺待你如此大恩,你將何以為報?”說罷,吩咐張、趙二人與他鬆了綁。王朝見他腿上釘著一支袖箭,趕緊替他拔出。包公又吩咐包興:“看座。”
那人見包公如此光景,又見王、馬、張、趙分立兩旁,虎勢昂昂,不由良心發現,暗暗誇道:“聞聽人說,包公正直,又目識英雄,果不虛傳。”一翻身撲倒在地。口中說道:“小人冒犯欽差大人,實實小人該死。”包公連忙說道:“壯士請起,坐下好講。”那人道:“欽差大人在此小人焉敢就座。”包公道:“壯士只管坐了,何妨。”那人只得鞠躬坐了。包公道:“壯士貴姓尊名?到此何干?”那人見包公如此看待,不因不由的就順口說出來了。答道:“小人名叫項福,只因奉龐昱所差……”便一五一十,說了一遍。“不想大人如此厚待,使小人愧怍無地。”包公笑道:“這卻是聖上隆眷過重,使我聲名遠播於外,故此招忌,謗我者極多。就是將來與安樂侯對面時,壯士當面證明,庶不失我與太師師生之誼。”項福連忙稱“是”。包公便吩咐公孫策與壯士好好調養箭傷。公孫策領項福去了。
包公暗暗叫王朝來,叫他將項福明是疏放,暗地拘留。王朝又將袖箭呈上,說此乃南俠展爺之箭。包公聞聽,道:“原來展義士暗中幫助。前日三星鎮留下字柬,必也是義士所為。”心中不勝感羨之至。王朝退出。
此時公孫先生已分派妥當,叫馬漢帶領馬步頭目耿春、鄭平前往觀音庵,截救金玉仙;又派張龍、趙虎前往東皋林,捉拿龐昱。
單說馬漢帶著耿春、鄭平竟奔觀音庵而來,只見駝轎一乘直撲廟前去了。馬漢看見,飛也似的趕來。及至趕到,見旁有一人叫道:“賢弟為何來遲?”馬漢細看,卻是南俠,便道:“兄,此轎何往?”展爺道:“劣兄已將駝轎截取,將金玉仙安頓在觀音庵內。賢弟來得正好,咱二人一同到彼。”說話問,耿春、鄭平亦皆趕到,圍繞著駝轎來至廟前,打開山門,裡面出來一個年老的媽媽,一個尼姑。這媽媽卻是田忠之妻楊氏。眾人搭下駝轎,攙出金玉仙來。主僕見面,抱頭痛哭。(原來楊氏也是南俠送信,叫她在此等候。)又將轎內細軟俱行搬下。南俠對楊氏道:“你主僕二人就在此處等候,候你家相公官司完了時,叫他到此尋你。”又對尼姑道:“師傅用心服侍,田相公來時必有重謝。”吩咐已畢,便對馬漢道:“賢弟回去,多多拜上老大人,就說:‘展昭另日再為稟見,後會有期。’將金玉仙下落稟覆明白。她乃貞烈之婦,不必當堂對質。拜託,拜託!請了!”竟自揚長而去。馬漢也不敢挽留,只得同耿春、鄭平二人迴歸;日路,去稟知包公。這且不言。
再說張、趙二人到了東皋林,毫不見一點動靜。趙虎道:“難道這廝先過去了不成?”張爺道:“前面一望無際,井無人行,焉有過去之理。”正說間,只見遠遠有一夥人乘馬而來。趙爺一見,說:“來咧,來咧!哥,你我如此如此,庶不致於舛錯。”張龍點頭,帶領差役隱在樹後。眾人催馬,剛到此地,趙虎從馬前一過,栽倒在地。張爺從樹後轉出來,便亂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撞死人!”上前將龐昱馬環揪住,道:“你撞了人,還往哪裡去?”眾差役一齊擁上。眾惡奴發話道:“你這些好大膽的人,竟敢攔擋侯爺不放。”張龍道:“誰管他侯爺公爺的,只要將我們的人救活了便罷。”眾惡奴道:“好生撒野!此乃安樂侯,太師之子,改扮行裝,出來私訪。你們竟敢攔住去路,真是反了天了!”趙爺在地下聽準是安樂侯,再無舛錯,一咕嚕爬起身來,先照著說話的劈面一掌,喊道:“我們反了天了!我們竟等著反了天的人呢!”說罷,先將龐昱拿下馬來,差役掏出鎖來鎖上。眾惡奴見事不祥,個個加上一鞭,唿的一聲,俱各逃之夭夭了。張、趙追他不及,只顧龐昱,連追也不追。眾人押解著奸侯,竟奔公館而來。
要知端的,下回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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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怍——慚愧。
舛錯——錯誤,差錯。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02:07
三俠五義--第十五回斬龐昱初試龍頭鍘遇國母晚宿天齊廟
且說張、趙二人押解龐昱到了公館,即行將龐昱帶上堂來。包公見他項帶鐵鎖,連忙吩咐道:“你等太不曉事,侯爺如何鎖得?還不與我卸去!”差役連忙上前,將鎖卸下。龐昱到了此時,不覺就要屈膝。包公道:“不要如此。雖則不可以私廢公,然而我與太師有師生之誼,你我乃年家弟兄,有通家之好,不過因有此案,要當面對質對質,務要實實說來,大家方有個計較。千萬不要畏罪迴避。”說畢,叫帶上十父老並田忠、田起元及搶掠的婦女,立刻提到。包公按呈子一張一張訊問。龐昱因見包公方才言語,頗有護他的意思;又見和容悅色,一味地商量,必要設法救他,“莫若他從實應了,求求包黑,或者看爹爹面上往輕裡改正改正,也就沒了事了。”想罷,說著:“欽差大人不必細問,這些事體俱是犯官一時不明作成,此時後悔也是遲了。惟求大人筆下超生,犯官感恩不盡!”包公道:“這些事既已招承,還有一事,項福是何人所差?”惡賊聞聽,不由的一怔,半晌,答道:“項福乃太守蔣完差來,犯官不知。”包公吩咐:“帶項福。”只見項福走上堂來,仍是照常形色,並非囚禁的佯子。包公道:“項福,你與侯爺當面質對。”項福上前,對惡賊道:“侯爺不必隱瞞,一切事體,小人已俱回明大人了。侯爺只管實說了,大人自有主見。”惡賊見項福如此,也只得應了是自己派來的。包公使叫他畫供。惡賊此時也不能不畫了。
畫招後,只見眾人證俱到。包公便叫各家上前廝認,也有父認女的,也有兄認妹的,也有夫認妻的,也有婆認媳的,紛紛不一,嚎哭之聲不堪入耳。包公吩咐,叫他們在堂階兩邊聽候判斷,又派人去請太守速到。包公便對惡賊道:“你今所為之事,理應解京。我想道途遙遠,反受折磨。再者到京必歸三法司判斷,那時難免皮肉受苦。倘若聖上大怒,必要從重治罪,那時如何展轉?莫若本閣在此發放了,倒覺得爽快。你想好不好?”龐昱道:“但憑大人作主,犯官安敢不遵?”包公登時把黑臉放下,虎目一瞪,吩咐:“請御刑!”只這三個字,兩邊差役一聲喊,堂威震嚇。只見四名衙役將龍頭鍘抬至堂上,安放周正。王朝上前抖開黃龍套,露出金煌煌、光閃閃、驚心落魄的新刑。惡賊一見,膽裂魂飛,才待開言,只見馬漢早將他丟翻在地。四名衙役過來,與他口內銜了木嚼,剝去衣服,將蘆蓆鋪放(惡賊哪裡還能掙扎),立刻捲起,用草繩束了三道。張龍、趙虎二人將他抬起,走至鍘前,放入鍘口,兩頭平均。此時馬漢、王朝黑麵向裡,左手執定刀靶,右手按定刀背,直瞅座上。包公將袍袖一拂,虎項一扭。口說“行刑”二字。王朝將彪軀一縱,兩膀用力,只聽咔喳一聲,將惡賊登時腰斬,分為兩頭一邊齊的兩段。四名差役連忙跑上堂去,各各腰束白布裙,跑至鍘前,有前有後,先將屍首往上一扶,抱將下去。張、趙二人又用白布擦抹鍘口的血跡,堂階之下,田起元主僕以及父老井田婦村姑見鍘了惡賊龐昱,方知老爺赤心為國,與民除害,有唸佛的,有趁願的,也有膽小不敢看的。
包公上面吩咐:“換了御刑,與我將項福拿下!”聽了一個“拿”字,左右一伸手便將項福把住。此時這廝見鍘了龐昱,心內已然突突亂跳;今又見拿他,不由的骨軟筋酥,高聲說道:“小人何罪?”包公一拍堂木,喝道:“你這背反的奴才!本閣乃奉命欽差,你擅敢前來行刺,行刺欽差,即是叛朝廷,還說無罪?尚敢求生麼?”項福不能答言。左右上前,照舊剝了衣服,帶上木嚼,拉過一領粗席捲好。此時狗頭鍘已安放停當。將這無義賊行刑過了,擦抹御鍘,打掃血跡,收拾已畢。
只見傳知府之人上堂跪倒,稟道:“小人奉命前去傳喚知府,誰知蔣完畏罪,自縊身死。”包公聞聽,道:“便宜了這廝。”另行委員前去驗看。又吩咐將田起元帶上堂來,訓海一番:不該放妻子上廟燒香,以致生出此事,以後家門務要嚴肅,並叫他上觀音庵接取妻子;老僕田忠替主鳴冤,務要好好看待他;從此努力攻書,以求卜進。所有駝轎內細軟,必系私蓄,勿庸驗看,俱著田忠領訖。又吩咐父老:“各將婦女帶回,好好安分度日。本閣還要按戶稽查花名,秉公放賑,以抒民困,庶不負聖上體恤之鴻恩。”眾人一齊叩頭,歡歡喜喜而散。老爺立刻叫公孫策打了摺底看過,並將原呈招供一齊封妥,外邊夾片一紙,請旨補放知府一缺,即日拜發,齎京啟奏去了。一面出示委員稽查戶口,放賑,真是萬民感仰,歡呼載道。
一日,批擢回來,包公恭接。叩拜畢,打開一看,見硃批甚屬誇獎:“至公無私,所辦甚是。知府一缺,即差揀員補放。”包公暗自沉吟道:“聖上縱然隆眷優渥,現有老賊龐吉在京,見我鍘了他的愛子,他焉有輕輕放過之理。這必是他別進讒言,安慰妥了,候我進京時他再擺佈於我。一定是這個主意。老賊呀,老賊!我包某秉正無私,一心為國,焉怕你這鬼鬼祟祟。如今趁此權衡未失,放完賑後,偏要各處訪查訪查,要作幾件驚天動地之事,一來不負朝廷,二來與民除害,三來也顯顯我包某胸中的抱負。”誰知老爺想到此地,下文就真生出一件驚天動地的事來。
你道是何事件?自從包公秉正放賑已完,立意要各處訪查,便不肯從舊路回來,特由新路而歸。“一日,來至一個所在,地名草州橋東,乘轎慢慢而行。猛然聽的咯吱一陣亂響,連忙將轎落平。包興卜馬仔細看時,雙杆皆有裂紋,幸喜落平實地,險些兒雙杆齊折,稟明包公,吩咐帶馬。將馬帶過,老爺剛然扳鞍上去,那馬哧的一聲往旁一閃,幸有李才在外首墜鐙,連忙攏住,老爺暗想:“此馬隨我多年。它有三不走:遇歹人不走,見冤魂不走,有刺客不走。難道此處有事故不成?”將馬帶住,叫包興喚地方。
不多時,地方來到馬前,跪倒。老爺閃目觀瞧,見此人年有三旬上下,手提一根竹竿,口稱:“小人地方範宗華,與欽差大人叩頭。”包公問道:“此處是何地名?”範宗華道:“不是河,名叫草州橋。雖然有個平橋,卻沒有橋,也無有草。不知當初是怎麼起的這個名兒,連小人也鬧的納悶兒。”兩旁袞喝:“少說!少說!”老爺又問道:“可有公館沒有?”範宗華道:“此處雖是通衢大道,卻不是鎮店馬頭,也不過是荒涼幽僻的所在,如何能有公館呢?再者也不是站頭……”包興在馬上著急,道:“沒公館,你就說沒公館就完了,何必這許多的話?”老爺在馬上用鞭指著,問道:“前面高大的房子是何所在?”範宗華回道:“那是天齊廟。雖然是天齊廟,裡面是菩薩殿、老爺殿、娘娘殿俱有,旁邊跨所還有土地詞。就只老道看守,因沒有什麼香火,也不能多養活人。”包興道:“你太嘮叨了!誰問你這些?”老爺吩咐:“打道天齊廟。”兩旁答應。老爺將馬一帶,竟奔天齊廟。
包興上馬一抖絲韁,先到天齊廟,攆開閒人,並告訴老道:“欽差大人打此經過,一概茶水不用。你們伺候完了香,連忙躲開。我們大人是最愛清靜的。”老道連連答應“是”。正說間,包公已到,包興連忙接馬。包公進得廟來,便吩咐李才在西殿廊下設了公座。老爺帶包興至正殿。老道將香燭預備齊全,伺候焚香已畢。包興使個眼色,老道連忙迴避。包公下殿,來至西廊,入了公位,吩咐眾人俱在廟外歇息,獨留包興在旁,暗將地方叫進來。
包興悄悄把範宗華叫到。他又給包興打了個千兒。包興道:“我瞧你很機靈,就是話大多了。方才大人問你,你就揀近的說就完咧。什麼枝兒葉兒的,鬧一大郎當,作什麼?”範宗華連忙笑著說:“小人惟恐話回的不明白,招大人嗔怪,故此要往清楚裡說。誰知話又多了。沒什麼說的,求二太爺擔待小人罷!”包興道:“誰來怪你?不過告訴你,恐其話大多,反招大人嗔怪。如今大人又叫你呢。你見了大人,問什麼答應什麼,不必嘮叨了。”範宗華連連答應,跟包興來至西廊,朝上跪倒。
包公問道:“此處四面可有人家沒有?”範宗華稟道:“南通大道,東有榆樹林,西有黃土崗,北邊是破窯:共有不足二十家人家。”老爺便著地方抗了高腳牌,上面寫“放告”二字,叫他知會各家,如有冤枉前來天齊廟申訴。範宗華應“是”,即抗了高腳牌,奔至榆樹林,見了張家,便問:“張大哥,你打官司不打?”見了李家,便問:“李老二,你冤枉不冤枉?”招的眾人無不大罵:“你是地方,總盼人家打官司,你好訛錢!我們過的好好清靜日子,你找上門來叫打官司。沒有什麼說的,要打官(觀)音寺兒,就合你打。什麼東西!趁早兒滾開!真他媽的喪氣!你怎麼配當地方呢,你給我走罷!”範宗華無奈,又到黃土崗,也是如此,被人痛罵回來了。他卻不怕罵,不辭辛苦,來到破窯地方,又嚷道:“今有包大人在天齊廟宿壇放告,有冤枉的沒有?只管前去申冤。”一言未了,只聽有人應道:“我有冤枉,領我前去。”範宗華一看,說道:“哎喲!我的媽呀!你老人家有什麼事情,也要打官司呢?”
誰知此位婆婆,範宗華他卻認得,可不知底裡,只知道是秦總管的親戚,別的不知。這是什麼緣故呢?只因當初餘忠替了娘娘殉難,秦鳳將娘娘頂了餘忠之名抬出宮來,派親信之人送到家中,吩咐與秦母一樣侍奉。誰知娘娘終日思想儲君,哭的二目失明。那時範宗華之父名喚範勝,當時眾人俱叫他“剩飯”,正在秦府打雜,為人忠厚老實好善。娘娘因他愛行好事,時常賙濟賞賜他,故此範勝受恩極多。後來秦鳳自焚身死,秦母亦相繼而亡,所有子孫不知娘娘是何等人。所謂“人在人情在、人亡兩無交”。娘娘在秦宅存身不住,故此離了秦宅,無處棲身。範勝欲留他在家,娘娘決意不肯。幸喜有一破窯,範勝收拾了收拾,攙扶娘娘居住。多虧他時常照拂:每遇陰天下雨,他便送了飯來。又恐別人欺負她,叫兒子範宗華在窯外搭了個窩鋪,坐冷子看守。雖是他答報受德受恩之心,哪裡知道此位就是落難的娘娘。後來範勝臨危,還告訴範宗華道:“破窯內老婆婆,你要好好侍奉他,當初是秦總管派人送到家中。此人是個有來歷的,不可怠慢。”這也是他一生行好,竟得了一個孝順的兒子。範宗華自父亡之後,真是遵依父訓,侍奉不衰。平時即以老太太呼之,又叫媽媽。
現今娘娘要告狀,故問:“你老人家有什麼事情,也要告狀呢?”娘娘道:“為我兒子不孝,故要告狀。”範宗華道:“你老人家可是悖晦了。這些年也沒見你老人家說有兒子,今兒忽然又告起兒子來了。”娘娘道:“我這兒子,非好官不能判斷。我常聽見人說,這包公老爺善於判斷陰陽,是個清正官兒,偏偏他總不從此經過,故此耽延了這些年。如今他既來了,我若不趁此時申訴,還要等待何時呢?”範宗華聽罷,說:“既是如此,我領了你老人家去。到了那裡,我將竹杖兒一拉,你可就跪下,好歹別叫我受罪。”說著話,拉著竹杖,領到廟前。先進內回稟,然後將娘娘領進廟內。
到了公座之下,範宗華將竹杖一拉,娘娘連理也不理。他又連拉了幾拉,娘娘反將竹杖往回裡一抽。範宗華好生地著急。只聽娘娘說道:“大人吩咐左右迴避,我有話說。”包公聞聽,便叫左右暫且退出。座上方說道:“左右無人,有什麼冤枉,訴將上來。”娘娘不覺失聲道:“噯喲!包卿!苦煞哀家了!”只這一句,包公座上不勝驚訝。包興在旁,急冷冷打了個冷戰。登時包公黑臉也黃了。包興暗說:“我……我的媽呀!鬧呵,審出哀家來了!我看這事怎麼好呢?”
未識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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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齎——帶著。
渥——厚,重。
通衢——四通八達的道路;大道。
悖晦——糊塗。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02:58
三俠五義--第十六回學士懷忠假言認母夫人盡孝祈露醫睛
且說包公見貧婆口呼包聊,自稱哀家,平人如何有這樣口氣。只見娘娘眼中流淚,便將已往之事,滔滔不斷,述說一番。包公聞聽,嚇得驚疑不止,連忙立起身來,問道:“言雖如此,不知有何證據?”娘娘從裡衣內,掏出一個油漬漬的包兒。包興上前,不敢用手來接,僚起衣襟,向前兜住,說道:“松下罷。”娘娘放手,包兒落在衣襟。包興連忙呈上。千層萬裹,裡面露出黃緞袱了來。打開袱子一看,裡面卻是金丸一粒,上刻著“玉宸宮”字樣並娘娘名號,包公看罷,急忙包好,叫包興遞過,自己離了座位。包興會意,雙手捧過包兒,來至娘娘面前,雙膝跪倒,將包兒頂在頭上,遞將過去;然後一拉竹杖,領至上座。入了座位,包公秉正參拜。娘娘吩咐:“卿家平身。哀家的冤枉,全仗卿家了。”包公奏道:“娘娘但請放心。臣敢不盡心竭力以報君乎?只是目下耳目眾多,恐有洩漏,實屬不便;望祈娘娘赦臣冒昧之罪,權且認為母子,庶免眾口紛紛,不知鳳意如何?”娘娘道:“既如此,但憑吾兒便了。”包公又往上叩頭謝恩,連忙立起,暗暗吩咐包興,如此如此。
包興便跑至廟外,只見縣官正在那裡叱喝地方呢:“欽差大人在此宿壇,你為何下早早稟我知道?”範宗華分辯道:“大人到此問這個,又問那個,又派小人放告,多少差使,連一點空兒無有,難道小人還有什麼分身法不成?”一句話惹惱了縣官,一聲斷喝:“好奴才!你誤了差使,還敢強辯?就該打了你的狗腿!”說至此,恰好包興出來,便說道:“縣太爺算了罷,老爺自己誤了,反倒怪他。他是張羅不過來呀。”縣官聽了,笑道:“大人跟前,須是不好看。”包興道:“大人也不嗔怪,不要如此了。大人吩咐咧,立刻叫貴縣備新轎一乘,要伶俐丫鬟二名,並上好衣服簪環一分,急速辦來,立等立等!再者公館要分內外預備。所有一切用度花費的銀兩,叫太爺務必開清,俟到京時再為奉還。”又向範宗華笑道:“你起來罷,不用跪著了。方才你帶來的老婆婆,如今與大人母子相認了。老太太說你素日很照應,還要把你帶進京去呢!你就是伺候老太太的人了。”範宗華聞聽,猶如入雲端的一般,樂得他不知怎麼樣才好。包興又對縣官道:“貴縣將他的差使止了罷。大人吩咐,叫他隨著上京,沿途上伺候老太太,怎麼把他也打扮打扮才好。這可打老爺個秋豐罷。”縣官連連答應道:“使得,使得。”包興又道:“方才分派的事,太爺趕緊就辦了罷。並將他帶去,就叫他押解前來就是了。務必先將衣服首飾丫鬟,速速辦來。”縣官聞聽,趕忙去了。
包興進廟稟覆了包公,又叫老道將雲堂小院打掃乾淨。不多時,丫鬟二名並衣服首飾一齊來到,服侍娘娘在雲堂小院沐浴更衣,不必細說。包公就在西殿內安歇,連忙寫了書信,密密封好,叫包興乘馬先行進京,路上務要小心。
包興去後,範宗華進來與包公叩頭,並回明轎馬齊備,縣官沿途預備公館之事。包公見他通身換了服色,真是人仗衣帽,卻不似先前光景。包公便吩咐他一路小心伺候,“老太太自有丫鬟服恃,你無事不準人內。”範宗華答應退出。他卻很知規矩,以為破窯內的婆婆如今作了欽差的母親,自然非前可比。他哪裡知道,那婆婆便是天下的國母呢!至次日,將轎抬至雲堂小院的門首,丫鬟服侍娘娘上轎。包公手扶轎杆,一同出廟。只見外面預備停當,撥了四名差役跟隨老太太,範宗華隨在轎後,也有匹馬。縣官又派了官兵四名護送。包公步行有一箭多地,便說道:“母親先進公館,孩兒隨後即行。”娘娘說道:“吾兒在路行程,不必多禮。你也坐轎走罷。”包公連連稱“是”,方才退下。眾人見包公走後,一個個方才乘馬,也就起了身了。
這樣一宗大事別人可瞞過,惟有公孫先生心下好生疑惑,卻又猜不出是什麼底細。況且大人與包興機密至甚,先差包興入京送信去了。想來此事重大,不可洩漏的,因此更不敢問,也不向王、馬、張、趙提起,惟有心中納悶而已。
單說包興揣了密書,連夜趕到開封。所有在府看守之人,俱各相見。眾人跪請了老爺的鈞安。馬伕將馬牽去餵養刷溜,不必細表。包興來到內衙,敲響雲牌。裡面婦女出來問明,見是包興,連忙告訴丫鬟,稟明李氏誥命。誥命正因前次接了報摺,知道老爺已將龐昱鍘死,惟恐太師懷恨,欲生奸計,每日提心吊膽;今日忽見包興獨自回來,不勝驚駭,急忙傳進。見面,夫人先問了老爺安好。包興急忙請安,答道:“老爺甚是平安。先打發小人送來密書一封。”說罷,雙手一呈。丫鬟接過,呈與夫人。夫人接來,先看皮面上寫著“平安”二字。即將外皮拆去,裡面卻是小小封套,正中籤上寫著“夫人密啟”。夫人忙用金簪挑開封套,抽出書來一看,上言在陳州認了太后李娘娘,假作母子,即將佛堂東間打掃潔淨,預備娘娘住宿。夫人以婆媳禮相見,遮掩眾人耳目,千萬不可走漏風聲。後寫著:“看後付丙。”誥命看完,便問包興:“你還回去麼?”包興問道:“老爺吩咐小人,面遞了書信,仍然迎著回去。”夫人道:“正當如此。你回去迎著老爺,就說我按著書信內所云,俱已備辦了。請老爺放心。這也不便寫回信。”叫丫鬟拿二十兩銀子賞他。包興連忙謝賞,道:“夫人沒有什麼吩咐,小人喂喂牲口也就趕回去了。”說罷,又請了一個稟辭的安。夫人點頭,說:“去罷,好好的伺候老爺。你不用我囑咐。告訴李才,不準懶惰。眼看差竣就回來了。”包興連連應“是”,方才退出。自有相好眾人約他吃飯。包興一壁道謝,一壁擦面。然後大家坐下吃飯,未免提了些官事:路上怎麼防刺客,怎麼鍘龐昱。說至此,包興便問:“朝內老龐沒有什麼動靜呀?”夥伴答道:“可不是。他原參奏來著。上諭甚怒,將他兒子招供摔下來了。他瞧見,沒有什麼說的了,倒請了一回罪。皇上算是恩寬,也沒有降不是。大約咱們老爺這個毒兒種得不小,將來總要提防便了。”包興聽罷,點了點頭兒。又將陳州認母一節略說大概,以安眾心。惟恐娘娘轎來,大家盤詰之時不便。說罷,急忙吃畢。馬伕拉過馬來,包興上去,拱拱手兒,加上一鞭,他便迎了包公去了。
這裡誥命照書信預備停當,每日至至誠誠,敬候鳳駕。一日,只見前撥差役來了二名,進內衙敲響雲牌,回道:“太夫人已然進城,離府不遠了。”浩命忙換了吉服,帶領僕婦丫鬟在三堂後恭候。不多時,大轎抬至三堂落平,役人轎伕退出,掩了儀門,誥命方至轎前。早有丫鬟掀起轎簾,夫人親手去下扶手,雙膝跪倒,口稱:“不孝媳婦包拯之妻李氏接見孃親,望婆婆恕罪。”太后伸手。李氏誥命忙將雙手遞過,彼此一拉。娘娘說道:“媳婦吾兒起來。”誥命將娘娘輕輕扶出轎外,攙至佛堂淨室。娘娘人座。誥命遞茶,回頭吩咐丫鬟等,將跟老太太的丫鬟讓至別室歇息。誥命見屋內無人,復又跪下,方稱:“臣妾李氏,願娘娘千歲,千千歲。”太后伸手相攙,說道:“吾兒千萬不可如此,以後總以婆媳相稱就是了。惟恐拘了國禮,倘有洩漏,反為不美。俟包卿回來再作道理。況且哀家姓李,媳婦你也姓李,咱孃兒就是母女。你不是我媳婦,是我女兒了。”誥命連忙謝恩。娘娘又將當初遇害情由,悄悄訴說一番,不覺昏花二目又落下淚來,自言:“二目皆是思君想子哭壞了,到如今諸物莫睹,可怎麼好?”說罷,又哭起來。誥命在旁流淚,猛想起一物善能治目,“我何不虔誠禱告,倘能祈得天露將娘娘鳳目治好,一來是盡我一點忠心,二來也不辜負了此寶。”欲要奏明,惟恐無效:若是不奏,又恐娘娘臨期不肯洗目。想了多時,只得勉強奏道:“臣妾有一古今盆,上有陰陽二孔,取接天露,便能醫目重明。待今晚臣妾叩求天露便了。”娘娘聞聽,暗暗說道:“好一個賢德的夫人!她見我痛傷人心,就如此的寬慰於我,莫要負她的好意。”便道:“我兒,既如此,你就叩天求露,倘有至誠格天,二目復明,豈不大妙呢!”誥命領了懿旨,又敘了一回閒話。伺候晚膳已畢,諸事分派妥當,方才退出。
看看掌燈以後,誥命洗淨了手,方將古今盆拿出,吩咐丫鬟秉燭來至園中,至誠焚香,禱告天地;然後捧定金盆,叩求天露。真是忠心感動天地。一來是諸命至誠,二來是該國母的難滿:起初盆內潮潤,繼而攢聚露珠,猶如哈氣一般;後來漸漸大了,只見滴溜溜滿盆亂轉,彷彿滾盤珠相似,左旋右轉,皆流入陰陽孔內,便不動了。誥命滿心歡喜,手捧金盆,擎至淨室,只累得兩膀痠麻,汗下如雨。恰好娘娘尚未安寢,誥命捧上金盆。娘娘伸玉腕蘸露洗目,只覺冷颼颼通澈心腑,香馥馥透入泥丸,登時兩額角微微出了點香汗,二目中稍覺轉動。閉目息神,不多時,忽然心花開朗,胸膈暢然。眼乃心之苗,不由的將二目一睜,哪知道雲翳早退,瞳子重生,已然黑白分明,依舊的盈盈秋水了。娘娘這一歡喜,真是非常之樂。誥命更覺歡喜。娘娘把手一拉誥命,方才細細看了一番。只見兩旁有多少丫鬟,只得說道:“虧我兒至誠感格,將老身二目醫好,都是出於媳婦孝心。”說著,說著,不由的一陣傷慘。誥命一見,連忙勸慰,道:“母親此病原因傷心過度,如今初愈,只有歡喜的,不要悲傷。”娘娘點頭,道:“此言甚是。我如今俱各看見了,再也不傷心了。我的兒,你也歇息去罷,有話,咱們母女明日再說罷。可是你說的,我二目甫愈,也該閉目養養神。”夫人見如此說,方才退出。叫丫鬟攜了金盆,並囑咐眾人好生服侍,又派兩個得用的丫鬟前來幫著。吩咐已畢,慢慢迴轉臥室去了。
次日,忽見包興前來、稟道:“老爺已然在大相國寺住了,明日面了聖,方能回署。”夫人說:“知道了。”包興退出。
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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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打秋豐——也作“打秋風”,舊時指假借各種名義向別人索取財物。
誥命——封建時代指受過封號的婦女。
懿旨——皇太后或皇后的詔令。
雲翳——眼球角膜發生病變後遺留下來的疤痕組織,影響視力。
甫——剛剛。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03:36
三俠五義--第十七回開封府總管參包相南清宮太后認狄妃
且說李大後自鳳目重明之後,多虧了李誥命每日百般勸慰,諸事遂心,以致飲食起居無不合意,把個老太后哄得心兒裡喜歡,已覺玉容煥發,精神倍長,迥不是破窯的形景了。惟有這包興回來說:“老爺在大相國寺住宿,明日面聖。”誥命不由的有些懸心,惟恐見了聖上,提起龐昱之事,奏對梗直,致於聖怒,心內好生放心不下。
誰知次日,包公入朝見駕,奏明一切。天子甚誇辦事正直,深為嘉賞,欽賜五爪蟒袍一襲、攢珠寶帶一條、四喜白玉班指一個、珊瑚豆大荷包一對。包公謝恩。早朝已畢,方回至開封府。所有差役人等叩安。老爺連忙退入內衙,照舊穿著朝服。誥命迎將出來。彼此見禮後,老爺對夫人說道:“欲要參見太后,有勞夫人代為啟奏。”夫人領命,知道老爺必要參見,早將僕婦丫鬟吩咐不準跟隨,引至佛堂靜室。
夫人在前,包公在後,來至明間,包公便止步。夫人掀簾入內,跪奏:“啟上太后,今有龍圖閣大學士兼理開封府臣包拯,差竣回京,前來參叩鳳駕。”太后聞聽,便問:“吾兒在哪裡?”夫人奏道:“現在外間屋內。”太后吩咐:“決宣來。”夫人掀簾,早見包公跪倒塵埃,口稱:“臣包拯參見娘娘,原娘娘千歲,千千歲。臣革室狹隘,有屈鳳駕,伏乞赦宥。”說罷,匍匐在地。太后吩咐:“吾兒抬起頭來。”包公秉正跪起。娘娘先前不過聞聲,如今方才見面。見包公方面大耳,闊口微須,黑漆漆滿面生光,閃灼灼的雙睛暴露,生成福相,長成威顏,跪在地下,還有人高。真乃是“丹心耿耿沖霄漢,黑麵沉沉鎮鬼神”。太后看罷,心中大喜,以為仁宗有福,方能得這樣能臣。又轉想自己受此沉冤,不覺得滴下淚來,哭道:“哀家多虧你夫婦這一番的盡心,哀家之事,全仗包卿了。”包公叩頭,奏道:“娘娘且免聖慮,微臣相機而作,務要秉正除奸,以匡國典。”娘娘一壁拭淚,一壁點頭,說道:“卿家平身,歇息去罷。”包公謝恩,鞠躬退出。誥命仍將軟簾放下,又勸娘娘一番。外面丫鬟見包公退出,方敢進來伺候。娘娘又對誥命說:“媳婦呀,你家老爺剛然回來,你也去罷,不必在此伺候了。”這原是娘娘一片愛惜之心,誰知反把個誥命說得不好意思,滿面通紅起來,招的娘娘也笑了。”丫鬟掀簾,夫人只得退出,迴轉臥室。
只見外面搬進行李,僕婦丫鬟正在那裡接收。誥命來至屋內,只見包公在那裡吃茶,放下茶杯,立起身來,笑道:“有勞夫人,傳宣官差完了。”夫人也笑了,道了鞍馬勞乏。彼此寒暄一番,方才坐下。夫人便問一路光景。“為龐昱一事,妾身好生擔心。”又悄悄問如何認了娘娘。包公略略述說一番,夫人也不敢細問。便傳飯,夫妻共桌而食。食罷,吃茶,閒談幾句。
包公到書房料理公事。包興回道:“草州橋的衙役回去,請示老爺有什麼分派?”包公便問:“在天齊廟所要衣服簪環,開了多少銀子?就叫他帶回。叫公孫先生寫一封回書道謝。”皆因老爺今日才下馬,所有事件暫且未回。老爺也有些勞乏,便回後歇息去了。一宿不提。
至次日,老爺正在臥室梳洗,忽聽包興在廊下輕輕咳了一聲。包公便問:“什麼事?”包興隔窗稟道:“南清宮寧總管特來給老爺請安,說有話要面見。”包公從不接交內官,今見寧總管忽然親身來到,未免將眉頭一皺,說道:“他要見我作什麼?你回覆他,就說我辦理公事不能接見,如有要事,候明日朝房再見罷。”包興剛要轉身,只聽夫人說:“且慢!”包興只得站住,卻又聽不見裡面說些什麼。遲了多時,只聽包公道:“夫人說的也是。”便叫包興:“將他讓在書房待茶,說我梳洗畢,即便出迎。”包興轉身出去了。
你道夫人適才與包公悄悄相商,說些什麼?正是為娘娘之事,說:“南清宮現有狄娘娘、知道寧總管前來,為著何事呢?老爺何不見他,問問來歷。倘有機緣,娘娘若能與狄後見面,那時便好商量了。”包公方肯應允,連忙梳洗冠帶,前往書房而來。
單說包興奉命來請寧總管,說:“我們老爺正在梳洗,略為少待,便來相見。請太輔書房少坐。”老寧聽見“相見”二字,樂了個眉開眼笑,道:“有勞管家引路,我說咱家既來了,沒有不賞臉的。素來的交情,焉有不賞見之理呢。”說著,說著,來至書房。李才連忙趕出掀簾。寧總管進入書房,見所有陳設毫無奢華俗態,點綴而已,不覺的嘖嘖稱羨。包興連忙點茶讓坐,且在下首相陪。寧總管知道是大人的親信,而且朝中時常見面,亦不敢小看於他。
正在攀話之際,忽聽外面老爺問道:“請進來沒有?”李才回道:“已然請至。”包興連忙迎出,已將簾子掀起,包公進屋。只見寧總管早已站立相迎,道:“咱家特來給大人請安。一路勞乏,辛辛苦苦。原要昨日就來,因大人乏乏的身子不敢起動,故此今早前來,惟恐大人飯後有事。大人可歇過乏來了?”說罷,倒地一揖。包公連忙還禮,道:“多承太輔惦念。未能奉拜,反先勞駕,心實不安。”說罷讓坐,從新點茶。包公便道:“太輔降臨,不知有何見教?望祈明示。”寧總管嘻嘻笑道:“咱家此來,不是什麼官事。只因六合王爺深敬大人忠正賢能,時常在狄娘娘跟前提及。娘娘聽了,甚為歡喜。新近大人為龐昱一事,先斬後奏,更顯得赤心為國,不畏權奸。我們王爺下朝,就把此事奏明娘娘,把個娘娘樂得了不得,說:“這才是匡扶社稷治世的賢臣呢!”卻又教導了王爺一番,說我們王爺年輕,總要跟著大人學習,作一個清心正直的賢王呢,庶不負聖上洪恩。我們王爺也是羨慕大人得很呢,只是無故的又不能親近。咱家一想,目下就是娘娘千秋華誕,大人何不備一份水禮前去慶壽?從此親親近近,一來不辜負娘娘一番愛喜之心,二來我們王爺也可以由此跟著大人學習些見識,豈不是件極好的事呢?故此今日我特來送此信。”包公聞聽,暗自沉吟道:“我本不接交朝內權貴,奈因目下有太后之事。當今就知狄後是生母,哪裡知道生母受如此之冤。莫如將計就計,如此如此,倘有機緣,倒省了許多曲折。再者六合王亦是賢王,就是接交他,也不砧辱於我。”想罷,便問道:“但不知娘娘聖誕,在於何時?”寧總管道:“就是明日壽誕,後日生辰。不然,我們怎麼趕獐的似的呢?只因事在臨邇,故此特來送信。”包公道:“多承太輔指教掛心,敢不從命。還有一事,我想娘娘聖誕,我們外官是不能面叩的。現在家慈在署,明日先送禮,後日正期,家慈欲親身一往,豈不更親近麼?未知可否?”寧總管聞聽:“噯喲!怎麼老太太到了?如此更好,咱家回去,就在娘娘前奏明。”包公致謝,道:“又要勞動太輔了。”老寧道:“好說,好說!既如此,咱家就回去了。先替我在老太太前請安罷。等後日我在宮內,再接待她老人家便了。”包公又託咐了一回:“家慈到宮時,還望照拂。”寧總管笑道:“這還用著大人吩咐?老人家前當盡心的,咱們的交情要緊。不用送,請留步罷。”包公送至儀門。寧總管再三攔阻,方才作別而去。
包公進內,見了夫人,細述一番,就叫夫人將方才之事,暗暗奏明太后。夫人領命,往靜室去了。包公又來到書房,吩咐包興備一份壽禮,明日送往南清宮去;又囑他好好看待範宗華,事畢自有道理,千萬不可洩漏底裡與他。包興也深知此事重大。慢說範宗華,就是公孫先生、王、馬、張、趙諸人也被他瞞個結實。
至次日,包興已辦成壽禮八色,與包公過了目,也無非是酒、燭、桃、面等物。先叫差役挑往南清宮,自己隨後乘馬來至南清宮橫街,已見人夫轎馬,送禮物的,抬的抬,扛的扛,人聲嘈雜,擁擠不開,只得下馬,吩咐人役:“俟這些人略散散時,再將馬溜至王府。”自己步行至府門,只見五間宮門,兩邊大炕上坐著多少官員。又見各處送禮的俱是手捧名帖,低言回話,那些王府官們狂待理不理的。包興見此光景,只得走上台階,來至一位王官的跟前,從懷中換出貼來,說道:“有勞老爺們,替我回稟一聲。”才說至此,只見那人將眼一翻,說:“你是哪裡的?”包興道:“我乃開封府……”才說了三個字,忽見那人站起來,說:“必是包大人送禮來的。”包興道:”正是。”那人將包興一拉,說:“好兄弟,辛苦辛苦。今早總管爺就傳出諭來,說大人那裡今日必送禮來,我這裡正等候著呢。請罷,咱們裡面坐著。”回頭又吩咐本府差役:“開封府包大人的禮物在哪裡?你們倒是張羅張羅呀!”只聽見有人早已問下去:“哪是包大人禮物?挑往這裡來。”此時那王府官已將包興引至書房,點茶陪坐,說道:“我們王爺今早就吩咐了,說道:“大人若送札來,趕緊回稟。”兄弟既來了,還是要見王爺?還是不見呢?”包興答道:“既來了,敢則是見見好。只是又要勞動大老爺了。”那人聞聽,道:“好兄弟,以後把老爺收了,咱們都是好兄弟。我姓王行三,我比兄弟齒長几歲,你就叫我三哥。兄弟再來時,你問禿王三爺就是我。皆因我卸頂太早,人人皆叫我王三禿子。”說罷,一笑。只見禮物挑進,王三爺俱瞧過了,拿上帖,辭了包興,進內回話去了。
不多時,王三爺出來,對包興道:“王爺叫在殿上等著呢。”包興連忙跟隨王三來至大殿,步上玉階,繞走丹墀,至殿門以外;但見高捲簾櫳,正面一張太師椅上,坐著一位束髮金冠、蟒袍玉帶的王爺,兩邊有多少內輔伺候。包興連忙叩頭。只聽上面說道:“你回去上覆你家老爺,說我問好。如此費心多禮,我卻領了。改日朝中面見了,再謝。”又吩咐內輔:“將原帖璧回。給他謝帖,賞他五十兩銀子。”內輔忙忙交與王三。王三在旁悄悄說:“謝賞。”包興叩頭站起,仍隨王三爺。才下銀安殿,只見那旁寧總管笑嘻嘻迎來,說道:“主管,你來了麼?昨日叫你受乏。回去見了大人,就提我已在娘娘前奏明瞭,明日請老太太只管來。老孃娘說了,不在拜壽,為的是說說話兒。”包興答應。寧總管說:“恕我不陪了。”包興回說:“太輔請治事罷。”方隨著王三爺出來,仍要讓至書房,包興不肯。王三爺將帖子銀兩交與包興。包興道了乏,直至宮門,請王三爺留步。王三爺務必瞅著包興上馬。包興無奈,道:“恕罪。”下了台階,馬已拉過。包興認鐙上馬,口道:“磕頭了,磕頭了。”加鞭前行,心內思想:“我們八色水禮才花了二十兩銀子,王爺倒賞了五十兩,真是待下恩寬。”
不多時,來至開封府,見了包公,將話一一回稟。包公點頭,來在後面,便問夫人:“見了太后,啟奏的如何?”夫人道:“妾身已然回明。先前聽了為難,說:‘我去穿何服色?行何禮節?’妾身道:‘娘娘暫屈鳳體,穿一品服色。到了那裡,大約狄娘娘斷沒有居然受禮之理。事到臨期,見景生情,就混過去了。倘有機緣,洩漏實情,明是慶壽,暗裡卻是進宮之機會。不知鳳意如何?’娘娘想了一想,方才說:‘事到臨頭,也不得不如此了。只好明日前往南清宮便了。’”包公聽見太后已經應允,不勝歡喜,便告訴夫人派兩個伶俐丫鬟跟去,外面再派人護送。
至次日,仍將轎子搭至三堂之上上轎,轎伕退出,掩了儀門。此時誥命已然伺候娘娘,梳洗已畢。及至換了服色之時,娘娘不覺淚下。誥命又勸慰幾句,總以大義為要,方才換了。收拾已完,夫人吩咐丫鬟等俱在三堂伺候。眾人散出。誥命從新叩拜。此一拜不甚要緊,慢說娘娘,連誥命夫人也止不住撲簌簌淚流滿面。娘娘用手相攙,哽噎的連話也說不出來。還是誥命強忍悲痛,切囑道:“娘娘此去,關乎國典禮法,千萬別見景生情,透了真實。不可因小節誤了大事。”娘娘點頭,含淚道:“哀家二十載沉冤,多虧了你夫婦二人!此去若能重入宮闈,那時宣召我兒,再敘心曲便了。”夫人道:“臣妾理應朝賀,敢不奉召。”說罷,攙扶娘娘出了門,慢慢步至三堂之上。誥命伺候娘娘上轎坐穩,安好扶手。丫鬟放下轎簾。只聽太后說:“媳婦我兒,回去罷。”其聲甚慘。誥命答應,退入屏後。外面轎伕進來,將轎抬起,慢慢地出了儀門。卻見包公鞠躬伺候,上前手扶轎杆,跟隨出了衙署。娘娘看得明白,吩咐:“我兒回去罷,不必遠送了。”包公答應“是”,止住了步,看轎子落了台階。又見那壁廂範宗華遠遠對著轎子,磕了一個頭。包公暗暗點首,道:“他不但有造化,並且有規矩。”只見包興打著頂馬,後面擁護多人,圍隨著去了。
包公回身進內,來到後面,見夫人眼睛哭得紅紅兒的,知是方才與娘娘作別未免傷心,也不肯細問,不過悄悄的又議論一番:“娘娘此去不知見了狄後,是何光景?且自靜聽消息便了。”妄擬多時,又與誥命談了些閒話。夫人又言道:“娘娘慈善,待人厚道,不想竟受此大害!”包公點頭嘆息,仍來至書房,料理官事。
不知娘娘此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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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迥——差得遠。
哽噎——哭聲不能痛哭地發出。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04:12
三俠五義--第十八回奏沉痾仁宗認國母宣密詔良相審郭槐
且說包興跟隨太后,在前打著頂馬,來到南清宮。今日比昨日更不相同,多半盡是關防轎,所有嬪妃、貴妃、王妃以及大員的命婦,往來不絕。包興卻懂規矩,預先催馬來至王府門前下馬,將馬拴在樁上,步上宮門。恰見禿王三爺在那裡,忙執手上前道:“三老爺,我們老太太到了。”王三爺聞聽,飛跑進內。不多時,只見裡面出來了兩個內輔,對著門上眾人說道:“回事的老爺們聽著:娘娘傳諭,所有來的關防俱各道乏,一概迴避,單請開封府老太太會面。”眾人連聲答應。包興聞聽,即催本府的轎伕抬至宮門,自有這兩個內輔引進去了。然後王三爺出來張羅包興,讓至書房吃茶。今日見了,比昨日更覺親熱。
單說娘娘大轎抬至二門,早見出來了四個太監,將轎伕換出;又抬至三門,過了儀門,方才落平。早有寧總管來至轎前,揭起簾子,口中說道:“請太夫人安。”忙去了扶手,自有跟來的丫鬟攙扶下轎。娘娘也瞧了瞧寧總管,也回問了一聲:“公公好。”寧總管便在前引路,來至寢宮。只見狄娘娘已在門外接待,遠遠地見了大夫人,吃了一驚,不覺心裡犯想,覺得面善,熟識得很,只是一時想不起來。娘娘來至跟前,欲行參拜之禮。狄後連忙用手攔住,說:“免禮。”娘娘也就不謙讓了。彼此攜手,一同入座。娘娘看狄後,比當時面目蒼老了許多,狄後此時對面細看,忽然想起好像李妃,因已賜死,再也想不到卻是當今國母,只是心裡總覺不安。獻茶已畢,敘起話來,問答如流,氣度從容,真是大家風範,把個狄後樂個不得了,甚是投緣,便留太夫人在宮住宿,多盤桓幾天。此一留正合娘娘之心,即便應允。遂叫內輔傳出:“所有轎馬人等不必等候了,娘娘留太夫人多住幾日呢。跟役人等俱各照例賞賜。”早有值日的內輔連聲答應,傳出去了。
這裡傳膳。狄後務要與太夫人並肩坐了,為的是接談便利。娘娘也不過讓,更顯得直爽大方。狄後尤其歡喜非常。飲酒間,狄後盛稱包公忠正賢良,“這皆是夫人教訓之德。”娘娘略略謙遜。狄後又問太夫人年庚。娘娘答言:“四十二歲。”又問:“令郎年歲幾何?”一句話把個娘娘問的閉口無言,登時急得滿面通紅,再也答對不來。狄後看此光景,不便追問,即以酒的冷暖遮飾過去。娘娘也不肯飲酒了。便傳飯吃畢,散坐閒談。又到各處瞻仰一番,皆是狄後相陪。越瞧越像去世的李妃,心中好生的犯疑,暗暗想道:“方才問她兒子的歲數,她如何答不上來?竟會急得滿面通紅!世間哪有母親不記得兒子歲數之理呢?其中實有可疑。難道她竟敢欺哄我不成?也罷,既己將她留下,晚間叫她與我同眠,明是與她親熱,暗裡再細細盤詰她便了。”心中這等犯想,眼睛卻不住地看,見娘娘舉止動作益發是李妃無疑,心內更自委決不下了。
到了晚間,吃畢晚膳,仍是散坐閒話。狄後吩咐:“將靜室打掃乾淨,並將枕衾也鋪設在淨室之中,我還要與夫人談心,以消永夜。”娘娘見此光景,正合心意。及至歸寢之時,所有承御之人(連娘娘丫鬟)自有安排,非呼喚不敢擅入。狄後因惦念著為何不知兒子的歲數呢,便從此追問,即言:“夫人有意欺哄,是何道理?”語語究的甚是緊急。娘娘不覺失聲答道:“皇姐,你難道不認得哀家了麼?”雖然說出此語,已然悲不成音。狄後聞聽,不覺大驚,道:“難道夫人是李後孃娘麼?”娘娘淚流滿面,哪裡還說的出話來。狄後著急,催促道:“此時房內無人,何不細細言來?”娘娘止住悲聲,方將當初受害,怎麼餘忠替死,怎麼送往陳州,怎麼遇包公假認為母,怎麼在開封府淨室居住,多虧李氏誥命叩天求露,洗目重明,今日來給皇姐祝壽,為的是吐露真情的話,細細說了一遍,險些兒沒有放聲哭出來。
狄後聽了,目瞪痴呆,不覺也落下淚來,半晌,說道:“不知有何證據?”娘娘即將金丸取出,遞將過去。狄後接在手中,燈下驗明,連忙戰兢兢將金丸遞過,便雙膝跪倒,口中說道:“臣妃不知鳳駕降臨,實屬多有冒犯,望乞太后娘娘赦宥!”李太后連忙還禮相攙,口稱:“皇姐,不要如此。如何能叫聖上知道方好。”狄後謝道:“娘娘放心,臣妃自有道理。”便說起當日劉後與郭槐定計,用狸貓換出太子,多虧承禦寇珠抱出太子交付陳林,用提盒送至南清宮撫養。後來劉後之子病夭,方將太后太子補了東宮之缺。因太子游宮,在寒官見了娘娘,母子天性,面帶淚痕。劉後生疑,拷問寇珠。寇珠懷忠,觸階而死。因此劉後在先皇前進了讒言,方將娘娘賜死。這些情由說過一遍,李太后如夢方醒,不由傷心。狄後再三勸慰,太后方才止淚,問道:“皇姐,如何叫皇兒知道,使我母子重逢呢?”狄後道:“待臣妃裝起病來,遣寧總管奏知當今,聖上必然親來。那時臣妃吐露真情便了。”娘娘稱善。一宿不提。
到了次日清晨,便派寧總管上朝奏明聖上,說:“狄後孃娘夜間偶然得病,甚是沉重。”寧總管不知底裡,不敢不去,只得遵懿旨上朝去了。狄後又將此事告知六合王。
仁宗五鼓剛要臨朝,只見仁壽宮總管前來啟奏,說:“太后夜間得病,一夜無眠。”天子聞聽,即先至仁壽宮請安,便悄悄吩咐不可聲張,恐驚了太后。輕輕邁步,進了寢殿,已聽見有呻吟之聲。忽聽見太后說:“寇宮人,你竟敢如此無理!”又聽噯喲一聲。此時宮人已將繡簾揭起。天子側身進內,來至御榻之前。劉後猛然驚醒,見天子在旁,便說:“有勞皇兒掛念。哀家不過偶受風寒,沒有什麼大病,且請放心。”天子問安已畢,立刻傳御醫調治。惟恐太后心內不耐煩,略略安慰幾句,即便退出。
才離了仁壽宮,剛至分官樓,只見南清宮總管跪倒,奏道:“狄後孃娘夜間得病甚重,奴婢特來啟奏。”仁宗聞聽,這一驚非同小可,立刻吩咐親臨南清宮。只見六合王迎接聖上。先問了狄後得病的光景。六合王含糊奏對:“娘娘夜間得病,此時略覺好些。”聖上心內稍覺安慰,便吩咐隨侍的俱各在外伺候,單帶陳林跟隨。
此旨一下,暗合六合王之心,側身前引,來至寢宮以內,但見靜悄悄寂寞無聲,連個承御丫鬟一個也無有。又見御榻之上錦帳高懸,狄后里面而臥。仁宗連忙上前問安。狄後翻轉身來,猛然間問道:“陛下,天下至重至大者,以何為先?”天子答道:“莫過於孝。”狄後嘆了一口氣,道:“既是孝字為先,有為人子不知其母存亡的麼?又有人子為君而不知其母在外飄零的麼?”這兩句話問的天子茫然不懂,猶以為是狄後病中譫語。狄後又道:“此事臣妃盡知底蘊,惟恐陛下不信。”仁宗聽狄後自稱臣妃,不覺大驚,道:“皇娘何出此言?望乞明白垂訓。”狄後轉身,從帳內拉出一個黃匣來,便道:“陛下可知此物的來由麼?”仁宗接過,打開一看,見是一塊玉璽龍袱,上面有先皇的親筆御記。仁宗看罷,連忙站起。誰知老伴伴陳林在旁,睹物傷情,想起當年,早已淚流滿面。天子猛回頭見陳林啼哭,更覺詫異,便追問此袱的來由。狄後方才說起郭槐與劉後圖謀正宮,設計陷害李後。“其中多虧了兩個忠義之人,一個是金華宮承禦寇珠,一個是陳林。寇珠奉劉後之命將太子抱出宮來,那時就用此袱包裹,暗暗交付陳林。”仁宗聽至此,又瞅了陳林一眼。此時陳林已哭的淚人一般。狄後又道:“多虧陳林經了多少顛險,方將太子抱出,入南清宮內,在此撫養六年。陛下七歲時承嗣與先皇,補了東宮之缺。千不合,萬不合,陛下見了寒宮母親落淚,才惹起劉後疑忌,生生把個寇珠處死,又要賜死母后。其中又多虧了兩個忠臣,一個小太監餘忠情願替太后殉難;秦鳳方將母后換出,送往陳州。後來秦鳳自焚,家中無主,母后不能存留,只落得破窯乞食。幸喜包卿在陳州放糧,由草橋認了母后,假稱母子,以掩耳目。昨日與臣妃作壽,方能與國母見面。”仁宗聽罷,不勝驚駭,淚如雨下,道:“如此說來,朕的皇娘現在何處?”只聽得罩壁後悲聲切切,出來了一位一品服色的夫人。仁宗見了發怔。
太后恐天子生疑,連忙將金丸取出,付與仁宗。天子接來一看,正與劉後金丸一般,只是上面刻的是“玉宸宮”,下書娘娘名號。仁宗搶行幾步,雙膝跪倒,道:“孩兒不孝,苦煞皇娘了!”說至此,不由放聲大哭。母子抱頭,悲痛不已。只見狄後已然下床來,跪倒塵埃,匍匐請罪。連六合王及陳林俱各跪倒在旁,哀哀相勸。母子傷感多時。天子又叩謝了狄妃,攙扶起來;復又拉住陳林的手,哭道:“若不虧你忠心為國,焉有朕躬!”陳林已然說不出話來,惟有流淚謝恩而已。大家平身。仁宗又對太后說道:“皇娘如此受苦,孩兒在為天子,何以對滿朝文武?豈不得罪於天下乎?”說至此,又怨又憤。狄後在旁勸道:“聖上還朝降旨,即著郭槐、陳林一同前往開封府宣讀,包學士自有辦法。”這卻是包公之計,命李誥命奏明李太后;太后告訴狄後,狄後才奏的。
當下仁宗准奏,又安慰了太后許多言語,然後駕轉回宮,立刻御筆草詔,密密封好,欽派郭槐、陳林往開封府宣讀。郭槐以為必是加封包公,欣然同定陳林,競奔開封府而來。
且說包公自昨日伺候娘娘去後,遲不多時,包興便押空轎回來,說:“狄後將大夫人留下,要多住幾日。小人押空轎回來。那裡賞了跟役人等二十兩銀子,賞了轎上二十吊錢。”包公點頭,吩咐道:“明日五鼓,你到朝房打聽,要悄悄的。如有什麼事,急忙回來;稟我知道。”包興領命。至次日黎明時,便回來了。知道包公尚在臥室,連忙進內,在廊下輕輕咳嗽。包公便問:“你回來了?打聽有什麼事沒有?”包興稟道:“打聽得劉後夜間欠安,聖上立刻駕至仁壽宮請安;後來又傳旨,立刻親臨南清宮;說狄後孃娘也病了。大約此時聖駕還未回宮呢。”包公聽畢,說:“知道了。”包興退出。包公與夫人計議道:“這必是太后吐露真情,狄後設的計謀。”夫妻二人暗暗歡喜。
才用完早飯,忽報聖旨到了。包公忙換朝服,接入公堂之上,只見郭槐在前,陳林在後,手捧聖旨。郭槐自以為是都堂,應宣讀聖旨,展開御封。包公三呼已畢,郭槐便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太監郭……’”剛念至此,他看見自己的名字,便不能向下唸了。旁邊陳林接過來,宣讀道:“‘今有太監郭槐謀逆不端,奸心叵測。先皇乏嗣,不思永祚之忠誠;太后懷胎,遽遭興妖之暗算。懷抱龍袱,不遵鳳詔,寇宮人之志可達天;離卻北闕,竟赴南清,陳總管之忠堪貫日。因淚痕,生疑忌,將明朗朗初吐寶珠,立斃杖下。假詛咒,進讒言,把氣昂昂一點餘忠,替死梁間。致令堂堂國母,廿載沉冤;受盡了背井離鄉之苦。若非耿耿包卿一腔忠赤,焉得有還珠返壁之期。似此滅倫悖理,理當嚴審細推。按詔究問,依法重辦。事關國典,理重君親。欽交開封府嚴加審訊,上命欽哉!’望詔謝恩。”
包公口呼“萬歲”,立起身來,接了聖旨,吩咐一聲:“拿下!”只見愣爺趙虎竟奔了賢伴伴陳林,伸手就要去拿。包公連忙喝住:“大膽!還不退下。”趙爺發愣。還是王朝、馬漢將郭槐衣服冠履打去,提到當堂,向上跪倒,上面供奉聖旨。包公向左設了公座,旁邊設一側座,叫陳林坐了。當日包公入了公位,向郭槐說道:“你快將已往之事,從實招來!”
未識郭槐招與不招,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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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盤桓——徘徊;逗留。
盤詰——仔細追問(可疑的人)。
衾——被子。
譫語——胡話。
悖理——違背天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04:52
三俠五義--第十九回巧取供單郭槐受戮明頒詔旨李後還宮
且說包公將郭槐拿下,喊了堂威,入了公堂,旁邊又設了個側座叫陳林坐了。包公便叫道:“郭槐,將當初陷害李後怎生抵換太子,從實招來!”郭槐說:“大人何出此言?當初系李妃產生妖孽,先皇震怒,才貶冷宮,焉有抵換之理呢?”陳林接著說道:“既無有抵換,為何叫寇承御抱出太子,用裙絛勒死,丟在金水橋下呢?”郭槐聞聽,道:“陳總管,你為何質證起咱家來?你我皆是進御之人,難道太后娘娘的性格,你是不知道的麼?倘然回來太后懿旨到來,只怕你也吃罪不起。”包公聞聽,微微冷笑,道:“郭槐,你敢以劉後欺壓本閣麼?你不提劉後便罷,既已提出,說不得可要得罪了。”吩咐:“拉下去,重責二十板。”左右答應,一聲吶喊,將他翻倒在地,打了二十。只打得皮開肉綻,毗牙咧嘴,哀聲不絕。包公問道:“郭槐,你還不招認麼?”郭槐到了此時,豈不知事關重大,橫了心再也不招,說道:“當日原是李妃產生妖孽,自招愆尤,與我郭槐什麼相於!”包公道:“既無抵換之事,為何又將寇承御處死?”郭槐道:“那是因寇珠頂撞了太后,太后方才施刑。”陳林在旁又說道:“此話你又說差了。當初拷問寇承御,還是我掌刑杖。劉後緊緊追問著他,將太子抱出置於何地,你如何說是頂撞呢?”郭槐聞聽,將雙眼一瞪,道:“既是你掌刑,生生是你下了毒手,將寇承御打的受刑不過,她才觸階而死,為何反來問我呢?”包公聞聽,道:“好惡賊!竟敢如此的狡賴!”吩咐:“左右,與我拶起來!”左右又一聲喊,將郭槐雙手並齊,套上拶子,把繩往左右一分。只聞郭槐殺豬也似的喊起來。包公問道:“郭槐,你還不招認麼?”郭槐咬定牙根,道:“沒有什麼招的喲。”見他汗似蒸籠,面目更色,包公吩咐卸刑,鬆放拶子。郭槐又是哀聲不絕,神魂不定,只得暫且收監,明日再問。先叫陳林將今日審問的情由,暫且復旨。
包公退堂,來至書房,便叫包興請公孫先生。不多時,公孫策來到,已知此時的底裡,參見包公已畢,在側坐了。包公道:“今日聖旨到來宣讀之時,先生想來已明白此事了,我也不用再說了。只是郭槐再不招認。我見拶他之時,頭上出汗,面目更改,恐有他變。此乃奉旨的欽犯,他又擱不住大刑,這便如何是好?故此請了先生來,設想一個法子,只傷皮肉,不動筋骨,要叫他招承方好。”公孫策道:“待晚生思索了,畫成式樣,再為呈閱。”說罷,退出,來到自己房內。籌思多時,偶然想起,急忙提筆畫出,又擬了名兒,來到書房回稟包公。包公接來一看,上面註明尺寸,彷彿大熨斗相似,卻不是平面,上面皆是垂珠圓頭釘兒,用鐵打就;臨用時將炭燒紅,把犯人肉厚處燙炙,再也不能損傷筋骨,止於皮肉受傷而已。包公看了,問道:“此刑可有名號?”公孫策道:“名曰‘杏花雨’,取其落紅點點之意。”包公笑道:“這樣惡刑卻有這等雅名,先生真才人也!”即著公孫策立刻傳鐵匠打造。次日隔了一天,此刑業已打就。到了第三日,包公便升堂提審郭槐。
且說郭槐在監牢之中,又是手疼,又是板瘡,呻吟不絕,飲食懶進,兩日光景,便覺形容憔淬。他心中卻暗自思道:“我如今在此三日,為何太后懿旨還不見到來呢?”猛然又想起:“太后欠安,想來此事尚未得知。我是咬定牙根,橫了心再不招承。既無口供,包黑他也難以定案。只是聖上忽然間為何想起此事來呢?真真令人不解。”
正在犯思之際,忽然一提牢前來,說道:“老爺升堂,請郭總管呢。”郭槐就知又要審訊了,不覺的心內突、突的亂跳,隨著差役上了公堂。只見紅焰焰的一盆炭火內裡燒著一物,卻不知是何作用,只得朝上跪倒。只聽包公問道:“郭槐,當初因何定計害了李後?用物抵換太子?從實招來,免得皮肉受苦。”郭槐道:“實無此事,叫咱家從何招起?若果有此事,慢說遲滯這些年,管保早已敗露了,望祈大人詳察。”包公聞聽,不由怒髮衝冠,將驚堂木一拍,道:“惡賊!你的奸謀業已敗露,連聖上皆知,尚敢推諉,其實可惡!”吩咐:“左右,將他剝去衣服。”上來了四個差役,剝去衣服,露出脊背,左右二人把住。只見一人用個布帕連發將頭按下去;那邊一人從火盆內攥起木把,拿起杏花雨,站在惡賊背後。只聽包公問道:“郭槐,你還不招麼?”郭槐橫了心,並不言語。包公吩咐用刑,只見杏花雨往下一落,登時皮肉皆焦,臭味難聞。只疼得惡賊渾身亂抖,先前還有哀叫之聲,後來只剩得發喘了。包公見此光景,只得吩咐:“住刑,容他喘息再問。”左右將他扶住,郭槐哪裡還掙扎得來呢,早已癱在地下。包公便叫搭下去。公孫策早已暗暗吩咐差役,叫搭在獄神廟內。
郭槐到了獄神廟,只見提牢手捧蓋碗,笑容滿面,到跟前悄悄的說道:“太輔老爺,多有受驚了,小人無物可敬,覓得定痛丸藥一服,特備黃酒一盅,請太輔老爺用了,管保益氣安神。”郭槐見他勸慰殷勤,語言溫和,不由的接過來,道:“生受你了。咱家倘有出頭之日,再不忘你便了。”提牢道:“老爺何出此言。如若離了開封,那時求太輔老爺略一伸手,小人便受攜帶多多矣。”一句話奉承得惡賊滿心歡喜,將藥並酒服下,立時覺得心神俱安,便問道:“此酒尚有否?”提牢道;“有,有,多著呢。”便叫人急速送酒來。自己接過,仍叫那人退了,又恭恭敬敬的給惡賊斟上。郭槐見他如此光景,又精細,又周到,不勝歡喜,一壁飲酒,一壁問道:“你這幾日可曾聽見朝中有什麼事情沒有呢?”提牢道:“沒有聽見什麼咧。聽見說太后欠安,因寇宮人作祟,如今痊癒了。聖上天天在仁壽宮請安。大約不過遲一二日,太后必然懿旨到來,那時太輔老爺必然無事。就是我們大人,也不敢違背懿旨。”郭槐聽至此,心內暢然,連吃了幾杯。
誰知前兩日肚內未曾吃飯,今日一連喝了幾碗空心酒,不覺的面赤心跳,二目朦朧,登時醉醺醺起來,有些前仰後合。提牢見此光景,便將酒撤去,自己也就回避了。只落得惡賊一人,與踽踽涼涼,雖然多飲,心內卻牽掛此事,不能去懷,暗暗躊躇道:“方才聽提牢說太后欠安,卻因寇宮人作祟;幸喜如今痊癒了,太后懿旨不一日也就下來了。”又想:“寇宮人死的本來冤枉,難怪她作祟。”
正在胡思亂想,覺得一陣陣涼風習習,塵沙籟籟,落在窗欞之上。而且又在春暮之時,對此悽悽慘慘的光景,猛見前面似有人形,若近若遠,咿咿唔唔聲音。郭槐一見,不由的心中膽怯起來。才要喚人,只見那人影兒來至面前,說道:“郭槐,你不要害怕。奴非別人,乃寇承御,特來求太輔質對一言。昨日與太后己在森羅殿證明,太后說此事皆是太輔主裁,故此放太后回宮。並且查得太后與太輔尚有陽壽一紀,奴家不能久在幽冥,今日特來與太輔辯明當初之事,奴便超生去也。”郭槐聞聽,毛骨悚然。又見面前之人披髮,滿面血痕,惟聞得嗓聲細氣,已知是寇宮人顯魂,正對了方才提牢之話,不由的答道:“寇宮人,真正委屈死你了。當初原是我與尤婆定計,用剝皮狸貓換出太子,陷害李後。你彼時並不知情,竟自含冤而死。如今我既有陽壽一紀,倘能出獄,我請高僧高道超度你便了。”又聽女鬼哭道:“郭太輔,你既有此好心,奴家感謝不盡。少時到森羅殿,只要太輔將當初之事說明,奴家便得超生,何用僧道超度;若懺悔不至誠,反生罪孽。……”
剛言至此,忽聽鬼語啾啾,出來了兩個小鬼,手執追命索牌,說:“閻羅天子升殿,立召郭槐的生魂,隨屈死的冤鬼前往質對。”說罷,拉了郭槐就走。惡賊到了此時,恍恍忽忽,不因不由跟著。彎彎曲曲,來到一座殿上,只見黑悽悽,陰慘慘,也辨不出東南西北。忽聽小鬼說道:“跪下!”惡賊連忙跪倒。便聽叫道:“郭槐,你與劉後所作之事,冊籍業已註明,理應墮入輪迴;奈你陽壽未終,必當回生陽世。惟有寇珠冤魂,地府不便收此遊蕩女鬼。你須將當初之事訴說明白,她便從此超生。事已如此,不可隱瞞了。”郭槐聞聽,連忙朝上叩頭,便將當初劉後圖謀正宮,用剝皮狸貓抵換太子,陷害了李妃的情由,述說一遍。忽見燈光明亮,上面坐著的正是包公,兩旁衙役羅列,真不亞如森羅殿一般。早有書吏將口供呈上;又有獄神廟內書吏一名,亦將郭槐與女鬼說的言語一併呈上。包公一同看了,吩咐:“拿下去,叫他畫供。”惡賊到了此時無奈,已知落在圈套,只得把招畫了。
你道女鬼是誰?乃是公孫策暗差耿春、鄭平,到勾欄院將妓女王三巧喚來。多虧公孫策諄諄教演,便假扮女鬼套出真情,賞了她五十兩銀子,打發她回去了。
此時包公仍將郭愧寄監,派人好生看守。等次日五鼓上朝,奏明仁宗,將供招謹呈御覽。仁宗袖了供招,朝散回宮,便往仁壽宮而來,見劉後昏沉之間手足亂動,似有招架之態。猛然醒來,見天子立在面前,便道:“郭槐系先皇老臣,望皇兒格外赦宥。”仁宗聞聽,也不答言,從袖中將郭槐的供招向劉後前一擲。劉後見此光景,拿起一看,登時膽裂魂飛,氣堵咽喉。久病之人,如何禁得住罪犯天條,一嚇竟自嗚呼哀哉了。仁宗吩咐將劉後抬入偏殿,按妃禮殯殮了,草草奉移而已。傳旨即刻打掃宮院。
次日升殿,群臣三呼已畢。聖上宣召包公:“劉後驚懼而亡,就著包卿代朕草詔頒行天下,匡正國典。”從此黎民內外臣宰,方知國母太后姓李,卻不姓劉。當時聖上著欽天監揀了吉日,齋戒沐浴,告祭各廟;然後排了鑾輿,帶領合朝文武,親詣南情宮迎請太后還宮。所有禮節自有儀典,不必細表。
太后娘娘乘了御輦;狄後賢妃也乘了寶輿,跟隨入宮。仁宗天子請了太后之後,先行迴鑾,在宮內伺候。此時王妃命婦俱各入朝,排班迎接鳳駕。太后入宮,升座受賀已畢,起身更衣,傳旨宣召龍圖閣大學士包拯之妻李氏夫人進宮。太后與狄後仍以姐妹之禮相見,重加賞賜。仁宗也有酬報。不必細表。
外面眾臣朝賀已畢,天子傳旨,將郭槐立剮。此時尤婆已死,照例戮屍。又傳旨在仁壽宮壽山福海地面丈量妥協,左邊敕建寇宮人飼堂,名曰“忠烈祠”;右邊敕建秦鳳、餘忠祠堂,名曰“雙義祠”。工竣,親詣拈香。
一日,老丞相王芑遞了一本,因年老力衰,情願告老休致。聖上憐念元老,仍賞食全俸,準其養老。即將包公加封為首相。包公又奏明公孫策與四勇士累有參贊功績。仁宗於是封公孫策為主簿,四勇士俱賞六品校尉,仍在開封府供職。又奉太后懿旨,封陳林為都堂,範宗華為承信郎;將破窯改為廟宇,欽賜白銀千兩,香火地十頃,就叫範宗華為廟官,春秋兩祭,永垂不朽。
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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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拶子——舊時夾手指的刑具。
炙——烤。
推諉——把責任推給別人。
袖——名詞用作動詞,把東西裝在袖子裡。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05:34
三俠五義--第二十回受魘魔忠良遭大難殺妖道豪傑立奇功
且說包公自升為首相,每日勤勞王事,不畏權好,秉正條陳,聖上無有不允。就是滿朝文武,誰不欽仰?縱然素有仇隙之人,到了此時,也奈何他不得。一日,包公朝罷,來到開封,進了書房,親自寫了一封書信,叫包興備厚禮一份,外帶銀三百兩,選了個能幹差役前往常州府武進縣遇傑村,聘請南俠展熊飛;又寫了家信,一併前去。剛然去後,只見值班頭目向上跪倒:“啟上相爺,外面有男女二人,口稱‘冤枉’,前來申訴。”包公吩咐,點鼓升堂。立刻帶至堂上。包公見男女二人皆有五旬年紀,先叫將婆子帶上來。婆子上前跪倒,訴說道:“婆子楊氏。丈夫姓黃,久已去世。有二個女兒,長名金香,次名玉香。我這小女兒原許與趙國盛之子為妻。昨日他家娶去,婆子因女兒出嫁,未免傷心。及至去了之後,誰知我的大女兒卻不見了。婆子又忙到各處尋找,再也沒有,急得婆子要死。老爺想,婆子一生就仗著女兒。我寡婦失業的,原打算將來兩個女婿,有半子之勞,可以照看。寡婦如今把個大女兒丟了,竟是不知去向。婆子又是急,又是傷心,正在啼哭之時;不想我們親家趙國盛找了我來,合我不依,說我把女兒抵換了。彼此分爭不清,故此前來,求老爺替我們判斷判斷,找找我的女兒才好。”包公聽罷,問道:“你家可有常來往的親眷沒有?”楊氏道:“慢說親眷,就是街坊鄰舍,無事也是不常往來的,婆子孤苦得很呢!”說至此,就哭起來了。
包公吩咐,把婆子帶下去,將趙國盛帶上來。趙國盛上前跪倒,訴道:“小人趙國盛原與楊氏是親家。她有兩個女兒,大的醜陋,小的俊俏,小人與兒子定的是她的小女兒。娶來一看,卻是她大女兒。因此急急趕到她家,與她分爭為何抵換。不料楊氏她倒不依,說小人把她兩個女兒都娶去了,欺負她孀居寡婦了。因此到老爺台前,求老爺判斷判斷。”包公問道:“趙國盛,你可認明是她大女兒麼?”趙國盛道:“怎麼認得不明呢?當初有我們親家在日,未作親時,她兩個女兒小人俱是見過的,大的極醜,小的甚俊。因小人愛她小女,才與小人兒子定了親事。那個醜的,小人斷不要的。”包公聽罷,點了點頭,便叫:“你二人且自回去,聽候傳訊。”
老爺退堂,來至書房,將此事揣度。包興倒過茶來,恭恭敬敬,送至包公面前。只見包公坐在椅上身體亂晃,兩眼發直,也不言語,也不接茶。包興見此光景,連忙放下茶懷,悄悄問道:“老爺怎麼了?”包公忽然將身子一挺,說道:“好血腥氣呀!”往後便倒,昏迷不醒。包興急急扶著,口中亂叫:“老爺,老爺!”外面李才等一齊進來,彼此攙扶,抬至床榻之上。一時傳到裡面。李氏誥命聞聽,嚇得驚疑不止,連忙趕至書房看觀。李才等急迴避。只見包公躺在床上,雙眉緊皺,二月難睜,四肢全然不動,一語也不發。夫人看畢,不知是何緣故。正在納悶,包興在窗外道:“啟上夫人,公孫主簿前來與老爺診脈。”夫人聞聽,只得帶領丫鬟迴避。
包興同著公孫先生來至書房榻前。公孫策細細搜求病源,診了左脈,連說:“無妨。”又診右脈,便道:“怪事!”包興在旁問道:“先生看相爺是何病症?”公孫策道:“據我看來,相爺六脈平和,並無病症。”又摸了摸頭上並心上,再聽氣息亦順,彷彿睡著的一般。包興將方才的形景,述說一遍。公孫策聞得便覺納悶,並斷不出病從何處起的。只得先叫包興進內安慰夫人一番,並稟明須要啟奏。自己便寫了告病招子,來日五鼓,上朝呈遞。
天子聞奏,欽派御醫到開封府診脈,也斷不出是何病症。一時太后也知道有說偏方的。無奈包公昏迷不省,人事不知,飲食不進,止於酣睡而已。幸虧公孫先生頗曉醫理,不時在書房診脈照料。至於包興、李才,更不消說了,晝夜環繞,不離左右。就是李氏誥命,一日也是要到書房幾次。惟有外面公孫策與四勇士,個個急得擦拳磨掌,短嘆長吁,竟自無法可施。
誰知一連就是五天。公孫策看包公脈息,漸漸的微弱起來,大家不由得著急。獨包興與別人不同,他見老爺這般光景,因想當初罷職之時,曾在大相國寺得病,與此次相同,那時多虧了然和尚醫治。偏偏他又云游去了。由此便想起,當初經了多少顛險,受了多少奔波,好容易熬到如此地步。不想舊病復發,竟自不能醫治。越想越愁,不由得淚流滿面。正在悲泣之際,只見前次派去常州的差役回來,言:“展熊飛並未在家。老僕說:‘我家官人若能早晚回來,必然急急的趕赴開封,決不負相爺大恩。’”又說:“家信也送到了,現有帶來的回信。老爺府上俱各平安。”差人說了許多的話,包興他止於出神點頭而已,把家信接過,送進去了。信內無非是“平安”二字。
你道南俠哪裡去了?他乃行義之人,浪跡萍蹤,原無定向。自截了駝轎,將金玉仙送至觀音庵,與馬漢分別之後,他便朝遊名山,暮宿古廟。凡有不平之事,他不知又作了多少。每日閒遊,偶聞得人人傳說,處處講論,說當今國母原來姓李,卻不姓劉,多虧了包公訪查出來,現今包公入閣,拜了首相。當作一件新聞,處處傳聞。南俠聽在耳內,心中暗暗歡喜道:“我何不前往開封探望一番呢。”
一日午間,來至榆林鎮,上酒樓獨坐飲酒。正在舉杯要飲,忽見面前走過一個婦人來,年紀約有三旬上下,面黃肌瘦,形容憔悴,卻有幾分姿色。及至看她身上穿著,雖是粗布衣服,卻又極其乾淨。見她欲言不言,遲疑半晌,羞的面紅過耳,方才說道:“奴家王氏,丈夫名叫胡成,現在三寶村居住。因年荒歲旱,家無生理,不想婆婆與丈夫俱各病倒,萬分出於無奈,故此小婦人出來拋頭露面,沿街乞化,望乞貴君子賙濟一二。”說罷,深深萬福,不覺落下淚來。展爺見她說的可憐,一回手在兜肚中摸出半錠銀子,放在桌上,道:“既是如此,將此銀拿去,急急回家贖帖藥餌,餘者作為養病之資,不要沿街乞化了。”婦人見是一大半錠銀子,約有三兩多,卻不敢受,便道:“貴客方便,賜我幾文錢足矣。如此厚賜,小婦人實不敢領的。”展爺道:“豈有此理!我施捨於你,你為何拒而不納呢?這卻令人不解。”婦人道:“貴客有所不知,小婦人求乞,全是出於無奈。今日但將此銀拿回家去,惟恐婆婆丈夫反生疑忌,那時恐負貴客一番美意。”展爺聽罷,甚為有理。誰知堂官在旁插言道:“你只管放心。這位既言施捨,你便拿回。若你婆婆丈夫嗔怪時,只管叫你丈夫前來見我,我便是個證見。難道你還不放心麼?”展爺連忙稱“是”,道:“你只管拿去罷,不必疑惑了。”婦人又向展爺深深萬福,拿起銀子下樓。跑堂又替展爺添酒要菜,也下樓去了。
不料那邊有一人,他見展爺給了那婦人半錠銀子,便微微的說笑。此人名喚季婁兒,為人譎詐多端,極是個不良之輩。他向展爺說道:“客官不當給這婦人許多銀子,她乃故意作此生理的。前次有個人贈銀與她,後來被她丈夫訛詐,說調戲他女人了,逼索遮羞銀一百兩,方才完事。如今客官給她銀兩,惟恐少時她丈夫又來要訛詐呢。”展爺聞聽,雖不介意,不由的心中輾轉道:“若依此人所說,天下人還敢有行善的麼?他要果真訛詐,我卻不怕他,惟恐別人就要入了他的騙局了。細細想來,似這樣人也就好生可惡呢!也罷,我原是無事,何不到三寶村走走。若果有此事,將他處治一番,以戒下次。”想罷,吃了酒飯,會錢下樓,出門向人問明三寶村而來。相離不遠,見天色甚早,路旁有一道士廟,叫作通真觀。展爺便在此廟作了下處。因老道邢吉有事拜壇去,觀內只見兩個小道士,名喚談明、談月,就在二廟門外西殿內住下。
天交初鼓,展爺換了夜行衣服,離了通真觀,來到三寶村胡成家內,早已聽見婆子咳聲,男子恨怨,婦人啼哭,嘈嘈不休。忽聽婆子道:“若非有外心,何以有許多銀子呢?”男子接著說道:“母親不必說了,明日叫她孃家領回就是了。”並不聽見婦人折辯,惟有嗚嗚的哭泣而已。南俠聽至此,想起白日婦人在酒樓之言,卻有先見之明,嘆息不止。猛抬頭忽見外有一人影,又聽得高聲說道:“既拿我的銀子,應了我的事,就該早些出來。如今既不出來,必須將銀子早早還我。”南俠聞聽,氣沖牛斗,趕出籬門,一伸手把那人揪住,仔細看時,卻是季婁兒。季婁兒害怕,哀告道:“大王爺饒命!”南俠也不答言,將他輕輕一提,扭至院內,也就高聲說道:“吾乃夜遊神是也。適遇日遊神,曾言午間有賢孝節婦,因婆婆丈夫染病,含羞乞化,在酒樓上遇正直君子,憐念孝婦,贈銀半錠。誰知被奸人看見,頓起不良之心,夜間前來訛詐。吾神在此,豈容奸人陷害!且隨吾神到荒郊之外,免得連累良善之家。”說罷,提了季婁兒出籬門去了。胡家母子聽了,方知媳婦得銀之故,連忙安慰王氏一番,深感賢婦,不提。
且說南俠將季婁兒提至曠野,拔劍斬訖。見斜刺裡有一婉蜒小路,以為從此可以奔至大路,信步行去。見面前一段高牆,細細看來,原來是通真觀的後閣,不由得滿心歡喜,自己暗暗道:“不想倒走近便了。我何不從後面而入,豈不省事?”將身子一縱,上了牆頭,翻身軀輕輕落在裡面,躡步悄足行來。偶見跨所內燈光閃的,心中想道:“此時已交三鼓之半,為何尚有燈光?我何不看看呢。”用手推門,卻是關閉,只得飛身上了牆頭。見人影照在窗上,彷彿小道士談月光景。忽又聽見婦人說道:“你我雖然定下此計,但不知我姐姐頂替去了,人家依與不依。”又聽得小道士說:“他縱然不依,自有我那岳母答覆他,怕他怎的!你休要多慮,趁此美景良宵,且自同赴陽台要緊。”說著,便立起身來。展爺聽到此處,心中暗道:“原來小道士作此闇昧之事,也就不是出家的道理了!且待明日再作道理。”展爺剛轉身,忽又聽見婦人說道:“我問問你,你說龐太師暗害包公,此事到底是怎麼樣了?”展爺聽了此句,連忙縮腳側聽。只聽談月道:“你不知道,我師傅此法百發百中,現今在龐太師花園設壇,如今業已五日了;趕到七日,必然成功。那時得謝銀一千兩,我將此銀偷出,咱們遠走高飛,豈不是長久夫妻麼?”
展爺聽了,登時驚疑不止,連忙落下牆來,趕到前面殿內,束束包裹,並不換衣,也不告辭,竟奔汴梁城內而來。不過片時工夫,已至城下,見滿天星斗,聽了聽正打四更。展爺無奈何,繞過護城河,來至城下,將包袱打開,把爬城索取出,依法安好,一步一步上得城來;將爬城索取上,上面安好,墜城而下。腳落實地,將索抖下,收入包袱內,背在肩上,直奔龐太師府而來。來至花園牆外,找了棵小樹將包袱掛上,這才跳進花園。只見高結法台,點燭焚香,有一老道披著發在上面作法。展爺暗暗步上高台,在老道身後,悄悄的抽出劍來。
不知老道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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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孀居——守寡。
賙濟——對窮困的人給予物質上的幫助。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06:30
三俠五義--第二十一回擲人頭南俠驚佞黨除邪祟學士審虔婆
且說邢吉正在作法,忽感到腦後寒光一縷,急將身體一閃,已然看見展爺目光炯炯,殺氣騰騰,一道陽光直奔瓶上。所謂“邪不侵正”,只聽得拍的一聲響亮,將個瓶子炸為兩半。老道見他法術已破,不覺哎喲了一聲,栽下法台。展爺恐他逃走,翻身趕下台來。老道剛然爬起要跑,展爺抽後就是一腳。老道往前一撲,爬在地下。展爺即上前從腦後手起劍落,已然身首異處。展爺斬了老道,重新上台來細看,見桌上汙血狼藉,當中有一個木頭人兒。連忙輕輕提出,低頭一看,見有圍桌,便扯了一塊,將木頭人兒包裹好了,揣在懷內。下得台來,提了人頭,竟奔書房而來。此時已有五鼓之半。
且說龐吉正與龐福在書房,說道:“今日天明已是六日,明日便可成功。雖然報了殺子之仇,只是便宜他全屍而死。”剛說至此,只聽得喀嚓的一聲,把窗戶上大玻璃打破,擲進一個毛茸茸、血淋淋的人頭來。龐吉猛然吃這一嚇,幾乎在椅子上栽倒。旁邊龐福嚇得縮作一團。遲了半晌,並無動靜,龐賊主僕方才仗著膽子,掌燈看時,卻是老道邢吉的首級。龐吉忽然省悟:“這必是開封府暗遣能人,前來破了法術,殺了老道。”即叫龐福傳喚家人四下裡搜尋,哪裡有個人影。只得叫人打掃了花園,埋了老道屍首,撤去法台,忿忿悔恨而已。
且說南俠離了花園,來至牆外樹上,將包裹取下,拿了大衫披在身上,直奔開封。只見內外燈燭輝煌,俱是守護相爺,連忙叫人通報。公孫先生聞聽展爺到來,不勝歡喜,便同四勇士一併迎將出來。剛然見面,不及敘寒溫,展爺便道:“相爺身體久安麼?”公孫先生詫異,道:“吾兄何以知之?”展爺道:“且到裡面,再為細講。”大家拱手來至公所,將包裹放下。彼此遜坐,獻茶已畢。公孫策便問展爺:“何以知道相爺染病,請道其詳。”南俠道:“說起來話長。眾位賢弟且看此物,便知分曉。”說罷,懷中掏出一物,連忙打開,卻是一塊圍桌片兒,裡面裹定一個木頭人兒。公孫策接來,與眾人在燈下仔細端詳,不解其故。公孫策又細細看出,上面有字,彷彿是包公的名字與年庚,不覺失聲道:“噯喲!這是使的魘魔法兒罷。”展爺道:“還是老先生大才,猜的不錯。”眾人便問展爺:“此物從何處得來?”展爺才待要說,只見包興從裡跑出來道:“相爺已然醒來,今已坐起、現在書房喝粥呢。派我出來,說與展義士一同來的,叫我來請進書房一見。不知展爺來也不曾?”大家聽了,各各歡喜。原是燈下圍繞著看木頭人兒,包興未看見展爺,倒是展爺連忙站起,過來見了包興。包興只樂得心花開放,便道:“果然展爺來了。請罷,我們相爺在書房恭候呢。”
此時公孫先生同定展爺立刻來至書房,參見包公。包公連忙讓坐。展爺告坐,在對面椅子上坐下。公孫主簿在側首下位相陪。只聽包公道:“本閣屢叨義士救護,何以酬報?即如今若非義士;我包某幾乎一命休矣!從今後務望義士常在開封,扶助一二,庶不負渴想之誠。”展爺連說:“不敢,不敢。”公孫策在旁答道:“前次相爺曾差人去到尊府聘請吾兄,恰值公出未回,不料吾兄今日才到。”展爺道:“小弟萍蹤無定。因聞得老爺拜了相,特來參賀。不想在通真觀聞得老爺得病原由,故此連夜趕來。果然老爺病體痊癒,在下方能略盡微枕。這也是相爺洪福所致。”包公與公孫策聞聽展爺之言,不甚明白,問:“通真觀在哪裡?如何在那裡聽得信呢?”展爺道:“通真觀離三寶村不遠。”便說起夜間在跨所聽見小道士與婦人言語,“因此急急趕到太師的花園,正見老道拜壇,瓶子炸了,將老道殺死,包了木人前來。”展爺滔滔不斷,述說了一遍。包公聞聽,如夢方醒。公孫策在旁道:“如此說來,黃寡婦一案也就好辦了。”一句話提醒包公,說:“是呀,前次那婆子她說不見了女兒,莫非是小道士偷拐去了不成?”公孫策連忙稱:“是,相爺所見不差。”復又站起身來,將遞摺子告病,聖上欽派陳林前來看視並賞御醫診視,一併稟明。包公點頭,道:“既如此,明日先生辦一本參奏的摺子,一來恭請聖安,銷假謝恩;二來參龐太師善用魘魔妖法,暗中謀害大臣,即以木人並殺死的老道邢吉為證。我於後日五鼓上朝呈遞。”包公吩咐已畢,公孫策連忙稱“是”。只見展爺起身告辭,因老爺初愈,惟恐勞了神思。包公便叫公孫策好生款待。二人作別,離了書房。
此時天已黎明,包公略為歇息,自有包興、李才二人伺候。外面公所內,展爺與公孫先生、王、馬、張、趙等各敘闊別之情。展爺又將得聞相爺欠安的情由,述說一遍。大家聞聽,方才省悟,不勝歡喜。雖然熬了幾夜未能安眠,到了此時,各各精神煥發,把乏困俱各忘在九霄雲外了。所謂“人逢喜事精神長”,是再不能錯的。彼此正在交談,只見伴當人等安放杯筷,擺上酒餚,極其豐盛。卻是四勇士於展爺見包公之時,便吩咐廚房趕辦餚饌,與展爺接風撣塵,彼此大家慶賀。因這些日子相爺欠安,鬧的上下沸騰,各各愁煩焦躁,誰還拿飯當事呢!不過是喝幾杯悶酒而已。今日這一暢快,真是非常之樂,換盞傳杯,高談闊論,說到快活之時、投機之處,不由得哈哈大笑,歡呼振耳。惟有四爺趙虎比別人尤其放肆,杯杯淨,盞盞幹,樂得他手舞足蹈。
包興忽然從外面進來,大家彼此讓坐。包興滿面笑容,道:“我奉相爺之命出來派差,抽空特來敬展爺一二杯。”展爺忙道:“豈敢,豈敢。適才酒已過量,斷難從命。”包興哪裡肯依。趙虎在旁攛掇,定要叫展爺立飲三杯。還是王朝分解,叫包興滿滿斟上了一盞敬展爺。展爺連忙接過,一飲而盡。大家又讓包興坐下。包興道:“我是不得空兒的,還要覆命相爺。”公孫策問道:“此時相爺又派出什麼差使呢?”包興道:“相爺方才睡醒,喝了粥,吃了點心,便立刻出籤,叫往通真觀捉拿談明、談月和那婦人,並傳黃寡婦、趙國盛一齊到案。大約傳到,就要升堂辦事,可見相爺為國為民時刻在唸,真不愧首相之位,實乃國家之大幸也!”包興告辭,上書房回話去了。
這裡眾人聽見相爺升堂,大家不敢多飲。惟有趙虎已經醉了,連忙用飯已畢,公孫策便約了展爺來至自己屋內,一壁說話,一壁打算參奏的招底。
此時已將談明、談月並金香、玉香以及黃寡婦、趙國盛,俱各傳到。包公立刻升堂。喊了堂,入了座,便吩咐先帶談明。即將談明帶上堂來,雙膝跪倒。見他有三旬以上,形容枯瘦,舉止端詳,不像個作惡之人。包公問道:“你就是叫談明的麼?快將所作之事報上來。”談明向上叩頭,道:“小道士談明,師傅邢吉,在通真觀內出家。當初原是我師徒二人,我師傅邢吉每每作些闇昧之事,是小道時常諫勸,不但不肯聽勸,反加責處,因此小道憂思成病。不料後來小道有一族弟,他來看視小道。因他賭博宿娼,無所不為,鬧的甚是狼狽,原是探病為由,前來借貸。小道如何肯理他呢?他便哀求啼哭。誰知被師傅邢吉聽見,將他叫去,不知怎麼三言兩語,也出了家了。登時換了衣服鞋襪,起名叫作談月。噯喲!老爺呀!自談月到了廟中,我師傅如虎生翼。他二人作的不尷不尬之事,難以盡言。後來我師傅被龐太師請去,卻是談月跟隨,小道在廟看守。忽見一日夜間,有人敲門,小道連忙開了山門一看,只見談月帶了個少年小道一同進來。小道以為是同道。不然,又不知是他師徒行的什麼鬼祟。小道也不敢管,關了山門,便自睡了。至次日,小道因談月帶了同道之人,也應當見禮,小道便到跨所,進去一看,就把小道嚇慌了。誰知不是道士,卻是個少年女子,在那裡梳頭呢,小道才要抽身,卻見談月小解回來,便道:“師兄既已看見,我也不必隱瞞,此女乃是我暗裡帶來。無事便罷,如要有事,自有我一人承當,惟求師兄不要聲張就是了。’老爺想,小道素來受他的挾制,他如此說,小道還能管他麼?只得諾諾退去,求其不加害於我,便是萬幸了。自那日起,他每日又到龐太師府中去,出去時便將跨所封鎖;回來時,便同那女子吃喝耍笑。不想今日他剛要走,就被老爺這裡去了多人,將我等拿獲。這便是實在事蹟。小道敢作證見,再不敢撒謊的。”老爺聽罷,暗暗點頭道:“看此道不是作惡之人,果然不出所料。”便吩咐帶在一旁。
便帶談月。只見談月上堂跪倒。老爺留神細看,見他約有二旬年歲,生得甚是俏麗,兩個眼睛滴溜嘟嚕的亂轉,已露出是個不良之輩了。又見他滿身華裳,更不是出家的形景。老爺將驚堂木一拍,道:“奸人婦女,私行拐帶,這也是你出家人作的麼?講!”談月才待開言,只見談明在旁厲聲道:“談月,今日到了公堂之上,你可要從實招上去。我方才將你所作所為,俱各稟明瞭。”一句話把個談月噎的倒抽了一口氣,只得據實招道:“小道談月,因從那黃寡婦門口經過,只見有兩個女子,一個極醜,一個很俊,小道便留心。後來一來二去,漸漸的熟識。每日見那女子門前站立,彼此俱有眷戀之心,便暗定私約,悄從後門出入。不想被黃寡婦撞見,是小道多用金帛買囑黃寡婦,便應允了。誰知後來趙家要迎娶,黃寡婦著了急了,便定了計策。就那日迎娶的夜裡,趁著忙亂之際,小道算是俗家的親戚,便將玉香改妝,私行逃走。彼時已與金香說明。她原是長的醜陋,無人聘娶,莫若頂替去了;到了那裡,生米已成熟飯,他也就反悔不來了。心想是個巧宗兒。誰知今日犯在當官。”說罷,往上磕頭。包公問道:“你用多少銀子買囑了黃寡婦?”談月道:“紋銀三百兩。”包公問道:“你一個小道士,哪裡有許多銀子呢?”談月道:“是偷我師傅的。”包公道:“你師傅哪有許多銀子呢?”談月道:“我師傅原有魘魔神法,百發百中。若要害人,只用桃木做個人兒,上面寫著名姓年庚,用汙血裝在瓶內。我師傅作起法來,只消七日,那人便氣絕身亡。只因老包……”說至此,自己連忙啐了一口,“呸!呸!只因老爺有殺龐太師之子之仇,龐太師懷恨在心,將我師傅請去,言明作成此事,謝銀一千五百兩。我師傅先要五百兩,下欠一千兩,等候事成再給。。”包公聽罷,便道:“怪得你還要偷你師傅一千兩,與玉香遠走高飛,作長久夫妻呢!這就是了。”談月聽了此言,吃驚不小:“此話是我與玉香說的,老爺如何知道呢?必是被談明悄悄聽去了。”他哪裡知道,暗地裡有個展爺與他洩了底呢。先將他二人帶將下去,吩咐帶黃寡婦母女上堂。
不知如何審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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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屢叨——叨即叨擾,指多次打擾。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07:10
三俠五義--第二十二回金鑾殿包相參太師耀武樓南俠封護衛
且說包公審明談月,吩咐將黃寡婦母女三人帶上來。只見金香果然醜陋不堪,玉香雖則俏麗,甚是妖淫。包公便問黃寡婦:“你受了談月三百兩,在於何處?”黃寡婦已知談月招承,只得吐實,稟道:“現藏在家中櫃底內。”包公立刻派人前去起贓。將她母女每人拶了一拶,發在教坊司:母為虔婆,暗合了貪財賣好之意;女為娼妓,又隨了倚門賣俏之心。金香自慚貌陋,無人聘娶,情願身入空門為尼。贓銀起到,償了趙國盛銀五十兩,著他另外擇娶。談明素行謹慎,即著他在通真觀為觀主。談月定了個邊遠充軍,候參奏下來,質對明白,再行起解。審判已明,包公退堂,來至書房。此時公孫先生已將招底辦妥,請示。包公看了,又將談月的口供敘上了幾句,方叫公孫策繕寫,預備明日五鼓參奏。
至次日,天子臨軒。包公出班,俯伏金階。仁宗一見包公,滿心歡喜,便知他病體痊癒,急速宣上殿來。包公先謝了恩,然後將招子高捧,謹呈御覽。聖上看畢,又有桃木人兒等作證,不覺心中輾轉道:“怪道包卿得病,不知從何而起,原來暗中有人陷害。”又一轉想:“龐吉你乃堂堂國戚,如何行此小人闇昧之事?豈有此理!”想至此,即將龐吉宣上殿來,仁宗便將參招擲下。龐吉見龍顏帶怒,連忙捧讀,不由的面目更色,雙膝跪倒,惟有俯首伏罪而已。聖上痛加申飭,念他是椒房之戚,著從寬罰俸三年。天子又安慰了包公一番,立時叫龐吉當面與包公陪罪。龐賊遵旨,不敢違背,只得向包公跟前謝過。包公亦知他是國戚,皇上眷顧,而且又將他罰俸,也就罷了。此事幸虧和事的天子,才化為烏有。二人重新又謝了恩。大家朝散,天子還宮。
包公五六日未能上朝,便在內閣料理這幾日公事。只見聖上親派內輔出來宣旨道:“聖上在修文殿宣召包公。”包公聞聽,即隨內輔進內,來至修文殿,朝了聖駕。天子賜座。包公謝恩。天子便問道:“卿六日未朝,朕如失股肱,不勝鬱悶。今日見了卿家,方覺暢然。”包公奏道:“臣猝然遘疾,有勞聖慮,臣何以克當。”天子又問道:“卿參招上義士展昭,不知他是何如人?”包公奏道:“此人是個俠士,臣屢蒙此人救護。”便說:“當初趕考時路過金龍寺,遇兇僧陷害,多虧了展昭將臣救出;後來奉旨陳州放賑,路過天昌鎮擒拿刺客項福,也是此人;即如前日在龐吉花園破了妖魔,也是此人。”天子聞聽,龍顏大悅,道:“如此說來,此人不獨與卿有恩,他的武藝竟是超群的了。”包公奏道:“若論展昭武藝,他有三絕:第一,劍法精奧;第二,袖箭百發百中;第三,他的縱躍法,真有飛簷走壁之能。”天子聽至此,不覺鼓掌大笑,道:“朕久已要選武藝超群的,未得其人。今聽卿家之言,甚合朕意。此人可現在否?”包公奏道:“此人現在臣的衙內。”天子道:“既如此,明日卿家將此人帶領入朝,朕親往耀武樓試藝。”
包公遵旨,叩辭聖駕,出了修文殿,又來到內閣。料理官事已畢,乘轎回至開封,至公堂落轎,復將官事料理一番。退堂,進了書房。包興遞茶。包公叫:“請展爺。”不多時,展爺來到書房。包公便將今日聖上旨意,一一述說。“明早就要隨本閣入朝,參見聖駕。”展爺到了此時雖不願意,無奈包公已遵旨,只是謙遜了幾句:“惟恐藝不驚人,反要辜負了相爺一番美意。”彼此又敘談了多少時,方才辭了包相,來到公所之內,此時公孫策與四勇士俱已知道展爺明日引見,一個個見了,未免就要道喜。大家又聚飲一番。
至次日五鼓,包公乘轎,展爺乘馬,一同入朝伺候。駕幸耀武樓,合朝文武扈從,天子來至耀武樓,升了寶座。包公便將展昭帶至丹墀,跪倒參駕。聖上見他有三旬以內年紀,氣字不凡,舉止合宜,龍心大悅。略問了問家鄉籍貫。展昭一一奏對,甚是明晰。天子便叫他舞劍,展爺謝恩,下了丹墀,早有公孫策與四勇士俱各暗暗跟來,將寶劍遞過。展爺抱在懷中,步上丹墀,朝上叩了頭,將袍襟略為掖了一掖,先有個開門式,只見光閃閃,冷森森,一縷銀光翻騰上下。起初時身隨劍轉,還可以注目留神;到後來竟使人眼花繚亂。其中的削砍劈剁,勾挑撥刺,無一不精。合朝文武以及丹墀之下眾人,無不暗暗喝采,惟有四勇士更為關心,仰首翹望,捏著一把汗,在那裡替他用力,見他舞到妙處,不由的甘心佩服:“真不愧‘南俠,二字。”展爺這裡施展平生學藝,招招用意,處處留心,將劍舞完,仍是懷中抱月的架式收住,復又朝上磕頭。見他面不更色,氣不發喘。
天子大樂,便問包公道:“真好劍法!怪不得卿家誇獎,他的袖箭又如何試法?”包公奏道:“展昭曾言,夜間能打滅香頭之火。如今白晝,只好用較射的木牌,上面糊上白紙,聖上隨意點上三個朱點,試他的袖箭。不知聖意若何?”天子道:“甚合朕意。“誰知包公早已吩咐預備下了,自有執事人員將木牌拿來。天子驗看,上面糊定白紙,連個黑星皺紋一概沒有”由不得提起硃筆,隨意點了三個大點,叫執事人員隨展昭去,該立於何處任他自便。因袖箭乃自己煉就的步數遠近,與別人的兵刃不同。展昭深體聖意,隨執事人員下了丹墀,斜行約二三十步遠近,估量聖上必看得見,方叫人把木牌立穩。左右俱各退後。展昭又在木牌之前,對著耀武樓遙拜。拜畢,立起身來,看準紅點,翻身竟奔耀武樓。跑來約有二十步,只見他將左手一揚,右手便遞將出去,只聽木牌上拍的一聲;他便立住腳,正對了木牌,又是一揚手,只聽那邊木牌上又是一聲拍;展爺此時卻改了一個臥虎勢,將腰一躬,脖項一扭,從胳肢窩內將右手往外一推,只聽得拍,將木牌打的亂晃,展爺一伏身,來到丹墀之下,往上叩頭。此時己有人將木牌拿來,請聖上驗看。見三枝八寸長短的袖箭,俱各釘在硃紅點上,惟有末一枝已將木牌釘透。天子看了,甚覺罕然,連聲稱道:“真絕技也!”
包公又奏:“啟上吾主,展昭第三技乃縱躍法,非登高不可,須脫去長衣方能靈便。就叫他上對面五間高閣,我主可以登樓一望,看的始能真切。”天子道:“卿言甚是。”聖上起身,剛登扶梯,便傳旨:“所有大臣俱各隨朕登樓,餘者俱在樓下。”便有隨事內監回身傳了聖旨。包公領班,慢慢登了高樓。天子憑欄入座,眾臣環立左右。
展昭此時已將袍服脫卻,扎縛停當。四爺趙虎不知從何處暖了一杯酒來,說道:“大哥且飲一杯助助興,提提氣。”展爺道:“多謝賢弟費心。”接過一飲而盡。趙爺還要斟時,見展爺已走出數步。楞爺卻自己悄悄的飲了三杯,過來翹著腳兒,往對面閣上觀看。
單說展爺到了閣下,轉身又向耀武樓上叩拜。立起來,他便在平地上鷺伏鶴行,徘徊了幾步。忽見他身體一縮,腰背一躬,嗖的一聲,猶如雲中飛燕一般,早已輕輕落在高閣之上。這邊天子驚喜非常,道:“卿等看他,如何一轉眼間就上了高閣呢?”眾臣宰齊聲誇讚。此時展爺顯弄本領,走到高閣柱下,雙手將柱一摟,身體一飄,兩腿一飛,嗤、嗤、嗤、嗤順柱倒爬而上。到了柁頭,用左手把住,左腿盤在柱上,將虎體一挺,右手一揚,作了個探海勢。天子看了,連聲贊“好”。群臣以及樓下人等無不喝采。又見他右手抓住椽頭,滴溜溜身體一轉,把眾人嚇了一跳。他卻轉過左手,找著椽頭,腳尖幾登定檀方,上面兩手倒把,下面兩腳攏步,由東邊串到西邊,由西邊又串到東邊。串來串去,串到中間,忽然把雙腳一拳,用了個卷身勢往上一翻,腳跟登定瓦隴,平平的將身子翻上房去。天子看至此,不由失聲道:“奇哉!奇哉!這哪裡是個人,分明是朕的御貓一般。”誰知展爺在高處業已聽見,便在房上與聖上叩頭。眾人又是歡喜,又替他害怕。只因聖上金口說了“御貓”二字,南俠從此就得了這個綽號,人人稱他為御貓。此號一傳不知緊要,便惹起了多少英雄好漢,人人奇材,個個豪傑。若非這些異人出仕,如何平定襄陽的大事。後文慢表。
當下仁宗天子親試了展昭的三藝,當日駕轉還宮,立刻傳旨:“展昭為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就在開封府供職。”包公帶領展昭望闕叩頭謝恩。諸事已畢,迴轉開封。包公進了書房,立刻叫包興備了四品武職服色送與展爺。展爺連忙穿起,隨著包興來到書房,與包公行禮。包公哪裡肯受,遜讓多時,只受了半禮。展爺又叫包興進內在夫人跟前代白,就說展昭與夫人磕頭。包興去了多時,回來說道:“夫人說,老爺屢蒙展老爺護救,實實感謝不盡。日後還要求展老爺時時幫助相爺。給展老爺道喜,禮是不敢當的。”展爺恭恭敬敬,連連稱“是”。包公又告訴他:“明早具公服上朝,本閣替你代奏謝恩。”展爺謝道:“卑職謹依鈞命。”說罷,退出,來到公所。公孫策與四勇士俱各上前道喜。彼此遜讓一番,大家入座,不多時,擺上豐盛酒餚。這是眾人與展爺賀喜的。公孫策為首,便要安席敬酒。展爺哪裡肯依,便道:“你我皆知己弟兄,若如此,便是拿我當外人看了。”大家見展爺如此,公議共敬三杯。展爺領了,謝過眾人,彼此就座。飲酒之間,又提起今日試藝,大家讚不絕口。展爺再三謙遜,毫無自滿之意,大家更為佩服。
正在飲酒之際,只見包興進來,大家讓坐。包興道:“實實不能相陪,相爺叫我來請公孫先生來了。”眾人便問何事。包興道:“方才老爺進內,吃了飯出來,便到書房,叫請公孫先生。不知為著何事。”公孫策暫向眾人告辭,同包興進內,往書房去了。這裡眾人納悶,再也測度不出是為什麼事來。不多一會,只見公孫策出來,大家便問:“相爺呼喚,有何台諭?”公孫策道:“不為別的,一來給展大哥辦理謝恩招子;二來為前在修文殿召見之時,聖上說了一句幾天沒見咱家相爺如失股肱,相爺因想起國家總以選拔人才為要。況有太后入宮大慶之典禮,宜加一科,為國求賢。叫我打個條陳摺底兒,請開恩科。”展爺道:“這也是一件極好的事。既如此,咱們吃飯罷,不可耽擱了賢弟正事。”公孫策道:“一個招底也甚容易,何必太忙。”展爺道:“雖則如此,相爺既然吩咐,想來必是等著看呢。你我朝夕聚首,何爭此一刻呢?”公孫策聽展爺說得有理,只得要飯來。大家用畢,離席,散坐吃茶。公孫先生得便來到自己屋內,略為思索,提筆一揮而就,交包興請示相爺看過,立刻繕寫清楚,預備明日呈遞。
至次日五鼓,包公帶領展爺到了朝房,伺候謝恩。眾人見了展爺,無不悄悄議論誇讚。又見展爺穿著簇新的四品武職服色,越顯得氣宇昂昂,威風凜凜,真真令人羨慕之中可畏可親。及至聖上升殿,展爺謝過恩後,包公便將加恩科的本章遞上。天子看了甚喜,硃批依議,發到內閣,立刻出抄,頒行各省。所有各處文書一下,人人皆知。
不識後文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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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虔婆——舊時開設妓院的婦女。
申飭——告誡。
股肱——比喻左右輔助得力的人。
猝然——突然,出乎意外。
遘疾——染病。
扈從——帝王或官吏的隨從。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08:55
三俠五義--第二十三回洪義贈金夫妻遭變白雄打虎甥舅相逢
且說恩科文書行至湖廣,便驚動了一個飽學之人。你道此人姓甚名誰?他乃湖廣武昌府江夏縣南安善村居住,姓範名仲禹,妻子白氏玉蓮,孩兒金哥年方七歲,一家三口度日。他雖是飽學名士,卻是一個寒儒,家道艱難,止於餬口。一日,會文回來,長吁短嘆,悶悶不樂。白氏一見,不知丈夫為著何事,或者與人合了氣了,便向前問道:“相公今日會文回來,為何不悅呢?”範生道:“娘子有所不知,今日與同窗會文,卻未作課,見他們一個個裝束行李,張羅起身。我便問他:‘如此的忙迫,要往哪裡去?’同窗朋友道:‘怎麼?範兄你還不知道麼?如今聖上額外的曠典,加了恩科,文書早已行到本省。我們尚要前去赴考,何況範兄呢!範兄若到京時,必是鰲頭獨佔了。’是我聽了此言,不覺掃興而歸。娘子,你看家中一貧如洗,我學生焉能到得京中赴考呢?”說罷,不覺長嘆了一聲。白氏道:“相公,原來如此。據妾心想來,此事也是徒愁無益。妾身也久有此意。我自別了母親,今已數年之久,原打算相公進京赴考時,妾身意欲同相公一同起身,一來相公赴考,二來妾身也可順便探望母親。無奈事不遂心,家道艱難,也只好置之度外了。”白氏又勸慰了丈夫許多言語。範生一想,原是徒愁無益之事,也就只好丟開。
至次日清晨,正在梳洗,忽聽有人叩門。範生連忙出去,開門一看,卻是個知己的老朋友劉洪義,不勝歡喜。二人攜手,進了茅屋,因劉洪義是個年老之人,而且為人忠梗,素來白氏娘子俱是不迴避的,便上前與伯伯見禮。金哥也來拜揖。劉老者好生歡喜。遜坐烹茶。劉老者道:“我今來特為一事,與賢弟商議。當今額外曠典,加了恩科,賢弟可知道麼?”範生道:“昨日會文去方知。”劉老者道:“賢弟既已知道,可有什麼打算呢?”範生嘆道:“別人可瞞,似老兄跟前,小弟焉敢撒謊,兄看室如懸磬,叫小弟如之奈何?”說罷,不覺悽然。劉老一見,便道:“賢弟不要如此。但不知赴京費用可得多少呢?”範生道:“此事說來,尤其叫人為難。”便將昨日白氏欲要順便探母的話,說了一遍。劉老者聞聽,連連點頭:“人生莫大於孝,這也是該當的。如此算來,約用幾何呢?”範生答道:“昨日小弟細細盤算,若三口人一同赴京,一切用度至少也得需七八十兩。一時如何措辦得來呢?也只好丟開罷了。”劉老者聞聽,沉吟了半晌,道:“既如此,待我與你籌劃籌劃去。倘得事成,豈不是件好事呢?”範生連連稱謝。劉老者立起身來要走。範生斷不肯放,是必留下吃飯。劉老者道:“吃飯是小事,惟恐耽誤了正事,容我早早回去,張羅張羅事情要緊。”範生便不肯緊留,送出柴門。分別時,劉老者道:“就是明日罷,賢弟務必在家中聽我的信息。”說罷,告別而去。
範生送了劉老者回來,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感嘆:歡喜的是,事有湊巧;感嘆的是,自己艱難卻又贅累朋友。又與白氏娘子望空撲影地盤算了一回。到了次日,範生如坐針氈一般,坐立不安,時刻盼望。好容易天將交午,只聽有人叩門,範生忙將門開了,只見劉老者拉進一頭黑驢,滿面是汗,喘吁吁地進來,說道:“好黑驢!許久不騎他,他就鬧起手來了。一路上累的老漢通身是汗。”說著話,一同來到屋內坐下,說道:“幸喜事已成就,竟是賢弟的機遇。”一壁說著,將驢上的錢袋兒從外面拿下來,放在屋內桌上;掏出兩封銀子,又放在床上,說道:“這是一百兩銀子。賢弟與弟婦帶領侄兒可以進京了。”範生此時真是喜出望外,便道:“如何用的了這許多呢?再者不知老兄如何惜來,望乞明白指示。”劉老者笑道:“賢弟不必多慮。此銀也是我相好借來的,並無利息;縱有利息,有我一面承管。再者銀子雖多,賢弟只管拿去。俗語說的好:‘窮家富路。’我又說句不吉祥的話兒,倘若賢弟落了孫山,就在京中居住,不必往返跋涉。到了明年就是正科,豈不省事?總是寬餘些好。”範生聽了此言有理,知道劉老為人豪爽,也不致謝,惟有銘感而已。劉老又道:“賢弟起身應用何物,也當辦理。”範生道:“如今有了銀子,便好辦了。”劉老者道:“既如此,賢弟便計慮明白。我今日也不回去了,同你上街辦理行裝。明日極好的黃道日期,就要起身才好。”範生便同劉老者牽了黑驢,出柴門,竟奔街市制辦行裝。白氏在家中,也收拾起身之物。到了晚間,劉老與範生同來,一同收拾行李,直鬧到三鼓方歇。所有粗使的傢伙以及房屋,俱託劉老者照管。劉老者上了年紀之人,如何睡的著;範生又惦念著明日行路,也是不能安睡。二人閒談,劉老者便囑咐了多少言語,範生一一謹記。
剛到黎明,車子便來,急將行李裝好。白氏拜別了劉伯伯,不覺淚下。母子二人上車。劉老者便道:“賢弟,我有一言奉告。”指著黑驢道:“此驢乃我蓄養多年,我今將此驢奉送,賢弟騎上京去便了。”範生道:“既蒙兄賜,不敢推辭。”範生拉了黑驢出柴門。二人把握,難割難捨,不忍分離。範生哭的連話也說不出來。還是劉老者硬著心腸,說:“賢弟請乘騎,恕我不遠送了。”說罷,竟自進了柴門。範生只得含悲去了。這裡劉老者封鎖門戶,照看房屋,這且不表。
單言範生一路赴京,無非是曉行夜宿,飢餐渴飲,卻是平平安安地到了京都,找了住所,安頓家小。範生就要到萬全山尋找岳母去,倒是白氏攔住,道:“相公不必太忙。原為的是科場而來,莫若場後諸事已畢,再去不遲。一來別了數年,到了那裡,未免有許多應酬,又要分心。目下且養心神,候場務完了,我母子與你同去。二來相別許久,何爭此一時呢?”範生聽白氏說的有理,只得且料理科考,投文投卷。
到場期已近,卻是奉旨欽派包公首相的主考,真是至正無私,利弊全消。範生三場完竣,甚是得意,因想:“妻子同來,原為探望岳母,場前賢妻體諒於我,恐我分心勞神。遲到如今,我若不體諒賢妻,她母女分別數載之久,今離咫尺,不能使她母女相逢,豈不顯得我過於情薄麼?”於是備上黑驢,覓了車輛,言明送至萬全山即回。夫妻父子三人,鎖了寓所的門,一直竟奔萬全山而來。
到了萬全山,將車輛打發回去,便同妻子入山尋找白氏孃家,以為來到便可以找著,誰知問了多少行人,俱各不知。範生不由的煩躁起來,後悔不該將車打發回去。原打算既到了萬全山,總然再有幾里路程,叫妻子乘驢抱了孩兒,自己也可以步行,他卻如何料得到竟會找不著呢。因此便叫妻子帶同孩兒在一塊青石上歇息,將黑驢放青齦草,自己便放開腳步,一直出了東山口,逢人便問,並無有一個知道白家的。心中好生氣悶,又記念著妻子,更搭著兩腿痠疼,只得慢慢踱將回來。及至來到青石之處,白氏娘子與金哥俱各不見了。這一驚非同小可,只急得眼似金鈴,四下了望,哪裡有個人影兒呢。到了此時,不覺高聲呼喚,聲音響處,山鳴谷應,卻有誰來答應?喚夠多時,聲啞口乾,也就沒有勁了,他就坐在石上,放聲大哭。
正在悲恐之際,只見那邊來個年老的樵人,連忙上前問道:“老丈,你可曾見有一婦人帶領個孩兒麼?”樵人道:“見可見個婦人,井沒有小孩子。”範生即問道:“這婦人在哪裡?”樵人搖首,道:“說起來兇得很呢。足下,你不曉得離此山五里遠,有一村名喚獨虎莊,莊中有個威烈侯名叫葛登雲。此人兇悍非常,搶掠民間婦女。方才見他射獵回來,馬上馱一個啼哭的婦人,竟奔他莊內去了。”範生聞聽,忙忙問道:“此莊在山下何方?”樵人道:“就在東南方。你看那邊遠遠一叢樹林,那裡就是。”範生聽了一看,也不作別,竟飛跑下山,投莊中去了。
你道金哥為何不見?只因葛登雲帶了一群豪奴,進山搜尋野獸,不想從深草叢中趕起一隻猛虎。虎見人多,各執兵刃,不敢揚威,它便跑下山來。恰恰從青石經過,它就一張口把金哥叼去,就將白氏嚇的昏暈過去。正遇葛登雲趕下虎來,一見這白氏,他便令人馱在馬上,回莊去了。那虎往西去了,連越兩小峰。不防那邊樹上有一樵夫正在伐柯,忽見猛虎銜一小孩,也是急中生智,將手中板斧照定虎頭拋擊下去,正打在虎背之上,那虎猛然被斧擊中,將腰一塌,口一張,將小兒便落在塵埃。樵夫見虎受傷,便跳下樹來,手疾眼快,拉起扁擔照著虎的後胯就是一下,力量不小。只聽吼的一聲,那虎躥過嶺去。
樵夫忙將小兒扶起,抱在懷中,見他還有氣息,看了看雖有傷痕,卻不甚重;呼喚多時,漸漸的甦醒過來,不由得滿心歡喜。又恐再遇野獸,不是當耍的,急急摟定小兒,先尋著板斧,掖在腰間;然後提了扁擔步下山來,一直竟奔西南,進了八寶村。走不多會,到了自己門首,便呼道:“母親開門,孩兒回來了。”只見裡面走出一個半白頭髮的婆婆來,將門開放,不覺失聲道:“噯喲!你從何處抱了個小兒回來?”樵夫道:“母親,且到裡面再為細述。”婆婆接過扁擔,關了門戶,樵夫進屋,將小兒輕輕放在床上,自己拔去板斧,向婆婆道:“母親,可有熱水取些來?”婆婆連忙拿過一盞。樵夫將小兒扶起,叫他喝了點熱水,方才轉過氣來,噯喲一聲,道:“嚇死我了!”
此時那婆婆也來看視,見他雖有塵垢,卻是眉清目秀,心中疼愛的不知要怎麼樣才好。那樵夫便將從虎口救出之話,說了一回。那婆婆聽了,又不勝驚駭,便撫摸著小兒,道:“你是虎口餘生,將來造化不小,富貴綿長。休要害怕,慢慢的將家鄉住處告訴於我。”小兒道:“我姓範名叫金哥,年方七歲。”婆婆見他說話明白,又問他:“可有父母沒有?”金哥道:“父母俱在。父名仲禹,母親白氏。”婆婆聽了,不覺詫異,道:“你家住哪裡?”金哥道:“我不是京都人,乃是湖廣武昌府江夏縣安善村居住。”婆婆聽了,連忙問道:“你母親莫非乳名叫玉蓮麼?”金哥道:“正是。”婆婆聞聽,將金哥一摟,道:“哎喲!我的乖乖呀!你可疼煞我也!”說罷,就哭起來。金哥怔了,不知為何。旁邊樵夫道:“我告訴你,你不必發怔。我叫白雄。方才提的玉蓮,乃是我的同胞姐姐。這婆婆便是我的母親。”金哥道:“如此說來,他是我的母舅,你便是我的外祖母了。”說罷,將小手兒把婆婆一摟,也就痛哭起來。
要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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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懸磬——形容空無所有,窮困之極。
咫尺——比喻距離很近。
放青——把畜牲放在青草地上吃草。
齦草——吃草。“齦”同“啃”。
兇悍——兇猛強悍。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09:05
三俠五義--第二十四回受亂棍範狀元瘋癲貪多杯屈鬍子喪命
且說金哥認了母舅,與外祖母摟著痛哭。白雄含淚勸慰多時,方才住聲。白老安人道:“既是你父母來京,為何不到我這裡來?”金哥道;“皆因為尋找外祖母,我才被虎叼去。”便將父母來京赴考,母親順便探母的事,說了一遍。“是我父母商議定於場後尋找外祖母,故此今日來至萬全山下。誰知問人俱各不知,因此我與母親在青石之上等候,爹爹出東山口找尋去了。就在此時,猛然出來一隻老虎就把我叼著走了,我也不知道了,不想被母舅救到此間。只是我父母不知此時哭到什麼地步,豈不傷感壞了呢!”說罷,又哭起來了。白雄道:“此處離萬全山有數里之遙,地名八寶村。你等在東山口找尋,如何有人知道呢?外甥不必啼哭。今日天氣已晚,待我明日前往東山口找尋你父母便了。”說罷,忙收拾飯食。又拿出刀傷藥來。白老安人與他撣塵梳洗,將藥敷了傷痕。又怕他小孩子家想念父母,百般地哄他。
到了次日黎明,白雄掖了板爺,提著扁擔,竟奔萬全山而來。到了青石之旁,左右顧盼,那裡有個人影兒。正在瞭望,忽見那邊來了一人,頭髮蓬鬆,血漬滿面,左手提著衣襟,右手執定一隻朱履,慌慌張張,竟奔前來。白雄一見,才待開言,只見那人舉起鞋來,照著白雄就打,說道:“好狗頭呀!你打得老爺好!你殺得老爺好!”白雄急急閃過,仔細一看,卻像姐夫範仲禹模樣。及至問時,卻是瘋癲的,言語並不明白。白雄忽然想起:“我何不回家背了外甥來叫他認認呢?”因說道:“那瘋漢,你在此略等一等,我去去便來。”他就直奔八寶村去了。
你道那瘋漢是誰?原來就是範仲禹。只因聽了老樵人之言,急急趕到獨虎莊,硬向威烈侯門前要他的妻子。可恨葛賊暗用穩軍計留下範生,到了夜間,說他無故將他家人殺害,一聲喝令,一頓亂棍將範生打得氣絕而亡。他卻叫人弄個箱子,把範生裝在裡面,於五鼓時抬至荒郊拋棄。不想路上遇見一群報錄的人,將此箱劫去。這些報錄的,原是報範生點了頭名狀元的,因見下處無人,封鎖著門,問人時,說範生閤家具探親往萬全山去了,因此他等連夜趕來。偶見二人抬定。一隻箱子,以為必是夤夜竊來的,又在曠野之間,倚仗人多,便將箱子劫下。抬箱子人跑了。眾人算發了一注外財,抽出繩槓,連忙開看。不料範生死而復甦,一挺身跳出箱來,拿定朱履就是一頓亂打。眾人見他披髮帶血,情景可怕,也就一鬨而散。他便踉踉蹌蹌,信步來至萬全山,恰與白雄相遇。
再說白雄回到家中,對母親說知,背了金哥,急往萬全山而來。及至來到,瘋漢早已不知往哪裡去了。白雄無可如何,只得背了金哥迴轉家中。他卻不辭辛苦,問明瞭金哥在城內何方居住。從八寶山村要到城中,也有四十多里,他哪管遠近,一直竟奔城中而來。到了範生下處一看,卻是仍然封鎖,真是“乘興而來,敗興而返”。忽聽街市之上,人人傳說新科狀元範仲禹不知去向。他一聽見滿心歡喜,暗道:“他既已中了狀元,自然有在官人役訪查找尋,必是要有下落的了。且自回家,報了喜信,我再細細盤問外甥一番便了。”白雄自城內回家,見了母親,備述一切。金哥聞聽父母不知去向,便痛哭起來。白老安人勸慰多時,方才住聲。白雄便細細盤問外甥。金哥便將母子如何坐車,父親騎驢到了山下,如何把驢放青齦草,母子如何在青石之上等候,父親如何出東山口打聽,此時就被虎叼了去的話,說了一遍。白雄都一一記在心間,等次日再去尋找便了。
你說白雄這一天辛苦,來回跑了足有一百四五十里,也真難為他。只顧說他這一邊的辛苦,就落了那一邊的正文。野史有云“一張口難說兩家話”,真是果然。就是他辛苦這一天,便有許多事故在內。
你道何事?原來城中鼓樓大街西邊有座興隆木廠,卻是山西人開張。弟兄二人,哥哥名叫屈申,兄弟名叫屈良。屈申長的相貌不揚,又搭著一嘴巴扎煞鬍子,人人皆稱他為“屈鬍子”。他最愛杯中之物,每日醺醺,因此又得了個外號兒,叫“酒麴子。”他雖然好喝,卻與正事不誤,又加屈良幫助,把個買賣作了個鐵桶相似,甚為興旺。因為萬全山南,便是木商的船廠。這一天,屈申與屈良商議,道:“聽說新貨已到,樂(老)子要到那裡看看。如若對勁兒,咱倒批下些,豈不便宜呢?”屈良也甚願意,便拿褡褳錢奴子裝上四百兩紋銀,備了一頭醬色花白的叫驢。此驢最愛趕群:路上不見驢,他不好生走;若見了驢,他就追,也是慣了的毛病兒。屈申接過銀子褡褳,搭在驢鞍上面,乘上驢,競奔萬全山南。
到了船廠,木商彼此相熟。看了多少木料,行市全然不對。買賣中的規矩,交易不成仁義在。雖然木料沒批,酒餚是要預備的。屈申一見了酒,不覺勾起他的饞蟲來了,左一杯,右一杯,說也有,笑也有,竟自樂而忘歸。猛然一抬頭,看了看日色已然平西了,他便忙了,道:“樂(老)子還(含)要進(淨)城(沉)呢!天晚(萬)咧(拉),天晚咧。”說著話,便起身作揖拱腰兒,連忙拉了醬色花驢,竟奔萬全山而來。
他越著急,驢越不走,左一鞭,右一鞭,罵道:“窪八日的臭屎蛋!‘養軍千日,用在一朝。’老陽兒(太陽)眼看著沒啦,你含合我鬧晃晃呢!”話未說完,忽見那驢兩耳一支楞,“嗎”的一聲就叫起來,四個蹄於亂竄飛跑。屈申知道他的毛病,必是聽見前面有驢叫喚,他必要追。因此攏住扯手由他跑去,到底比鬧晃晃(呆)強。誰知跑來跑去,果見前面有一頭驢。他這驢一見,便將前蹄揚起,連蹦帶跳。屈申坐不住鞍心,順著驢屁股掉將下來。連忙爬起,用鞭子亂打一回,只得揪住嚼子,將驢帶轉,拴在那邊一株小榆樹上。過來:一看,卻是一頭黑驢,鞍俱全。這便是昨日範生騎來的黑驢。放青齦草,迫促之際,將他撇下。黑驢一夜未吃麩料,信步由韁,出了東山口外,故在此處仍是啃青,屈申看了多時,便嚷道:“這是誰的黑驢?”連嚷幾聲,並無人應,自己說道:“好一頭黑驢!”又瞧了瞧口,才四個牙,膘滿肉肥,而且鞍鮮明,暗暗想道:“趁著無人,樂子何不換他孃的。”即將錢靼子拿過來,搭在黑驢身上,一扯扯手,翻身上去。只見黑驢迤迤迤迤,卻是飛快的好走兒。屈申心中歡喜,以為得了便宜。
忽然見天氣改變,狂風驟起,一陣黃沙打的二目難睜。此時已有掌燈的時候,屈申心中躊躇道:“這官(光)景,城是進不去了。我還有四百兩營(銀)子,這可咱(怎)的好?前面萬全山若遇見個打夢(悶)棍的,那才是早(糟)兒糕呢!只好找個仍(人)家借個休(宿)兒。”心裡想著,只見前面有個褡褳坡兒,南上坡忽見有燈光。屈申便下了黑驢,拉到上坡,來到門前。
忽聽裡面有婦人說道:“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有把老婆餓起來的麼?”又聽男子說話道::“你餓著,誰又吃什麼來呢?”婦人接著說道:“你沒吃什麼,你倒灌黃湯了。”男子又道:“誰不叫你也喝呢?”婦人道:“我要會喝,我早喝了。既弄了來,不知糴柴米,你先張羅你的酒!”男子道:“這難說,也是我的口頭福兒。”婦人道:“既愛吃現成兒的,索性明兒我掙了你吃爽利,叫你享享福兒。”男子道:“你別胡說。我雖窮,可是好朋友。”婦人道:“街市上哪有你這樣的好朋友呢?”屈申聽至此,欲待不敲門,看了看四面黑,別處又無燈光,只得用鞭子敲戶,道:“借官(光)兒,尋個休兒。”裡面卻不言語了。
屈申又叫了半天,方聽婦人問道:“找誰的?”屈申道:“我是行路的,因天賀(黑)了,借官(光)兒,尋個休兒。明兒重禮相謝。”婦人道:“你等等。”又遲了半天,方見有個男子出來,打著一個燈籠,問道:“作什麼的?”屈申作個揖,道:“我是個走路兒的。因天萬(晚)咧(啦),難以行走,故此驚動,借個休兒。明兒重禮相謝。”男子道:“原來如此。這有什麼呢,請到家裡坐。”屈申道:“我還有一頭驢。”男子道:“只管拉進來。”將驢拴在東邊樹上,便持燈引進來,讓至屋內。
屈申提了錢褡子,隨在後面。進來一看,卻是兩明一暗,三間草房。屈申將褡子放在炕上,重新與那男子見禮。那男子還禮,道:“茅屋草舍,掌櫃的不要見笑。”屈申道:“好說。”男子便問:“尊姓?在哪裡發財?”屈申道:“姓屈名叫屈申,在沉(城)裡故(鼓)樓大該(街)開著個心(興)倫(隆)木廠。我含(還)沒吝(領)教你老貴信(姓)?”男子道:“我姓李名叫李保。”屈申道:“原來是李大過(哥),失敬,失敬。”李保道:“好說,好說。屈大哥,久仰,久仰。”
你道這李保是誰?他就是李天官派了跟包公上京赴考的李保。後因包公罷職,他以為包公再沒有出頭之日,因此將行李銀兩拐去逃走。每日花街柳巷,花了不多的日子,便將行李銀兩用盡,流落至此,投在李老頭店中。李老兒夫妻見他勤謹小心,膝下又無兒子,只有一女,便將他招贅,作了養老的女婿。誰知他日性不改,仍是嫖賭吃喝,生生把李老兒夫妻氣死。他便接過店來,更無忌憚,放蕩自由,加著李氏也是個好吃懶做的女人,不上一二年便把店關了。後來鬧的實在無法,就將前面傢伙等項典賣與人,又將房屋拆毀賣了折貨,只剩了三間草房,到今日落得一貧如洗。偏偏遇見倒運的屈申前來投宿。
當日李保與他攀話,見燈內無油,立起身來向東間,掀起破布簾子,進內取油。只見他女人悄悄問道:“方才他往炕上一放,咕咚一聲,是什麼?”李保道:“是個錢褡子。”婦人歡喜,道:“活該咱家要發財。”李保道:“怎見得?”婦人道:“我把你這傻兔子!他單單一個錢褡子而且沉重,那必是硬頭貨了。你如今問他,會喝不會喝?他若會喝,此事便有八分了。有的是酒,你盡力的將他灌醉了,自有道理。”
李保會意,連忙將油罐子拿出來,添上燈,撥的亮亮兒的。他便大哥長、大哥短的問話,說到熱鬧之間,便問:“屈大哥,你老會喝不會?”一句話問的個屈申口角流涎,饞不可解,答道:“這未半夜三更的,哪裡討酒哈(喝)呢?”李保道:“現成有酒。實對大哥說,我是最愛喝的。”屈申道:“對悸(勁)幾!我也是愛喝的。咱兩個竟是知己的好盆(朋)友了。”李保說著話,便溫起酒來,彼此對坐。一來屈申愛喝,二來李保有意,一讓兩讓連三讓,便把個屈申灌的酩酊大醉,連話也說不出來了,前仰後合。他把錢褡子往裡一推,將頭剛然上枕,便呼呼酣睡。
此時李氏已然出來。李保悄悄說道:“他醉是醉了,只是有何方法呢?”婦人道:“你找繩子來。”李保道:“要繩子作什麼?”婦人道:“我把你這呆爪日的!將他勒死,就完了事咧。”李保搖頭,道:“人命關天,不是玩的。”婦人發怒,道:“既要發財,卻又膽小;松王八!難道老孃就跟著你捱餓不成?”李保到了此時,也顧不得國法,便將繩子拿來。婦人已將破炕桌兒挪開,見李保顫顫哆嗦,知道他不能下手。惡婦便將繩子奪過來,連忙上炕,繞到屈申裡邊,輕輕兒的從他枕的錢褡之下,遞過繩頭,慢慢拴過來緊了一扣。一招手將李保叫上炕來,將一頭遞給李保,攏住了繩頭,兩個人往兩下里一勒,婦人又將腳一登。只見屈申手腳扎煞。李保到了此時,雖然害怕,也不能不用力了。不多時,屈申便不動了,李保也就癱了。這惡婦連忙將錢褡子抽出,伸手掏時,見一封一封的卻是八包,滿心歡喜。
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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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踉踉蹌蹌——走路不穩。
酒麴子——釀酒用的曲。
糴——買進(糧食)。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09:46
三俠五義--第二十五回白氏還魂陽差陰錯屈申附體醉死夢生
且說李保夫婦將屈申謀害。李氏將錢褡子抽出,伸手一封一封的掏出,攜燈進屋,將炕面揭開,藏於裡面。二人出來,李保便問:“屍首可怎麼樣呢?”婦人道:“趁此夜靜無人,背至北上坡,拋放廟後,又有誰人知曉?”李保無奈,叫婦人仍然上炕,將屍首扶起,李保背上。才待起身,不想屈申的身體甚重;連李保俱各栽倒。復又站起來,盡力的背。婦人悄悄的開門,左右看了看,說道:“趁此無人,快揹著走罷。”李保背定,竟奔北上坡而來。
剛然走了不遠,忽見那邊有個黑影兒一晃。李保覺得眼前金花亂迸,汗毛皆乍,身體一閃,將死屍擲於地上,他便不顧性命的往南上坡跑來。只聽婦人道:“在這裡呢!你往哪裡跑?”李保喘吁吁地道:“把我嚇糊塗了。剛然到北上坡不遠,誰知那邊有個人,因此將屍首擲於地上,就跑回來了。不想跑過去了。”婦人道:“這是你‘疑心生暗鬼’。你忘了北上坡那棵小柳樹兒了,你必是拿他當作人了。”李保方才省悟,連忙道:“快關門罷。”婦人道:“門且別關,還沒有完事呢。”李保問道:“還有什麼事?”婦人道:“那頭驢怎麼樣?留在家中,豈不是個禍胎麼?”李保道:“是呀!依你怎麼樣?”婦人道:“你連這麼個主意也沒有,把它轟出去就完了。”李保道:“豈不可惜了的?”婦人道:“你發了這麼些財,還稀罕這個驢?”李保聞聽,連忙到了院裡,將偏韁解開,拉著往外就走。驢子到了門前,再不肯走。好狠婦人!提起門閂,照著驢子的後胯就是一下。驢子負痛,往外一竄。李保順手一撒,婦人又將門閂從後面一戳,那驢子便跑下坡去了。
惡夫婦進門,這才將門關好。李保總是心跳不止,倒是婦人坦然自得,並教給李保:“明日依然照舊,只管井邊汲水。倘若北上坡有人看見死屍,你只管前去看看,省得叫別人生疑心。候事情安靜之後,咱們再慢慢受用。你說這件事情,作的乾淨不乾淨,嚴密不嚴密?”婦人一片話說的李保也壯起膽來。說著話,不覺的雞已三唱,天光發曉,路上已有行人。
有一人看見北上坡有一死屍,便慢慢的積聚多人。就有好事的給地方送信,地方聽見本段有了死屍,連忙跑來,見脖項有繩子一條,卻是極松的,並未環扣。地方看了,道:“原來是被勒死的。眾位鄉親,大家照看些,好歹別叫野牲口嚼了。我找我們夥計去,叫他看著,我好報縣。”地方囑託了眾人,他就往西去了。
剛然走了數步,只聽眾人叫道:“苦頭兒,苦頭兒,回來,回來。活咧!活咧!”苦頭兒回頭道:“別玩笑呀!我是燒心的事,我們這是什麼勁兒呢?”眾人道:“真的活咧!誰和你玩笑呢?”苦頭聽了,只得回來,果見屍首拳手拳腳動彈,真是甦醒了。連忙將他扶起,盤上雙腿。遲了半晌,只聽得噯喲一聲,氣息甚是微弱。苦頭兒在對面蹲下,便問道:“朋友,你甦醒甦醒,有什麼話,只管對我說。”只見屈申微睜二目,看了看苦頭兒,又瞧了瞧眾人,便道:“呀!你等是什麼人?為何與奴家對面交談?是何道理?還不與我退後些!”說罷,將袖子把面一遮,聲音極其妖嚦,眾人看了,不覺笑將起來,說道:“好個奴家!好個奴家!”苦頭兒忙攔道:“眾位鄉親別笑,這是他剛然甦醒,神不守舍之故。眾位壓靜,待我細細地問他。”眾人方把笑聲止住。苦頭兒道:“朋友,你被何人謀害?是誰將你勒死的?只管對我說。”只見屈申羞羞慚慚地道:“奴家是自己懸樑自盡的,並不是被人勒死的。”眾人聽了,亂說道:“這明是被人勒死的,如何說是吊死的?既是吊死,怎麼能夠項帶繩子,躺在這裡呢?”苦頭兒道:“眾位不要多言,待我問他。”便道:“朋友,你為什麼事上吊呢?”只聽屈申道:“奴家與丈夫兒子探望母親,不想遇見什麼威烈侯將奴家搶去,藏閉在後樓之上,欲行苟且。奴假意應允,支開了丫鬟,自盡而死。”苦頭兒聽了,向眾人道:“眾位聽見了?”便伸出個大拇指頭來。“其中又有這個主兒,這個事情怪呀!看他的外面,與他所說的話,有點底臉兒不對呀。”
正在詫異,忽聽腦後有人打了一下子。苦頭兒將手一摸,哎喲道:“這是誰呀?”回頭一看,見是個瘋漢,拿著一隻鞋在那裡趕打眾人。苦頭兒埋怨,道:“大清早起,一個倒臥鬧不清,又捱了一個鞋底子,好生的晦氣!”忽見屈申說道:“那拿鞋打人的,便是我的丈夫,求眾位爺們將他攏住。”眾人道:“好朋友!這個腦袋樣兒,你還有丈夫呢?”
正在說笑,忽見有兩個人扭結在一處,一同拉著花驢,高聲亂喊:“地方!地方!我們是要打定官司了。”苦頭兒發恨,道:“真他媽的!我是什麼時氣兒,一宗不了又一宗。”只得上前說道:“二位鬆手,有話慢慢他說。”
你道這二人是誰?一個是屈良,一個是白雄。只因白雄昨日回家一日,黎明又到萬全山,出東山口各處找尋範爺。忽見小榆樹上拴著一頭醬色花驢,白雄以為是他姐夫的驢子。(只因金哥沒說是黑驢,他也沒問是什麼毛片。)有了驢子,便可找人,因此解了驢子牽著正走,恰恰地遇見屈良。屈良因哥哥一夜未回,又有四百兩銀子,甚不放心,因此等城門一開,急急地趕來,要到船廠詢問。不想遇見白雄拉著花驢,正是他哥哥屈申騎坐的,他便上前一把揪住,道:“你把我們的驢拉著到哪裡去?我哥哥呢?我們的銀子呢?”白雄聞聽,將眼一瞪,道:“這是我親戚的驢子。我還問你要我的姐夫姐姐呢!”彼此扭結不放,是要找地方打官司呢。
恰好巧遇地方。他只得上前說道:“二位鬆手,有話慢慢他說。”不料屈良他一眼瞧見他哥哥席地而坐,便嚷道:“好了!好了!這不是我哥哥麼?”將手一鬆,連忙過來,說道:“哥哥,你怎的在此呢?脖子上怎的又拴著繩子呢?”忽聽屈申道:“讀!你是甚等樣人,竟敢如此無禮,還不與我退後!”屈良聽他哥竟是婦人聲音,也不是山西口氣,不覺納悶道:“你這是怎的了呢?咱們山西人是好朋友。你這個光景,以後怎的見人呢?”忽見屈申向著白雄道:“你不是我兄弟白雄麼?噯喲!兄弟呀!你看姐姐好不苦也!”倒把個白雄聽了一怔。
忽然又聽眾人說道:“快閃開,快閃開,那瘋漢又回來了。”白雄一看,正是前日山內遇見之人。又聽見屈申高聲說道:“兄弟,那邊是你姐夫範仲禹,快些將他攏住。”白雄到了此時,也就顧不得了,將花驢偏韁遞給地方,他便上前將瘋漢揪了個結實,大家也就相幫,才攏住。苦頭兒便道:“這個事情我可鬧不清。你們二位也不必分爭,只好將你們一齊送到縣裡,你們那裡說去罷。”
剛說至此,只見那邊來人。苦頭兒便道:“快來罷!我的大爺,你還慢慢地蹭呢。”只聽那人道:“我才聽見說,趕著就跑了來咧。”苦頭兒道:“牌頭,你快快地找兩輛車來。那個是被人謀害的不能走,這個是個瘋子,還有他們兩個俱是事中人。快快去罷。”老牌頭聽了,連忙轉去。不多時,果然找了兩輛車來,便叫屈申上車。屈申偏叫白雄攙扶,白雄卻又不肯。還是大家說著,白雄無奈,只得將屈申攙起。見他兩隻大腳兒,彷彿是小小金蓮一般,扭扭捏捏,一步挪不了四指兒的行走,招的眾人大笑。屈良在旁看著,實在臉上磨不開,惟有唉聲嘆氣而已。屈申上了車,屈良要與哥哥同車,反被屈申叱下車來,卻叫白雄坐上。屈良只得與瘋漢同車,又被瘋漢腦後打了一鞋底子,打下車來。及至要騎花驢,地方又不讓,說:“此驢不定是你的,不是你的,還是我騎著為是。”屈良無可奈何,只得跟著車在地下跑,竟奔祥符縣而來。
正走中間,忽見來了個黑驢,花驢一見就追。地方在驢上緊勒扯手,哪裡勒得住。幸虧屈良步行,連忙上前將嚼子揪住,道:“你不知道這個驢子的毛病兒,他見驢就追。”說著話,見後面有一黑矮之人,敞著衣襟,跟著一個伴當,緊跟那驢往前去了。
你道此人是誰?原來是四爺趙虎。只因包公為新科狀元遺失,入朝奏明天子,即著開封府訪查。剛才下朝,只聽前面人聲聒耳,包公便腳跺轎底,立刻打杵,問:“前面為何喧嚷?”包興等俱各下馬,連忙跑去問明,原來有個黑驢鞍轡俱全,並無人騎著,竟奔大轎而來,板棍擊打不開。包公聽罷,暗暗道:“莫非此驢有些冤枉麼?”吩咐:“不必攔阻,看他如何。”兩旁執事左右一分。只見黑驢奔至轎前,可煞作怪,他將兩隻前蹄一屈,望著轎將頭點了三點。眾人道“怪”。包公看的明白,便道:“那黑驢你果有冤枉,你可頭南尾北,本閣便派人跟你前去。”包公剛才說完,那驢便站起轉過身來,果然頭南尾北。包公心下明白,即喚了聲“來”。誰知道趙虎早已欠著腳兒靜聽,估量著相爺必要叫人,剛聽個“來”字,他便趕至轎前。包公即吩咐:“跟隨此驢前去,查看有何情形異處,稟我知道。”
趙爺奉命下來,那驢便在前引路,愣爺緊緊跟隨。剛才出了城,趙爺已跑的吁吁帶喘,只得找塊石頭,坐在上面歇息。只見自己的伴當從後面追來,滿頭是汗,喘著說道:“四爺要巴結差使,也打算打算。兩條腿跟著四條腿跑,如何趕得上呢?黑驢呢?”趙爺說:“它在前面跑,我在後面追。不知它往哪裡去了?”伴當道:“這是什麼差使呢?沒有驢子,如何交差呢?”正說著,只見那黑驢又跑回來了。四爺便向黑驢道:“呀,呀,呀!你果有冤枉,你須慢著些兒走,我老趙方能趕得上。不然,我騎你幾步,再走幾步如何?”那黑驢果然抿耳攢蹄的不動。四爺便將它騎上,走了幾里,不知不覺,就到萬全山的褡連坡,那驢一直奔了北上坡去了。四爺走熱了,敞開衣襟,跟定黑驢,也到萬全山,見是廟的後牆,黑驢站著不動。此時伴當已經來到了。四面觀望,並無形跡可疑之處,主僕二人心中納悶。
忽聽見廟牆之內,喊叫“救人”。四爺聽見,便叫伴當蹲伏著身子,四爺登定肩頭。伴當將身往上長,四爺把住牆頭將身一縱,上了牆頭,往裡一看,只見有一口薄木棺材,棺蓋倒在一旁;那邊有一個美貌婦人,按著老道廝打。四爺不管高低,便跳下去,趕至跟前,問道:“你等‘男女授受不親’,如何混纏廝打?”只聽婦人說道:“樂子被人謀害,圖了我的四百兩銀子。不知怎的,樂子就跑到這棺材裡頭來了。誰知老道他來打開棺材蓋,不知他安著什麼心,我不打他怎的呢?”趙虎道:“既如此,你且放他起來,待我問他。”那婦人一鬆手,站在一旁。老道爬起,向趙爺道:“此廟乃是威烈侯的家廟。昨日抬了一口棺材來,說是主管葛壽之母病故,叫我即刻埋葬。只因目下禁土,暫且停於後院。今日早起忽聽棺內亂響,是小道連忙將棺蓋撬開。誰知這婦人出來,就將我一頓好打,不知是何緣故?”趙爺聽老道之言,又見那婦人雖是女形,卻是像男子的口氣,而且又是山西的口音,說的都是圖財害命之言。四爺聽了,不甚明白,心中有些不耐煩,便道:“俺老趙不管你們這些閒事。我是奉包老爺差遣前來,尋蹤覓跡,你們只好隨我到開封府說去。”說罷,便將老道束腰絲絛解下,就將老道拴上,拉著就走。叫那婦人後面跟隨。繞到廟的前門,拔去插閂,開了山門。此時伴當已然牽驢來到。
不知出得廟門有何事體,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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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聒舌——形容聲音雜亂刺耳。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11:01
三俠五義--第二十六回聆音察理賢愚立判鑑貌辨色男女不分
且說四爺趙虎出了廟門,便將老道交與伴當,自己接過驢來。忽聽後面婦人說道:“那南上坡站立那人,彷佛是害我之人。”緊行數步,口中說道:“何嘗不是他。”一直跑到南上坡,在井邊揪住那人,嚷道:“好李保呀!你將樂子勒死,你把我的四百兩銀子藏在那裡?你趁早兒還我就完了。”只聽那人說道:“你這婦人好生無理!我與你素不相識,誰又拿了你的銀子咧?”婦人更發急道:“你這個忘八日的!圖財害命,你還合樂子鬧這個腔兒呢!”趙爺聽了不容分說,便叫從人將拴老道的絲絛那一頭兒,也把李保拴上,帶著就走,竟奔開封府而來。
此時祥符縣因有狀元範仲禹,他不敢質訊,親將此案的人證解到開封府,略將大概情形回覆了包公。包公立刻升堂,先叫將範仲禹帶上堂來,差役左右護持。只見範生到了公堂,嚷道:“好狗頭們呀!你們打得老爺好!你們殺得老爺好!”說罷,拿著鞋就要打人。卻是作公人手快,冷不防將他的朱履奪了過來。範仲禹便胡言亂語說將起來。公孫主簿在旁,看出他是氣迷瘋痰之症,便回了包公,必須用藥調理於他。包公點頭應允,叫差役押送至公孫先生那裡去了。
包公又叫帶上白雄來。白雄朝上跪倒。包公問道:“你是甚麼人?作何生理?”白雄稟道:“小人白雄,在萬全山西南八寶村居住,打獵為生。那日從虎口內救下小兒,細問姓名家鄉住處,才知是自己的外甥。因此細細盤問,說我姐夫乘驢而來;故此尋至東山口外,見小榆樹上拴著一花驢,小人以為是我姐夫騎來的。不料路上遇見這個山西人,說此驢是他的,還合小人要他哥哥並銀子;因此我二人去找地方。卻見眾人圍著一人,這山西人一見說是他哥哥,向前相認。誰知他哥哥卻是婦人的聲音,不認他為兄弟,反將小人說是他的兄弟。求老爺與小人作主。”包公問道:“你姐夫叫甚麼名字?”白雄道:“小人姐夫範仲禹,乃湖廣武昌府江夏縣人氏。”包公聽了,正與新科狀元籍貫相同,點了點頭,叫他且自下去。
帶屈良上來。屈良跪下,稟道:“小人叫作屈良,哥哥叫屈申,在鼓樓大街開一座興隆木廠。只因我哥哥帶了四百兩銀子上萬全山南批木料,去了一夜沒有回來。是小人不放心,等城門開了,趕到東山口外,只見有個人拉著我哥哥的花驢。小人問他要驢,他不但不給驢,還合小人要他的甚麼姐夫;因此我二人去找地方,卻見我哥哥坐在地下。不知他怎的改了形象,不認小人是他兄弟,反叫姓白的為兄弟。求老爺與我們明斷明斷。”包公問道:“你認明花驢是你的麼?”屈良道:“怎的不認得呢。這個驢子有毛病兒,他見驢就追。”包公叫他也暫且下去,叫把屈申帶上來。左右便道:“帶屈申,帶屈申。”只見屈鬍子他卻不動。差役只得近前說道:“大人叫你上堂呢。”只見他羞羞慚慚,扭扭捏捏,走上堂來,臨跪時先用手扶地,彷佛婀娜的了不得。兩邊衙役看此光景,由不得要笑,──又不敢笑。
只聽包公問道:“你被何人謀害?訴上來。”只見屈申稟道:“小婦人白玉蓮。丈夫範仲禹,上京科考。小婦人同定丈夫來京,順便探親。就於場後帶領孩兒金哥,前往萬全山,尋問我母親住處。我丈夫便進山訪問去了,我母子在青石之上等候,忽然來了一隻猛虎,將孩兒刁去。小婦人正在昏迷之際,只見一群人內有一官長,連忙說“搶”,便將小婦人拉拽上馬。到他家內,閉於樓中。是小婦人投繯自盡。恍惚之間,覺得涼風透體。睜眼看時,見圍繞多人,小婦人改變了這般模樣。”
包公看他形景,聽他言語,心中納悶。便將屈良叫上堂來,問道:“你可認得他麼?”屈良道:“是小人的哥哥。”又問屈申道:“你可認得他麼?”屈申道:“小婦人並不認得他是甚麼人。”包公叫屈良下去,又將白雄叫上堂來,問道:“你可認得此人麼?”白雄回道:“小人並不認得。”忽聽屈申道:“我是你嫡親姐姐,你如何不認得?豈有此理!”白雄惟有發怔而已。包公便知是魂錯附了體了。只是如何辦理呢?只得將他們俱各帶下去。
只見楞爺趙虎上堂,便將跟了黑驢查看情形,述說了一遍;所有一干人犯俱各帶到。包公便叫將道士帶上來。道士上堂跪下,稟道:“小道乃是給威烈侯看家廟的,姓葉名苦修。只因昨日侯爺府中抬了口薄皮棺材來,說是主管葛壽的母親病故,叫小道即刻埋葬。小道因目下禁土,故叫他們將此棺放在後院裡。……”包公聽了,道:“你這狗頭滿口胡說!此時是甚麼節氣,竟敢妄言禁土!左右,掌嘴!”那道士忙了,道:“老爺不必動怒。小道實說,實說。因聽見是主管的母親,料他棺內必有首飾衣服。小道一時貪財心勝,故謊言禁土,以便撬開棺蓋,得些東西。不料剛將棺蓋開起,那婦人他就活了,把小道按住一頓好打。他卻是一口的山西話,並且力量很大。小道又是怕又是急,無奈喊“救人”。便見有人從牆外跳進來,就把小道拴了來了。”包公便叫他畫了招,立刻出籤,拿葛壽到案,道士帶下去。叫:“帶婦人。”左右一疊連聲道:“帶婦人,帶婦人。”那婦人卻動也不動。還是差役上前說道:“那婦人,老爺叫你上堂呢。”只聽婦人道:“樂子是好朋友,誰是婦人?你不要頑笑呀。”差役道:“你如今是個婦人,誰和你頑笑呢。你且上堂說去。”婦人聽了,便大叉步兒走上堂來,咕咚一聲跪倒。包公道:“那婦人你有何冤枉?訴上來。”那婦人道:“我不是婦人,我名叫屈申。只因帶著四百兩銀子到萬全山批木頭去,不想買賣不成。因回來晚咧,在道兒上見個沒主兒的黑驢,又是四個牙兒;因此我就把我的花驢拴在小榆樹兒上,我就騎了黑驢,以為是個便宜。誰知颳起大風來了,天又晚了,就在南坡上一個人家尋休兒。這個人名叫李保兒。他將我灌醉了,就把我勒死了。正在緩不過氣兒來之時,忽見天光一亮,卻是一個道士撬開棺蓋。我也不知怎麼跑到棺材裡面去了。我又不見了四百兩銀子。因此我才把老道打了。不想剛出廟門,卻見南坡上有個汲水的,就是害我的李保兒。我便將他揪住,一同拴了來了。我們山西人千鄉百里,也非容易。樂子是要定了四百兩銀子咧。弄得我這個樣兒,這是怎麼說呢?”
包公聽了,叫把白雄帶上來,道:“你可認的這個婦人麼?”白雄一見,不覺失聲道:“你不是我姐姐玉蓮麼?”剛要向前廝認,只聽婦人道:“誰是你姐姐,樂子是好朋友哇!”白雄聽了,反倒嚇了一跳。包公叫他下去。把屈良叫上來,問婦人道:“你可認得他麼?”此話尚未說完,只聽婦人說道:“噯喲!我的兄弟呀!你哥哥給人害了。千萬想著咱們的銀子要緊。”屈良道:“這是怎的了?我多久有這樣的哥哥呢?”包公吩咐,一齊帶下去。心中早已明白是男女二魂錯附了體了。
又叫帶李保上堂來。包公一見正是逃走的惡奴。已往不究,單問他為何圖財害命。李保到了此時,看見相爺的威嚴,又見身後包興李才俱是七品郎官的服色,自己悔恨無地,惟求速死;也不推辭,他便從實招認。包公叫他畫了招,即差人去起贓,並帶李氏前來。
剛然去後,差人稟道:“葛壽拿到。”包公立刻吩咐帶上堂來,問道:“昨日抬到你家主的家廟內那一口棺材,死的是什麼人?”葛壽一聞此言,登時驚慌失色,道:“是小人的母親。”包公道:“你在侯爺府中當主管,自然是多年可靠之人。既是你母親,為何用薄皮材盛殮?你即或不能,也當求求家主賞賜,竟是忍心,如此潦草完事。你也太不孝了!來!”“有。”“拉下去,先打四十大板。”兩旁一聲答應,將葛壽重責四十,打得滿地亂滾。包公又問道:“你今年多大歲數了?”葛壽道:“今年三十六歲。”包公又問道:“你母親多大年紀了?”一句話,問得他張口結舌,半天,說道:“小人不……不記得了。”包公怒道:“滿口胡說!天下那有人子不記得母親歲數的道理。可見你心中無母,是個忤逆之子。來!”“有。”“拉下去,再打四十大板。”葛壽聽了,忙道:“相爺不必動怒。小人實說,實說。”包公道:“講!”左右公人催促:“快講,快講!”
惡奴到了此時,無可如何,只得說道:“回老爺。棺材裡那個死人,小人卻不認得。只因前日我們侯爺打圍回來,在萬全山看見一個婦人在那裡啼哭,頗有姿色。旁邊有個親信之人,他叫刁三,就在侯爺面前獻勤,說了幾句言語,便將那婦人搶到家中,閉於樓上,派了兩僕婦勸慰於他。不想後來有個姓範的找他的妻子。也是刁三與侯爺定計,將姓範的請到書房好好看待,又應許給他尋妻子。……”
包公便問道:“這刁三現在何處?”葛壽道:“就是那天夜裡死的。”包公道:“想是你與他有仇,將他謀害了。來!”“有。”“拉下去,打。”葛壽著忙道:“小人不曾害他,是他自己死的。”包公道:“他如何自己死的呢!”葛壽道:“小人索性說了罷。因刁三與我們侯爺定計,將姓範的留在書房。到三更時分,刁三手持利刃,前往書房,殺姓範的去。等到五更未回。我們侯爺又派人去查看,不料刁三自不小心,被門檻子絆了一跤,手中刀正在咽喉穿透而死。我們侯爺便另差家丁一同來到書房,說姓範的無故謀殺家人,一頓亂棍就把他打死了。又用一箇舊箱子將屍首裝好,趁著天未亮,就抬出去拋于山中了。”包公道:“這婦人如何又死了呢?”葛壽道:“這婦人被僕婦丫鬟勸慰的,卻應了。誰知他是假的,眼瞅不見,他就上了吊咧。我們侯爺一想,未能如意,枉自害了三條性命;因用棺木盛好女屍,假說是小人之母,抬往家廟埋葬。這是已往從前之事,小人不敢撒謊。”包公便叫他畫了招,所有人犯俱各寄監。惟白氏女身男魂,屈申男身女魂,只得在女牢分監,不準褻瀆相戲。又派王朝馬漢前去,帶領差役捉拿葛登雲,務於明日當堂聽審。分派已畢,退了堂,大家也就陸續散去。
此時惟有地方苦頭兒最苦。自天亮時整整鬧了一天,不但捱餓,他又看著兩頭驢,誰也不理他。此時有人來,便搭訕著給人道辛苦,問:“相爺退了堂沒有?”那人應道:“退了堂了。”他剛要提那驢子,那人便走了。一連問了多少人,誰也不理他。只急得抓耳搔腮,嗐聲嘆氣。好容易等著跟四爺的人出來,他便上前央求。跟四爺的人見他可憐,才叫他拉了驢到馬號裡去。偏偏的花驢又有毛病兒不走,還是跟四爺的人幫著他,拉到號中,見了管號的交代明白,就在號裡餵養。方叫地方回去,叫他明兒早早來聽著。地方千恩萬謝而去。
且說包公退堂用了飯,便在書房思索此事。明知是陰錯陽差,卻想不出如何辦理的法子來。包興見相爺雙眉緊蹙,二目頻翻,竟自出神,口中嘟噥嘟噥,說道:“陰錯陽差,陰錯陽差,這怎麼辦呢?”包興不由得跪下,道:“此事據小人想來,非到陰陽寶殿查去不可。”包公問道:“這陰陽寶殿在於何處?”包興道:“在陰司地府。”包公聞聽,不由得大怒,斷喝一聲:“唗!好狗才!為何滿口胡說?”
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11:35
三俠五義--第二十七回仙枕示夢古鏡還魂仲禹掄元熊飛祭祖
且說包公聽見包興說在陰司地府,便厲聲道:“你這狗才,竟敢胡說!”包興道:“小人如何敢胡說。只因小人去過,才知道的。”包公問道:“你幾時去過?”包興便將白家堡為遊仙枕害了他表弟李克明,後來將此枕當堂呈繳;因相爺在三星鎮歇馬,小人就偷試此枕,到了陰陽寶殿,說小人冒充星主之名,被神趕了回來的話,說了一遍。包公聽了星主二字,便想起:“當初審烏盆,後來又在玉宸宮審鬼冤魂,皆稱我為星主;如此看來,竟有些意思。”便問:“此枕現在何處?”包興道:“小人收藏。”連忙退出。不多時,將此枕捧來。包公見封固甚嚴,便叫:“打開我看。”包興打開,雙手捧至面前。包公細看了一回。彷佛一塊朽木,上面有蝌蚪文字,卻也不甚分明。包公看了也不說用,也不說不用,只是點了點頭。包興早已心領神會,捧了仙枕,來到裡面屋內,將帳鉤掛起,把仙枕安放周正。回身出來,又遞了一杯茶。包公坐了多時,便立起身來。包興連忙執燈,引至屋內。包公見帳鉤掛起,遊仙枕已安放周正,暗暗合了心意,便上床和衣而臥。包興放下帳子,將燈移出,寂寂無聲,在外伺候。
包公雖然安歇,無奈心中有事,再也睡不著。不由翻身向裡。頭剛著枕,只覺自己在丹墀之上,見下面有二青衣牽著一匹黑馬,鞍轡俱是黑的。忽聽青衣說道:“請星主上馬。”包公便上了馬,一抖絲韁。誰知此馬迅速如飛,耳內只聽風響。又見所過之地,俱是昏昏慘慘,雖然黑暗,瞧的卻又真切。只見前面有座城池,雙門緊閉。那馬竟奔城門而來。包公心內著急,說是不好,必要碰上。一轉瞬間,城門已過,進了個極大的衙門。到了丹墀,見大堂之上,有匾大書“陰陽寶殿”四字,又見公位桌椅等項俱是黑的,包公不暇細看,便入公座。只聽紅判道:“星主必是為陰錯陽差之事而來。”便遞過一本冊子。包公打開看時,上面卻無一字。才待要問,只見黑判官將冊子拿起,翻上數篇,便放在公案之上,包公仔細看時,只見上面寫著恭恭正正八句粗話,起首雲:“原是醜與寅,用了卯與辰。上司多誤事,因此錯還魂。若要明此事,井中古鏡存,臨時滴血照,磕破中指痕。”當下包公看了,並無別的字跡。剛然要問,兩判拿了冊子而去。那黑馬也沒有了。
包公一急,忽然驚醒,叫人。包興連忙移燈近前。包公問道:“甚麼時候了?”包興回道:“方交三鼓。”包公道:“取杯茶來。”忽見李才進來,稟道:“公孫主簿求見。”包公便下了床,包興打簾,來至外面。只見公孫策參見,道:“範生之病,晚生已將他醫好。”包公聽了大悅,道:“先生用何方醫治好的?”公孫回道:“用五木湯。”包公道:“何謂五木湯?”公孫道:“用桑榆桃槐柳五木熬湯,放在浴盆之內,將他搭在盆上趁熱燙洗,然後用被蓋覆,上露著面目,通身見汗為度。他的積痰瘀血化開,心內便覺明白,現在惟有軟弱而已。”包公聽了,讚道:“先生真妙手奇方也!即煩先生,好好將他調理便了。”公孫領命,退出。
包興遞上茶來。包公便叫他進內取那面古鏡,又叫李才傳外班在二堂伺候。包興將鏡取來。包公升了二堂,立刻將屈申並白氏帶至二堂。此時包興已將照膽鏡懸掛起來,包公叫他二人分男左女右,將中指磕破,把血滴在鏡上,叫他們自己來照。屈申聽了咬破中指,以為不是自己指頭,也不心疼,將血滴在鏡上。白氏到了此時,也無可如何,只得將左手中指咬破些,須把血也滴在鏡上。只見血到鏡面,滴溜溜亂轉,將雲翳俱各趕開,霎時光芒四射,照得二堂之上,人人二目難睜,各各心膽俱冷。包公吩咐男女二人,對鏡細看。二人及至看時,一個是上吊,一個是被勒,正是那氣堵咽喉萬箭攢心之時,那一番的難受,不覺氣悶神昏,登時一齊跌倒。但見寶鏡光芒漸收。眾人打了個冷戰。卻仍是古鏡一面。
包公吩咐將古鏡遊仙枕並古今盆,俱各交包興好好收藏。再看他二人時,屈申動手動腳,猛然把眼一睜,說道:“好李保呀!你偷我四百兩銀子。我合你要定咧。”說著話,他便自己上下瞧了瞧。想了多時,忽把自己下巴一摸,歡喜道:“唔!是咧!是咧!這可是我咧。”便向上叩頭。“求大人與我判判。銀子是四百兩呢,不是頑的咧。”此時白氏已然甦醒過來,便覺羞容悽慘。包公吩咐將屈申交與外班房,將白氏交內茶房婆子好生看待。包公退堂,歇息。
至次日清晨起來,先叫包興:“問問公孫先生,範生可以行動麼?”去不多時,公孫便帶領範生慢慢而來。到了書房,向前參見,叩謝大人再造之恩。包公連忙攔阻,道:“不可,不可。”看他形容雖然憔悴,卻不是先前瘋癲之狀。包公大喜,吩咐看座。公孫策與範生俱告了坐,略述梗概。又告訴他妻子無恙,只管放心調養,叫他:“無事時將場內文字抄錄出來,待本閣具本題奏,保你不失狀元就是了。”範生聽了更加歡喜,深深的謝了。包公又囑咐公孫,好好將他調理。二人辭了包公,出外面去了。
只見王朝馬漢進來稟道:“葛登雲今已拿到。”包公立刻升堂,訊問。葛登雲仗著勢力人情,自己又是侯爺,就是滿招了,諒包公也無可如何。便氣昂昂的一一招認,毫無推辭。包公叫他畫了招。相爺登時把黑臉沈下來,好不怕人,說一聲:“請御刑。”王馬張趙早已請示明白了,請到御刑,抖去龍袱,卻是虎頭鍘。此鍘乃初次用,想不到拿葛登雲開了張了。此時葛賊已經面如土色,後悔不來,竟死於鍘下。又換狗頭鍘,將李保鍘了。葛壽定了斬監候。李保之妻李氏定了絞監候。葉道士盜屍,發往陝西延安府充軍。屈申屈良當堂將銀領去。因屈申貪便宜換驢,即將他的花驢入官。黑驢伸冤有功,奉官餵養。範生同定白氏玉蓮當堂叩謝了包公,同白雄一齊到八寶村居住,養息身體,再行聽旨。至於範生與兒子相會,白氏與母親見面,自有一番悲痛歡喜,不必細表。
且說包公完結此案,次日即具摺奏明:威烈侯葛登雲作惡多端,已請御刑處死;並聲明新科狀元範仲禹因場後探親,遭此冤枉,現今病未痊癒,懇因展限十日,著一體金殿傳臚,恩賜瓊林筵宴。仁宗天子看了摺子,甚是歡喜,深嘉包公秉正除奸,俱各批了依議。又有個夾片,乃是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因回籍祭祖,告假兩個月,聖上也準了他的假。凡是包公所奏的,聖上無有不依從,真是君正臣良,太平景象。
且說南俠展爺既已告下假來,他便要起身。公孫策等給他餞行,又留住幾日,才束裝出了城門,到了幽僻之處,依然改作武生打扮,直奔常州府武進縣遇傑村而來。到了門前,剛然擊戶,聽得老僕在內,說道:“我這門從無人敲打的。我不欠人家帳目,又不與人通往來,是誰這等敲門呢?”及至將門開放,見了展爺,他又道:“原來大官人回來了。一去就不想回來,也不管家中事體如何,只管叫老奴經理。將來老奴要來不及了,那可怎麼樣呢?──哎喲!又添了澆裹了。又是跟人,又是兩匹馬,要買去也得一百五六十兩銀子。連人帶牲口,這一天也耗費好些呢。”嘮嘮叨叨,聒絮不休。南俠也不理他;一來唸他年老,二來愛他忠義持家,三來他說的句句皆是好話,又難以駁他。只得拿話岔他,說道:“房門可曾開著麼?”老僕道:“自官人去後,又無人來,開著門預備誰住呢?老奴怕的丟了東西,莫若把他鎖上,老奴也好放心。如今官人回來了,說不得書房又要開了。”又向伴當道:“你年輕,腿腳靈便,隨我進去取出鑰匙,省得我奔波。”說著話,往裡面去了。伴當隨進,取出鑰匙,開了書房,只見灰塵滿案,積士多厚。伴當連忙打掃,安放行囊。
展爺剛然坐下,又見展忠端了一碗熱茶來。展爺吩咐伴當接過來,口內說道:“你也歇歇去罷。”原是怕他說話的意思。誰知展忠說道:“老奴不乏。”又說道:“官人也該務些正事了。每日在外閒遊,又無日期歸來,耽誤了多少事體。前日開封府包大人那裡打發人來請官人,又是禮物,又是聘金。老奴答言,官人不在家,不肯收禮。那人那裡肯依,他將禮物放下,他就走了。還有書子一封。”說罷,從懷中掏出,遞過去道:“官人看看,作何主意?俗語說的好,“無功受祿,寢食不安”,也該奮志才是。”南俠也不答言,接過書來拆開,看了一遍,道:“你如今放心罷。我已然在開封府,作了四品的武職官了。”展忠道:“官人又來說謊了。做官如何還是這等服色呢?”展爺聞聽,道:“你不信,看我包袱內的衣服就知道了。我告訴你說,只因我得了官,如今特特的告假回家祭祖。明日預備祭禮,到墳前一拜。”此時伴當已將包袱打開。展忠看了,果有四品武職服色,不覺歡喜非常,笑嘻嘻道:“大官人真個作了官了。待老奴與官人叩喜頭。”展爺連忙攙住,道:“你乃是有年紀之人,不要多禮。”展忠道:“官人既然作了官,從此要早畢婚姻,成立家業要緊。”南俠趁機道:“我也是如此想。前在杭州有個朋友,曾提過門親事,過了明日,後日我還要往杭州前去聯姻呢。”展忠聽了,道:“如此甚好。老奴且備辦祭禮去。”他就歡天喜地去了。
到了次日,便有多少鄉親鄰里前來賀喜幫忙,往墳上搬運祭禮。及至展爺換了四品服色,騎了高頭大馬,到墳前,便見男女老少俱是看熱鬧的鄉黨。展爺連忙下馬步行,伴當接鞭,牽馬在後隨行。這些人看見展爺衣冠鮮明,像貌雄壯,而且知禮,誰不羨慕,誰不歡喜。
你道如何有許多人呢?只因昨日展忠辦祭禮去,樂的他在路途上逢人便說,遇人便講,說:“我們官人作了皇家四品帶刀的御前侍衛了。如今告假回家祭祖。”因此一傳十,十傳百,所以聚集多人。
且說展爺到了墳上,展拜已畢。又細細周圍看視了一番,見墳冢樹木俱各收拾齊整,益信老僕的忠義持家。留戀多時,方轉身乘馬回去。便吩咐伴當幫著展忠,張羅這些幫襯鄉親。展爺回家後,又出來與眾人道乏。一個個張口結舌,竟有想不出說甚麼話來的;也有見過世面的,展老爺長,展老爺短,尊敬個不了。
展爺在家一天,倒覺得分心勞神。定於次日起身上杭州,叫伴當收拾行李。到第二日,將馬扣備停當,又囑咐了義僕一番,出門上馬,竟奔杭州而來。
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12:12
三俠五義--第二十八回許約期湖亭欣慨助探底細酒肆巧相逢
且說展爺他那裡是為聯姻。皆因遊過西湖一次,他時刻在唸,不能去懷;因此謊言,特為賞玩西湖的景緻。這也是他性之所愛。
一日來至杭州,離西湖不遠,將從者馬匹寄在五柳居。他便慢慢步行至斷橋亭上,徘徊瞻眺,真令人心曠神怡。正在暢快之際,忽見那邊堤岸上有一老者將衣摟起,把頭一蒙,縱身跳入水內。展爺見了不覺失聲道:“哎喲不好了!有人投了水了。”自己又不會水,急得他在亭子上搓手跺腳,無法可施。猛然見有一隻小小漁舟,猶如弩箭一般,飛也似趕來。到了老兒落水之處,見個少年漁郎把身體向水中一順,彷佛把水刺開的一般,雖有聲息,卻不咕咚。展爺看了,便知此人水勢精通,不由得凝眸注視。不多時,見少年漁郎將老者托起身子,浮於水面,盪悠悠竟奔岸邊而來。展爺滿心歡喜,下了亭子,繞在那邊堤岸之上。見少年漁郎將老者兩足高高提起,頭向下,控出多少水來。
展爺且不看老者性命如何,他細細端詳漁郎,見他年紀不過二旬光景,英華滿面,氣度不凡,心中暗暗稱羨。又見少年漁郎將老者扶起,盤上雙膝,在對面慢慢喚道:“老丈醒來,老丈醒來。”此時展爺方看老者,見他白髮蒼髯,形容枯瘦,半日方哼了一聲,又吐了好些清水。哎喲了一聲,甦醒過來,微微把眼一睜,道:“你這人好生多事。為何將我救活?我是活不得的人了。”
此時已聚集許多看熱鬧之人,聽老者之言,俱各道:“這老頭子竟如此無禮。人家把他救活了,他倒抱怨。”只見漁郎並不動氣,反笑嘻嘻的道:“老丈不要如此。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人呢。有甚麼委屈,何不對小可說明?倘若真不可活,不妨我再把你送下水去。”旁人聽了,俱悄悄道:“只怕難罷!你既將他救活,誰又眼睜睜的瞅著,容你把他又淹死呢。”
只聽老者道:“小老兒姓周名增,原在中天竺開了一座茶樓。只因三年前冬天大雪,忽然我鋪子門口臥倒一人。是我慈心一動,叫夥計們將他抬到屋中,暖被蓋好,又與他熱薑湯一碗。便甦醒過來,自言姓鄭名新,父母俱亡,又無兄弟。因家業破落,前來投親,偏又不遇,一來肚內無食,遭此大雪,故此臥倒。老漢見他說得可憐,便將他留在鋪中,慢慢的將養好了。誰知他又會寫,又會算,在櫃上幫著我辦理,頗覺殷勤。也是老漢一時錯了主意,老漢有個女兒,就將他招贅為婿,料理買賣頗好。不料去年我女兒死了,又續娶了王家姑娘,就不像先前光景,也還罷了。後來因為收拾門面,鄭新便向我說:“女婿有半子之勞,惟恐將來別人不服。何不將周字改個鄭字,將來也免得人家訛賴。”老漢一想,也可以使得,就將周家茶樓改為鄭家茶樓。誰知我改了字號之後,他們便不把我看在眼內了。一來二去,言語中漸漸露出說老漢白吃他們,他們倒養活我,是我賴他們了。一聞此言,便與他分爭。無奈他夫妻二人口出不遜,就以周家賣給鄭家為題,說老漢訛了他。因此老漢氣忿不過,在本處仁和縣將他告了一狀。他又在縣內打點通了,反將小老兒打了二十大板,逐出境外。漁哥,你想,似此還有個活頭麼?不如死了,在陰司把他再告下來,出出這口氣。”
漁郎聽罷,笑了,道:“老丈,你打錯如意算盤了。一個人既斷了氣,如何還能出氣呢?再者他有錢使得鬼推磨,難道他陰司就不會打麼?依我倒有個主意,莫若活著合他賭氣。你說好不好?”周老道:“怎麼合他賭氣呢?”漁郎道:“再開個周家茶樓氣氣他,豈不好麼?”周老者聞聽,把眼一睜,道:“你還是把我推下水去。老漢衣不遮體,食不充飢,如何還能彀開茶樓呢?你還是讓我死了好。”漁郎笑道:“老丈不要著急。我問你,若要開這茶樓,可要用多少銀兩呢?”周老道:“縱省儉,也要耗費三百多兩銀子。”漁郎道:“這不打緊。多了不能,這三四百兩銀子小可還可以巴結得來。”
展爺見漁郎說了此話,不由得心中暗暗點頭,道:“看這漁郎好大口氣。竟能如此仗義疏財,真正難得。”連忙上前,對老丈道:“周老丈,你不要狐疑。如今漁哥既說此話,決不食言。你若不信,在下情願作保,如何?”只見那漁郎將展爺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便道:“老丈,你可曾聽見了?這位公子爺,諒也不是謊言的。咱們就定於明日午時,千萬千萬,在那邊斷橋亭子上等我,斷斷不可過了午時。”說話之間,又從腰內掏出五兩一錠銀子來,託於掌上,道:“老丈,這是銀子一錠,你先拿去作為衣食之資。你身上衣服皆溼,難以行走。我那邊船上有乾淨衣服,你且換下來。待等明日午刻,見了銀兩,再將衣服對換,豈不是好!”周老兒連連稱謝不盡。那漁郎回身一點手,將小船喚至岸邊。便取衣服,叫周老換了。把溼衣服拋在船上,一拱手道:“老丈請了。千萬明日午時,不可錯過!”將身一縱,跳上小船,盪盪悠悠,搖向那邊去了。周老攥定五兩銀子,向大眾一揖道:“多承眾位看顧,小老兒告別了。”說罷,也就往北去了。
展爺悄悄跟在後面,見無人時,便叫道:“老丈明日午時,斷斷不可失信。倘那漁哥無銀時,有我一面承管,準準的叫你重開茶樓便了。”周老回身作謝,道:“多承公子爺的錯愛。明日小老兒再不敢失信的。”展爺道:“這便才是。請了。”急回身,竟奔五柳居而來。見了從人,叫他連馬匹俱各回店安歇。“我因遇見知己邀請,今日不回去了。你明日午時在斷橋亭接我。”從人連聲答應。
展爺回身,直往中天竺。租下客寓,問明鄭家樓,便去踏看門戶路徑。走不多時,但見樓房高聳,茶幌飄揚。來至切近,見匾額上字,一邊是“興隆齋”,一邊是“鄭家樓”。展爺便進了茶鋪,只見櫃堂竹椅上坐著一人,頭戴折巾,身穿華氅,一手扶住磕膝,一手搭在櫃上;又往臉上一看,卻是形容瘦弱,尖嘴縮腮,一對瞇瞇眼,兩個扎煞耳朵。他見展爺瞧他,他便連忙站起執手,道:“爺上欲吃菜,請登樓,又清淨,又豁亮。”展爺一執手,道:“甚好,甚好。”便手扶攔杆,慢登樓梯。來至樓上一望,見一溜五間樓房,甚是寬敞。揀個座兒坐下。
茶博士過來,用代手擦抹桌面。且不問茶問酒,先向那邊端了一個方盤,上面蒙著紗罩。打開看時,卻是四碟小巧茶果,四碟精緻小菜,極其齊整乾淨。安放已畢,方問道:“爺是吃茶?是飲酒?還是會客呢?”展爺道:“卻不會客,是我要吃杯茶。”茶博士聞聽,向那邊摘下個水牌來,遞給展爺道:“請爺吩咐,吃甚麼茶?”展爺接過水牌,且不點茶名,先問茶博士何名。茶博士道:“小人名字,無非是“三槐”“四槐”,若遇見客官喜歡,“七槐”“八槐”都使得。”展爺道:“少了不好,多了不好,我就叫你“六槐”罷?”茶博士道:““六槐”極好,是最合乎中的。”
展爺又問道:“你東家姓甚麼?”茶博士道:“姓鄭。爺沒看見門上扁額麼?”展爺道:“我聽見說,此樓原是姓周,為何姓鄭呢?”茶博士道:“以前原是周家的,後來給了鄭家了。”展爺道:“我聽見說,周鄭二姓還是親戚呢。”茶博士道:“爺上知道底細。他們是翁婿,只因周家的姑娘沒了,如今又續娶了。”展爺道:“續娶的可是王家的姑娘麼?”茶博士道:“何曾不是呢。”展爺道:“想是續娶的姑娘不好;但凡好麼,如何他們翁婿會在仁和縣打官司呢。”茶博士聽至此,卻不答言,惟有瞅著展爺而已。又聽展爺道:“你們東家住於何處?”茶博士道:“就在這後面五間樓上。此樓原是鉤連搭十間,在當中隔開。這面五間作客座,那面五間作住房。差不多的,都知道離住房很近,承賜顧者,到了樓上,皆不肯胡言亂道。”展爺道:“這原是理當謹言。但不知他家內還有何人?”茶博士暗想道:“此位是吃茶來咧?還是私訪來咧?”只得答道:“家中並無多人,惟有東家夫妻二人,還有個小鬟。”展爺道:“方才進門時,見櫃前竹椅上坐的那人,就是你們東家麼?”茶博士道:“正是,正是。”展爺道:“我看他滿面紅光,準要發財。”茶博士道:“多謝老爺吉言。”展爺方看水牌,點了雨前茶。茶博士接過水牌,仍掛在原處。
方待下樓去泡一壺雨前茶來,忽聽樓梯響處,又上來一位武生公子,衣服鮮豔,相貌英華,在那邊揀一座,卻與展爺斜對。茶博士不敢待慢,顯機靈,露熟識,便上前擦抹桌子,道:“公子爺一向總沒來,想是公忙。”只聽那武生道:“我卻無事。此樓我是初次才來。”茶博士見言語有些不相合,也不言語,便向那邊也端了一方盤,也用紗罩兒蒙著,依舊是八碟,安放妥當。那武生道:“我茶尚未用著,你先弄這個作甚麼?”茶博士道:“這是小人一點敬意。公子爺愛用不用,休要介懷。請問公子爺是吃茶,是飲酒,還是會客呢?”那武生道:“且自吃杯茶。我是不會客的。”茶博士便向那邊摘下水牌來,遞將過去。
忽聽下邊說道:“雨前茶泡好了。”茶博士道:“公子爺請先看水牌。小人與那位取茶去。”轉身不多時,擎了一壺茶,一個盅子,拿至展爺那邊,又應酬了幾句。回身又仍到武生桌前,問道:“公子爺吃甚麼茶?”那武生道:“雨前罷。”茶博士便吆喝道:“再泡一壺雨前來!”
剛要下樓,只聽那武生喚道:“你這裡來。”茶博士連忙上前,問道:“公子爺有何吩咐?”那武生道:“我還沒問你貴姓?”茶博士道:“承公子爺一問,足已彀了。如何耽得起“貴”字?小人姓李。”武生道:“大號呢?”茶博士道:“小人豈敢稱大號呢。無非是“三槐”“四槐”,“七槐”“八槐”,爺們隨意呼喚便了。”那武生道:“多了不可,少了也不妥,莫若就叫你“六槐”罷?”茶博士道:““六槐”就是“六槐”,總要公子爺合心。”說著話,他卻回頭望了望展爺。
又聽那武生道:“你們東家原先不是姓周麼?為何又改姓鄭呢?”茶博士聽了,心中納悶道:“怎麼今日這二位吃茶,全是問這些的呢?”他先望了望展爺,方對武生說道:“本是周家的,如今給了鄭家了。”那武生道:“周鄭兩家原是親戚,不拘誰給誰都使得。大約續娶的這位姑娘有些不好罷?”茶博士道:“公子爺如何知道這等詳細?”那武生道:“我是測度。若是好的,他翁婿如何會打官司呢?”茶博士道:“這是公子爺的明鑑。”口中雖如此說,他卻望了望展爺。那武生道:“你們東家住在那裡?”茶博士暗道:“怪事!我莫若告訴他,省得再問。”便將後面還有五間樓房、並家中無有多人、只有一個丫鬟,合盤的全說出來。說完了,他卻望了望展爺。那武生道:“方才我進門時,見你們東家滿面紅光,準要發財。”茶博士聽了此言,更覺詫異,只得含糊答應,搭訕著下樓取茶。他卻回頭,狠狠的望了望展爺。
未知後文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12:49
三俠五義--第二十九回丁兆蕙茶鋪偷鄭新展熊飛湖亭會周老
且說那邊展爺,自從那武生一上樓時,看去便覺熟識。後又聽他與茶博士說了許多話,恰與自己問答的一一相對。細聽聲音,再看面龐,恰就是救周老的漁郎。心中躊躇道:“他既是武生,為何又是漁郎呢?”一壁思想,一壁擎杯,不覺出神,獨自呆呆的看著那武生。忽見那武生立起,向著展爺,一拱手道:“尊兄請。”展爺連忙放下茶杯,答禮道:“兄台請了。若不棄嫌,何不屈駕這邊一敘。”那武生道:“既承雅愛,敢不領教。”於是過來,彼此一揖。展爺將前首座兒讓與武生坐了,自己在對面相陪。
此時茶博士將茶取過來,見二人坐在一處,方才明白他兩個敢是一路同來的,怨不得問的話語相同呢。笑嘻嘻將一壺雨前茶,一個茶杯,也放在那邊。那邊八碟兒外敬,算他白安放了。剛然放下茶壺,只聽武生道:“六槐,你將茶且放過一邊。我們要上好的酒,拿兩角來。菜蔬不必吩咐,只要應時配口的,拿來就是了。”六槐連忙答應,下樓去了。
那武生便問展爺道:“尊兄貴姓?仙鄉何處?”展爺道:“小弟常州武進縣姓展名昭,字熊飛。”那武生道:“莫非新升四品帶刀護衛,欽賜“御貓”,人稱南俠展老爺麼?”展爺道:“惶恐,惶恐。豈敢,豈敢。請問兄台貴姓?”那武生道:“小弟松江府茉花村,姓丁名兆蕙。”展爺驚道:“莫非令兄名兆蘭,人稱為雙俠丁二官人麼?”丁二爺道:“慚愧,慚愧。賤名何足掛齒。”展爺道:“久仰尊昆仲名譽,屢欲拜訪。不意今日邂逅,實為萬幸。”丁二爺道:“家兄時常思念吾兄,原要上常州地面,未得其便。後來又聽得吾兄榮升,因此不敢仰攀。不料今日在此幸遇,實慰渴想。”展爺道:“兄台再休提那封職。小弟其實不願意。似乎你我弟兄疏散慣了,尋山覓水,何等的瀟灑。今一旦為官羈絆,反覺心中不能暢快,實實出於不得已也。”丁二爺道:“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理宜與國家出力報效。吾兄何出此言?莫非言與心違麼?”展爺道:“小弟從不撒謊。其中若非關礙著包相爺一番情意,弟早已的掛冠遠隱了。”說至此。茶博士將酒饌俱已擺上。丁二爺提壺斟酒,展爺回敬,彼此略為謙遜,飲酒暢敘。
展爺便問:“丁二兄,如何有漁郎裝束?”丁二爺笑道:“小弟奉母命上靈隱寺進香,行至湖畔,見此名山,對此名泉,一時技癢,因此改扮了漁郎,原為遣興作耍,無意中救了周老,也是機緣湊巧。兄台休要見笑。”正說之間,忽見有個小童上得樓來,便道:“小人打量二官人必是在此,果然就在此間。”丁二爺道:“你來作甚麼?”小童道:“方才大官人打發人來請二官人早些回去,現有書信一封。”丁二爺接過來看了,道:“你回去告訴他說,我明日即回去。”略頓了一頓,又道:“你叫他暫且等等罷。”展爺見他有事,連忙道:“吾兄有事,何不請去。難道以小弟當外人看待麼?”丁二爺道:“其實也無甚麼事。既如此,暫告別。請吾兄明日午刻,千萬到橋亭一會。”展爺道:“謹當從命。”丁二爺便將槐六叫過來,道:“我們用了多少,俱在櫃上算帳。”展爺也不謙遜,當面就作謝了。丁二爺執手告別,下樓去了。
展爺自己又獨酌了一會,方慢慢下樓,在左近找了寓所。歇至二更以後,他也不用夜行衣,就將衣襟拽了一拽,袖子捲了一卷,佩了寶劍,悄悄出寓所,至鄭家後樓,見有牆角縱身上去。繞至樓邊,又一躍到了樓簷之下,見窗上燈光有婦人影兒,又聽杯箸聲音。忽聽婦人問道:“你請官人,如何不來呢?”丫鬟道:“官人與茶行兌銀兩呢。兌完了,也就來了。”又停了一會,婦人道:“你再去看看。天已三更,如何還不來呢?”丫鬟答應下樓。猛又聽得樓梯亂響,只聽有人嘮叨道:“沒有銀子,要銀子;及至有了銀子,他又說夤夜之間難拿,暫且寄存,明日再來拿罷。可惡的狠!上上下下,叫人費事。”說著話,只聽唧叮咕咚一陣響,是將銀子放在桌上的光景。
展爺便臨窗偷看,見此人果是白晝在竹椅上坐的那人;又見桌上堆定八封銀子,俱是西紙包妥,上面影影綽綽有花押。只見鄭新一壁說話,一壁開那邊的假門兒,口內說道:“我是為交易買賣。娘子又叫丫鬟屢次請我,不知有甚麼要緊事?”手中卻一封一封將銀子收入搹子裡面,仍將假門兒扣好。只聽婦人道:“我因想起一宗事來,故此請你。”鄭新道:“甚麼事?”婦人道:“就是為那老厭物,雖則逐出境外。我細想來,他既敢在縣裡告下你來,就保不住他在別處告你,或府裡,或京控,俱是免不了的。那時怎麼好呢?”鄭新聽了,半晌嘆道:“若論當初,原受過他的大恩。如今將他鬧到這步田地,我也就對不過我那亡妻了!”說至此,聲音卻甚慘切。
展爺在窗外聽,暗道:“這小子尚有良心。”忽聽有摔筷箸,摜酒杯之聲;再細聽時,又有抽抽噎噎之音,敢則是婦人哭了。只聽鄭新說道:“娘子不要生氣。我不過是那麼說。”婦人道:“你既惦著前妻,就不該叫他死呀,也不該又把我娶來呀。”鄭新道:“這原是因話提話。人已死了,我還惦記作甚麼?再者他要緊,你要緊呢?”說著話,便湊過婦人那邊去,央告道:“娘子,是我的不是,你不要生氣。明日再設法出脫那老厭物便了。”又叫丫鬟燙酒,與奶奶換酒。一路緊央告,那婦人方不哭了。
且說丫鬟奉命燙酒,剛然下樓,忽聽“哎喲”一聲,轉身就跑上樓來,只嚇得他張口結舌,驚慌失措。鄭新一見,便問道:“你是怎麼樣了?”丫鬟喘吁吁,方說道:“了……了不得,樓……樓底下火……火球兒亂……亂滾。”婦人聽了,便接言道:“這也犯得上嚇得這個樣兒。這別是財罷?想來是那老厭物攢下的私蓄,埋藏在那裡罷。我們何不下去瞧瞧,記明白了地方兒,明日慢慢的再刨。”一席話說得鄭新貪心頓起,忙叫丫鬟點燈籠。丫鬟他卻不敢下樓取燈籠,就在蠟台上見有個蠟頭兒,在燈上對著,手裡拿著,在前引路。婦人後面跟隨,鄭新也隨在後,同下樓來。
此時窗外展爺滿心歡喜,暗道:“我何不趁此時撬窗而入,偷取他的銀兩呢?”剛要抽劍,忽見燈光一晃卻是個人影兒,連忙從窗牖孔中一望,不禁大喜。原來不是別人,卻是救周老兒的漁郎到了。暗暗笑道:“敢則他也是向這裡挪借來了。只是他不知放銀之處,這卻如何能告訴他呢?”心中正自思想,眼睛卻望裡留神。只見丁二爺也不東瞧西望,他竟奔假門而來。將手一按,門已開放,只見他一封一封往懷裡就揣。屋裡在那裡揣,展爺在外頭記數兒,見他一連揣了九次,仍然將假門兒關上。展爺心中暗想:“銀子是八封,他卻揣了九次,不知那一包是甚麼?”正自揣度,忽聽樓梯一陣亂響,有人抱怨道:“小孩子家看不真切,就這末大驚小怪的。”正是鄭新夫婦,同著丫鬟上來了。
展爺在窗外,不由得暗暗著急道:“他們將樓門堵住。我這朋友,他卻如何脫身呢?他若是持刀威嚇,那就不是俠士的行為了。”忽然眼前一黑,再一看時,屋內已將燈吹滅了。展爺大喜,暗暗稱妙。忽聽鄭新哎喲道:“怎麼樓上燈也滅了。你又把蠟頭兒擲了,燈籠也忘了撿起來,這還得下樓取火去。”展爺在外聽得明白,暗道:“丁二官人真好靈機,藉著滅燈他就走了,真正的爽快。”忽又笑自己道:“銀兩業已到手,我還在此作甚麼?難道人家偷驢,我還等著拔橛兒不成。”將身一順,早已跳下樓來,復又上了牆角落,到了外面,暗暗回到下處。真是神安夢穩,已然睡去了。
再說鄭新叫丫鬟取了火來一看,搹子門彷佛有人開了。自己過去開了一看,裡面的銀子一封也沒有了。忙嚷道:“有了賊了!”他妻子便問:“銀子知了麼?”不但才拿來的八封不見了,連舊存的那一包二十兩銀子也不見了。”夫妻二人又下樓尋找了一番,那裡有個人影兒。兩口子就只齊聲叫苦。這且不言。
展熊飛直睡至次日紅日東昇,方才起來梳洗,就在客寓吃了早飯,方慢慢往斷橋亭來。剛至亭上,只見周老兒坐在欄杆上打盹兒呢。展爺悄悄過去,將他扶住了,方喚道:“老丈醒來,老丈醒來。”周老猛然驚醒,見是展爺,連忙道:“公子爺來了。老漢久等多時了。”展爺道:“那漁哥還沒來麼?”周老道:“尚未來呢。”展爺暗忖道:“看他來時,是何光景?”正犯想間,只見丁二爺帶著僕從二人竟奔亭上而來。展爺道:“送銀子的來了。”周老兒看時,卻不是漁郎,也是一位武生公子。及至來到切近,細細看時,誰說不是漁郎呢。周老者怔了一怔,方才見禮。丁二爺道:“展兄早來了麼?真信人也!”又對周老道:“老丈,銀子已有在此。不知你可有地基麼?”周老道:“有地甚,就在鄭家樓前一箭之地,有座書畫樓,乃是小老兒相好孟先生的。因他年老力衰,將買賣收了,臨別時就將此樓託付我了。”丁二爺道:“如此甚好。可有幫手麼?”周老道:“有幫手,就是我的外甥烏小乙。當初原是與我照應茶樓,後因鄭新改了字號,就把他攆了。”丁二爺道:“既如此,這茶樓是開定了,這口氣也是要賭準了。如今我將我的僕人留下,幫著你料理一切事體。此人是極可靠的。”說罷,叫小童將包袱打開。展爺在旁,細細留神。
不知改換的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13:56
三俠五義--第三十回濟弱扶傾資助周老交友投分邀請南俠
且說丁二爺叫小童打開包袱。仔細一看,卻不是西紙,全換了桑皮紙,而且大小不同,仍舊是八包。丁二爺道:“此八包分量不同,有輕有重,通共是四百二十兩。”展爺方明白,晚間揣了九次,原來是饒了二十兩來。周老兒歡喜非常,千恩萬謝。丁二爺道:“若有人問你,銀子從何而來?你就說鎮守雄關總兵之子丁兆蕙給的,在松江府茉花村居住。”展爺也道:“老丈若有人問,誰是保人?你就說常州府武進縣遇傑村姓展名昭的保人。”周老一一記住了。又將昨日丁二爺給的那一錠銀子拿出來,雙手捧與丁二爺道:“這是昨日公子爺所賜,小老兒尚未敢動。今日奉還。”丁二爺笑道:“我曉得你的意思了。昨日我原是漁家打扮,給你銀兩,你恐使了被我訛詐。你如今放心罷。既然給你銀兩,再沒有又收回來的道理。就是這四百多兩銀,也不合你要利息。若日後有事到了你這裡,只要好好的預備一碗香茶,那便是利息了。”周老兒連聲應道:“當得,當得。”丁二爺又叫小童將昨日的漁船喚了來,將周老的衣服業已洗淨曬乾,叫他將漁衣換了。又賞了漁船上二兩銀子。就叫僕從幫著周老兒拿著銀兩,隨去料理。周老兒便要跪倒叩頭。丁二爺連忙攙起,又囑咐道:“倘若茶樓開了之後,再不要粗心改換字號。”周老兒連說:“再不改了!再不改了!”隨著僕人,歡歡喜喜而去。
此時展爺從人已到,拉著馬匹,在一邊伺候。丁二爺問道:“那是展兄的尊騎麼?”展爺道:“正是。”丁二爺道:“昨日家兄遣人來喚小弟。小弟叫來人帶信回稟家兄,說與吾兄巧遇。家兄欲見吾兄,如渴想漿。弟要敦請展兄到敝莊盤桓幾日,不知肯光顧否?”展爺想了一想:“自己原是無事,況假滿尚有日期,趁此何不會會知己,也是快事。”便道:“小弟久已要到寶莊奉謁,未得其便。今既承雅愛,敢不從命。”便叫過從人來,告訴道:“我上松江府茉花村丁大員外那裡去了。我們乘舟。你將馬匹俱各帶回家去罷。不過五六日,我也就回家了。”從人連連答應。拉著馬匹,各自回去不提。
且說展爺與丁二爺帶領小童,一同登舟,竟奔松江府,水路極近。丁二爺乘舟慣了,不甚理會;惟有展爺今日坐在船上,玩賞沿途景緻,不覺就神清氣爽,快樂非常。與丁二爺說說笑笑,情投意合。彼此方敘年庚。丁二爺小,展爺大兩歲,便以大哥呼之。展爺便稱丁二爺為賢弟。因敘話間,又提起周老兒一事。展爺問道:“賢弟奉伯母之命,前來進香,如何帶許多銀兩呢?”丁二爺道:“原是要買辦東西的。”展爺道:“如今將此銀贈了周老,又拿甚麼買辦東西呢?”丁二爺道:“弟雖不才,還可以借得出來。”展爺笑道:“借得出來更好;他若不借,必然將燈吹滅,便可借來。”丁二爺聽了,不覺詫異道:“展大哥,此話怎講?”展爺笑道:“莫道人行早,還有早行人。”便將昨晚之事說明。二人鼓掌大笑。
說話間,舟已停泊,搭了跳板,二人棄舟登岸。丁二爺叫小童先由快捷方式送信,他卻陪定展爺慢慢而行。展爺見一條路徑俱是三合土疊成,一半是天然,一半是人工,平平坦坦,乾乾淨淨。兩邊皆是密林,樹木叢雜。中間單有引路樹。樹下各有一人,俱是濃眉大眼,闊腰厚背。頭上無網巾,發挽高綹,戴定蘆葦編的圈兒。身上各穿著背心,赤著雙膊,青筋暴露,抄手而立;卻赤著雙足,也有穿著草鞋的,俱將褲腿卷在膝蓋之上。不言不語。一對樹下有兩個人。展爺往那邊一望,一對一對的實在不少,心中納悶。便問丁二爺道:“賢弟,這些人俱是作甚麼的?”丁二爺道:“大哥有所不知。只因江中有船五百餘隻,常常械鬥傷人;江中以蘆花蕩為界。每邊各管船二百餘隻,十船一小頭目,百船一大頭目。又各有一總首領。奉府內明文,蘆花蕩這邊俱是我弟兄掌管。除了府內的官用魚蝦,其下定行市開秤,惟我弟兄命令是從。這些人俱是頭目,特來站班朝面的。”展爺聽罷,點了點頭。
走過土基的樹林,又有一片青石魚鱗路,方是莊門。只見廣梁大門,左右站立多少莊丁伴當。台階之上,當中立著一人,後面又圍隨著多少小童執事之人。展爺臨近,見那人降階迎將上來,倒把展爺嚇了一跳。
原來兆蘭弟兄乃是同胞雙生,兆蘭比兆蕙大一個時辰;因此面貌相同。從小兒兆蕙就淘氣。莊前有賣吃食的來,他吃了不給錢,抽身就走。少時賣吃食的等急了,在門前亂嚷。他便同哥哥兆蘭一齊出來,叫賣吃食的廝認。那賣吃食的竟會認不出來是誰吃的。再不然,他弟兄二人倒替著吃了,也竟分不出是誰多吃,是誰少吃。必須賣吃的著急央告,他二人方把錢交付給,以博一笑而已。如今展爺若非與丁二官人同來,也竟分不出是大爺來。
彼此相見,歡喜非常,攜手剛至門前,展爺便把寶劍摘下來,遞給旁邊一個小童。一來初到友家,不當腰懸寶劍;二來又知丁家弟兄有老伯母在堂,不宜攜帶利刃:這是展爺的細心處。三個人來至待客廳上,彼此又從新見禮。展爺與丁母太君請安。丁二爺正要進內請安去,便道:“大哥暫且請坐。小弟必替大哥在家母面前稟明。”說罷,進內去了。又囑咐預備洗面水,烹茗獻茶。彼此暢談。
丁二爺進內,有二刻的工夫,方才出來說:“家母先叫小弟問大哥好。讓大哥歇息歇息。少時還要見面呢。”展爺連忙立起身來,恭敬答應。只見丁二爺改了麵皮,不是路上的光景,嘻嘻笑笑,又是頑戲,又是刻薄,竟自放肆起來。展爺以為他到了家,在哥哥的面前嬌痴慣了,也不介意。
丁二爺便問展爺道:“可是呀,大哥。包公待你甚厚,聽說你救過他多少次。是怎麼件事情呀?小弟要領教。何不對我說說呢!”展爺道:“其實也無要緊。”便將金龍寺遇兇僧、土龍崗逢劫奪、天昌鎮拿刺客以及龐太師花園衝破路邪魔之事,滔滔說了一回。道:“此事皆是你我行俠義之人當作之事,不足掛齒。”二爺道:“倒也有趣,聽著怪熱鬧的。”又問道:“大哥又如何面君呢?聽說耀武樓試三絕技,敕賜“御貓”的外號兒,這又是甚麼事情呢?”展爺道:“此事便是包相爺的情面了。”又說包公如何遞折,聖上如何見面。“至於演試武藝,言之實覺可愧;無奈皇恩浩蕩,賞了“御貓”二字,又加封四品之職。原是個瀟灑的身子,如今倒弄的被官拘住了。”二爺道:“大哥休出此言。想來是你的本事過得去;不然,聖上如何加恩呢?大哥提起舞劍,請寶劍一觀。”展爺道:“方才交付盛价了。”丁二爺回首道:“你們誰接了展老爺的劍了?拿來我看。”只見一個小童將寶劍捧過來,呈上。二爺接過來,先瞧了瞧劍鞘,然後攏住劍靶,將劍抽出,隱隱有鐘磬之音。連說:“好劍,好劍!但不知此劍何名?”展爺暗道:“看他這半天,言語嘻笑於我。我何不叫他認認此寶,試試他的目力如何。”便道:“此劍乃先父手澤,劣兄雖然佩帶,卻不知是何名色。正要在賢弟跟前領教。”二爺暗道:“這是難我來了。倒要細細看看。”瞧了一會道:“據小弟看,此劍彷佛是“巨闕”。”說罷,遞與展爺。展爺暗暗稱奇,道:“真好眼力!不愧他是將門之子。”便道:“賢弟說是“巨闕”,想來是“巨闕”無疑了。”便要將劍入鞘。
二爺道:“好哥哥,方才聽說舞劍,弟不勝欽仰。大哥何不試舞一番,小弟也長長學問。”展爺是斷斷不肯,二爺是苦苦相求。丁大爺在旁,卻不攔當,止於說道:“二弟不必太忙,讓大哥喝盅酒助助興,再舞不遲。”說罷,吩咐道:“快擺酒來。”左右連聲答應。
展爺見此光景,不得不舞。再要推託,便是小家氣了。只得站起身來,將袍襟掖了一掖,袖子挽了一挽,說道:“劣兄劍法疏略。倘有不到之處,望祈二位賢弟指教為幸。”大爺二爺連說:“豈敢,豈敢!”一齊出了大廳,在月台之上,展爺便舞起劍來。丁大爺在那邊,恭恭敬敬,留神細看。丁二爺卻靠著廳柱,跐著腳兒觀瞧。見舞到妙處,他便連聲叫“好”。展爺舞了多時,煞住腳步,道:“獻醜,獻醜。二位賢弟看看如何?”丁大爺連聲道好稱妙。二爺道:“大哥劍法雖好,惜乎此劍有些押手。弟有一劍,管保合式。”說罷,便叫過一個小童來,密密吩咐數語。小童去了。
此時丁大爺已將展爺讓進廳來。見桌前擺列酒餚,丁大爺便執壺斟酒,將展爺讓至上面,弟兄左右相陪。剛飲了幾杯,只見小童從後面捧了劍來。二爺接過來噌錚一聲,將劍抽出,便遞與展爺道:“大哥請看。此劍也是先父遺留,弟等不知是何名色。請大哥看看,弟等領教。”展爺暗道:“丁二真正淘氣。立刻他也來難我了。倒要看看。”接過來,彈了彈,顛了顛,便道:“好劍!此乃“湛盧”也。未知是與不是?”丁二爺道:“大哥所言不差。但不知此劍舞起來,又當如何?大哥尚肯賜教麼?”展爺卻瞧了瞧丁大爺,意思叫他攔阻。誰知大爺乃是個老實人,便道:“大哥不要忙,先請飲酒助助興,再舞未遲。”展爺聽了,道:“莫若舞完了,再飲罷。”出了席,來至月台,又舞一回。丁二爺接過來道:“此劍大哥舞著,吃力麼?”展爺滿心不樂,答道:“此劍比劣兄的輕多了。”二爺道:“大哥休要多言。輕劍即是輕人。此劍卻另有個主兒,只怕大哥惹他不起。”一句話激惱了南俠,便道:“老弟,你休要害怕。任憑是誰的,自有劣兄一面承管。怕他怎的?你且說出這個主兒來。”二爺道:“大哥悄言。此劍乃小妹的。”展爺聽了,瞅了二爺一眼,便不言語了。大爺連忙遞酒。
忽見丫鬟出來,說道:“太君來了。”展爺聞聽,連忙出席,整衣向前參拜。丁母略略謙遜,便以子侄禮相見畢。丁母坐下。展爺將座位挪了一挪,也就告坐。此時丁母又細細留神,將展爺相看了一番,比屏後看得更真切了。見展爺一表人材,不覺滿心歡喜,開口便以賢侄相稱。這卻是二爺與丁母商酌明白的。若老太太看了中意,就呼為賢侄;倘若不願意,便以貴客呼之。再者男婚女配,兩下願意。也須暗暗通個消息,妹子願意方好。二爺見母親稱呼展爺為賢侄,就知老太太是願意了。便便悄悄兒溜出,竟往小姐繡戶而來。
未知說些什麼,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14:35
三俠五義--第三十一回展熊飛比劍定良姻鑽天鼠奪魚甘陪罪
且說丁二爺到了院中,只見丫鬟抱著花瓶,換水插花。見了二爺進來,丫鬟揚聲道:“二官人進來了。”屋內月華小姐答言:“請二哥哥屋內坐。”丁二爺掀起繡簾,來至屋內,見小姐正在炕上弄針黹呢。二爺問道:“妹子做什麼活計?”小姐說:“鎖鏡邊上頭口兒呢。二哥,前廳有客,你怎麼進來裡面了呢?”丁二爺佯問道:“妹子如何知道前廳有客呢?”月華道:“方才取劍,說有客要領教,故此方知。”丁二爺道:“再休提劍,只因這人乃常州府武進縣遇傑村姓展名昭,表字熊飛,人皆稱他為南俠,如今現作皇家四品帶刀的護衛。哥哥已知道此人,但未會面。今日見了,果然好人品、好相貌,好本事,好武藝;未免才高必狂,藝高必傲,竟將咱們家的湛盧劍貶得不成樣子。哥哥說,此劍是另有個主兒的。他問是誰,哥哥就告訴他,是妹子的。他便鼻孔裡一笑,道:“一個閨中弱秀。焉有本領!””月華聽至此,把臉一紅,眉頭一皺,便將活計放下了。丁二爺暗說:“有因,待我再激他一激。”又說道:“我就說:“我們將門中豈無虎女?”他就說:“雖是這麼說喲,未必真有本領。”妹子,你真有膽量,何不與他較量較量呢?倘若膽怯,也只好由他說去罷。現在老太太也在廳上,故此我來對妹妹說。”小姐聽畢,怒容滿面,道:“既如此,二哥先請,小妹隨後就到。”
二爺得了這個口氣,便急忙來到前廳,在丁母耳邊悄悄說道:“妹子要與展哥比武。”話剛然說完,只見丫鬟報道:“小姐到。”丁母便叫,過來與展爺見禮。展爺立起身來一揖。小姐還了萬福。
展爺見小姐莊靜秀美,卻是一臉的怒氣。又見丁二爺轉過身來,悄悄的道:“大哥,都是你褒貶人家劍,如今小妹出來,不依來了。”展爺道:“豈有此理?”二爺道:“什麼理不理的。我們將門虎女,焉有怕見人的理呢。”展爺聽了,便覺不悅。丁二爺卻又到小姐身後,悄悄道:“展大哥要與妹子較量呢。”小姐點頭首肯。二爺又轉到展爺身後,道:“小妹要請教大哥的武藝呢。”展爺此時更不耐煩了,便道:“既如此,劣兄奉陪就是了。”
誰知此時,小姐已脫去外面衣服,穿著繡花大紅小襖,系定素羅百折單裙,頭罩五色綾帕,更顯得嫵媚娉婷。丁二爺已然回稟丁母,說:“不過是虛耍假試,請母親在廊下觀看。”先挪出一張圈椅,丁母坐下。月華小姐懷抱寶劍,搶在東邊站定。展爺此時也無可奈何,只得勉強掖袍挽袖。二爺捧過寶劍。展爺接過,只得在西邊下首站了。說了一聲“請”,便各拉開架式。兆蘭兆蕙在丁母背後站立。才對了不多幾個回合。丁母便道:“算了罷。劍對劍俱是鋒鋩,不是頑的。”二爺道:“母親放心,且再看看。不妨事的。”
只見他二人比並多時,不分勝負。展爺先前不過搪塞虛架。後見小姐頗有門路,不由暗暗誇獎,反到高起興來。凡有不到之處,俱各點到,點到卻又抽回,來來往往。忽見展爺用了個垂花式,斜刺裡將劍遞進,即便抽回,就隨著劍尖滴溜溜落下一物。又見小姐用了個風吹敗葉式,展爺忙把頭一低將劍躲過。才要轉身,不想小姐一翻玉腕,又使了個推窗攆月勢,將展爺的頭巾削落。南俠一伏身跳出圈外,聲言道:“我輸了,我輸了。”丁二爺過來,拾起頭巾,撢去塵土。丁大爺過來撿起先落下的物一看,卻是小姐耳上之環。便上前對展爺道:“是小妹輸了,休要見怪。”二爺將頭巾交過。展爺挽發整巾,連聲讚道:“令妹真好劍法也!”丁母差丫鬟即請展爺進廳。小姐自往後邊去了。
丁母對展爺道:“此女乃老身侄女,自叔叔嬸嬸亡後,老身視如親生兒女一般。久聞賢侄名望,就欲聯姻,未得其便;不意賢侄今日降臨寒舍,實乃彩絲系足,美滿良緣。又知賢侄並無親眷,又請誰來相看,必要推諉;故此將小女激誘出來比劍,彼此一會。”丁大爺也過來道:“非是小弟在旁不肯攔阻;皆因弟等與家母已有定算,故此多有褻瀆。”丁二爺也陪罪道:“全是小弟之過。惟恐吾兄推諉,故用激將詭計誆哄仁兄,望祈恕罪。”展爺到此時,方才明白。也是姻緣,更不推辭,慨然允許。便拜了丁母,又與兆蘭兆蕙彼此拜了,就將巨闕湛盧二劍彼此換了,作為定禮。
二爺手託耳環,提了寶劍,一直來到小姐臥室。小姐正自納悶:“我的耳環何時削去,竟不知道,也就險得很呢。”忽見二爺笑嘻嘻的手託耳環,道:“妹子耳環在這裡。”擲在一邊。又笑道:“湛盧劍也被人家留下了。”小姐才待發話。二爺連忙說道:“這都是太太的主意,妹子休要問我。少時問太太便知。大約妹子是大喜了。”說完,放下劍,笑嘻嘻的就跑了,小姐心下明白,也就不言語了。
丁二爺來至前廳,此時丁母已然回後去了。他三人從新入座,彼此說明,仍論舊交,不論新親。大爺二爺仍呼展爺為兄,脫了俗套,更覺親熱。飲酒吃飯,對坐閒談。
不覺展爺在茉村住了三日,就要告別。丁氏昆仲那裡肯放。展爺再三要行。丁二爺說:“既如此,明日弟等在望海台設一席。你我弟兄賞玩江景,暢敘一日。後日大哥再去,如何?”展爺應允。
到了次日飯後,三人出了莊門,往西走了有一里之遙,彎彎曲曲,繞到土嶺之上,乃是極高的所在,便是丁家莊的後背。上面蓋了高台五間,甚是寬闊。遙望江面一帶,水勢茫茫,猶如雪練一般。再看船隻往來,絡繹不絕。郎舅三人觀望江景,實實暢懷。不多時,擺上酒餚,慢慢消飲。正在快樂之際,只見來一漁人在丁大爺旁邊悄語數言。大爺吩咐:“告訴頭目去辦罷。”丁二爺也不理會。展爺更難細問,仍然飲酒。遲不多時,又見來一漁人,甚是慌張,向大爺說了幾句。此次二爺卻留神,聽了一半,就道:“這還了得!若要如此,以後還有個規矩麼?”對那漁人道:“你把他叫來我瞧瞧。”
展爺見此光景,似乎有事,方問道:“二位賢弟,為著何事?”丁二爺道:“我這松江的漁船原分兩處,以蘆花蕩為界。蕩南有一個陷空島,島內有一個盧家莊。當初有盧太公在日,樂善好施,家中鉅富。待至生了盧方,此人和睦鄉黨,人人欽敬;因他有爬杆之能,大家送了他個綽號,叫做鑽天鼠。他卻結交了四個朋友,共成五義;大爺就是盧方。二爺乃黃州人,名叫韓彰,是個行伍出身,會做地溝地雷,因此他的綽號兒叫做徹地鼠。三爺乃山西人,名叫徐慶,是個鐵匠出身,能探山中十八孔,因此綽號叫穿山鼠。至於四爺,身材瘦小,形如病夫,為人機巧伶便,智謀甚好,是個大客商出身,乃金陵人,姓蔣名平,字澤長,能在水中居住,開目視物,綽號人稱翻江鼠。惟有五爺,少年華美,氣宇不凡,為人陰險狠毒,卻好行俠作義,──就是行事太刻毒,是個武生員,金華人氏,姓白名玉堂,因他形容秀美,文武雙全,人呼他綽號為錦毛鼠。”展爺聽說白玉堂,便道:“此人我卻認得。愚兄正要訪他。”丁二爺問道:“大哥如何認得他呢?”展爺便將苗家集之事述說一回。
正說時,只見來了一夥漁戶。其中有一人怒目橫眉,伸出掌來,說道:“二位員外看見了。他們過來搶魚,咱們阻攔,他就拒捕起來了。搶了魚不算,還把我削去四指,光光的剩下了一個大拇指頭。這才是好朋友呢!”丁大爺連忙攔道:“不要多言。你等急喚船來,待我等親身前往。”眾人一聽員外要去,忽的一聲,俱各飛跑去了。展爺道:“劣兄無事,何不一同前往。”丁二爺道:“如此甚好。”三人下了高台,一同來至莊前,只見從人伴當伺候多人,各執器械。丁家兄弟展爺俱各佩了寶劍。來至停泊之處,只見大船兩隻是預備二位員外坐的。大爺獨自上了一隻大船,二爺同展爺上了一隻大船,其餘小船,紛紛亂亂,不計其數,竟奔蘆花蕩而來。
才至蕩邊,見一隊船皆是蕩南的字號,便知是搶魚的賊人了。大爺催船前進,二爺緊緊相隨。來至切近,見那邊船上立著一人,兇惡非常,手託七股魚叉,在那裡靜候廝殺。大爺的船先到,便說:“這人好不曉事。我們素有舊規,以蘆花蕩為交界。你如何擅敢過蕩,搶了我們的魚,還傷了我們的漁戶?是何道理?”那邊船上那人道:“什麼交界不交界,咱全不管。只因我們那邊魚少,你們這邊魚多,今日暫且借用。你若不服咱,就比試比試。”丁大爺聽了這話,有些不說理,便問道:“你叫什麼名字?”那人道:“咱叫分水獸鄧彪。你問咱怎的?”丁大爺道:“你家員外,那個在此?”鄧彪道:“我家員外俱不在此。此一隊船隻就是咱管領的。你敢與咱合氣麼?”說著話,就要把七股叉刺來。丁大爺才待拔劍,只見鄧彪翻身落水,這邊漁戶立刻下水,將鄧彪擒住,托出水面,交到丁二爺船上。二爺卻跳在大爺船上,前來幫助。
你道鄧彪為何落水?原來大爺問答之際,丁二爺船已趕到,見他出言不遜,卻用彈丸將他打落水中。你道什麼彈丸?這是二爺自幼練就的。用竹板一塊,長夠一尺八寸,寬有二寸五分,厚五分,上面有個槽兒,用黃蠟鐵渣子團成核桃大小,臨用時安上。在數步中打出,百發百中。又不是彈弓,又不是弩弓,自己纂名兒叫做竹彈丸。這原是二爺小時頑耍的小頑藝兒,今日偌大的一個分水獸,竟會叫英雄的一個小小鐵丸打下水去咧。可見本事不是吹的,這才是真本領呢。
且言鄧彪雖然落水,他原是會水之人,雖被擒,不肯服氣,連聲喊道:“好呀,好呀!你敢用暗器傷人,萬不與你們干休。”展爺聽至此句,說用暗器傷人,方才留神細看,見他眉攢裡腫起一個大紫包來,便喝道:“你既被擒,還喊什麼!我且問你,你家五員外他可姓白麼!”鄧彪答道:“姓白,怎麼樣?他如今已下山了。”展爺問道:“往那裡去了?”鄧彪道:“數日之前上東京,找什麼“御貓”去了。”展爺聞聽,不由得心下著忙。
只聽那邊一人嚷道:“丁家賢弟呀!看我盧方之面,恕我失察之罪。我情願認罪呀。”眾人抬頭,只見一隻小船飛也似趕來,嚷的聲音漸漸近了。展爺留神細看來人,見他一張紫麵皮,一部好鬍鬚,麵皮光而生亮,鬍鬚潤而且長,身量魁梧,氣宇軒昂。丁氏兄弟也執手道:“盧兄請了。”盧方道:“鄧彪乃新收頭目,不遵約束,實是劣兄之過。違了成約,任憑二位賢弟吩咐。”丁大爺道:“他既不知,也難譴責。此乃無心之過也。”回頭吩咐將鄧彪放了。這邊漁戶便道:“他們還搶了咱們好些魚罟呢。”丁二爺連忙喝住:“休要多言!”盧方聽見,急急吩咐:“快將那邊魚罟,連咱們魚罟俱給送過去。”這邊送人,那邊送罟。盧方立刻將鄧彪革去頭目,即差人送往府裡究治。丁大爺吩咐:“是咱們魚罟收下。是那邊的俱各退回。”兩下里又說了多少謙讓的言語,無非論交情,講過節。彼此方執手,各自歸莊去了。
未知後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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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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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7 15:15:12
三俠五義--第三十二回夜救老僕顏生赴考晚逢寒士金客揚言
且說丁氏兄弟同定展爺來至莊中,賞了削去四指的漁戶拾兩銀子,叫他調養傷痕。展爺便提起:“鄧彪說白玉堂不在山中,已往東京找尋劣兄去了。刻下還望兩位仁弟備只快船,我須急急回家,趕赴東京方好。”丁家兄弟聽了展爺之言,再也難以阻留,只得應允。便於次日備了餞行之酒,殷勤送別,反覺得戀戀不捨。展爺又進內叩別了丁母。丁氏兄弟送至停泊之處,瞧著展爺上船,還要遠送。展爺攔之再三,只得罷了,送至大路,方才分手作別。
展爺真是歸心似箭。這一日天有二鼓,已到了武進縣,以為連夜可以到家。剛走到一帶榆樹林中,忽聽有人喊道:“救人呀!了不得了!有了打槓子的了。”展爺順著聲音,迎將上去,卻是個老者揹著包袱,喘得連嚷也嚷不出來。又聽後面有人追著,卻喊得洪亮道:“了不得!有人搶了我的包袱去了!”展爺心下明白,便道:“老者,你且隱藏,待我攔阻。”老者才往樹後一隱,展爺便蹲下身去。後面趕的只顧往前。展爺將腿一伸,那人來得勢猛,噗哧的一聲,鬧了個嘴吃屎。展爺趕上前按住,解下他的腰間搭包,寒鴉兒拂水的將他捆了。見他還有一隻木棍,就從腰間插入,斜擔的支起來。
將老者喚出,問道:“你姓甚名誰?家住那裡?慢慢講來。”老者從樹後出來,先叩謝了。此時喘已定了。道:“小人姓顏,名叫顏福,在榆林村居住。只因我家相公要上京投親,差老奴到窗友金必正處借了衣服銀兩。多承金相公一番好意,留小人吃飯,臨走又交付老奴三十兩銀子,是贈我家相公作路費的。不想年老力衰,又加上目力遲鈍,因此來路晚了。剛走到榆樹林內,便遇見這人,一聲斷喝,要甚麼“買路錢”。小人一聽,那裡還有魂咧,一路好跑,喘得連氣也換不上來。幸虧大老爺相救。不然,我這老命必喪於他手。”展爺聽了,便道:“榆林村乃我必由之路,我就送你到家如何?”顏福復又叩謝。
展爺對那人道:“你這廝夤夜劫人,你還嚷人家搶了你的包袱去了。幸遇某家,我也不加害於你。你就在此歇歇,再等個人來救你便了。”說罷,叫老者背了包袱,出了林子,竟奔榆林村。到了顏家門首。老者道:“此處便是。請老爺裡面待茶。”一壁說話,用手叩門。只聽裡面道:“外面可是顏福回來了麼?”展爺聽得明白,便道:“我不吃茶了,還要趕路呢。”說畢,邁開大步,竟奔遇傑村而來。
單說顏福聽得是小主人的聲音,便道:“老奴回來了。”開門處,顏福提包進來,仍然將門關好。
你道這小主人是誰?乃是姓顏名查散,年方二十二歲。寡母鄭氏,連老奴顏福,主僕三口度日。因顏老爺在日為人正直,作了一任縣尹,兩袖清風,一貧如洗,清如秋水,嚴似寒霜。可惜一病身亡,家業零落。顏生素有大志,總要克紹書香,學得滿腹經綸,屢欲赴京考試。無奈家道寒難,不能如願。因明年就是考試的年頭,還是鄭氏安人想出個計較來,便對顏生道:“你姑母家道豐富,何不投托在彼?一來可以用功,二來可以就親,豈不兩全其美呢?”顏生道:“母親想的雖是。但姑母已有多年不通信息。父親在日還時常寄信問候。自父親亡後,遣人報信,並未見遣一人前來弔唁,至今音梗信杳。雖是老親,又是姑舅結下新親;奈目下孩兒功名未成,如今時勢,恐到那裡,也是枉然。再者孩兒這一進京,母親在家也無人侍奉,二來盤費短少,也是無可如何之事。”母子正在商議之間,恰恰顏生的窗友金生名必正特來探訪。彼此相見,顏生就將母親之意對金生說了。金生一力擔當,慨然允許,便叫顏福跟了他去,打點進京的用度。顏生好生喜歡,即稟明老人家。安人聞聽,感之不盡。母子又計議了一番。鄭氏安人親筆寫了一封書信,言言哀懇。大約姑母無有不收留侄兒之理。
孃兒兩個呆等顏福回來。天已二更,尚不見到。顏生勸老母安息,自己把卷獨對青燈,等到四更,心中正自急躁。顏福方回來了,交了衣服銀兩。顏生大悅,叫老僕且去歇息。顏福一路睏乏,又受驚恐,已然支持不住,有話明日再說,也就告退了。
到了次日,顏生將衣服銀兩與母親看了,正要商酌如何進京,只見老僕顏福進來說道:“相公進京,敢則是自己去麼?”顏生道:“家內無人,你須好好侍奉老太太。我是自己要進京的。”老僕道:“相公若是一人赴京,是斷斷去不得的。”顏生道:“卻是為何?”顏福便將昨晚遇劫之事,說了一遍。鄭氏安人聽了顏福之言,說:“是呀。若要如此,老身是不放心的。莫若你主僕二人同去方好。”顏生道:“孩兒帶了他去,家內無人。母親叫誰侍奉?孩兒放心不下。”
正在計算為難,忽聽有人叩門,老僕答應。開門看時,見是一個小童,一見面就說道:“你老人家昨晚回來好呀?也就不早了罷。”顏福尚覷著眼兒瞧他。那小童道:“你老人家瞧甚麼?我是金相公那裡的,昨日給你老人家斟酒,不是我麼?”顏福道:“哦,哦!是,是。我倒忘了。你到此何事?”小童道:“我們相公打發我來見顏相公來了。”老僕聽了,將他帶至屋內,見了顏生,又參拜了安人。顏生便問道:“你做甚麼來了?你叫甚麼?”小童答道:“小人叫雨墨。我們相公知道相公無人,惟恐上京路途遙遠不便,叫小人特來服侍相公進京。又說這位老主管有了年紀,眼力不行,可以在家伺候老太太,照看門戶,彼此都可以放心。又叫小人帶來十兩銀子,惟恐路上盤川不足,是要富餘些個好。”安人與顏生聽了,不勝歡喜,不勝感激。連顏福俱樂得了不得。安人又見雨墨說話伶俐明白,便問:“你今年多大了?”雨墨道:“小人十四歲了。”安人道:“你小兒家能彀走路嗎?”雨墨笑道:“回稟老太太得知。小人自八歲上,就跟著小人的父親在外貿易。慢說走路,甚麼處兒的風俗,遇事眉高眼低,那算瞞不過小人的了。差不多的道兒小人都認得。至於上京,更是熟路了。不然,我們相公會派我來跟相公麼?”安人聞聽,更覺喜歡放心。
顏生便拜別老母。安人未免傷心落淚,將親筆寫的書信交與顏生道:“你到京中祥符縣問雙星巷,便知你姑母的居址了。”雨墨在旁道:“祥符縣有個雙星巷,又名雙星橋,小人認得的。”安人道:“如此甚好。你要好好服侍相公。”雨墨道:“不用老太太囑咐,小人知道。”顏生又吩咐老僕顏福一番,暗暗將十兩銀子交付顏福,供養老母。雨墨已將小小包裹背起來。主僕二人出門上路。
顏生是從未出過門的,走了一二十里路,便覺兩腿痠疼,問雨墨道:“咱們自離家門,如今走了也有五六十里路了罷?”雨墨道:“可見相公沒有出過門。這才離家有多大工夫,就會走了五六十里?那不成飛腿了麼?告訴相公說,總共走了沒有三十里路。”顏生吃驚道:“如此說來路途遙遠,竟自難行得很呢!”雨墨道:“相公不要著急。走道兒有個法子。越不到越急,越走不上來。必須心平氣和,不緊不慢,彷佛遊山玩景的一般。路上雖無景緻,拿著一村一寺皆算是幽景奇觀,遇著一石一木也當做點綴的美景。如此走來走去,心也寬了,眼也亮了,乏也就忘了,道兒也就走的多了。”顏生被雨墨說的高起興來,真果沿途玩賞。不知不覺,又走了一二十里,覺得腹中有些飢餓,便對雨墨道:“我此時雖不覺乏,只是腹中有點空空兒的,可怎麼好?”雨墨用手一指,說:“那邊不是鎮店麼?到了那裡,買些飯食,吃了再走。”
又走了多會,到了鎮市。顏相公見個飯鋪,就要進去。雨墨道:“這裡吃,不現成。相公隨我來。”把顏生帶到二葷鋪裡去了。一來為省事,二來為省錢;這才透出他是久慣出外的油子手兒來了呢。主僕二人用了飯,再往前走了十多里。或樹下,或道旁,隨意歇息歇息再走。
到了天晚,來到一個熱鬧地方,地名雙義鎮。雨墨道:“相公,咱就在此處住了罷。再往前走就太遠了。”顏生道:“既如此,就住了罷。”雨墨道:“住是住了。若是投店,相公千萬不要多言,自有小人答覆他。”顏生點頭應允。
及至來到店門,擋槽兒的便道:“有乾淨房屋。天氣不早了。再要走,可就太晚了。”雨墨便問道:“有單間廂房沒有?或有耳房也使得。”擋槽兒的道:“請先進去看看就是了。”雨墨道:“若是有呢,我們好看哪;若沒有,我們上那邊住去。”擋槽兒的道:“請進去看看何妨。不如意,再走如何?”顏生道:“咱們且看看就是了。”雨墨道:“相公不知。咱們若進去,他就不叫出來了。店裡的脾氣我是知道的。”正說著,又出來了一個小二道:“請進去,不用遊疑。訛不住你們兩位。”顏生便向裡走,雨墨只得跟隨。只聽店小二道:“相公請看很好的正房三間,裱糊的又幹淨,又豁亮。”雨墨道:“是不是?不進來你們緊讓,及至進來就是上房三間。我們爺兒兩個又沒有許多行李,住三間上房,你這還不訛了我們呢!告訴你,除了單廂房或耳房,別的我們不住。”說罷,回身就要走。小二一把拉住道:“怎的了!我的二爺。上房三間,兩明一暗。你們二位住那暗間,我們算一間的房錢,好不好?”顏生道:“就是這樣罷。”雨墨道:“咱們先小人,後君子。說明了,我可就給一間的房錢。”小二連聲答應。
主僕二人來至上房,進了暗間,將包裹放下。小二便用手擦外間桌子,道:“你們二位在外間用飯罷。不寬闊麼?”雨墨道:“你不用誘。就是外間吃飯,也是住這暗間,我也是給你一間的房錢。況且我們不喝酒。早起吃的,這時候還飽著呢。我們不過找補點就是了。”小二聽了,光景沒有甚麼大來頭,便道:“悶一壺高香片茶來罷?”雨墨道:“路上灌的涼水,這時候還滿著呢。不喝。”小二道:“點個燭燈罷?”雨墨道:“怎麼你們店裡沒有油燈嗎?”小二道:“有啊!怕你們二位嫌油燈子氣,又怕油了衣服。”雨墨道:“你只管拿來,我們不怕。”小二才回身。雨墨便道:“他倒會頑。我們花錢買燭,他卻省油,敢則是裡外裡。”小二回頭瞅了一眼。取燈取了半天,方點了來。問道:“二位吃甚麼?”雨墨道:“說了找補吃點。不用別的,給我們一個燴烙炸,就帶了飯來罷。”店小二估量著,沒甚麼想頭,抽身就走了,連影兒也不見了。等的急催他,他說:“沒得。”再催他,他說:“就得。已經下了杓了。就得,就得。”
正在等著,忽聽外面嚷道:“你這地方就敢小看人麼?小菜碟兒一個大錢,吾是照顧你,賞你們臉哪。你不讓我住,還要凌辱斯文。這等可惡!吾將你這狗店用火燒了。”雨墨道:“該!這倒替咱們出了氣了。”
又聽店東道:“都住滿了,真沒有屋子了。難道為你現蓋嗎?”又聽那人更高聲道:“放狗屁不臭!滿口胡說!你現蓋──現蓋,也要吾等得呀。你就敢凌辱斯文。你打聽打聽,唸書的人也是你敢欺負得的嗎?”顏生聽至此,不由得出了門外。雨墨道:“相公別管閒事。”剛然阻攔,只見院內那人向著顏生道:“老兄,你評評這個理。他不叫吾住使得,就將我這等一推,這不豈有此理麼?還要與我現蓋房去。這等可惡!”顏生答道:“兄台若不嫌棄,何不將就在這邊屋內同住呢?”只聽那人道:“萍水相逢,如何打攪呢?”
雨墨一聽,暗說:“此事不好,我們相公要上當。”連忙迎出,見相公與那人已攜手登階,來至屋內,就在明間,彼此坐了。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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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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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7 15:18:26
三俠五義--第三十三回真名士初交白玉堂美英雄三試顏查散
且說顏生同那人進屋坐下。雨墨在燈下一看,見他頭戴一頂開花儒巾,身穿一件零碎藍衫,足下穿一雙無根底破皂靴頭兒,滿臉塵土,實在不像唸書之人,倒像個無賴。正思想卻他之法,又見店東親來陪罪。那人道:“你不必如此。大人不記小人過,饒恕你便了。”店東去後,顏生便問道:“尊兄貴姓?”那人道:“吾姓金名懋叔。”雨墨暗道:“他也配姓金。我主人才姓金呢,那是何等體面仗義。像他這個窮樣子,連銀也不配姓呀。常言說,“姓金沒有金,一定窮斷筋。”我們相公是要上他的當的。”又聽那人道:“沒領教兄台貴姓。”顏生也通了姓名。金生道:“原來是顏兄,失敬失敬。請問顏兄,用過飯了沒有?”顏生道:“尚未。金兄可用過了?”金生道:“不曾。何不共桌而食呢?叫小二來。”此時店小二拿了一壺香片茶來,放在桌上。金生便問道:“你們這裡有甚麼飯食?”小二道:“上等飯食八兩,中等飯六兩,下等飯……”剛說至此,金生攔道:“誰吃下等飯呢。就是上等飯罷。吾且問你,這上等飯是甚麼餚饌?”小二道:“兩海碗,兩旋子,六大碗,四中碗,還有八個碟兒。無非雞鴨魚肉翅子海參等類,調度的總要合心配口。”金生道:“可有活鯉魚麼?”小二道:“要活鯉魚是大的,一兩二錢銀子一尾。”金生道:“既要吃,不怕花錢。吾告訴你,鯉魚不過一斤的叫做“柺子”,過了一斤的才是鯉魚。不獨要活的,還要尾巴像那胭脂瓣兒相似,那才是新鮮的呢。你拿來,吾看。”又問:“酒是甚麼酒?”小二道:“不過隨便常行酒。”金生道:“不要那個。吾要喝陳年女貞陳紹。”小二道:“有十年蠲下的女貞陳紹;就是不零賣,那是四兩銀子一罈。”金生道:“你好貧哪!甚麼四兩五兩,不拘多少,你搭一罈來當面開開,吾嘗就是了。吾告訴你說,吾要那金紅顏色濃濃香,倒了碗內要掛碗。猶如琥珀一般,那才是好的呢。”小二道:“搭一罈來,當面錐嘗。不好不要錢,如何?”金生道:“那是自然。”
說話間,已然掌上兩支燈燭。此時店小二歡欣非常,小心殷勤,自不必說。少時端了一個腰子形兒的木盆來,裡面歡蹦亂跳、足一斤多重的鯉魚。說道:“爺上請看,這尾鯉魚如何?”金生道:“魚卻是鯉魚。你務必用這半盆水叫那魚躺著;一來顯大,二來水淺,他必撲騰,算是活跳跳的,賣這個手法兒。你不要拿著走,就在此處開了膛,省得抵換。”店小二隻得當面收拾。金生又道:“你收拾好了,把他鮮串著。──可是你們加甚麼作料?”店小二道:“無非是香蕈口蘑,加些紫菜。”金生道:“吾是要“尖上尖”的。”小二卻不明白。金生道:“怎麼你不曉得?尖上尖就是那青筍尖兒上頭的尖兒,總要嫩切成條兒,要吃那末咯吱咯吱的才好。”店小二答應。不多時,又搭了一罈酒來,拿著錐子倒流兒,並有個磁盆。當面錐透,下上倒流兒,撒出酒來,果然美味真香。先舀一盆灌入壺內;略燙一燙,二人對面消飲。小二放下小菜,便一樣一樣端上來。金生連箸也不動,只是就佛手疙疸慢飲,盡等吃活魚。二人飲酒閒談,越說越投機。顏生歡喜非常。少時用大盤盛了魚來。金生便拿起箸子來,讓顏生道:“魚是要吃熱的,冷了就要發腥了。”布了顏生一塊,自己便將魚脊背拿筷子一劃。要了姜醋碟。吃一塊魚,喝一盅酒,連聲稱讚:“妙哉,妙哉!”將這面吃完,筷子往魚腮裡一插,一翻手就將魚的那面翻過來。又布了顏生一塊,仍用筷子一劃,又是一塊魚,一盅酒,將這面也吃了。然後要了一箇中碗來,將蒸食雙落一對掰在碗內,一連掰了四個。舀了魚湯,泡了個稀槽,忽嘍忽嘍吃了。又將碟子扣上,將盤子那邊支起,從這邊舀了三匙湯喝了。便道:“吾是飽了。顏兄自便莫拘莫拘。”顏生也飽了。
二人出席。金生吩咐:“吾們就一小童。該蒸的,該熱的,不可與他冷吃。想來還有酒。他若喝時,只管給他喝。”店小二連連答應。說著說著話,他二人便進裡間屋內去了。
雨墨此時見剩了許多東西全然不動,明日走路又拿不得,瞅著又是心疼。他那裡吃得下去,止於喝了兩盅悶酒就算了。連忙來到屋內,只見金生張牙欠口,前仰後合,已有睏意。顏生道:“金兄既已乏倦,何不安歇呢?”金生道:“如此,吾兄就要告罪了。”說罷,往床上一躺,呱噠一聲,皂靴頭兒掉了一隻。他又將這條腿向膝蓋一敲,又聽噗哧一聲,把那隻皂靴頭兒扣在地下。不一會,已然呼聲振耳。顏生使眼色叫雨墨將燈移出,自己也就悄悄睡了。
雨墨移出燈來,坐在明間,心中發煩,那裡睡得著。好容易睡著,忽聽有腳步之聲。睜眼看時,天已大亮。見相公悄悄從裡間出來,低言道:“取臉水去。”雨墨取來,顏生淨了面。
忽聽屋內有咳嗽之聲,雨墨連忙進來,見金生伸懶腰,打哈聲,兩隻腳卻露著黑漆漆的底板兒,敢則是襪底兒。忽聽他口中念道:“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唸完,一咕嚕爬起來,道:“略略歇息,天就亮了。”雨墨道:“店家給金相公打臉水。”金生道:“吾是不洗臉的,怕傷水。叫店小二開開我們的帳,拿來吾看。”雨墨暗道:“有意思,他竟要會帳。”只見店小二開了單來,上面共銀十三兩四錢八分。金生道:“不多,不多。外賞你們小二灶上連打雜的二兩。”店小二謝了。金生道:“顏兄,吾也不鬧虛了。咱們京中再見,吾要先走了。”“他拉”“他拉”,竟自出店去了。
這裡顏生便喚:“雨墨,雨墨。”叫了半天,雨墨才答應:“有。”顏生道:“會了銀兩走路。”雨墨又遲了多會,答應:“哦。”賭氣拿了銀子,到了櫃上,爭爭奪奪,連外賞給了十四兩銀子,方同相公出了店。來到村外,到無人之處,便說:“相公,看金相公是個甚麼人?”顏生道:“是個唸書的好人咧。”雨墨道:“如何?相公還是沒有出過門,不知路上有許多奸險呢。有誆嘴吃的,有拐東西的,甚至有設下圈套害人的,奇奇怪怪的樣子多著呢。相公如今拿著姓金的當好人,將來必要上他的當。據小人看來,他也不過是個蔑片之流。”顏生正色嗔怪道:“休得胡說!小小的人造這樣的口過。我看金相公斯文中含著一股英雄的氣概,將來必非等閒之人。你不要管。縱然他就是誆嘴,也無非是多花幾兩銀子,有甚要緊?你休再來管我。”雨墨聽了相公之言,暗暗笑道:“怪道人人常言“書呆子”,果然不錯。我原來為他好,倒嗔怪起來。只好暫且由他老人家,再做道理罷了。”
走不多時,已到打尖之所。雨墨賭氣,要了個熱鬧鍋炸。吃了早飯又走。到了天晚,來到興隆鎮又住宿了,仍是三間上房,言給一間的錢。這個店小二比昨日的,卻和氣多了。剛然坐了未暖席,忽見店小二進來,笑容滿面,問道:“相公是姓顏麼?”雨墨道:“不錯。你怎麼知道?”小二道:“外面有一位金相公找來了。”顏生聞聽,說:“快請,快請。”
雨墨暗暗道:“這個得了!他是吃著甜頭兒了。但只一件,我們花錢,他出主意,未免太冤。今晚我何不如此如此呢?”想罷,迎出門來,道:“金相公來了,很好。我們相公在這裡恭候著呢。”金生道:“巧極,巧極!又遇見了。”顏生連忙執手相讓,彼此就座。今日比昨日更親熱了。
說了數語之後,雨墨在旁道:“我們相公尚未吃飯,金相公必是未曾,何不同桌而食?叫了小二來先商議,叫他備辦去呢。”金生道:“是極,是極。”正說時,小二拿了茶來,放在桌上。雨墨便問道:“你們是甚麼飯食?”小二道:“等次不同。上等飯是八兩,中等飯是六兩,下……”剛說了一個“下”字,雨墨就說:“誰吃下等飯呢。就是上等罷。我也不問甚麼餚饌,無非雞鴨魚肉翅子海參等類。我問你,有活鯉魚沒有呢?”小二道:“有,不過貴些。”雨墨道:“既要吃,還怕花錢嗎?我告訴你,鯉魚不過一斤叫柺子,總得一斤多那才是鯉魚呢。必須尾巴要像胭脂瓣兒相似,那才新鮮呢。你拿來我瞧就是了。──還有酒,我們可不要常行酒,要十年的女貞陳紹,管保是四兩銀子一罈。”店小二說:“是。要用多少?”雨墨道:“你好貧呀!甚麼多少,你搭一罈來當面嘗。先說明,我可要金紅顏色,濃濃香的,倒了碗內要掛碗,猶如琥珀一般。錯過了,我可不要。”小二答應。
不多時,點上燈來。小二端了魚來。雨墨上前,便道:“魚可卻是鯉魚。你務必用半盆水躺著;一來顯大,二來水淺,他必撲騰,算是歡蹦亂跳,賣這個手法兒。你就在此開膛,省得抵換。把他鮮串著。你們作料不過香菌口蘑紫菜。可有尖上尖沒有?你管保不明白。這尖上尖就是青筍尖兒上頭的尖兒,可要嫩切成條兒,要吃那末咯吱咯吱的。”小二答應。又搭了酒來錐開。雨墨舀了一盅,遞給金生,說道:“相公嚐嚐,管保喝得過。”金生嚐了道:“滿好個,滿好個。”雨墨也就不叫顏生嚐了,便灌入壺中,略燙燙,拿來斟上。只見小二安放小菜。雨墨道:“你把佛手疙疸放在這邊,這位相公愛吃。”金生瞅了雨墨一眼,道:“你也該歇歇了,他這裡上菜,你少時再來。”雨墨退出,單等魚來。小二往來端菜。不一時,拿了魚來。雨墨跟著進來,道:“帶姜醋碟兒。”小二道:“來了。”雨墨便將酒壺提起,站在金生旁邊,滿滿斟了一盅,道:“金相公,拿起筷子來。魚是要吃熱的,冷了就要發腥了。”金生又瞅了他一眼。雨墨道:“先布我們相公一塊。”金生道:“那是自然的。”果然布過一塊。剛要用筷子再夾。雨道:“金相公,還沒用筷子一劃呢?”金生道:“吾倒忘了。”從新打魚脊上一劃,方夾到醋碟一蘸,吃了。端起盅來,一飲而盡。雨墨道:“酒是我斟的,相公只管吃魚。”金生道:“極妙,極妙。吾倒省了事了。”仍是一盅一塊。雨墨道:“妙哉,妙哉!”金生道:“妙哉得很,妙哉得很!”雨墨道:“又該把筷子往鰓裡一插了。”金生道:“那是自然的了。”將魚翻過來。“吾還是布你們相公一塊,再用筷子一劃,省得你又提撥吾。”雨墨見魚剩了不多,便叫小二拿一箇中碗來。小二將碗拿到。雨墨說:“金相公,還是將蒸食雙落兒掰上四個,泡上湯。”金生道:“是的,是的。”泡了湯,忽嘍之時,雨墨便將碟子扣在那盤上,那邊支起來,道:“金相公,從這邊舀三匙湯喝了,也就飽了,也不用陪我們相公了。”又對小二道:“我們二位相公吃完了,你瞧該熱的,該蒸的,揀下去,我可不吃涼的。酒是有在那裡,我自己喝就是了。”小二答應,便往下揀。忽聽金生道:“顏兄這個小管家,叫他跟吾倒好。吾倒省話。”顏生也笑了。
今日雨墨可想開了,倒在外頭盤膝穩坐,叫小二服侍,吃了那個,又吃這個。吃完了來到屋內,就在明間坐下,竟等呼聲。小時聞聽呼聲振耳。進裡間將燈移出,也不愁煩,竟自睡了。
至次日天亮,仍是顏生先醒,來到明間,雨墨伺候淨面水。忽聽金生咳嗽。連忙來到裡間,只見金生伸懶腰打哈聲。雨墨急念道:“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金生開眼道:“你真聰明,都記得。好的,好的!”雨墨道:“不用給相公打水了,怕傷了水。叫店小二開了單來,算帳。”一時開上單來,共享銀十四兩六錢五分。雨墨道:“金相公,十四兩六錢五分不多罷?外賞他們小二灶上打雜的二兩罷。”金生道:“使得的,使得的。”雨墨道:“金相公,管保不鬧虛了。京中再見罷。有事只管先請罷。”金生道:“說的是,說的是。吾就先走了。”便對顏生執手告別,“他拉”“他拉”出店去了。
雨墨暗道:“一斤肉包的餃子,好大皮子!我打算今個擾他呢,誰知被他擾去。”正在發笑,忽聽顏相公呼喚。
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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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7 15:19:36
三俠五義--第三十四回定蘭譜顏生識英雄看魚書柳老嫌寒士
且說顏生見金生去了,便叫雨墨會帳。雨墨道:“銀子不彀了。短的不足四兩呢。我算給相公聽;咱們出門時共剩了二十八兩。前天兩頓早尖連零用,共費了一兩三錢。昨晚吃了十四兩,再加上今晚的十六兩六錢五分,共合銀子三十一兩九錢五分。豈不是短了不足四兩麼?”顏生道:“且將衣服典當幾兩銀子,還了帳目,餘下的作盤就是了。”雨墨道:“剛出門兩天就要典當。我看除了這幾件衣服,今日當了,明日還有甚麼?”顏生也不理他。
雨墨去了多時,回來道:“衣服共當了八兩銀子,除還飯帳,下剩四兩有零。”顏生道:“咱們走路罷。”雨墨道:“不走還等甚麼呢?”出了店門,雨墨自言道:“輕鬆靈便,省得有包袱揹著,怪沈的。”顏生道:“你不要多說了。事已如此,不過費去些銀兩,有甚要緊。今晚前途,任憑你的主意就是了。”雨墨道:“這金相公也真真的奇怪。若說他是誆嘴吃的,怎的要了那些菜來,他筷子也不動呢?就是愛好喝酒,也不犯上要一罈來,卻又酒量不很大,一罈子喝不了一零兒,就全剩下了,白便宜了店家。就是愛吃活魚,何不竟要活魚呢?說他有意要冤咱們,卻又素不相識,無仇無恨。饒白吃白喝,還要冤人,更無此理。小人測不出他是甚麼意思來。”顏生道:“據我看來,他是個瀟灑儒流,總有些放浪形骸之外。”
主僕二人途次閒談,仍是打了早尖,多歇息歇息,便一直趕到宿頭。雨墨便出主意道:“相公,咱們今晚住小店吃頓飯,每人不過花上二錢銀子,再也沒的耗費了。”顏生道:“依你,依你。”主僕二人竟投小店。
剛剛就座,只見小二進來道:“外面有位金相公找顏相公呢。”雨墨道:“很好。請進來。咱們多費上二錢銀子。這個小店也沒有甚麼主意出的了。”說話間,只見金生進來道:“吾與顏兄真是三生有幸,竟會到那裡,那裡就遇得著。”顏生道:“實實小弟與兄台緣份不淺。”金生道:“這麼樣罷。咱們兩個結盟,拜把子罷。”雨墨暗道:“不好,他要出礦。”連忙上前道:“金相公要與我們相公結拜,這個小店備辦不出祭禮來,只好改日再拜罷。”金生道:“無妨。隔壁太和店是個大店口,什麼俱有。慢說是祭禮,就是酒飯,回來也是那邊要去。”雨墨暗暗頓足,道:“活該,活該!算是吃定我們爺兒們了。”
金生也不喚雨墨,就叫本店的小二將隔壁太和店的小二叫來。他便吩咐如何先備豬頭三牲祭禮,立等要用;又如何預備上等飯,要鮮串活魚;又如何搭一罈女真陳紹;仍是按前兩次一樣。雨墨在旁,惟有聽著而已。又看見顏生與金生說說笑笑,真如異姓兄弟一般,毫不介意。雨墨暗道:“我們相公真是書呆子。看明早這個饑荒怎麼打算?”
不多時,三牲祭禮齊備,序齒燒香。誰知顏生比金生大兩歲,理應先焚香。雨墨暗道:“這個定了,把弟吃準了把兄咧。”無奈何,在旁服侍。結拜完了,焚化錢糧後,便是顏生在上首坐了,金生在下面相陪。你稱仁兄,我稱賢弟,更覺親熱。雨墨在旁聽著,好不耐煩。
少時,酒至菜來,無非還是前兩次的光景。雨墨也不多言,只等二人吃完,他便在外盤膝坐下,道:“吃也是如此,不吃也是如此。且自樂一會兒是一會兒。”便叫:“小二,你把那酒抬來。我有個主意。你把太和店的小二也叫了來。有的是酒,有的是菜,咱們大夥兒同吃,算是我一點敬意兒。你說好不好?”小二聞聽,樂不可言,連忙把那邊的小二叫了來。二人一壁服侍著雨墨,一壁跟著吃喝。雨墨倒覺得暢快。吃喝完了仍是進來等著,移出燈來也就睡了。
到了次日,顏生出來淨面。雨墨悄悄道:“相公昨晚不該與金相公結義。不知道他家鄉何處,知道他是甚麼人。倘若要是個篾片,相公的名頭不壞了麼?”顏生忙喝道:“你這奴才,休得胡說!我看金相公行止奇異,談吐豪俠,決不是那流人物。既已結拜,便是患難相扶的弟兄了。你何敢在此多言!別的罷了,這是你說的嗎?”雨墨道:“非是小人多言。別的罷了,回來店裡的酒飯銀兩,又當怎麼樣呢?”
剛說至此,只見金生掀簾出來。雨墨忙迎上來道:“金相公,怎麼今日伸了懶腰,還沒有唸詩,就起來呢?”金生笑道:“吾要念了,你念甚麼?原是留著你念的,不想你也誤了,竟把詩句兩耽擱了。”說罷,便叫:“小二,開了單來吾看。”雨墨暗道:“不好,他要起翅。”只見小二開了單來,上面寫著連祭禮共享銀十八兩三錢。雨墨遞給金生。金生看了看道:“不多,不多。也賞他二兩。這邊店裡沒用甚麼,賞他一兩。”說完,便對顏生道:“仁兄呀!……”旁邊雨墨吃這一驚不小,暗道:“不好。他要說“不鬧虛了。”這二十多兩銀子又往那裡弄去?”
誰知今日金生卻不說此句,他卻問顏生道:“仁兄呀!你這上京投親,就是這個樣子,難道令親那裡就不憎嫌麼?”顏生嘆氣道:“此事原是奉母命前來,愚兄卻不願意。況我姑父姑母又是多年不通音信的,恐到那裡未免要費些唇舌呢。”金生道:“須要打算打算方好。”
雨墨暗道:“真關心呀!結了盟,就是另一個樣兒了。”正想間,只見外面走進一個人來。雨墨才待要問“找誰的?”話未出口,那人便與金生磕頭,道:“家老爺打發小人前來,恐爺路上缺少盤費,特送四百兩銀子,叫老爺將就用罷。”此時顏生聽得明白。見來人身量高大,頭戴雁翅大帽,身穿皂布短袍,腰束皮帶,足下登一雙大曳拔靸鞋,手裡還提著個馬鞭子。只聽金生道:“吾行路,焉用許多銀兩。既承你家老爺好意,也罷,留下二百兩銀子。下剩仍拿回去。替吾道謝。”那人聽了,放下馬鞭子,從褡連叉子裡一封一封掏出四封,擺在桌上。金生便打開一包,拿了兩個錁子,遞與那人道:“難為你大遠的來,賞你喝茶罷。”那人又爬在地下,磕了個頭,提了褡連馬鞭子。才要走時,忽聽金生道:“你且慢著,你騎了牲口來了麼?”那人道:“是。”金生道:“很好。索性“一客不煩二主”,吾還要煩你辛苦一趟。”那人道:“不知爺有何差遣?”金生便對顏生道:“仁兄,興隆鎮的當票子放在那裡?”顏生暗想道:“我當衣服,他怎麼知道了?”便問雨墨。
雨墨此時看得都呆了,心中納悶道:“這麼個金相公,怎麼會有人給他送銀子來呢?果然我們相公眼力不差。從今我倒長了一番見識。”正呆想著,忽聽顏生問他當票子。他便從腰間掏出一個包兒來,連票子和那剩下的四兩多銀子俱擱在一處,遞將過來。金生將票子接在手中,又拿了兩個錁子,對那人道:“你拿此票到興隆鎮,把他贖回來。除了本利,下剩的你作盤費就是了。你將這個褡連子放在這裡,回來再拿。吾還告訴你,你回時不必到這裡了,就在隔壁太和店,吾在那裡等你。”那人連連答應,竟拿了馬鞭子出店去了。
金生又從新拿了一錠銀子,叫雨墨道:“你這兩天多有辛苦。這銀子賞你罷。吾可不是篾片了?”雨墨那裡還敢言語呢,只得也磕頭謝了。
金生對顏生道:“仁兄呀!我們上那邊店裡去罷。”顏生道:“但憑賢弟。”金生便叫雨墨抱著桌上的銀子。雨墨又騰出手來,還有提那褡連。金生在旁道:“你還拿那個,你不傻了麼?你拿的動麼?叫這店小二拿著,跟咱們送過那邊去呀。你都聰明,怎麼此時又不聰明瞭?”說得雨墨也笑了。便叫了小二拿了褡連,主僕一同出了小店,來到太和店,真正寬闊。雨墨也不用說,竟奔上房而來,先將抱著的銀子放在桌上,又接了小二拿的褡連。顏生與金生在迎門兩邊椅子上坐了。這邊小二殷勤沏了茶來。金生便出主意,與顏生買馬,治簇新的衣服靴帽,全是使他的銀子。顏生也不謙讓。到了晚間,那人回來,將當交明,提了褡連去了。
這一天吃飯飲酒,也不像先前那樣,止於揀可吃的要來。吃剩的,不過將夠雨墨吃的。
到了次日,這二百兩銀子,除了賞項、買馬、贖當、治衣服等,並會了飯帳,共費去八九十兩,仍餘下一百多兩,金生便都贈了顏生。顏生那裡肯受。金生道:“仁兄只管拿去。吾路上自有相知應付吾的盤費,吾是不用銀子的。還是吾先走,咱們就都再會罷。”說罷,執手告別,“他拉”“他拉”出店去了。顏生倒覺得依戀不捨,眼巴巴的睜睜的目送出店。
此時雨墨精神百倍,裝束行囊,將銀兩收藏嚴密,只將剩下的四兩有餘帶在腰間。叫小二把行李搭在馬上,扣備停當,請相公騎馬。登時闊起來了。雨墨又把雨衣包了,小小包袱背在肩頭,以防天氣不測。顏生也給他僱了一頭驢,沿路盤腳。
一日來到祥符縣,竟奔雙星橋而來。到了雙星橋,略問一問柳家,人人皆知,指引門戶。主僕來到門前一看,果然氣象不凡,是個殷實人家。
原來顏生的姑父名叫柳洪,務農為業,為人固執,有個慳吝毛病,處處好打算盤,是個顧財不顧親的人。他與顏老爺雖是郎舅,卻有些冰火不同爐。只因顏老爺是個堂堂的縣尹,以為將來必有發跡,故將自己的女兒柳金蟬自幼就許配了顏查散。不意後來顏老爺病故,送了信來,他就有些後悔,還關礙著顏氏安人不好意思。誰知三年前,顏氏安人又一病嗚呼了。他就絕意的要斷了這門親事,因此連信息也不通知。他續娶馮氏,又是個面善心毒之人。幸喜他很疼愛小姐。他疼愛小姐,又有他的一番意思。
只因員外柳洪每每提起顏生,便嗐聲嘆氣,說當初不該定這門親事,已露出有退婚之意。馮氏便暗懷著鬼胎。因他有個侄兒名喚馮君衡,與金蟬小姐年紀相仿。他打算著把自己侄兒作為養老的女婿。就是將來柳洪亡後,這一分傢俬也逃不出馮家之手。因此他卻疼愛小姐。又叫侄兒馮君衡時常在員外眼前獻些殷勤。員外雖則喜歡。無奈馮衡君的像貌不揚,又是一個白丁;因此柳洪總未露出口吻來。
一日,柳洪正在書房,偶然想起女兒金蟬年已及歲。顏生那裡杳無音信。聞得他家道艱窘,難以度日,惟恐女兒過去受罪。怎麼想個法子,退了此親方好?正在煩思,忽見家人進來稟道:“武進縣的顏姑爺來了。”柳洪聽了,吃驚不小,登時就會沒了主意。半天,說道:“你就回復他,說我不在家。”那家人剛回身,他又叫住,問道:“是什麼形相來的?”家人道:“穿著鮮明的衣服,騎著高頭大馬,帶著書僮,甚是齊整。”柳洪暗道:“顏生想必是發了財了,特來就親。幸虧細心一問,險些兒誤了大事。”忙叫家人“快請”,自己也就迎了出來。
只見顏生穿著簇新大衫,又搭著俊俏的容貌,後面又跟著個伶俐小童,拉著一匹潤白大馬,不由得心中羨慕,連忙上前相見。顏生即以子侄之禮參拜。柳洪那裡肯受,謙至再至三,才受半禮。彼此就座,敘了寒喧,家人獻茶已畢。顏生便漸漸的說到家業零落,特奉母命投親,在此攻書,預備明年考試,並有家母親筆書信一封。說話之間,雨墨已將書信拿出來,交與顏生。顏生呈與柳洪,又奉了一揖。此時柳洪卻把那個黑臉面放下來,不是先前那等歡喜。無奈何將書信拆閱已畢,更覺煩了。便吩咐家人,將顏相公送至花園幽齋居住。顏生還要拜見姑母。老狗才道:“拙妻這幾日有些不大爽快,改日再見。”顏生看此光景,只得跟隨家人上花園去了。
幸虧金生打算替顏生治辦衣服馬匹;不然,老狗才絕不肯納。可見金生奇異。
特不知柳洪是何主意,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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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7 15:21:32
第三十五回 柳老賴婚狼心難測 馮生聯句狗屁不通
話說柳洪便袖了書信來到後面,憂容滿面。馮氏問道:“員外為著何事,如此的煩悶?”柳洪便將顏生投親的原由,說了一遍。馮氏初時聽了也是一怔,後來便假意歡喜,給員外道喜,說道:“此乃一件好事,員外該當做的。”柳洪聞聽,不由的怒道:“什麼好事!你往日明白,今日糊塗了。你且看書信,他上面寫著叫他在此讀書,等到明年考試。這個用度須耗費多少。再者若中了,還有許多的應酬;若不中,就叫我這裡完婚。過一月後,叫我這裡將他小兩口兒送往武進縣去。你自打算打算,這注財要耗費多少銀子?歸根我落個人財兩空,你如何還說做得呢?這不豈有此理麼!”馮氏趁機便探柳洪的口氣,道:“若依員外,此事便怎麼樣呢!”柳洪道:“也沒有什麼主意,不過是想把婚姻退了,另找個財主女婿,省得女兒過去受罪,也免得我將來受累。”馮氏見柳洪吐出退婚的話來,她便隨機應變,冒出壞包來了。對柳洪道:“員外既有此心,暫且將顏生在幽齋冷落幾天。我保不出十日,管叫他自己退婚,叫他自去之計。”柳洪聽了,喜道:“安人果能如此,方去我心頭大病。”
兩個人在屋中計議,不防被眼小姐的乳母田氏從窗外經過,將這些話—一俱各聽去。她急急的奔到後樓,來到香閨,見了小姐,一五一十,俱各說了,便道:“小姐不可為俗禮所拘,仍作閨門之態。一來解救顏姑爺,二來並救顏老母。此事關係非淺,不可因小節而壞大事。小姐早早拿個主意。”小姐道:“總是我那親孃去世,叫我向誰申訴呢?”田氏道:“我倒有個主意。他們商議原不出十天,咱們就在這三五日內,小姐與顏相公不論夫妻,仍論兄妹,寫一字柬叫繡紅約他在內書房夜間相會。將原委告訴明白了顏相公,小姐將私蓄贈些與他,叫他另尋安身之處。候科考後功名成就,那時再來就親,大約員外無有不允之理。”小姐聞聽,尚然不肯。還是田氏與繡紅百股開導解勸,小姐無奈,才應允了。
大凡為人各有私念。似乳母丫鬟這一番私念,原是為顧惜顏生,疼愛小姐,是一片好心。這個私念理應如此。竟有一等人無故一心私念,鬧的地自己亡魂失魄,彷彿熱地螞蟻一般,行蹤無定,居止不安:就是馮君衡這小子。自從聽見他姑媽有意將金蟬小姐許配於他,他便每日跑破了門,不時的往來。若遇見員外,他便卑躬下氣,假作斯文。那一宗脅肩諂笑,便叫人忍耐不得。員外看了,總不大合心。若是員外不在跟前,他便和他姑媽訕皮訕臉,百般的央告,甚至於屈膝,只要求馮氏早晚在員外跟前玉成其事。偏偏的有一日湊巧,恰值金蟬小姐給馮氏問安。孃兒兩個正在閒談,這小子他就一步兒跑進來了。小姐躲閃不及。馮氏便道:“你們是表兄妹,皆是骨肉,是見得的。彼此見了。”小姐無奈,把袖子福了一福。他便作下一揖去,半天直不起腰來。那一雙賊眼,直勾勾的瞅著小姐。旁邊繡紅看不上眼,簇擁著小姐回繡閣去了。他就痴呆了半晌。他這一瞧直不是人,是人沒有那末瞧的。
自那天見了小姐之後,他便謀求的狠了,恨不得立刻到手,天天來至柳家探望。這一天剛進門來,見院內掛著一匹白馬,便問家人道:“此馬從何而來?”家人回道:“是武進縣顏姑爺騎來的。”他一聞此言,就猶如平空的打了個焦雷,只驚得目瞪痴呆,魂飛天外,半晌,方透過一口氣來,暗想:“此事卻怎麼處?”只得來到書房見了柳洪。見員外愁眉不展,他知道必是為此事發愁,想來顏生必然窮苦之甚。“我何不見他,看看他倒是怎麼的光景。如若真不像樣,就當面奚落他一場,也出了我胸中惡氣。”想罷,便對柳洪言明,要見顏生。
柳洪無奈,只得將他帶入幽齋。他原打算奚落一場。誰知見了顏生,不但衣冠鮮明,而且相貌俊美,談吐風雅,反覺得跼蹐①不安,自慚形穢,竟自無地可容,連一句整話也說不出來。柳洪在旁觀瞧,也覺得妍媸②自分,暗道:“據顏生相貌才情,堪配吾女。可惜他家道貧寒,是一宗大病。”又看馮君衡聳肩縮背,擠盾弄眼,竟不知如何是可。柳洪到覺不好意思,搭訕著道:“你二人在此攀話,我料理我的事去了。”說罷,就走開了。
馮君衡見柳洪去後,他便抓頭不是尾,險些兒沒急出毛病來,略坐一坐,便回書房去了。一進門來,自己便對穿衣鏡一照,自己叫道:“馮君衡呀,馮君衡!你瞧瞧人家是怎麼長來著,你是怎麼長來著!我也不怨別的,怨只怨我那爹孃,既要好兒子,為何不下上點好好的工夫呢?教導教導,調理調理,真是好好兒
①跼蹐(juji)——形容謹慎恐懼的樣子。
②妍媸(chi)——相貌的俊醜。妍,相貌好。媸,相貌醜。
的,也不至於見了人說不出話來。”自己怨恨一番。忽又想道;“顏生也是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我又何必怕地呢?這不是我自損志氣麼?明日倒要仗著膽子與地盤桓盤桓,看是如何。”想罷,就在書房睡了。
到了次日,吃畢早飯,依然猶疑了半天。後來發了一個狠兒,便上幽齋而來。見了顏生,彼此坐了。馮君衡便問道:“請問你老高壽?”顏生道:“念有二歲。”馮君衡聽了不明白,便“念”呀“念”的盡著念。顏生便在桌上寫出來。馮君衡見了,道:“哦!敢則是單寫的二十呀。若是這麼說,我敢則是念了。”顏生道:“馮兄尊齒二十了麼?”馮君衡道:“我的牙卻是二十八個,連槽牙。我的歲數卻是二十。”顏生笑道:“尊齒便是歲數。”馮君衡便知是自己答應錯了,便道:“顏大哥,我是個粗人,你和我總別鬧文。”顏生又問道:“馮兄在家作何功課?”馮君衡卻明白“功課”二字,便道:“我家也有個先生,可不是瞎子,也是睜眼兒先生。他教給我作什麼詩,五個字一句,說四句是一首,還有什麼韻不韻的。我哪裡弄的上來呢?後來作慣了,覺得順溜了,就只能作半截兒。任憑怎麼使勁兒,再也作不下去了。有一道兒,先生出了個‘鵝群’叫我作,我如何作的下去呢?好容易作了半截兒。”顏生道:“可還記得麼?”馮君衡道:“記得的很呢。我好容易作的,焉有不記得呢。我記是:‘遠看一群鵝,見人就下河。’”顏生道:“底下呢?”馮君衡道:“說過就作半截兒,如何能夠滿作了呢?”顏生道:“待我與你續上半截如何?”馮君衡道:“那敢則好。”顏生道:“白毛分綠水,紅掌蕩清波。”馮君衡道:“似乎是好,念著怪有個聽頭兒的。還有一遭,因我們書房院子裡有棵批把,先生以此為題。我作的是:‘有棵批把樹,兩個大槎丫。’”顏生道:“我也與你續上罷。‘未結黃金果,先開白玉花。’”
馮君衡見顏生又續上了,他卻不講詩,便道;“我最愛對對子。怎麼原故呢?作詩須得論平仄押韻,對對子就平空的想出來。若有上句,按著那邊字兒一對,就得了。顏大哥,你出個對子我對。”顏生暗道:“今日重陽,而且風鳴樹吼。”便寫了一聯道:“九日重陽風落葉。”馮君衡看了半天,猛然想起,對道:“八月中秋月照台’。顏大哥,你看我對的如何?你再出個我對。”顏生見他無甚行止,便寫一聯道:“立品修身,誰能效子游子夏?”馮君衡按著字兒,扣了一會,便對道:“交朋結友,我敢比劉六劉七。”顏生便又寫了一聯,卻是明褒暗貶之意。馮君衡接來一看,寫的是:“三墳五典,你乃百寶箱。”便又想了,對道;“一轉兩晃,我是萬花筒。”他又魔著顏生出對。顏生實在不耐煩了,便道:“願安承教你無門。”這明是說他請教不得其門。馮君衡他卻呆想,忽然笑道:“可對上了。”便道:“不敢從命我有窗。”他見顏生手中搖著扇子,上面有字,便道:“顏大哥,我瞧瞧扇子。”顏生遞過來。他就連聲誇道:“好字,好字,真寫了個龍爭虎鬥。”又翻著那面,卻是素紙,連聲可惜,道;“這一面如何不畫上幾個人兒呢?顏大哥,你瞧我的扇子,卻是畫了一面,那一面卻沒有字。求顏大哥的大筆,寫上幾個字兒罷。”顏生道;“我那扇子是相好朋友寫了送我的,現有雙款為證,不敢虛言。我那拙筆焉能奉命,惟恐有汙尊搖。”馮君衡道:“說了不鬧文麼,什麼‘尊搖’不‘尊搖’的呢?我那扇子也是朋友送我的,如今再求顏大哥一寫,更成全起來了。顏大哥,你看看那畫的神情兒頗好。”顏生一看,見有一隻船,上面有一婦人搖獎,旁邊跪著一個小夥拉著槳繩。馮君衡又追:“顏大哥,你看那邊岸上那一人拿著千里眼鏡兒,哈著腰兒瞧的,神情兒真是活的一般。千萬求顏大哥把那面與我寫了。我先拿了顏大哥扇子去,等寫得時再換。”顏生無奈,將他的扇子插入筆筒之內。
馮君衡告辭,轉身回了書房,暗暗想道:“顏生他將我兩次詩不用思索,開口就續上了。他的學問哪,比我強多咧,而且相貌又好,他若在此了呵,只怕我那表妹被他奪了去,這便如何是好呢?”他也不想想人家原是許過的,他卻是要圖謀人家的,可見這惡賊利慾薰心!他便思前想後,總要把顏生害了才合心意,翻來覆去,一夜不曾閤眼,再也想不出計策來。到了次日,吃畢早飯,又往花園而來。
不知後文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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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n85
時間:
2024-3-27 15:22:23
三俠五義--第三十六回園內贈金丫鬟喪命廳前盜屍惡僕忘恩
且說馮君衡來至花園,忽見迎頭來了個女子。仔細看時,卻是繡紅,心中陡然疑惑起來,便問道:“你到花園來做什麼?”繡紅道:“小姐派我來掐花兒。”馮君衡道:“掐的花兒在那裡?”繡紅道:“我到那邊看了花兒,尚未開呢,因此空手回來。你查問我做什麼?這是柳家花園,又不是你們馮家的花園,用你多管閒事!好沒來由呀。”說罷,揚長去了。氣得個馮君衡直瞪瞪的一雙賊眼,再也對答不出來。心中更疑惑,急忙奔至幽齋。偏偏雨墨又進內烹茶去了。見顏生拿個字帖兒,正要開看。猛抬頭見了馮君衡,連忙讓坐,順手將字帖兒掖在書內,彼此閒談。馮君衡道:“顏大哥,可有什麼淺近的詩書,借給我看看呢?”顏生因他借書,便立起身來,向書架上找書去了。馮君衡便留神,見方才掖在書內字帖兒露著個紙角兒,他便輕輕抽出,暗暗的袖了。及至顏生找了書來,急忙接過,執手告別,迴轉書房而來。
進了書房,將書放下,便從袖中掏出字兒一看,只嚇得驚疑不止,暗道:“這還了得!險些兒壞了大事。”原來此字正是前次乳母與小姐商議的,定於今晚二鼓在角門相會,私贈銀兩,偏偏的被馮賊偷來了。他便暗暗想道:“今晚他們若相會了。小姐一定身許顏生,我的姻緣豈不付之流水!這便如何是好?”忽又轉念一想道:“無妨,無妨。如今字兒既落吾手,大約顏生恐我識破,他決不敢前去。我何不於二鼓時假冒顏生,倘能到手,豈不仍是我的姻緣。即便露出馬腳,他若不依,就拿著此字作個見證。就是姑爺知道,也是他開門揖盜,卻也不能奈何於我。”心中越想,此計越妙,不由得滿心歡喜,恨不得立刻就交二鼓。
且說金蟬小姐雖則叫繡紅寄柬與顏生,他便暗暗打點了私蓄銀兩並首飾衣服;到了臨期,卻派了繡紅,持了包袱銀兩去贈顏生。田氏在旁勸道:“何不小姐親身一往?”小姐道:“此事已是越理之舉。再要親身前去,更失了閨閣體統。我是斷斷不肯去的。”
繡紅無奈,提了包袱銀兩,剛來到角門以外。見個人傴僂而來,細看形色不是顏生。便問道:“你是誰?”只聽那人道:“我是顏生。”細聽聲音卻不對。忽見那人向前就要動手。繡紅見不是勢頭,才嚷道“有賊”二字。馮君衡著忙,急伸手,本欲蒙嘴,不意蠢夫使的力猛,丫鬟人小軟弱,往後仰面便倒。惡賊收手不及,撲跌在丫鬟身上,以至手按在繡紅喉間一擠。及至強徒起來,丫鬟早已氣絕身亡,將包袱銀兩拋於地上。馮賊見丫鬟已死,急忙提了包袱,撿起銀兩包兒來,竟回書房去了。將顏生的扇子並字帖兒留在一旁。
小姐與乳母在樓上提心吊膽,等繡紅不見回來,好生著急。乳母便要到角門一看。誰知此時巡更之人見丫鬟倒斃在角門之外,早已稟知員外安人了。乳母聽了此信,魂飛天外,回身繡閣,給小姐送信。只見燈籠火把,僕婦丫鬟同定員外安人,竟奔內角門而來。柳洪將燈一照,果是小繡紅,見他旁邊撂著一把扇子,又見那邊地上有個字帖兒。連忙俱各撿起,打開扇子卻是顏生的,心中已然不悅;又將字帖兒一看,登時氣沖牛斗,也不言語,竟奔小姐的繡閣。馮氏不知是何緣故,便隨在後面。
柳洪見了小姐,說:“幹得好事!”將字帖兒就當面擲去。小姐此時已知繡紅已死,又見爹爹如此,真是萬箭攢心。一時難以分辯,惟有痛哭而已。虧得馮氏趕到,見此光景,忙將字帖兒拾起,看了一遍,說道:“原來為著此事。員外你好胡塗。焉知不是繡紅那丫頭乾的鬼呢?他素來筆跡原是與女兒一樣。女兒現在未出繡閣,他卻死在角門以外。你如何不分青紅皂白,就埋怨女兒來呢?──只是這顏姑爺既己得了財物,為何又將丫鬟掐死呢?竟自不知是什麼意思?”一句話提醒了柳洪,便把一天愁恨俱擱在顏生身上。他就連忙寫一張呈子,說:“顏生無故殺害丫鬟”,並不提私贈銀兩之事,惟恐與自己名聲不好聽。便把顏生送往祥符縣內。
可憐顏生睡夢裡連個影兒也不知,幸喜雨墨機靈,暗暗打聽明白,告訴了顏生。顏生聽了,他便立了個百折不回的主意。
且說馮氏安慰小姐,叫乳母好生看顧。他便回至後邊,將計就計,在柳洪面前竭力攛掇,務將顏生置之死地,──恰恰又暗合柳洪之心。柳洪等候縣尹來相驗了,繡紅實是扣喉而死,並無別的情形。柳洪便咬定牙說是顏生謀害的,總要顏生抵命。
縣尹回至衙門,立刻升堂,將顏生帶上堂來。仔細一看,卻是個懦弱書生,不像那殺人的兇手,便有憐惜他的意思。問道:“顏查散,你為何謀害繡紅?從實招來。”顏生稟道:“只因繡紅素來不服呼喚,屢屢逆命。昨又因他口出不遜,一時氣憤難當,將他趕至后角門。不想剛然扣喉,他就倒斃而亡。望祈老父母早早定案,犯人再也無怨的了。”說罷,向上叩頭。縣宰見他滿口應承,毫無推諉,而且情甘認罪,決無異詞,不由心下為難。暗暗思忖道:“看此光景,決非行兇作惡之人。難道他素有瘋癲不成?或者其中別有情節,礙難吐露,他情願就死,亦未可知。此事本縣倒要細細訪查,再行定案。”想罷,吩咐將顏生帶下去寄監。縣官退堂,入後,自有一番思索。
你道顏生為何情甘認罪?只因他憐念小姐一番好心,不料自己粗心失去字帖兒,致令繡紅遭此慘禍,已然對不過小姐了;若再當堂和盤托出,豈不敗壞了小姐名節?莫若自己應承,省得小姐出頭露面,有傷閨門的風範。這便是顏生的一番衷曲。他卻那裡知道,暗中苦了一個雨墨呢。
且說雨墨從相公被人拿去之後,他便暗暗揣了銀兩趕赴縣前,悄悄打聽,聽說相公滿口應承,當堂全認了,只嚇得他膽裂魂飛,淚流滿面。後來見顏生入監,他便上前苦苦哀求禁子,並言有薄敬奉上。禁子與牢頭相商明白,容他在內服侍相公。雨墨便將銀子交付了牢頭,囑託一切俱要看顧。牢頭見了白花花一包銀子,滿心歡喜,滿口應承,雨墨見了顏生,又痛哭,又是抱怨,說:“相公不該應承了此事。”見顏生微微含笑,毫不介意。雨墨竟自不知是何緣故。
誰知此時柳洪那裡俱各知道顏生當堂招認了,老賊樂得滿心歡喜,彷佛去了一場大病一般。苦只苦了金蟬小姐,一聞此言,只道顏生決無生理。仔細想來:“全是自己將他害了。他既無命,我豈獨生?莫若以死相酬。”將乳母支出去烹茶,他便倚了繡閣,投繯自盡身亡。及至乳母端了茶來,見門戶關閉,就知不好,便高聲呼喚,也不見應。再從門縫看時,見小姐高高的懸起,只嚇得他骨軟筋酥,踉踉蹌蹌,報與員外安人。
柳洪一聞此言,也就顧不得了,先帶領家人奔到樓上,打開繡戶,上前便把小姐抱住。家人忙上前解了羅帕。此時馮氏已然趕到。夫妻二人打量還可以解救,誰知香魂已緲,不由得痛哭起來。更加著馮氏數數落落,一壁裡哭小姐,一壁裡罵柳洪道:“都是你這老烏龜,老殺才!不分青紅皂白,生生兒的要了你的女兒命了!那一個剛然送縣,這一個就上了吊了。這個名聲傳揚出去才好聽呢!”柳洪聽了此言,猛然把淚收住道:“幸虧你提撥我。似此事如何辦理?哭是小事,且先想個主意要緊。”馮氏道:“還有別的甚麼主意嗎?只好說小姐得了個暴病,有些不妥,先著人悄悄抬個棺材來,算是預備後事,與小姐沖沖喜。卻暗暗的將小姐盛殮了,浮厝在花園敞廳上。候過了三朝五日,便說小姐因病身亡,也就遮了外面的耳目,也省得人家談論了。”柳洪聽了,再也想不出別的高主意,只好依計而行。便囑咐家人抬棺材去。“倘有人問,就說小姐得病甚重,為的是沖沖喜。”家人領命,去不多時,便搭了來了。悄悄抬至後樓。
此時馮氏與乳母已將小姐穿戴齊備,所有小姐素日惜愛的簪環首飾衣服俱各盛殮了。──且不下箾。便叫家人等暗暗抬至花園敞廳停放。員外安人又不敢放聲大哭,惟有嗚嗚悲泣而已。停放已畢,惟恐有人看見,便將花園門倒鎖起來。所有家人,每人賞了四兩銀子,以壓口舌。
誰知家人之中有一人姓牛,名喚驢子。他爹爹牛三原是柳家的老僕,只因雙目失明,柳洪念他出力多年,便在花園後門外蓋了三間草房,叫他與他兒子並媳婦馬氏一同居住,又可以看守花園。這日牛驢子拿了四兩銀子回來。馬氏問道:“此銀從何而來?”驢子便將小姐自盡,並員外安人定計,暫且停放花園敞廳,並未下箾的情由,說了一遍。“這四兩銀子便是員外賞的,叫我們嚴密此事,不可聲張。”說罷,又言小姐的盛殮的東西實在的是不少,甚麼鳳頭釵,又是甚麼珍珠花、翡翠環,這個那個說了一套。馬氏聞聽,便覺唾涎,道:“可惜了兒的這些好東西!你就是沒有膽子;你若有膽量,到了夜間,只隔著一段牆,偷偷兒的進去……”
剛說至此,只聽那屋牛三道:“媳婦,你說的這是甚麼話!咱家員外遭了此事已是不幸,人人聽見該當嘆息,替他難受。怎麼你還要就熱窩兒去偷盜屍首的東西?驢兒呀,驢兒,此事是斷斷做不得的。”老頭兒說罷,恨恨不已。
誰知牛三剛說話時,驢子便對著他女人擺手兒。後來又聽見叫他不可做此事,驢子便賭氣道:“我知道,也不過是那末說,那裡我就做了呢。”說著話,便打手式,叫他女人預備飯,自己便打酒去。少時,酒也有了,菜也得了。且不打發牛三吃,自己便先喝酒。女人一壁服侍,一壁跟著吃。卻不言語,盡打手勢。到吃喝完了,兩口子便將傢伙歸著起來。驢子便在院內找了一把板斧,掖在腰間。等到將有二鼓,他直奔花園後門,揀了個地勢高聳之處,扳住牆頭縱將上去。他便往裡一跳,直奔敞廳而來。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23:11
三俠五義--第三十七回小姐還魂牛兒遭報幼童侍主俠士揮金
且說牛驢子於起更時來至花園,扳住牆頭,縱身上去,他便往裡一跳。只聽噗咚一聲,自己把自己倒嚇了一跳。但見樹林中透出月色,滿園中花影搖曳,彷佛都是人影兒一般。毛手毛腳,賊頭賊腦,他卻認得路徑,一直竟奔敞廳而來。見棺材停放中間。猛然想起小姐入殮之時形景,不覺從脊樑骨上一陣發麻灌海,登時頭髮根根倒豎,害怕起來,又連打了幾個寒噤。暗暗說:“不好,我別要不得!”身子覺軟,就坐在敞廳欄杆踏板之上,略定了定神。回手拔出板斧。心裡想道:“我此來原為發財,這一上去打開棺蓋,財帛便可到手。我卻怕他怎的?這總是自己心虛之過。慢說無鬼;就是有鬼,也不過是閨中弱女,有甚麼大本事呢?”想至此,不覺得雄心陡起,提了板斧,便來到敞廳之上。對了棺木,一時天良難昧,便雙膝跪倒,暗暗祝道:“牛驢子實在是個苦小子。今日暫且借小姐的簪環衣服一用,日後充足了,我再多多的給小姐燒些紙錁罷。”祝畢起來,將板斧放下。只用雙手從前面托住棺蓋,盡力往上一起,那棺蓋就離了位了,他便往左邊一跨。又繞到後邊,也是用雙手托住,往上一起,他卻往右邊一跨。那材蓋便橫斜在材上。才要動手,忽聽“噯喲”一聲,便嚇得他把脖子一縮,跑下廳來,格嗒嗒一個個整顫,半晌還不過氣來。又見小姐掙扎起來,口中說道:“多承公公指引。”便不言語了。
驢子喘息了喘息,想道:“小姐他會還了魂了。”又一轉念:“他縱然還魂,正在氣息微弱之時,我這上去將他掐住咽喉,他依然是死。我照舊發財。有何不可呢?”想至此,又立起身來,從老遠的就將兩手比著要掐的式樣。尚未來到敞廳,忽有一物飛來正打在左手之上。驢子又不敢噯喲,只疼得他咬著牙,摔著手,在廳下打轉。
只見從太湖石後來了一人,身穿夜行衣服,竟奔驢子而來。瞧著不好,剛然要跑,已被那人一個箭步,趕上就是一腳。驢子便跌倒在地,口中叫道:“爺爺饒命!”那人便將驢子按在地上,用刀一晃,道:“我且問你,棺木內死的是誰?”驢子道:“是我家小姐,可是吊死的。”那人吃驚,道:“你家小姐如何吊死呢?”驢子道:“只因顏生當堂招認了,我家小姐就吊死了,不知是什麼緣故?只求爺爺饒命!”那人道:“你初念貪財還可饒恕,後來又生害人之心,便是可殺不可留了。”說到“可殺”二字,刀已落將下來,登時驢子入了湯鍋了。
你道此人是誰?他便是改名金懋叔的白玉堂。自從贈了顏生銀兩之後,他便先到祥符縣將柳洪打聽明白,已知道此人慳吝,必然嫌貧愛富。後來打聽顏生到此,甚是相安,正在歡喜。忽聽得顏生被祥符縣拿去,甚覺詫異;故此夤夜到此,打聽個水落石出。已知顏生負屈含冤,並不知小姐又有自縊之事。適才問了驢子,方才明白。既將驢子殺了,又見小姐還魂。本欲上前攙扶,又要避盟嫂之嫌疑。猛然心生一計:“我何不如此如此呢?”想罷,便高聲嚷道:“你們小姐還了魂!快來救人呀!”又向那角門上當的一腳,連門帶框,俱各歪在一邊。他卻飛身上房,竟奔柳洪住房去了。
且說巡更之人原是四個,前後半夜倒換。這前半夜的二人正在巡更,猛聽得有人說小姐還魂之事,又聽得咯嚓一聲響亮。二人嚇了一跳,連忙順著聲音,打著燈籠一照,見花園角門連門框俱各歪在一邊。二人仗著膽子,進了花園,趁著夜色,先往敞廳上一看,見棺材蓋橫在材上。連忙過去細看,見小姐坐在棺內,閉著雙睛,口內尚在咕噥。二人見了,悄悄說道:“誰說不是活了呢。快報員外安人去。”
剛然回身,只見那邊一塊黑忽忽的,不知是甚麼。打過燈籠一照,卻是一個人。內中有個眼尖的道:“夥計,這不是牛驢子麼?他如何躺在這裡呢?難道昨日停放之後,把他落在這裡了?”又聽那人道:“這是甚麼稀濘的?跴了我一腳。噯喲!怎麼他脖子上有個口子呢?敢則是被人殺了。──快快報與員外,說小姐還魂了。”
柳洪聽了,即刻叫開角門。馮氏也連忙趕來,喚齊僕婦丫鬟,俱往花園而來。誰知乳母田氏一聞此言,預先跑來,扶著小姐呼喚。只聽小姐嘟噥道:“多承公公指引。叫奴家何以報答。”柳洪馮氏見了小姐果然活了,不勝歡喜。大家攙扶出來。田氏轉身揹負著小姐,僕婦幫扶,左右圍隨,一直來到繡閣安放妥協,又灌薑湯少許,漸漸的甦醒過來。容小姐靜一靜,定定神。只有乳母田氏與安人小丫鬟等在左右看顧。柳洪就慢慢的下樓去了。只見更夫仍在樓門之外伺候。柳洪便道:“你二人還不巡更,在此作甚?”二人道:“等著員外回話。還有一宗事呢。”柳洪道:“還有什麼事呢?不是要討賞麼?”二人道:“討賞忙甚麼呢。咱們花園躺著一個死人呢。”柳洪聞聽,大驚道:“如何有死人呢?”二人道:“員外隨我們看看就知道了。不是生人,卻是個熟人。”柳洪跟定更夫進了花園,來至敞廳,更夫舉起燈籠照看。柳洪見滿地是血,戰戰兢兢看了多時,道:“這不是牛驢子嗎?他如何被人殺了呢?”又見棺蓋橫著,旁邊又有一把板斧,猛然省悟道:“別是他前來開棺盜屍罷?如何棺蓋橫過來呢?”更夫說道:“員外爺想得不錯。只是他被何人殺死呢?難道他見小姐活了,他自己抹了脖子?”柳洪無奈,只得派人看守,準備報官相驗。先叫人找了地保來,告訴他此事。地保道:“日前掐死了一個丫鬟,尚未結案;如今又殺了一個家人,所有這些喜慶事情,全出在尊府,此事就說不得了,只好員外辛苦辛苦,同我走一趟。”柳洪知道是故意的拿捏,只得進內,取些銀兩給他們就完了。
不料來至套間屋內,見銀櫃的鎖頭落地,櫃蓋已開,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查對,散碎銀兩俱各未動,單單整封銀兩短了十封。心內這一陣難受,又不是疼,又不是癢,竟不知如何是好。發了會子怔,叫丫鬟去請安人,一面平了一兩六錢有零的銀算是二兩,央求地保呈報。地保得了銀子,自己去了。柳洪急回身來至屋內,不覺淚下。馮氏便問:“叫我有甚麼事?女兒活了,應當歡喜,為何反倒哭起來了呢?莫不成牛驢子死了,你心疼他嗎?”柳洪道:“那盜屍賊,我心疼他做甚麼?”馮氏道:“既不為此,你哭甚麼?”柳洪便將銀子失去十封的話,說了一遍。“因為心疼銀子,不覺流淚。這如今意欲報官,故此請你來商議商議。”馮氏聽了,也覺一驚,後來聽柳洪說要報官,連說:“不可,不可。現在咱們家有兩宗人命的大案,尚未完結。如今為丟銀子又去報官。別的都不遺失,單單的丟了十封銀子。這不是提官的醒兒嗎?可見咱家積蓄多金。他若往歪裡一問,只怕再花上十封,也未必能夠結案。依我說,這十封銀子只好忍個肚子疼,算是丟了罷。”柳洪聽了此言,深為有理,只得罷了。不過一時時揪著心繫子怪疼的。
且說馬氏攛掇丈夫前去盜屍,以為手到成功,不想呆呆的等了一夜未見回來,看看的天已發曉,不由得埋怨道:“這王八蛋好生可惡!他不虧我指引明路,教他發財。如今得了手且不回家,又不知填那個小媽兒去了。少時他瞎爹若問起來,又該無故嘮叨。”正在自言自語埋怨,忽聽有人敲門,道:“牛三哥,牛三哥。”婦人答道:“是誰呀?這末早就來叫門。”說罷,將門開了一看,原來是撿糞的李二。李二一見馬氏,便道:“侄兒媳婦,你煩惱呀?”馬氏聽了,啐道:“呸!大清早起的,也不嫌個喪氣。這是怎麼說呢?”李二說:“敢則是喪氣。你們家驢子叫人殺了。怎麼不喪氣?”
牛三已在屋內聽見,便接言道:“李老二,你進屋裡來,明白告訴了我,這是怎麼一件事情。”李二便進屋內,見了牛三,說:“告訴哥哥說,驢子侄兒不知為何被人殺死在那邊花園子裡了。你們員外報了官。少時就要來相驗呢。”牛三道:“好呀!你們乾的好事呀!昨日那末攔你們;你們不聽,到底遭了殺了。這不叫員外受累嗎?李老二,你拉了我去,等著官府來了,我攔驗就是了。這不是嗎?我的兒子既死了,我那兒婦是斷不能守的,莫若叫他回孃家去罷。這才應了俗語兒了:“驢的朝東,馬的朝西。””說著話,拿了明杖,叫李二拉著他,竟奔著員外宅裡來。見了柳洪,便將要攔驗的話說了。柳洪甚是歡喜,又教導了好些話,那個說的,那個說不的,怎麼具結領屍,編派停當。又將裝小姐的棺木挪在閒屋,算是為他買的壽木。及至官府到來,牛三攔驗,情願具結領屍。官府細問情由,方準所呈。不必細表。
且說顏生在監。多虧了雨墨服侍,不至受苦。自從那日過下堂來,至今並未提審,竟不知定了案不曾,反覺得心神不定。忽見牢頭將雨墨叫將出來,在嶽神廟前,便發話道:“小夥子,你今兒得出去了。我不能只是替你耽驚兒。再者你們相公,今兒晚上也該叫他受用受用了。”雨墨見不是話頭,便道:“賈大叔,可憐我家相公負屈含冤。望大叔將就將就。”賈牢頭道:“我們早已可憐過了。我們若遇見都像你們這樣打官司,我們都餓死了。你打量裡裡外外費用輕呢。就是你那一點銀子,一鬨兒就結了。俗語說:“衙門的錢,下水的船。”這總要現了現。你總得想個主意才好呢。難道你們相公就沒個朋友嗎?”雨墨哭道:“我們從遠方投親而來,這裡如何有相知呢。沒奈何,還是求大叔憐我家相公才好。”賈牢頭道:“你那是白說。我倒有個主意。你們相公有個親戚,他不是財主嗎。你為甚不弄他的錢呢?”雨墨流淚道:“那是我家相公的對頭,他如何肯資助呢?”賈牢頭道:“不是那末說。你與相公商量商量,怎麼想個法子將他的親戚咬出來。我們弄他的銀,好照應你們相公呀。是這麼個主意。”雨墨搖頭道:“這個主意卻難,只怕我家相公做不出來罷。”賈牢頭道:“既如此,你今兒就出去。直不准你在這裡!”雨墨見他如此神情,心中好生為難,急得淚流滿面,痛哭不止。恨不得跪在地下哀求。
忽見監門口有人叫:“賈頭兒,賈頭兒,快來喲。”賈牢頭道:“是了。我這裡說話呢。”那人又道:“你快來,有話說。”賈牢頭道:“什麼事這末忙?難道弄出錢來我一人使嗎?也是大家夥兒分。”那外面說話的,乃是禁子吳頭兒。他便問道:“你又駁辦誰呢?”賈牢頭道:“就是顏查散的小童兒。”吳頭兒道:“噯喲!我的太爺。你怎麼惹他呢?人家的照應到了。此人姓白,剛才上衙門口略一點染,就是一百兩呀。少時就進來了。你快快好好兒的預備著,伺候著罷。”牢頭聽了,連忙回身,見雨墨還在那裡哭呢。連忙上前道:“老雨呀,你怎麼不禁嘔呢?說說笑笑,嗷嗷嘔嘔,這有什麼呢。你怎麼就認真起來?我問問你,你家相公可有個姓白的朋友嗎?”雨墨道:“並沒有姓白的。”賈牢頭道:“你藏奸。你還惱著我呢。我告訴你,如今外面有個姓白的,瞧你們相公來了。”
說話間,只見該值的頭目陪著一人進來,頭帶武生巾,身穿月白花氅,內襯一件桃紅襯袍,足登官鞋,另有一番英雄氣概。雨墨看了,很像金相公,卻不敢認。只聽那武生道:“雨墨,你敢是也在此麼?好孩子!真正難為你。”雨墨聽了此言,不覺的落下淚來,連忙上前參見,道:“誰說不是金相公呢。”暗暗忖道:“如何連音也改了呢?”他卻那裡知道金相公就是白玉堂呢。白五爺將雨墨扶起,道:“你家相公在那裡?”
不知雨墨如何回笑,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23:59
三俠五義--第三十八回替主鳴冤攔輿告狀因朋涉險寄柬留刀
且說白玉堂將雨墨扶起,道:“你家相公在那裡?”賈牢頭不容雨墨答言,他便說:“顏相公在這單屋內,都是小人們伺候。”白五爺道:“好。你們用心服侍,我自有賞賜。”賈牢頭連連答應幾個“是”。
此時雨墨已然告訴了顏生。白五爺來至屋內,見顏生蓬頭垢面,雖無刑具加身,已然形容憔悴。連忙上前執手道:“仁兄,如何遭此冤枉?”說至此,聲音有些慘切。誰知顏生毫不動念,說道:“嗐!愚兄愧見賢弟。賢弟到此何干哪?”白五爺見顏生並無憂愁哭泣之狀,惟有羞容滿面,心中暗暗點頭,誇道:“顏生真英雄也。”便問:“此事因何而起?”顏生道:“賢弟問他怎麼?”白玉堂道:“你我知己弟兄,非泛泛可比。難道仁兄還瞞著小弟不成?”顏生無奈,只得說道:“此事皆是愚兄之過。”便說:“繡紅寄柬,愚兄並未看明柬上是何言詞。因有人來,便將柬兒放在書內。誰知此柬遺失。到了夜間,就生出此事。柳洪便將愚兄呈送本縣。後來虧得雨墨暗暗打聽,方知是小姐一片苦心,全是為顧愚兄。愚兄自恨遺失柬約,釀成禍端。兄若不應承,難道還攀扯閨閣弱質,壞他的清白?愚兄惟有一死而已!”
白玉堂聽了顏生之言,頗覺有理。復轉念一想,道:“仁兄知恩報恩,捨己成人,原是大丈夫所為。獨不念老伯母在家懸念乎?”一句話卻把顏生的傷心招起,不由得淚如雨下。半晌,說道:“愚兄死後,望賢弟照看家母。兄在九泉之下,也得瞑目。”說罷,痛哭不止。雨墨在旁也落淚。白玉堂道:“何至如此。仁兄且自寬心。凡事還要再思,雖則為人,也當為己。聞得開封府包相斷事如神,何不到那裡去伸訴呢?”顏生道:“賢弟此言差矣。此事非是官府屈打成招的,乃是兄自行承認的,又何必向包公那裡分辯去呢?”白玉堂道:“仁兄雖如此說。小弟惟恐本縣詳文若到開封,只怕包相就不容仁兄招認了。那時又當如何?”顏生道:“書雲:“匹夫不可奪志也”,況愚兄乎?”
白玉堂見顏生毫無迴轉之心,他便另有個算計了。便叫雨墨將禁子牢頭叫進來。雨墨剛然來到院中,只見禁子牢頭正在那裡嘰嘰喳喳,指手畫腳。忽見雨墨出來,便有二人迎將上來,道:“老雨呀,有什麼吩咐的嗎?”雨墨道:“白老爺請你們二人呢。”二人聽得此話,便狗顛屁股垂兒似的跑向前來。白五爺便叫伴當拿出四封銀子,對他二人說:“這是銀子四封;賞你二人一封,俵散眾人一封,餘下二封便是伺候顏相公的。從此顏相公一切事體,全是你二人照管。倘有不到之處,我若聞知,卻是不依你們的。”二人屈膝謝賞,滿口應承。
白五爺又對顏生道:“這裡諸事妥協。小弟要借雨墨隨我幾日,不知仁兄叫他去否?”顏生道:“他也在此無事。況此處俱已安置妥協,愚兄也用他不著。賢弟只管將他帶去。”誰知雨墨早已領會白五爺之意,便欣然叩辭了顏生,跟隨白五爺出了監中。到了無人之處,雨墨便問白五爺道:“老爺將小人帶出監來,莫非叫小人瞞著我家相公,上開封府呈控麼?”一句話問得白五爺滿心歡喜,道:“怪哉,怪哉!你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聰明,真正罕有。我原有此意,但不知你敢去不敢去?”雨墨道:“小人若不敢去,也就不問了。自從那日我家相公招承之後,小人就要上京內開封府去。只因監內無人伺候,故此耽延至今。今日又見老爺話語之中,提撥我家相公,我家相公毫不省悟;故此方才老爺一說要借小人跟隨幾天,小人就明白了是為著此事。”白五爺哈哈大笑道:“我的意思,竟被你猜著了。我告訴你。你相公入了情魔了,一時也化解不開。須到開封府告去,方能打破迷關。你明日到開封府,就把你家相公無故招承認罪原由申訴一番,包公自有斷法。我在暗中給你安置安置。大約你家相公就可脫去此災了。”說罷,便叫伴當給他十兩銀子。雨墨道:“老爺前次賞過兩個錁子,小人還沒使呢。老爺改日再賞罷。再者小人告狀去,腰間也不好多帶銀子。”白五爺點頭道:“你說的也是。你今日就往開封府去,在附近處住下。明日好去申冤。”雨墨連連稱“是”。竟奔開封府去了。
誰知就是此夜,開封府出了一件詫異的事。包公每日五更上朝,包興李才預備伺候,一切冠帶袍服茶水羹湯俱各停當,只等包公一呼喚,便諸事整齊。二人正在靜候,忽聽包公咳嗽,包興連忙執燈,掀起簾子,來至裡屋內。剛要將燈往桌上一放,不覺駭目驚心,失聲道:“哎喲!”包公在帳子內,便問道:“甚麼事?”包興道:“這是那裡來的刀……刀……刀呀?”包公聽見,急忙披衣坐起,撩起帳子一看,果見是明晃晃的一把鋼刀橫在桌上,刀下還壓著柬帖兒。便叫包興:“將柬帖拿來我看。”包興將柬帖從刀下抽出,持著燈遞給相爺。一看,見上面有四個大字寫著“顏查散冤”。包公忖度了一會,不解其意,只得淨面穿衣,且自上朝,俟散朝後再慢慢的訪查。
到了朝中,諸事已完,便乘轎而回。剛至衙門,只見從人叢中跑出個小孩來,在轎旁跪倒,口稱“冤枉”。恰好王朝走到,將他獲住。包公轎至公堂,落下轎,立刻升堂。便叫:“帶那小孩子。”該班的傳出。此時王朝正在角門外問雨墨的名姓,忽聽叫“帶小孩子”,王朝囑咐道:“見了相爺,不要害怕,不可胡說。”雨墨道:“多承老爺教導。”王朝進了角門,將雨墨帶上堂去。雨墨便跪倒,向上叩頭。
包公問道:“那小孩叫什麼名字?為著何事?訴上來。”雨墨道:“小人名叫雨墨,乃武進縣人。只因同我家主人到祥符縣投親……”包公道:“你主人叫什麼名字?”雨墨道:“姓顏名查散。”包公聽了顏查散三字,暗暗道:“原來果有顏查散。”便問道:“投在什麼人家?”雨墨道:“就是雙星橋柳員外家。這員外名叫柳洪,他是小主人的姑夫。誰知小主人的姑母三年前就死了,此時卻是續娶的馮氏安人。只因柳洪膝下有個姑娘名柳金蟬,是從小兒就許與我家相公為妻。誰知柳洪將我主僕二人留在花園居住,敢則是他不懷好意。住了才四天,那日清早,便有本縣的衙役前來把我主人拿去了。說我主人無故將小姐的丫鬟繡紅掐死在角門以外。回相爺,小人與小人的主人時刻不離左右。小人的主人並未出花園的書齋,如何會在內角門掐死丫鬟呢?不想小人的主人被縣裡拿去,剛過頭一堂,就滿口應承,說是自己將丫鬟掐死,情願抵命。不知是什麼緣故?因此小人到相爺台前,懇求相爺與小人的主人作主。”說罷,復又叩頭。
包公聽了,沈吟半晌,便問道:“你家相公既與柳洪是親戚,想來出入是不避的了?”雨墨道:“柳洪為人極其固執。慢說別人,就是續娶的馮氏也未容我家主人相見。主僕在那裡四五天,盡在花園書齋居住。所有飯食茶水,俱是小人進內自取,並未派人服侍,很不像親戚的道理。菜裡頭連一點兒肉腥也沒有。”包公又問道:“你可知道小姐那裡,除了繡紅還有幾個丫鬟呢?”雨墨道:“聽得說小姐那裡,就只一個丫鬟繡紅,還有個乳母田氏。這個乳母卻是個好人。”包公忙問道:“怎見得?”雨墨道:“小人進內取茶飯時,他就向小人說:“園子空落,你們主僕在那裡居住須要小心,恐有不測之事。依我說,莫若過一兩天,你們還是離了此處好。”不想果然就遭了此事了。”包公暗暗的躊躇道:“莫非乳母曉得其中原委呢?何不如此如此,看是如何。”想罷,便叫將雨墨帶下去,就在班房裡聽候。立刻吩咐差役:“將柳洪並他家乳母田氏分別傳來,不許串供。”又吩咐:“到祥符縣提顏查散到府聽審。”
包公暫退堂,用飯畢,正要歇息。只見傳柳洪的差役回來稟道:“柳洪到案。”老爺吩咐:“伺候升堂。”將柳洪帶上堂來,問道:“顏查散是你甚麼人?”柳洪道:“是小老兒內侄。”包公道:“他來此作甚麼來了?”柳洪道:“他在小老兒家讀書,為的是明年科考。”包公道:“聞聽他與你女兒自幼聯姻,可是有的麼?”柳洪暗暗的納悶,道:“怨不得人家說包公斷事如神。我家裡事他如何知道呢?”至此無奈,只得說道:“是從小兒定下的婚姻。他來此一則為讀書預備科考,二則為完姻。”包公道:“你可曾將他留下?”柳洪道:“留他在小老兒家居住。”包公道:“你家丫鬟繡紅,可是服侍你女兒的麼?”柳洪道:“是從小兒跟隨小女兒,極其聰明,又會寫,又會算,實實死得可惜。”包公道:“為何死的?”柳洪道:“就是被顏查散扣喉而死。”包公道:“什麼時候死的?死於何處?”柳洪道:“及至小老兒知道已有二鼓之半。卻是死在內角門以外。”包公聽罷,將驚堂木一拍,道:“我把你這老狗,滿口胡說!方才你說,及至你知道的時節已有二鼓之半,自然是你的家人報與你知道的。你並未親眼看見是誰掐死的,如何就說是顏查散相害?這明明是你嫌貧愛富,將丫鬟掐死,有意誣賴顏生。你還敢在本閣跟前支吾麼?”柳洪見包公動怒,連忙叩頭,道:“相爺請息怒,容小老兒細細的說。丫鬟被人掐死,小老兒原也不知是誰掐死的。只因死屍之旁落下一把扇子,卻是顏生的名款;因此才知道是顏生所害。”說罷,復又叩頭,包公聽了,思想了半晌:“如此看來,定是顏生作下不才之事了。”
又見差役回道:“乳母田氏傳到。”包公叫把柳洪帶下去,即將田氏帶上堂來。田氏那裡見過這樣堂威,已然嚇得魂不附體,渾身抖衣而戰。包公問道:“你就是柳金蟬的乳母?”田氏道:“婆……婆子便是。”包公道:“丫鬟繡紅為何而死的?從實說來。”田氏到了此時,那敢撒謊,便把如何聽見員外安人私語要害顏生,自己如何與小姐商議要救顏生,如何叫繡紅私贈顏生銀兩等話說了。“誰知顏姑爺得了財物,不知何故,竟將繡紅掐死了。偏偏的又落下一把扇子,連那個字帖兒。我家員外見了氣得了不得,就把顏姑爺送了縣了。誰知我家的小姐就上了吊了。……”包公聽至此,不覺愕然,道:“怎麼柳金蟬竟自死了麼?”田氏道:“死了之後又活了。”包公又問道:“如何又會活了呢?”田氏道:“皆因我家員外安人商量此事,說顏姑爺是頭一天進了監,第二天姑娘就吊死了──況且又是未過門之女。這要是吵嚷出去,這個名聲兒不好聽的。因此就說是小姐病得要死,買口棺材來衝一衝,卻悄悄把小姐裝殮了,停放在後花園敞廳上。誰知半夜裡有人嚷說:“你們小姐活了,還了魂了。”大家夥兒聽見了,過去一看,誰說不是活了呢。棺材蓋也橫過來了,小姐在棺材裡坐著呢。”包公道:“棺材蓋如何會橫過來呢?”田氏道:“聽說是宅內的下人牛驢子偷偷兒盜屍去。他見小姐活了,不知怎麼,他又抹了脖子了。”
包公聽畢,暗暗思想道:“可惜金蟬一番節烈,竟被無義的顏生辜負了。可恨顏生既得財物,又將繡紅掐死。其為人的品行,就不問可知了。如何又有寄柬留刀之事,並有小童雨墨替他伸冤呢?”想至此,便叫:“帶雨墨。”左右即將雨墨帶上堂來。包公把驚堂木一拍,道:“好狗才!你小小年紀,竟敢大膽矇混本閣,該當何罪?”雨墨見包公動怒,便向上叩頭道:“小人句句是實話,焉敢矇混相爺。”包公一聲斷喝:“你這狗才,就該掌嘴!你說你主人並未離了書房,他的扇子如何又在內角門以外呢?講!”
不知雨墨回答些甚麼言語,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24:45
三俠五義--第三十九回鍘斬君衡書生開罪石驚趙虎俠客爭鋒
且說包公一聲斷喝:“唗!你這狗才,就該掌嘴。你說你主人並未離了書房,他的扇子如何又在內角門以外呢?”雨墨道:“相爺若說扇子,其中有個情節。只因柳洪內侄名叫馮君衡,就是現在馮氏安人的侄兒,那一天合我主人談詩對對子。後來他要我主人扇子瞧,卻把他的扇子求我主人寫。我家主人不肯寫。他不依,他就把我主人的扇子拿去。他說寫得了再換。相爺不信,打發人取來,現時仍在筆筒上插著。那把畫著船上婦人搖槳的扇子,就是馮君衡的。小人斷不敢撒謊。”包公因問出扇子的根由,心中早已明白此事,不由哈哈大笑,十分暢快。立刻出籤捉拿馮君衡到案。
此時祥符縣已將顏查散解到。包公便叫將田氏帶下去,叫雨墨跪在一旁。將顏生的招狀看了一遍,已然看出破綻,不由暗暗笑道:“一個情願甘心抵命,一個以死相酬自盡,他二人也堪稱為義夫節婦了。”便叫:“帶顏查散。”
顏生此時鐲鐐加身,來至堂上,一眼看見雨墨,心中納悶道:“他到此何干?”左右上來去了刑具。顏生跪倒。包公道:“顏查散抬起頭來。”顏查散仰起面來。包公見他雖然蓬頭垢面,卻是形容秀美良善之人,便問:“你如何將繡紅掐死?”顏生便將在縣內口供,一字不改,訴將上去。包公點了點頭,道:“繡紅也真正的可惡。你是柳洪的親戚,又是客居他家,他竟敢不服呼喚,口出不遜,無怪你憤恨。我且問你。你是什麼時候出了書齋?由何路徑到內角門?什麼時候掐死繡紅?他死於何處?講。”
顏生聽包公問到此處,竟不能答,暗暗的道:“好利害!好利害!我何嘗掐死繡紅,不過是恐金蟬出頭露面,名節攸關;故此我才招認掐死繡紅。如今相爺細細的審問,何時出了書齋,由何路徑到內角門,我如何說得出來?”正在為難之際,忽聽雨墨在旁哭道:“相公此時還不說明,真個就不念老安人在家懸念麼?”顏生一聞此言,觸動肝腑,又是著急,又慚愧,不覺淚流滿面,向上叩頭,道:“犯人實實罪該萬死,惟求相爺筆下超生。”說罷,痛哭不止。
包公道:“還有一事問你。柳金蟬既已寄柬與你,你為何不去,是何緣故?”顏生道:“哎呀!相爺呀。千錯萬錯在此處。那日繡紅送柬之後,犯人剛然要看。恰值馮君衡前來借書,犯人便將此柬掖在案頭書內。誰知馮君衡去後,遍尋不見,再也無有。犯人並不知柬中是何言詞,如何知道有內角門之約呢?”包公聽了,便覺瞭然。
只見差役回道:“馮君衡拿到。”包公便叫顏生主僕下去,立刻帶馮君衡上堂。包公見他兔耳鶯腮,蛇眉鼠眼,已知是不良之輩,把驚堂木一拍,道:“馮君衡,快將假名盜財,因奸致命,從實招來!”左右連聲催嚇:“講!講!講!”馮君衡道:“沒有什麼招的。”包公道:“請大刑。”左右將三根木望堂上一撂。馮君衡害怕,只得口吐實情,將如何換扇,如何盜柬,如何二更之時拿了扇柬冒名前去,只因繡紅要嚷,如何將他扣喉而死,又如何撇下扇柬,換了包袱銀兩回轉書房,從頭至尾,述說一遍。包公問明,叫他畫了供,立刻請御刑。王馬張趙將狗頭鍘抬來,還是照舊章程,登時將馮君衡鍘了。丹墀之下,只嚇得柳洪田氏以及顏生主僕不敢仰視。
剛將屍首打掃完畢,御刑仍然安放。堂上忽聽包公道:“帶柳洪。”這一聲把個柳洪嚇得膽裂魂飛,筋酥骨軟,好容易掙扎爬至公堂之上。包公道:“我罵你這老狗!顏生受害,金蟬懸樑,繡紅遭害,驢子被殺,以及馮君衡遭刑,全由你這老狗嫌貧愛富而起,致令生者、死者、死而復生者受此大害。今將你廢於鍘下,大概不委屈你罷?”柳洪聽了,叩頭碰地,道:“實在不屈。望相爺開天地之恩,饒恕小老兒,改過自新,以贖前愆。”包公道:“你既知要贖罪,聽本閣吩咐。今將顏生交付於你,就在你家攻書。所有一切費用,你要好好看待。俟明年科考之後,中與不中,即便畢姻。倘顏查散稍有疏虞,我便把你拿來,仍然廢於鍘下。你敢應麼?”柳洪道:“小老兒願意,小老兒願意。”
包公便將顏查散雨墨叫上堂來,道:“你讀書要明大義,為何失大義而全小節?便非志士,乃系腐儒。自今以後,必須改過,務要好好讀書。按日期將窗課送來,本閣與你看視。倘得寸進,庶不負雨墨一片為主之心。就是平素之間,也要將他好好看待。”顏生向上叩頭道:“謹遵台命。”三個人又從新向上叩頭。柳洪攜了顏生的手,顏生攜了雨墨的手,又是歡喜,又是傷心,下了丹墀,同了田氏一齊回家去了。此案已結。包公退堂,來至書房,便叫包興:“請展護衛。”
你道展爺幾時回來的?他卻來在顏查散白玉堂之先,只因騰不出筆來不能敘寫。事有緩急,況顏生之案是一氣的文字,再也間斷不得,如何還有功夫提展爺呢。如今顏查散之案已完,必須要說一番。展爺自從救了老僕顏福之後,那夜便趕到家中,見了展忠。將茉花村比劍聯姻之事,述說一回。彼此換劍作了定禮,便將湛盧寶劍給他看了。展忠滿心歡喜。展爺又告訴他,現在開封府有一件要緊之事,故此連夜趕回家中,必須早赴東京。展忠道:“作皇家官,理應報效朝廷。家中之事全有老奴照管。爺自請放心。”展爺便叫伴當收拾行李備馬,立刻起程,竟奔開封府而來。
及至到了開封府,先見了公孫先生與王馬張趙等,卻不提白玉堂來京,不過略問了問:“一向有什麼事故沒有?”大傢俱言無事。又問展爺道:“大哥原告兩個月的假,如何恁早回來?”展爺道:“回家祭掃完了,在家無事,莫若早些回來,省得臨期匆忙。”也就遮掩過去。他卻參見了相爺,暗暗將白玉堂之事回了,包公聽了,吩咐嚴加防範,設法擒拿。展爺退回公所,自有眾人與他接風撢塵,一連熱鬧了幾天。展爺每夜防範,並不見什麼動靜。
不想由顏查散案中,生出寄柬留刀之事。包公雖然疑心,尚未知虛實,如今此案已經斷明,果系“顏查散冤”,應了柬上之言。包公想起留刀之人,退堂來至書房,便請展爺。展爺隨著包興進了書房,參見包公。包公便提起:“寄柬留刀之人,行蹤詭密,令人可疑。護衛須要嚴加防範才好。”展爺道:“卑職前日聽見主管包興述說此事,也就有些疑心。這明是給顏查散辨冤,暗裡卻是透信。據卑職想,留刀之人,恐是白玉堂了。卑職且與公孫策計議去。”包公點頭。展爺退出,來至公所,已然秉上燈燭。大家擺上酒飯,彼此就座。
公孫便問展爺道:“相爺有何見諭?”展爺道:“相爺為寄柬留刀之事,叫大家防範些。”王朝道:“此事原為顏查散明冤。如今既已斷明,顏生已歸柳家去了,此時又防什麼呢?”展爺此時卻不能不告訴眾人白玉堂來京找尋之事,便將在茉花村比劍聯姻,後至蘆花蕩方知白玉堂進京來找御貓,及一聞此言,便急急敢來等情由說了一遍。張龍道:“原來大哥定了親了。還瞞著我們呢。恐怕兄弟們要喝大哥的喜酒。如今既已說出來,明日是要加倍的罰。”馬漢道:“喝酒是小事。但不知錦毛鼠是怎麼個人?”展爺道:“此人姓白名玉堂,乃五義之中的朋友。”趙虎道:“什麼五義?小弟不明白。”展爺便將陷空島的眾人說出,又將綽號兒說與眾人聽了。公孫先生在旁聽得明白,猛然醒悟道:“此人來找大哥,卻是要與大哥合氣的。”展爺道:“他與我素無仇隙,與我合什麼氣呢?”公孫策道:“大哥,你自想想。他們五人號稱五鼠,你卻號稱御貓。焉有貓兒不捕鼠之理?這明是嗔大哥號稱御貓之故。所以知道他要與大哥合氣。”展爺道:“賢弟所說似乎有理。但我這“御貓”乃聖上所賜,非是劣兄有意稱貓,要欺壓朋友。他若真個為此事而來,劣兄甘拜下風,從此後不稱御貓,也未為不可。”眾人尚未答言。惟趙爺正在豪飲之間,聽見展爺說出此話,他卻有些不服氣,拿著酒杯,立起身來道:“大哥,你老素昔膽量過人,今日何自餒如此?這“御貓”二字乃聖上所賜,如何改得?倘若是那個甚麼白糖咧黑糖咧,──他不來便罷。他若來時,我燒一壺開開的水把他衝著喝了,也去去我的滯氣。”展爺連忙擺手,說:“四弟悄言,豈不聞窗外有耳?……”
剛說至此,只聽拍的一聲,從外面飛進一物,不偏不歪,正打在趙虎擎的那個酒杯之上,只聽噹啷啷一聲將酒杯打了個粉碎。趙爺嚇了一跳,眾人無不驚駭。
只見展爺早已出席,將窗扇虛掩,回身復又將燈吹滅。便把外衣脫下,裡面卻是早已結束停當的。暗暗的將寶劍拿在手中,卻把窗扇假做一開,只聽拍的一聲,又是一物打在窗扇上。展爺這才把窗扇一開,隨著勁一伏身竄將出去,只覺得迎面一股寒風,嗖的就是一刀。展爺將劍扁著往上一迎,隨招隨架。用目在星光之下仔細觀瞧,見來人穿著簇青的夜行衣靠,腳步伶俐,依稀是前在苗家集見的那人。
二人也不言語,惟聞刀劍之聲,叮噹亂響。展爺不過招架,並不還手。見他刀刀緊逼,門路精奇。南俠暗暗喝采。又想道:“這朋友好不知進退。我讓著你,不肯傷你,又何必趕盡殺絕。難道我還怕你不成。”暗道:“也叫他知道知道。”便把寶劍一橫。等刀臨近,用個鶴唳長空之勢,用力往上一削,只聽噌的一聲,那人的刀已分為兩段,不敢進步。只見他將身一縱已上了牆頭,展爺一躍身也跟上去;那人卻上了耳房,展爺又躍身而上;及至到了耳房,那人卻上了大堂的房上;展爺趕至大堂房上,那人一伏身越過脊去。展爺不敢緊追,恐有暗器,卻退了幾步。從這邊房脊,剛要越過。瞥見眼前一道紅光,忙說“不好”!把頭一低,剛躲過門面,卻把頭巾打落。那物落在房上,咕嚕嚕滾將下去──又知是個石子。
原來夜行人另有一番眼力,能暗中視物,雖不真切,卻能分別。最怕猛然火光一亮,反覺眼前一黑。猶如黑天在燈光之下,乍從屋內來,必須略站片時,方覺眼前光亮些。展爺方才覺眼前有火光亮一晃,已知那人必有暗器,趕緊把頭一低,所以將頭巾打落。要是些微力笨點的,不是打在門面之上,重點打下房來咧。此時展爺再往脊的那邊一望,那人早已去了。
此際在公所之內,王馬張趙帶領差役,燈籠火把,各執器械,俱從角門繞過,遍處搜查,那裡有個人影呢。惟有楞爺趙虎怪叫吆喝,一路亂嚷。展爺已從房上下來,找著頭巾,回到公所,連忙穿了衣服與公孫先生來找包興。恰遇包興奉了相爺之命來請二人。二人即便隨同包興一同來至書房,參見了包公,便說方才與那人交手情形。“未能拿獲,實卑職之過。”包公道:“黑夜之間焉能一戰成功。據我想來,惟恐他別生枝葉,那時更難拿獲,倒要大費周折呢。”又囑咐了一番,合署務要小心。展爺與公孫先生連連答應。二人退出,來至公所,大家計議。惟有趙虎撅著嘴,再也不言語了。自此夜之後,卻也無甚動靜,惟有小心而已。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曉。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25:36
三俠五義--第四十回思尋盟弟遣使三雄欲盜贓金糾合五義
且說陷空島盧家莊那鑽天鼠盧方,自從白玉堂離莊,算來將有兩月,未見回來,又無音信,甚是放心不下。每日裡嗐聲嘆氣,坐臥不安,連飲食俱各減了。雖有韓徐蔣三人勸慰,無奈盧方實心忠厚,再也解不開。
一日,兄弟四人同聚於待客廳上。盧方道:“自我兄弟結拜以來,朝夕相聚,何等快樂。偏是五弟少年心性,好事逞強,務必要與什麼“御貓”較量。至今去了兩月有餘,未見回來,劣兄好生放心不下。”四爺蔣平道:“五弟未免過於心高氣傲,而且不服人勸。小弟前次略說了幾句,險些兒與我反目。據我看來,惟恐五弟將來要從這上頭受害呢。”徐慶道:“四弟再休提起。那日要不是你說他,他如何會私自賭氣走了呢。全是你多嘴的不好。那有你三哥也不會說話,也不勸他的好呢。”盧方見徐慶抱怨蔣平,惟恐他二人分爭起來,便道:“事已至此,別的暫且不必提了。只是五弟此去倘有疏虞,那時怎了?劣兄意欲親赴東京尋找尋找,不知眾位賢弟以為如何?”蔣平道:“此事又何必大哥前往。既是小弟多言,他賭氣去了。莫若小弟去尋他回來就是了。”韓彰道:“四弟是斷然去不得的。”蔣平道:“卻是為何?”韓彰道:“五弟這一去必要與姓展的分個高下,倘若得了上風,那還罷了;他若拜了下風,再想起你的前言,如何還肯回來。你是斷然去不得的。”徐慶接言道:“待小弟前去如何?”盧方聽了,卻不言語,知道徐慶為人粗魯,是個渾愣。他這一去,不但不能找回五弟──巧咧,倒要鬧出事來。韓彰見盧方不語,心中早已明白了,便道:“三弟要去,待劣兄與你同去如何?”盧方聽韓彰要與徐慶同去,方答言道:“若得二弟同去,劣兄稍覺放心。”蔣平道:“此事因我起見。如何二哥三哥辛苦,小弟倒安逸呢?莫若小弟也同去走一遭如何?”盧方也不等韓彰徐慶說,便答言道:“若是四弟同去,劣兄更覺放心。明日就與三位賢弟餞行便了。”
忽見莊丁進來稟道:“外面有鳳陽府柳家莊柳員外求見。”盧方聽了,便問道:“此係何人?”蔣平道:“弟知此人,他乃金頭太歲甘豹的徒弟,姓柳名青,綽號白麵判官。不知他來此為著何事?”盧方道:“三位賢弟且先回避,待劣兄見他,看是如何。”吩咐莊丁:“快請。”盧方也就迎了出去。柳青同了莊丁進來,見他身量卻不高大,衣服甚是鮮明,白馥馥一張麵皮,暗含著惡態,疊暴著環睛,明露著鬼計多端。彼此相見,各通姓名。盧方便執手,讓到待客廳上,就座獻茶。
盧爺便問道:“久仰芳名,未能奉謁。今蒙降臨,有屈台駕。不知有何見教?敢乞明示。”柳青道:“小弟此來不為別事。只因仰慕盧兄行俠尚義,故此斗膽前來,殊覺冒昧。大約說出此事,決不見責。只因敝處太守孫珍乃兵馬司孫榮之子,卻是太師龐吉之外孫。此人淫慾貪婪,剝削民脂,造惡多端,概難盡述。刻下為與龐吉慶壽,他備得松景八盆,其中暗藏黃金千兩,以為趨奉獻媚之資。小弟打聽得真實,意欲將此金劫下。非是小弟貪愛此金,因敝處連年荒旱,即以此金變了價,買糧米賑濟,以抒民困。奈弟獨力難成,故此不辭跋涉,仰望盧兄幫助是幸!”盧方聽了,便道:“弟蝸居山莊,原是本分人家。雖有微名,並非要結而得。至行劫竊取之事,更不是我盧方所為。足下此來,竟自徒勞。本欲款留幾日,惟恐有誤足下正事,反為不美。莫若足下早早另為打算。”說罷,一執手道:“請了。”柳青聽盧方之言,只氣得滿面通紅,把個白麵判官竟成了紅面判官了。暗道:“真乃聞名不如見面。原來盧方是這等人。如此看來,義在那裡?我柳青來的不是路了。”站起身來,也說一個“請”字,頭也不回,竟出門去了。
誰知莊門卻是兩個相連,只見那邊莊門出來一個莊丁,迎頭攔住道:“柳員外暫停貴步。我們三位員外到了。”柳青回頭一看,只見三個人自那邊過來。仔細留神,見三個人高矮不等,胖瘦不一,各具一種豪俠氣概。柳青只得止步,問道:“你家大員外既已拒絕於我,三位又系何人?請言其詳。”蔣平向前道:“柳兄不認得小弟了麼?小弟蔣平。”指著二爺三爺道:“此是我二哥韓彰。此是我三哥徐慶。”柳青道:“久仰,久仰!失敬,失敬!請了。”說罷,回身就走。
蔣平趕上前,說道:“柳兄不要如此。方才之事弟等皆知。非是俺大哥見義不為,只因這些日子心緒不定,無暇及此,誠非有意拒絕尊兄。望乞海涵。弟等情願替大哥陪罪。”說罷,就是一揖。柳青見蔣平和容悅色,殷勤勸慰,只得止步轉身,道:“小弟原是仰慕眾兄的義氣幹雲,故不辭跋涉而來;不料令兄竟如此固執,使小弟好生的慚愧。”二爺韓彰道:“實是大兄長心中有事,言語梗直,多有得罪。柳兄不要介懷。弟等請柳兄在這邊一敘。”徐慶道:“有話不必在此敘談,咱們且到那邊再說不遲。”柳青只得轉步,進了那邊莊門,也有五間客廳。韓爺將柳青讓至上面,三人陪坐,莊丁獻茶。蔣平又問了一番太守貪贓受賄,剝削民膏的過惡。又問:“柳兄既有此舉,但不知用何計策?”柳青道:“弟有師傅的蒙漢藥斷魂香。到了臨期,只須如此如此,便可成功。”蔣爺韓爺點了點頭,惟有徐爺鼓掌大笑,連說:“好計,好計!”大家歡喜。
蔣爺又對徐韓二位道:“二位哥哥在此陪著柳兄。小弟還要到大哥那邊一看。此事須要瞞著大哥。如今你我俱在這邊,惟恐工夫大了,大哥又要煩悶。莫若小弟去到那裡,只說二哥三哥在這裡打點行裝。小弟在那裡陪著大哥,二位兄長在這裡陪著柳兄,庶乎兩便。”韓爺道:“四弟所言甚是。你就過那邊去罷。”徐慶道:“還是四弟有算計。快去,快去。”蔣爺別了柳青,與盧方解悶去了。
這裡柳青便問道:“盧兄為著何事煩惱?”韓爺道:“噯!說起此事,全是五弟任性胡為。”柳青道:“可是呀。方才盧兄提白五兄進京去了。不知為著何事?”韓彰道:“聽得東京有個號稱御貓姓展的,是老五氣他不過,特特前去會他。不想兩月有餘,毫無信息。因此大哥又是思念,又是著急。”柳青聽至此,嘆道:“原來盧兄特為五弟不耐煩。這樣愛友的朋友,小弟幾乎錯怪了。然而大哥與其徒思無益,何不前去找尋呢?”徐慶道:“何嘗不是呢。原是俺要去找老五,偏偏的二哥四弟要與俺同去。若非他二人耽擱,此時俺也走了五六十里路了。”韓爺道:“雖則耽延程途,幸喜柳兄前來,明日正好同往。一來為尋五弟,二來又可暗辦此事,豈不兩全其美麼?”柳青聽至此,嘆道:“既如此,二位兄長就打點行裝。小弟在前途恭候。省得盧兄看見,又要生疑。”韓爺道:“到此焉有不待酒飯之理。”柳青笑道:“你我非酒肉朋友,吃喝是小事。還是在前途恭候的為是。”說罷,立起身來。韓爺徐慶也不強留。定準了時刻地方,執手告別。韓徐二人送了柳青去後,也到這邊來。見了盧方,卻不提柳青之事。
到了次日,盧方預備了送行的酒席,弟兄四人吃喝已畢。盧方又囑咐了許多的言語,方將三人送出莊門,親看他們去了。立了多時,才轉身回去。他三人攢步向前,竟赴柳青的約會去了。
他等只顧劫取孫珍的壽禮,未免耽延時日。不想白玉堂此時在東京鬧下出類拔萃的亂子來了。自從開封府夤夜與南俠比試之後,悄悄回到旅店,暗暗思忖道:“我看姓展的本領果然不差。當初我在苗家集曾遇夜行之人,至今耿耿在心。今見他步法形景,頗似當初所見之人,莫非苗家集遇見的就是此人。若真是他,倒是我意中朋友。再者南俠稱貓之號,原不是他出於本心,乃是聖上所賜。聖上只知他的技藝巧於貓,如何能彀知道錦毛鼠的本領呢。哧!我既到了東京,何不到皇宮內走走。倘有機緣,略略施展施展。一來使當今知道我白玉堂;二來也顯顯我們陷空島的人物;三來我做的事,聖上知道,必交開封府。既交到開封府,再也沒有不叫南俠出頭的。那時我再設個計策,將他誆入陷空島奚落他一場。是貓兒捕了耗子,還是耗子咬了貓?縱然罪犯天條,斧鉞加身,也不枉我白玉堂虛生一世。那怕從此傾生,也可以名傳天下。但只一件,我在店中存身不大穩便。待我明日找個很好的去處隱了身體,那時叫他們捕風捉影,也知道姓白的厲害。”他既橫了心,立下此志,就不顧甚麼紀律了。
單說內苑萬壽山有總管姓郭名安,他乃郭槐之侄。自從郭槐遭誅之後,他也不想想所做之事,該剮不該剮。他卻自具一偏之見,每每暗想道:“當初咱叔叔謀害儲君,偏偏的被陳林救出,以致久後事犯被戮。細細想來,全是陳林之過。必是有意與郭門作對。再者當初我叔叔是都堂,他是總管,尚且被他治倒,置之死地。何況如今他是都堂,我是總管。倘或想起前仇,咱家如何逃出他的手心裡呢。以大壓小,更是容易。怎麼想個法子,將他害了,一來與叔叔報仇,二來也免得每日耽心。”
一日晚間,正然思想。只見小太監何常喜端了茶來,雙手捧至郭安面前。郭安接茶慢飲。這何太監年紀不過十五六歲,極其伶俐,郭安素來最喜歡他。他見郭安沈默不語,如有所思,便知必有心事,又不敢問。只得搭訕著說道:“前日雨前茶,你老人家喝著沒味兒。今日奴婢特向都堂那裡,合夥伴們尋一瓶上用的龍井茶來,給你老人家泡了一小壺兒。你老人家喝著這個如何?”郭安道:“也還罷了。只是以後你倒要少往都堂那邊去。他那裡黑心人多。你小孩家懂的什麼。萬一叫他們害了,豈不白白把個小命送了麼?”
何常喜聽了,暗暗展轉道:“聽他之言,話內有因。他別與都堂有甚麼拉攏罷?我何不就棍打腿探探呢?”便道:“敢則是這末著嗎?若不是你老人家教導,奴婢那裡知道呢。但只一件,他們是上司衙門,往往的捏個短兒,拿個錯兒。你老人家還擔得起;若是奴婢,那裡擱的住呢,一來年輕,二來又不懂事。時常到那裡去,叔叔長,大爺短,合他們鬼混。明是討他們好兒,暗裡卻是打聽他們的事情。就是他們安著壞心,也不過仗著都堂的威勢欺人罷了。”郭安聽了,猛然心內一動,便道:“你常去,可聽見他們有什麼事沒有呢?”何常喜道:“卻倒沒聽見甚麼事。就是昨日奴婢尋茶去,見他們拿著一匣人參,說是聖上賞都堂的。因為都堂有了年紀,神虛氣喘,咳聲不止,未免是當初操勞太過,如今百病趁虛而入。因此賞參,要加上別的藥味,配甚麼藥酒。每日早晚喝些,最是消除百病,益壽延年。”郭安聞聽,不覺發恨道:“他還要益壽延年!恨不得他立刻傾生,方消我心頭之恨。”
不知郭安怎生謀害陳林,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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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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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7 15:26:26
三俠五義--第四十一回忠烈題詩郭安喪命開封奉旨趙虎喬妝
且說何太監聽了一怔,說:“奴婢瞧都堂為人行事,卻是極好的,而且待你老人家不錯,怎麼這樣恨他呢?想來都堂是他跟的人不好,把你老人家鬧寒了心咧。”郭安道:“你小人家不懂得聖人的道理。聖人說:“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他害了我的叔叔,就如父母一般,我若不報此仇,豈不被人恥笑呢?我久懷此心,未得其便。如今他既用人參作酒,這是天賜其便。”
何太監暗暗想道:“敢則是與都堂原有仇隙。怨不得他每每的如有所思呢。但不知如何害法?我且問明白了,再作道理。”便道:“他用人參,乃是補氣養神的,你老人家怎麼倒說天賜其便呢?”郭安道:“我且問你,我待你如何?”常喜道:“你老人家是最疼愛我的,真是吃蝨子落不下大腿,不亞如父子一般,誰不知道呢?”郭安道:“既如此,我這一宗事也不瞞你。你若能幫我辦成了,我便另眼看待於你。咱們就認為義父子,你心下如何呢?”
何太監聽了,暗忖道:“我若不應允,必與別人商議。那時不但我不能知道,反叫他記了我的仇了。”便連忙跪下,道:“你老人家若不憎嫌,兒子與爹爹磕頭。”郭安見他如此,真是樂得了不得。連忙扶起來,道:“好孩子,真令人可疼。往後必要提拔於你。只是此事須要嚴密,千萬不可洩漏。”何太監道:“那是自然,何用你老人家吩咐呢。但不知用兒子作甚麼?”郭安道:“我有個漫毒散的方子,也是當初老太爺在日,與尤奶奶商議的,沒有用著。我卻記下這個方子。此乃最忌的是人參。若吃此藥,誤用人參,猶如火上澆油,不出七天,必要命盡無常。這都是“八反”裡頭的。如今將此藥放在酒裡請他來吃。他若吃了,回去再一喝人參酒,毒氣相攻,雖然不能七日身亡,大約他有年紀的人了,也就不能多延時日。──又不露痕跡。你說好不好?”何太監說:“此事卻用兒子甚麼呢?”郭安道:“你小人家又不明白了。你想想,跟都堂的那一個不是鬼靈精兒似的。若請他吃酒,用兩壺斟酒,將來有個好歹,他們必疑惑是酒裡有了毒了。那還了得麼?如今只用一把壺斟酒。這可就用著你了。”何太監道:“一個壺裡,怎麼能裝兩樣酒呢?這可悶殺人咧。”郭安道:“原是呀,為甚麼必得用你呢?你進屋裡去,在博古閣子上,把那把洋鏨金的銀酒壺拿來。”
何常喜果然拿來,在燈下一看,見此壺比平常酒壺略粗些,底兒上卻有兩個窟窿。打開蓋一瞧,見裡面中間卻有一層隔膜圓桶兒。看了半天,卻不明白。郭安道:“你瞧不明白,我告訴你罷。這是人家送我的頑意兒。若要灌人的酒,叫他醉了,就用著這個了。此壺名叫“轉心壺”。待我試給你看。”將方才喝的茶還有半碗,揭開蓋,灌入左邊。又叫常喜舀了半碗涼水,順著右邊灌入。將蓋蓋好,遞與何常喜,叫他斟。常喜接過,斟了半天,也斟不出來。郭安哈哈大笑,道:“傻孩子,你拿來罷。別嘔我了。待我斟給你看。”常喜遞過壺去。郭安接來,道:“我先斟一杯水。”將壺一低,果然斟出水來。又道:“我再斟一杯茶。”將壺一低,果然斟茶來。
常喜看了納悶,道:“這是甚麼緣故呢?好老爺子,你老細細告訴孩兒罷。”郭安笑道:“你執著壺靶。用手托住壺底。要斟左邊,你將右邊窟窿堵住;要斟右邊,將左邊窟窿堵住;再沒有斟不出來的。千萬要記明白了。你可知道了?”何太監道:“話雖如此說,難道這壺嘴兒他也不過味麼?”郭安道:“燈下難瞧。你明日細細看來,這壺嘴裡面也是有隔舌的,不過燈下斟酒,再也看不出來。不然,如何人家不犯疑呢?”一個壺裡吃酒還有兩樣麼?那裡知道真是兩樣呢。這也是能人巧制,想出這蹊蹺法子來。──且不要說這些。我就寫個帖兒,你此時就請去。明日是十五,約他在此賞月。他若果來,你可抱定酒壺,千萬記了左右窟窿,好歹別斟錯了。那可不是頑的。”何常喜答應,拿了帖子,便奔都堂這邊來了。
剛過太湖石畔,只見柳蔭中驀然出來一人,手中鋼刀一晃,光華奪目。又聽那人說道:“你要嚷,就是一刀。”何常喜嚇得哆嗦作一團。那人悄悄道:“俺將你捆縛好了,放在太湖石畔柳樹之下。若明日將你交到三法司或開封府,你可要直言伸訴。倘若隱瞞,我明晚割你的首級。”何太監連連答應,束手就縛。那人一提,將他放在太湖石畔柳蔭之下。又叫他張口,填了一塊棉絮。執著明晃晃的刀,竟奔郭安屋中而來。
這裡郭安呆等小太監何常喜。忽聽腳步聲響,以為是他回來,便問道:“你回來了麼?”外面答道:“俺來也。”郭安一抬頭,見一人持利刃,只嚇的嚷了一聲“有賊”,誰知頭已落地。外面巡更太監忽聽嚷了一聲,不見動靜,趕來一看,但見郭安已然被人殺死在地。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去回稟了執事太監,不敢耽延,回稟都堂陳公公,立刻派人查驗。又在各處搜尋,於柳蔭之下,救了何常喜,鬆了綁背,掏出棉絮,容他喘息。問他,他卻不敢說,止於說:“捆我的那個人曾說來,叫我到三法司或開封府方敢直言實說,若說錯了,他明晚還要取我的首級呢。”眾人見他說的話內有因,也不敢追問,便先回稟了都堂。都堂派人好生看守,待明早啟奏便了。
次日五鼓,天子尚未臨朝。陳公公進內,請了聖安,便將萬壽山總管郭安不知被何人殺死,並將小太監何常喜被縛,一切言語,俱各奏明。仁宗聞奏,不由得詫異道:“朕之內苑如何敢有動手行兇之人?此人膽量也就不小呢。”就將何常喜交開封府審訊。陳公公領旨,才待轉身,天子又道:“今乃望日,朕要到忠烈祠拈香,老伴伴隨朕一往。”陳林領旨出來,先傳了將何常喜交開封府的旨意,然後又傳聖上到忠烈祠拈香的旨意。
掌管忠烈祠太監,知道聖上每逢朔望必要拈香,早已預備。聖上排駕到忠烈祠,只見杆上黃旛飄蕩,兩邊鼓響鐘鳴。聖上來至內殿,陳伴伴緊緊跟隨。正面塑著忠烈寇承御之像,仍是宮妝打扮,卻是站像。兩邊也塑著隨侍的四個配像。天子朝上默祝拈香。雖不下拜,那一番恭敬,也就至誠得很呢。拈香已畢,仰觀金像。惟有陳公公在旁,見塑像面貌如生,不覺滴下淚來。又不敢哭,連忙拭去。誰知聖上早已看見,便不肯注視,反仰面瞧了佛門寶旛。猛回頭,見西山牆山花之內字跡淋漓,心中暗道:“此處卻有何人寫字?”不覺移步近前仰視。老伴伴見聖上仰面看視,心中也自狐疑:“此字是何人寫的呢?”幸喜字體極大,看得真切,卻是一首五言絕句詩。寫的是:“忠烈保君王,哀哉杖下亡。芳名垂不朽,博得一爐香。”詞語雖然粗俗,筆氣極其縱橫,而且言簡意深,包括不遺。聖上便問道:“此詩何人所寫?”陳林道:“奴婢不知。待奴婢問來。”轉身將管祠的太監喚來,問此詩的來由。
這人聽了,只嚇得驚疑不止,跪奏道:“奴婢等知道今日十五,聖上必要臨。昨日帶領多人細細撢掃,拂去浮塵,各處留神,並未見有此詩句。如何一夜之間,竟有人擅敢題詩呢?奴婢實系不知。”仁宗猛然醒悟道:“老伴伴,你也不必問了。朕卻明白此事。你看題詩之處,非有出奇的本領之人,再也不能題寫;郭安的死,非有出奇的本領之人,再也不能殺死。據朕想來,題詩的即是殺人的,殺人的就是題詩的。且將首相包卿宣來見朕。”
不多時,包公來到,參見了聖駕。天子便將題詩殺人的原由,說了一番。包公聽了(正因白玉堂鬧了開封府之後,這些日子並無動靜,不想他卻來在禁院來了。)不好言明,只得啟奏:“待臣慢慢訪查。”卻又踏看了一番,並無形跡。便護從聖駕還宮,然後急急乘轎回衙。立刻升堂,將何常喜審問。何太監便將郭安定計如何要謀害陳林,現有轉心壺,還有茶水為證;並將捆他那人如何形相面貌衣服,說的是何言語,一字不敢撒謊,從實訴將出來。包公聽了,暫將何太監令人看守,便迴轉書房,請了展爺公孫策來,大家商酌一番。二人也說:“此事必是白玉堂所為無疑,須要細細查訪才好。”二人別了包公,來到官廳,又與四義士一同聚議。
次日包公入朝,將審何常喜的情由奏明,天子聞聽,更覺歡喜,稱讚道:“此人雖是闇昧。他卻秉公除奸,行俠作義,卻也是個好人。卿家必須細細訪查。不拘時日,務要將此人拿住,朕要親覽。”包公領旨,到了開封,又傳與眾人。誰不要建立此功,從此後處處留神,人人小心,再也毫無影響。
不料楞爺趙虎,他又想起當初扮化子訪得一案實在的興頭。如今何不照舊再走一趟呢!因此叫小子又備了行頭。此次卻不隱藏,改扮停當,他就從開封府角門內,大搖大擺的出來。招的眾人無不嘲笑。他卻鼓著腮幫子,當正經事辦,以為是私訪不可褻瀆。其中就有好性兒的跟著他,三三兩兩在背後指指戳戳。後來這三兩個人見跟的人多了,他們卻煞住腳步。別人卻跟著不離左右。趙虎一想:“可恨這些人沒有開過眼,連一個討飯的也沒瞧見過。真是可厭的很咧。”要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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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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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7 15:27:59
三俠五義--第四十二回以假為真誤拿要犯將差就錯巧訊贓金
且說趙虎扮做化子,見跟的人多了,一時性發,他便拽開大步,飛也似的跑了二三里之遙。看了看左右無人,方將腳步放緩了,往前慢走。誰知方才眾人圍繞著,自己以為得意,卻不理會。及至剩了一人,他把一團高興也過去了,就覺著一陣陣的風涼。先前還掙扎的住,後來便合著腰兒,漸漸握住胸脯。沒奈何,又雙手抱了肩頭,往前顛跑。偏偏的日色西斜,金風透體,那裡還擱得住呢。兩隻眼睛東瞧西望。見那壁廂有一破廟,山門倒壞,殿宇坍塌,東西山牆孤立。便奔到山牆之下,蹲下身體,以避北風。自己未免後悔,不該穿著這樣單寒行頭,理應穿一分破爛的棉衣才是。凡事不可粗心。
正在思想,只見那邊來了一人,衣衫襤褸,與自己相同,卻夾著一捆乾草,竟奔到大柳樹之下,揚手將草順在理面。卻見他扳住柳枝,將身一縱,鑽在樹窟窿裡面去了。趙虎此時見那人,覺得比自己暖和多了,恨不得也鑽在裡面暖和暖和才好。暗暗想道:“往往到了飽暖之時,便忘卻了飢寒之苦。似我趙虎每日在開封府,飽食暖衣,何等快樂。今日為私訪而來,遭此秋風,便覺得寒冷之甚。見他鑽入樹窟,又有乾草鋪墊。似這等看來,他那人就比我這六品校尉強多了。”心裡如此想,身上更覺得打噤兒。
忽見那邊又來一人,也是襤褸不堪,卻也抱著一捆乾草,也奔了這棵枯柳而來。到了跟前,不容分說,把草往裡一拋。只聽裡面人哎喲道:“這是怎麼了?”探出頭來一看,道:“你要留神點呀!為何鬧了我一頭乾草呢?”外邊那人道:“老兄恕我不知。敢則是你早來了。沒奈何,勻便勻便。咱二人將就在一處,又暖和,又不寂寞。我還有話合你說呢。”說著話,將樹枝扳住,身子一縱,也鑽進樹窟之內。只聽先前那人道:“我一人正好安眠,偏偏的你又來了,說不得只好打坐功了。”又聽後來那人道:“大廈千間,不過身眠七尺。咱二人雖則窮苦,現有乾草鋪墊,又溫又暖,也算罷了,此時管保就有不如你我的。”
趙虎聽了,暗道:“好小子!這是說我呢。我何不也鑽進去,作個不速之客呢?”剛然走到樹下,又聽那人道:“就以開封府說吧,堂堂的首相,他竟會一夜一夜大睜著眼睛,不能安睡。難道他老人家還短少了暖床熱被麼?只因國事操心,日夜焦勞,把個大人愁得沒有困了。”趙虎聽了,暗暗點頭。又聽這個問道:“相爺為什麼睡不著呢?”那人又道:“怎麼你不知道?只因新近宮內不知甚麼人在忠烈祠題詩,又在萬壽山殺命,奏旨把此事交到開封府查問細訪。你說這個無影無形的事情,往那裡查去?”忽聽這個道:“此事我雖知道,我可沒那末大膽子上開封府。我怕惹亂子,不是頑的。”那人道:“這怕甚麼呢?你還丟甚麼呢?你告訴我,我幫著你好不好?”這人道:“既是如此,我告訴你。前日咱們鼓樓大街路北,那不是吉升店麼?來了一個人,年紀不大,好俊樣兒,手下帶著從人騎著大馬,將那末一個大店滿佔了。說要等他們夥伴,聲勢很闊。因此我暗暗打聽,只是聽說此人姓孫,他與宮中有什麼拉攏,這不是這件事麼?”趙爺聽見,不由得滿心歡喜,把冷清付於九霄雲外,一口氣便跑回開封府,立刻找了包興,回稟相爺,如此如此。
包公聽了不能不信,只得多派差役跟隨趙虎,又派馬漢張龍一同前往,竟奔吉升店門。將差役安放妥當,然後叫開店門。店裡不知為著何事,連忙開門。只見楞爺趙虎當先,便問道:“你這店內可有姓孫的麼?”小二含笑道:“正是前日來的。”四爺道:“在那裡?”小二道:“現在上房居住,業已安歇了。”楞爺道:“我們乃開封府奉相爺鈞諭,前來拿人。逃走了,惟你是問。”店小二聽罷,忙了手腳。楞爺便喚差役人等。叫小二來,將上房門口堵住。叫小二叫喚,說:“有同事人找呢。”只聽裡面應道:“想是夥計趕到了,快請。”只見跟從之人開了窗扇,趙爺當先來到屋內。從人見不是來頭,往旁邊一閃。楞爺卻將軟簾向上一掀,只見那人剛才下地,衣服尚在掩著。趙爺急上前,一把抓住,說道:“好賊呀!你的事犯了。”只聽那人道:“足下何人?放手。有話好說。”趙虎道:“我若放手,你不跑了?實對你說,我們乃開封府來的。”那人聽了開封府三字,便知此事不妥。趙爺道:“奉相爺鈞諭,特來拿你。若不訪查明白,敢拿人麼?有甚麼話,你只好上堂說去。”說罷,將那人往外一拉,喝聲:“捆了!”又吩咐各處搜尋,卻無別物,惟查包袱內有書信一包。趙爺卻不認得字,將書信撂在一邊。
此時馬漢張龍知道趙虎成功,連忙進來,正見趙爺將書信撂在一邊。張龍忙拿起燈來一看,上寫“內信兩封”,中間寫“平安家報”,後面有年月日,“鳳陽府署密封”。張爺看了,就知此事有些舛錯。當著大眾不好明言,暗將書信揣起,押著此人,且回衙門再作道理。店家也不知何故,難免提心吊膽。
單言眾人來到開封府,急速稟報了相爺。相爺立刻升堂。趙虎當堂交差,當面去縛。張龍卻將書信呈上。包公看了,便知此事錯了。只得問道:“你叫何名,因何來京?講!”左右連聲催喝。那人磕頭,碰地有聲。他卻早已知道開封府非別的衙門可比,戰戰兢兢回道:“小人乃……鳳陽府太守孫……孫珍的家人,名喚松……松福,奉了我們老爺之命,押解壽禮給龐太師上壽。”包公道:“甚麼壽禮?現在那裡?”松福道:“是八盆松景。小人有個同伴之人名喚松壽,是他押著壽禮,尚在路上,還沒到呢。小人是前站,故此在吉升店住著等候。”包公聽了,已知此事錯拿無疑。只是如何開放呢?此時趙爺聽了松福之言,好生難受。
忽見包公將書皮往復看了,便問道:“你家壽禮內,你們老爺可有甚麼夾帶?從實訴上來。”只此一問,把個松福嚇得抖衣而戰,形色倉皇。包公是何等樣人,見他如此光景,把驚堂木一拍,道:“好狗才!你還不快說麼?”松福連連叩頭,道:“相爺不必動怒,小人實說,實說。”心中暗想道:“好利害!怨的人說開封府的官司難打,果不虛傳。怪道方才拿我時,說我事犯了。若不訪查明白,如何敢拿人呢?這些話明是知道,我如何隱瞞呢?不如實說了,省得皮肉受苦。”便道:“實系八盆景,內暗藏著萬兩黃金。惟恐路上被人識破,故此埋在花盆之內。不想相爺神目如電,早已明察秋毫,小人再不敢隱瞞。不信,老爺看書信便知。”包公便道:“這裡面書信二封,是給何人的?”松福道:“一封是小人的老爺給小人的老太爺的,一封是給龐太師的。我們老爺原是龐太師的外孫。”包公聽了點頭,叫將松福帶下去,好生看守。
你道包公如何知道有夾帶呢?只因書皮上有“密封”二字,必有怕人知曉之事,故此揣度必有夾帶。這便是才略過人,心思活潑之處。
包公迴轉書房,便叫公孫先生急繕奏摺,連書信一併封入。次日進朝,奏明聖上。天子因是包公參奏之折,不便交開封審訊,只得著大理寺文彥博訊問。包公便將原供並松福俱交大理寺。文彥博過了一堂,口供相符,便派差人等前去要截鳳陽太守的禮物,不準落於別人之手。立刻抬至當堂,將八盆松景從扳箱抬出一看,卻是用松針紮成的“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八個大字,卻也做的新奇。此時也顧不得松景,先將“福”字拔出,一看裡面並無黃金,卻是空的。隨即逐字看去,俱是空的,並無黃金。惟獨“山”字盆內,有一個象牙牌子,上面卻有字跡,一面寫著“無義之財”,一面寫著“有意查收”。文大人看了,便知此事詫異。即將松壽帶上堂來,問他路上卻遇何人?松壽稟道:“路上曾遇四個人帶著五六個伴當,我們一處住宿,彼此投機,同桌吃飯飲酒。不知怎麼沈醉,人事不知,竟被這些人將金子盜去。”文大人問明此事,連象牙牌子回奏聖上。
聖上就將此事交包公訪查。並傳旨內閣發抄,說:“鳳陽府知府孫珍年幼無知,不稱斯職,著立刻解職來京。松福松壽即行釋放,著無庸議。”龐太師與他女婿孫榮,知道此事,不能不遞折請罪。聖上一概寬免。惟獨包公又添上一宗為難事,暗暗訪查,一時如何能得。就是趙虎聽了旁言誤拿了人,雖不是此案,幸喜究出藏金,也可以減去老龐的威勢。
誰知龐吉果因此事一煩,到了生辰之日,不肯見客,獨自躲在花園先月樓去了。所有來客,全託了他女婿孫榮照料。自己在園中,也不觀花,也不玩景,惟有思前想後,嘆氣嗐聲。暗暗道:“這包黑真是我的對頭。好好一樁事,如今鬧的黃金失去,還帶累外孫解職。真也難為他,如何訪查得來呢?實實令人氣他不過!”正在暗恨,忽見小童上樓稟道:“二位姨奶奶特來與太師上壽。”老賊聞聽,不由得滿面堆下笑來,問道:“在那裡?”小童道:“小人方才在樓下看見,剛過蓮花浦的小橋。”龐賊道:“既如此。他們來時,就叫他們上樓來罷。”小童下樓,自己卻憑欄而望。果見兩個愛妾奼紫嫣紅,俱有丫鬟攙扶。他二人打扮的嫋嫋娜娜,整整齊齊,又搭著滿院中花紅柳綠,更顯得百媚千嬌,把個老賊樂的老老家都忘了,在樓上手舞足蹈。登時心花大放,把一天的愁悶俱散在“哈密國”去了。
不多時,二妾來到樓上,丫鬟攙扶步上扶梯。這個說:“你踩了我的裙子咧!”那個說:“你碰了我的花兒了。”一陣咭咭呱呱,方才上樓來,一個個嬌喘吁吁。先向太師萬福,稟道:“你老人家會樂呀,躲在這裡來了。叫我們兩個好找,讓我們歇歇,再行禮罷。”老賊哈哈笑道:“你二人來了就是了,又何必行甚麼禮呢?”奼紫道:“太師爺千秋,焉有不行禮的呢?”嫣紅道:“若不行禮,顯得我們來得不志誠了。”說話間,丫鬟已將紅氈鋪下。二人行禮畢,立起身來,又稟道:“今晚妾身二人在水晶樓備下酒餚,特與太師爺祝壽。務求老人家賞個臉兒,千萬不可辜負了我們一片志誠。”老賊道:“又叫你二人費心,我是必要去的。”二人見太師應允必去,方才在左右坐了。彼此嬉笑戲謔,弄得個老賊醜態百出,不一而足。正在歡樂之際,忽聽小童樓下咳嗽,胡梯響亮。
不知小童又回何事,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28:36
三俠五義--第四十三回翡翠瓶汙羊脂玉穢太師口臭美妾身亡
且說老賊龐吉正在先月樓與二妾歡語,只見小童手持著一個手本,上得樓來,遞與丫鬟,口中說道:“這是咱們本府十二位先生特與太師爺祝壽,並且求見,要親身覿面行禮,還有壽禮面呈。”丫鬟接來,呈與龐吉。龐吉看了,便道:“既是本府先生前來,不得不見。”對著二妾道:“你二人只好下樓迴避。”丫鬟便告訴小童先下樓去,叫先生們躲避躲避,讓二位姨奶奶走後再進來。這裡奼紫嫣紅立起身來,向龐吉道:“倘若你老人家不去,我們是要狠狠的咒得你老人家心神也是不定的。”老賊聽了,哈哈大笑。二妾又叮囑一回水晶樓之約,龐賊滿口應承,必要去的。看著二妾下樓去遠,方叫小童去請師爺們,自己也不出迎,在太師椅上端然而坐。
不多時,只見小童引路來至樓下,打起簾櫳,眾位先生衣冠齊楚,鞠躬而入,外面隨進多少僕從虞候。龐吉慢慢立起身來,執手道:“眾位先生光降,使老夫心甚不安。千萬不可行禮,只行常禮罷。”眾先生又謙讓一番,只得彼此一揖。復又各人遞各人的壽禮,也有一畫的,也有一對的,也有一字的,也有一扇的,無非俱是秀才人情而已。老龐一一謝了。此時僕從已將座位調開,仍是太師中間坐定,眾師爺分列兩旁。左右獻茶,彼此敘話,無非高抬龐吉,說些壽言壽語吉祥話頭。
談不多時,僕從便放杯箸,擺上果品。眾先生又要與龐吉安席,敬壽酒。還是老龐攔阻道:“今日乃因老夫賤辰,有勞眾位台駕,理應老夫各敬一杯才是。莫若大家免了,也不用安席敬酒。彼此就座,開懷暢飲,倒覺爽快。”眾人道:“既是太師吩咐,晚生等便從命了。”說罷,各人朝上一躬,仍按次序入席。酒過三巡之後,未免脫帽露頂,舒手豁拳,呼麼喝六,壺到杯乾。
正飲在半酣之際,只見僕從搭進一個盆來,說是孫姑老爺孝敬太師爺的河豚魚,極其新鮮,並且不少。眾先生聽說是新鮮河豚,一個個口角垂涎,俱各稱讚道:“妙哉,妙哉!河豚乃魚中至味,鮮美異常。”龐太師見大家誇獎,又是自己女婿孝敬,當著眾人頗有得色。吩咐:“搭下去。叫廚子急速做來,按桌俱要。”眾先生聽了個個喜歡,竟有立刻杯箸不動,單等吃河豚魚的。
不多時,只見從人各端了一個大盤,先從太師桌上放起,然後左右俟次放下。龐吉便舉箸向眾人讓了一聲:“請呀。”眾先生答應如流,俱各道:“請,請。”只聽杯箸一陣亂響,風捲殘雲,立刻杯盤狼借。眾人忝嘴咂舌,無不稱妙。忽聽那邊咕咚一聲響亮。大家看時,只見曲先生連椅兒栽倒在地,俱各詫異。又聽那邊米先生嚷道:“哇呀!了弗得!了弗得!河豚有毒,河豚有毒。這是受了毒了。大傢俱要栽倒的,俱要喪命呀!這還了得!怎麼一時吾就忘了有毒呢?總是口頭饞的弗好。”旁邊便有插言的道:“如此說來,吾們是沒得救星的了。”米先生猛然想起道:“還好,還好。有個方子可解:非金汁不可。如不然,人中黃也可。若要速快,便是糞湯更妙。”龐賊聽了,立刻叫虞候僕從:“快快拿糞湯來。”
一時間下人手忙腳亂,抓頭不是尾,拿拿這個不好,動動那個不妥。還是有個虞候有主意,叫了兩個僕從將大案上擺的翡翠玉鬧龍瓶,兩邊獸面銜著金環,叫二人抬起;又從多寶閣上拿起一個淨白光亮的羊脂玉荷葉式的碗交付二人。叫他們到茅廁裡,即刻舀來,越多越好。二人問道:“要多何用?”虞候道:“你看人多吃得多,糞湯也必要多。少了是灌不過來的。”二人來到糞窖之內,握著鼻子,閉著氣,用羊脂玉碗連屎帶尿一碗一碗舀了,往翡翠玉瓶裡灌。可惜這兩樣古玩落在權奸府第,也跟著遭此汙穢!足足灌了個八分滿,二人提住金環,直奔到先月樓而來。虞候上前先拿了一碗,奉與太師。
龐吉若不要喝,又恐毒發喪命;若要喝時,其臭難聞,實難下嚥。正在猶豫,只見眾先生各自動手,也有用酒杯的;也有用小菜碟的;儒雅些的卻用羹匙;就有魯莽的,扳倒瓶,嘴對嘴,緊趕一氣,用了個不少。龐吉看了,不因不由,端起玉碗,一連也就喝了好幾口。米先生又憐念同寅,將先倒的曲先生令人扶住,自己蹲在身旁,用羹匙也灌了幾口,以盡他疾病扶持之誼。
遲了不多時,只見曲先生甦醒過來,覺得口內臭味難當。只道是自己酒醉,出而哇之,那裡知道別人用了好東西灌了他呢!米先生便問道:“曲兄,怎麼樣呢?”曲先生道:“不怎的。為何吾這口邊糞臭得緊哪?”米先生道:“曲兄,你是受了河豚毒了。是小弟用糞湯灌活吾兄,以盡朋友之情的。”那知道這位曲先生,方才因有一塊河豚被人搶去吃了,自己未能到口,心內一煩惱,犯了舊病,因此栽倒在地。今聞用糞湯灌了,他爬起來道:“哇呀!怪道──怪道臭得很!臭得很!吾是羊角瘋呀,為何用糞湯灌吾。”說罷,嘔吐不止。他這一吐不打緊,招得眾人誰不噁心,一張口洋溢氾濫。吐不及的逆流而上,從鼻孔中也就開了閘了。登時之間,先月樓中異味撲鼻,連虞候伴當僕從無不是嗦呶喇叭,齊吹“兒兒哇哇哇兒”的不止。好容易吐聲漸止,這才用涼水漱口,噴得滿地汪洋。米先生也不好意思,抽空兒他就溜之乎也了。鬧得眾人走又不是,坐又不是。
老龐終是東人,礙不過臉去,只得吩咐:“往芍藥軒敞廳去罷。大家快快離開此地,省得聞這臭味難當。”眾人俱各來在敞廳,一時間心清目朗。又用上等雨前喝了許多,方覺心中快活。龐賊便吩咐擺酒,索性大家痛飲,盡醉方休。眾人誰敢不遵。不多時,秉上燈燭,擺下酒饌。大家又喝起來,依然是豁拳行令,直喝至二鼓方散。龐賊醺醺酒醉,踏著明月,手扶小童,竟奔水晶樓而來。趔趔趄趄的問道:“天有幾鼓了?”小童道:“已交二鼓。”龐吉道:“二位姨奶奶等急了,不知如何盼望呢!到了那裡,不要聲張,聽他們說些甚麼?你看那邊為何發亮?”小童道:“前面是蓮花浦,那是月光照的水面。”說話間過了小橋。老龐又吃驚道:“那邊好象一個人。”小童道:“太師爺忘了,那是補栽的河柳,趁著月色搖曳,彷佛人影兒一般。”
及至到了水晶樓,剛到樓下,見窗扇虛掩,不用竊聽,已聞得裡面有男女的聲音,連忙止步。只聽男子說道:“難得今日有此機會,方能遂你我之意。”又聽女子說道:“趁老賊陪客,你我且到樓上歡樂片時,豈不美哉。”隱隱聽得嘻嘻笑笑,上樓去了。龐吉聽至此,不由氣沖牛斗,暗叫小童將主管龐福喚來,叫他帶領虞候準備來拿人。自己卻輕輕推開窗扇,竟奔樓梯。上得樓來,見滿桌酒餚,杯中尚有餘酒。又見燭上結成花蕊,忙忙剪了蠟花。回頭一看,見繡帳金鉤掛起,裡面卻有男女二人相抱而臥。老賊看了,一把無明火往上一攻。見壁間懸掛寶劍,立刻抽出,對準男子用力一揮,頭已落地。嫣紅睡眼矇矓,才待起來,龐賊也揮了一劍。可憐兩個獻媚之人,無故遭此摧折。誰知男子之頭落在樓板之上,將頭巾脫落,卻也是個女子。仔細看時,卻是奼紫。老賊“哎喲”了一聲,噹啷啷寶劍落地。
此時樓的下面,龐福帶領多人俱各到了,聽得樓上又是哎喲,又是響亮,連忙跑上樓來。一看見太師殺了二妾,已然哀不成音了。
龐吉哭彀多時,又氣又惱又後悔。便吩咐龐福將二妾收拾盛殮。立刻派人請他得意門生,乃烏台御史,官名廖天成,急速前來商議此事。自己帶了小童離了水晶樓,來到前邊大廳之上等候門生。
及至廖天成來時,天已三鼓之半。見了龐吉,師生就座。龐吉便將誤殺二妾的情由,說了一遍。這廖天成原是個諂媚之人,立刻逢迎道:“若據門生想來,多半是開封府與老師作對。他那裡能人極多,必是悄地差人探訪。見二位姨奶奶酒後戲耍酣眠,他便生出巧智,特裝男女聲音,使之聞之。叫老師聽見,焉有不怒之理。因此二位姨奶奶傾生。此計也就毒得很呢。這明是攪亂太師家宅不安,暗裡是與太師作對。”他這幾句話,說得個龐賊咬牙切齒,忿恨難當,氣忿忿的問道:“似此如之奈何?怎麼想個法子,以消我心頭之恨?”廖天成犯想多時,道:“依門生愚見,莫若寫個摺子,直說開封府遣人殺害二命,將包黑參倒,以警將來。不知老師鈞意若何?”龐吉聽了,道:“若能參倒包黑,老夫生平之願足矣!即求賢契大才代擬。此處不大方便,且到內書房去。”說罷,師弟立起身來,小童持著燈,引至書房。現成筆墨,廖天成便拈筆構思。難為他憑空立意,竟敢直陳。直是胡塗人對胡塗人,辦的胡塗事。不多時,已脫草稿。老賊看了,連說:“妥當結實。就勞賢契大筆一揮。”廖天成又端端楷楷,繕寫已畢。後面又將同黨之人添上五個,算是聯銜參奏。
龐吉一壁吩咐小童:“快給廖老師倒茶。”小童領命,來至茶房,用茶盤託了兩碗現烹的香茶。剛進了月亮門,只聽竹聲亂響,仔細看時,卻見一人蹲伏在地,懷抱鋼刀。這一嚇非同小可,丟了茶盤,一疊連聲嚷道:“有賊!”就往書房跑來,連聲兒都嚷岔了。龐賊聽見,連忙放下奏摺,趕出院內。廖天成也就跟了出來。便問小童:“賊在那裡?”小童道:“在那邊月亮門竹林之下。”龐吉與廖天成竟奔月亮門而來。
此時僕從人等已然聽見,即同龐福,各執棒棍趕來一看。雖是一人,卻是捆綁停當,前面腰間插著一把宰豬的尖刀,彷佛抱著相似。大家向前將他提出。再一看時,卻是本府廚子劉三。問他不應,止於仰頭張口。連忙鬆了綁縛。他便從口內掏出一塊布來,乾嘔了半天,方才轉過氣來。龐福便問道:“倒是何人將你捆綁在此?”劉三對著龐吉叩頭道:“小人方才在廚房磕睡,忽見嗖的進來一人,穿著一身青靠,年紀不過二十歲,眉清目朗,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鋼刀。他對小人說:“你要嚷,我就是一刀。”因此小人不敢嚷。他便將小人捆了,又撕了一塊布,給小人填在口內。他把小人一提,就來在此處。臨走,他在小人胸前就把這把刀插上,不知是甚麼緣故?”龐賊聽了,便問廖天成道:“你看此事。這明是水晶樓裝男女聲音之人了。”
廖天成聞聽,忽然心機一動,道:“老師且回書房要緊。”老賊不知何故,只得跟了回來。進了書房,廖天成先拿起奏摺,逐行逐字細細看了,筆畫並未改訛,也未沾汙。看罷,說道:“還好,還好。幸喜摺子未壞。”即放在黃匣之內。龐吉在旁誇獎道:“賢契細心,想得周到。”又叫各處搜查,那裡有個人影。
不多時,天已五鼓,隨便用了些點心羹湯。龐吉與廖天成一同入朝,敬候聖上臨軒,將本呈上。仁宗一看,就有些不悅。你道為何?聖上知道包龐二人不對,偏偏今日此本又是參包公的,未免有些不耐煩。何故他二人冤仇再不解呢?心中雖然不樂,又不能不看。見開筆寫著“臣龐吉跪奏,為開封府遣人謀殺二命事”從面敘著二妾如何被殺。仁宗看到殺妾二命,更覺詫異。因此反覆翻閱,見背後忽露出個紙條兒來。
抽出看時,不知上面寫著是何言語,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29:27
三俠五義--第四十四回花神廟英雄救難女開封府眾義露真名
且說仁宗細看紙條上面寫道:“可笑,可笑,誤殺反誤告。胡鬧,胡鬧,老龐害老包。”共十八個字。天子看了,這明是自殺,反要陷害別人;又看字跡有些熟識。猛然想起忠烈祠牆上的字體,卻與此字相同。真是聰明不過帝王,暗道:“此帖又是那人寫的了。他屢次做的俱是磊磊落落之事,又為何隱隱藏藏,再也不肯當面呢?實在令人不解。只好還是催促包卿便了。”想罷,便將摺子連紙條兒俱各擲下,交大理寺審訊。龐賊見聖上從折內翻出個紙條兒來,已然嚇得魂不附體。聯銜之人,俱各暗暗耽驚。
一時散朝之後,龐賊悄向廖天成道:“這紙條兒從何而來?”廖烏台猛然醒悟道:“是了,是了!他捆劉三者,正為調出老師與門生來。他就於此時放在折背後的。實是門生粗心之過。”龐吉聽了,連連點首,道:“不錯,不錯。賢契不要多心。此事如何料得到呢。”及至到了大理寺,龐吉一力擔當,從實說了,惟求文大人婉轉覆奏。文大人只得將他畏罪的情形,代為陳奏。聖上傳旨:“龐吉著罰俸三年,不準抵銷。聯銜的罰俸一年,不準抵銷。”聖上卻暗暗傳旨與包公,務必要題詩殺命之人,定限嚴拿。包公奉了此旨,回到開封,便與展爺公孫先生計議,無法可施,只得連王馬張趙俱各天天出去到處訪查,那裡有個影響。偏又值隆冬年近,轉瞬間又是新春。過了元宵佳節,看看到了二月光景,包公屢屢奉旨,總無影響。幸虧聖眷優渥,尚未嗔怪。
一日,王朝與馬漢商議道:“咱們天天出去訪查,大約無人不知。人既知道,更難探訪。莫若咱二人悄悄出城,看個動靜。賢弟以為如何?”馬漢道:“出城雖好,但不知往何處去呢?”王朝道:“咱們信步行去,自然熱鬧叢中採訪。難道反往幽僻之處去麼?”二人說畢,脫去校尉的服色,各穿便衣,離了衙門,竟往城外而來。
一路上細細賞玩豔陽景色。見了多少人帶著香袋的,執著花的,不知是往那裡去的。及至問人時,原來花神廟開廟,正是開廟正期,熱鬧非常。二人滿心歡喜,隨著眾人來到花神廟,各處遊玩。卻見後面有塊空地甚是寬闊,搭著極大的蘆棚,內中設擺著許多兵器架子。那邊單有一座客棚,裡面坐著許多人。內中有一少年公子,年紀約有三旬,橫眉立目,旁若無人。
王馬二人見了,便向人暗暗打聽,方知此人姓嚴名奇。他乃是已故威烈侯葛登雲的外甥,極其強梁霸道,無惡不做。只因他愛眠花宿柳,自己起了個外號,叫花花太歲。又恐有人欺負他,便用多金請了無數的打手,自己也跟著學了些,以為天下無敵。因此廟期熱鬧非常,他便在廟後搭一蘆棚,比試棒棍拳腳。誰知設了一連幾日,並無人敢上前比試。他更心高氣傲,自以為絕無對手。二人正觀望,只見外面多少惡奴推推擁擁攙攙架架的進來一人,卻是一個女子,哭哭啼啼,被眾人簇擁著過了蘆棚,進了後面敞廳去了。王馬二人納悶,不知為了何事。
忽又聽外面進來一個婆子,嚷道:“你們這夥強盜!青天白日,就敢搶良家女子,是何道理?你們若將他好好還我,便罷;你們若要不放,我這老命就合你們拚了。”眾惡奴一面攔擋,一面吆喝。忽見從棚內又出來兩個惡奴,說道:“方才公子說了。這女子本是府中丫鬟,私行逃走,總未找著,並且拐了好些東西。今日既然遇見,把他拿住,還要追問拐的東西呢。你這老婆子趁早兒走罷。倘若不依,公子說咧,就把你送縣。”婆子聞聽,只急得嚎啕痛哭。又被眾惡奴往外面拖拽。這婆子如何友撐得住,便腳不沾地往外去了。
王朝見此光景,便與馬漢送目。馬漢會意,必是跟下去打聽底細。二人隨後也就出來。剛走到二層殿的夾道,只見外面進來一人,迎頭攔住道:“有話好說。這是甚麼意思?請道其詳。”聲音洪亮,身材高大,紫微微一張麵皮,黑漆漆滿部髭鬚,又是軍官打扮,更顯得威嚴壯健。王馬二人見了,便暗暗喝采稱羨。忽聽惡奴說道:“朋友,這個事你別管。我勸你有事治事,無事趁早兒請。別討沒趣兒。”那軍官聽了,冷笑道:“天下人管天下事,那有管不得的道理。你們不對我說,何不對著眾人說說?你們如不肯說,何妨叫那媽媽自己說呢?”眾惡奴聞聽道:“夥計,你們聽見了。這個光景他是管定了。”
忽聽婆子道:“軍官爺爺,快救婆子性命呀!”旁邊惡奴順手就要打那婆子。只見那軍官把手一隔,惡奴便倒退了好幾步,呲牙咧嘴把肐膊亂摔。王馬二人見了,暗暗歡喜。又聽軍官道:“媽媽不必害怕,慢慢講來。”那婆子哭著道:“我姓王。這女兒乃是我街坊。因他母親病了,許在花神廟燒香。如今他母親雖然好了,尚未復元;因此求我帶了他來還願。不想竟被他們搶去。求軍官爺搭救搭救。”說罷,痛哭。只見那軍官聽了,把眉一皺,道:“媽媽不必啼哭,我與你找來就是了。”
誰知眾惡奴方才見那人把手略略一隔,他們夥計就呲牙咧嘴,便知道這軍官手頭兒沉。大約婆子必要說出根由,怕軍官先拿他們出氣。他們便一個個溜了。來到後面,一五一十告訴花花太歲。這嚴奇一聽,便氣沖牛斗。以為今日若不顯顯本領,以後別人怎肯甘心佩服呢。便一聲斷喝:“引路!”眾惡奴狐假虎威,來至前面,嚷道:“公子來了。公子來了。”眾人見嚴奇來到,一個個俱替軍官擔心,以為太歲不是好惹的。
此時王馬二人看得明白。見惡霸前來,知道:“必有一番較量。惟恐軍官寡不敵眾。若到為難之時,我二人助他一膀之力。”那知那軍官早已看見,撇了婆子,便迎將上去。眾惡奴指手畫腳道:“就是他。就是他。”嚴奇一看,不由得暗暗吃驚道:“好大身量!我別不是他的對手罷。”便發話道:“你這人好生無禮。誰叫你多管閒事?”只見那軍官抱拳陪笑道:“非是在下多管閒事。因那婆子形色倉皇,哭得可憐。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望乞公子貴手高抬,開一線之恩,饒他們去罷。”說畢,就是一揖。
嚴奇若是有眼力的,就依了此人,從此做個相識,只怕還有個好處。誰知這惡賊見軍官謙恭和藹,又是外鄉之人,以為可以欺負,竟敢拿雞蛋往鵝卵石上碰,登時把眼一翻,道:“好狗才,誰許你多管!”冷不防,嗖的就是一腳,迎面踢來。這惡賊原想著是個暗算。趁著軍官作下揖去,不能防備,這一腳定然鼻青臉腫。那知那軍官不慌不忙,瞧著腳臨切近,略一揚手,在腳面上一拂,口中說道:“公子休得無禮。”此話未完,只見公子“噯呀”一聲,半天掙扎不起。眾惡奴一見,便嚷道:“你這廝竟敢動手!”一擁而上,以為好漢打不過人多。誰知那人只用手往左右一分,一個個便東倒西歪,那個還敢上前。
忽聽那邊有人喊了一聲:“閃開!俺來也。”手中木棍高揚,就照軍官劈面打來。軍官見來得勢猛,將身往旁邊一跨。不想嚴奇剛剛的站起,恰恰的太歲就受了此棍,吧的一聲,打了個腦漿迸裂。眾惡奴發了一聲喊道:“了不得了!公子被軍漢打死了!快拿呀,快拿呀!”早有保甲地方並本縣官役,一齊將軍官圍住。只聽那軍官道:“眾位不必動手,俺隨你們到縣就是了。”眾人齊說道:“好朋友,好朋友!敢作敢當,這才是漢子呢。”
忽見那邊走過兩個人來道:“眾位,事要公平。方才原是他用棍打人,誤打在公子頭上。難道他不隨著赴縣麼?理應一同解縣才是。”眾人聞聽道:“講得有理。”就要拿那使棍之人。那人將眼一瞪,道:“俺史丹不是好惹的!你們誰敢前來!”眾人嚇得往後倒退。只見那兩個人中有一人道:“你慢說是史丹,就是屎蛋,也要推你一推。”說時遲,那時快,順手一掠,將那棍也就逼住。攏過來往懷裡一帶,又往外一推,真成了屎蛋咧。咕哩咕嚕滾在一邊。那人上前按住,對保甲道:“將他鎖了。”你道這二人是誰?原來是王朝馬漢。
又聽軍官道:“俺遭逢此事所為何來,原為救那女子。如今為人不能徹,這便如何是好?”王馬二人聽了,滿口應承:“此事全在我二人身上。朋友,你只管放心。”軍官道:“既如此,就仰仗二位了。”說罷,執手隨眾人赴縣去了。
這裡王馬二人帶領婆子到後面。此時眾惡奴見公子已死,也就一鬨而散,誰也不敢出頭。王馬二人一直進了敞廳,將女子領出交付婆子,護送出廟,問明瞭住處姓名(恐有提問質對之事),方叫他們去了。二人不辭辛苦,直奔祥符縣而來。到了縣裡,說明姓名。門上急忙回稟了縣官。縣官立刻請二位到書房坐了。王馬二人將始末情由說了一遍。“此事皆系我二人目睹,貴縣不必過堂,立刻解往開封府便了。”正說間,外面拿進個略節來,卻是此案的名姓:死的名嚴奇,軍官名張大,持棍的名史丹。縣官將略節遞與王馬二人,便吩咐將一干人犯,多派衙役,立刻解往開封。
王馬二人先到了開封府,見了展爺公孫先生,便將此事說明。公孫策尚未開言。展爺忙問道:“這軍官是何形色?”王馬二人將臉盤兒身量兒說了一番。展爺聽了大喜,道:“如此說來,別是他罷?”對著公孫先生伸出大指。公孫策道:“既如此,少時此案解來,先在外班房等候,悄悄叫展兄看看。若要不是那人,也就罷了。倘若是那人冒名,展兄不妨直呼其名,使他不好改口。”眾人聽了,俱各稱善。
王馬二人又找了包興,來到書房,回稟了包公,深贊張大的品貌,行事豪俠。包公聽了,雖不是寄柬留刀之人,或者由這人身上也可以追出那人的下落,心中也自暗暗忖度。王馬又將公孫策先生叫南俠偷看,也回明瞭。包公點了點頭,二人出來。
不多時,此案解到,俱在外班房等候。王馬二人先換了衣服,前往班房,見放著簾子。隨後展爺已到,便掀起簾縫一瞧,不由得滿心歡喜,對著王馬二人悄悄道:“果然是他。妙極,妙極!”王馬二人連忙問道:“此人是誰?”展爺道:“賢弟休問。等我進去呼出姓名,二位便知。二位賢弟即隨我進來。劣兄給你們彼此一引見,他也不能改口了。”王馬二人領命。
展爺一掀簾子,進來道:“小弟打量是誰?原來是盧方兄到了。久違呀,久違!”說著,王馬二人進來。展爺給引見道:“二位賢弟不認得麼?此位便是陷空島盧家莊,號稱鑽天鼠名盧方的盧大員外。二位賢弟快來見禮。”王馬急速上前。展爺又向盧方道:“盧兄,這便是開封府四義士之中的王朝馬漢兩位老弟。”三個人彼此執手作揖。盧方到了此時,也不能說我是張大,不是姓盧的。人家連家鄉住處俱各說明,還隱瞞甚麼呢?
盧方反倒問展爺道:“足下何人?為何知道盧方的賤名。”展爺道:“小弟名喚展昭。曾在茉花村蘆花蕩為鄧彪之事,小弟見過尊兄,終日渴想至甚。不想今日幸會。”盧方聽了,方才知道便是號稱御貓的南俠。他見展爺人品氣度和藹之甚,毫無自滿之意,便想起五弟任意胡為,全是自尋苦惱,不覺暗暗感嘆。面上卻陪著笑道:“原來是展老爺。就是這二位老爺,方才在廟上多承垂青眷顧,我盧方感之不盡。”三人聽了,不覺哈哈大笑道:“盧兄太外道了,何得以老爺相呼?顯見得我等不堪為弟了。”盧方道:“三位老爺太言重了。一來三位現居皇家護衛之職,二來盧方刻下乃人命重犯,何敢以兄弟相稱?豈不是太不知自量了麼?”展爺道:“盧兄過於能言了。”王馬二人道:“此處不是講話的所在,請盧兄到後面一敘。”盧方道:“犯人尚未過堂,如何敢蒙此厚待?斷難從命。”展爺道:“盧兄放心,全在小弟等身上。請到後面,還有眾人等著要與老兄會面。”盧方不能推辭,只得隨著三人來到後面公廳,早見張趙公孫三位降階相迎。展爺便一一引見,歡若平生。
來到屋內,大家讓盧方上坐。盧方斷斷不肯,總以犯人自居,理當侍立,能彀不罰跪,足見高情。大家那裡肯依。還是楞爺趙道:“彼此見了,放著話不說,且自鬧這些個虛套子。盧大哥,你是遠來,你就上面坐。”說著,把盧方拉至首座。盧方見此光景,只得從權坐下。王朝道:“還是四弟爽快。再者盧兄從此甚麼犯人咧,老爺咧,也要免免才好,省得鬧得人怪肉麻的。”盧方道:“既是眾位兄台抬愛,拿我盧某當個人看待。我盧方便從命了。”左右伴當獻茶已畢。還是盧方先提起花神廟之事。王馬二人道:“我等俱在相爺台前回明。小弟二人便是證見。凡事有理,斷不能難為我兄。”只見公孫先生和展爺,彼此告過失陪,出了公所,往書房去了。
未知相爺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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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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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7 15:30:11
三俠五義--第四十五回義釋盧方史丹抵命誤傷馬漢徐慶遭擒
且說公孫先生同展爺去不多時,轉來道:“相爺此時已升二堂,特請盧兄一見。”盧方聞聽,只打量要過堂了,連忙立起身來道:“盧方乃人命要犯,如何這樣見得相爺?盧方豈是不知規矩的麼?”展爺連聲道“好”。一回頭吩咐伴當,快看刑具。眾人無不點頭稱羨。少時,刑具拿到,連忙與盧方上好。大家圍隨,來至二堂以下。王朝進內稟道:“盧方帶到。”忽聽包公說道:“請。”
這一聲連盧方都聽見了,自己登時反倒不得主意了。隨著王朝來至公堂,雙膝跪倒,匐匍在地。忽聽包公一聲斷喝道:“本閣著你去請盧義士,如何用刑具拿到?是何道理?還不快快卸去!”左右連忙上前,卸去刑具。包公道:“盧義士,有話起來慢慢講。”盧方那裡敢起來,連頭也不敢抬。便道:“罪民盧方身犯人命重案,望乞相爺從公判斷,感恩不盡。”包公道:“盧義士休如此迂直。花神廟之事本閣盡知。你乃行俠仗義,濟弱扶傾。就是嚴奇喪命,自有史丹對抵,與你甚麼相干?他等強惡助紂為虐,本閣已有辦法,即將史丹定了誤傷的罪名,完結此案。盧義士理應釋放無事,只管起來。本閣還有話講。”展爺向前悄悄道:“盧兄休要辜負相爺一片愛慕之心,快些起來,莫要違悖鈞諭。”盧方到了此時,概不由己,朝上叩頭。展爺順手將他扶起。包公又吩咐看座。盧方那裡敢坐,鞠躬侍立。偷眼向上觀瞧,見包公端然正坐,不怒而威,那一派的正氣,實令人可畏而又可敬,心中暗暗誇獎。
忽見包公含笑問道:“盧義士因何來京?請道其詳。”一句話問得個盧方紫面上套著紫,半晌,答道:“罪民因尋盟弟白玉堂,故此來京。”包公又道:“是義士一人前來,還有別人?”盧方道:“上年初冬之時,罪民已遣韓彰徐慶蔣平三個盟弟一同來京。不料自去冬至今,杳無音信。罪民因不放心,故此親身來尋。今日方到花神廟。”包公聽盧方直言無隱,便知此人忠厚篤實,遂道:“原來眾義士俱各來了。義士既以實言相告,本閣也就不隱瞞了。令弟五義士在京中做了幾件出類拔萃之事,連聖上俱各知道,並且聖上還誇他是個俠義之人,欽派本閣細細訪查。如今義士既已來京,肯替本閣代為細細訪查麼?”盧方聽至此,連忙跪倒,道:“白玉堂年幼無知,惹下滔天大禍,致幹聖怒,理應罪民尋找擒拿到案。任憑聖上天恩,相爺的垂照。”包公見他應了,便叫:“展護衛。”“有。”“同公孫先生好生款待,恕本閣不陪。留去但憑義士,不必拘束。”盧方聽了,復又叩頭起來,同定展爺出來。
到了公所之內,只見酒餚早已齊備,卻是公孫先生預先吩咐的。仍將盧方讓至上座,眾人左右相陪,飲酒之間,便提此事。盧爺是個豪爽忠誠之人,應了三日之內有與無必來覆信,酒也不肯多飲,便告別了眾人。眾人送出衙外,也無贅話煩言,彼此一執手,盧方便揚長去了。
展爺等回至公所,又議論盧方一番,為人忠厚老誠豪俠。公孫策道:“盧兄雖然誠實,惟恐別人卻不似他。方才聽盧方之言,說那三義已於客冬之時來京,想來也必在暗中探訪。今日花神廟之事,人人皆知解到開封府。他們如何知道立刻就把盧兄釋放了呢,必以為人命重案寄監收禁。他們若因此事匯夜前來淘氣,卻也不可不防。”眾人聽了,俱各稱是。“似此如之奈何?”公孫策道:“說不得大家辛苦些,出入巡邏。第一保護相爺要緊。”
此時天已初鼓,展爺先將裡衣扎縛停當,佩了寶劍,外面罩了長衣,同公孫先生竟進書房去了。這裡四勇士也就各各防備,暗藏刃,俱各留神小心。
單言盧方離了開封府之時,已將掌燈,又不知伴當避於何處,有了寓所不曾。自己雖然應了找尋白玉堂,卻又不知他落於何處。心內思索,竟自無處可歸。忽見迎面來了一人,天色昏黑看不真切。及臨近一看,卻是自己伴當,滿心歡喜。伴當見了盧方,反而一怔,悄悄問道:“員外如何能彀回來?小人已知員外解到開封;故此急急進京城內,找了下處,安放了行李,帶上銀兩,特要到開封府去與員外安置。不想員外竟會回來了。”盧方道:“一言難盡。且到下處再講。”伴當道:“小人還有一事,也要稟告員外呢。”
說著話,伴當在前引路,主僕二人來到下處。盧方撢塵淨面之時,酒飯已然齊備。盧方入座,一壁飲酒,一壁對伴當說道:“開封府遇見南俠,給我引見了多少朋友,真是人人義氣,個個豪傑。多虧了他們在相爺跟前竭力分析,全推在那姓史的身上,我是一點事兒沒有。”又言:“包公相待甚好,義士長,義士短的稱呼,賜坐說話。我便偷眼觀瞧相爺,真好品貌,真好氣度,實在是國家的棟樑,萬民之福。後來問話之間,就提起五爺來了。相爺覿面吩咐,託我找尋,我焉有不應的呢。後來大家又在公所之內,設了酒餚。眾朋友方說出五員外許多的事來,敢則他作的事不少。甚麼寄柬留刀,與人辨冤。夜間大鬧開封,與南俠比試。這還庶乎可以──誰知他又到皇宮內苑題甚麼詩,又殺了總管太監。你說五員外胡不胡鬧?並且還有奏摺內夾紙條兒,又是甚麼盜取黃金。我也說不了許多了。我應了三日之內,找得著找不著必去覆信,故此我就回來了。你想,那知五員外下落?我往那裡去找呢?你方才說還有一事,是甚麼事呢?”伴當道:“若依員外說來,找五員外卻甚容易。”盧方聽了歡喜,道:“在那裡呢?”伴當道:“就是小人尋找下處之時,遇見了跟二爺的人。小人便問他:“眾位員外在那裡居住?”他便告訴小人,說在龐太師花園後樓名叫文光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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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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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7 15:30:44
三俠五義--第四十六回設謀誆藥氣走韓彰遣興濟貧忻逢趙慶
且說盧方又到開封府求見,你道卻為何事?只因他在文光樓盼到三更之後,方見韓彰蔣平回來。二人見了盧方更覺詫異,忙問道:“大哥,如何能在此呢?”盧方便將包相以恩相待,釋放無事的情由,說了一遍。蔣平聽了,對著韓白二人道:“我說不用去,三哥務必不依。這如今鬧得倒不成事了。”盧方道:“你三哥那裡去了?”韓彰把到了開封,彼此對壘的話說了一遍。
盧方聽了,只急的搓手。半晌,嘆了口氣道:“千不是,萬不是,全是五弟不是。”蔣平道:“此事如何抱怨五弟呢?”盧方道:“他若不找甚麼姓展的,咱們如何來到這裡?”韓彰聽了卻不言語。蔣平道:“事已如此,也不必抱怨了。難道五弟有了英名,你我作哥哥的不光彩麼?只是如今,依大哥怎麼樣呢?”盧方道:“再無別說。只好劣兄將五弟帶至開封府,一來懇求相爺在聖駕前保奏,二來當面與南俠陪個禮兒,庶乎事有可圓。”白玉堂聽了,登時氣得雙眉緊皺,二目圓睜。若非在文光樓上,早已怪叫吆喝起來。便怒道:“大哥,此話從何說起?小弟既來尋找南俠,便與他誓不兩立。雖不能他死我活,總得要叫他甘心拜服與我,小弟方能出這口惡氣。若非如此,小弟至死也是不從的。”蔣平聽了,在旁讚道:“好兄弟!好志氣!真與我們陷空島爭氣!”韓彰在旁瞅了蔣平一眼,仍是不語。
盧方道:“據五弟說來,你與南俠有仇麼?”白玉堂道:“並無仇隙。”盧方道:“既無仇隙,你為何恨他到如此地步呢?”玉堂道:“小弟也不恨他,只恨這“御貓”二字。我也不管他是有意,我也不管是聖上所賜,只是有個御貓,便覺五鼠減色,是必將他治倒方休。如不然,大哥就求包公回奏聖上,將南俠的“御貓”二字去了,或改了,小弟也就情甘認罪。”盧方道:“五弟,你這不是為難劣兄麼?劣兄受包相知遇之恩,應許尋找五弟。如今既已見著,我卻回去求包公改“御貓”二字。此話劣兄如何說得出口來?”白玉堂聽了冷笑,道:“哦!敢則大哥受了包公知遇之恩。既如此,就該拿了小弟去請功候賞呵!”
只這一句,又把個盧方噎得默默無言,站起身來出了文光樓,躍身下去,便在後面大牆以外走來走去。暗道:“我盧方結交了四個兄弟,不想為此事,五弟竟如此與我翻臉。他還把我這個兄長放在心裡麼?”又轉想包公相待的那一番情義,自己對眾人說的話,更覺心中難受。左思右想,心亂如麻。一時間濁氣上攻,自己把腳一跺,道:“噯!莫若死了,由著五弟鬧去,也省得我提心吊膽。”想罷,一抬頭只見那邊從牆上斜插一枝杈枒,甚是老幹。自己暗暗點頭,道:“不想我盧方竟自結果在此地了!”說罷,從腰間解下絲絛往上一扔,搭在樹上,將兩頭比齊。剛要解釦,只見這絲絛“哧”“哧”“哧”自己跑到樹上去了。盧方怪道:“怪事!怎麼絲絛也會活了呢?”
正自思忖,忽見順著枝幹下來一人,卻是蔣四爺,說道:“五弟胡塗了,怎麼大哥也背晦了呢?”盧方見了蔣平,不覺滴下淚來道:“四弟,你看適才五弟是何言語?叫劣兄有何面目生於天地之間?”蔣平道:“五弟此時一味的心高氣傲,難以治服。不然,小弟如何肯隨和他呢。須要另外設法,折服於他便了。”盧方道:“此時你我往何方去好呢?”蔣平道:“趕著上開封府。就算大哥方才聽見我等到了,故此急急前來陪罪──再者也打聽打聽三哥的下落。”盧方聽了,只得接過絲絛將腰束好,一同竟奔開封府而來。
見了差役。說明來歷。差役去不多時,便見南俠迎了出來,彼此相見。又與蔣平引見。隨即來到書房,剛一進門,見包公穿著便服在上面端坐,連忙雙膝跪倒,口中說道:“盧方罪該萬死,望乞恩相赦宥。”蔣平也就跪在一旁。徐慶正在那裡坐著,見盧方與蔣平跪倒,他便順著座兒一溜也就跪下了。包公見他們這番光景,真是豪俠義氣,連忙說道:“盧義士,他等前來,原不知本閣已將義士釋放,故此為義氣而來。本閣也不見罪。只管起來,還有話說。”盧方等聽了,只得向上叩頭,立起身來。
包公見蔣平骨瘦如材,形同病夫,便問:“此是何人?”盧方一一回稟包公,方知就是善泅水的蔣澤長。忙命左右看座。連展爺與公孫策俱各坐了。包公便將馬漢中了毒藥弩箭昏迷不醒的話,說了一回。依盧方就要回去向韓彰取藥。蔣平攔道:“大哥若取藥,惟恐二哥當著五弟總不肯給的;莫若小弟使個計策將藥誆來,再將二哥激發走了,剩了五弟一人,孤掌難鳴,也就好擒了。”盧方聽說,便問計將安出。蔣平附耳道:“如此,如此。二哥焉有不走之理。”盧方聽了,道:“這一來,你二哥與我豈不又分散了麼?”蔣平道:“目下雖然分別,日後自然團聚。現在外面已交五鼓,事不宜遲,且自取藥要緊。”連忙向展爺要了紙筆墨硯,提筆一揮而就,摺疊了叫盧方打上花押,便回明包公,仍從房上回去,又近又快。包公應允。蔣平出書房,將身一縱,上房越脊,登時不見。眾人不稱羨。
單說蔣爺來至文光樓,還聽見韓彰在那裡勸慰白玉堂。原來白玉堂的餘氣還未消呢。蔣平見了二人道:“我與大哥將三哥好容易救回,不想三哥中了毒藥袖箭,大哥揹負到前面樹林,再也不能走了,小弟又揹他不動。只得二哥與小弟同去走走。”韓爺聽了,連忙離了文光樓。蔣平便問:“二哥,藥在何處?”韓彰從腰間摘下個小荷包來,遞與蔣平。蔣平接過,摸了摸卻有兩丸,急忙掏出。將衣邊釦子咬下兩個,咬去鼻兒,滴溜圓,又將方才寫的字帖裹了裹,塞在荷包之內,仍遞與韓彰。將身形略轉了幾轉,他便抽身竟奔開封府而來。
這裡韓爺只顧奔前面樹林,以為蔣平拿了藥去,先解救徐慶去了。那裡知道他是奔了開封府呢。韓二爺來到樹林,四下裡尋覓,並不見有大哥三弟,不由心下納悶。摸摸荷包,藥仍二丸未動,更覺不解。四爺也不見了。只得仍迴文光樓,來見了白玉堂,說了此事,未免彼此狐疑。韓爺回手又摸了摸荷包,道:“呀!這不像藥。”連忙叫白玉堂點著火種,隱著光亮一看,原來是字帖兒裹著鈕子。忙將字兒打開觀看,卻有盧方花押,上面寫著叫韓彰絆住白玉堂作為內應,方好擒拿。白玉堂看了,不由得設疑,道:“二哥就把小弟綁起,交付開封府就是了。”韓爺聽了,急道:“五弟休出此言。這明是你四哥恐我幫助於你,故用此反間之計。好,好,好!這才是結義的好兄弟呢。我韓彰也不能作內應,也不能幫扶五弟。俺就此去也。”說罷,立起身來,出了文光樓,躍身去了。
這時蔣平誆了藥,迴轉開封府,已有五鼓之半,連忙將藥研好,一半敷傷口,一半灌將下去。不多時,馬漢迴轉過來,吐了許多毒水,心下方覺明白。大家也就放心。略略歇息,天已大亮。到了次日晚間,蔣平又暗暗到文光樓。誰知玉堂卻不在彼,不知投何方去了。
盧方又到下處,叫伴當將行李搬來。從此開封府又添了陷空島的三義幫忙扶著訪查此事,卻分為兩班:白日是王馬張趙細細緝訪,夜晚卻是南俠同著三義暗暗搜尋。
不想這一日,趙虎因包公入闈,閒暇無事,想起王馬二人在花神廟巧遇盧方,暗自想道:“我何不也出城走走呢?”因此扮了個客人的模樣,悄悄出城,信步行走。正走著,覺得腹中飢餓,便在村頭小飯鋪內,意欲獨酌吃些點心。剛然坐下,要了酒,隨意自飲。只見那邊桌上有一老頭兒,卻是外鄉形景,滿面愁容,眼淚汪汪,也不吃,也不喝,只是瞅著趙爺。趙爺見他可憐,便問道:“你這老頭兒瞅俺作甚?”那老者見問,忙立起身來,道:“非是小老兒敢瞧客官。只因腹中飢餓缺少錢鈔,見客官這裡飲酒,又不好啟齒。望乞見憐。”趙虎聽了,哈哈大笑,道:“敢則是餓了,這有何妨呢。你便過來,俺二人同桌而食,有何不可。”那老兒聽了喜歡,未免臉上有些羞慚。及至過來,趙爺要了點心饃饃,叫他吃。他卻一壁吃著,一壁落淚。
趙爺看了,心中不悅,道:“你這老頭兒好不曉事。你說餓了,俺給你吃。你又哭些甚麼呢?”老者道:“小老兒有心事,難以告訴客官。”趙爺道:“原來你有心事,這也罷了。我且問你,你姓甚麼?”老兒道:“小老兒姓趙。”趙虎道:“噯喲!原來是當家子。”老者又接著道:“小老兒姓趙名慶,乃是管城縣的承差。只因包三公子太原進香……”趙虎聽了道:“甚麼包三公子?”老者道:“便是當朝丞相包相爺的侄兒。”趙虎道:“哦,哦!包三公子進香,怎麼樣?”老者道:“他故意的繞走蘇州,一來為遊山玩水,二來為勒索州縣的銀兩。”趙虎道:“竟有這等事!你講,你講。”老者道:“只因路過城縣。我家老爺派我預備酒飯,迎至公館款待。誰想三公子說鋪墊不好,預備的不佳,他要勒索程儀三百兩。我家老爺乃是一個清官,並無許多銀兩,又說小人借水行舟,希圖這三百兩銀子,將我打了二十板子。幸喜衙門上下俱是相好,卻未打著。後來見了包三公子,將我吊在馬棚,這一頓馬鞭子打得卻不輕。還是應了另改公館,孝敬銀兩,方將我放出來,小老兒一時無法,因此脫逃。意欲到北京尋找一個親戚,不想投親不著,只落得有家難奔,有國難投。衣服典當已盡,看看不能餬口,將來難免餓死,作定他鄉之鬼呀!”
趙爺聽至此,又是心疼趙慶,又是氣恨包公子,恨不得立刻拿來,出這口惡氣。因對趙慶道:“老人家,你負此沉冤,何不寫個訴呈在上司處分析呢?”
未知趙慶如何答,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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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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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7 15:32:15
三俠五義--第四十七回錯遞呈權奸施毒計巧結案公子辨奇冤
且說趙虎暗道:“我家相爺赤心為國,誰知他的子侄如此不法。我何不將他指引到開封府,看我們相爺怎麼辦理?是秉公呵,還是徇私呢?”想罷,道:“你正該寫個呈子分析。”趙慶道:“小老兒上京投親,正為遞呈分訴。”趙虎道:“不知你想在何處去告呢?”趙慶道:“小老兒聞得大理寺文大人那裡頗好。”趙爺道:“文大人雖好,總不如開封府包太師那裡好。”趙慶道:“包太師雖好,惟恐這是他本家之人,未免要有些袒護,於事反為不美。”趙虎道:“你不知道,包太師辦事極其公道,無論親疏,總要秉正除奸。若在別人手裡告了,他倒可託人情,或者官府作個人情,那倒有的。你要在他本人手裡告了,他便得秉公辦理,再也不能偏向的。”趙慶聽了有理,便道:“既承指教,明日就在太師跟前告就是了。”趙虎道:“你且不要忙。如今相爺現在場內,約於十五日後,你再進城,攔轎呈訴。”當下叫他吃飽了。卻又在兜肚裡摸出半錠銀子來,道:“這還有五六天工夫呢。莫不成餓著麼?拿去做盤費用罷。”趙慶道:“小老兒既蒙賞吃點心,如何還敢受賜銀兩?”趙虎道:“這有甚麼要緊?你只管拿去。你若不要,俺就惱了。”趙慶只得接過來,千恩萬謝的去了。
趙虎見趙慶去後,自己又飲了幾杯,才出了飯鋪。也不訪查了,便往舊路歸來。心中暗暗盤算,倒替相爺為難。此事若接了呈子,生氣是不消說了。只是如何辦法呢?自己又囑咐:“趙虎呀,趙虎!你今日回開封府,可千萬莫露風聲。這是要緊的呀。”他雖如此想,那裡知道凡事不可預料。他若是將趙慶帶到開封府,倒不能錯,誰知他又細心來了,這才鬧得錯大發了呢。
趙虎在開封府等了幾天,卻不見趙慶鳴冤,心中暗暗輾轉道:“那老兒說是必來,如何總未到呢?難道他是個誆嘴吃的?若是如此,我那半錠銀子,花的才冤呢。”
你道趙慶為何不來?只因他過了五日,這日一早趕進城來。正走在熱鬧叢中,忽見兩旁人一分,嚷道:“閃開,閃開。太師爺來了,太師爺來了。”趙慶聽見“太師”兩字,便煞住腳步,等著轎子臨近,便高舉呈詞,雙膝跪倒,口中喊道:“冤枉呀,冤枉!”只見轎子打杵,有人下馬接過呈子,遞入轎內。不多時,只聽轎內說道:“將這人帶到府中問去。”左右答應一聲,轎伕抬起轎來,如飛的竟奔龐府去了。
你道這轎內是誰?卻是太師龐吉。這老奸賊得了這張呈子,如拾珍寶一般,立刻派人請女婿孫榮與門生廖天成。及至二人來到,老賊將呈子與他等看了,只樂得手舞足蹈,屎滾尿流,以為這次可將包黑參倒了。又將趙慶叫到書房,好言好語,細細的審問了一番。便大家商議,繕起奏摺,預備明日呈遞,又暗暗定計,如何行文搜查勒索的銀兩,又如何到了臨期,使他再不能更改。洋洋得意,樂不可言。
至次日,聖上臨殿。龐吉出班,將摺子謹呈御覽。聖上看了,心中有些不悅,立刻宣包公上殿。便問道:“卿有幾個侄兒?”包公不知聖意,只得奏道:“臣有三個侄男。長次俱務農,惟有第三個卻是生員,名叫包世榮。”聖上又問道:“你這侄兒,可曾見過沒有?”包公奏道:“微臣自在京供職以來,並未回家。惟有臣的大侄兒見過,其餘二侄三侄俱未見過。”仁宗點了點頭,便叫陳伴伴將此折遞與包卿看。包公敬捧過一看,連忙跪倒,奏道:“臣子侄不肖,理應嚴拿,押解來京,嚴加審訊。臣有家教不嚴之罪,也當從重究治。仰懇天恩,依律施行。”奏罷,便匐匍在地。聖上見包公毫無遮飾之詞,又見他惶愧至甚,聖心反覺不安,道:“卿家日夜勤勞王事,並未回家,如何能彀知道家中事體?卿且平身。俟押解來京時,朕自有道理。”包公叩頭,平身歸班。聖上即傳旨意,立刻行文,著該府州縣無論包世榮行至何方,立即押解,馳驛來京。
此鈔一發,如星飛電轉,迅速之極。不一日,便將包三公子押解來京。剛到城中熱鬧叢中,見壁廂一騎馬飛也似跑來,相離不遠,將馬收住,滾鞍下來,便在旁邊屈膝道:“小人包興奉相爺鈞諭,求眾押解老爺略留情面,容小人與公子微述一言,再不能久停。”押解的官員聽是包太師差人前來,誰也不好意思的,只得將馬勒住,道:“你就是包興麼?既是相爺有命,容你與公子見面就是了。但你主僕在那裡說話呢?”那包興道:“就在這邊飯鋪罷。不過三言兩語而已。”這官員便吩咐將閒人逐開。此時看熱鬧的人山人海,誰不知包相爺的人情到了。又見這包三公子人品卻也不俗,同定包興進鋪。自有差役暗暗跟隨。不多會,便見出來。包興又見了那位老爺,屈膝跪倒,道:“多承老爺厚情,容小子與公子一見。小人回去必對相爺細稟。”那官兒也只得說:“給相爺請安。”包興連聲答應,退下來,抓鬃上馬,如飛的去了。
這裡押解三公子的先到兵馬司掛號,然後到大理寺聽候綸音。誰知此時龐吉已奏明聖上,就交大理寺,額外添派兵馬司都察院三堂會審。聖上准奏。
你道此賊又添此二處為何?只因兵馬司是他女婿孫榮,都察院是他門生廖天成,全是老賊心腹。惟恐交文彥博審的袒護,故此添派二處。他那裡知道文老大人忠正辦事,毫無徇私呢。
不多時,孫榮廖天成來到大理寺與文大人相見。皆系欽命,難分主客。仍是文大人居了正位,孫廖二人兩旁側坐。喊了堂威,便將包世榮帶上堂來。便問他如何進香,如何勒索州縣銀兩。包三公子因在飯鋪聽了包興之言,說相爺已在各處託囑明白,審訊之時不必推諉,只管實說,相爺自有救公子之法;因此三公子便道:“生員奉祖母之命太原進香,聞得蘇杭名山秀水極多,莫若趁此進香就便遊玩。只因路上盤川缺少,先前原是在州縣借用。誰知後來他們俱送程儀,並非有意勒索。”文大人道:“既無勒索,那趙顯謨如何休致?”包世榮道:“生員乃一介儒生,何敢妄幹國政。他休致不休致,生員不得而知。想來是他才力不佳。”孫榮便道:“你一路逢州遇縣,到底勒索了多少銀兩?”包世榮道:“隨來隨用,也不記得了。”
正問至此,只見進來一個虞候,卻是龐太師寄了一封字兒,叫面交孫姑老爺的。孫榮接來看了,道:“這還了得!竟有如此之多。”文大人便問道:“孫大人,卻是何事?”孫榮道:“就是此子在外勒索的數目。家嶽已令人暗暗查來。”文大人道:“請借一觀。”孫榮便道:“請看。”遞將過去。文大人見上面有各州縣的消耗數目,後面又見有龐吉囑託孫榮極力參奏包公的話頭。看完了也不遞給孫榮,便籠入袖內。望著來人說道:“此係公堂之上,你如何擅敢妄傳書信,是何道理?本當按攪亂公堂辦理,念你是太師的虞候,權且饒恕。左右與我用棍打出去!”虞候嚇了個心驚膽怕。左右一喊,連忙逐下堂去。文大人將孫榮道:“令岳做事太率意了。此乃法堂,竟敢遣人送書,於理說不過去罷?”孫榮連連稱“是”,字柬兒也不敢往回要了。
廖天成見孫榮理曲,他卻搭訕著問包世榮道:“方才押解回稟,包太師曾命人攔住馬頭要見你說話,可是有的?”包世榮道:“有的。無非告訴生員不必推諉,總要實說,求眾位大人庇佑之意。”廖天成道:“那人叫甚麼名字?”包世榮道:“叫包興。”廖天成立刻吩咐差役,傳包興到案,暫將包世榮帶下去。
不多時,包興傳到。孫榮一肚子悶氣無處發揮,如今見了包興,卻做起威來,道:“好狗才!你如何擅敢攔住欽犯,傳說信息!該當何罪?講!”包興道:“小人只知伺候相爺,不離左右,何嘗攔住欽犯,又膽敢私傳信息?此事包興實實不知。”孫榮一聲斷喝,道:“好狗才!還敢強辯!拉下去,重打二十。”可憐包興無故遭此慘毒,二十板打得死而復甦。心中想道:“我跟了相爺多年,從來沒受過這等重責。相爺審過多少案件,也從來沒有這般的蠻打。今日活該,我包興遇見對頭了。”早已橫了心,再不招認此事。孫榮又問道:“包興,快快招上來。”包興道:“實實沒有此事,小人一概不知。”孫榮聽了,怒上加怒。吩咐:“左右,請大刑。”只見左右將三根木往堂上一撂。包興雖是懦弱身軀,他卻是雄心豪氣,早已把死付於度外。何況這樣刑具,他是看慣的了,全然不懼,反冷笑道:“大人不必動怒。大人既說小人攔住欽犯,私傳信息,似乎也該把我家公子帶上堂來,質對質對才是。”孫榮道:“那有工夫與你閒講。左右與我夾起來。”
文大人在上實實看不過,聽不上,便叫左右,把包世榮帶上,當面對證。包世榮上了堂,見了包興,看了半天,道:“生員見的那人,雖與他相仿,只是黑瘦些,卻不是這等白胖。”孫榮聽了自覺有些不妥。
忽見差役稟道:“開封府差主簿公孫策齎有文書,當堂投遞。”文大人不知何事,便叫領進來。公孫策當下投了文書,在一旁站立。文大人當堂開封,將來文一看,笑容滿面,對公孫策道:“他三個俱在此麼?”公孫策道:“是。現在外面。”文大人道:“著他們進來。”公孫策轉身出去。文大人方將來文與孫廖二人看了,兩個賊登時就目瞪痴呆,面目更色,竟不知如何是好。
不多時,只見公孫策領進了三個少年,俱是英俊非常,獨有第三個尤覺清秀。三個人向上打恭。文大人立起身來,道:“三位公子免禮。”大公子包世恩,二公子包世勳卻不言語。獨有三公子包世榮道:“家叔多多上覆文老伯。叫晚生親至公堂,與假冒名的當堂質對。此事關係生員的名分,故敢冒昧直陳,望乞寬宥。”
不料大公子一眼看見當堂跪的那人,便問道:“你不是武吉祥麼?”誰知那人見了三位公子到來,已然嚇得魂不附體,如今又聽大爺一問,不覺抖衣而戰,那裡還答應的出來呢。文大人聽了,問道:“怎麼,你認得此人麼?”大公子道:“他是弟兄兩個,他叫武吉祥,他兄弟叫武平安。原是晚生家的僕從,只因他二人不守本分,因此將他二人攆出去了。不知他為何又假冒我三弟之名前來?”文大人又看了看武吉祥,面貌果與三公子有些相仿,心中早已明白,便道:“三位公子請回衙署。”又向公孫策道:“主簿回去,多多上覆閣台,就說我這裡即刻具本覆奏,並將包興帶回,且聽綸音便了。”三位公子又向上一躬,退下堂來,公孫策扶著包興,一同回開封府去了。
且說包公自那日被龐吉參了一本,始知三公子在外胡為。回到衙中,又氣又恨又慚愧。氣的是大老爺養子不教;恨的是三公子年少無知,在外闖此大禍,恨不能自己把他拿住,依法處治;所愧者自己勵精圖治為國忘家,不想後輩子侄不能恪守家訓,以致生出事來,使他在大廷之上碰頭請罪,真真令人羞死。從此後,有何面目忝居相位呢?越想越煩惱。這些日子連飲食俱各減了。
後來又聽得三公子解到,聖上派了三堂會審,便覺心上難安。偏偏又把包興傳去,不知為著何事。正在局蹐不安之時,忽見差役帶進一人,包公雖然認得,一時想不起來。只見那人朝上跪倒,道:“小人包旺,與老爺叩頭。”包公聽了,方想起果是包旺。心中暗道,他必是為三公子之事而來。暫且按住心頭之火,問道:“你來此何事?”包旺道:“小人奉了太老爺太夫人之命,帶領三位公子前來與相爺慶壽。”包公聽了,不覺詫異,道:“三位公子在那裡?”包旺道:“少刻就到。”包公便叫李才同定包旺在外立等:“三位公子到了,急刻領來。”二人領命去了。包公此時早已料到此事有些蹊蹺了。
少時,只見李才領定三位公子進來。包公一見,滿心歡喜。三位公子參見已畢。包公攙扶起來,請了父母的安好,候了兄嫂的起居。又見三人中,惟有三公子相貌清奇,更覺喜愛。便叫李才帶領三位公子進內,給夫人請安。包公既見到了三公子,便料定那個是假冒的了。立刻請公孫先生來,告訴了此事,急辦文書,帶領三位公子到大理寺當面質對。
此時展爺與三義士四勇士俱各聽見了。惟有趙虎暗暗更加歡喜。展南俠便帶領三義四勇來到書房,與相爺稱賀。包公此時把連日悶氣登時消盡,見了眾人進來,更覺歡喜暢快,便命大家坐了。就此將此事測度了一番。然後又問了問這幾日訪查的光景,俱各回言並無下落。還是盧方忠厚的心腸,立了個主意,道:“恩相為此事甚是焦心,而且欽限又緊,莫若恩相再遇聖上追問之時,且先將盧方等三人奏知聖上;一來且安聖心,二來理當請罪。如能彀討下限來,豈不又緩一步麼?”包公道:“盧義士說的也是,且看機會便了。”正說間,公孫策帶領三位公子回來,到了書房參見。
未知後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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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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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7 15:32:57
三俠五義--第四十八回訪奸人假公子正法貶佞黨真義士面君
且說公孫策與三位公子回來,將文大人之言一一稟明。大公子又將認得冒名的武吉祥也回了。惟有包興一瘸一拐,見了包公,將孫榮蠻打的情節說了一遍。包公安慰了他一番,叫他且自歇息將養。眾人彼此見了三位公子,也就告別了。來至公廳,大家設席與包興壓驚。裡面卻是相爺與三位公子接風撢塵,就在後面同定夫人三位公子,敘天倫之樂。
單言文大人具了奏摺,連龐吉的書信與開封府的文書,俱各隨摺奏聞,天子看了,又喜又惱。喜的是包卿子侄並無此事,惱的是龐吉屢與包卿作對,總是他的理虧。如今索性與孫榮等竟成群黨,全無顧忌,這不是有意要陷害大臣麼?便將文彥博原折案卷人犯,俱交開封府問訊。
包公接到此旨,看了案卷,升堂。略問了問趙慶,將武吉祥帶上堂來,一鞫即服。又問他:“同事者有多少人?”武吉祥道:“小人有個兄弟名叫武平安,他原假充包旺,還有兩個伴當。不想風聲一露,他們就預先逃走了。”包公因龐吉私書上面,有查來各處數目,不得不問,果然數目相符。又問他:“有個包興曾給你送信,卻在何處?說的是何言語?”武吉祥便將在飯鋪內說的話一一回明。包公道:“若見了此人,你可認得麼?”武吉祥道:“若見了面,自然認得。”包公叫他畫招,暫且收監。包公問道:“今日值班的是誰?”只見下面上來二人,跪稟道:“是小人江樊黃茂。”包公看了,又添派了馬步快頭耿春鄭平二人,吩咐道:“你四人前往龐府左右細細訪查。如有面貌與包興相彷的,只管拿來。”四個人領命去了。包公退堂來至書房,請了公孫先生來,商議具折覆奏,並定罪名處分等事不表。
且言領了相諭的四人,暗暗來到龐府,分為兩路細細訪查。及至兩下里四個人走到對頭,俱各搖頭。四人會意,這是沒有的緣故。彼此納悶,可往那裡尋呢?真真事有湊巧,只見那邊來了個醉漢,旁邊有一人用手相攙,恰恰的彷佛包興。四人喜不自勝,就迎了上來。只聽那醉漢道:“老二呀!你今兒請了我了,你算包興兄弟了,你要是不請我呀,你可就是包興的兒子了。”說罷,哈哈大笑。又聽那人道:“你滿嘴裡說的是甚麼?喝點酒兒混鬧。這叫人聽見是甚麼意思。”說話之間,四人已來到跟前,將二人一同獲住,套上鐵鏈,拉著就走。這人嚇得面目焦黃,不知何事。那醉漢還胡言亂語的講交情過節兒,四個人也不理他。
及至來到開封府,著二人看守,二人回話。包公正在書房與公孫先生商議奏摺,見江樊耿春二人進來,便將如何拿的一一稟明。包公聽了,立刻升堂,先將醉漢帶上來,問道:“你叫甚麼名字?”醉漢道:“小人叫龐明,在龐府帳房裡寫帳。”包公問道:“那一個他叫甚麼?”龐明道:“他叫龐光,也在龐府帳房裡。我們倆是同手兒夥計。”包公道:“他既叫龐光,為何你又叫他包興呢?講!”龐明說:“這個……那個……他是甚麼件事情。他是那末……這末件事情呢。”包公吩咐:“掌嘴。”龐明忙道:“我說,我說。他原當過包興,得了十兩銀子。小人才嘔著他,喝了他個酒兒。就是說兄弟咧,兒子咧,我們原本頑笑,並沒有打架拌嘴,不知為甚麼就把我們拿來了?”
包公吩咐,將他帶下去,把龐光帶上堂來。包公看了,果然有些彷佛包興,把驚堂木一拍,道:“龐光,你把假冒包興情由,訴上來。”龐光道:“並無此事呀。龐明是喝醉了,滿口胡說。”包公叫提武吉祥上堂當面認來。武吉祥見了龐光道:“合小人在飯鋪說話的,正是此人。”龐光聽了,心下慌張。包公吩咐:“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打得他叫苦連天,不能不說。便將龐吉與孫榮廖天成在書房如何定計。“恐包三公子不應,故此叫小人假扮包興,告訴三公子只管應承,自有相爺解救。別的小人一概不知。”包公叫他畫了供,同武吉祥一併寄監,俟參奏下來再行釋放。龐明無事,叫他去了。
包公仍來至書房,將此事也敘入折內。定了武吉祥御刑處死。“至於龐吉與孫榮廖天成定陰謀,攔截欽犯,傳遞私信,皆屬挾私陷害。臣不敢妄擬罪名,仰乞聖聽明示,睿鑑施行。”此本一上,仁宗看畢,心中十分不悅,即明發上諭:“龐吉屢設奸謀,頻施毒計,挾制首相,讒害大臣,理宜貶為庶民,以懲其罪;姑念其在朝有年,身為國戚,著仍加恩賞太師銜,賞食全俸,不淮入朝從政。倘再不知自勵,暗生事端,即當從重治罪。孫榮廖天成阿附龐吉結成黨類,實屬不知自愛,俱著降三級調用。餘依議。欽此。”此旨一下,眾人無不稱快。包公奉旨,用狗頭鍘將武吉祥正法。龐光釋放。趙慶也著他回去,額外賞銀十兩。立刻行文到管城縣,趙慶仍然在役當差。
此事已結。包公便慶壽辰。聖上與太后俱有賞賚。至於眾官祝賀,凡送禮者俱是璧回。眾官也多有不敢送者,因知相爺為人忠梗無私。不必細述。
過了生辰,即叫三位公子回去。惟有三公子包公甚是喜愛,叫他回去稟明瞭祖父母與他父母,仍來開封府在衙內讀書,自己與他改正詩文,就是科考也甚就近。打發他等去後,辦下謝恩摺子,預備明日上朝呈遞。
次日入內,遞折請安。聖上召見,便問訪查的那人如何。包公趁機奏道:“那人雖未拿獲,現有他同夥三人自行投到。臣已訊明,他等是陷空島盧家莊的五鼠。”聖上聽了,問道:“何以謂之五鼠?”包公奏道:“是他五個人的綽號:第一鼠盤桅鼠盧方,第二是徹地鼠韓彰。第三是穿山鼠徐慶,第四鼠是混江鼠蔣平,第五是錦毛鼠白玉堂。”聖上聽了,喜動天顏,道:“聽他們這些綽號,想來就是他們本領了。”包公道:“正是。現今惟有韓彰白玉堂不知去向,其餘三人俱在臣衙內。”仁宗道:“既如此,卿明日將此三人帶進朝內。朕在壽山福海御審。”包公聽了,心下早已明白。這是天子要看看他們的本領,故意為此籌畫已久,恐說出“鑽天”“翻江”,有犯聖忌,故此改了。這也是憐才的一番苦心。
當日早朝已畢,回到開封,將此事告訴了盧方等人;並著展爺與公孫先生等明日俱隨入朝,為照應他們三人。又囑咐了他三人多少言語,無非是小心敬謹而已。
到了次日,盧方等絕早的,就披上罪衣罪裙。包公見了,吩咐不必,俟聖旨召見時再穿不遲。盧方道:“罪民等今日朝見天顏,理宜奉公守法。若臨期再穿,未免簡慢,不是敬君上之理。”包公點頭,道:“好。所論極是。若如此,本閣可以不必再囑咐了。”便上轎入朝。展爺等一群英雄跟隨來至朝房,照應盧方等三人,不時的問問茶水等項。盧方到了此時,惟有低頭不語。蔣平也是暗自沉吟。獨有那楞爺徐慶東瞧西望,問了這裡,又打聽那邊,連一點安頓氣兒也是沒有。忽見包興從那邊跑來,口內打哧,又點手兒。展爺已知是聖上過壽山福海那邊去了,連忙同定盧方等,隨著包興,往內裡而來。包興又悄悄囑咐盧方道:“盧員外不必害怕。聖上要問話時,總要據實陳奏。若問別的,自有相爺代奏。”盧方連連點頭。
剛來到壽山福海,只見宮殿樓閣,金碧交輝,寶鼎香菸,氤氳結綵,丹墀之上,文武排班。忽聽鐘磬之聲嘹亮,一對對提爐,引著聖上,升了寶殿。頃刻,肅然寂靜。卻見包公牙笏上捧定一本,卻是盧方等的名字,跪在丹墀。聖上宣到殿上,略問數語。出來了老伴伴陳林,來到丹墀之上,道:“旨意帶盧方徐慶蔣平。”此話剛完,早有御前侍衛將盧方等一邊一個架起胳膊,上了丹墀。兩邊的侍衛又將他等一按,悄悄說道:“跪下。”三人匍匐在地。侍衛往兩邊一閃。聖上叫盧方抬起頭來。盧方秉正向上。仁宗看了,點了點頭,暗道:“看他相貌出眾,武藝必定超群。”因問道:“居住何方?結義幾人?作何生理?”盧方一一奏罷。聖上又問他因何投到開封府。盧方連忙叩首,奏道:“罪民因白玉堂年幼無知,惹下滔天大禍。全是罪民素日不能規箴,忠告善導,致令釀成此事。惟有仰懇天恩,將罪民重治其罪。”奏罷叩頭。
仁宗見他情甘替白玉堂認罪,真不愧結盟的義氣。聖心大悅。忽見那邊忠烈祠旗杆上黃旗,被風颳的忽喇喇亂響;又見兩旁的飄帶,有一根繞在杆上,一根卻裹住滑車。聖上卻借題發揮道:“盧方,你為何叫作盤桅鼠?”盧方奏道:“只因罪民船上篷索斷落,罪民曾爬桅結索;因此叫為盤桅鼠,實乃罪民末技。”聖上道:“你看那旗杆上飄帶纏繞不清,你可能彀上去解開麼?”盧方跪著,扭項一看,奏道:“罪民可以勉力巴結。”聖上命陳林將盧方領下丹墀,脫去罪衣罪裙,來到旗杆之下。他便挽掖衣袖將身一縱,蹲在夾杆石上。只用手一扶旗杆,兩膝一拳,只聽“哧”“哧”“哧”“哧”,猶如猿猴一般,迅速之極,早已到了掛旗之處。先將繞在旗杆上的飄帶解開;只見他用腿盤旗杆,將身形一探,卻把滑車上的飄帶也就脫落下來。此時聖上與群臣看得明白,無不喝采。忽又見他伸開一腿,只用一腿盤住旗杆,將身體一平,雙手一伸,卻在黃旗一旁,又添了一個順風旗。眾人看了,誰不替他耽驚。忽又用了個撥雲探月架式,將左手一甩,將那一條腿早離了杆。這一下把眾人嚇了一跳。及至看時,他早用左手單挽旗杆,又使了個單展翅。下面自聖上以下,無不喝采連聲。猛見他把頭一低,滴溜溜順將下來,彷佛失手的一般。卻把眾人嚇著了,齊說:“不好!”再一看時,他卻從夾杆石上跳將下來。眾人方才放心。天子滿心歡喜,連聲讚道:“真不愧“盤桅”二字。”陳林仍帶盧方,上了丹墀,跪在旁邊。
看第二的名叫徹地鼠韓彰,不知去向。聖上即看第三的名叫穿山鼠徐慶,便問道:“徐慶……”徐慶抬起頭來,道:“有。”他連聲答應得極其脆亮。天子把他一看,見他黑漆漆的一張麵皮,光閃閃兩個環睛,魯莽非常,毫無畏懼。
不知仁宗看了,問出甚麼話來,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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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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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7 15:33:45
三俠五義--第四十九回金殿試藝三鼠封官佛門遞呈雙烏告狀
話說天子見那徐慶鹵莽非常,因問他如何穿山。徐慶道:“只因我……”蔣平在後面悄悄拉他,提拔道:“罪民;罪民。”徐慶聽了,方說道:“我罪民在陷空島連鑽十八孔,故此人人叫我罪民穿山鼠。”聖上道:“朕這萬壽山也有山窟,你可穿得過去麼?”徐慶道:“只要是通的,就鑽的過去。”聖上又派了陳林,將徐慶領至萬壽山下。徐慶脫去罪衣罪裙。陳林囑咐他道:“你只要穿山窟過去,應個景兒即便下來,不要耽延工夫。”徐慶只管答應。誰知他到了半山之間,見個山窟,把身於一順,就不見了.足有兩盞茶時,不見出來。陳林著急道:“徐慶,你往那裡去了?”忽見徐慶在南山尖之上,應道:“唔!俺在這裡。”這一聲連聖上與群臣俱各聽見了。盧方在一旁跪著,暗暗著急,恐聖上見怪。誰知徐慶應了一聲,又不見了。陳林更自著急,等了多回,方見他從山窟內穿山。陳林連忙招手,叫他下來。此時徐慶已不成模樣,渾身青苔滿頭尖垢。陳林仍把他帶至丹墀,跪在一旁。聖上連連誇獎:“果真不愧‘穿山’二字。”
又見單上第四名混江鼠蔣平。天子往下一看,見他匍匐在地,身材渺小。及至叫他抬起頭來,卻是面黃肌瘦,形如病夫。仁宗有些不悅,暗想道:“看他這光景,如何配稱混江鼠呢?”無奈何,問道:“你既叫混江鼠,想來是會水了?”蔣平道:“罪民在水中能開目視物,能在水中整個月住宿,頗識水性,因此喚作混江鼠。這不過是罪民小巧之技。”仁宗聽說“頗識水性”四字,更不及悅,立刻吩咐備船,叫陳林進內;“取朕的金蟾來。”少時,陳伴伴取到。天子命包公細看。只見金漆木桶之中,內有一個三足蟾,寬有三寸,長有五寸,兩個眼睛如琥珀一般,一張大口恰似胭脂,碧綠的身子,雪白的肚兒,更襯著兩個金眼圈兒,周身的金點兒,實實好看,真是稀奇之物.包麼看了,讚道:“真乃奇寶!”天子命陳林帶著落平上一隻小船。卻命太監提了水桶,聖上帶領首相及諸大臣,登在大船之上。
此時陳林看蔣平光景,惟恐地不能捉蟾,悄悄告訴他道:“此蟾乃聖上心愛之物;你若不能捉時,趁早言語,我與你奏明聖上,省得吃罪不起。”蔣平笑道:“公公但請放心,不要多慮。有水靠求借一件。”陳林道:“有,有。”立刻叫小太監拿幾件來。蔣平挑了一身很小的,脫了罪衣黑裙,穿卜水靠剛剛合體。只聽聖上那邊大船上太監手提水桶,道:“蔣平,咱家這就放蟾了。”說罷,將木桶口兒向下,底兒向上,連蟾帶水俱各倒在海內.只見那蟾在水皮之上發楞。陳林這裡緊催蔣平:“下去,下去,快下去!”蔣平他卻不動。不多時,那蟾靈性清醒,三足一晃,就不見了。蔣平方向船頭,將身一順,連個聲息也無,也不見了。
天子那邊看的真切,暗道;“看他入水勢,頗有能為。只是金蟾惟恐遺失。”眼睜睜往水中觀看,半天不見影響。天子暗說;“不好,朕看他懦弱身軀,如何禁的住在水中許久?別是他捉不住金蟾,畏罪自溺死了罷?這是怎麼說!朕為一蟾,要人一命,豈是為君的道理!”正在著急,忽見水中咕嘟嘟翻起泡來。此泡一翻,連眾人俱各猜疑了,這必是沉了底兒了。仁宗好生難受。君臣只顧遠處觀望,未想到船頭以前,忽然水上起波,波紋往四下一開,發了一個極大的圈兒,從當中露出人來,卻是面向下,背朝上。聖上看了,不由的一怔。猛見他將腰一拱,仰起頭來,卻是蔣平在水中跪著,兩手上下合攏。將手一張,只聽金蟾在掌中呱呱的亂叫。天子大喜,道:“豈但頗識水性,竟是水勢精通了。真是好混江鼠,不愧其稱!”忙吩咐太監將木桶另注新水。蔣平將金蟾放在裡面,跪在水皮上,恭恭敬敬向上叩了三個頭。聖上及眾人無不誇讚。見他仍然踏水奔至小船,脫了衣靠。陳林更喜。仍把他帶往金鑾殿來。
此時聖上已迴轉殿內,宣包公進殿,道:“朕看他等技藝超群,豪俠尚義。國家總以鼓勵人材為重,朕欲加封他等職銜,以後也令有本領的各懷慕上之心。卿家以為何如?”包公原有此心,恐聖上設疑,不敢啟奏。今一聞此旨,連忙跪倒,奏過:“聖上神明,天恩浩蕩,從此大開進賢之門,實國家之大幸也。”仁宗大悅.立刻傳旨,賞了盧方等三人也是六品校尉之職,俱在開封供職。又傳旨,務必訪查白玉堂、韓彰二人,不拘時日。包公帶領盧方等謝恩。天子駕轉回宮。
包分散朝,來到衙署。盧方等三人重新又叩謝了包公。包公甚喜,卻又諄諄囑咐:“務要訪查二義上、五義士,莫要辜負聖思。”公孫策與展爺、王、馬、張、趙俱備與三人賀喜。獨有趙虎心中不樂,暗自思道:“我們辛苦了多年,方才掙得個校尉。如今他三人不發一刀一槍,便也是校尉,竟自與我等為伍。若論盧大哥,他的人品軒昂,為人忠厚,武藝超群,原是好的。就是徐三哥直直爽爽,就合我趙虎的脾氣似的,也還可以。獨有那姓蔣的三分不像人,七分倒象鬼,瘦的那個樣兒,眼看著成了乾兒了,不是筋連著也就散了。他還說動話兒,尖酸刻薄,怎麼配與我老趙同堂辦事呢?”心中老大不樂。因此每每聚談飲酒之間,趙虎獨獨與蔣平不對。蔣爺毫不介意。
他等一壁裡訪查正事,一壁裡彼此聚會,又耽延了一個月的光景。這一天,包公下朝,忽見兩個烏鴉隨著轎呱呱亂叫,再不飛去。包公心中有些疑惑。又見有個和尚迎轎跪倒,雙手舉呈,口呼“冤枉”。包興接了呈子,隨轎進了衙門。包公立刻升堂,將訴呈看畢,把和尚帶上來,問了一堂。原來此僧名叫法明,為替他師兄法聰辨冤。即刻命將和尚暫帶下去。忽聽烏鴉又來亂叫。及至退堂,來到書房,包興遞了一盞茶,剛然接過,那兩個烏鴉又在簷前呱呱亂叫。包公放下茶杯,出書房一章,仍是那兩個烏鴉。包公暗暗道:“這烏鴉必有事故。”吩咐李才,將江樊、黃茂二人喚進來。李才答應。不多時二人跟了李才進來,到書房門首。包公就差他二人跟隨烏鴉前去,看有何動靜。江、黃二人忙跪下,稟道:“相爺叫小人跟隨烏鴉往那裡去?請即示下。”包公一聲斷喝,道:“徒!好狗才!誰許你等多說?派你二人跟隨,你就跟隨。無論是何地方,但有形跡可疑的,即便拿來見我。”說罷,轉身進了書房。
江、黃二人彼此對瞧了瞧,不敢多言,只得站起,對烏鴉道:“往那裡去?走呀!”可煞作怪,那烏鴉便展翅飛起,出衙去了。二人那敢怠慢,趕出了衙門,卻見馬鴉在前。二人不管別的,低頭看看腳底下,卻又仰面瞧瞧烏鴉,不分高低,沒有理會,已到城外曠野之地。二人吁吁帶喘,江樊道。“好差使!兩條腿跟著帶翅兒的跑。”黃茂道:“我可頑不開了,再要跑,我就要暴脫了。你瞧我這渾身汗都透了。”忽見那邊飛了一群烏鴉來,連這兩個裹住。江樊道:“不好咧!完了,咱們這兩個呀呀兒喲了,好漢打不過人多。”說著話,兩個便坐在地下,仰面觀瞧,只見左旋右舞,飛騰上下,如何分得出來呢?江、黃二人為難:“這可怎麼樣呢?”猛聽得那邊樹上呱呱亂叫。江樊立起身來一看,道:“夥計,你在這裡呢。好呀!他兩個會頑呀,敢則躲在樹裡藏著呢。”黃茂道:“知道是不是呢?”江樊道:“咱們叫他一聲兒,老鴉呀!該走咧!”只見兩個烏鴉飛起;向著二人亂叫,又往南飛去了。江樊道:“真奇怪。”黃茂道:“別管他,咱們且跟他到那裡。”二人趕步向前,剛剛來至寶善莊,烏鴉卻不見了。見有兩個穿青衣的,一個大漢。一個後生。江樊猛然省悟,道:“夥計,二青呀。”黃街道:“不錯,雙皂呀。”二人說完,尚在遊疑。
只見那二人從小路上岔走。大漢在前;後生在後,趕不上大漢,一著急卻跌倒了,把靴子脫落了一隻,卻露出尖尖的金蓮來。那大漢省見,轉回身來將他扶起,又把靴子拾起叫他穿上。黃茂早趕過來,道:“你這漢子,要拐那好人往那裡去計。”伸手就要拿人。那知大漢眼快,反把黃茂碗子攏住,往懷裡一領,黃茂難以掙扎,就順水推舟的爬下了。江樊過來嚷道:“故意的女扮男裝,必有事故。反將我們夥計摔倒,你這廝有多大膽?”說罷,才要動手,只見那大漢將手一晃,一轉眼間右脅裡就是一拳。江樊往後倒退了幾步,身不由己的也就仰面朝天的躺下了。他二人卻好,雖則一個爬著,一個躺著,卻罵不絕口,又不敢起來合他較量。只聽那大漢對後生說:“你順著小路過去;有一樹林;過了樹林.就看見莊門了.你告訴莊丁們,叫他等前來綁人。”那假後生忙忙順著小路去了.不多時,果見來了幾個莊丁,短棍鐵尺,口稱;“主管,拿什麼人?”大漢用手往地下一指,道:“將他二人捆了,帶至莊中,見員外去。”莊丁聽了,一齊上前,掃了就走。繞過樹林,果見一個廣梁大門。江、黃二人正要探聽探聽。一直進了莊門大漢將他二人帶至群房,道:“我回員外去。”不多時,員外出來,見了公差江樊,只嚇得驚疑不止.不知為了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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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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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7 15:34:31
三俠五義--第五十回徹地鼠恩救二公差白玉堂智偷三件寶
且說那員外迎面見了兩個公差。誰知他卻認得江樊,連忙吩咐家丁快快鬆了綁縛,請到裡面去坐。
你道這員外卻是何等樣人?他姓林單名一個春字,也是個不安本分的。當初同江樊他兩個人原是破落戶出身,只因林春發了一注外財,便與江樊分手。江樊卻又上了開封府當皂隸,暗暗的熬上了差役頭目。林春久已聽得江樊在開封府當差,就要仍然結識於他。誰知江樊見了相爺秉正除奸,又見展爺等英雄豪俠,心中羨慕,頗有向上之心。他竟改邪歸正。將夙日所為之事一想,全然不是在規矩之中,以後總要做好事當好人才是。不想今日被林春主管雷洪拿來,見了員外,卻是林春。
林春連稱“恕罪”,即刻將江樊黃茂讓至待客廳上。獻茶已畢,林春欠身道:“實實不知是二位上差,多有得罪。望乞看當初的分上,務求遮蓋一二。”江樊道:“你我原是同過患難的,這有甚麼要緊。但請放心。”說罷,執手。別過頭來,就要起身。這本是個脫身之計。不想林春更是奸滑油透的,忙攔道:“江賢弟,且不必忙。”便向小童一使眼色。小童連忙端出一個盤子,裡面放定四封銀子。林春笑道:“些須薄禮,望乞笑納。”江樊道:“林兄,你這就錯了。似這點事兒有甚要緊,難道用這銀子買囑小弟不成?斷難從命。”林春聽了,登時放下臉來,道:“江樊,你好不知時務。我好意念昔日之情,賞臉給你銀兩,你竟敢推託。想來你是仗著開封府藐視於我。──好,好!”回頭叫聲:“雷洪,將他二人吊起來,給我著實拷打。立刻叫他寫下字樣,再回我知道。”
雷洪即刻吩咐莊丁捆了二人,帶至東院三間屋內。江樊黃茂也不言語,被莊丁推到東院,甚是寬闊。卻有三間屋子,是兩明一暗。正中柁上有兩個大環。環內有煉,煉上有鉤。從背縛之處伸下鉤來,鉤住腰間絲絛,往上一拉,吊的腳剛沾地,前後並無倚靠。雷洪叫莊丁搬個座位坐下。又吩咐莊丁用皮鞭先抽江樊。江樊到了此時,便把當初的潑皮施展出來,罵不絕口。莊丁連抽數下。江樊談笑自若,道:“松小子!你們當家的慣會打算盤,一點葷腥兒也不給你們吃,盡與你們豆腐。吃的你們一點囊勁兒也沒有。你這是打人呢,還是與我去癢癢呢?”雷洪聞聽,接過鞭子來,一連抽了幾下。江樊道:“還是大小子好。他到底兒給我抓抓癢癢,孝順孝順我呀。”雷洪也不理他,又抽了數下。又叫莊丁抽黃茂。黃茂也不言語,閉眼合睛,惟有咬牙忍疼而已。江樊見黃茂挨死打,惟恐他一哼出來,就不是勁兒了。他卻拿話往這邊領著,說:“你們不必抽他了。他的困大,抽著抽著,就睡著了。你們還是孝順我罷。”雷洪聽了,不覺怒氣填胸,向莊丁手內接過皮鞭子來,又打江樊。江樊卻是嘻皮笑臉,鬧得雷洪無法,只得歇息歇息。
此時日已銜山,將有掌燈時候,只聽小童說道:“雷大叔,員外叫你老吃飯呢。”雷洪叫莊丁等皆吃飯去。自己出來,將門帶上,扣了吊兒,同小童去了。這屋內江黃二人,聽了聽外面寂靜無聲,黃茂悄悄說道:“江大哥,方才要不是你拿話兒領過去,我有點頑不開了。”江樊道:“你等著罷。回頭他來了,這頓打那才彀駝的呢。”黃茂道:“這可怎麼好呢?”忽見從裡間屋內出來一人,江樊問道:“你是甚麼人?”那人道:“小老兒姓豆。只因同小女上汴梁投親去,就在前面寶善莊打尖。不想這員外由莊上回來,看見小女就要搶掠。多虧了一位義士姓韓名彰,救了小老兒父女二人,又贈了五兩銀子。不料不識路徑,竟自走進莊內,卻就是員外這裡。因此被他仍然搶回,將我拘禁在此。尚不知我女兒性命如何?”說著,說著,就哭了。江黃二人聽了,說是韓彰,滿心歡喜道:“咱們倘能脫了此難,要是找到韓彰,這才是一件美差呢。”
正說至此,忽聽了吊兒一響,將門閃開一縫,卻進來了一人。火扇一晃,江黃二人見他穿著夜行衣靠,一色是青。忽聽豆老兒說:“這原來是恩公到了。”江黃一聽此言,知是韓彰,忙道:“二員外爺,你老快救我們才好!”韓彰道:“不要忙。”從背後抽出刀來,將繩縛割斷,又把鐵鉤子摘下。江黃二人已覺痛快。又放了豆老兒。那豆老兒因捆他的工夫大了,又有了年紀,一時血脈不能周流。韓彰便將他等領出屋來,悄悄道:“你們在何處等等?我將林春拿住,交付你二人,好去請功。再找找豆老的女兒在何處。只是這院內並無藏身之所。你們在何處等呢?”忽見西牆下有個極大的馬槽,扣在那裡。韓彰道:“有了。你們就藏在馬槽之下。如何呢?”江樊道:“叫他二人藏在裡面罷。我是悶不慣的。我一人好找地方,另藏在別處罷。”說著,就將馬槽一頭掀起,黃茂與豆老兒跑進去,仍然扣好。
二義士卻從後面上房,見各屋內燈光明亮。他卻伏在簷前往下細聽。有一個婆子說道:“安人,你這一片好心,每日燒香唸佛的,只保佑員外平安無事罷。”安人道:“但願如此。只是再也勸不過來的。今日又搶了一個女子來,還鎖在那邊屋子裡呢。不知又是甚麼主意?”婆子道:“今日不顧那女子了。”韓彰暗喜,幸而女子尚未失身。又聽婆子道:“還有一宗事最惡呢。原來咱們莊南有個錫匠叫甚麼季廣,他的女人倪氏合咱們員外不大清楚。只因錫匠病才好了。咱們員外就叫主管雷洪定下一計,叫倪氏告訴他男人,說他病時曾許下在寶珠寺燒香。這寺中有個後院,是一塊空地,並坵著一口棺材,牆卻倒塌不整。咱們雷洪就在那兒等他。……”安人問道:“等他作甚麼?”婆子道:“這就是他們定的計策。那倪氏燒完了香,就要上後院小解。解下裙子來,搭在坵子上。及至小解完了,就不見了。因此他就回了家了。到了半夜裡,有人敲門,嚷道:“送裙子來了!”倪氏叫他男人出去,就被人割了頭去了。這倪氏就告到祥符縣說,廟內昨日失去裙子,夜間主人就被殺了。縣官聽罷,就疑惑廟內和尚身上,即派人前去搜尋,卻於廟內後院坵子旁邊,見有浮土一堆。刨開看時,就是那條裙子,包著季廣的腦袋呢。差人就把本廟的和尚法聰捉去,用酷刑審問。他如何能招呢?誰知法聰有個師弟名叫法明,募化回來,聽見此事,他卻在開封府告了。咱們員外聽見此信,恐怕開封府問事利害,萬一露出馬腳來,不大穩便;因此又叫雷洪拿了青衣小帽,叫倪氏改妝藏在咱們家裡──就在東跨所,聽說今晚成親。你老人家想想,這是甚麼事?平白無故的生出這等毒計。”
韓爺聽畢,便繞到東跨所,輕輕落下,只聽屋內說道:“那開封府斷事如神。你若到了那裡,三言兩語包管露出馬腳來,那還了得!如今這個法子,誰想得到你在這裡呢?這才是萬年無憂呢。”婦人說道:“就只一宗,我今日來時遇見兩個公差,偏偏的又把靴子掉了,露出腳來,喜的好在拿住了。千萬別把他們放走了。”林春道:“我已告訴雷洪,三更時把他們結果了就完了。”婦人道:“若如此,事情才得乾淨呢。”韓二爺聽至此,不由氣往上撞,暗道:“好惡賊!”卻用手輕輕的掀起簾櫳,來到堂屋之內。見那邊放著軟簾,走至跟前。猛然將簾一掀,口中說道:“嚷,就是一刀。”卻把刀一晃,滿屋明亮。林春這一嚇不小,見來人身量高大,穿著一身青靠,手持明亮亮的刀,借燈光一照,更覺難看。便跪倒哀告道:“大王爺饒命!若用銀兩,我去取去。”韓彰道:“俺自會取,何用你去。且先把你捆了再說。”見他穿著短衣,一回頭看見絲絛放在那裡,就一伸手拿來,將刀咬在口中,用手將他捆了個結實,又見有一條絹子,叫林春張開口給他塞上。再看那婦人時,已經哆嗦在一堆,順手提將過來,卻把拴帳鉤的絛子割下來,將婦人捆了。又割下了一副飄帶,將婦人的口也塞上。
正要回身出來找江樊時,忽聽一聲嚷;卻是雷洪到東院持刀殺人去了,不見江黃豆老,連忙呼喚莊丁搜尋,卻在馬槽下搜出黃茂豆老,獨獨不見了江樊,只見來稟員外。韓爺早迎至院中,劈面就是一刀,雷洪眼快,用手中刀盡力一磕,幾乎把韓爺的刀磕飛。韓彰暗道:“好力量!”二人往來多時。韓爺技藝雖強,吃虧了力軟;雷洪的本領不濟,便宜力大,所謂“一力降十會”。韓爺看看不敵。猛見一塊石頭飛來,正打在雷洪的脖項之上,不由得往前一栽。韓爺手快,反背就是一刀背,打在脊樑骨上。這兩下才把小子鬧了個嘴吃屎。韓爺剛要上前,忽聽道:“二員外,不必動手。待我來。”卻是江樊,上前將雷洪綁了。
原來江樊見雷洪喚莊丁搜查,他卻隱在黑暗之處。後見拿了黃茂豆老,雷洪吩咐莊丁:“好生看守,待我回員外去。”雷洪前腳走,江樊卻後邊暗暗跟隨。因無兵刃,走著,就便揀了一塊石頭子兒在手內拿著。可巧遇韓爺同雷洪交手。他卻暗打一石,不想就在此石上成功。韓爺又搜出豆女,交付與林春之妻,吩咐候此案完結時,好叫豆老兒領去。復又放了黃茂豆老。江樊等又求韓爺護送,韓爺便把竊聽設計謀害季廣,法聰含冤之事,一一敘說明白。江樊又說:“求二員外親至開封府去。”並言盧方等已然受職。韓爺聽了,卻不言語。轉眼之間,就不見了。
江黃二人卻無奈何,只得押解三人來到開封,把二義士解救以及拿獲林春倪氏雷洪,並韓彰說的謀害季廣,法聰冤枉之事俱各稟明瞭。包公先差人到祥符縣提法聰到案,然後立刻升堂,帶上林春倪氏雷洪等一干人犯,嚴加審訊。他三人皆知包公斷事如神,俱各一一招認。包公命他們俱畫招具結收禁,按例定罪。仍派江樊黃茂帶了豆老兒到寶善莊,將他女兒交代明白。
及至法聰提到,又把原告法明帶上堂來,問他等烏鴉之事,二人發怔。想了多時,方才想起。原來這兩個烏鴉是寶珠寺廟內槐樹上的,因被風雨吹落,兩個烏鴉將翎摔傷。多虧法聰好好裝在笸籮內將養,任其飛騰自去,不意竟有鳴冤之事。包公聽了點頭,將他二人釋放無事。
此案已結。包公來到書房,用畢晚飯。將有初鼓之際,江黃二人從寶善莊回來,將帶領豆老兒將他女兒交代明白的話,回了一遍。包公念他二人勤勞辛苦,每人賞銀二十兩。二人叩謝,一齊立起。剛要轉身,又聽包公喚道:“轉來。”二人連忙止步,向上侍立。包公又細細詢問韓彰,二人從新細稟一番,方才出來。
包公細想:“韓彰不肯來,是何緣故?並且告訴他盧方等聖上並不加罪,已皆受職。他聽了此言應當有向上之心,為何又隱避而不來呢?”猛然省悟道:“哦!是了,是了。他因白玉堂未來,他是決不肯先來的。”正在思索之際,忽聽院內拍的一聲,不知是何物落下。包興連忙出去,卻拾進一個紙包兒來,上寫著“急速拆閱”四字。包公看了,以為必是匿名帖子,或是其中別有隱情。拆開看時,裡面包定一個石子,有個字柬兒,上寫著:“我今特來借三寶,暫且攜回陷空島。南俠若到盧家莊,管叫御貓跑不了。”包公看罷,便叫包興前去看視三寶,又令李才請展護衛來。
不多時,展爺來到書房,包公即將字柬與展爺看了。展爺忙問道:“相爺可曾差人看三寶去了沒有?”包公道:“已差包興看視去了。”展爺不勝驚駭,道:“相爺中了他“拍門投石問路”之計了。”包公問道:“何以謂之“投石問路”呢?”展爺道:“這來人本不知三寶在於何處,故寫此字令人設疑。若不使人看視,他卻無法可施;如今已差人看視,這是領了他去了。此三寶必失無疑了。”正說到此,忽聽那邊一片聲喧。展爺吃了一驚。
不知所嚷為何,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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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7 15:35:14
三俠五義--第五十一回尋猛虎雙雄陷深坑獲兇徒三賊歸平縣
且說包公正與展爺議論石子來由,忽聽一片聲喧,乃是西耳房走火,展爺連忙趕至那裡,早已聽見有人嚷道:“房上有人。”展爺借火光一看,果然房上站立一人,連忙用手一指,放出一枝袖箭,只聽噗哧一聲。展爺道:“不好!又中計了。”一眼卻瞧見包興在那裡張羅救火,急忙問道:“印官看視三寶如何?”包興道:“方才看了,紋絲沒動。”展爺道:“你再看看去。”正說間,三義四勇俱各到了。
此時耳房之火已然撲滅,原是前面窗戶紙引著,無甚要緊。只見包興慌張跑來,說道:“三寶果真是失去不見了!”展爺即飛身上房,盧方等聞聽也皆上房。四個人四下搜尋,並無影響。下面卻是王馬張趙,前後稽查也無下落。展爺與盧爺等仍從房上回來,卻見方才用箭射的,乃是一個皮人子,腳上用雞爪丁扣定瓦攏,原是吹臌了的。因用袖箭打透,冒了風,也就攤在房上了。愣爺徐慶看了,道:“這是老五的。”蔣爺捏了他一把。展爺卻不言語。盧方聽了,好生難受,暗道:“五弟做事太陰毒了。你知我等現在開封府,你卻盜去三寶,叫我等如何見相爺?如何對得起眾位朋友?”他那裡知道相路爺處還有個知照帖兒呢。四人下得房來,一同來至書房。
此時包興已回稟包公,說三寶失去。包公叫他不用聲張,恰好見眾人進來參見包公,俱各認罪。包公道:“此事原是我派人瞧得不好了。況且三寶也非急需之物,有甚稀罕。你等莫要聲張,俟明日慢慢查訪便了。”
眾英雄見相爺毫不介意,只得退出,來到公所之內。依盧方還要前去追趕。蔣平道:“知道五弟向何方而去?不是望風撲影麼?”展爺道:“五弟回了陷空島了。”盧方問道:“何以知之?”展爺道:“他回明瞭相爺,還要約小弟前去,故此知之。”便把方才字柬上的言語念出。盧方聽了,好不難受,慚愧滿面。半晌,道:“五弟做事太任性了!這還了得!還是我等趕了他去為是。”展爺知道盧方乃是忠厚熱腸,忙攔道:“大哥是斷斷去不得的。”盧方道:“卻是為何?”展爺道:“請問大哥趕上五弟,合五弟要三寶不要?”盧方道:“焉有不要之理。”展爺道:“卻又來。合他要,他給了便罷;他若不給,難道真要翻臉拒捕,從此就義斷情絕了麼?我想此事,還是小弟去的是理。”蔣平道:“展兄,你去了恐有些不妥,五弟他不是好惹的。”展爺聽了不悅,道:“難道陷空島是龍潭虎穴不成?”蔣平道:“雖不是龍潭虎穴,只是五弟做事令人難測,陰毒得狠。他這一去必要設下埋伏。一來陷空島大哥路徑不熟,二來知道他設下什麼圈套。莫若小弟明日回稟了相爺,先找我二哥。我二哥若來了;還是我等回到陷空島將他穩住,做為內應,大哥再去,方是萬全之策。”展爺聽了才待開言。只聽公孫策道:“四弟言之有理。展大哥莫要辜負四弟一番好意。”展爺見公孫先生如此說,只得將話嚥住,不肯往下說了,惟有心中暗暗不平而已。
到了次日,蔣平見了相爺,回明要找韓彰去。並因趙虎每每有不合之意,要同張龍趙虎同去。包公聽說要韓彰,甚合心意,因問向何方去找。蔣平回道:“就在平縣翠雲峰。因韓彰的母親墳墓在此峰下,年年韓彰必於此時拜掃,故此要到那裡尋找一番。”包公甚喜,就叫張趙二人同往。張龍卻無可說。獨有趙虎一路上合蔣平鬧了好些閒話,蔣爺只是不理。張龍在中間勸阻。
這一日打尖吃飯,剛然坐下,趙虎就說道:“咱們同桌兒吃飯,各自會錢,誰也不要擾誰。你道好麼?”蔣爺笑道:“很好。如此方無拘束。”因此各自要的各自吃,我也不吃你的,你也不吃我的。幸虧張龍惟恐蔣平臉上下不來,反在其中周旋打和兒。趙虎還要說閒話,蔣爺只有笑笑而已。及至吃完,堂官算帳。趙虎必要分帳。張龍道:“且自算算,櫃上再分去。”到櫃上問時,櫃上說蔣老爺已然都給了。卻是跟蔣老爺的伴當,進門時就把銀包交付櫃上,說明了如有人問,就說蔣老爺給了。天天如此,張龍好覺過意不去。蔣平一路上聽閒話,受作踐,不一而足。
好容易到了翠雲峰,半山之上有個靈佑寺。蔣平卻認得廟內和尚,因問道:“韓爺來了沒有?”和尚答道:“卻未到此掃墓。”蔣平聽了滿心歡喜,以為必遇韓彰無疑。就與張趙二人商議,在此廟內居住等候。趙虎前後看了一回,見雲堂寬闊豁亮,就叫伴當將行李安放在雲堂,同張龍住了。蔣平就在和尚屋內同居。偏偏的廟內和尚俱各吃素。趙虎他卻耐不得,向廟內借了碗盞傢伙,自己起灶,叫伴當打酒買肉,合心配口而食。
伴當這日提了竹筐,拿了銀兩,下山去了。不多時,卻又轉來。趙虎見他空手回來,不覺發怒,道:“你這廝向何方去了多時,酒肉尚未買來?”輪掌就要打。伴當連忙往後一退,道:“小事有事回爺。”張龍道:“賢弟且容他說。”趙虎掣回拳來,道:“快講!說的不是,我再打。”伴當道:“小人方才下山,走到松林之內,見一人在那裡上吊。見了是救呀,是不救呢?”趙虎道:“那還用問嗎?快些救去,救去!”伴當道:“小人已救下來,將他帶來了。”趙虎道:“好小子!這才是。快買酒肉去罷。”伴當道:“小人還有話回呢。”趙虎道:“好嘮叨!還說甚麼!”張龍道:“賢弟且叫他說明,再買不遲。”趙虎道:“快,快快的!”伴當道:“小人問他為何上吊,他就哭了。他說他叫包旺。”趙虎聽了,連忙站起身來,急問道:“叫甚麼?”伴當道:“叫包旺。”趙虎道:“包旺怎麼樣?講,講,講!”伴當說:“他奉了太老爺太夫人大老爺大夫人之命,特送三公子上開封府衙內攻書。昨晚就在山下前面客店之中住下。因月色頗好,出來玩賞,行到松林,猛然出來了一隻猛虎,就把相公背了走了。”趙虎聽到此,不由怪叫吆喝,道:“這還得了!這便怎麼處?”張龍道:“賢弟不必著急,其中似有可疑。既是猛虎,為何不用口刁呢,卻背了他去?這個光景必然有詐。”叫伴當將包旺讓進來。
不多時,伴當領進,趙虎一看果是包旺。彼此見了讓坐,道受驚。包旺因前次在開封府見過張趙二人,略為謙讓,即便坐了。張趙又細細盤問了一番,果是虎背了去了,此時包旺便說:“自開封府回家,一路平安。因相爺喜愛三公子,稟明太老爺太夫人大老爺大夫人,就命我護送赴署。不想昨晚住在山下店裡,公子要踏月,走至松林,出來一隻猛虎把公子背了去。我今日尋找一天,並無下落,因此要尋自盡。”說罷,痛哭。張趙二人聽畢,果是猛虎揹人,事有可疑。他二人便商議晚間在松林搜尋。倘然拿獲,就可以問出公子的下落來了。
此時伴當已將酒肉買來,收拾妥當。叫包旺且免愁煩,他三人一處吃畢飯。趙虎喝得醉醺醺的要走。張龍道:“你我也須裝束伶便,各帶兵刃。倘然真有猛虎,也可除此一方之害。咱們這個樣兒如何與虎鬥呢?”說罷,脫去外面衣服,將搭包勒緊。趙虎也就扎縛停當。各持了利刃。叫包旺同伴當在此等候。他二人上了山峰,來到松林之下,趁著夜色,趙虎大呼小叫道:“虎在那裡?虎在那裡?”左一刀,右一晃,混砍亂晃。忽見那邊樹上跳下二人,咕嚕嚕的就往西飛跑。
原來有二人在樹上隱藏,遠遠見張趙二人奔入林中,手持利刃,口中亂嚷:“虎在那裡?”又見明亮亮的鋼刀,在月光之下一閃一閃,光芒冷促。這兩個人害怕,暗中計較道:“莫若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因此跳下樹來,往西飛跑。張趙二人見了,緊緊追來。卻見前面有破屋二間,牆垣倒塌,二人奔入屋內去了。張趙也隨後追來。愣爺不管好歹,也就進了屋內,又無門窗戶壁,四角俱空,那裡有個人影。趙虎道:“怪呀!明明進了屋子,為何不見了呢?莫不是見了鬼咧?或者是甚麼妖怪?豈有此理!”東瞧西望,一步湊巧,忽聽譁啷一聲。蹲下身一摸,卻是一個大鐵環釘在木板上邊。張龍也進屋內,覺得腳下咕咚咕咚的響,就有些疑惑。忽聽趙虎道:“有了,他藏在這下邊呢。”張龍道:“賢弟如何知道?”趙虎說:“我掀住鐵環了。”張龍道:“賢弟千萬莫揭此板。你就在此看守。我回到廟內將伴當等喚來,多拿火亮,豈不拿個穩當的。”趙虎卻耐煩不得,道:“兩個毛賊有甚麼要緊。且自看看再做道理。”說罷,一提鐵環,將板掀起,裡面黑洞洞任什麼看不見。用刀往下一試探,卻是土基台階。“哼!裡面必有蹊蹺,待俺下去。”張龍道:“賢弟且慢!……”此話未完,趙虎已然下去。張龍惟恐有失,也就跟將下去。誰知下面台階狹窄,而且趙爺勢猛,兩腳收不住,咕嚕嚕竟自下去了。口內連說:“不好,不好!”裡面的人早已備下繩索,見趙虎滾下來,那肯容情,兩人服侍一個人,登時捆了個結實。張爺在上面聽見趙虎連說:“不好,不好,”不知何故,一時不得主意,心內一慌,腳下一跐,也就溜下去了。裡面二人早已等候,又把張爺捆縛起來。
這且不言,再說包旺在廟內,自從張龍趙虎二人去後,他方細細問明伴當,原來還有蔣平,他三人是奉相爺之命前來訪查韓二爺的。因問:“蔣爺現在那裡?”伴當便說:“趙爺與蔣爺不睦,一路上把蔣爺欺負苦咧。到此還不肯同住。幸虧蔣爺有涵容,全不計較;故此自己在和尚屋內住了。”包旺聽了,心下明白。看等到天有三更,未見張趙回來,不由滿腹狐疑,對伴當說:“你看已交半夜,張趙二位還不回來。其中恐有差池。莫若你等隨我同見蔣爺去。”伴當也因夜深不得主意,即領了包旺來見蔣爺。
此時蔣爺已然歇息。忽聽說包旺來到,又聽張趙二人捉虎未回,連忙起來,細問一番,方知他二人初鼓已去。自思:“他二人此來,原是我在相爺跟前攛掇。如今他二人若有失閃,我卻如何覆命呢?”忙忙束縛伶便,背後插了三稜鵝眉刺,吩咐伴當等:“好生看守行李,千萬不準去尋我等。”別了包旺,來至廟外,一縱身先步上高峰峻嶺,見月光皎潔,山色晶瑩,萬籟無聲,四圍靜寂。
蔣爺側耳留神,隱隱聞得西北上犬聲亂吠,必有村莊。連忙下了山峰,按定方向奔去,果是小小村莊。自己躡足潛蹤,遮遮掩掩,留神細看。見一家門首站立二人,他卻隱在一棵大樹之後。忽見門開處,裡面走出一人,道:“二位賢弟,夤夜到此何干?”只聽那二人道:“小弟等在地窖子裡拿了二人。問他卻是開封府的校尉。我等聽了不得主意,是放好,還是不放好呢?故此特來請示大哥。”又聽那人說:“哎呀!竟有這等事!那是斷斷放不得的。莫若你二人回去,將他等結果,急速回來。咱三人遠走高飛,趁早兒離開此地,要緊。”二人道:“既如此,大哥就歸著行李,我們先辦了那宗事去。”說罷,回身竟奔東南。蔣澤長卻暗暗跟隨。二人慌慌張張的,竟奔破房而來。
此時蔣爺從背後拔出鋼刺,見前面的已進破牆,他卻緊趕一步,照著後頭走的這一個人的肩窩就是一刺,往懷裡一帶。那人站不穩跌倒在地,一時掙扎不起。蔣爺卻又竄入牆內,只聽前面的問道:“外面甚麼咕咚一響?……”話未說完,好蔣平!鋼刺已到,躲不及,右脅上已然著重。“噯呀”一聲,翻觔斗裁倒。四爺趕上一步,就勢按倒,解他腰帶,三環五扣的捆了一回。又到牆外,見那一人方才起來,就要跑。真好澤長!趕上前踢倒,也就捆縛好了,將他一提提到破屋之內。
事有湊巧,腳卻掃著鐵環。又聽得空洞之中似有板蓋,即用手提環,掀起木板,先將這個往下一扔。側耳一聽,只聽咕嚕咕嚕的落在裡面,摔的哎呀一聲。蔣爺又聽,無甚動靜,方用鋼刺試步而下。到了裡面一看,卻有一間屋子大小,是一個甕洞窖兒。那壁廂點著個燈掛子。再一看時,見張趙二人捆在那裡。張龍羞見,卻一言不發。趙虎卻嚷道:“蔣四哥,你來得正好!快快救我二人呀!”蔣平卻不理他,把那人一提,用鋼刺一指,問道:“你叫何名?共有幾人?快說!”那人道:“小人叫劉豸,上面那個叫劉獬。方才鄧家窪那一個叫武平安,原是我們三個。”蔣爺又問道:“昨晚你等假扮猛虎背去的人呢?放在那裡?”那是武平安背去的,小人們不知。就知昨晚上他親姊姊死了,我們幫著抬埋的。”蔣平問明此事,只聽那邊趙虎嚷道:“蔣四哥,小弟從此知道你是個好的了。我們兩個人沒有拿住一個,你一個人拿住二名。四哥敢則真有本事,我老趙佩服你的。”蔣平就過來,將他二人放起。張趙二人謝了。蔣平道:“莫謝,莫謝。還得上鄧家漥呢。二位老弟隨我來。”三人出了地窖,又將劉獬提起,也扔在地窖之內。將板蓋又壓上一塊石頭。
蔣平在前,張趙在後,來至鄧家漥。蔣平指與門戶。悄悄說:“我先進去,然後二位老弟扣門。兩下一擠,沒他的跑兒。”說著,一縱身體,一股黑煙,進了牆頭,連個聲息也無。趙虎暗暗誇獎。張龍此時在外叩門,只聽裡面應道:“來了。”門未開時,就問:“二位可將那二人結果了?”及至開門時,趙虎道:“結果了!”披胸就是一把,揪了個結實。武平安剛要掙扎,只覺背後一人揪住頭髮,他那裡還能支持,立時縛住。三人又搜尋一遍,連個人也無,惟有小小包裹放在那裡。趙虎說:“別管他,且拿他孃的。”蔣爺道:“問他三公子現在何處。”武平安說:“已逃走了。”趙虎就要拿拳來打。蔣爺攔住,道:“賢弟,此處也不是審他的地方,先押著他走。”三人押定武平安到了破屋,又將劉豸劉獬從地窖裡提出,往回裡便走,來到松林之內,天已微明。卻見張龍的伴當尋下山來,便叫他們好好押解。一同來到廟中,約了包旺,竟赴平縣而來。
誰知縣尹已坐早堂,為宋鄉宦失盜之案。因有主管宋升,聲言窩主是學究方善先生,因有金鐲為證,正在那裡審問方善一案,忽見門上進來,稟道:“今有開封府包相爺差人到了。”縣尹不知何事,一面吩咐:“快請。”一面先將方善收監。
這裡才吩咐,已見四人到了前面。縣官剛然站起,只聽有一矮胖之人,說道:“好縣官呀!你為一方之主,竟敢縱虎傷人,並且傷的是包相爺的侄男。我看你這紗帽,是要戴不牢的了。”縣官聽了發怔,卻不明白此話,只得道:“眾位既奉相爺釣諭前來,有話請坐下慢慢的講。”吩咐:“看座。”坐了。包旺先將奉命送公子赴開封,路上如何住宿,因步月如何遇虎,將公子背去的話,說了一遍。蔣爺又將拿獲武平安劉豸劉獬的話,說了一遍;並言俱已解到。
縣官聽得已將兇犯拿獲,暗暗歡喜,立刻吩咐:“帶上堂來。”先問武平安藏三公子於何處。武平安道:“只因那晚無心背了一個人來,回到鄧家漥小人的姊姊家中。此人卻是包相爺的三公子包世榮。小人與他有殺兄之仇;因包相爺審問假公子一案,將小人胞兄武吉祥用狗頭鍘鍘死。小人意欲將三公子與胞兄祭靈。”趙虎聽至此,站起來舉手就要打,虧了蔣爺攔住。又聽武平安道:“不想小人出去打酒買紙錁的工夫,小人姊姊就放三公子逃走了。”趙爺聽到此,又哈哈的大笑,道:“放得好,放得好!底下怎麼樣呢?”武平安道:“我姊姊叫我外甥鄧九如找我,說三公子逃走了。小人一聞此言,急急回家。誰知我姊姊竟自上了吊死咧。小人無奈,煩人將我姊姊掩埋了。偏偏的我的外甥鄧九如,他也就死了。”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35:51
三俠五義--第五十二回感恩情許婚方老丈投書信多虧寧婆娘
且說蔣平等來到平縣。縣官立刻審問武平安。武平安說他姊姊因私放了三公子後,竟自縊身死。眾人聽了已覺可惜。忽又聽說他外甥鄧九如也死了,更覺詫異。縣官問道:“鄧九如多大了?”武平安說:“今年才交七歲。”縣官說:“他小小年紀,如何也死了呢?”武平安道:“只因埋了他母親之後,他苦苦的合小人要他媽。小人一時性起,就將他踢了一頓腳,他就死在山漥子裡咧。”趙虎聽到此,登時怒氣填胸,站將起來,就把武平安盡力踢了幾腳,踢得他滿地打滾。還是張蔣二人勸住。又問了劉豸劉獬,也就招認因貧起見,就幫著武平安每夜行劫度日,俱供是實,一齊寄監。縣官又向蔣平等商議了一番,惟有趕急訪查三公子下落要緊。
你道這三公子逃脫何方去了?他卻奔到一家,正是學究方善,乃是一個飽學的寒儒。家中並無多少房屋,只是上房三間,卻是方先生同女兒玉芝小姐居住,外有廂房三間做書房。那包世榮投到他家,就在這屋內居住。只因他年幼書生,從小嬌生慣養,那裡受得這樣辛苦,又如此驚嚇,一時之間就染起病來。多虧了方先生精心調理,方覺好些。
一日,方善上街給公子打藥,在路上拾了一隻金鐲,看了看拿到銀鋪內去瞧成色;恰被宋升看見,訛成窩家,扭到縣內,已成訟案。即有人送了信來。玉芝小姐一聽他爹爹遭了官司,那裡還有主意咧,便哭哭啼啼。家中又無別人。
幸喜有個老街坊,是個婆子,姓寧,為人正直爽快,愛說愛笑,人人皆稱他為寧媽媽。這媽媽聽見此事,有些不平,連忙來到方家,見玉芝已哭成淚人相似。寧媽媽好生不忍。玉芝一見如親人一般,就央求他到監中看視。那媽媽滿口應承,即到了平縣。誰知那些衙役快頭俱與他熟識,眾人一見,彼此頑頑笑笑,便領他到監中看視。
見了方先生,又向眾人說些浮情照應的話,並問官府審得如何。方先生說:“自從到時,剛要過堂,不想為什麼包相爺的侄兒一事,故此未審。此時縣官竟為此事為難,無暇及此。”方善又問了問女兒玉芝,就從袖中取出一封字柬遞與寧媽媽道:“我有一事相求。只因我家外廂房中住著個榮相公,名喚世寶,我見他相貌非凡,品行出眾,而且又是讀書之人,堪與我女兒配偶,求媽媽玉成其事。”寧婆道:“先生現遇此事,何必忙在此時呢?”方善道:“媽媽不知。我家中並無多餘的房屋,而且又無僕婦丫環,使怨女曠夫未免有瓜田李下之嫌。莫若把此事說定了,他與我有翁婿之誼,玉芝與他有夫妻之分,他也可以照料我家中,別人也就沒的說了。我的主意已定。只求媽媽將此封字柬與相公看了;倘若不允,就將我一番苦心向他說明,他再無不應之理。全仗媽媽玉成。”寧媽媽道:“先生只管放心。諒我這張口說了,此事必應。”方善又囑託照料家中,寧婆一一應允。急忙回來,見了玉芝,先告訴他先生在監之事,又悄悄告訴他許婚之意,現有書信在此,說:“這榮相公人品學問俱是好的,也活該是千里姻緣一線牽。”那玉芝小姐見有父命,也就不言語了。
婆婆問道:“這榮相公在書房裡麼?”玉芝無奈答道:“現在書房;因染病才好,尚未全愈。”媽媽說:“待我看看去。”來到廂房門口,故意高聲問道:“榮相公在屋裡麼?”只聽裡面道:“小生在此。不知外面何人?請進屋內來坐。”媽媽到屋內一看,見相公伏枕而臥,雖是病容,果然清秀,便道:“老身姓寧,乃是方先生的近鄰。因玉芝小姐求老身往監中探望他父親,方先生卻託我帶了一個字柬給相公看看。”說罷,從袖中取出遞過。三公子拆開看畢,說道:“這如何使得。我受方恩公莫大之恩,尚未報答。如何趁他遇事,卻又定他的女兒。這事難以從命。況且又無父母之命,如何敢做。”寧婆婆道:“相公這話就說差了。此事原非相公本心,卻是出於方先生之意。再者,他因家中無人,男女不便,有瓜李之嫌,是以託老身多多致意。相公既說受他莫大之恩,何妨應允了此事,再商量著救方先生呢?”三公子一想,難得方老先生這番好心,而且又名分攸關,倒是應了的是。
寧婆見三公子沉吟,知他有些允意,又道:“相公不必遊疑。這玉芝小姐諒相公也未見過,真是生得端莊美貌,賽畫似的,而且賢德過人,又兼詩詞歌賦,無不通曉,皆是跟他父親學的,至於女工針黹更是精巧非常。相公若是允了,真是天配良緣哪。”三公子道:“多承媽媽分心,小生應下就是了。”寧婆道:“相公既然應允,大小有點聘定,老身明日也好回覆先生去。”三公子道:“聘禮盡有,只是遇難奔逃,不曾帶在身邊,這便怎麼處?”寧婆婆道:“相公不必為難。只要相公拿定主意,不可食言就是了。”三公子道:“丈夫一言既出,如白染皂,何況受方夫子莫大之恩呢。”寧婆道:“相公實在說得不錯,俗語說得好:“知恩不報恩,枉為世上人。”再者女婿有半子之勞,想個什麼法子救救方先生才好呢?”三公子說:“若要救方夫子,極其容易。只是小生病體甫愈,不能到縣。若要寄一封書信,又怕無人敢遞去,事在兩難。”寧媽媽道:“相公若肯寄信,待老身與你送去如何?──就是怕你的信不中用。”三公子道:“媽媽只管放心。你要敢送這書信,到了縣內叫他開中門,要見縣官,面為投遞。他若不開中門,縣官不見,千萬不可將此書信落於別人之手。媽媽,你可敢去麼?”寧媽媽道:“這有甚麼呢。只要相公的書信靈應,我可怕怎的?待我取筆硯來,相公就寫起來。”說著話,便向那邊桌上拿了筆硯,又在那書夾子裡取了個封套箋紙,遞與三公子。
三公子拈筆在手,只覺得手顫,再也寫不下去。寧媽媽說:“相公素日喝冷酒嗎?”三公子說:“媽媽有所不知。我病了兩天,水米不曾進,心內空虛,如何提得起筆來。必須要進些飲食方可寫;不然,我實實寫不來的。”寧婆道:“既如此,我做一碗湯來,喝了再寫如何?”公子道:“多謝媽媽。”寧婆離了書房,來到玉芝小姐屋內,將話一一說了。只是公子手顫不能寫字,須進些羹湯,喝了好寫。玉芝聽了此話,暗道:“要開中門見官府親手接信,此人必有來歷。”忙與寧媽媽商議,又無葷腥,只得做素面湯,滴上點兒香油兒。寧媽媽端到書房,向公子道:“湯來了。”公子掙扎起來,已覺香味撲鼻,連忙喝了兩口,說:“很好!”及至將湯喝完,兩鬢額角已見汗,登時神清氣爽,略略歇息,提筆一揮而就。寧媽媽見三公子寫信不加思索,迅速之極,滿心歡喜,說道:“相公寫完了,念與我聽。”三公子道:“是念不得的。恐被人竊聽了去,走漏風聲,那還了得。”
寧媽媽是個精明老練之人,不戴頭巾的男子,惟恐書中有了舛錯,自己到了縣內是要吃眼前虧的。他便搭訕著,袖了書信,悄悄的拿到玉芝屋內,叫小姐看。小姐看了,不由暗暗歡喜,深服爹爹眼力不差。便把不是榮相公,卻是包公子,他將名字顛倒,瞞人耳目,以防被人陷害的話說了。“如今他這書上寫著,奉相爺諭進京,不想行至松林,遭遇凶事,險些被害的情節。媽媽只管前去投遞,是不妨事的。這書上還要縣官的轎子接他呢。”婆子聽了,樂得兩手一拍不到一塊,急急來至書房,先見了三公子,請罪道:“婆子實在不知是貴公子,多有簡慢,望乞公子爺恕罪!”三公子說:“媽媽悄言,千萬不要聲張!”寧婆道:“公子爺放心。這院子內一個外人沒有,再也沒人聽見。求公子將書信封妥,待婆子好去投遞。”三公子這裡封信,寧媽媽他便出去了。
不多時,只見他打扮的齊整,雖無綾羅緞疋,卻也乾淨樸素。三公子將書信遞與他。他彷佛奉聖旨的一般,打開衫子,揣在貼身胸前拄腰子裡。臨行又向公子福了福,方才出門,竟奔平縣而來。
剛進衙門,只見從班房裡出來了一人,見了寧婆道:“喲!老寧,你這個樣怎麼來了?別是又要找個主兒罷?”寧婆道:“你不要胡說。我問你,今兒個誰的班?”那人道:“今個是魏頭兒。”一壁說著,叫道:“魏頭兒,有人找你。這個可是熟人。”早見魏頭出來。寧婆道:“原來是老舅該班呢嗎。辛苦咧!沒有甚麼說的,好兄弟,姐姐勞動勞動你。”魏頭兒說:“又是什麼事?昨日進監探老方,許了我們一個酒兒,還沒給我喝呢。今日又怎麼來了?”寧婆道:“口子大小總要縫,事情也要辦。姐姐今兒來,特為此一封書信,可是要面覿見你們官府的。”魏頭兒聽了道:“哎喲!你越鬧越大咧。衙門裡遞書信,或者使得;我們官府,也是你輕易見得的?你別給我鬧亂兒了。這可比不得昨日是私情兒。”寧婆道:“傻兄弟,姐姐是做甚麼的。當見的我才見呢,橫豎不能叫你受熱。”魏頭兒道:“你只管這末說,我總有點不放心。倘或鬧出亂子,那可不是頑的。”旁邊有一人說:“老魏呀,你忒膽小咧。他既這末說,想來有拿手,是當見的。你只管回去。老寧不是外人,回來可得喝你個酒兒。”寧婆道:“有咧,姐姐請你二人。”
說話間,魏頭兒已回稟了出來道:“走罷!官府叫你呢。”寧婆道:“老舅,你還得辛苦辛苦。這封信本人交與我時,叫我告訴衙內,不開中門不許投遞。”魏頭兒聽了,將頭一搖,手一擺,說:“你這可胡鬧!為你這封信要開中門,你這是是攪麼?”寧媽說:“你既不開,我就回去。”說罷,轉身就走。魏頭兒忙攔住道:“你別走呀!如今已回明瞭,你若走了,官府豈不怪我?這是什麼差事呢?你真這麼著,我了不了呀!”寧婆見他著急,不由笑道:“好兄弟,你不要著急。你只管回去。你就說我說的,此事要緊,不是尋常書信,必須開中門方肯投遞。管保官府見了此書,不但不怪──巧咧,咱們姐們還有點彩頭呢。”孫書吏在旁聽寧婆之話有因,又知道他素日為人再不幹荒唐事,就明白書信必有來歷,是不能不依著他,便道:“魏頭兒,再與他回稟一聲,就說他是這末說的。”魏頭兒無奈,復又進去,到了當堂。
此時蔣張趙三位爺連包旺四個人,正與縣官要主意呢。忽聽差役回稟,有一婆子投書,依縣官是免見。還是蔣爺機變,就怕是三公子的密信,便在旁說:“容他相見何妨。”去了半晌,差役回稟,又說:“那婆子要叫開中門方投此信,他說事有要緊。”縣官聞聽此言,不覺沉吟,料想必有關係,吩咐道:“就與他開中門,看他是何等書信。”差役應聲開放中門,出來對寧婆道:“全是你纏不清。差一點我沒吃上,快走罷!”寧婆不慌不忙,邁開半尺的花鞋,咯登咯登,進了中門,直上大堂,手中高舉書信,來到堂前。縣官見婆子毫無懼色,手擎書信,縣府吩咐差役將書接上來。差役將要上前,只聽婆子道:“此書須太爺親接,有機密事在內。來人吩咐得明白。”縣官聞聽事有來歷,也不問是誰,就站起來,出了公座,將書接過。婆子退在一旁。拆閱已畢,又是驚駭,又是歡悅。
蔣平已然偷看明白,便向前道:“貴縣理宜派轎前往。”縣官道:“那是理當如此。……”此時包旺已知有了公子的下落,就要跟隨前往。趙虎也要跟,蔣爺攔道:“你我奉相諭,各有專司,比不得包旺,他是當去的,咱們還是在此等候便了。”趙虎道:“四哥說得有理,咱們就在此等罷。”差役魏頭兒聽得明白,方才放心。
只見寧婆道:“婆子回稟老爺。既叫婆子引路,他們轎伕腿快,如何跟得上?與其空轎抬著;莫若婆子坐上,又引了路,又不誤事,又叫包公子看著,知是太爺敬公子之意。”縣官見他是個正直穩實的老婆兒,便吩咐:“既如此,你即押轎前往。”
未識後文如何,下回分曉。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36:28
三俠五義--第五十三回蔣義士二上翠雲峰展南俠初到陷空島
且說縣尹吩咐寧婆坐轎去接。那轎伕頭兒悄悄說:“老寧呀,你太受用了。你坐過這個轎嗎?”婆子說:“你夾著你那個嘴罷。就是這個轎子,告訴你說罷,姐姐連這回坐了三次了。”轎伕頭兒聽了也笑了,吩咐摘杆。寧婆邁進轎杆,身子往後一退,腰兒一哈,頭兒一低,便坐上了。眾轎伕俱各笑道:“瞧不起他,真有門兒。”寧婆道:“唔!你打量媽媽是個怯條子呢。孩子們給安上扶手。你們若走得好了,我還要賞你們轎錢呢。”此時包旺已然乘馬,又派四名衙役跟隨,簇擁著去了。
縣官立刻升堂,將宋升帶上,道他誣告良人,掌了十個嘴巴,逐出衙外。即吩咐帶方善。太爺令去刑具,將話言明,又安慰了他幾句,學究見縣官如此看待,又想不到與貴公子聯姻,心中快樂之極,滿口應承:“見了公子,定當替老父台分解。”縣官吩咐看座,大傢俱各在公堂等候。
不多時,三公子來到,縣官出迎,蔣趙張三位也都迎了出來。公子即要下轎,因是初愈,縣官吩咐抬至當堂,蔣平等也俱參見。三公子下轎,彼此各有多少謙遜的言詞。公子向方善又說了多少感激的話頭。縣官將公子讓至書房,備辦酒席,大家遜坐。三公子與方善上坐,蔣爺與張趙左右相陪,縣官坐了主位。包旺自有別人款待,飲酒敘話。
縣官道:“敝境出此惡事,幸將各犯拿獲。惟鄧九如不知下落,武平安雖說已死,此事還須細查。相爺跟前,還望公子善言。”公子滿口應承,卻又託付照應方夫子並寧媽媽。惟有蔣平等因奉相命訪查韓彰之事,說明他三人還要到翠雲峰探聽探聽,然後再與公子一同進京,就請公子暫在衙內將養。他等也不待席終,便先告辭去了。
這裡方先生辭了公子,先回家看視女兒玉芝,又與寧媽媽道乏。他父女歡喜之至,自不必說。二公子處自有包旺精心服侍。縣官除辦公事有閒暇之時,必來與公子閒談,一切周旋,自不必細表。
且說蔣平等三人復又來到翠雲峰靈佑寺廟內,見了和尚,先打聽韓二爺來了不曾。和尚說道:“三位來的不巧。韓二爺昨日就來與老母祭掃墳墓,今早就走了。”三人聽了,不由得一怔。蔣爺道:“我二哥可曾提往那裡去麼?”和尚說:“小僧已曾問過。韓爺說:“丈夫以天地為家,焉有定蹤。”信步行去,不知去向。”蔣爺聽了,半晌,嘆了一口氣道:“此事雖是我做得不好,然而皆因五弟而起,致令二哥飄蓬無定。如今鬧得一個居住之處也是無有,這便如何是好呢?”張龍道:“四兄不必為難。咱們且在這鄰近左右訪查訪查,再做理會。”蔣平無奈,只得說道:“小弟還要到韓老伯母墳前看看,莫若一同前往。”說罷,三人離了靈佑寺,慢慢來到墓前,果見有新化的紙灰。蔣平對著荒坵,又嘆息了一番,將身跪倒拜了四拜,真個是“乘興而來,敗興而返”。趙虎說:“既找不著二哥,咱們還是早回平縣為是。”蔣平道:“今日天氣已晚,趕不及了,只好仍在廟中居住,明早回縣便了。”三人復至廟中,同住在雲堂之內。次日即回平縣而去。
你道韓爺果真走了麼?他卻仍在廟內,故意告訴和尚,倘若他等找來,你就如此如此的答對他們。他卻在和尚屋內住了。偏偏此次趙虎務叫蔣爺在雲堂居住,因此失了機會。不必細述。
且說蔣爺三人回到平縣見了三公子,說明未遇韓彰,只得且回東京,定於明日同定三公子起身。縣官仍用轎子送公子進京,已將旅店行李取來,派了四名衙役,卻先到了方先生家敘了翁婿之情,言明到了開封稟明相爺,即行納聘。又將寧媽媽請來道乏,那婆子樂個不了。然後大家方才動身,竟奔東京而來。
一日,來到京師,進城之時,蔣張趙三人一伸坐騎先到了開封,進署見過相爺,先回明未遇韓彰,言公子遇難之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相爺叫他們俱各歇息去了。不多時,三公子來到,參見了包公。包公問他如何遇害。三公子又將已往情由細述了一番。事雖兇險,包公見三公子毫不露遭兇逢險之態,惟獨提到鄧九如深加愛惜。包公察公子的神情氣色,心地誌向,甚是合心。公子又將方善被誣、情願聯姻、侄兒因受他大恩,擅定姻盟的事,也說了一遍。包公疼愛公子,滿應全在自己身上。三公子又讚美平縣縣官很為侄兒費心,不但備了轎子送來,又派了四名衙役護送。包公聽了,立刻吩咐賞隨來的衙役轎伕銀兩,並寫回信道乏道謝。
不幾日間,平縣將武平安劉豸劉獬一同解到。包公又審訊了一番,與原供相符,便將武平安也用狗頭鍘鍘了,劉豸劉獬定了斬監候。此案結後,包公即派包興齎了聘禮即行接取方善父女,送到合肥縣小包村,將玉芝小姐交付大夫人好生看待。候三公子考試之後,再行授室。自己具了稟帖,回明瞭太老爺太夫人大兄嫂二兄嫂,聯此婚姻,皆是自己的主意,並不提及三公子私定一節。三公子又叫包興暗暗訪查鄧九如的下落。方老先生自到了包家村,獨獨與寧老先生合得來。包公又派人查買了一頃田,紋銀百兩,庫緞四疋,賞給寧婆,以為養老之資。
且言蔣平自那日來到開封,到了公所,諸位英雄俱各見了,單單不見了南俠,心中就有些疑惑,連忙問道:“展大哥到那裡去了?”盧方說:“三日前起了路引,上松江去了。”蔣爺聽了,著急道:“這是誰叫展兄去的?大家為何不攔阻他呢?”公孫先生說:“劣兄攔至再三,展大哥斷不依從。自己見了相爺,起了路引,他就走了。”蔣平聽了,跌足道:“這又是小弟多說的不是了!”王朝問道:“如何是四弟多說的不是呢?”蔣平說:“大哥想前次小弟說的言語,叫展大哥等我等找了韓二哥回來做為內應,句句原是實話;不料展大哥錯會了意,當做激他的言語,竟自一人前去。眾位兄弟有所不知,我那五弟做事有些詭詐。展大哥此去若有差池,這豈不是小弟多說的不是了麼?”王朝聽了,便不言語。蔣平又道:“此次小弟沒有找著二哥。昨日在路上又想了個計較。原打算我與盧大哥徐三哥,約會著展兄同到茉花村,找著雙俠丁家二兄弟大家商量個主意,找著老五,要了三寶,一同前來以了此案,不想展大哥竟自一人走了。此事倒要大費周折了。”公孫策說:“依四弟怎麼樣呢?”蔣爺道:“再無別的主意,只好我兄弟三人明日稟明相爺,且到茉花村,見機行事便了。”大家聞聽,深以為然。這且不言。
原來南俠忍心耐性等了蔣平幾天不見回來,自己暗想道:“蔣澤長說話帶激,我若真個等他,顯見我展某非他等不行。莫若回明恩相,起個路引,單人獨騎前去。”於是展爺就回明此事,帶了路引,來到松江府,投了文書,要見太守。太守連忙請到書房。展爺見這太守年紀不過三旬,旁邊站一老管家。正與太守談話時,忽見一個婆子把展爺看了看,便向老管家招手兒。管家退出,二人咬耳。管家點頭後,便進來向太守耳邊說了幾句,回身退出。太守即請展爺到後面書房敘話。展爺不解何意,只得來到後面。剛然坐下,只見丫環僕婦簇擁著一位夫人,見了展爺,連忙納頭便拜,連太守等俱各跪下。展爺不知所措,連忙伏身還禮不迭,心中好生納悶。忽聽太守道:“恩公,我非別個,名喚田起元,賤內就是金玉仙,多蒙恩公搭救,脫離了大難,後因考試得中,即以外任擢用。不幾年間,如今叨恩公福庇,已做太守,皆出於恩公所賜。”展爺聽了,方才明白,即請夫人迴避。連老管家田忠與妻楊氏俱各與展爺叩頭,展爺並皆扶起。仍然到外書房,已備得酒席。
飲酒之間,田太守因問道:“恩公到陷空島何事?”展爺便將奉命捉欽犯白玉堂一一說明。田太守吃驚道:“聽得陷空島道路崎嶇,山勢險惡,恩公一人如何去得?況白玉堂又是極有本領之人,他既歸入山中,難免埋伏圈套,恩公須熟思方好。”展爺道:“我與白玉堂雖無深交,卻是道義相通,平素又無仇隙。見了他時,也不過以義字感化於他。他若省悟,同赴開封府了結此案,並不是諄諄與他對壘,以死相拚的主意。”太守聽了,略覺放心。展爺又道:“如今奉懇太守,倘得一人熟識路徑帶我到盧家莊,足見厚情。”太守連連應允:“有,有。”即叫田忠將觀察頭領餘彪喚來。不多時,餘彪來到。見此人出五旬年紀,身量高大,參見了太守,又與展爺見了禮。便備辦船隻,約於初鼓起身。
展爺用畢飯,略為歇息,天已掌燈。急急扎束停當,別了太守,同餘彪登舟,撐到盧家莊,到飛峰嶺下將舟停住。展爺告訴餘彪說:“你在此探聽三日,如無音信,即刻回府稟告太守。候過旬日,我若不到,府中即刻詳文到開封府便了。”休彪領命。展爺棄舟上嶺。此時已有二鼓,趁著月色來至盧家莊。只見一帶高牆極其堅固,有個哨門是個大柵欄關閉,推了推卻是鎖著,折腰撿了一塊石片,敲著柵欄,高聲叫道:“裡面有人麼?”只聽裡面應道:“什麼人?”展爺道:“俺姓展,特來拜訪你家五員外。”裡面說:“莫不是南俠稱御貓、護衛展老爺麼?”展爺道:“正是。你家員外可在麼?”裡面的道:“在家,在家。等了展老爺好些日了。略為少待,容我稟報。”展爺在外呆等多時,總不見出來,一時性發,又敲又叫。忽聽得從西邊來了一個人,聲音卻是醉了的一般,嘟嘟嚷嚷道:“你是呀?半夜三更這末大呼小叫的,連點規矩也沒有!你若等不得,你敢進來,算你是好的!”說罷,他卻走了。
展爺不由得大怒,暗道:“可惡這些莊丁們,豈有此理!這明是白玉堂吩咐,故意激怒於我。諒他縱有埋伏,吾何懼哉!”想罷,將手扳住柵欄,一翻身兩腳飄起,倒垂勢用腳釦住,將手一鬆,身體捲起,斜刺裡抓住牆頭。往下窺看,卻是平地。恐有埋伏,卻又投石問了一問,方才轉身落下,竟奔廣梁大門而來。仔細看時,卻是封鎖,從門縫裡觀時,黑漆漆諸物莫睹。又到兩旁房屋看了看,連個人影兒也無。只得復往西去,又見一個廣梁大門,與這邊的一樣。上了台階一看,雙門大開,門洞底下天花板上高懸鐵絲燈籠,上面有硃紅的“大門”二字。迎面影壁上掛著一個絹燈,上寫“迎祥”二字。展爺暗道:“姓白的必是在此了。待我進去,看看如何。”一面邁步,一面留神,卻用腳尖點地而行。轉過影壁,早見垂花二門,迎面四扇屏風,上掛方角絹燈四個,也是紅字“元”“亨”“利”“貞”。這二門又覺比外面高了些。展爺只得上了台階,進了二門,仍是滑步而行。正中五間廳房卻無燈光,只見東角門內隱隱透出亮兒來,不知是何所在。展爺即來到東角門內,又是台階,比二門又高些。展爺猛然省悟,暗道:“是了。他這房子一層高似一層,竟是隨山勢蓋的。”
上了台階,往裡一看,見東面一溜五間平台軒子,俱是燈燭輝煌,門卻開在盡北頭。展爺暗說:“這是甚麼樣子?好好五間平台,如何不在正中間開門,在北間開門呢?可見山野與人家住房不同,只知任性,不論式樣。”心中想著,早已來到遊廊。到了北頭,見開門處是一個子口風窗。將滑子撥開,往懷裡一帶,覺得甚緊,只聽咯吱吱咯吱吱亂響。開門時見迎面有桌,兩邊有椅,早見一人進裡間屋去了,並且看見衣衿是松綠的花氅。展爺暗道:“這必是白老五,不肯見我,躲向裡間去了。”連忙滑步跟入裡間,掀起軟簾,又見那人進了第三間,卻露了半臉,頗似白玉堂形景。又有一個軟簾相隔。展爺暗道:“到了此時,你縱然羞愧見我,難道你還跑得出這五間軒子不成?”趕緊一步,已到門口,掀起軟簾一看,這三間卻是通柁,燈光照耀真切。見他背面而立,頭戴武生巾,身穿花氅,露著藕色襯袍,足下官靴,儼然白玉堂一般。展爺呼道:“五賢弟請了。何妨相見。”呼之不應,及至向前一拉,那人轉過身來,卻是一燈草做的假人,展爺說聲:“不好!吾中計也!”
未知如何,下回分曉。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37:07
三俠五義--第五十四回通天窟南俠逢郭老蘆花蕩北岸獲胡奇
且說展爺見了是假人,已知中計,才待轉身,那知早將鎖簧踏著,登翻了木板,落將下去。只聽一陣鑼聲亂響,外面眾人嚷道:“得咧!得咧!”原來木板之下,半空中懸著一個皮兜子,四面皆是活套。只要掉在裡面往下一沉,四面的網套兒往下一攏,有一根大絨繩總結釦住,再也不能掙扎。
原來五間軒子猶如樓房一般,早有人從下面東明兒開了窗扇,進來無數莊丁將絨繩系下,先把寶劍摘下來,後把展爺縛住了。捆縛之時,說了無數的刻薄挖苦話兒。展爺到了此時,只好置若罔聞,一言不發。又聽有個莊丁說:“咱們員外同客飲酒,正入醉鄉。此時天有三鼓,暫且不必回稟,且把他押在通天窟內收起來。我先去找著何頭兒,將這寶劍交明,然後再去回話。”說罷,推推擁擁的往南而去。走不多時,只見有個石門,卻是由山根鑿出來的,雖是雙門,卻是一扇活的,那一扇是隨石的假門。假門上有個大銅環。莊丁上前用力把銅環一拉,上面有消息將那扇活門撐開,剛剛進去一人,便把展爺推進去。莊丁一鬆手,銅環往回裡一拽,那扇門就關上了。此門非從外面拉環,是再不能開的。
展爺到了裡面,覺得冷森森一股寒氣侵人,原來裡面是個嘎嘎形兒,全無抓手,用油灰抹亮,惟獨當中卻有一縫,望時可以見天。展爺明白叫通天窟。藉著天光,又見有一小橫匾,上寫“氣死貓”三個紅字。匾是粉白地的。展爺到了此時,不覺長嘆一聲道:“哎!我展熊飛枉自受了朝廷的四品護衛之職,不想今日誤中奸謀,被擒在此。”剛然說完,只聽有人叫“苦”,把個展爺嚇了一跳,忙問道:“你是何人?快說。”那人道:“小人姓郭名彰,乃鎮江人氏。只因帶了女兒上瓜州投親,不想在渡船遇見頭領胡烈,將我父女搶至莊上,欲要將我女兒與什麼五員外為妻。我說女兒已有人家,今到瓜州投親就是為完成此事。誰知胡烈聽了,登時翻臉,說小人不識抬舉,就把我捆起來,監禁在此。”展爺聽罷,氣沖牛斗,一聲怪叫道:“好白玉堂呀!你做的好事,你還稱甚麼義士!你只是綠林強寇一般。我展熊飛倘能出此陷阱,我與你誓不兩立。”郭彰又問了展爺因何至此,展爺便說了一遍。
忽聽外面嚷道:“帶刺客!帶刺客!員外立等。”此時已交四鼓。早見呼嚕嚕石門已開。展爺正要見白玉堂,述他罪惡,替郭老辨冤,急忙出來問道:“你們員外可是白玉堂?我正要見他!”氣忿忿的,邁開大步,跟莊丁來至廳房以內,見燈燭光明,迎面設著酒筵,上面坐一人白麵微須,卻是白麵判官柳青,旁邊陪坐的正是白玉堂。他明知展爺已到,故意的大言不慚,談笑自若。
展爺見此光景,如何按納得住,雙眼一瞪,一聲吆喝道:“白玉堂!你將俺展某獲住,便要怎麼?講!”白玉堂方才回過頭來,佯作吃驚道:“噯呀!原來是展兄。手下人如何回說我是刺客呢,實在不知。”連忙過來,親解其縛,又謝罪道:“小弟實在不知展兄駕到,只說擒住刺客,不料卻是“御貓”,真是意想不到之事!”又問柳青道:“柳兄不認得麼?此位便是南俠展熊飛現授四品護衛之職,好本領,好劍法,天子親賜封號“御貓”便是。”展爺聽了,冷笑道:“可見山野的綠林,無知的草寇,不知法紀。你非君上,也非官長,何敢妄言刺客二字,說得無倫無理。這也不用苛責於你。但只是我展某今日誤墮於你小巧奸術之中,遭擒被獲。可惜我展某時乖運蹇,未能遇害於光明磊落之場,竟自葬送在山賊強徒之手,乃展某之大不幸也。”白玉堂聽了此言,心中以為展爺是氣忿的話頭,他卻嘻嘻笑道:“小弟白玉堂行俠尚義,從不打劫搶掠,展兄何故口口聲聲呼小弟為山賊盜寇。此言太過,小弟實實不解。”展爺惡唾一口道:“你此話哄誰!既不打劫搶掠,為何將郭老兒父女搶來,硬要霸佔人家有婿之女。那老兒不允,你便把他囚禁在通天窟內。似此行為,非強寇而何?還敢大言不慚,說俠義二字,豈不令人活活羞死,活活笑死!”玉堂聽了,驚駭非常,道:“展兄此事從何說起?”展爺便將在通天窟遇郭老的話說了一遍。白玉堂道:“既有胡烈,此事便好辦了。展兄請坐,待小弟立剖此事。”急令人將郭彰帶來。
不多時郭彰帶到,伴當對他,指著白玉堂道:“這是我家五員外。”郭老連忙跪倒,向上叩頭,口稱:“大王爺爺,饒命呀,饒命!”展爺在旁聽了呼他大王,不由哈哈大笑,忿恨難當。白玉堂卻笑著道:“那老兒不要害怕。我非山賊盜寇,不是甚麼大寨主。”伴當在旁道:“你稱呼員外。”郭老道:“員外在上,聽老兒訴稟。”便將帶領女兒上瓜州投親,被胡烈截住為給員外提親,因未允,將小老兒囚禁在山洞之內,細細說了一遍。玉堂道:“你女兒現在何處?”郭彰道:“聽胡烈說,將我女兒交在後面去,不知是何去處。”白玉堂立刻叫伴當近前道:“你去將胡烈好好喚來,不許提郭老者之事。倘有洩露,立追狗命。”伴當答應,實時奉命去了。
少時,同烈來到。胡烈面有得色,參見已畢。白玉堂已將郭老帶在一邊,笑容滿面道:“胡頭兒,你連日辛苦了!這幾日船上可有甚麼事情沒有?”胡烈道:“並無別事。小人正要回稟員外,只因昨日有父女二人乘舟過渡,小人見他女兒頗有姿色,卻與員外年紀相仿。小人見員外無家室,意欲將此女留下與員外成其美事,不知員外意下如何?”說罷,滿臉忻然,似乎得意。白玉堂聽了胡烈一片言語,並不動氣,反倒哈哈大笑道:“不想胡頭兒你竟為我如此掛心。但只一件,你來的不多日期,如何深得我心呢?”
原來胡烈他弟兄兩個,兄弟名叫胡奇,皆是柳青新近薦過來的。只聽胡烈道:“小人既來伺候員外,必當盡心報效;倘若不秉天良,還敢望員外疼愛?”胡烈說至此,以為必合了玉堂之心。他那知玉堂狠毒至甚,耐著性兒道:“好,好!真是難為你。此事可是我素來有這個意呀,還是別人告訴你的呢,還是你自己的主意呢?”胡烈此時,惟恐別人爭功,連忙道:“是小人自己巴結,一團美意,不用員外吩咐,也無別人告訴。”白玉堂回頭向展爺道:“展兄可聽明白了?”展爺已知胡烈所為,便不言語了。
白玉堂又問:“此女現在何處?”胡烈道:“已交小人妻子好生看待。”白玉堂道:“很好。”喜笑顏開,湊到胡烈跟前,冷不防用了個沖天炮泰山勢,將胡烈踼倒。急擎寶劍,將胡烈左膀砍傷,疼得個胡烈滿地打滾。上面柳青看了,白臉上青一塊,紅一塊,心中好生難受,又不敢勸解,又不敢攔阻。只聽白玉堂吩咐伴當,將胡烈搭下去,明日交松江府辦理。立刻喚伴當到後面將郭老女兒增嬌叫丫環領至廳上,當面交與郭彰。又問他:“還有甚麼東西?”郭彰道:“還有兩個棕箱。”白爺連忙命人即刻抬來,叫他當面點明。郭彰道:“鑰匙現在小老兒身上,箱子是不用檢點的。”白爺叫伴當取了二十兩銀子賞了郭老,又派了頭領何壽帶領水手用妥船將他父女二人連夜送到瓜州,不可有誤。郭彰千恩萬謝而去。
此時已交五鼓,這裡白爺笑盈盈的道:“展兄,此事若非兄台被擒在山窟之內,小弟如何知道胡烈所為,險些兒壞了小弟名頭。但小弟的私事已結,只是展兄的官事如何呢?展兄此來必是奉相諭叫小弟跟隨入都,但是我白某就這樣隨了兄台去麼?”展爺道:“依你便怎麼樣呢?”玉堂道:“也無別的。小弟既將三寶盜來,如今展兄必須將三寶盜去。倘能如此,小弟甘拜下風,情願跟隨展兄上開封府去;如不能時,展兄也就不必再上陷空島了。”此話說至此,明露著叫展爺從此後隱姓埋名,再也不必上開封府了。展爺聽了連聲道:“很好,很好。我須要問明,在於何日盜寶?”白玉堂道:“日期近了,少了,顯得為難展兄。如今定下十日期限;過了十日,展兄可悄地回開封府罷。”展爺道:“誰與你鬥口。俺展熊飛只定於三日內就要得回三寶。那時不要改口。”玉堂道:“如此很好。若要改口,豈是丈夫所為。”說罷,彼此擊掌。白爺又叫伴當將展爺送到通天窟內。可憐南俠被禁在山洞之內,手中又無利刃,如何能彀脫此陷阱。暫且不表。
再說郭彰父女跟隨何壽來到船艙之內,何壽坐在船頭順流而下。郭彰悄悄向女兒增嬌道:“你被掠之後,在於何處?”增嬌道:“是姓胡的將女兒交與他妻子,看承得頗好。”又問:“爹爹如何見得大王,就能彀釋放呢?”郭老便說起在山洞內遇見開封府展老爺號御貓的,多虧他見了員外,也不知是什麼大王,分析明白,才得釋放。增嬌聽了,感念展爺之至。正在談論之際,忽聽後面聲言:“船裡頭不要走了,五員外還有話說呢。快些攏住呀。”何壽聽了,有些遲疑道:“方才員外吩咐明白了,如何又有話說呢?難道此時反悔了不成?若真如此,不但對不過姓展的,連姓柳的也對不住了;慢說他等,就是我何壽,以後也就瞧他不起了。”
只見那隻船如弩箭一般,及至切近,見一人噗的一聲,跳上船來。趁著月色看時,卻是胡奇,手持利刃,怒目橫眉,道:“何頭兒且將他父女留下,俺要替哥哥報仇。”何壽道:“胡二哥此言差矣。此事原是令兄不是,與他父女何干。再者,我奉員外之命送他父女,如何私自留下與你?有什麼話,你找員外去,莫要耽延我的事體。”胡奇聽了,一瞪眼,一聲怪叫道:“何壽!你敢不與我留下?”何壽道:“不留便怎麼樣?”胡奇舉起撲刀,就砍將下來。何壽卻未防備,不曾帶得利刃,一哈腰提起一塊船板,將刀迎住。此時郭彰父女在艙內疊疊連聲喊叫:“救人呀,救人!”胡奇與何壽動手,究竟船板輪轉太夯,何壽看看不敵。可巧腳下一跐,就勢落下水去。兩個水手一見,噗咚噗咚也跳在水內。胡奇滿心得意,郭彰五內著急。
忽見上流趕下一隻快船,上有五六個人,已離此船不遠,聲聲喝道:“你這廝不知規矩!俺這蘆花蕩從不害人。你是晚生後輩呀,如何擅敢害人,壞人名頭?俺來也!你往那裡跑?”將身一縱,要跳過船來。不想船離過遠,腳剛踏到船邊,胡奇用撲刀一搠,那人將身一閃,只聽噗咚一聲,也落下水去。船已臨近,上面“嗖”“嗖”“嗖”跳過三人,將胡奇裹住,各舉兵刃。好胡奇!力敵三人,全無懼怯。誰知那個先落水的,探出頭來偷看熱鬧。見三個夥伴逼住胡奇,看看離自己不遠,他卻用手把胡奇的懷子骨揪住,往下一攏,只聽噗咚掉在水內。那人卻提定兩腳不放,忙用篙鉤搭住,拽上船來捆好。頭向下,腳朝上,且自控水。眾人七手八腳,連郭彰父女船隻駕起,竟奔蘆花蕩而來。
原來此船乃丁家夜巡船,因聽見有人呼救,急急向前,不料拿住胡奇,救了郭老父女。趕至泊岸,胡奇已醒,雖然喝了兩口水,無甚要緊。大家將他扶在岸上,推擁進莊。又差一個年老之人背定郭增嬌,差個少年有力的背了郭彰,一同到了茉花村,先差人通報大官人二官人去。
此時天有五鼓之半。這也是兆蘭兆蕙素日吩咐的,倘有緊急之事,無論三更半夜,只管通報,決不嗔怪。今日弟兄二人聽見拿住個私行劫掠謀人害命的,卻在南蕩境內,幸喜擒來,救了二人,連忙來到待客廳上。先把郭增嬌交在小姐月華處,然後將郭彰帶上來,細細追問情由。又將胡奇來歷問明,方知他是新近來的,怨不得不知規矩則例。正在訊問間,忽見丫環進來道:“太太叫二位官人呢。”
不知丁母為著何事,下回分曉。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37:44
三俠五義--第五十五回透消息遭困螺螄軒設機謀夜投蚯蚓嶺
且說丁家兄弟聽見丁母叫他二人說話。大爺道:“原叫將此女交在妹子處;惟恐夜深驚動老人家。為何太太卻知道了呢?”二爺道:“不用猜疑,咱弟兄進去,便知分曉了。”弟兄二人往後而來。
原來郭增嬌來到月華小姐處,眾丫環圍著他問。郭增嬌便說起如何被掠,如何遭逢姓展的搭救。剛說到此,跟小姐的親近丫環,就追問起姓展的是何等樣人。郭增嬌道:“聽說是什麼御貓兒,現在也被擒困住了。”丫環聽到展爺被擒,就告訴了小姐。小姐暗暗吃驚,就叫他悄悄回太太去。自己帶了郭增嬌來到太太房內。太太又細細的問了一番,暗自思道:“展姑爺既來到松江,為何不到茉花村,反往陷空島去呢?或者是兆蘭兆蕙明知此事,卻暗暗的瞞著老身不成。”想到此,疼女婿的心盛,立刻叫他二人。
及至兆蘭二人來到太太房中,見小姐躲出去了,丁母面上有些怒色,問道:“你妹夫展熊飛來到松江,如今已被人擒獲,你二人可知道麼?”兆蘭道:“孩兒等實實不知。只因方才問那老頭兒,方知展兄早已在陷空島呢。他其實並未上茉花村來。孩兒等再不敢撒謊的。”丁母道:“我也不管你們知道不知道。那怕你們上陷空島跪門去呢,我只要我的好好女婿便了。我算是將姓展的交給你二人了;倘有差池,我是不依的。”兆蕙道:“孩兒與哥哥明日急急訪查就是了。請母親安歇罷。”二人連忙退出。
大爺道:“此事太太如何知道的這般快呢?”二爺道:“這明是妹子聽了那女子言語,趕著回太太。此事全是妹子攛掇的。不然,見了咱們進去,如何卻躲開了呢?”大爺聽了,倒笑起來了。二人來到廳上,即派妥當伴當四名,另備船隻,將棕箱抬過來,護送郭彰父女上瓜州,務要送到本處,叫他親筆寫回信來。郭彰父女千恩萬謝的去了。
此時天已黎明。大爺便向二爺商議,以送胡奇為名,暗暗探訪南俠的消息,丁二爺深以為然。次日,便備了船隻,帶上兩個伴當,押著胡奇並原來的船隻,來到盧家莊內。早有人通知白玉堂。白玉堂已得了何壽從水內回莊、說胡奇替兄報仇之信;後又聽說胡奇被北蕩的人拿去,將郭彰父女救了,料定茉花村必有人前來。如今聽說丁大官人親送胡奇而來,心中早已明白,是為南俠,不是端端的為胡奇。略為忖度,便有了主意,連忙迎出門來,各道寒喧,執手讓到廳房,又與柳青彼此見了。丁大爺先將胡奇交代。白玉堂自認失察之罪,又謝兆蘭護送之情,謙遜了半晌,大家就座。便吩咐將胡奇胡烈一同送往松江府究治。即留丁大爺飲酒暢敘。兆蘭言語謹慎,毫不露於形色。
酒至半酣,丁大爺問起:“五弟一向在東京,作何行止?”白玉堂便誇張起來,如何寄柬留刀,如何忠烈祠題詩,如何萬壽山殺命,又如何攪擾龐太師誤殺二妾,漸漸說到盜三寶回莊。“不想目下展熊飛自投羅網,已被擒獲。我念他是個俠義之人,以禮相待。誰知姓展的不懂交情。是我一怒,將他一刀……”剛說到此,只聽丁大爺不由得失聲道:“哎喲!”雖然哎喲出來,卻連忙收神,改口道:“賢弟,你此事卻鬧大了。豈不知姓展的乃朝廷的命官,現奉相爺包公之命前來。你若真要傷了他的性命,便是背叛,怎肯與你甘休?事體不妥,此事豈不是你鬧大了麼?”白玉堂笑吟吟的道:“別說朝廷不肯甘休,包相爺那裡不依;就是丁兄昆仲大約也不肯與小弟甘休罷。小弟雖胡塗,也不至到如此田地,方才之言特取笑耳。小弟已將展兄好好看承,候過幾日,小弟將展兄交付仁兄便了。”丁大爺原是個厚道之人,吃白玉堂這一番奚落,也就無話可說了。
白玉堂卻將丁大爺暗暗拘留在螺螄軒內,左旋右轉,再也不能出來。兆蘭卻也無可如何,又打聽不出展爺在於何處,整整的悶了一天。到了掌燈之後,將有初鼓,只見一老僕從軒後不知何處過來,帶領著小主約有八九歲,長的方面大耳,面龐兒頗似盧方。那老僕向前參見了丁大爺。又對小主說道:“此位便是茉花村丁大員外,小主上前拜見。”只見這小孩深深打了一恭,口稱:“丁叔父在上,侄兒盧珍拜見。奉母親之命,特來與叔父送信。”丁兆蘭已知是盧方之子,連忙還禮。便問老僕道:“你主僕到此何事?”老僕道:“小人名叫焦能。只因奉主母之命,惟恐員外不信,特命小主跟來。我的主母說:“自從五員外回莊以後,每日不過早間進內請安一次,並不面見,惟有傳話而已。所有內外之事,任意而為,毫無商酌。”我家主母也不計較於他。誰知上次五員外把護衛展老爺拘留在通天窟內。今聞得又把大員外拘留在螺螄軒內。此處非本莊人不能出入,恐怕耽誤日期,有傷護衛展老爺;故此特派小人送信。大員外須急急寫信,小人即刻送到茉花村,交付二員外,早為計較方好。”又聽盧珍道:“家母多多拜上丁叔父。此事須要找著我爹爹,大家共同計議,方才妥當。叫侄兒告訴叔父,千萬不可遲疑,愈速愈妙。”丁大爺連連答應,立刻修起書來,交給焦能,連夜趕到茉花村投遞。焦能道:“小人須打聽五員外安歇了,抽空方好到茉花村去。不然,恐五員外犯疑。”丁大爺點頭道:“既如此,隨你的便罷了。”又對盧珍道:“賢侄回去,替我給母親請安。就說一切事體,我已盡知,是必趕緊辦理,再也不能耽延,勿庸掛念。”
盧珍連連答應,同定焦能,轉向後面,繞了幾個蝸角,便不見了。
且說兆蕙在家,直等了哥哥一天不見回來。到掌燈後,卻見跟去的兩個伴當回來,說道:“大員外被白五爺留住了,要盤桓幾日方回來。再者大員外悄悄告訴小人說:“展姑爺尚然不知下落,須要細細訪查。”叫告訴二員外,太太跟前就說展爺在盧家莊頗好,並沒甚麼大事。”丁二爺聽了點了點頭,道:“是了,我知道了,你們歇著去罷。”兩個伴當去後,二爺細揣此事,好生的遊疑。這一夜何曾閤眼。
天未黎明,忽見莊丁進來報道:“今有盧家莊一個老僕名叫焦能,說給咱們大爺送信來了。”二爺道:“將他帶進來。”不多時,焦能進來,參見已畢,將丁大爺的書信呈上。二爺先看書皮,卻是哥哥的親筆,然後開看;方知白玉堂將自己的哥哥拘留在螺螄軒內,不由得氣悶。心中一轉,又恐其中有詐,復又生起疑來。別是他將我哥哥拘留住了,又來誆我了罷?
正在胡思,忽又見莊丁跑進來,報道:“今有盧員外徐員外蔣員外俱各由東京而來,特來拜望,務祈一見。”二爺連聲道:“快請。”自己也就迎了出去。彼此相見,各敘闊別之情,讓到客廳。焦能早已上前拜見。盧方便問道:“你如何在此?”焦能將投書前來,一一回明。二爺又將救了郭彰父女,方知展兄在陷空島被擒的話,說了一遍。盧方剛要開言,只聽蔣平說道:“此事只好眾位哥哥們辛苦辛苦,小弟是要告病的。”二爺道:“四哥何出此言?”蔣平道:“咱們且到廳上再說。”
大家也不謙遜,盧方在前,依次來到廳上,歸座獻茶畢。蔣平道:“不是小弟推諉。一來五弟與我不對勁兒,我要露了面,反為不美;二來我這幾日肚腹不調,多半是痢疾,一路上大哥三哥盡知。慢說我不當露面,就是眾位哥哥們去也是暗暗去,不可叫老五知道。不過設個法子,救出展兄,取了三寶。至於老五拿得住他拿不住他,不定他歸服不歸服。巧咧,他見事體不妥,他還會上開封府自行投首呢。要是那末一行,不但展大哥沒趣兒,就是大家都對不起相爺。那才是一網打盡,把咱們全著吃了呢。”二爺道:“四哥說得不差,五弟的脾氣竟是有的。”徐慶道:“他若真要如此,叫他先吃我一頓好拳頭。”二爺笑道:“三哥又來了,你也要摸得著五弟呀。”盧方道:“似此如之奈何?”蔣平道:“小弟雖不去,真個的連個主意也不出麼。此事全在丁二弟身上。”二爺道:“四哥派小弟差使,小弟焉敢違命。只是陷空島的路徑不熟,可怎麼樣呢?”蔣平道:“這倒不妨。現在焦能在此,先叫他回去,省得叫老五設疑。叫他於二鼓時在蚯蚓嶺接待丁二弟,指引路徑如何?”二爺道:“如此甚妙。但不知派我什麼差使?”蔣平道:“二弟你比大哥三哥靈便,沉重就得你擔。第一先救展大哥,其次盜回三寶。你便同展大哥在五義廳的東竹林等候,大哥三哥在五義廳的西竹林等候,彼此會了齊,一擁而入。那時五弟也就難以脫身了。”大家聽了,俱各歡喜。先打發焦能回去,叫他知會丁大爺放心,務於二更時在蚯蚓嶺等候丁二爺,不可有誤。焦能領命去了。
這裡眾人飲酒吃飯,也有閒談的,也有歇息的。惟有蔣平擠眉弄眼的,說肚腹不快,連酒飯也未曾好生吃。看看天色已晚,大家飽餐一頓,俱各裝束起來。盧大爺徐三爺先行去了。丁二爺吩咐伴當:“務要精心伺候四老爺。倘有不到之處,我要重責的。”蔣平道:“丁二賢弟只管放心前去。劣兄偶染微疾,不過歇息兩天就好了,賢弟治事要緊。”
丁二爺約有初更之後,別了蔣平,來到泊岸,駕起小舟,竟奔蚯蚓嶺而來。到了臨期,辨了方向,與焦能所說無異。立刻棄舟上嶺,叫水手將小船放到蘆葦深處等候。兆蕙上得嶺來,見蚰蜒小路,崎嶇難行,好容易上到高峰之處,卻不見焦能在此。二爺心下納悶,暗道:“此時已有二更,焦能如何不來呢?”就在平坦之地,趁著月色往前面一望,便見碧澄澄一片清波,光華盪漾,不覺詫異道:“原來此處還有如此的大水!”再細看時,洶湧異常,竟自無路可通。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懊悔,道:“早知此處有水,就不該在此約會,理當乘舟而入。──又不見焦能,難道他們另有什麼詭計麼?”
正在胡思亂想,忽見順流而下,有一人竟奔前來。丁二爺留神一看,早聽見那人道:“二員外早來了麼?恕老奴來遲。”兆蕙道:“來的可是焦管家麼?”彼此相迎,來至一處。兆蕙道:“你如何踏水前來?”焦能道:“那裡的水?”丁二爺道:“這一帶汪洋,豈不是水?”焦能笑道:“二員外看差了,前面乃青石潭,此是我們員外隨著天然勢修成的。慢說夜間看著是水,就是白晝之間遠遠望去,也是一片大水。但凡不知道的,早已繞著路往別處去了。惟獨本莊俱各知道,只管前進,極其平坦,全是一片青石砌成,二爺請看,凡有波浪處全有石紋,這也是一半天然,一半人力湊成的景緻;故取名叫做青石潭。”說話間,已然步下嶺來。到了潭邊,丁二爺慢步試探而行,果然平坦無疑,心下暗暗稱奇,口內連說:“有趣,有趣。”又聽焦能道:“過了青石潭,那邊有個立峰石,穿過鬆林,便是上五義廳的正路。此路比進莊門近多了。員外記明白了。老奴也就要告退了,省得俺家五爺犯想生疑。”兆蕙道:“有勞管家指引,請治事罷。”只見焦能往斜刺裡小路而去。
丁二爺放心前進,果見前面有個立峰石。但見松柏參天,黑黯黯的一望無際,隱隱的見東北一點燈光,忽悠忽悠而來。轉眼間,又見正西一點燈光也奔這條路來。丁二爺便測度必是巡更人,暗暗隱在樹後,正在兩燈對面。忽聽東北來的說道:“六哥,此時你往那裡去?”又聽正西來的道:“什麼差使呢,冤不冤咧,弄了個姓展的關在通天窟內。員外說李三一天一天的醉而不醒、醒而不醉的,不放心,偏偏的派了我幫著他看守。方才員外派人送了一桌菜一罈酒給姓展的。我想他一個人也吃不了這些,也喝不了這些。我合李三兒商量商量,莫若給姓展的送進一半去,咱們留一半受用。誰知那姓展的不知好歹,他說菜是剩的,酒是渾的,罈子也摔了,盤子碗也砸了,還罵了個河涸海乾。老七,你說可氣不可氣?因此我叫李三兒看著,他又醉的不能動了,只得我回員外一聲兒。這個差使,我真幹不來。別的罷了,這個罵,我真不能答應。老七,你這時候往那裡去?”那東北來的道:“六哥,休再提起。如今咱們五員外也不知是甚麼咧。你才說弄了個姓展的,你還沒細打聽呢。我們那裡還有個姓柳的呢,如今又添上茉花村的丁大爺,天天一塊吃喝,吃喝完了把們送往咱們那個瞞心昧己的窟兒裡一關,也不叫人家出來,又不叫人家走,彷佛怕洩了什麼天機似的。六哥你說,咱們五員外脾氣兒改得還了得麼?目下又合姓柳的姓丁的喝呢。偏偏那姓柳的要瞧什麼“三寶”;故此我奉員外之命特上連環窟去。六哥,你不用抱怨了,此時差使,只好當到那兒是那兒罷。等著咱們大員外來了,再說罷。”正西的道:“可不是這麼呢,只好混罷咧。”說罷,二人各執燈籠,分手散去。
不知他二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38:23
三俠五義--第五十六回救妹夫巧離通天窟獲三寶驚走白玉堂
且說那正西來的姓姚行六,外號兒搖晃山;那正東北來的姓費行七,外號兒叫爬山蛇。他二人路上說話,不提防樹後有人竊聽。姚六走得遠了;這裡費七被丁二爺追上,從後面一伸手將脖項搯住,按倒在地,道:“費七,你可認得我麼?”費七細細一看道:“丁二爺,為何將小人擒住?”丁二爺道:“我且問你,通天窟在於何處?”費七道:“從此往西去不遠,往南一稍頭,便看見隨山勢的石門,那就是通天窟。”二爺道:“既如此,我合你借宗東西,將你的衣服腰牌借我一用。”費七連忙從腰間遞過腰牌,道:“二員外,你老讓我起來,我好脫衣裳呀。”丁二爺將他一提,攏住發綹,道:“快脫。”費七無奈,將衣裳脫下。丁二爺拿了他的搭包,又將他拉到背眼的去處,揀了一棵合抱的松樹,叫他將樹抱住,就用搭包捆縛結實。費七暗暗著急道:“不好!我別要栽了罷。”忽聽丁二爺道:“張開口。”早把一塊衣襟塞住,道:“小子,你在此等到天亮,橫豎有人前來救你。”費七哼了一聲,口中不能說,心裡卻道:“好德行!虧了這個天不甚涼;要是冷天,饒凍死了,別人遠遠的瞧著,拿著我還當做旱魃呢。”
丁二爺此時已將腰牌掖起,披了衣服,竟奔通天窟而來。果然隨山石門,那邊又有草團瓢三間。已聽見有人唱:“有一個柳迎春哪,他在那個井呵,井呵唔邊哪,汲哧汲哧水喲!”丁二爺高聲叫道:“李三哥,李三哥。”只聽醉李道:“誰呀?讓我把這個巧腔兒唱完了呵。”早見他趔趄趔趄的出來,將二爺一看,道:“噯呀!少會呀,尊駕是誰呀?”二爺道:“我姓費行七,是五員外新挑來的。”說話間,已將腰牌取出,給他看了。”醉李道:“老七,休怪哥哥說,你這個小模樣子伺候五員外,叫哥哥有點不放心呀。”丁二爺連忙喝道:“休得胡說!我奉員外之命。因姚六回了員外,說姓展的挑眼將酒飯砸了,員外不信,叫我將姓展的帶去與姚六質對質對。”醉李聽了道:“好兄弟,你快將這姓展的帶了去罷!他沒有一頓不鬧的,把姚六罵得不吐核兒,卻沒有罵我。──甚麼緣故呢?我是不敢上前的。再者那個門我也拉不動他。”丁二爺道:“員外立等,你不開門,怎麼樣呢?”醉李道:“七兄弟,勞你的駕罷!你把這邊假門的銅環拿住了,往懷裡一帶,那邊的活門就開了。哥哥喝醉了,那裡有這樣的力氣呢?你拉門,哥哥叫姓展的,好不好?”丁二爺道:“既是如此……”上前攏住銅環,往懷裡一拉,輕輕的門就開了。醉李道:“老七,好兄弟!你的手頭兒可以。怨得五員外把你挑上呢。”他又扒著石門道:“展老爺,展老爺,我們員外請你老呢。”只見裡面出來一人道:“夤夜之間,你們員外又請我作甚麼?難道我怕他有甚麼埋伏麼?快走,快走!”
丁二爺見展爺出來,將手一鬆,那石門已然關閉。向前引路,走不多遠,便煞住腳步,悄悄的道:“展兄可認得小弟麼?”展爺猛然聽見,方細細留神,認出是兆蕙,不勝歡喜,道:“賢弟從何而來?”二爺便將眾兄弟俱各來了的話說了。又見迎面有燈光來了。他二人急閃入林後,見二人抬定一罈酒,前面是姚六,口中抱怨道:“真真的咱們員外,也不知是安著甚麼心?好酒好菜的供養著他,還討不出好來。也沒見這姓展的太不知好歹,成日家罵不絕口。……”
剛說到此,恰恰離丁二爺不遠。二爺暗暗將腳一勾,姚六往前一撲,口中哎呀道:“不好!”咕咚──克嚓──噗哧。咕咚是姚六爬下了,克嚓是酒罈子砸了,噗哧是後面的人躺在撒的酒上了。丁二爺已將姚六按住,展爺早把那人提起。姚六認得丁二爺道:“二員外,不幹小人之事。”又見揪住那人的是展爺,連忙央告道:“展老爺,也沒有他的事情。求二位爺饒恕。”展爺道:“你等不要害怕,斷不傷害你等。”二爺道:“雖然如此,卻放不得他們。”於是將他二人也捆縛在樹上,塞住了口。
然後展爺與丁二爺悄悄來到五義廳東竹林內,聽見白玉堂又派了親信伴當白福,快到連環窟催取三寶。展爺便悄悄的跟了白福而來。到了竹林沖要之地,展爺便煞住腳步,竟等截取三寶。
不多時,只見白福提著燈籠,託著包袱,嘴裡哼哼著唱灤州影。他可一壁唱著,一壁回頭往後瞧。越唱越瞧得利害,心中有些害怕,覺得身後呲拉呲拉的響。將燈往身後一照,仔細一看,卻是枳荊紮在衣襟之上,口中嘟嚷道:“我說是甚麼響呢?怪害怕的。原來是他呀。”連忙撂下燈籠,放下包袱,回身摘去枳荊。轉臉兒看,燈籠滅了,包袱也不見了。這一驚非小,剛要找尋,早有人從背後抓住道:“白福,你可認得我麼?”白福仔細看時,卻是展爺,連忙央告道:“展老爺,小人白福不敢得罪你老,這是何苦呢?”展爺道:“好小子,你放心。我斷不傷害於你。你須在此歇息歇息,再去不遲。”說話間,已將他雙手背剪。白福道:“怎麼,我這麼歇息麼?”展爺道:“你這麼著不舒服,莫若爬下。”將他兩腿往後一撩,手卻往前一按。白福如何站得住,早已爬伏在地。展爺見旁邊有一塊石頭,端起來,道:“我與你蓋上些兒,看夜靜了著了涼。”白福噯呀道:“展老爺,這個被兒太沉!小人不冷,不勞展老爺疼愛我。”展爺道:“動一動我瞧瞧,如若嫌輕,我再給你蓋上一個。”白福連忙接言道:“展老爺,小人就只蓋一個被的命;若是再蓋上一塊,小人就折受死了。”展爺料他也不能動了,便奔樹根之下,取來包袱。誰知包袱卻不見了。展爺吃這一驚,可也不小。
正在詫異間,只見那邊人形兒一晃,展爺趕步上前。只聽噗哧一聲,那人笑了。展爺倒嚇了一跳,忙問道:“誰?”一壁問,一壁看,原來是三爺徐慶。展爺便問:“三弟幾時來的?”徐爺道:“小弟見展兄跟下他來,惟恐三寶有失,特來幫扶。不想展兄只顧給白福蓋被,卻把包袱拋露在此。若非小弟收藏,這包袱不知落於何人之手了。”說話間,便從那邊一塊石下將包袱掏出,遞給展爺。展爺道:“三弟如何知道此石之下,可以藏得包袱呢?”徐爺說:“告訴大哥說,我把這陷空島大小去處,凡有石塊之處或通或塞,別人皆不能知,小弟沒有不知道的。”展爺點頭道:“三弟真不愧穿山鼠了。”
二人離了松林,竟奔五義廳而來。只見大廳之上中間桌上設著酒席,丁大爺坐在上首,柳青坐在東邊,白玉堂坐在西邊,左脅下帶著展爺的寶劍。見他前仰後合,也不知是真醉呀,也不知是假醉,信口開言道:“小弟告訴二位兄長說:總要叫姓展的服輸到地兒,或將他革了職,連包相也得處分,那時節小弟心滿意足,方才出這口惡氣。我只看將來我那些哥哥們,怎麼見我?怎麼對過開封府?”說罷,哈哈大笑。上面丁兆蘭卻不言語。柳青在旁,連聲誇讚。
外面眾人俱各聽見。惟獨徐爺心中按捺不住,一時性起,手持利刃,竟奔廳上而來。進得門來,口中說道:“姓白的,先吃我一刀。”白玉堂正在那裡談得得意,忽見進來一人手舉鋼刀,竟奔上來了。忙取腰間寶劍,──罷咧,不知何時失去。(誰知丁大爺見徐爺進來,白五爺正在出神之際,已將寶劍竊到手中。)白玉堂因無寶劍,又見刀臨切近,將身向旁邊一閃,將椅子舉起往上一迎。只聽拍的一聲,將椅背砍得粉碎。徐爺又掄刀砍來,白玉堂閃在一旁,說道:“姓徐的,你先住手。我有話說。”徐爺聽了,道:“你說,你說!”白玉堂道:“我知你的來意。知道拿住展昭,你會合丁家兄弟前來救他。但我有言在先,已向展昭言明:不拘時日,他如能盜回三寶,我必隨他到開封府去。他說只用三天,即可盜回。如今雖未滿限,他尚未將三寶盜回。你明知他斷不能盜回三寶,恐傷他的臉面。今仗著人多,欲將他救出,三寶也不要了,也不管姓展的怎麼回覆開封府,怎麼腆顏見我。你們不要臉,難道姓展的也不要臉麼?”徐爺聞聽,哈哈大笑,道:“姓白的,你還作夢呢!”即回身大叫:“展大哥,快將三寶拿來。”早見展爺託定三寶,進了廳內,笑吟吟的道:“五弟,劣兄幸不辱命。果然未出三日,已將三寶取回,特來呈閱。”
白玉堂忽然見了展爺,心中納悶,暗道:“他如何能出來呢?”又見他手託三寶,外面包的包袱還是自己親手封的,一點也不差,更覺詫異。又見盧大爺丁二爺在廳外站立。心中暗想道:“我如今要隨他們上開封府,又滅了我的銳氣;若不同他們前往,又失卻前言。”正在為難之際,忽聽徐爺嚷道:“姓白的,事到如今,你又有何說?”白玉堂正無計脫身,聽見徐爺之言,他便拿起砍傷了的椅子向徐爺打去。徐爺急忙閃過,持刀砍來。白玉堂手無寸鐵,便將蔥綠氅脫下從後身脊縫撕為兩片,雙手掄起,擋開利刃,急忙出了五義廳,竟奔西邊竹林而去。盧方向前說道:“五弟且慢,愚兄有話與你相商。”白玉堂並不答言,直往西去。丁二爺見盧大爺不肯相強,也就不好追趕。只見徐爺持刀緊緊跟隨。白玉堂恐他趕上,到了竹林密處,即將一片蔥綠氅搭在竹子之上。徐爺見了,以為白玉堂在此歇息,躡足潛蹤,趕將上去,將身子往前一竄,一把抓住,道:“老五呀!你還跑到那裡去?”用手一提,卻是半片綠氅,玉堂不知去向,此時白玉堂已出竹林,竟往後山而去。看見立峰石,又將那片綠氅搭在石峰之上,他便越過山去。
這裡徐爺明知中計,又往後山追來。遠遠見玉堂在那裡站立,連忙上前。仔細一看,卻是立峰石上搭著半片綠氅,已知白玉堂去遠,追趕不及。暫且不表。
且說柳青正與白五爺飲酒,忽見徐慶等進來,徐爺就與五爺交手,見他二人出了大廳就不見了。自己一想:“我若偷偷兒的溜了,對不住眾人;若與他等交手,斷不能取勝。到了此時,說不得仗著膽子,只好充一次朋友。”想罷,將桌腿子卸下來,拿在手中,嚷道:“你等既與白五弟在神前結盟,死生共之。既有今日,何必當初?真乃叫我柳某好笑!”說罷,掄起桌腿,向盧方就打。盧方一肚子的氣,正無處可出。見柳青打來,正好拿他出氣。見他臨近,並不招架,將身一閃躲過,卻使了個掃堂腿。只聽噗通一聲,柳青仰面跌倒。盧爺叫莊丁將他綁了。莊丁上前將柳青綁好。柳青白馥馥一張麵皮,只羞得紫微微滿面通紅,好生難看。
盧方進了大廳,坐在上面。莊丁將柳青帶到廳上。柳青便將二目圓睜,嚷道:“盧方,敢將柳某怎麼樣?”盧爺道:“我若將你傷害,豈是我行俠尚義所為。所怪你者,實系過於多事耳。至我五弟所為之事,無須與你細談。叫莊丁將他放了去罷。”柳青到了此時,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盧方道:“既放了你,你還不走,意欲何為?”柳青道:“走可不走麼?難道說,我還等著吃早飯麼?”說著話,搭搭訕訕的就溜之乎也。
盧爺便向展爺丁家兄弟說道:“你我仍須到竹林裡尋找五弟去。”展爺等說道:“大哥所言甚是。”正要前往,只見徐爺回來,說道:“五弟業已過了後山,去得蹤影不見了。”盧爺跌足道:“眾位賢弟不知,我這後山之下乃松江的江岔子。越過水麵,那邊松江,極是快捷方式之路,外人皆不能到。五弟在山時,他自己練的獨龍橋,時常飛越往來,行如平地。”大家聽了同聲道:“既有此橋,咱們何不追了他去呢?”盧方搖頭道:“去不得,去不得!名雖叫獨龍橋,卻不是橋;乃是一根大鐵鏈,有樁二根,一根在山根之下,一根在那泊岸之上,當中就是鐵鏈。五弟他因不知水性,他就生心暗練此橋,以為自己能夠在水上飛騰越過,也是一片好勝之心。不想他閒時治下,竟為今日忙時用了。”眾人聽了,俱各發怔。
忽聽丁二爺道:“這可要應了蔣四哥的話了。”大家忙問甚麼話。丁二爺道:“蔣四哥早已說過:五弟不是沒有心機之人──巧咧,他要自行投到,把眾兄弟們一網打盡。看他這個光景,當真的他要上開封府呢。”盧爺展爺聽了,更覺為難,道:“似此如之奈何?我們豈不白費了心麼?怎麼去見相爺呢?”丁二爺道:“這倒不妨。還好,幸虧將三寶盜回,二位兄長也可以交差,蓋得過臉兒去。”丁大爺道:“天已亮了,莫若俱到舍下,與蔣四哥共同商量個主意才好。”
盧爺吩咐水手預備船隻,同上茉花村,又派人到蚯蚓灣蘆葦深處,告訴丁二爺昨晚坐的小船也就回莊,不必在那裡等了。又派人到松林將姚六費七白福等鬆放回來。丁二爺仍將湛盧寶劍交與展爺佩帶。盧爺進內略為安置,便一同上船,竟奔茉花村去了。
且說白玉堂越過後牆,竟奔後山而來。到了山根之下,以為飛身越渡,可到松江。仔細看時,這一驚非小。原來鐵鏈已斷,沉落水底。玉堂又是著急,又是為難,又恐後面有人追來。忽聽蘆葦之中,伊呀伊呀,搖出一隻小小漁船。玉堂滿心歡喜,連忙喚道:“那漁船快向這邊來,將俺渡到那邊,自有重謝。”只見那船上搖櫓的卻是個年老之人,對著白玉堂道:“老漢以捕魚為生,清早利市,不定得多少大魚。如今渡了客官,耽延工夫,豈不誤了生理?”玉堂道:“老丈,你只管渡我過去。到了那邊,我加倍賞你如何?”漁翁道:“既如此,千萬不可食言!老漢渡你就是了。”說罷,將船搖到山根。
不知白玉堂上船不曾,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39:05
三俠五義--第五十七回獨龍橋盟兄擒義弟開封府包相保賢豪
且說白玉堂縱身上船,那船就是一晃,漁翁連忙用篙撐住,道:“客官好不曉事。此船乃捕魚小船,俗名划子,你如何用猛力一趁。幸虧我用篙撐住;不然,連我也就翻下水去了。好生的荒唐呀!”白玉堂原有心事,恐被人追上,難以脫身;幸得此船肯渡,他雖然叨叨數落,卻也毫不介意。那漁翁慢慢的搖起船來,撐到江心,卻不動了。便發話道:“大清早起的,總要發個利市。再者俗語說的是,“船家不打過河錢”。客官有酒資拿出來,老漢方好渡你過去。”白玉堂道:“老丈,你只管渡我過去,我是不失信的。”漁翁道:“難,難,難,難!口說無憑,多少總要憑信的。”白玉堂暗道:“叵耐這廝可惡!偏我來的倉猝,並未帶得銀兩。──也罷,且將我這件襯襖脫下給他。幸得裡面還有一件舊襯襖,尚可遮體。候渡到那面,再作道理。”想罷,只得脫下襯襖,道:“老丈,此衣足可典當幾貫錢鈔,難道你還不憑信麼?”漁翁接過抖開來,看道:“這件衣服,若是典當了,可以比捕魚有些利息了。客官休怪,這是我們船家的規矩。”
正說間,忽見那邊飛也似的趕了一隻漁船來,口中說道:“好呀!清早發利市,見者有分。須要沽酒請我的。”說話間,船已臨近。這邊的漁翁道:“甚麼大利市,不過是件衣服。你看看,可典多少錢鈔?”說罷,便將衣服擲過。那漁人將衣服抖開一看,道:“別管典當多少,足彀你我喝酒了。老兄,你還不口頭饞麼?”漁翁道:“我正在思飲,咱們且吃酒去。”只聽嗖的一聲,已然跳到那邊船上。那邊漁人將篙一支,登時飛也似的去了。
白玉堂見他們去了,白白的失去衣服,無奈何,自己將篙拿起來撐船。可煞作怪,那船不往前走,只是在江心打轉兒。不多會,白玉堂累得通身是汗,喘籲不止。自己發恨道:“當初與其練那獨龍橋的,何不下工夫練這漁船呢?今日也不至於受他的氣了。”正在抱怨,忽見小小艙內出來一人,頭戴斗笠,猛將斗笠摘下,道:“五弟久違了!世上無有十全的人,也沒有十全的事,你抱怨怎的?”白玉堂一看,卻是蔣平,穿著水靠,不由得氣衝宵漢,一聲怪叫道:“噯喲,好病夫!那個是你五弟?”蔣爺道:“哥哥是病夫,好稱呼呀。這也罷了。──當初叫你練練船隻,你總以為這沒要緊,必要練那出奇的頑意兒。到如今,你那獨龍橋那裡去了?”白玉堂順手就是一篙,蔣平他就順手落下水去。白玉堂猛然醒悟,道:“不好,不好!他善識水性,我白玉堂必被他暗算。”兩眼盡往水中注視。再將篙撥船時,動也不動,只急得他兩手扎煞。
忽見蔣平露出頭來,把住船邊,道:“老五呀!你喝水不喝?”白玉堂未及答言,那船已然底兒朝天,把個錦毛鼠弄成水老鼠了。蔣平恐他過於喝多了水,不是當耍的,又恐他不喝一點兒水,也是難纏的;莫若叫他喝兩三口水,趁他昏迷之際,將就著到了茉花村,就好說了。他左手揪住發綹,右手託定腿窪,兩足踏水,不多時即到北岸,見有小船三四隻在那裡等候。這是蔣平臨過河拆橋時,就吩咐下的。船上共有十數人,見蔣爺託定白玉堂,大家便嚷道:“來了,來了!四老爺成了功了!上這裡來。”蔣爺來到切近,將白玉堂往上一舉。眾水手接過,便要控水。蔣爺道:“不消,不消。你們大家把五爺寒鴉赴水的背剪了,頭面朝下,用木槓即刻抬至茉花村。趕到那裡,大約五爺的水也控淨了,就甦醒過來了。”眾水手只得依命而行。七手八腳的捆了,用槓穿起,扯連扯連抬著個水淋淋的白玉堂,竟奔茉花村而來。
且說展熊飛同定盧方徐慶、兆蘭兆蕙相陪,來到茉花村內。剛一進門,二爺便問伴當道:“蔣四爺可好些了?”伴當道:“蔣四爺於昨晚二員外起身之後,也就走了。”眾人詫異,道:“往那裡去了?”伴當道:“小人也曾問來,說:“四爺病著,往何方去呢?”四爺說:“你不知道,我這病是不要緊的;皆因有個約會等個人,卻是極要緊的。”小人也不敢深問,因此四爺也就走了。”眾人聽了,心中納悶,惟獨盧爺著急,道:“他的約會,我焉有不知的?從來沒提起過,好生令人不解。”丁大爺道:“大哥不用著急,且到廳上坐下,大家再作商量。”說話間,來到廳上。丁大爺先要去見丁母。眾人俱言:“代為叱名請安。”展爺說:“俟事體消停,再去面見老母。”丁大爺一一領命,進內去了。丁二爺吩咐伴當:“快快去預備酒飯。我們俱是鬧了一夜的了,又渴又飢。快些,快些!”伴當忙忙的傳往廚房去了。少時,丁大爺出來,又一一的替老母問了眾人的好。又向展爺道:“家母聽見兄長來了,好生喜歡。言事情完了,還要見兄長呢。”展爺連連答應。早見伴當調開桌椅,安放杯箸。上面是盧方,其次展昭徐慶,兆蘭兆蕙在主位相陪。
剛然入座,才待斟酒,忽見莊丁跑進來,稟道:“蔣老爺回來了,把白五爺抬來了。”眾人聽了,又是驚駭,又是歡喜,連忙離座出廳,俱各迎將出來。到了莊門,果見蔣四爺在那裡吩咐,把五爺放下抽槓解縛。此時白玉堂已然吐出水來,雖然甦醒,尚不明白。盧方見他面目焦黃,渾身猶如水雞兒一般,不覺淚下。展爺早趕步上前,將白玉堂扶著坐起,慢慢喚道:“五弟醒來,醒來。”不多時,只見白玉堂微睜二目。看了看展爺,復又閉上。半晌,方嘟嚷道:“好病夫呀!淹得我好!淹得我好!”說罷,哇的一聲,又吐出許多清水,心內方才明白了。睜眼往左右一看,見展爺蹲在身旁,盧方在那裡拭淚,惟獨徐慶蔣平二人,一個是怒目橫眉,一個是嬉皮笑臉。白玉堂看見蔣爺,便要掙扎起來,道:“好病夫呀!我是不能與你干休的。”展爺連忙扶住,道:“五弟且看愚兄薄面,此事始終皆由展昭而起。五弟如有責備,你就責備展昭就是了。”丁家弟兄連忙上前扶起玉堂,說道:“五弟且到廳上去沐浴更衣後,有甚麼話再說不遲。”白玉堂低頭一看,見渾身連泥帶水好生難看,又搭著處處皆溼,遍體難受得很。到此時也沒了法子了,只得說:“小弟從命。”
大家步入莊門,進了廳房。丁二爺叫小童掀起套間軟簾,請白五爺進內。只見澡盆、堂布、香肥皂、胰子、香豆麵。床上放著洋布汗遢中衣、月白洋縐套褲、靴、襪、綠花氅、月白襯襖、絲絛、大紅繡花武生頭巾,樣樣俱是新的。又見小童端了一磁盆熱水來,放在盆架之上,請五爺坐了,打開發纂,先將發內泥土洗去,又換水添上香豆麵洗了一回,然後用木梳通開,將發纂挽好,紮好網巾。又見進來一個小童,提著一桶熱水注在澡盆之內,請五爺沐浴。兩個小童就出來了,白玉堂即將溼衣脫去,坐在矮凳之上,周身洗了,用堂布擦乾,穿了中衣等件。又見小童進來,換了熱水,請五老爺淨面。然後穿了衣服,戴了武生巾。其衣服靴帽尺寸長短,如同自己一樣,心中甚為感激丁氏兄弟,只是惱恨蔣平,心中忿忿。
只見丁二爺進來,道:“五弟沐浴已畢,請到堂屋中談話飲酒。”白玉堂只得隨出,見他仍是怒容滿面。盧方等立起身來說:“五弟,這邊坐,敘話。”玉堂也不言語。見方才之人皆在,惟不見蔣二爺,心中納悶。只見丁二爺吩咐伴當擺酒。片時工夫,已擺得齊整,皆是美味佳餚。丁大爺擎杯,丁二爺執壺,道:“五弟想已餓了,且吃一杯暖一暖寒氣。”說罷,斟上酒來,向玉堂說:“五弟請用。”白玉堂此時欲不飲此酒,怎奈腹中飢餓,不作臉的肚子咕嚕嚕的亂響,只得接杯一飲而盡。又斟了門杯。又給盧爺展爺徐爺斟了酒。大家入座。
盧爺道:“五弟,已往之事,一概不必提了。無論誰的不是,皆是愚兄的不是。惟求五弟同到開封府,就是給為兄的作了臉了。”白玉堂聞聽,氣沖斗牛,不好向盧方發作,只得說:“叫我上開封府,萬萬不能。”展爺在旁插言道:“五弟不要如此,凡事必須三思而後行,還是大哥所言不差。”玉堂道:“我管甚麼“三思”、“四思”,橫豎我不上開封府去。”
展爺聽了白玉堂之言,有許多的話要問他,又恐他有不順情理之言,還是與他鬧是不鬧呢?正在思想之際,忽見蔣爺進來,說:“姓白的,你別過於任性了。當初你向展兄言明盜回三寶,你就同他到開封府去;如今三寶取回,就該同他前往才是。即或你不肯同他前往,也該以情理相求。為何竟自逃走?不想又遇見我救了你的性命,又虧了丁兄給你換了衣服,如此看待,為的是成全朋友的義氣。你如今不到開封府,不但失信於展兄,而且對不住丁家兄弟。你義氣何在?”白玉堂聽了,氣得喊叫如雷,說:“好病夫呀!我與你勢不兩立了!”站起來,就奔蔣爺拚命。丁家兄弟連忙上前攔住,道:“五弟不可,有話慢說。”蔣爺笑道:“老五呀,我不與你打架。就是你打我,我也不還手。打死我,你給我償命。我早已知道你是沒見過大世面的,如今聽你所說之言,真是沒見過大世面。”白玉堂道:“你說,我沒見過大世面。你倒要說說我聽。”
蔣爺笑道:“你願聽,我就說與你聽。你說你到過皇宮內院,忠義祠題詩,萬代壽山前殺命,奏摺內夾帶字條,大鬧龐府殺了侍妾。你說這都是人所不能的。這原算不了奇特,這不過是你仗著有飛簷走壁之能,黑夜裡無人看見,就遇見了皆是沒本領之人。這如何算得是大幹呢?如何算得見過大世面呢?如若是見過世面,必須在光天化日之中,瞻仰過包相爺半堂問事,那一番的威嚴令人可畏。未升堂之時,先是有名頭的皂班、各項捕快、各項的刑具、各班的皂役,一班一班的由角門而進,將鐵鏈夾棍各樣刑具往堂上一放。又有王馬張趙將御鍘請出。喊了堂威,左右排班侍立。相爺由屏風後步入公堂。那一番赤膽忠心為國為民一派的正氣,姓白的,你見了也就威風頓減。這些話彷佛我薄你。皆因你所為之事都是黑夜之間,人皆睡著,由著你的性兒,該殺的就殺,該偷的就偷拿了走了。若在白晝之間,這樣事全是不能行的。我說你沒見過大世面,所以不敢上開封府去,就是這個緣故。”
白玉堂不知蔣爺用的是激將法,氣得他三尸神暴出,五陵豪氣飛空,說:“好病夫!你把白某看作何等樣人?慢說是開封府,就是刀山箭林,也是要走走的。”蔣爺笑嬉嬉道:“老五哇,這是你的真話呀?還是仗著膽子說的呢?”玉堂嚷道:“這也算不了甚麼大事,也不便與你撒謊。”蔣爺道:“你既願意去,我還有話問你。這一起身雖則同行,你萬一故意落在後頭,我們可不能等你。你若逃了,我們可不能找你。還有一件事更要說明:你在皇宮內院乾的事情,這個罪名非同小可。到了開封府,見了相爺,必須小心謹慎,聽包相爺的釣諭,才是大丈夫所為。若是你仗著自己有飛簷走壁之能,血氣之勇,不知規矩,口出胡言大話,就算不了行俠尚義英雄好漢,就是個渾小子,也就不必上開封府去了。你就請罷!再也不必出頭露面了。”白玉堂是個心高氣傲之人,如何能受得這些激發之言,說:“病夫,如今我也不合你論長論短。俟到了開封府,叫你看看白某是見過大世面,還是沒有見過大世面,那時再與你算帳便了。”蔣爺笑道:“結咧!看你的好好勁兒了。好小子!敢作敢當,才是好漢呢。”兆蘭等恐他二人說翻了,連忙說道:“放著酒不吃,說這些不要緊的話作甚麼呢?”丁大爺斟了一杯酒,遞給玉堂;丁二爺斟了一杯酒,遞給蔣平,二人一飲而盡。然後大家歸座,又說了些閒話。
白玉堂向著蔣爺道:“我與你有何仇何恨?將我翻下水去,是何緣故?”蔣爺道:“五弟,你說話太不公道。你想想你作的事那一樣兒不利害,那一樣兒留情份,甚至說話都叫人磨不開。就是今日,難道不是你先將我一篙打下水去麼?幸虧我識水性;不然,我就淹死了。怎麼你倒惱我?我不冤死了麼?”說得眾人都笑起來了。丁二爺道:“既往之事,不必再說。莫若大家喝一回,吃了飯,也該歇息歇息了。”說罷,才要斟酒。
展爺道:“二位賢弟且慢,愚兄有個道理。”說罷,接過杯來,斟了一杯,向玉堂道:“五弟,此事皆因愚兄而起。其中卻有分別。今日當著眾位仁兄賢弟俱各在此,小弟說一句公平話,這件事實系五弟性傲之故,所以生出這些事來。如今五弟既願到開封府去,無論何事,我展昭與五弟榮辱共之。如五弟信的,就飲此一杯。”大傢俱稱讚道:“展兄言簡意深,真正痛快。”白玉堂接杯一飲而盡,道:“展大哥,小弟與兄台本無仇隙,原是義氣相投的。誠然是小弟少年無知不服氣的起見。如到開封府,自有小弟招承,斷不累及吾兄。再者,小弟屢屢唐突冒昧,蒙兄長的海涵,小弟也要敬一杯,陪個禮才是。”說罷,斟了一杯,遞將過來。大家說道:“理當如此。”展爺連忙接過,一飲而盡,復又斟上一杯,道:“五弟既不掛懷劣兄。五弟與蔣四兄也要對敬一杯。”蔣爺道:“甚是,甚是。”二人站起來,對敬了一杯。眾人俱各大樂不止。然後歸座,依然是兆蘭兆蕙斟了門杯,彼此暢飲。又說了一回本地風光的事體,到了開封府應當如何的光景。
酒飯已畢,外面已備辦停當。展爺進內與丁母請安稟辭,臨別留下一封謝柬,是給松江知府的,求丁家弟兄派人投遞。丁大爺丁二爺送至莊外,眼看著五位英雄帶領著伴當數人,蜂擁去了。一路無話。
及至到了開封府,展爺便先見公孫策商議,求包相保奏白玉堂;然後又與王馬張趙彼此見了。眾人見白玉堂少年英雄,無不羨愛。白玉堂到此時也就循規蹈矩,諸事仗盧大爺提撥。
展爺與公孫先生來到書房,見了包相,行參已畢,將三寶呈上。包公便吩咐李才送到後面收了。展爺便將自己如何被擒,多虧茉花村雙俠打救,又如何蔣平裝病悄地拿獲白玉堂的話,說了一遍;惟求相爺在聖上面前遞折保奏。包公一一應允,也不升堂,便叫將白玉堂帶到書房一見。展爺忙到公所道:“相爺請五弟書房相見。”白玉堂站起身來就要走,蔣平上前攔住,道:“五弟且慢,你與相爺是親戚,是朋友?”玉堂道:“俱各不是。”蔣爺道:“既無親故,你身犯何罪,就是這樣見相爺,恐於理上說不去。”白玉堂猛然省悟,道:“虧得四哥提撥,險些兒誤了大事。”
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39:46
三俠五義--第五十八回錦毛鼠龍樓封護衛鄧九如飯店遇恩星
且說白玉堂聽蔣平之言,猛然省悟,道:“是呀!虧得四哥提拔;不然,我白玉堂豈不成了叛逆了麼?展兄快拿刑具來。”展爺道:“暫且屈尊五弟。”吩咐伴當:“快拿刑具來。”不多時,不但刑具拿來,連罪衣罪裙俱有。立刻將白玉堂打扮起來。此時盧方同著眾人連王馬張趙俱隨在後面。展爺先到書房,掀起簾櫳,進內回稟。
不多時,李才打起簾子,口中說道:“相爺請白義士。”只一句弄得白玉堂欲前不前,要退難退,心中反倒不得主意。只見盧方在那裡打手式,叫他屈膝。他便來到簾前,屈膝前進,口內低低說道:“罪民白玉堂有犯天條,懇祈相爺筆下超生。”說罷,匍匐在地。包公笑容滿面道:“五義士不要如此,本閣自有保本。”回頭吩咐展爺,去了刑具,換了衣服,看座。白玉堂那裡肯坐。包相把白玉堂仔細一看,不由得滿心歡喜。白玉堂看了包相,不覺得凜然敬畏。包相卻將梗概略為盤詰。白玉堂再無推諉,滿口應承。包相點了點頭,道:“聖上屢屢問本閣要五義士者,並非有意加罪,卻是求賢若渴之意。五義士只管放心。明日本閣保奏,必有好處。”
外面盧方聽了,連忙進來,一齊跪倒。白玉堂早已跪下。盧方道:“卑職等仰賴相爺的鴻慈。明日聖上倘不見怪,實屬萬幸;如若加罪時,盧方等情願納還職銜以贖弟罪,從此作個安善良民,再也不敢妄為了。”包公笑道:“盧校尉不要如此,全在本閣身上,包管五義士無事。你等不知聖上此時勵精圖治,惟恐野有遺賢,時常的訓示本閣,叫細細訪查賢豪俊義,焉有見怪之理。只要你等以後與國家出力報效,不負聖恩就是了。”說罷,吩咐眾人起來。又對展爺道:“展護衛與公孫主簿,你二人替本閣好好看待五義士。”展爺與公孫先生一一領命,同定眾人,退了出來。到了公廳之內,大家就座。
只聽蔣爺說道:“五弟,你看相爺如何?”白玉堂道:“好一位為國為民的恩相!”蔣爺笑道:“你也知是恩相了。可見大哥堪稱是我的兄長,眼力不差,說個“知遇之恩”,誠不愧也。”幾句話說得個白玉堂臉紅過耳,瞅了蔣平一眼,再也不言語了。旁邊公孫先生知道蔣爺打趣白玉堂,惟恐白玉堂年幼臉急,連忙說道:“今日我等雖奉相諭款待五弟,又算是我與五弟預為賀喜。候明日保奏下來,我們還要吃五弟喜酒呢。”白玉堂道:“只恐小弟命小福薄,無福消受皇恩。倘能無事,弟也當備酒與眾位兄長酬勞。”徐慶道:“不必套話,大家也該喝一杯了。”趙虎道:“我剛要說,三哥說了。還是三哥爽快。”回頭叫伴當,快快擺桌子端酒席。
登時進來幾個伴當,調開桌椅,安放杯箸。展爺與公孫先生還要讓白玉堂上坐,卻是馬漢王朝二人攔住,說:“住了,盧大哥在此,五弟焉肯上坐?依弟等愚見,莫若還是盧大哥的首座,其下挨次而坐,倒覺爽快。”徐慶道:“好!還是王馬二兄吩咐的是。我是挨著趙四弟一處坐。”趙虎道:“三哥,咱兩個就在這邊坐,不要管他們。來,來,且喝一杯。”說罷,一個提壺,一個執盞,二人就對喝起來,眾人見他二人如此,不覺大笑,也不謙讓了,彼此就座,飲酒暢談,無不傾心。
及至酒飯已畢,公孫策便回至自己屋內寫保奏摺底,開首先敘展護衛一人前往陷空島,拿獲白玉堂,皆是展昭之功;次說白玉堂所作之事雖闇昧小巧之行,卻是光明正大之事,仰懇天恩,赦宥封職,廣開進賢之門等語。請示包相看了,繕寫清楚,預備明日五鼓,謹呈御覽。
至次日,包公派展爺盧大爺王爺馬爺隨同白玉堂入朝。白五爺依然是罪衣罪裙,預備召見。到了朝房,包相進內遞折。仁宗看了,龍心大悅,立刻召見包相。包相又密密保奏一番。天子即傳旨派老伴伴陳林,曉示白玉堂,不必罪衣罪裙,只要平人服色帶領引見。陳公公念他殺害郭安,有暗救自己之恩,見了白玉堂,又致謝了一番;然後明發上諭,叫白玉堂換了一身簇新的衣服,更顯得少年英俊。及至天子臨朝,陳公公將白玉堂領至丹墀之上。仁宗見白玉堂一表人物,再想起他所作之事,真有人所不能的本領,人所不能的膽量,聖心歡喜非常,就依著包卿的密奏,立刻傳旨:“加封展昭實受四品護衛之職。其所遺四品護衛之銜,即著白玉堂補授,與展昭同在開封府供職,以為輔弼。”白玉堂到了此時,心平氣和,惟有俯首謝恩。下了丹墀,見了眾人,大家道喜。惟盧方更覺歡喜。
至散朝之後,隨到開封府。此時早有報錄之人報到,大傢俱知白五爺得了護衛,無不快樂。白玉堂換了服色,展爺帶到書房,與相爺行參。包公又勉勵了多少言語,仍叫公孫先生替白護衛具謝恩摺子,預備明早入朝代奏謝恩。一切事宜完畢。白玉堂果然設了豐盛酒席,酬謝知己。
這一日群雄豪聚:上面是盧方,左有公孫先生,右有展爺,這壁廂王馬張,那壁廂趙徐蔣,白玉堂卻在下面相陪。大家開懷暢飲,獨有盧爺有些愀然不樂之狀。王朝道:“盧大哥,今日兄弟相聚,而且五弟封職,理當快樂。為何大哥鬱鬱不樂呢?”蔣平道:“大哥不樂,小弟知道。”馬漢道:“四弟,大哥端的為著何事?”蔣平道:“二哥你不曉得。我弟兄原是五人,如今四個人俱各受職,惟有我二哥不在座中。大哥焉有不想念的呢?”蔣平這裡說著,誰知盧爺那裡早已落下淚來,白玉堂便低下頭去了。眾人見此光景,登時的都默默無言。半晌,只聽蔣平嘆道:“大哥不用為難。此事原是小弟作的,我明日便找二哥去如何?”白玉堂連忙插言道:“小弟與四哥同去。”盧方道:“這倒不消。你乃新受皇恩,不可遠出。況且找你二哥,又不是私訪緝捕,要去多人何用?只你四哥一人足矣。”白玉堂道:“就依大哥吩咐。”公孫先生與展爺又用言語勸慰了一番,盧方才把愁眉展放。大家豁拳行令,快樂非常。
到了次日,蔣平回明相爺去找韓彰,自己卻扮了個道士行裝,仍奔丹鳳嶺翠雲峰而來。
且說韓彰自掃墓之後,打聽得蔣平等由平縣已然起身,他便離了靈佑寺竟奔杭州而來,竟欲遊賞西湖。一日,來到仁和縣,天氣已晚,便在鎮店找了客寓住了。吃畢晚飯後,剛要歇息,忽聽隔壁房中有小孩哭啼之聲,又有個山西人嘮哩嘮叨,不知說甚麼,心中委決不下。只得出房來到這邊,悄悄張望。見那山西人左一掌,右一掌,打那小孩子,叫那小孩子叫他父親,偏偏的那小孩卻又不肯。
韓二爺看了,心中納悶,又見那小孩捱打可憐,不由得邁步上前,勸道:“朋友,這是為何?他一個小孩子家,如何禁得住你打呢?”那山西人道:“克(客)官,你不曉得。這懷(壞)小娃娃是哦(我)前途花了五兩銀子買來作乾兒的。一爐(路)上哄著他遲(吃),哄著他哈(喝),他總是叫我大收(叔)。哦就說他:“你不要叫我大收,你叫我樂子。大收與樂子沒有甚麼墳(分)別。”可奈這娃娃到了店裡,他不但不叫我樂子,連大收也不叫了。”韓爺聽了不由得要笑。又見那小孩眉目清秀,瞅著韓爺,頗有望教之意。韓爺更覺不忍,連忙說道:“人生各有緣分。我看這小孩子,很愛惜他。你要將他轉賣於我,我便將原價奉還。”那山西人道:“既如此,微贈些利息,哦便賣給克官。”韓二爺道:“這也有限之事。”即向兜肚內摸出五六兩銀子一錠,額外又有一塊不足二兩,託於掌上,道:“這是五兩一錠,添上這塊算作利息。你道如何?”那山西人看著銀子眼中出火,道:“求(就)是折(這)樣罷!哦沒有娃娃累贅,我還要趕爐呢。咱們仍蠅(人銀)兩交,各無反悔。”說罷,他將小孩子領過來交與韓爺,韓爺卻將銀子遞過。這山西人接銀在手,頭也不回,揚長出店去了。
韓爺反生疑忌。只聽小孩子道:“真便宜他,也難為他。”韓爺問道:“此話怎講?”小孩子道:“請問伯伯,住於何處?”韓爺道:“就在隔壁房內。”小孩子道:“既如此,請到那邊再為細述。”韓爺見小孩子說話靈變,滿心歡喜,攜著手來到自己屋內。先問他吃甚麼。小孩子道:“前途已然用過,不吃甚麼了。”韓爺又給他斟了半盞茶,叫他喝了,方慢慢問道:“你姓甚名誰?家住那裡?因何賣與山西人為子?”小孩子未語先流淚,道:“伯伯聽稟:我姓鄧名叫九如,在平縣鄧家窪居住。只因父親喪後,我與母親孃兒兩個度日。我有一個二舅叫武平安,為人甚屬不端。一日,揹負一人寄居我們家中,說是他的仇人,要與我大舅活活祭靈。不想此人是開封府包相爺的侄兒,我母親私行將他釋放。叫我找我二舅去,趁空兒我母親就懸樑自盡了。”說至此,痛哭起來。韓爺聞聽,亦覺慘然。將他勸慰多時,又問以後的情節。鄧九如道:“只因我二舅所作之事無法無天,況我們又在山環居住,也不報官,便用棺材盛殮,於次日煩了幾個無賴之人幫著,抬在山窪掩埋。是我一時思念母親死的苦情,向我二舅啼哭。誰知我二舅不加憐憫,反生怨恨,將我踼打一頓。我就氣悶在地,不知魂歸何處。不料後來甦醒過來,覺得在人身上──就是方才那個山西人。一路上多虧他照應吃喝,來到此店,這是難為他。所便宜他的緣故,他何嘗花費五兩銀子,他不過在山窪將我撿來,折磨我叫他父親,也不過是轉賣之意。幸虧伯伯搭救,白白的叫他詐去銀兩。”韓爺聽了,方知此子就是鄧九如。見他伶俐非常,不由得滿心歡喜,又是嘆息。當初在靈佑寺居住時,聽得不甚的確,如今聽九如一說,心內方才明白。
只見九如問道:“請問伯伯貴姓?因何到旅店之中?卻要往何處去?”韓爺道:“我姓韓名彰,要往杭州,有些公幹。只是道路上帶你不便,待我明日將你安置個妥當地方,候我回來,再帶你上東京便了。”九如道:“但憑韓伯伯處置。使小侄不至漂泊,那便是伯伯再生之德了。”說罷,流下淚來。韓爺聽了,好生不忍,道:“賢侄心放,休要憂慮。”又安慰了好些言語,哄著他睡了,自己也便和衣而臥。
到次日天明,算還了飯錢,出了店門。惟恐九如小孩子家,吃慣點心,便向街頭看了看,見路西有個湯圓鋪,攜了九如,來到鋪內,揀了個座頭坐了道:“盛一碗湯圓來。”只見有個老者端了一碗湯圓,外有四碟點心,無非是糖耳朵蜜麻花蜂糕等類,放在桌上。手持空盤,卻不動身,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瞅著九如。半晌,嘆了一口氣,眼中几几乎落下淚來。韓二爺見此光景,不由得問道:“你這老兒為何瞅著我侄兒?難道你認得他麼?”那老者道:“小老兒卻不認得,只是這位相公有些廝像……”韓爺道:“他像誰?”那老兒卻不言語,眼淚早已滴下。韓爺更覺犯疑,連忙道:“他到底像誰?何不說來?”那老者拭了淚,道:“軍官爺若不怪時,小老兒便說了。只因小老兒半生乏嗣,好容易的生了一子,活到六歲上。不幸老伴死了,撂下此子,因思娘也就“嗚呼哀哉”了。今日看見小相公的面龐兒頗頗的像我那……”說到這裡,卻又咽住不言語了。
韓爺聽了,暗暗忖道:“我看此老頗覺誠實,而且老來思子;若九如留在此間,他必加倍疼愛小孩子,斷不至於受苦。”想罷,便道:“老丈,你貴姓?”那老者道:“小老兒姓張,乃嘉興府人氏,在此開湯圓鋪多年。鋪中也無多人,只有個夥計看火,所有座頭俱是小老兒自己張羅。”韓爺道:“原來如此,我告訴你。他姓鄧名叫九如,乃是我侄兒。只因目下我到杭州有些公幹,帶著他行路甚屬不便。我意欲將這侄兒寄居在此,老丈你可願意麼?”張老兒聽了,眉開眼笑,道:“軍官爺既有公事,請將小相公留居在此。只管放心,小老兒是會看承的。”韓爺又問九如道:“侄兒,你的意下如何?我到了杭州,完了公事,即便前來接你。”九如道:“伯伯既有此意,就是這樣罷。又何必問我呢。”韓爺聽了,知他願意,又見老者歡喜無限。真是兩下情願,事最好辦。韓爺也想不到如此的爽快,回手在兜內掏出五兩一錠銀子來,遞與老者:“老丈,這是些須薄禮,聊算我侄兒的茶飯之資,請收了罷。”張老者那裡肯受。
不知說些甚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40:24
三俠五義--第五十九回倪生償銀包興進縣金令贈馬九如來京
且說張老見韓爺給了一錠銀子,連忙道:“軍官爺,太多心了。就是小相公每日所費無幾,何用許多銀兩呢。如怕小相公受屈,留下些須銀兩也就彀了。”韓爺道:“老丈不要推辭。推辭便是嫌輕了。”張老道:“既如此說,小老兒從命。”連忙將銀兩接過。韓爺又說道:“我這侄兒煩老丈務要分心的。”又對九如道:“侄兒耐性在此,我完了公事即便回來。”九如道:“伯父只管放心料理公事。我在此與張老伯盤桓,是不妨事的。”韓爺見九如居然大方,全無小孩子情態。不但韓二爺放心;而且張老者聽見鄧九如稱他為張老伯,樂得他心花俱開,連稱:“不敢!不敢!軍官爺只管放心。小相公交付小老兒,理當分心,不勞吩咐的。”韓二爺執了執手,鄧九如又打了一恭。韓爺便出了湯圓鋪,回頭屢屢,頗有不捨之意。從此韓二爺直奔杭州,鄧九如便在湯圓鋪安身,不表。
且說包興自奉相諭送方善與玉芝小姐到合肥縣小包村,諸事已畢。在太老爺太老夫人前請安叩辭,賞銀五十兩;又在大老爺大夫人前請安稟辭,也賞了三十兩;然後又替二老爺二夫人請安稟辭,無奈何,賞了五兩銀子。又到寧老先生處稟了辭。便吩咐伴當,扣備鞍馬,牢拴行李,出了合肥縣,迤邐行來。
一日,路過一莊,但見樹木叢雜,房屋高大,極其兇險。包興暗暗想道:“此是何等樣人家,竟有如此的樓閣大廈?又非世胄,又非鄉宦,到底是個甚麼人呢?”正在思索,不提防咕咚的響了一鎗。坐下馬是極怕響的,忽的一聲往前一竄。包興也未防備,身不由己,掉下馬來。那馬咆哮著,跑入莊中去了。幸喜包興卻未跌著,伴當連忙下馬攙扶。包興道:“不妨事,並未跌著。你快進莊去,將馬追來。我在此看守行李。”伴當領命,進莊去了。
不多時,喘吁吁跑了回來,道:“不得了,不得了!好利害!世間竟有如此不講理的。”包興問道:“怎麼樣了?”伴當道:“小人追入莊中,見一人肩上擔著一杆鎗,拉著咱的馬。小人上前討取,他將眼一瞪道:“你這廝如此的可惡!俺打的好好樹頭鳥,被你的馬來,將俺的樹頭鳥俱各驚飛了。你還敢來要馬!如若要馬時,須要還俺滿樹的鳥兒,讓俺打得盡了,那時方還你的馬。”小人打量他取笑兒,向前陪禮央告道:“此馬乃我主人所乘,只因聞鎗怕響,所以驚竄起來,將我主人閃落,跑入貴莊。爺上休要取笑,尚乞賜還,是懇!”誰知那人道:“甚麼懇不懇,俺全不管。你打聽打聽,俺太歲莊有空過的麼?你去回覆你主人,如要此馬,叫他拿五十兩銀子來此取贖。”說罷,他就將馬拉進去了。想世間那有如此不說理的呢?”包興聽了也覺可氣,便問:“此處系何處所轄?”伴當道:“小人不知。”包興道:“打聽明白了,再作道理。”說罷,伴當牽了行李馬匹先行,包興慢慢在後步行。走不多時,伴當覆道:“小人才已問明。此處乃仁和縣地面,離衙有四里之遙。縣官姓金名必正。”
你道縣官是誰?他便是顏查散的好友,自服闋之後歸部銓選,選了此處的知縣。他已曾查訪此處有此等惡霸,屢屢要剪除他,無奈吏役舞弊欺瞞,尚未發覺。不想包興今日為失馬,特特的要拜會他。
且說包興暫時騎了伴當所乘之馬,叫伴當牽著馬垛子,隨後慢慢來到縣衙相見。果然走了三里來路,便到市鎮之上,雖不繁華,卻也熱鬧。只見路東巷內路南,便是縣衙。包興一伸馬進了巷口,到了衙前下馬。早有該值的差役,見有人在縣前下馬,迎將上去。說了幾句。只聽那差役喚號裡接馬,恭恭敬敬將包興讓進,暫在科房略坐,急速進內回稟。不多時,請至書房相見。
只見那位縣官有三旬年紀,見了包興,先述未得迎接之罪,然後彼此就座。獻茶已畢,包興便將路過太歲莊將馬遺失,本莊勒掯不還的話,說了一遍。金令聽了,先陪罪道:“本縣接任未久,地方竟有如此惡霸,欺侮上差,實乃下官之罪。”說罷,一揖。包興還禮。金令急忙喚書吏,派快馬前去要馬。書吏答應,下來。金公卻與包興提起顏查散是他好友。包興道:“原來如此。顏相公乃是相爺得意門生。此時雖居翰苑,大約不久就要提升。”金相公又要託包興寄信一封,包興一一應允。
正說話間,只見書吏去不多時,復又轉來,悄悄的請老爺說話。金公只得暫且告罪失陪。不多時,金爺回來,不等包興再問,便開口道:“我已派人去了。誠恐到了那裡,有些耽擱,貽誤公事,下官實實吃罪不起。如今已吩咐,將下官自己乘用之馬備來,上差暫騎了去。俟將尊騎要來,下官再派人送去。”說罷,只見差役已將馬拉進來,請包興看視。包興見此馬比自己騎的馬勝強百倍,而且鞍氈鮮明,便道:“既承貴縣美意,實不敢辭。只是太歲莊在貴縣地面容留惡霸,恐於太爺官聲是不相宜的。”金令聽了,連連稱是,道:“多承指教,下官必設法處治。懇求上差到了開封,在相爺跟前代下官善為說辭。”包興滿口應承。又見差役進來回道:“跟老爺的伴當牽著行李垛子,現在衙外。”包興立起身來,辭了金公。差役將馬牽至二堂之上。金令送至儀門,包興攔住,不許外送。
到了二堂之上,包興伴當接過馬來。出了縣衙,便乘上馬。後面伴當拉著垛子。剛出巷口,伴當趕上一步,回道:“此處極熱鬧的鎮店。從清早直到此時,爺還不餓麼?”包興道:“我也有些心裡發空。咱們就在此找個飯鋪打尖罷。”伴當道:“往北去路西里,會仙樓是好的。”包興道:“既如此,咱們就到那裡去。”
不一時,到了酒樓門前。包興下馬,伴當接過去拴好。伴當卻不上樓,就在門前走桌上吃飯。包興獨步登樓,一看見當門一張桌空閒,便坐在那裡。抬頭看時,見那邊靠窗,有二人坐在那裡,另具一番英雄氣概,一個是碧睛紫髯,一個是少年英俊,真是氣度不凡,令人好生的羨慕。
你道此二人是誰?那碧睛紫髯的,便是北俠複姓歐陽明春,因是紫巍巍一部長鬚,人人皆稱他為紫髯伯。那少年英俊的,便是雙俠的大官人丁兆蘭,奉母命與南俠展爺修理房屋,以為來春畢婚。丁大官人與北俠原是素來聞名未曾見面的朋友,不期途中相遇,今約在酒樓吃酒。
包興看了。堂官過來問了酒菜,傳下去了。又見上來了主僕二人,相公有二十年紀,老僕卻有五旬上下,與那二人對面坐了。因行路難以拘禮,也就叫老僕打橫兒坐了。不多時,堂官端上酒來,包興慢慢的消飲。
忽聽樓梯聲響,上來一人,攜著一個小兒。卻見小兒眼淚汪汪,那漢子怒氣昂昂,就在包興坐的座頭斜對面坐了。小兒也不坐下,在那裡拭淚。包興看了,又是不忍,又覺納悶。早已聽見樓梯響處,上來了一個老頭兒,眼似鑾鈴,一眼看見那漢子,連忙的上前跪倒,哭訴道:“求大叔千萬不要動怒。小老兒雖然短欠銀兩,慢慢的必要還清,分文不敢少的。只是這孩子,大叔帶他去不得的。他小小年紀又不曉事,又不能幹,大叔帶去怎麼樣呢?”那漢子端坐,昂然不理。半晌,說道:“俺將此子帶去作個當頭。俟你將賬目還清,方許你將他領回。”那老頭兒著急道:“此子非是小老兒親故,乃是一個客人的侄兒,寄在小老兒鋪中的。倘若此人回來,小老兒拿甚麼還他的侄兒?望大叔開一線之恩,容小老兒將此子領回。緩至三日,小老兒將鋪內折變,歸還大叔的銀子就是了。”說罷,連連叩頭。只見那漢子將眼一瞪,道:“誰耐煩這些!你只管折變你的去,等三日後,到莊取贖此子。”
忽見那邊老僕過來,對著那漢子道:“尊客,我家相公要來領教。”那漢子將眼皮兒一撩,道:“你家相公是誰?素不相識,見我則甚?”說至此,早有位相公來到面前,道:“尊公請了。學生姓倪,名叫繼祖。你與老丈為著何事?請道其詳。”那漢子道:“他拖欠我的銀兩,總未歸還。我今要將此子帶去,見我們莊主,作個當頭。相公,你不要管這閒事。”倪繼祖道:“如此說來,主管是替主索帳了。但不知老丈欠你莊主多少銀兩?”那漢子道:“他原借過銀子五兩,三年未還,每年應加利息銀五兩,共欠紋銀二十兩。”那老者道:“小老兒曾歸還過二兩銀,如何欠的了許多?”那漢子道:“你總然歸還過二兩銀,利息是照舊的。豈不聞“歸本不抽利”麼?”只這一句話,早惹起那邊兩個英雄豪俠,連忙過來道:“他除歸還過的,還欠你多少?”那漢子道:“尚欠十八兩。”
倪繼祖見他二人滿面怒氣,惟恐生出事來,急忙攔道:“些須小事,二兄不要計較於他。”回頭向老僕道:“倪忠,取紋銀十八兩來。”只見老僕向那邊桌上打開包袱,拿出銀來,連整帶碎的約有十八兩之數,遞與相公。倪繼祖接來,才待要遞給惡奴。卻是丁兆蘭問道:“且慢。當初借銀兩時,可有借券?”惡奴道:“有。在這裡。”回首掏出,遞給相公。相公將銀兩付給,那人接了銀兩,下樓去了。
此時包興見相公代還銀兩,料著惡奴不能帶去小兒,忙過來將小兒帶到自己桌上,哄著吃點心去了。
這邊老者起來,又給倪生叩頭。倪繼祖連忙攙起,問道:“老丈貴姓?”老者道:“小老兒姓張,在這鎮市上開個湯圓鋪生理。三年前曾借到太歲莊馬二員外銀五兩,是託此人的說合。他名叫馬祿。當初不多幾個月就歸還他二兩,誰知他仍按五兩算了利息,生生的詐去許多,反累的相公妄費去銀兩,小老兒何以答報。請問相公意欲何往?”倪相公道:“些須小事,何足掛齒。學生原是欲上東京預備明年科考,路過此處打尖,不想遇見此事。這也是事之偶然耳。”又見丁兆蘭道:“老丈,你不吃酒麼?相公既已耗去銀兩,難道我二人連個東道也不能麼?”說罷,大家執手,道了個“請”字,各自歸座。張老兒已瞧見鄧九如在包興那邊吃點心呢,他也放了心了,就在這邊同定歐陽春三人坐了。
丁大爺一壁吃酒,一壁盤問太歲莊。張老兒便將馬剛如何仗總管馬朝賢的威勢,強梁霸道,無所不為,每每竟有造反之心。丁大爺只管盤詰,北俠卻毫不介意,置若罔聞。此時倪繼祖主僕業已用畢酒飯,會了錢鈔,又過來謙讓北俠二人,各不相擾。彼此執手,主僕下樓去了。
這裡張老兒也就辭了二人,向包興這張桌上而來。誰知包興早已問明瞭鄧九如的原委,只樂得心花俱開,暗道:“我臨起身時,三公子諄諄囑咐於我,叫我在鄧家窪訪查鄧九如,務必帶到京師,偏偏的再也訪不著。不想卻在此處相逢。若非失馬,焉能到了這裡。可見凡事自有一定的。”正思想時,見張老過來道謝。包興連忙讓坐,一同吃畢飯,會鈔下樓,隨到湯圓鋪內。包興悄悄將來歷說明。“如今要將鄧九如帶往開封。意欲叫老人家同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要知道張老兒說些甚麼,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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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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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7 15:45:06
三俠五義--第六十回紫髯伯有意除馬剛丁兆蘭無心遇莽漢
且說包興在湯圓鋪內問張老兒:“你這買賣一年有多大的來頭?”張老道:“除火食人工,遇見好年頭,一年不過剩上四五十吊錢。”包興道:“莫若跟隨鄧九如上東京,見了三公子。那時鄧九如必是我家公子的義兒,你就照看他吃碗現成的飯如何?”張老兒聽了,滿心歡喜。又將韓爺將此子寄居於此的原由說了。“因他留下五兩銀子,小老兒一時寬裕,卸了一口袋面,被惡奴馬祿看在眼裡,立刻追索欠債,再也想不到有如此的奇遇。”包興連連稱“是”。又暗想道:“原來韓爺也來到此處了。”一轉想道:“莫若我仍找縣令叫他把鄧九如打扮打扮,豈不省事麼?”因對張老道:“你收拾你起身的行李,我到縣裡去去就來。”說罷,出了湯圓鋪上馬,帶著伴當,竟奔縣衙去了。
這裡張老兒與夥計合計,作為兩股生理,年齊算帳。一個本錢,一個工人,卻很公道。自己將積蓄打點起來。不多時,只見包興帶預衙役四名趕來的車輛,從車上拿下包袱一個。打開看時,卻是簇新的小衣服,大衫襯衫無不全備,──是金公子的小衣服。因說是三公子的義兒,焉有不盡心的呢?何況又有太歲莊留馬一事,藉此更要求包興在相爺前遮蓋遮蓋。登時將鄧九如打扮起來,真是人仗衣帽,更顯他粉妝玉琢,齒白唇紅。把張老兒樂得手舞足蹈。夥計幫著把行李裝好,然後叫九如坐好,張老兒卻在車邊。臨別又諄囑了夥計一番:“倘若韓二爺到來,就說在開封府恭候。”包興乘馬,伴當跟隨,外有衙役護送,好不威勢熱鬧,一直往開封去了。
且說歐陽爺與丁大爺在會仙樓上吃酒。自張老兒去後,丁大爺便向北俠道:“方才眼看惡奴的形景,又耳聽豪霸的強梁,兄台心下以為如何?”北俠道:“賢弟,咱們且吃酒,莫管他人的閒事。”丁大爺聽了,暗道:“聞得北俠武藝超群,豪俠無比。如今聽他的口氣,竟是置而不論了。或者他不知我的心跡,今日初遇,未免的含糊其詞,也是有的。待我索性說明了,看是如何?”想罷,又道:“似你我行俠仗義,理當濟困扶危,剪惡除奸。若要依小弟主意,莫若將他除卻,方是正理。”北俠聽了,連忙擺手,道:“賢弟休得如此。豈不聞窗外有耳?倘漏風聲,不大穩便。難道賢弟醉了麼?”丁大爺聽了,便暗笑道:“好一個北俠,何膽小到如此田地?真是“聞名不如見面”!惜乎我身邊未帶利刃。如有利刃,今晚馬到成功,也叫他知道我雙俠的本領人物。”又轉念道:“有了。今晚何不與他一同住宿,我暗暗盜了他的刀且去行事。俟成功後,回來奚落他一場,豈不是件快事麼?”主意已定,便道:“果然小弟不勝酒,有些兒醉了。兄台還不用飯麼?”北俠道:“劣兄早就餓了,特為陪著賢弟。”丁大爺暗道:“我何用你陪呢?”便回頭喚堂官,要了飯菜點心來。不多時,堂官端來,二人用畢,會鈔下樓,天剛正午。
丁大爺便假裝醉態,道:“小弟今日懶怠行路,意欲在此住宿一宵。不知兄台意下如何?”北俠道:“久仰賢弟,未獲一見,今日幸會,焉有驟然就別之理。理當多盤桓幾日為是,劣兄惟命是聽。”丁大爺聽了,暗合心意,道:“我豈願意與你同住,不過要借你的刀一用耳。”正走間,來到一座廟宇門前。二人進內,見有個跛足道人,說明暫住一宵,明日多謝香資。道人連聲答應,即引到一小院,三間小房,極其僻靜。二人俱道:“甚好,甚好。”放下行李,北俠將寶刀帶著皮鞘子掛在小牆之上。丁大爺用目注視了一番。便彼此坐下,對面閒談。
丁大爺暗想道:“方才在酒樓上,惟恐耳目眾多,或者他不肯吐實。這如今在廟內,又極僻靜,待我再試探他一回,看是如何?”因又提起馬剛的過惡,並懷造反之心。“你若舉此義,不但與民除害,而且也算與國除害,豈不是件美事?”北俠笑道:“賢弟雖如此說,馬剛既有此心,他豈不加意防備呢?俗言“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豈可唐突?倘機不密,反為不美。”丁大爺聽了,更不耐煩,暗道:“這明是他膽怯,反說這些以敗吾興。不要管他,俟夜間人靜,叫他瞧瞧俺的手段。”到了晚飯時,那瘸道人端了幾碗素菜,饅首米飯,二人燈下囫圇吃完。道人撤去。彼此也不謙讓。丁大爺因瞧不起北俠,有些怠慢,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了。誰知北俠更有討厭處。他鬧了個吃飽了食困,剛然喝了點茶,他就張牙咧嘴的哈氣起來。丁大爺看了,更不如意,暗道:“他這樣的酒囊飯袋之人,也敢稱個“俠”字,真是令人可笑!”卻順口兒道:“兄台既有些睏倦,何不請先安歇呢?”北俠道:“賢弟若不見怪,劣兄就告罪了。”說罷,枕了包裹。不多時,便呼聲振耳。丁大爺不覺暗笑,自己也就盤膝打坐,閉目養神。
及至交了二鼓,丁大爺悄悄束縛,將大衫脫下來。未出屋子,先顯了個手段,偷了寶刀,背在背後。只聽北俠的呼聲益發大了。卻暗笑道:“無用之人,只好給我看衣服。少時事完成功,看他如何見我?”連忙出了屋門,越過牆頭,竟奔太歲莊而來。一二里路,少刻就到。看了看牆垣極高,也不用軟梯,便飛身躍上牆頭。看時原來此牆是外圍牆,裡面才是院牆。落下大牆,又上裡面院牆。這院牆卻是用瓦擺就的古老錢,丁大爺窄步而行。到了耳房,貼牆甚近。意欲由房上進去,豈不省事。兩手扳住耳房的邊磚,剛要縱身,覺得腳下磚一滑。低頭看時,見登的磚已離位。若一抬腳,此磚必落。心中暗道,此磚一落,其聲必響,那時驚動了人反為不美。若要鬆手,卻又趕不及了。只得用腳尖輕輕的碾力,慢慢的轉動,好容易將那塊磚穩住了。這才兩手用力,身體一長,便上了耳房。又到大房,在後坡裡略為喘息。只見僕婦丫環往來行走,要酒要菜,彼此傳喚。丁大爺趁空兒到了前坡,爬伏在房簷竊聽。
只聽眾姬妾賣俏爭寵,道:“千歲爺,為何喝了捏捏紅的酒,不喝我們挨挨酥的酒呢?奴婢是不依的。”又聽有男子哈哈笑道:“你放心!你們八個人的酒,孤家挨次兒都要喝一杯。只是慢著些兒飲,孤家是喝不慣急酒的。”丁大爺聽了,暗道:“怨得張老兒說他有造反之心;果然,他竟敢稱孤道寡起來。這不除卻,如何使得?”即用倒垂勢,把住椽頭,將身體貼在前簷之下,卻用兩手捏住椽頭,倒把兩腳撐住凌空,換步到了簷柱,用腳登定。將手一撒,身子向下一順,便抱住大柱,兩腿一抽,盤在柱上。頭朝下,腳朝上,“哧”“哧”“哧”順流而下,手已扶地。轉身站起,瞧了瞧此時無人,隔簾往裡偷看。見上面坐著一個人,年紀不過三旬向外,眾姬妾圍繞著,胡言亂語。丁大爺一見,不由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回手抽刀。罷咧!竟不知寶刀於何時失去,只剩下皮鞘。猛然想起要上耳房之時,腳下一滑,身體往前一栽,想是將刀甩出去了。自己在廊下手無寸鐵,難以站立。又見燈光照耀,只得退下。見迎面有塊太湖石,暫且藏於後面,往這邊偷看。
只見廳上一時寂靜。見眾姬妾從簾下一個一個爬出來,方嚷道:“了不得了!千歲爺的頭被妖精取了去了!”一時間,鼎沸起來。丁大爺在石後聽得明白,暗道:“這個妖精有趣。我也不必在此了,且自回廟再作道理。”想罷,從石後繞出,臨牆將身一縱,出了院牆。又縱身上了外圍牆,輕輕落下。腳剛著地,只見有個大漢奔過來,嗖的就是一棍。丁大爺忙閃身躲過。誰知大漢一連就是幾棍。虧得丁大爺眼快;雖然躲過,然而也就吃力得很。正在危急,只見牆頭坐著一人,擲下一物,將大漢打倒。丁大爺趕上一步按住。只見牆上那人飛身下來,將刀往大漢面前一晃,道:“你是何人?快說!”
丁大爺細瞧飛下這人,不是別個,卻是那膽小無能的北俠歐陽春,手內刀就是他的寶刀。心中早已明白,又是歡喜,又是佩服。只聽大漢道:“罷了,罷了!花喋呀,咱們是對頭。不想俺弟兄皆喪於你手!”丁大爺道:“這大漢好生無禮。那個是甚麼花蝶?”大漢道:“難道你不是花衝麼?”丁大爺道:“我叫兆蘭,卻不姓花。”大漢道:“如此說來,是俺錯認了。”丁大爺也就將他放起。大漢立起,撢了塵土,見衣裳上一片血跡,道:“這是那裡的血呀?”丁大爺一眼瞧見那邊一顆首級,便知是北俠取的馬剛之首,方才打倒大漢,就是此物,連忙道:“咱們且離此處,在那邊說去。”
三人一壁走著,大爺丁兆蘭問大漢道:“足下何人?”大漢道:“俺姓龍名濤。因花蝴蝶花衝將俺哥哥龍淵殺害。是俺懷仇在心,時刻要替兄報仇。無奈這花衝形蹤詭秘,譎詐多端,再也拿他不著,方才是我們夥計夜星子馮七告訴於我,說有人進馬剛家內。俺想馬剛家中姬妾眾多,必是花衝又相中了那一個;因此持棍前來,不想遇見二位。方才尊駕提兆蘭二字,莫非是茉花村丁大員外麼?”兆蘭道:“我便是丁兆蘭。”龍濤道:“俺久要拜訪,未得其便,不想今日相遇。──又險些兒誤傷了好人。”又問:“此位是誰?”丁大爺道:“此位複姓歐陽名春。”龍濤道:“哎呀!莫非是北俠紫髯伯麼?”丁大爺道:“正是。”龍濤道:“妙極!俺要報殺兄之仇,屢欲拜訪,懇求幫助。不期今日幸遇二位。無甚麼說的,求懇二位幫助小人則個。”說罷,納頭便拜。丁大爺連忙扶起,道:“何必如此。”龍濤道:“大官人不知,小人在本縣當個捕快差使。昨日奉縣尊之命,要捉捕馬剛。小人昨奉此差,一來查訪馬剛的破綻,二來暗尋花蝶的形蹤,與兄報仇。無奈自己本領不濟,恐不是他的對手。故此求二位官人幫助幫助。”北俠道:“既是這等,馬剛已死,你也不必管了。只是這花衝,我們不認得他,怎麼樣呢?”龍濤道:“若論花衝的形景,也是少年公子模樣,卻是武藝高強。因他最愛採花,每逢夜間出入,鬢邊必簪一枝蝴蝶;因此人皆喚他是花蝴蝶。每逢熱鬧場中,必要去遊玩。若見了美貌婦女,他必要下工夫,到了人家採花。這廝造孽多端,作惡無數。前日還聞得他要上灶君祠去呢。小人還要上那裡去訪他。”北俠道:“灶君祠在那裡?”龍濤道:“在此縣的東南三十里,也是個熱鬧去處。”丁大爺道:“既如此,這時離開廟的日期尚有半個月的光景,我們還要到家中去。倘到臨期,咱們俱在灶君祠會齊。如若他要往別處去,你可派人到茉花村給我們送個信,我們好幫助於你。”龍濤道:“大官人說的極是。小人就此告別。馮七還在那裡等我聽信呢。”
龍七去後,二人離廟不遠,仍然從後面越牆而入。來到屋中,寬了衣服。丁大爺將皮鞘交付北俠,道:“原物奉還。仁兄何時將刀抽去?”北俠笑道:“就是賢弟用腳穩磚之時,此刀已歸吾手。”丁大爺笑道:“仁兄真乃英雄,弟弗如也!”北俠笑道:“豈敢,豈敢。”丁大爺又問道:“姬妾何以聲言妖精取了千歲之頭?此是何故?小弟不解。”北俠道:“凡你我俠義作事,不聲張,總要機密。能彀隱諱,寧可不露本來面目。只要剪惡除強,扶危濟困就是了,又何必諄諄叫人知道呢。就是昨夕酒樓所談及廟內說的那些話,以後勸賢弟再不可如此,所謂“臨事而懼,好謀而成”,方於事有稗益。”丁兆蘭聽了,深為有理,連聲道:“仁兄所言最是。”
又見北俠從懷中掏出三個軟搭搭的東西,遞給丁大爺道:“賢弟請看妖怪。”兆蘭接來一看,原來是三個皮套做成皮臉兒,不覺笑道:“小弟從今方知仁兄是兩面人了。”北俠亦笑道:“劣兄雖有兩面。也不過逢場作戲,幸喜不失本來面目。”丁大爺道:“噯喲!仁兄雖是作戲呀,然而逢著的也不是當耍的呢。”北俠聽罷,笑了一笑,又將刀歸鞘擱起,開言道:“賢弟有所不知。劣兄雖逢場作戲,殺了馬剛,其中還有一個好處。”丁大爺道:“其中還有甚麼好處呢?小弟請教。望乞說明,以開茅塞。”
未知北俠說出甚麼話來,下回分曉。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46:40
三俠五義--第六十一回大夫居飲酒逢土棍卞家疃偷銀驚惡徒
且說歐陽爺丁大爺在廟中彼此閒談。北俠說:“逢場作戲,其中還有好處。”丁大爺問道:“其中有何好處?請教。”北俠道:“那馬剛既稱孤道寡,不是沒有權勢之人。你若明明把他殺了,他若報官說他家員外被盜寇持械戕命。這地方官怎樣辦法?何況又有他叔叔馬朝賢在朝,再連催幾套文書,這不是要地方官紗帽麼?如今改了面目,將他除卻。這些姬妾婦人之見,他豈不又有枝添葉兒,必說這妖怪青臉紅髮來去無蹤,將馬剛之頭取去。況還有個胖妾嚇倒。他的疾向上來,十胖九虛,也必喪命。人家不說他是疾,必說是被妖怪吸了魂魄去了。他縱然報官,你家出了妖怪,叫地方官也是沒法的事。賢弟想想,這不是好處麼?”丁大爺聽了,越想越是,不由的讚不絕口。
二人閒談多時,略為歇息,天已大亮,與了瘸道香資,二人出廟。丁大爺務必請北俠同上茉花村暫住幾日,俟臨期再同上灶君祠會齊,訪拿花衝。北俠原是無牽無掛之人,不能推辭,同上茉花村去了。這且不
單說二員外韓彰,自離了湯圓鋪,竟奔杭州而來。沿路行去,聞的往來行人盡皆笑說,以“花蝶設誓”當做罵話。韓二爺聽不明白,又不知花蝶為誰,一時腹中飢餓,見前面松林內酒幌兒,高懸一個小小紅葫蘆。因此步入林中,見周圍蘆葦的花障,滿架的扁豆秧兒勤娘子。正當秋令,豆花盛開。地下又種著些兒草花,頗頗有趣。來到門前上懸一匾,寫著“大夫居”三字。韓爺進了門前,院中有兩張高桌。卻又鋪著幾領蘆蓆,設著矮座。那邊草房三間,有個老者在那裡打盹。
韓爺看了一番光景,正愜心懷,便咳嗽一聲。那老者猛然驚醒,拿了手巾,前來問道:“客官吃酒麼?”韓爺道:“你這裡有什麼酒?”老者笑道:“鄉居野曠,無甚好酒,不過是白乾燒酒。”韓爺道:“且暖一壺來。”老者去不多時,暖了一壺酒,外有四碟:一碟鹽水豆兒,一碟豆腐乾,一碟麻花,一碟薄脆。韓爺道:“還有什麼吃食?”老者道:“沒有別的,還有滷煮斜尖豆腐合熱雞蛋。”韓爺吩咐:“再暖一角酒來。一碟熱雞蛋,帶點鹽水兒來。”老者答應,剛要轉身。見外面進來一人,年紀不過三旬,口中道:“豆老丈,快暖一角酒來。還有事呢。”老者道:“籲!莊大爺,往那裡去?這等忙。”那人嘆道:“曖!從那裡說起!我的外甥女巧姐不見了。我姐姐哭哭啼啼,叫我給姐夫送信去。”韓爺聽了,便立起身來讓坐。那人也讓了三言二語。韓爺便把那人讓到一處。那人甚是直爽,見老兒拿了酒來,他卻道:“豆老文,我有一事。適才見幛外有幾隻雛雞,在那裡刨食吃。我與你商量,你肯賣一隻與我們下酒麼?”豆者笑道:“那有什麼呢。只要大爺多給幾錢銀子就是了。”那人道:“只管弄去,做成了,我給你二錢銀子如何?”老者聽說“二錢銀於”,好生歡喜的去了。韓爺卻攔道:“兄台又何必宰雞呢。”那人道:“彼此有緣相遇,實是三生有幸,況我也當盡地主之誼。”說畢,彼此就座,各展姓字。原來此人姓莊名致和,就在村前居住。
韓爺道:“方才莊兄說還有要緊事,不是要給令親送信呢麼。不可因在下耽擱了工夫。”莊致和道:“韓兄放心。我還要在就近處訪查訪查呢。就是今日趕急送信與舍親,他也是沒法子。莫若我先細細訪訪。……正說至此,只見外面進來了一人,口中嚷道:“老豆呀!咱弄一壺熱熱的。”他卻一溜歪斜坐在那邊桌上,腳登板凳,立愣著眼,瞅著這邊。韓爺見他這樣形景,也不理他。
豆老兒擰著眉毛,端過酒去。那人摸了一摸道:“不熱呀,我要熱熱的。”豆老幾道:“很熱了吃不到嘴裡,又該抱怨小老兒了。”那人道:“沒事,沒事。你只管燙去。”豆老幾只得從新燙了來,道:“這可熱的很了。”那人道:“熱熱的很好,你給我斟上晾著。”豆老兒道:“這是圖什麼呢?”那人道:“別管!大爺是這未個脾氣兒。我且問你,有什麼葷腥兒拿一點我吃?”豆老幾道:“我這裡是大爺知道的,鄉村鋪兒,那裡討葷腥來。無奈何,大爺將就些兒吧。”那人把醉眼一瞪,道:“大爺花錢,為什麼將就呢?”說著話,就舉起手來。豆老兒見勢頭不好,便躲開了。
那人卻趔趄趔趄的來至草房門前,一嗅,覺得一股香味撲鼻,便進了屋內一看,見柴鍋內煮著一隻小雞兒,又肥又嫩。他卻說道:“好呀!現放著葷菜,你說沒有。老豆,你可是猴兒拉稀,壞了腸子咧。”豆老忙道:“這是那二位客官花了二錢銀子,煮著自用的。大爺若要吃時,也花二錢銀子,小老兒再與你煮一隻就是了。”那人道:“什麼二錢銀子!大爺先吃了,你再給他們煮去。”說罷,拿過方盤來,將雞從鍋內撈出,端著往外就走。豆老兒在後面說道:“大爺不要如此。凡事有個先來後到,這如何使得。”那人道:“大爺是嘴急的,等不得。叫他們等著去吧。”
他在這裡說,韓爺在外面已聽明白,頓時怒氣填胸,立起身來,走到那人跟前,抬腿將木盤一踢,連雞帶盤全合在那人臉上。雞是剛出鍋的,又搭著一肚子滾湯。只聽那人“曖呀”一聲,撒了手,栽倒在地,頓時滿臉上猶如尿泡裡串氣兒,立刻開了一個果子鋪,滿臉鼓起來了。韓爺還要上前,莊致和連忙攔住。韓爺氣忿忿的坐下。那人卻也知趣,這一燙酒也醒了,自己想了一想也不是理;又見韓爺的形景,估量著他不是個兒,站起身來就走,連說:“結咧,結咧!咱們再說再議。等著,等著!”搭訕著走了。這裡莊致和將酒並雞的銀子會過,餚沒吃成,反多與了豆老兒幾分銀子。勸著韓爺,一同出了大夫居。
這裡豆老兒將雞撿起來,用清水將泥土洗了去,從新放在鍋裡煮了一個開,用水盤撈出,端在桌上,自己暖了一角酒。自言自語:“一飲一啄,各有分定。好好一隻肥嫩小雞兒,那二位不吃,卻便宜老漢開齋。這是從那裡說起。”才待要吃,只見韓爺從外面又進來。豆老兒一見,連忙說道:“客官,雞已熟了,酒已熱了,好好放在這裡。小老兒卻沒敢動,請客官自用吧。”韓爺笑道:“俺不吃了。俺且問你:方才那廝,他叫什麼名字?在那裡居住?”豆老兒道:“客官問他則甚?好鞋不粘臭狗屎,何必與他嘔氣呢。”韓爺道:“我不過知道他罷了。誰有工夫與他嘔氣呢。”豆老道:“客官不知。他父子家道殷實,極其俚吝,最是強梁。離此五里之遙,有一個卞家幢,就是他家。他爹爹名叫卞龍,自稱是鐵公雞,乃刻薄成家,真是一毛兒不拔。若非怕自己餓死,連飯也是不吃的。誰知他養的兒子更狠,就是方才那人,名叫卞虎,他自稱外號癩皮象。他為什麼起這個外號兒呢?一來是無毛可拔。二來他說當初他爹沒來由,起手立起家業來,故此外號止於‘雞’。他是生成的胎裡紅,外號兒必得大大的壯門面,故此稱‘象’。又恐人家看不起,因此又加上‘癩皮’二字,說明他是家傳的吝嗇,也不是好惹的。自從他父子如此,人人把個卞家幢改成‘扁家團’了。就是他來此吃酒,也是白吃白喝,盡賒帳,從來不知還錢。老漢又惹他不起,只好白填嗓他罷了。”韓爺又問道:“他那疃裡,可有店房麼?”豆老兒道:“他那裡也不過是個村莊,那有店房。離他那裡不足三里之遙,有個桑花鎮,卻有客寓。”
韓爺問明底細,執手別了豆老,竟奔桑花鎮而來,找了寓所。到了晚間,夜闌人靜,悄悄離了店房,來到卞家疃。到了卞龍門前,躍牆而入。施展他飛簷走壁之能,趴伏在大房之上,偷睛往下觀看。見個尖嘴縮腮的老頭子,手託天平在那裡平銀於,左平右平,卻不嫌費事,必要銀子比砝碼微低些方罷。共平了二百兩,然後用紙包了四封,用繩子結好,又在上面打了花押,方命小童抱定,提著燈籠,往後面送去。他在那裡收拾天平。
韓爺趁此機會,卻溜下房來,在卡子門垛於邊隱藏。小童剛邁門檻,韓爺將腿一伸,小童往前一撲,唧(口丟)咕咚,栽倒在地,燈籠也滅了。老頭子在屋內聲言道:“怎麼了?栽倒咧。”只見小童提著滅燈籠來對著了,說道:“剛邁門檻,不防就一交倒了。”老頭子道:“小孩子家,你到底留神呀!這一栽,管保把包兒栽破。灑了錢渣兒,如何找尋呢?我不管——拿回來再平。倘若短少分兩,我是要扣你的工錢的。”說著話,同小童來至卡子門,用燈一照。罷咧!連個紙包兒的影兒也不見了。老頭子急的兩眼冒火,小童兒嚇的二日如燈,淚流滿面。老頭子暴躁道:“你將我的銀子藏於何處了?快快拿出來。如不然,就活活要了你的命。”正說著,只見卞虎從後面出來,問明此事。小童哭訴一番。卞虎那裡肯信,將眼一瞪,道:“好四攮的!人小鬼大,你竟敢弄這樣的戲法。咱們且向前面說來。”說罷,拉了小童,卞龍反打燈籠在前引路,來到大房屋內。早見桌上用磕碼押著個字帖兒,上面字有核桃大小,寫道:“爺爺今夕路過汝家,知道你刻薄成家,廣有金銀,又兼俺盤費短少,暫借銀四封,改日再還。不可誤賴好人。如不遵命,爺爺時常夜行此路,請自試爺爺的寶刀。免生後悔!”卞龍見了此帖,頓時渾身亂抖。卞虎將小童放了,也就發起愣來。父子二人無可如何,只得忍著肚子疼,還是性命要緊,不敢聲張,惟有小心而已。
要知後文如何,下回分曉。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47:23
三俠五義--第六十二回遇拐帶松林救巧姐尋姦淫鐵嶺戰花衝
且說韓二爺揣了四封銀子迴歸舊路,遠遠聽見江西小車,吱吱扭扭的奔了松林而來。韓爺急中生智,揀了一株大樹,爬將上去,隱住身形。不意小車子到了樹下,咯噎的歇住。聽見一人說道:“白晝將貨物問了一天。此時趁著無人,何不將他過過風呢?”又聽有人說道:‘哦也是如此想。不然間壞了,豈不白費了工夫呢!”答言的卻是婦人聲音。只見他二人從小車上開開箱子,搭出一個小小人來,叫他靠在樹木之上。
韓爺見了,知他等不是好人,暗暗的把銀兩放在樹權之上,將朴刀拿在手中,從樹上一躍而下。那男子猛見樹上跳下一人,撒腿往東就跑。韓爺那裡肯舍,趕上一步,從後將刀一搠。那人“曖喲”了一聲,早已著了利刃,栽倒在地。韓爺撤步回身,看那婦人時,見他哆嗦在一堆兒,自己打的牙山響,猶如寒戰一般。韓爺用刀一指,道:“你等所做何事?快快實說!倘有虛言,立追狗命。講!”那婦人道:“爺爺不必動怒,待小婦人實說。我們是拐帶兒女的。”韓爺問道:“拐來男女置於何地?”婦人道:“爺爺有所不知。只因襄陽王爺那裡要排演優伶歌妓,收錄幼童弱女。凡有姿色的總要賞五六百兩。我夫妻團窮所迫,無奈做此闇昧之事。不想今日遇見爺爺識破,只求爺爺饒命。”
韓爺又細看那孩兒,原來是個女孩兒,見他愣愣何柯的,便知道其中有詐。又問道:“你等用何物迷了他的本性?講!”婦人道:“他那泥丸宮有個藥餅兒,揭下來,少刻就可甦醒。”韓爺聽罷,伸手向女子頭上一摸,果有藥餅,連忙揭下,拋在道旁。又對婦人道:“你這惡婦,快將裙絛解下來。”婦人不敢不依,連忙解下,遞給韓爺。韓爺將婦人髮髻一提,揀了一棵小小的樹木,把婦人捆了個結實。翻身竄上樹去,揣了銀子,一躍而下。才待舉步,只聽那女孩兒“哎呀”了一聲,哭出來了。韓爺上前問道:“你此時可明白了?你叫什麼?”女子道:“我叫巧姐。”韓爺聽了,驚駭道:“你母舅可是莊致和麼?”女子道:“正是。伯伯如何知道?”韓爺聽了,想道:“無心中救了巧姐,省我一番事。”又見天光閃亮,惟恐有些不便,連忙說道:“我姓韓,與你母舅認識。少時若有人來,你就喊‘救人’,叫本處地方送你回家就完了。拐你的男女,我俱已拿住了。”說罷,竟奔桑花鎮去了。
果然,不多時路上已有行人,見了如此光景,問了備細,知是拐帶,立刻找著地方保甲,放下婦人用鐵鎖鎖了,帶領女子同赴縣衙。縣官升堂,一訊即服。男子已死,著地方掩埋,婦人定案寄監。
此信早已傳開了。莊致和聞知,急急赴縣,當堂將巧姐領回。路過大夫居,見了豆老,便將巧姐已有的話說了。又道:“是姓韓的救的。難道就是昨日的韓客官麼。”豆老聽見,好生歡喜,又給莊爺暖酒作賀。因又提起:“韓爺昨日復又回來,問卞家的底裡。誰知今早聞聽人說,卞家丟了許多的銀兩。莊大爺,你想這事詫異不詫異?老漢再也猜摸不出這位韓爺是個什麼人來。”
他兩個只顧高談闊論,講究此事。不想那邊坐著一個道人,立起身來,打個稽首,問道:“請問莊施主,這位韓客官可是高大身軀,金黃麵皮,微微的有點黃鬚麼?”莊致和見那道人骨瘦如柴,彷彿才病起來的模樣,卻又目光如電,炯炯有神,聲音洪亮,另有一番別樣的精神,不由的起敬道:“正是。道爺何以知之?”那道人道:“小道素識此人,極其俠義,正要訪他。但不知他向何方去了?”豆老兒聽到此,有些不耐煩,暗道:“這道人從早晨要了一角酒,直耐到此時,佔了我一張座兒,彷彿等主顧的一般。如今聽我二人說話,他便插言,想是個安心哄嘴吃的。”便沒有好氣的答道:“我這裡過往客人極多,誰耐煩打聽他往那裡去呢。你既認得他,你就趁早兒找他去。”那道人見豆老兒說的話倔強,也不理他,索性就棍打腿,便對莊致和道:“小道與施主相遇,也是緣分,不知施主可肯佈施小道兩角酒麼?”莊致和道:“這有什麼。道爺請過來,只管用,俱在小可身上。”那道人便湊過來。莊致和又叫豆老暖了兩角酒來。豆老無可奈何,瞅了道人一眼,道:“明明是個騙酒吃的,這可等著主顧了。”嘟嘟囔囔的溫酒去了。
原來這道人就是四爺蔣平。只因回明包相訪查韓彰,扮做雲遊道人模樣,由丹鳳嶺慢慢訪查至此。好容易聽見此事,焉肯輕易放過,一壁吃酒,一壁細問昨日之事,越聽越是韓爺無疑。吃畢酒,蔣平道了叨擾。莊致和會了錢鈔,領著巧姐去了。
蔣平也就出了大夫居,逢村遇店,細細訪查,毫無下落。看看天晚,日色西斜,來到一座廟宇前,匾上寫著“鐵嶺觀”三字,知是道士廟宇,便上前。才待擊門,只見山門放開,出來一個老道,手內提定酒葫蘆;再往臉上看時,已然喝的紅撲撲的似有醉態。蔣平上前稽首道:“小道行路天晚,意欲在仙觀借宿一宵,不知仙長肯容納否?”那老道乜斜著眼,看了看蔣平,道:“我看你人小瘦弱,倒是個不生事的。也罷,你在此略等一等。我到前面沽了酒回來,自有道理。”蔣平接口道:“不瞞仙長說,小道也愛杯中之物。這酒原是咱們玄門中當用的。乞將酒器付與小道,待我沽來,奉敬仙長如何?”那老道聽了,滿面堆下笑來,道:“道友初來,如何倒要叨擾。”說著話,卻將一個酒葫蘆遞給四爺。四爺接過葫蘆,又把自己的漁鼓簡板以及算命招子交付老道。老道又告訴他賣酒之家,蔣平答應。回身去不多時,提了滿滿的一葫蘆酒,額外又買了許多的酒菜。老道見了好生歡喜,道:“道兄初來,卻破許多錢鈔,使我不安。”蔣平道:“這有甚要緊。你我皆是同門,小弟特敬老兄。”
那老道更覺歡喜,回身在前引路,將蔣平讓進,關了山門,轉過影壁,便看見三間東廂房。二人來到屋內,進門卻是懸龕供著呂祖,也有桌椅等物。蔣爺倚了招子,放了漁鼓簡板,向上行了禮。老道掀起布簾,讓蔣平北間屋內坐。蔣平見有個炕桌上面放著杯壺,還有兩色殘餚。老道開櫃拿了傢伙,把蔣爺新買的酒菜擺了,然後暖酒添杯,彼此對面而坐。蔣爺自稱姓張,又問老道名姓,原來姓胡名和。觀內當家的叫做吳道成,生的黑麵大腹,自稱綽號鐵羅漢,一身好武藝,慣會趨炎附勢。這胡和見了酒如命的一般,連飲了數杯,卻是酒上加酒,已然醺醺。他卻順口開河,道:“張道兄,我有一句話告訴你,少時當家的來時,你可不要言語,讓他們到後面去,別管他們作什麼。咱們倆就在前邊給他個痛喝,喝醉了,就給他個問睡,什麼全不管他。你道如何?”蔣爺道:“多承胡大哥指示。但不知當家的所做何事?何不對我說說呢?”胡和道:“其實告訴你也不妨事。我們這當家的,他乃響馬出身,畏罪出家。新近有他個朋友找他來,名叫花蝶,更是個不尷不尬之人,鬼鬼祟祟不知幹些什麼。昨晚有人追下來,竟被他們拿住,鎖在後院塔內,至今沒放。你說,他們的事管得麼?”蔣爺聽了心中一動,問道:“他們拿住是什麼人呢?”胡和道:“昨晚不到三更,他們拿住人了。是如此如彼,這般這樣。”蔣爺聞聽,嚇了個魂不附體,不由驚駭非常。
你道胡和說什麼“如此如彼,這般這樣”?原來韓二爺於前日夜救了巧姐之後,來到桑花鎮,到了離所,便聽見有人談論花蝶。細細打聽,方才知道是個最愛採花的惡賊,是從東京脫案逃走的大案賊,怨不得人人以花蝶起誓。暗暗的忖度了一番,到了晚間,託言玩月,離了店房,夜行打扮,悄悄的訪查。
偶步到一處有座小小的廟宇,藉著月光初上,見匾上金字,乃“觀音庵”三字,便知是尼庵。剛然轉到那邊,只見牆頭一股黑煙落將下去。韓爺將身一伏,暗道:“這事奇怪!一個尼庵,我們夜行人到此做什麼?必非好事。待我跟進去。”一飛身躍上牆頭,往裡一望,卻無動靜。便落下平地,過了大殿,見角門以外路西,單有個門兒虛掩,挨身而入,卻是三間茅屋。惟有東間明亮,早見窗上影兒是個男子,巧在鬢邊插的蝴蝶,顫巍巍的在窗上搖舞。韓爺看在眼裡,暗道:“竟有如此的巧事!要找尋他,就遇見他。且聽聽動靜,再做道理。”穩定腳尖,悄悄蹲伏窗外。只聽花蝶道:“仙姑,我如此哀懇,你竟不從。休要惹惱我的性兒,還是依了好。”又聽有一女子聲音道:“不依你,便怎樣?”又聽花蝶道:“凡婦女入了花蝶之眼,再也逃不出去,何況你這女尼。我不過是愛你的容顏,不忍加害於你。再若不識抬舉,你可怨我不得了。”又聽女尼道:“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只因自幼多災多病,父母無奈,將我舍入空門,不想今日遇見你這惡魔,好!好!好!惟有求其速死而己。”說著,說著,就哭起來了。忽聽花蝶道:“你這賤人,竟敢以死嚇我。我就殺了你!”韓爺聽到此,見燈光一晃,花蝶立起身來,起手一晃,想是抽刀。韓爺一聲高叫道:“花蝶,休得無禮!俺來擒你!”
屋內花衝猛聽外面有人叫他,吃驚不小,噗的一聲,將燈吹滅,掀軟簾奔到堂屋,刀挑簾攏,身體往斜刺裡一縱。只聽“拍”,早有一枝灣箭釘在窗欞之上。花蝶暗道:“幸喜不曾中了暗器。”二人動起手來。因院子窄小,不能十分施展,只是彼此招架。正在支持,忽見從牆頭跳下一人,咕咚一聲,其聲甚重。又見他身形一長,是條大漢,舉朴刀照花蝶劈來。花蝶立住腳,望大漢虛搠一刀。大漢將身一閃,險些兒栽倒。花蝶抽空躍上牆頭,韓爺一飛身跟將出去。花蝶已落牆外,往北飛跑。韓爺落下牆頭,追將下去。這裡大漢出角門,繞大殿,自己開了山門,也就順著牆往北追下去了。
韓爺追花蝶有三里之遙。又見有座廟宇,花蝶躍身跳進,韓爺也就飛過牆去。見花蝶又飛過裡牆,韓爺緊緊跟隨。追到後院一看,見有香爐角三座小塔,惟獨當中的大些。花蝶便往塔後隱藏,韓爺步步跟隨,花蝶左旋右轉,韓爺前趕後攔。二人繞培多時,方見那大漢由東邊角門趕將進來,一聲喊叫:“花蝶,你往那裡走?”花蝶扭頭一看,故意腳下一跳,身體往前一栽。韓爺急趕一步,剛然伸出一手。只見花蝶將身一翻,手一撒,韓爺肩頭已然著了一下,雖不甚疼,覺得有些麻木。暗說:“不好!必是藥標。”急轉身躍出牆外,竟奔回桑花鎮去了。
這裡花蝶閃身計打了韓彰,精神倍長,迎了大漢,才待舉手,只見那壁廂來了個雄偉胖大之人,卻是吳道成。因聽見有人喊叫,連忙趕來,幫著花蝶,將大漢拿住,鎖在後院塔內。
胡和不知詳細,他將大概略述一番,已然把個蔣爺驚的目瞪痴呆。
未知如何,下回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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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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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7 15:47:59
三俠五義--第六十三回救莽漢暗刺吳道成尋盟兄巧逢桑花鎮
且說蔣四爺聽胡和之言,暗暗說道:“怨不得我找不著我二哥呢。原來被他們擒住了。”正在思索,忽聽外面叫門,胡和答應著,卻向蔣平擺手,隨後將燈吹滅,方趔趄趔趄出來開放山門。只聽有人問道:“今日可有什麼事麼?”胡和道:“什麼事也沒有。橫豎也沒有人找。我也沒有吃酒。”又聽一人道:“他已醉了,還說沒有吃酒呢。你將山門好好的關了吧。”說著,二人向後邊去了。
胡和關了山門,從新點上燈來,道:“兄弟,這可沒了事咧。咱們喝吧。喝醉了給他個睡,什麼事全不管他。”蔣爺道:“很好。”卻暗暗算計胡和。不多時,將老道灌了個爛醉,人事不知。蔣爺脫了道袍,扎縛停當,來到外間,將招於拿起,抽出三枝鵝眉刺,熄滅了燈,悄悄出了東廂房,竟奔後院而來。果見有三座磚塔,見中間的極大。剛然走到跟前,忽聽嚷道:“好呀!你們將老爺捆縛在此,不言不語,到底是怎樣呵?快快給老爺一個爽利呀!”蔣爺聽了不是韓爺的聲音,悄悄道:“你是誰?不要嚷!我來救你。”說罷,走到跟前,把繩索挑去,輕輕將他二臂舒回。
那大漢定了定神,方說道:“你是什麼人?”蔣爺道:“我姓蔣名平。”大漢失聲道:“曖喲!莫不是翻江鼠蔣四爺麼?”蔣平道:“正是。你不要高聲。”大漢道:“幸會,幸會。小人龍濤,自仁和縣灶君祠跟下花蝶來到此處,原要與家兄報仇,不想反被他們拿住。以為再無生理,誰知又蒙四爺知道搭救。”蔣爺聽了,便問道:“我二哥在那裡?”龍濤道:“並不曾遇見什麼二爺。就是昨晚也是夜星子馮七給小人送的信。因此得信到觀音庵訪拿花蝶,爬進牆去,卻見個細條身子的與花蝶動手,是我跳下牆去幫助。後來花蝶跳牆,那人比我高多了,也就飛身躍牆,把花蝶追至此處。及至我爬進牆來幫助,不知那人為什麼反倒越牆走了。我本不是花蝶對手,又搭上個黑胖者道,如何敵得住,因此就被他們擒住了。”
蔣爺聽罷,暗想道:“據他說來,這細條身子的倒象我二哥。只是因何又越牆走了呢?走了又往何處去呢?”又問龍濤道:“你方才可見二人進來麼?往那裡去了?”龍濤道:“往西一面竹林之後,有一段粉牆(想來有門),他們往那裡去了。”蔣爺道:“你在此略等一等,我去去就來。”轉身形來到林邊一望,但見粉壁光華,亂篩竹影。藉著月光淺淡,翠陰蕭森,碧沉沉竟無門可入。蔣爺暗忖道:“看此光景,似乎是板牆。裡面必是個幽僻之所,且到臨近看看。”繞過竹林,來到牆根,仔細留神,踱來踱去。結構鬥筍處,果然有些活動。伸手一摸,似乎活的。摸了多時,可巧手指一按,只聽咯噎一聲,將消息滑開,卻是個轉身門兒。蔣爺暗暗歡喜,挨身而入,早見三間正房,對面三間敞廳,兩旁有抄手遊廊。院內安設著白玉石盆,並有幾色上樣的新菊花,甚覺清雅。正房西間內燈燭明亮,有人對談。
澤長躡足潛蹤,悄立窗外。只聽有人唉聲嘆氣,旁有一人勸慰道:“賢弟,你好生想不開。一個尼姑有什麼要緊,你再要如此,未免叫愚兄笑話你了。”這說話的卻是吳道成。又聽花蝶道:“大哥,你不曉得。自從我見了他之後,神魂不定,廢寢忘食。偏偏的他那古怪性兒,決不依從。若是別人,我花衝也不知殺卻了多少。惟獨他,小弟不但捨不得殺他,竟會不忍逼他。這卻如何是好呢?”說罷,復又長嘆。吳道成聽了,哈哈笑道:“我看你竟自著了迷了。兄弟,既如此,你請我一請,包管此事必成。”花蝶道:“大哥果有妙計,成全此事。慢說請你,就是叫我給你磕頭,我都甘心情願的。”說著話,咕咚一聲就跪下了。蔣爺在外聽了,暗笑道:“人家為媳婦拜丈母,這小子為尼姑拜老道。真是無恥,也就可笑呢。”
只聽吳道成說:“賢弟請起,不要太急。我早已想下一計了。”花蝶問道:“有何妙計?”吳道成道:“我明日叫我們那個主兒,假做遊廟,到他那裡燒香。我將蒙汗藥叫他帶上些。到了那裡,無論飲食之間下上些,須將他迷倒,那時任憑賢弟所為。你道如何?”花衝失聲大笑,道:“好妙計,好妙計!大哥,你真要如此,方不愧你我是生死之交。”又聽吳道成道:“可有一宗。到了臨期,你要留些情分,千萬不可連我們那個主兒清濁不分,那就不成事體了。”花衝也笑道:“大哥放心。小弟不但不敢,從今後小弟竟把他當嫂子看待。”說罷,二人大笑。
蔣爺在外聽了,暗暗切齒咬牙,道:“這兩個無恥無羞、無倫無禮的賊徒,又在這裡鋪謀定計,陷害好人。”就要進去。心中一轉想:“不可!須要用計。”說罷,轉身軀來到門前,高聲叫道:“無量壽佛!”他便抽身出來,往南趕行了幾步,在竹林轉身形隱在密處。此時屋內早已聽見。吳道成便立起身來,到了院中,問道:“是那個?”並無人應。卻見轉身門已開,便知有人,連忙出了板牆。左右一看,何嘗有個人影,心中轉省道:“是了。這是胡和醉了,不知來此做些什麼。看見此門已開,故此知會我們,也未見得。”心中如此想,腳下不覺不由的往南走去。可巧正在蔣爺隱藏之處,撩開衣服,腆著大肚,在那裡小解。蔣爺在暗處看的真切,暗道:“活該小子前來送死。”右手攥定鋼刺,複用左手按住手腕。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噗哧一聲,吳道成腹上已著了鋼刺,小水淋淋漓漓。蔣爺也不管他,卻將手腕一翻,鋼刺在肚子裡轉了一個身。吳道成那裡受得,“曖喲”一聲,翻筋斗栽倒在地。蔣爺趁勢趕步,把鋼刺一陣亂搗,吳道成這才成了道了。蔣爺抽出鋼刺,就在惡道身上搽抹血漬,交付左手,別在背上,仍奔板牆門而來。
到了院內,只聽花蝶問道:“大哥,是什麼人?”蔣爺一言不發,好大膽!竟奔正屋。到了屋內軟簾北首,右手二指輕輕掀起一縫,往裡偷看。卻見花蝶立起身來,走到軟簾前一掀。蔣爺就勢兒接著,左手腕一翻。明晃晃的鋼刺,竟奔花蝶後心刺下來。只聽“嗑”的一聲響,把背後衣服劃開,從腰間至背,便著了鋼刺。花蝶負痛難禁,往前一掙,頓時跳到院內。也是這廝不該命盡。是蔣爺把鋼刺別在背後,又是左手,且是翻起手腕,雖然刺著,卻不甚重,只是劃傷皮肉。蔣爺蹍步跟將出來,花蝶已出板牆,蔣爺緊緊追趕。花蝶卻繞竹林,穿入深密之處。蔣爺有心要趕上。猛見花蝶跳出竹林,將手一揚。蔣四爺暗說:“不好!”把頭一扭,覺得冷嗖嗖從耳旁過去,板牆上拍的一聲響。蔣爺便不肯追趕,眼見蝴蝶飛過牆去了。
蔣爺轉身來到中間,往前見龍濤血脈已周,伸腰舒背,身上已覺如常,便將方才之事說了一遍。龍濤不勝稱羨。蔣爺道:“咱們此時往何處去方好?”龍濤道:“我與馮七約定在桑花鎮相見。四爺何不一同前往呢?”蔣爺道:“也罷。我就同你前去。且到前面,取了我的東西,再走不遲。”二人來到東廂房內,見胡和橫躺在炕上,人事不知。蔣爺穿上道袍,在外邊桌上拿了漁鼓簡板,旁邊拿起算命招子,裝了鋼刺。也不管胡和明日如何報官,如何結案。二人離了鐵嶺觀,一直竟奔桑花鎮而來。
及至到時,紅日已經東昇。龍濤道:“四爺辛苦了一夜,此時也不覺餓嗎?”蔣爺聽了,知他這兩日未曾吃飯,隨答道:“很好,正要吃些東西。”說著話,正走到飯店門前,二人進去,揀了一個座頭。剛然坐下,只見堂官從水盆中提了一尾歡跳的活魚來。蔣爺見了,連誇道:“好新鮮魚!堂官,你給我們一尾。”走堂的搖手道:“這魚不是賣的。”蔣爺道:“卻是為何?”堂官道:“這是一位軍官爺病在我們店裡,昨日交付小人的銀兩,好容易尋了數尾,預備將養他病的,因此我不敢賣。”蔣爺聽了,心內輾轉道:“此事有些蹊蹺。鯉魚乃極熱之物,如何反用他將養病呢?再者,我二哥與老五最愛吃鯉魚,在陷空島時往往心中不快,吃東西不香,就用鯉魚氽湯,拿他開胃。難道這軍官就是我二哥不成?但只是我二哥如何扮做軍官呢?又如何病了呢?”蔣爺只顧犯想。旁邊的龍濤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先要了點心來,一上口就是五六碟。然後才問:“四爺,吃酒要什麼菜?”蔣爺隨便要了,毫不介意——總在得病的軍官身上。
少時,見堂官端著一盤熱騰騰香噴噴的鯉魚,往後面去了。蔣爺他卻悄悄跟在後面。多時轉身回來,不由笑容滿面。龍濤問道:“四爺酒也不喝,飯也不吃,如何這等發笑?”蔣爺道:“少時你自然知道。”便把那堂官喚近前來,問道:“這軍官來了幾日了?”堂官道:“連今日四天了。”蔣爺道:“他來時可曾有病麼?”堂官道:“來時卻是好好的。只因前日晚上出店賞月,於四鼓方才回來,便得了病。立刻叫我們夥計三兩個到三處打藥,惟恐一個藥鋪趕辦不來。我們想著軍官爺必是緊要的症候,因此擋槽兒的、更夫,連小人分為三下里,把藥抓了來。小人要與軍官爺煎,他不用。小人見他把那三包藥中揀了幾味先噙在口內,說道:‘你們去吧。有了藥,我就無妨礙了。明早再來,我還有話說呢。’到了次日早起,小人過去一看,見那軍官爺病就好了,賞了小人二兩銀子買酒吃。外又交付小人一個錁子,叫小人務必的多找幾尾活鯉魚來,說:“我這病非吃活鯉魚不可。’因此昨日出去了二十多里路,方找了幾尾魚來。軍官爺說:‘每日早飯只用一尾,過了七天後,便隔兩三天再吃,也就無妨了。’也不知這軍官爺得的什麼病。”蔣爺聽了,點了點頭,叫堂官且溫酒去,自己暗暗躊躇道:“據堂官說來,我二哥前日夜間得病。不消說了,這是在鐵嶺觀受了暗器,趕緊跑回來了。怨得龍濤他說:‘剛趕到,那人不知如何越牆走了。’只是叫人兩三處打藥,難道這暗器也是毒藥味的麼’不然,如何叫人兩三處打藥。這明是秘不傳方之意。二哥呀,二哥,你過於多心了,一個方兒什麼要緊,自己性命也是當耍的。當初大哥勸了多少言語,說:‘為人不可過毒了。似乎這些小傢伙稱為暗器,已然有個暗字,又用毒藥味飽,豈不是狠上加狠呢。如何使得?’誰知二哥再也不聽,連解藥兒也不傳人,不想今日臨到自己頭上,還要細心,不肯露全方兒。如此看來,二哥也太深心了。”又一轉想,暗說:“不好。當初在文光樓上我誆藥之時,原是兩九全被我盜去。如今二哥想起來,叫他這般費事,未嘗不恨我,罵我,也就未必肯認我呢。”想到此,只急的汗流滿面。
龍濤在旁,見四爺先前歡喜,到後來沉吟納悶,此時竟自手足失措,便問道:“四爺,不吃不喝,到底為著何事?何不對我說說呢?”蔣爺嘆氣道:“不為別的,就只為我二哥。”龍濤道:“二爺在那裡?”蔣爺道:“就在這店裡後面呢。”龍濤忙道:“四爺,大喜!這一見了二爺,又完官差,又全朋友義氣,還猶豫什麼呢?”說著話,堂官又過來。蔣爺喚住,道:“夥計,這得病的軍官可容人見麼?”堂官開言說道:“爺若不問,小人也不說。這位軍官爺一進門,就囑咐了。他說:‘如有人來找,須問姓名。獨有個姓蔣的,他若找來,就回復他說,我不在這店裡。’”四爺聽了,便對龍濤道:“如何?”龍濤聞聽,便不言語了。蔣爺又對堂官道:“此時軍官的鯉魚大約也吃完了。你作為取傢伙去,我悄悄的跟了你去。到了那裡,你合軍官說話兒,我做個不期而遇。倘若見了,你便溜去,我自有道理。”堂官不能不應。蔣爺別了龍濤,跟著堂官,來到後面院子之內。
不知二人見了如何,下回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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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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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7 15:48:34
三俠五義--第六十四回論前情感化徹地鼠觀古蹟遊賞誅龍橋
且說蔣爺跟了堂官來到院子之內,只聽堂官說道:“爺上吃著這魚可配口麼?如若短什麼調和,只管吩咐,明早叫灶上的多精點心。”韓爺道:“很好,不用吩咐了,調和的甚好。等我好了,再謝你們吧。”堂官道:“小人們理應伺候,如何擔的起謝字呢。”
剛說到此,只聽院內說道:“哎喲,二哥呀!你想死小弟了。”堂官聽罷,端起盤子,往外就走。蔣四爺便進了屋內,雙膝跪倒。韓爺一見翻轉身,面向裡而臥,理也不理。蔣爺哭道:“二哥,你惱小弟,小弟深知。只是小弟委曲也要訴說明白了,就死也甘心的。當初五弟所做之事,自己逞強逞能,不顧國家法紀,急的大哥無地自容。若非小弟看破,大哥早已縊死在龐府牆外了。二哥,你老知道麼?就是小弟離間二哥,也有一番深心。凡事皆是老五作成,人人皆知是錦毛鼠的能為,並不知有姓韓的在內。到了歸結,二哥卻跟在裡頭打這不明不白的官司,豈不弱了徹地鼠之名呢?再者小弟附和著大哥,務必要拿獲五弟,並非忘了結義之情,這正是救護五弟之意。二哥難道不知他做的事麼?若非遇見包恩相與諸相好,焉能保的住他毫無傷損,並且得官授職?又何嘗委屈了他呢。你我弟兄五人自陷空島結義以來,朝夕聚首,原想不到有今日。既有今日,我四人都受皇恩,相爺提拔,難道就忘卻了二哥麼?我兄弟四人在一處已經哭了好幾場。大哥尤為傷懷,想念二哥。實對二哥說吧,小弟此番前來,一來奉旨欽命,二來包相鈞渝,三來大哥的分派。故此裝模作樣,扮成這番光景,遍處找尋二哥。小弟原有一番存心,若是找著了二哥固好;若是尋不著時,小弟從此也就出家,做個負屈含冤的老道罷了。”說到此,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他卻偷著眼看韓彰,見韓爺用巾拍抹臉,知是傷了心了,暗道:“有點活動了。”復又說道:“不想今日在此遇見二哥。二哥反惱小弟,豈不把小弟一番好心,倒埋沒了?總而言之,好人難作。小弟既見了二哥,把曲折衷腸訴明,小弟也不想活著了,隱跡山林,找個無人之處,自己痛哭一場,尋個自盡罷了。”說到此,聲咽音啞,就要放聲。
韓爺那裡受得,由不得轉過身來道:“你的心,我都知道了。你言我行事太毒,你想想你做的事,未嘗不狠。”蔣爺見韓爺轉過身來,知他心意已回,聽他說:“做事大狠”,便急忙問道:“不知小弟做什麼狠事了?求二哥說明。”韓爺道:“你誆我藥,為何將兩丸俱備拿去,致令我昨日險些兒喪了性命?這不是做事太狠麼?”蔣爺聽了,“噗哧”一聲笑了,道:“二哥若為此事惱我恨我,這可錯怪小弟了。你老自想想,一個小荷包兒有多大地方,當初若不將二丸藥掏出,如何裝的下那封字柬呢?再者,小弟又不是未卜先知,能夠知道於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我二哥受藥縹,必要用此解藥。若早知道,小弟偷時也要留個後手兒,預備給二哥救急幾,也省的你老恨我咧。”韓爺聽了也笑了,伸手將蔣爺拉起來,問道:“大哥三弟五弟可好?”蔣爺道:“都好。”說畢,就在炕邊上坐了。彼此提起前情,又傷感了一回。
韓爺便說:“與花蝶比較,他用閃身計,是我一時忽略,故此受了他的毒鏢,幸喜不重。趕回店來,急忙配藥,方能保得無事。”蔣爺聽了,方才放心,也將鐵嶺觀遇見胡和洩機,小弟只當是二哥被擒,誰知解救的卻是龍濤;如何刺死吳道成,又如何反手刺傷了花蝶,他在鋼刺下逃脫的話,說了一遍。韓爺聽了歡喜無限,道:“你這一刺,雖未傷他的性命,然而多少劃他一下,一來驚他一驚,二來也算報了一鏢之仇了。”
二人正在談論,忽聽外面進來一人,撲翻身就給韓爺叩頭,倒把韓爺嚇了一跳。蔣爺連忙扶起,道:“二哥,此位便是捕快頭目龍濤龍二哥。”韓二爺道:“久仰,久仰。恕我有賤恙,不能還禮。”龍濤道:“小人今日得遇二員外,實小人之萬幸。務懇你老人家早早養好貴體,與小人報了殺兄之仇,這便是愛惜龍濤了。”說罷,淚如雨下。蔣爺道:“龍二哥,你只管放心。我等二哥好了,身體強健,必拿花賊與今兄報仇。我蔣平也是要助拿此賊的。”龍濤感謝不已。從此蔣爺服侍韓爺,又有龍濤幫著,更覺周到。鬧了不多幾日,韓爺傷痕已愈,精神復元。
一日,三人正在吃飯之時,卻見夜星子馮七滿頭是汗,進來說道:“方才打二十里堡趕到此間,已然打聽明白,姓花的因吃了大虧,又兼本縣出票捕緝甚緊,到處有線,難以住居,他竟逃往信陽,投奔鄧家堡去了。”龍濤道:“既然如此,只好趕到信陽,再作道理。”便叫馮七參見了二員外,也就打橫兒坐了,一同吃畢飯。
韓爺問蔣爺道:“四弟,此事如何區處?”蔣爺道:“花蝶這廝萬惡已極,斷難容留。莫若二哥與小弟同上信陽將花蝶拿獲,一來除了惡患,二來與龍兄報了大仇,三來二哥到開封也覺有些光彩。不知二哥意下如何?”韓爺點頭,道:“你說的有理。只是如何去法呢?”蔣澤長道:“二哥仍是軍官打扮,小弟照常道士形容。”龍濤道:“我與馮七做個小生意,臨期看勢作事。還有一事,我與歐陽爺丁大官人原有舊約。如今既上信陽,須叫馮七到茉花村送信才是,省得他們二位徒往灶君祠奔馳。”夜星子聽了,滿口應承,定準在誅龍橋西河神廟相見。龍濤又對韓蔣二人道:“馮七這一去尚有幾天工夫。明日我先趕赴信陽,容二員外多將養幾日。就是你們二位去時,一位軍官,一位道者,也不便同行,只好俱在河神廟會齊便了。”蔣爺深以為是,計議已定,夜星子收拾收拾,立刻起身,竟然奔茉花村而來。
且言北俠與丁大爺來到茉花村,盤桓了幾日,真是義氣相投,言語投機。一日提及花蝶,三人便要赴灶君祠之約。兆蘭兆蕙進內稟明瞭老母。丁母關礙著北俠,不好推託。老太太便立了一個主意,連忙吩咐廚房預備送行的酒席,明日好打發他等起身。北俠與丁氏弟兄歡天喜地,收拾行李,分派人跟隨,忙亂了一天。到了掌燈時,飲酒吃飯。
直到二鼓,剛然用完了飯,忽見丫環報來道:“老太太方才說身體不爽,此時已然歇下了。”丁氏弟兄聞聽,連忙跑到裡面看視,見老太太在帳子內,面向裡和衣而臥。問之不應。半晌方說:“我這是無妨的,你們幹你們的去。”丁氏弟兄那裡敢挪寸步,伺候到四鼓之半,老太太方解衣安寢。二人才暗暗出來,來到待客廳。誰知北俠聽說丁母欠安,也不敢就睡,獨自在那裡果等音信。見了丁家弟兄出來,便問:“老伯母因何欠安?”大爺道:“家母有年歲之人,往往如此,反累吾兄掛心,不得安眠。”北俠道:“你我知己兄弟,非比外人家,這有什麼呢。”丁二爺道:“此時家母業已安歇,吾兄可以安置吧。明日還要走路呢。”北俠道:“劣兄方才細想,此事也沒甚要緊,二位賢弟原可以不必去。何況老伯母今日身體不爽呢。就是再遲兩三日,也不為晚。總是老人家要緊。”丁氏昆仲連連稱:“是。且到明日再看。”彼此問了安置,弟兄二人仍上老太太那裡去了。
到了次日,丁大爺先來到廳上,見北俠剛然梳洗。歐陽爺先問道:“伯母后半夜可安眠否?”兆蘭道:“托賴兄長庇廕,老母后半夜頗好。”正說話間,兆蕙亦到,便問北俠:“今日可起身麼?”北俠道:“尚在未定。等伯母醒時,看老人家的家景,再做道理。”忽見門上莊丁進來,稟道:“外面有人姓馮的,要求見歐陽爺丁大爺。”北俠道:“他來的很好,將他叫進來。”莊丁回身,不多時見一人跟莊丁進來,自說道:‘小人夜星子馮七參見。”丁大爺問道:“你從何處而來?”馮七便將龍濤追下花蝶,觀中遭擒;如何遇蔣爺搭救,刺死吳道成,驚走花蝶;又如何遇見韓二爺;現今打聽明白,花衝逃往信陽,大傢俱定準在誅龍橋西河神廟相見的話,述說了一回。北俠道:“你幾時回去?”馮七道:“小人特特前來送信,還要即刻趕到信陽,同龍二爺探聽花蝶的下落呢。”丁大爺道:“既如此,也不便留你。”回頭吩咐莊丁,取二兩銀子來賞與馮七。馮七叩謝道:“小人還有盤費,大官人如何又賞許多。如若沒有什麼吩咐,小人也就要走了。”又對北俠道:“爺們去時,就在誅龍橋西河神廟相見。”北俠道:“是了。我知道了。那廟裡方丈慧海我是認得的,手談是極高明的。”馮七聽了,笑了一笑,告別去了。
誰知他們這裡說話,兆蕙已然進內看視老太太出來。北俠問道:“二弟,今日伯母如何?”丁二爺道:“方才也替吾兄請了安了。家母說:‘多承掛念!’老人家雖比昨日好些,只是精神稍減。”北俠道:“莫怪劣兄說。老人家既然欠安,二位賢弟斷斷不可遠離。況此事也沒甚要緊。依我的主意,竟是我一人去到信陽,一來不至失約,二來我會同韓蔣二人再加上龍濤幫助,也可以敵的住姓花的了。二位賢弟以為何如?”兆蘭兆蕙原因老母欠安,不敢遠離,今聽北俠如此說來,連忙答道:“多承仁兄指教。我二人惟命是從。待老母大愈後,我二人再趕赴信陽就是。”北俠道:“那也不必。即便去時,也不過去一人足矣。總要一位在家伺候伯母要緊。”丁家弟兄點頭稱“是”。早見伴當擦抹舊椅,調開座位,安放杯著,擺上豐盛的酒席。這便是了母吩咐預備餞行的。酒飯已畢,北俠提了包裹,彼此珍重了一番,送出莊外,執手分別。
不言丁氏昆仲回莊,在家奉母。單說北俠出了茉花村,上了大路,竟奔信陽而來。沿途觀覽山水,一日來到信陽境界,猛然想起人人都說誅龍橋下有誅龍劍。‘哦雖然來過,並未賞玩。今日何不順便看看,也不枉再遊此地一番。”想罷,來到河邊泊船之處僱船。船家迎將上來,道:“客官要上誅龍橋看古蹟的麼?待小子伺候爺上賞玩一番,何如?”北俠道:“很好。但不知要多少船價?須要說明。”船家道:“有甚要緊。只要客官暢快喜歡了,多賞些就是了。請問爺上是獨遊,還是要會客呢?可要火食不要呢?”北俠道:“也不會客,也不要火食,獨自一人要遊玩遊玩,把我渡過橋西,河神廟下船,便完事了。”船家聽了,沒有什麼想頭,頓時怠兒慢兒的道:“如此說來,是要單座兒了。我們從早晨到此時,並沒開張。爺上一人,說不得走這一遭兒吧。多了也不敢說,破費爺上四兩銀子吧。”俗語說的,“車船店腳牙”,極是難纏的,他以為拿大價兒把歐陽爺難住,就拉倒了。
不知北俠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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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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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7 15:49:00
三俠五義--第六十五回北俠探奇毫無情趣花蝶隱跡別有心機
且說北俠他乃揮金似土之人,既要遣興賞奇,慢說是四兩,就是四十兩也是肯花的。想不到這個船家要價兒,竟會要在圈兒裡頭了。
北俠道:“四兩銀子有甚要緊。只要淹看了誅龍劍,俺便照數賞你。”船家聽了,又立刻精神百倍,滿面堆下笑來,奉承道:“小人看爺上是個慷慨憐下的,只要看看古蹟兒,那在我們窮小子身上打算盤呢。夥計快搭跳板,攙爺上船。——到底靈便著些兒呀,吃飽了就發呆。”北俠道:“不用忙,也不用攙,俺自己會上船。”看跳板搭平穩了,略一墊步,輕輕來到船上。船家又囑咐道:“爺上坐穩了。小人就要開船了。”北俠道:“俺曉得。只是纖繩要拉的慢著些兒,俺還要沿路觀看江景呢。”船家道:“爺上放心。原為的是遊玩,忙什麼呢。”說罷,一篙撐開,順流而下,奔到北岸。縴夫套上纖板,慢慢牽曳。船家掌舵,北俠坐在舟中,清波盪漾,蘆花飄揚,襯著遠山聳翠,古木撐青。一處處野店鄉村,炊煙直上;一行行白鷗秋雁,掠水頻繁。北俠對此三秋之景,雖則心曠神恰,難免幾番浩嘆,想人生光陰迅速,幾輩英雄,而今何在?
正在觀覽嘆惜之際,忽聽船家說道:“爺上請看,那邊影影綽綽便是河神廟的旗杆。此處離誅龍橋不遠了。”北俠聽了,便要看古人的遺蹟。“不知此劍是何寶物?不料我今日又得瞻仰瞻仰。”早見船家將篙一撐盪開,悠悠揚揚,竟奔誅龍橋而來,到此水勢急溜,毫不費力,已從橋孔過去。北俠兩眼左顧右盼,竟不見寶劍懸於何處。剛然要問,只見船已攏住,便要拉縴上河神廟去。
北俠道:“你等且慢。俺原為遊賞誅龍劍而來。如今並沒看見劍在那裡,如何就上河神廟呢?”船家道:“爺上才從橋下過,寶劍就在橋的下面,如何不玩賞呢?”北俠道:“方才左瞧右瞧,兩旁並沒有懸掛寶劍,你叫我玩賞什麼呢?”船家聽了,不覺笑道:“原來客官不知古蹟所在之處。難道也沒聽見人說過麼?”北俠道:“實實沒有聽見過。到了此時,倒要請教。”船家道:“人人皆知:‘誅龍橋,誅龍劍。若要看,須仰面。’爺上為何不往上看呢?”北俠猛省,也笑道:“俺倒忘了,竟沒仰面觀看。沒奈何,你等還將船撥轉。俺既到此,再沒有不看看之理。”船家便有些作難道:“此處水急溜,而且回去是逆水。我二人又得出一身汗,豈不費工夫呢?”北俠心下明白,便道:“沒甚要緊。俺回來加倍賞你們就是了。”船家聽了,好生歡喜,便叫:“夥計,多費些氣力吧。爺上有加倍賞呢。”二人踴躍非常,用篙將船往回撐起。
果然逆水難行,多大工夫,方到了橋下。北俠也不左右顧盼,惟有仰面細細觀瞧。不看則可,看了時未免大掃其興。你道什麼誅龍劍?原來就在橋下石頭上面刻的一把寶劍,上面有模模糊糊幾個蝌蚪篆字,真是耳聞不如眼見。往往以訛傳訛,說的奇特而又奇特,再遇個探奇好佔的人,恨不得頓時就要看看,及至身臨其境,只落得“原來如此”四個大字,毫無一點的情趣。
就是北俠,他乃行俠作義之人,南北奔馳,什麼美景沒有看過。今日為個誅龍劍,白白的花了八兩頭,他算開了眼了,可瞧見石頭上刻的暗八仙了。你說可笑不可笑?
又遇船家縴夫不懂眼,使著勁兒撐住了船,動也不動。北俠問道:“為何不走?”船家道:“爺上賞玩盡興,小人聽吩咐方好開船。”北俠道:“此劍不過一目瞭然,俺已盡興了。快開船吧!咱們上河神廟去吧。”他二人復又撥轉船頭,一直來到河神廟下船。北俠在兜肚內掏出一個錁子,又加上多半個,合了八兩之數,賞給船家去了。
北俠來到廟內,見有幾個人圍繞著一個大漢。這大漢地下放著一個笸蘿,口中說道:“俺這煎餅,是真正黃米麵的,又有蔥,又有醬,咬一口,噴鼻香。趕熱呀,趕熱。”旁邊也有買著吃的。再細看大漢時,卻是龍濤。北俠暗道:“他敢則早來了。”便上前故意的問道:“夥計,借光問一聲。”龍濤抬頭見是北俠,他卻笑嘻嘻的說道:“客官,你問什麼?”北俠道:“這廟內可有閒房?俺要等一個相知的朋友。”龍濤道:“巧咧,對勁兒。俺也是等鄉親的,就在這廟內落腳兒。俺是知道的,這廟內閒房多著咧。好體面屋子,雪洞兒似的,俺就是住不起。俺合廟內的老道在廚房裡打通腿兒。沒有什麼營生,就在柴鍋裡攤上了幾張煎餅,作個小買賣。你老趁熱,也鬧一張嚐嚐,包管噴鼻香。”北俠笑道:“不用。少時你在廟內,攤幾張新鮮的我吃。”龍濤道:“是咧。俺賣完了這個,再給你老攤幾張去。你老要找這廟內當家的,他叫慧海,是個一等一的人兒,好多著咧。”北俠道:“承指教了。”轉身進廟,見了慧海,彼此敘了闊情。本來素識,就在東廂房住下。到了下晚,北俠卻暗暗與龍濤相會,言花蝶並未見來。就是韓蔣二位也該來了,等他們到來再做道理。
這日北俠與和尚在方丈裡下棋,忽見外面進來一位貴公於,衣服華美,品貌風流,手內提定馬鞭,向和尚執手。慧海連忙問訊。小和尚獻茶,說起話來。原是個武生,姓胡,特來暫租寓所,訪探相知的。北俠在旁細看,此人面上一團英氣,只是二目光芒,甚是不佳,暗道:“可惜這樣人物,被這雙眼帶累壞了,而且印堂帶煞,必是不良之輩。”正在思索,忽聽外面嚷道:“王弟二的,王弟二的。”說著話,扒著門,往裡瞧了瞧北俠,看了看公於。北俠早已看見是夜星子馮七。
小和尚迎出來道:“你找誰?”馮七道:“俺姓張行三,找俺鄉親王弟二的。”小和尚說:“你找賣煎餅的王二呀。他在後面廚房裡呢。你從東角門進去,就瞧見廚房了。”馮七道:“沒狗呀?”小和尚道:“有狗,也不怕,鎖著呢。”馮七抽身往後去了。
這裡貴公子已然說明,就在西廂房暫住,留下五兩定銀,回身走了,說:“遲會兒再來。”慧海送了公子回來,仍與北俠終局。北俠因記念著馮七,要問他花蝶的下落,胡亂下完。那盤棋卻輸與慧海七子。站起身來,迴轉東廂房,卻見龍濤與馮七說著話,出廟去了。
北俠連忙做散步的形景,慢慢的來到廟外,見他二人在那邊大樹下說話。北俠一見,暗暗送目,便往東走,二人緊緊跟隨。到了無人之處,方問馮七道:“你為何此時才來?”馮七道:‘叫。人自離了茉花村,第三日就遇見了花蝶。誰知這廝並不按站走路,二十里也是一天,三十里也是一天。他到處拉攏,所以遲到今日。他也上這廟裡來了。”北俠道:“難道方才那公子,就是他麼?”馮七道:“正是。”北俠說:“怨不的。我說那樣一個人,怎麼會有那樣的眼光呢?原來就是他呀。怨不的說姓胡,其中暗指著蝴蝶呢。只是他到此何事?”馮七道:“這卻不知。就是昨晚在店內,他合店小二打聽小丹村來著,不知他是什麼意思?”北俠又問韓蔣二位。馮七道:“路上卻未遇見,想來也就該到了。”龍濤道:“今日這廝既來到此,歐陽爺想著如何呢?”北俠道:“不知他是什麼意思,大家防備著就是了。”說罷,三人分散,仍然歸到廟中。
到了晚間,北俠屋內卻不點燈,從暗處見西廂房內燈光明亮。後來忽見燈影一晃,彷彿蝴蝶兒一般。又見“噗”的一聲,把燈吹滅了。北俠暗道:“這廝又要鬧鬼了。倒要留神。”遲不多會,見格扇略起一縫,一條黑線相似,出了門,背立片時,原來是帶門呢。見他腳尖滑地,好門道,好靈便,“突”“突”往後面去了。北俠暗暗誇獎:“可惜這樣好本事!為何不學好?”連忙出了東廂房,由東角門輕輕來到後面。見花蝶已上牆頭,略一轉身,落下去了。北俠趕到,飛身上牆,往下一望,卻不見人。連忙縱下牆來,四下留神,毫無蹤跡,暗道:“這廝好快腿!果然本領不錯。”見那邊樹上落下一人,奔向前來。北俠一見,卻是馮七。又見龍濤來道:“小子好快腿,好快腿!”三人聚在一處,再也測度不出花蝶往那裡去了。
北俠道:“莫若你我仍然埋伏在此,等他回來。就怕他回來不從此走。”馮七道:“此乃必由之地,白晝已瞧明白了。不然,我與龍二爺怎會專在此處等他呢?”北俠道:“既如此,你仍然上樹。龍頭領你就在僑根之下,我在牆內等他。裡外夾攻,再無不成功之理。”馮七聽了,說:“很好,就是如此。我在樹上瞭高,如他來時,拋磚為號。”三人計議已定,內外埋伏。
誰知等了一夜,卻不見花衝回來。天已發曉,北俠來到前面,開了山門,見龍濤與馮七來了。彼此相見,道:“這廝那裡去了?”於是同到西廂房,見格扇虛掩。到了屋內一看,見北間床上有個小小包裹。打開看時,裡面只一件花氅官靴與公子巾。北俠叫馮七拿著奔方丈而來。
早見慧海出來,迎面問道:“你們三位如何起的這般早?”北俠道:“你丟了人了。你還不曉得嗎?”和尚笑道:“我出家人吃齋唸佛,恪守清規,如何會丟人?別是你們三位有了什麼故典了吧?”龍濤道:“真是師傅丟了人咧。我三人都替師傅找了一夜。”慧海道:“王二,你的口音如何會改了呢、’馮七道:“他也不姓王,我也不姓張。”和尚聽了,好生詫異。北俠道:“師傅不要驚疑,且到方丈細談。”大家來到屋內,彼此就座。
北俠方將龍濤馮七名姓說出:“昨日租西廂房那人,也不姓胡,他乃作孽的惡賊花衝,外號花蝴蝶。我們俱是為訪拿此人,到你這裡。”就將夜間如何埋伏,他自從二更去後至今並未回來的話,說了一遍。慧海聞聽吃了一驚,連忙接過包裹,打開一看,內有花氅一件、官靴、公子巾,別無他物。又到西廂房內一看,床邊有馬鞭子一把,心中驚異非常,道:“似此如之奈何?”
未知後文,下回分曉。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49:37
三俠五義--第六十六回盜珠燈花蝶遭擒獲救惡賊張華竊負逃
且說紫髯伯聽和尚之言,答道:“這卻無妨。他決不肯回來了,只管收起來吧。——我且問你,聞得此處有個小丹村,離此多遠?”慧海道:“不過三四里之遙。”北俠道:“那裡有鄉紳富戶以及庵觀娼妓無有呢?”和尚道:“有庵觀,並無娼妓。那裡不過是個莊村,並無鎮店。若論鄉紳,卻有個勾鄉宦,因告終養在家,極其孝母,家道殷實。因為老母吃齋唸佛,他便蓋造了一座佛樓,畫棟雕樑,壯觀之甚。慢說別的,就只他那寶珠海燈,便是無價之寶。上面用珍珠攢成纓絡,排穗俱有寶石鑲嵌。不用說點起來照徹明亮,就是平空看去也是金碧交輝,耀人二目。那勾員外只要討老母的喜歡,自己好善樂施,連我們廟裡一年四季皆是有香資佈施的。”北俠聽了,便對龍濤道:“聽師傅之言卻有可疑。莫若馮七你到小丹村暗暗探聽一番,看是如何?”馮七領命,飛也似的去了。龍濤便到廚房收拾飯食。北俠與和尚閒談。
忽見外面進來一人,軍官打扮,金黃麵皮,細條身子,另有一番英雄氣概,別具一番豪傑精神。和尚連忙站起相迎。那軍官一眼看見北俠,道:“足下莫非歐陽兄麼?”北俠道:‘叫。弟歐陽春。尊兄貴姓?”那軍官道:“小弟韓彰,久仰仁兄,恨不一見,今日幸會。仁兄幾時到此?”北俠道:“弟來三日了。”韓弟道:“如此說來,龍頭領與馮七他二人也早到了。”北俠道:“龍頭領來在小弟之先,馮七是昨日才來。”韓爺道:“弟因有小恙,多將養了幾日,故爾來遲,叫吾兄在此耐等,多多有罪。”說著話,彼此就座。卻見龍濤從後面出來,見了韓爺,便問:“四爺如何不來?”韓爺道:“隨後也就到了。因他道士打扮,故在後走,不便同行。”
正說之間,只見夜星子笑吟吟回來,見了韓彰,道:“二員外來了麼。來的正好,此事必須大家商議。”北俠問道:“你打聽的如何?”馮七道:“歐陽爺料事如見。小人到了那裡細細探聽,原來這小於昨晚真個到小丹村去了。不知如何被人拿住,又不知因何連傷二命,他又逃脫走了。早間勾鄉宦業已呈報到官,還未出籤緝捕呢。”大家聽了,測摸不出,只得等蔣爺來再做道理。
你道花蝶因何上小丹村?只因他要投奔神手大聖鄧車,猛然想起鄧車生辰已近,素手前去,難以相見。早已聞得小丹村勾鄉宦家有寶珠燈,價值連城。莫若盜了此燈,獻與鄧車,一來祝壽,二來自覺有些光彩。這全是以小人待小人的形景。他那裡知道此燈有許多的蹊蹺。
二更離了河神廟,一直奔到小丹村,以為馬到成功,伸手就可拿來。誰知到了佛樓之上,見寶燈高懸,內注清油,明晃晃明如白晝。卻有一根鎖鏈,上邊檁上有環,穿過去,將這一頭兒壓在鼎爐的腿下。細細端詳,須將香爐挪開,方能提住鎖鏈,系下室燈。他便挽袖掖衣,來至供桌之前,舒開雙手,攥住爐耳,運動氣力往上一舉。只聽吱的一聲,這鼎爐競跑進佛龕去了。爐下桌子上卻露出一個窟窿。系寶燈的鏈子也跑上房柁去了。花蝶暗說:“奇怪!”正在發呆,從桌上窟窿之內探出兩把撓鉤,週週正正將兩膀扣住。花蝶一見不由的著急,兩膀才待掙扎。又聽下面“吱”“吱”“吱”“吱”連聲響亮,覺的撓鉤約有千斤沉重,往下一勒,花賊再也不能支持,兩手一鬆,把兩膀扣了個結實。他此時是手兒扶著,脖兒伸著,嘴兒拱著,身兒探著,腰兒哈著,臀兒蹶著,頭上蝴蝶兒顫著,腿兒躬著,腳後跟兒蹺著,膝蓋兒合著,眼子是撅著,真是福相樣兒!
誰知花蝶心中正在著急,只聽下面“譁啷”“譁啷”鈴鐺亂響,早有人嚷道:“佛樓上有了喊了!”從胡梯上來了五六個人,手提繩索,先把花蝶攏住。然後主管拿著鑰匙,從佛桌旁邊入了簧,“吱噔”“吱噔”一擰,隨擰隨松,將撓鉤解下,七手八腳,把花蝶捆住了,推擁下樓。主管吩咐道:“夜已深了,明早再回員外吧。你等拿賊有功,俱各有賞。方才是誰的更班兒?”卻見二人說道:“是我們倆的。”主管一看,是汪明吳升,便道:“很好。就把此賊押在你們更樓之上,好好看守。明早我單回員外,加倍賞你們兩個。”又吩咐幫拿之人道:“你們一同送到更樓,仍按次序走更巡邏,務要小心。”眾人答應,俱奔東北更樓上安置妥當,各自接撥走更去了。
原來勾鄉宦莊院極大,四角俱有更樓。每樓上更夫四名,輪流巡更,週而復始。如今汪明吳升拿賊有功,免其坐更,叫他二人看賊。他二人興興頭頭,喜歡無限,看著花蝶道:“看他年輕輕的,什麼幹不得,偏要做賊。——還要偷寶燈。那個燈也是你偷的?為那個燈,我們員外費了多少心機,好容易安上消息。你就想偷去咧!”正在說話,忽聽下面叫道:“主管叫你們去一個人呢。”吳升道:“這必是先賞咱們點酒兒吃食。好兄弟,你辛苦辛苦去一趟吧。”汪明道:“我去。你好生看著。”他回身便下樓去了。吳升在上面,忽聽“噗嗵”一聲,便問道:“怎麼咧?栽倒咧。沒喝就醉。……”話未說完,卻見上來一人,凹面金腮,穿著一身皂衣,手持鋼刀。吳升才要嚷,只聽“(口克)嚓”,頭已落地。那人忽的一聲,跳上炕來,道:“朋友,俺乃病太歲張華,奉了鄧大哥之命,原為珠燈而來。不想你已入圈套,待俺來救你。”說罷,挑開繩索,將花蝶背在身上,逃往鄧家堡鄧車那裡去了。
乃至走更人巡邏至此,見更樓下面躺著一人,執燈一照,卻是汪明,被人殺死。這一驚非小,連忙報與主管,前來看視。便問:“吳升呢?”更夫說:“想是在更樓上面呢。”一疊連聲喚道:“吳升,吳升!”那裡有人答應。大家說:“且上去看看。”一看——罷咧!見吳升真是無生了,頭在一處,下在一處,炕上挑的繩系不少,賊已不知去向。主管看了這番光景,也著了慌,也顧不的夜深了,連忙報與員外去了。員外聞聽,急起來看,又細問了一番,方知道已先在佛樓上拿住一賊,因夜深未敢稟報。員外痛加申飭,言此事焉得不報。縱然不服,也該派人四下搜尋一回,更樓上多添人看守,不當如此粗心誤事。主管後悔無及,惟有伏首認罪而已。
勾鄉宦無奈,只得據實稟報:如何拿獲鬢邊有蝴蝶的大盜,如何派人看守,如何更夫被殺大盜逃脫的情節,一一寫明,報到縣內。此事一吵嚷,誰人不知,那個不曉。因此馮七來到小丹村,容容易易把此事打聽回來。
大家聽了,說:“等四爺蔣平來時,再做道理。”果然是日晚間,蔣爺趕到。大家彼此相見了,就把花蝶之事述說一番。蔣澤長道:“水從源流樹從根。這廝既然有投鄧車之說,還須上鄧家堡去找尋。誰叫小弟來遲,明日小弟就到鄧家堡探訪一番。可有一層,如若掌燈時小弟不回來,說不得眾位哥哥們辛苦辛苦,趕到鄧家堡方妥。”眾人俱各應允。飲酒敘話,吃畢晚飯,大家安息,一宿不提。
到了次日,蔣平仍是道家打扮,提了算命招子,拿上漁鼓簡板,竟奔鄧家堡而來。誰知這日正是鄧車生日。蔣爺來到門前,踱來踱去,恰好鄧車送出一人來,卻是病太歲張華,因昨夜救了花蝶,聽花蝶說,近來霸王莊馬強與襄陽王交好,極其親密,意欲邀同鄧車前去。鄧車聽了滿心歡喜,就叫花衝寫了一封書信,特差張華前去投遞。不想花蝶也送出來,一眼瞧見蔣平,兜的心內一動,便道:“鄧大哥,把那唱道情的叫進來,我有話說。”鄧車即吩咐家人,把那道者帶進來。蔣四爺便跟定家丁進了門,見廳上鄧車花衝二人上坐。花衝不等鄧車吩咐,便叫家人快把那老道帶來。鄧車不知何意。
少時,蔣四爺步上台階,進入屋內,放下招子漁鼓板兒,從從容容的稽首,道:“小道有禮了。不知施主喚進小道,有何吩咐?”花衝說:“我且問你,你姓什麼?”蔣平道:“小道姓張。”花衝說:“你是自小兒出家,還是半路兒呢?還是故意兒假扮出道家的樣子,要訪什麼事呢?要實實說來。快講,快講!”鄧車在旁聽了,甚不明白,便道:“賢弟,你此問卻是為何?”花衝道:“大哥有所不知。只因在鐵嶺觀小弟被人暗算,險些兒喪了性命。後來在月光之下,雖然看不真切,見他身材瘦小,腳步靈便,與這道士頗頗相仿。故此小弟倒要盤問盤問他。”說畢,回頭對蔣平道:“你到底說呀,為何遲疑呢?”
蔣爺見花蝶說出真病,暗道:“小子真好眼力,果然不錯,倒要留神。”方說道:“二位施主攀說,小道如何敢插言說話呢。小道原因家寒,毫無養贍,實實半路出家,仗著算命弄幾個錢吃飯。”花蝶道:“你可認得我麼?”蔣爺假意笑道:“小道剛到寶莊,如何認得施主?”花衝冷笑道:“俺的性命險些兒被你暗算,你還說不認得呢。大約束手問你,你也不應。”站起身走進屋內,不多時手內提著一把枯藤鞭子來,湊到蔣平身邊,道:“你敢不說實話麼?”
蔣爺知他必要拷打,暗道:“小子,你這皮鞭,諒也打不動四大爺。瞧不的你四爺一身乾肉,你覿面來試,夠你小子啃個酒兒的。”這正是藝高人膽大。蔣爺竟不慌不忙的,答道:“實是半路出家的,何必施主追問呢?”花衝聽了,不由氣往上衝,將手一揚,“刷”“刷”“刷”“刷”就是幾下子。蔣四爺故意的“暖喲”道:“施主,這是為何?平空把小道叫進宅來,不分青紅皂白,就把小道亂打起來。我乃出家之人。這是什麼道理?暖喲!曖喲!這是從那裡說起?”鄧車在旁看不過眼,向前攔住道:“賢弟,不可,不可!”
不知鄧車說出什麼話來,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50:15
三俠五義--第六十七回紫髯伯庭前敵鄧車蔣澤長橋下擒花蝶
且說鄧車攔住花衝道:“賢弟不可。天下人面貌相同的極多,你知他就是那刺你之人嗎?且看為兄分上,不可誤賴好人。”花蝶氣沖沖的坐在那裡。鄧車便叫家人帶道士出去。蔣平道:“無緣無故,將我抽打一頓,這是那裡晦氣。”花蝶聽說“晦氣”二字,站起身來,又要打他,多虧了鄧車攔住。旁邊家人也向蔣平勸道:“道爺,你少說一句吧,隨我快走吧。”蔣爺說:“叫我走,到底拿我東西來。難道硬留下不成。”家人道:“你有什麼東西?”蔣爺道:“我的鼓板招子。”家人回身,剛要拿起漁鼓簡板,只聽花衝道:“不用給他,看他怎麼樣2”鄧車站起笑道:“賢弟既叫他去,又何必留他的東西,倒叫他出去說混話,鬧的好說不好聽的做什麼!”一壁說著,一壁將招於拿起。
鄧車原想不到招子有分兩的,剛一拿手一脫落,將招子摔在地下,心下轉想道:“呀!他這招於如何恁般沉重?”又拿起仔細一看。誰知摔在地下時,就把鋼刺露出一寸有餘。鄧車看了,順手往外一抽,原來是一把極鋒芒的三稜鵝眉鋼刺。一聲“哎呀”道:“好惡道呀!快與我綁了。”花蝶早已看見鄧車手內擎著鋼刺,連忙過來,道:“大哥,我說如何?明明刺我之人,就是這個傢伙。且不要性急,須慢慢的拷打他。問他到底是誰,何人主使,為何與我等作對。”鄧車聽了,吩咐家人拿皮鞭來。
蔣爺到了此時,只得橫了心,預備捱打。花衝把椅於挪出,先叫家人亂抽一頓,只不要打他致命之處,慢慢的拷打他。打了多時,蔣爺渾身傷痕已然不少。花蝶問道:“你還不實說麼?”蔣爺道:“出家人沒有什麼說的。”鄧車道:“我且問你:你既出家,要這鋼刺何用?”蔣爺道:‘咄家人隨遇而安,並無庵觀寺院,隨方居住。若是行路遲了,或起身早了,難道就無個防身的傢伙麼?
我這鋼刺是防範歹人的,為何施主就遲疑了呢?”鄧車暗道:“是呀。自古呂祖尚有寶劍防身。他是雲遊道人,毫無定止,難道就不准他帶個防身的傢伙麼?此事我未免莽撞了。”
花蝶見鄧車沉吟,惟恐又有反悔,連忙上前道:“大哥請歇息去,待小弟慢慢的拷他。”回頭吩咐家人,將他抬到前面空房內,高高吊起。自己打了,又叫家人打。蔣爺先前還折辯,後來知道不免,索性不言語了。花蝶見他不言語,暗自想道:“我與家人打的工夫也不小了,他卻毫不承認。若非有本領的,如何禁的起這一頓打?”他只顧思索。誰知早有人悄悄的告訴鄧車,說那道士打的不言語了,鄧車聽了心中好生難安,想道:“花衝也太不留情了。這又不是他家,何苦把個道士活活的治死。雖為出氣,難道我也不嫌個忌諱麼?我若十分攔他,又恐他笑我,說我不擔事,膽忒小了。也罷,我須如此,他大約再也沒有說的。”想罷,來到前面。只是花衝還在那裡打呢。再看道士時,渾身抽的衣服狼藉不堪,身無完膚。鄧車笑吟吟上前道:“賢弟你該歇息歇息了。自早晨吃了些壽麵,到了此時,可也餓了。酒筵已然擺妥。非是劣兄給他討情,今日原是賤辰,難道為他耽誤咱們的壽酒嗎?”一番話把個花衝提醒,忙放下皮鞭,道:“望大哥恕小弟忘神。皆因一時氣憤,就把大哥的千秋忘了。”轉身隨鄧車出來,卻又吩咐家人:“好好看守,不許躲懶貪酒。候明日再細細的拷問。若有差錯,我可不依你們,惟你們幾個人是問。”二人一同往後面去了。
這裡家人也有抱怨花蝶的,說他無緣無故,不知那裡的邪氣,也有說給他們添差使,還要充二號主於,盡裝蒜;又有可憐道士的,自午間揉搓到這時,渾身打了個稀爛,也不知是那葫蘆藥。便有人上前,悄悄的問道:“道爺,你喝點兒吧。”蔣爺哼了一聲。旁邊又有人道:“別給他涼水喝,不是玩的。與其給他水喝,現放著酒熱熱的給他溫一碗,不比水強麼?”那個說:“真個的。你看著他,我就給他溫酒去。”不多時,端了一碗熱騰騰的酒。二人偷偷的把蔣爺系下來,卻不敢松去了繩綁。一個在後面輕輕的扶起,一個在前面端著酒喂他。蔣爺一連呷了幾口,覺得心神已定,略喘息喘息,便把餘酒一氣飲幹。
此時天已漸漸的黑上來了。蔣爺暗想道:“大約歐陽兄與我二哥差不多的也該來了。”忽聽家人說道:“二兄弟,你我從早晨鬧到這亻昝晚了,我餓的受不得了。”那人答道:“大哥,我早就餓了。怎麼他們也不來替換替換呢?”這人道:“老二,你想想,咱們共總多少人。如今他們在上頭打發飯,還有空兒替換咱們嗎?”蔣爺聽了,便插言道:“你們二位只管吃飯。我四肢捆綁,又是一身傷痕,還跑的了麼?”兩個家人聽了,道:“慢說你跑不了。你就是真跑了,這也不是我們正宗差使,也沒甚要緊。你且養養精神,咱們回來再見。”說罷,二人出了空房,將門倒扣,往後面去了。
誰知歐陽春與韓彰早已來了。二人在房上降望,不知蔣爺在於何處。歐陽春便遞了暗號,叫韓彰在房上降望,自己卻找尋蔣平。找到前面空房之外,正聽見二人嚷餓。後來聽他二人往後面去了,北俠便進屋內。蔣爺知道救兵到了。北俠將繩綁挑開,蔣爺悄悄道:“我這渾身傷痕卻沒要緊,只是四肢捆的麻了,一時血脈不能周流,須把我夾著,安置個去處方好。”北俠道:“放心。隨我來。”一伸臂膀將四爺夾起,往東就走。過了夾道,出了角門,卻是花園。四下一望,並無可以安身的去處。走了幾步,見那邊有一葡萄架,幸喜不甚過高。北俠悄悄道:“且屈四弟在這架上吧。”說罷,左手一順,將蔣爺雙手托起,如舉小孩子一般,輕輕放在架上,轉身從背後皮鞘內將七寶刀抽出,竟奔前廳而來。
誰知看守蔣爺的二人吃飯回來,見空房子門已開了,道士也不見了。一時驚慌無措,忙跑到廳上,報與花蝶鄧車。他二人聽了就知不好,也無暇細問。花蝶提了利刃,鄧車摘下鐵把弓,挎上鐵彈子袋,手內拿了三個子彈。剛出廳房,早見北俠持刀已到。鄧車扣上彈子把手一揚,峻的就是一彈。北俠知他彈子有工夫,早已防備。見他把手一揚,卻把寶刀扁著一迎,只聽噹的一聲彈子落地。鄧車見打不著來人,一連就是三彈,只聽“當”“當”“當”響了三聲,俱各打落在地。鄧車暗暗吃驚,說:“這人技藝超群。”便順手在袋內掏出數枚,連珠發出,只聽“丁當”“丁當”猶如打鐵一般。
旁邊花蝶看的明白,見對面只一個人並不介意。他卻腳下使勁,一個健步,以為幫虎吃食,可以成功。不想忽然腦後生風,覺著有人。一回頭,見明晃晃的鋼刀劈將下來,說聲“不好!”將身一閃,翻手往上一迎。那裡知道韓爺勢猛刀沉,他是翻腕迎的不得力,刀對刀只聽咯噹一聲,他的刀早已飛起數步,噹啷啷落在塵埃。花蝶那裡還有魂咧,一伏身奔了角門,往後花園去了,慌不擇路,無處藏身,他便到葡萄架根下將身一蹲,以為他算是葡萄老根兒。他如何想的到架上頭還有個人呢。
蔣爺在架上,四肢剛然活動,猛聽腳步聲響。定睛細看,見一人奔到此處不動,隱隱頭上有黑影兒亂晃,正是花蝶。蔣爺暗道:“我的鋼刺被他們拿去,手無寸鐵。難道眼瞅著小子藏在此處,就罷了不成?——有了,我何不砸他一下子,也出一出拷打的惡氣。”想罷,輕拳兩腿,緊抱雙肩,往下一翻身,噗哧的一聲,正砸在花蝶的身上,把花蝶砸的往前一撲,險些兒嘴按地。幸虧兩手扶住,只覺兩耳嚶的一聲,雙睛金星亂迸,說聲:“不好!此處有了埋伏了。”一挺身,踉裡踉蹌,奔那邊牆根去了。
此時韓彰趕到,蔣爺爬起來道:“二哥,那廝往北跑了。”韓彰嚷道:“好賊!往那裡走?”緊緊趕來,看看追上。花蝶將身一縱,上了牆頭。韓爺將刀一搠,花蝶業已躍下,“咕嘟”“咕嘟”往東飛跑。跑過牆角,忽見有人嚷道:“那裡走?龍濤在此!”嗖的就是一棍。好花蝶!身體靈便,轉身復往西跑。誰知早有韓爺攔住。南面是牆,北面是護莊河。花蝶往來奔馳許久,心神已亂,眼光迷離,只得奔板橋而來。剛剛到了橋的中間,卻被一人劈胸抱住,道:“小子,你不洗澡嗎?”二人便滾下橋去。花蝶不識水性,那裡還能掙扎。原來抱花蝶的就是蔣平。他同韓彰躍出牆來,便在此橋埋伏。到了水中,雖然不深,他卻掐住花蝶的脖項,往水中一浸,連浸了幾口水,花蝶已然人事不知了。
此時韓爺與龍濤馮七俱各趕上。蔣爺托起花蝶,龍濤提上木橋,與馮七將他綁好。蔣爺竄將上來,道:“好冷!”韓爺道:“你等繞到前面,我接應歐陽兄去。”說罷,一躍身跳入牆內。
且說北俠刀磕鐵彈,鄧車心慌,已將三十二子打完,敵人不退,正在著急。韓爺趕到,嚷道:“花蝶已然被擒。諒你有多大本領。俺來也!”鄧車聞聽,不敢抵敵,將身一縱,從房上逃走去了。北俠也不追趕,見了韓彰,言花蝶已擒,現在莊外。說話間,龍濤揹著花蝶,蔣爺與馮七在後,來到廳前,放下花蝶。蔣爺道:“好冷,好冷!”韓爺道:“我有道理。”持著刀往後面去了。不多時,提了一包衣服來,道:“原來姓鄧的並無家小,家人們也藏躲了。四弟來換衣服。”蔣平更換衣服之時,誰知馮七聽韓爺說後面無人,便去到廚房將柴炭抱了許多,頓時點著烘起來。蔣平換了衣服出來,道:“趁著這廝昏迷之際,且鬆了綁。那裡還有衣服,也與他換了。天氣寒冷,若把他噤死了,反為不美。”龍濤馮七聽說有理,急忙與花蝶換妥,仍然綁縛,一壁控他的水,一壁向著火,小子鬧了個“水火既濟”。
韓爺又見廳上擺著盛筵,大家也都餓了,彼此就座,快吃痛飲。蔣爺一眼瞧見鋼刺,急忙佩在身邊。只聽花蝶呻吟道:“淹死我也!”馮七出來,將他攙進屋內。花蝶在燈光之下一看:見上面一人碧睛紫髯;左首一人金黃麵皮;右首一人形容枯瘦,正是那個道士;下面還有個黑臉大漢,就是鐵嶺觀被擒之人。看了半日,不解是何緣故。只見蔣爺斟了一杯熱酒,來到花蝶面前,道:“姓花的事已如此,不必遲疑。你且喝杯熱酒暖暖寒。”花蝶問道:“你到底是誰?為何與俺作對?”蔣爺道:“你作的事,你還不知道麼?拈汙婦女,造孽多端,人人切齒,個個含冤。因此我等抱不平之氣,才特特前來拿你。若問我,我便是陷空島四鼠蔣平。”花蝶道:“你莫非稱翻江鼠的蔣澤長麼?”蔣爺道:“正是。”花蝶道:“好,好!名不虛傳。俺花衝被你拿住,也不凌辱於我。快拿酒來!”蔣爺端到他唇邊,花衝一飲而盡,又問道:“那上邊的又是何人?”蔣爺道:“那是北俠歐陽春。那邊是我二哥韓彰。這邊是捕快頭目龍濤。”花蝶道:“罷了,罷了!也是我花衝所行不正,所以惹起你等的義憤。今日被擒,正是我自作自受。你們意欲將我置於何地?”蔣爺道:“大丈夫敢作敢當,方是男子。明早將你解到縣內,完結了勾鄉宦家殺死更夫一案,便將你解赴東京,任憑開封府發落。”花衝聽了,便低頭不語。
此時天已微明,先叫馮七到縣內呈報去了。北俠道:“劣兄有言奉告:如今此事完結,我還要回茉花村去。一來你們官事,我不便混在裡面;二來因雙俠之令妹於冬季還要與展南俠畢姻,面懇至再,是以我必須回去。”韓蔣二人難以強留,只得應允。
不多時,縣內派了差役,跟隨馮七前來,起解花衝到縣。北俠與韓蔣二人出了鄧家堡,彼此執手分別。北俠仍回茉花村。韓蔣二人同到縣衙。惟有鄧車悄悄回家,聽說花衝被擒,他恐官司連累,忙忙收拾收拾,竟奔霸王莊去了。後文再表。
不知花衝到縣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50:50
三俠五義--第六十八回花蝶正法展昭完姻雙俠餞行靜修測字
且說蔣韓二位來到縣前。蔣爺先將開封的印票拿出,投遞進去。縣官看了連忙請到書房款待,問明底細,立刻升堂。花衝並無推倭,甘心承認。縣官急速辦了詳文,派差跟隨韓蔣龍濤等,押解花衝起身。一路上小心防範,逢州過縣,皆是添役護送。
一日,來到東京,蔣爺先到公廳,見了眾位英雄,彼此問了寒暄。盧方先問:“我的二弟如何?”蔣平便將始末述說了一遍。“現今押解著花衝,隨後就到。”大家歡喜無限。盧方徐慶白玉堂展昭相陪,迎接韓彰。蔣爺連忙換了眼色,來到書房,回稟包公。包公甚喜,即命包興傳出話來:“如若韓義士到來,請到書房相見。”
此時盧方等已迎著韓彰,結義弟兄,彼此相見了,自是悲喜交集。南俠見了韓爺,更覺親熱。暫將花衝押在班房。大家同定韓爺,來到公所,各道姓名相見。獨到了馬漢,徐慶道:“二哥,你老弩箭誤傷的,就是此人。”韓爺聽了,不好意思,連連謝罪。馬漢道:“三弟,如今俱是一家人了,你何必又提此事。”趙虎道:“不知者不作罪,不打不成相與。以後誰要忌妒誰,他就不是好漢,就是個小人了。”大眾俱備大笑。公孫先生道:“方才相爺傳出話來,如若韓兄到來,即請書房相見。韓兄就同小弟,先到書房要緊。”韓彰便隨公孫先生去了。
這裡南俠吩咐備辦酒席,與韓蔣二位接風。不多時,公孫策等出來,剛到茶房門前,見張老兒帶定鄧九如在那裡恭候。九如見了韓爺,向前深深一揖,口稱:“韓伯伯在上,小侄有禮。”韓爺見是個宦家公子,連忙還禮,一時忘懷,再也想不起是誰來。張老兒道:“軍官爺,難道把湯圓鋪的張老兒忘了麼?”韓爺猛然想起,道:“你二人為何在此?”包興便將在酒樓相遇,帶到開封,他家三公子奉相諭將公子認為義子的話,說了一遍。韓爺聽了歡喜,道:“真是福隨貌轉,我如何認得。如此說,‘公子請了’。”
大家笑著,來到公所之內,見灑筵業已齊備。大家謙遜,彼此就座。盧方便問:“見了相爺如何?”公孫策道:“相爺見了韓兄,甚是歡喜,說了好些渴想之言。已吩咐小弟速辦摺子,就以拿獲花衝,韓兄押解到京為題,明早啟奏。大約此折一上,韓兄必有好處。”盧方道:“全仗賢弟扶持。”韓爺又叫伴當,將龍濤請進來,大家見了。韓爺道:“多承龍兄一路勤勞,方才已回稟相爺,待事畢之後,回去不遲。所有護送差役,俱各有賞。”龍濤道:“小人仰賴二爺四爺拿獲花衝,只要報仇雪恨,龍濤生平之願足矣。”話剛到此,只見包興傳出話來,道:“相爺吩咐,立刻帶花衝二堂聽審。”公孫先生王馬張趙等聽了,連忙到二堂伺候去了。
這裡無執事的,暫且飲酒敘話。南俠便問花蝶事體。韓爺便述說一番,又深贊他人物本領,惜乎一宗大毛病,把個人帶累壞了。正說之間,王馬張趙等俱各出來。趙虎連聲誇道:“好人物,好膽量!就是他所做之事不端,可惜了。”眾人便問:“相爺審的如何?”王朝馬漢道:“何用審問,他自己俱備通說了。實實罪在不赦。招已畫了。此時相爺與公孫先生擬他的罪名,明日啟奏。”不多時,公孫策出來,道:“若論他殺害人命,實在不少,惟獨玷汙婦女一節較重,理應凌遲處死。相爺從輕,改了個斬立決。”龍濤聽了心內暢快,大家從新飲酒,喜悅非常。飲畢,各自安歇。
到了次日,包公上朝遞折,聖心大悅,立刻召見韓彰,也封了校尉之職。花衝罪名依議。包相就派祥符縣監斬,仍是龍濤馮七帶領銜役押赴市曹行刑。回來到了開封,見眾英雄正與韓彰賀喜。龍濤又謝了韓蔣二人,他要回去,韓爺蔣爺二位贈了龍濤百金,所有差役俱各賞賜,各回本縣。龍濤從此也不在縣內當差了。
這裡眾英雄歡喜,聚在一處,快樂非常。除了料理官事之外,便是飲酒作樂。盧方等又在衙門就近處置了寓所,仍是五人同居。自鬧東京,弟兄分手,至此方能團聚。除了盧方一年回家幾次,收取地租,其餘四人就在此處居住,當差供職,甚是方便。
南俠原是丁大爺給蓋的房屋,預備畢姻。因日期近了,也就張羅起來。不多幾日,丁大爺同老母妹子來京,南俠早已預備了下處。眾朋友俱各前來看望,都要會會北俠。誰知歐陽春再也不肯上東京,同丁二爺在家看家,眾人也只得罷了。到了臨期,所有迎妝嫁娶之事,也不必細說。
南俠畢姻之後,就將了母請來同居,每日與丁大爺會同眾朋友歡聚。剛然過了新年,丁母便要回去。眾英雄與丁大爺義氣相投,戀戀難捨。今日你請,明日我邀,這個送行,那個餞別,聚了多少日期,好容易方才起身。
丁兆蘭隨著丁母回到家中,見了北俠。說起:“開封府的朋友人人羨慕大哥,恨不得見面,抱怨小弟不了。”北俠道:“多承眾位朋友的愛惜,實是劣兄不慣應酬。如今賢弟回來,諸事已畢,劣兄也就要告辭了。”丁大爺聽了,詫異道:“仁兄卻是為何?難道小弟不在家時,舍弟有什麼不到之處麼?”北俠笑道:“你我豈是那樣的朋友。賢弟不要多心。劣兄有個賤恙,若要閒的日子多了便要生病。所謂勞人不可多逸,逸則便不消受了。這些日見賢弟不來,已覺焦心煩躁。如今既來了,必須放我前行,庶免災纏病繞。”兆蘭道:“既如此,小弟與仁兄同去。”北俠道:“那如何使得。你非劣兄可比,現在老伯母在堂,而且妹子新嫁,更要二位賢弟不時的在膝下承歡,省得老人家寂寞。再者,劣兄出去閒遊,毫無定所。難道賢弟就忘了‘遊必有方’嗎?”兆蘭兆蕙聽見北俠之言是決意的要去,只得說道:“既如何,再屈留仁兄兩日,候後日起身如何?”北俠只得應允。這兩日的歡聚,自不必說。到了第三日,兆蘭兆蕙備了酒席,與北俠餞行。並問:“現欲何往?”北俠道:“還是上杭州一遊。”飲酒後提了包裹,雙俠送到莊外,各道珍重,彼此分手。
北俠上了大路,散步逍遙,逢山玩山,遇水賞水。凡有古人遺蹟,再沒有不遊覽的。一日,來到仁和縣境內,見一帶松樹稠密,遠遠見旗杆高出青霄。北俠想道:“這必是個大寺院,何不瞻仰瞻仰。”來到廟前一看,見匾額上鐫著“盤古寺”三字,殿宇牆垣,極其齊整。北俠放下包裹,拂去塵垢,端正衣襟,方攜了包裹步入廟中。
上了大殿,瞻仰聖像,卻是“三皇”。才禮拜畢,只見出來一個和尚,年紀不足三旬,見了北俠問訊。北俠連忙還禮,問道:“令師可在廟中麼?”和尚道:“在後面。施主敢是找師父麼?”北俠道:“我因路過寶剎,一來拜訪今師,二來討杯茶吃。”和尚道:“請到客堂待茶。”說罷,在前引路,來到客堂,真是窗明几淨,樸而不俗。和尚張羅煮茶。不多一會,茶已烹到。早見出來個老和尚,年紀約有七旬,面如童顏,精神百倍。見了北俠,問了姓名,北俠一一答對,又問:“吾師上下?”和尚答道:“上靜下修。”二人一問一答,談了多時,彼此敬愛。看看天已晚了,和尚獻齋,北俠也不推辭,隨喜吃了。和尚更覺歡喜,便留北俠多盤桓幾日。北俠甚合心意,便住了。晚間無事,因提起手談,誰知靜修更是酷好。二人就在燈下較了一局,不相上下,萍水相逢,遂成莫逆,北俠一連住了幾日。
這日早晨,北俠拿出一錠銀來,交與靜修,作為房金。和尚那裡肯受,道:“我這廟內香火極多。客官就是住上一年半載,這點薪水之用足以供的起。千萬莫要多心。”北俠道:“雖然如此,我心甚是不安。權作香資,莫要推辭。”靜修只得收了。北俠道:“吾師無事,還要領一局,肯賜教否?”靜修道:“怎奈者借力弱,恐非敵手。”北俠道:“不吝教足矣。何必太謙。”二人放下棋秤,對奕多時。忽見外面進來一個儒者,衣衫襤摟,形容枯瘦,手內持定幾幅對聯,望著二人一揖。北俠連忙還禮,道:“有何見教?”儒者道:“學生貧困無資,寫得幾幅對聯,望祈居士資助一二。”和尚聽了,便立起身來,接過對聯,打開一看,不由的失聲叫“好”。
未知靜修說出什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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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7 15:51:26
三俠五義--第六十九回杜雍課讀侍妾調奸秦昌賠罪丫環喪命
且說靜修和尚打開對聯一看,見寫的筆法雄健,字體遒媚,不由的連聲讚道:“好書法,好書法!”又往儒者臉上一望,見他雖然窮苦,頗含秀氣,而且氣度不凡,不由的慈悲心一動,便叫儒者將字放下,吩咐小和尚帶到後面,梳洗淨面,款待齋飯。儒者聽了,深深一揖,隨著和尚後面去了。
北俠道:“我見此人,頗頗有些正氣,決非假冒斯文。”靜修道:“正是。老僧方才看他骨格清奇,更非久居人下之客。”說罷,復又下棋。
剛然終局,只見進來一人,年約四旬以外。和尚卻認得是秦家莊員外秦昌,連忙讓坐,道:“施主何來?這等高興。”秦員外道:“無事不敢擅造寶剎,只因我這幾日心神有些不安,特來懇求吾師測一個字。”
靜修起初不肯,後來推辭不掉,只得說道:“既如此,這倒容易。員外就說一個字,待老僧測測看。說的是了,員外別喜歡;說的不是了,員外也別惱。”秦昌道:“君子問禍不問福。方才吾師說‘容易’,就是這個‘容’字吧。”靜修寫出來,端詳了多時,道:“此字無偏無奇,卻是個端正字體。按字意說來,‘有容德乃大’,‘無欺心自安’。員外作事光明,毫無欺心,這是好處。然凡事須有涵容,不可急躁,未免急則生變,與事就不相宜了。員外以後總要涵容,遇事存在心裡,管保轉禍為福。老僧為何說這個話呢?只因此字拆開看,有些不妙。員外請看,此字若拆開看,是個穴下有人口。若要不涵容,惟恐人口不利。這也是老僧妄說,員外體要見怪。”員外道:“多承吾師指教,焉有見怪之理。”
說話間,秦昌屢盼桌上的對聯。見靜修將字測完,方立起身來,把對聯拉開一看,連聲誇讚:“好字,好字!這是吾師的大筆麼?”靜修道:“老憎如何寫的來。這是方才一儒者賣的。”秦昌道:“此人姓甚名誰?現在何處?”靜修道:“現在後面。他原是求資助的,並未問他姓名。”秦昌道:“如此說來,是個寒儒了。我為小兒,屢欲延師訓誨,未得其人。如今既有儒者,吾師何不代為聘請,豈不兩便麼?”靜修笑道:“延師之道,理宣恭敬,不可因他是寒士,便藐視於他。似如此草率,非待讀書人之禮。”秦昌立起身來,道:“吾師責備的甚是。但弟子惟恐錯過機會,不得其人,故此覺得草率了。”連忙將外面家童喚進來,吩咐道:“你速速到家,將衣衫帽靴取來,並將馬快快備兩匹來。”靜修見他延師心盛,只得將儒者請來。誰知儒者到了後面,用熱水洗去塵垢,更覺滿面光華,秀色可餐。秦昌一見,歡喜非常,連忙延至上座,自己在下面相陪。
原來此人姓杜名雍,是個飽學儒流,一生性氣剛直,又是個落落寡合之人。靜修便將秦昌延請之意說了。杜雍卻甚願意,秦昌樂不可言。少時家童將衣衫帽靴取來,秦昌恭恭敬敬奉與杜雍。杜雍卻不推辭,將通身換了,更覺落落大方。秦昌別了靜修北俠,便與杜雍同行。出了山門,秦昌便要墜鐙,杜雍不肯,謙讓多時,二人乘馬,來到莊前下馬。家童引路,來到書房,獻茶已畢,即叫家人將學生喚出。
原來秦昌之子名叫國璧,年方十一歲。安人鄭氏,三旬以外年紀。有一妾,名叫碧蟾。丫環僕婦不少。其中有個大丫環名叫綵鳳,服侍鄭氏的;小丫環名叫彩霞,服侍碧蟾的。外面有執事四人:進寶、進財、進祿、進喜。秦昌雖然四旬年紀,還有自小兒的乳母白氏,年已七旬。算來人丁也有三四十口。家道饒餘。員外因一生未能讀書,深以為憾,故此為國壁諄諄延師,也為改換門庭之意。
自拜了先生之後,一切餚撰,甚是精美。秦昌雖未讀過書,卻深知敬先生,也就難為他。往往有那不讀書的人,以為先生的飯食隨便俱可,漫不經心的很多。那似這秦員外拿著先生當天神敬的一般。每逢自己討取帳目之時,便囑咐鄭氏安人,先生飯食要緊,不可草率,務要小心。即或安人不得暇,就叫綵鳳照料,習以為常。誰知早已惹起侍妾的疑忌來了。一日,員外又去討帳,臨行囑咐安人與大丫頭,先生處務要留神,好好款待。員外去後,綵鳳照料了飯食,叫人送到書房。碧蟾也便悄悄隨到書房,在窗外偷看,見先生眉清目秀,三旬年紀,儒雅之甚,不看則己,看了時邪心頓起。
也是活該有事。這日偏偏員外與國壁告了半天假,帶他去探親。碧蟾聽了此信,暗道:“許他們給先生做菜,難道我就不許麼?”便親手做了幾樣菜,用個小盒盛了,叫小丫頭彩霞送到書房。不多時,回來了。他便問:“先生做什麼呢?”彩霞道:“在那裡看書呢。”碧蟾道:“說什麼沒有?”丫環道:“他說:‘往日俱是家童送飯,今日為何你來?快回去吧!’將盒放在那裡,我就回來了。”碧蟾暗道:“奇怪!為何不吃呢?”便叫彩霞看了屋子,他就三步兩步來到書房,撕破窗紙,往裡窺看,見盒子依然未動。他便輕輕咳嗽。杜先生聽了,抬頭看時,見窗上撕了一個窟窿,有人往裡偷看,卻是年輕婦女,連忙問道:“什麼人?”窗外答道:“你猜是誰?”杜先生聽這聲音有些不雅,忙說道:“這是書房,還不退了!”窗外答道:“諒你也猜不著。我告訴你,我比安人小,比丫環大。今日因員外出門,家下無人,特來相會。”先生聽了,發話道:“不要嘮叨,快回避了!”外面說道:“你為何如此不知趣?莫要辜負我一片好心。這裡有表記送你。”杜雍聽了,頓時紫漲麵皮,氣往上衝,嚷道:“滿口胡說!再不退,我就要喊叫起來。”一壁嚷,一壁拍案大叫。正在憤怒,忽見窗外影兒不見了,先生仍氣忿忿的坐在椅子上面,暗想道:“這是何說!可借秦公待我這番光景,竟被這賤人帶累壞了。我須得便點醒他,庶不負他待我之知遇。”
你道碧蟾為何退了?原來他聽見員外回來,故此急忙退去。且言秦昌進內更換衣服,便來到書房,見先生氣忿忿坐在那裡,也不為禮。回頭見那邊放著一個小小元盒,裡面酒菜極精,紋絲兒沒動。剛要坐下問話,見地下黃澄澄一物,連忙毛腰撿起,卻是婦女戴的戒指。一聲兒沒言語,轉身出了書房。仔細一看,卻是安人之物,不由的氣沖霄漢,直奔臥室去了。
你道這戒指從何而來?正是碧蟾隔窗拋入的表記。杜雍正在氣忿喊叫之時,不但沒看見,連聽見也沒有。秦昌來到臥室之內,見鄭氏與乳母正在敘話,不容分說,開口大罵道:“你這賤人,乾的好事!”乳母不知為何,連忙上前解勸,綵鳳也上來攔阻。鄭氏安人看此光景,不知是那一葫蘆藥。秦昌坐在椅上,半晌,方說道:“我叫你款待先生,不過是飲饌精心。誰叫你跑到書房,叫先生瞧不起我,連理也不理。這還有個閨範麼?”安人道:“那個上書房來?是誰說的?”秦昌道:“現有對證。”便把戒指一扔,鄭氏看時果是自己之物,連忙說道:“此物雖是我的。卻是兩個,一個留著自戴,一個賞了碧蟾了。”秦昌聽畢,立刻叫綵鳳去喚碧蟾。
不多時,只見碧蟾披頭散髮,綵鳳哭哭啼啼,一同來見員外。一個說:“綵鳳偷了我的戒指,去到書房,陷害於我。”一個說:“我何嘗到姨娘屋內。這明是姨娘去到書房,如今反來訛我。”兩個你言我語,分爭不休。秦昌反倒不得主意,竟自分解不清。自己卻後悔,不該不分青紅皂白,把安人辱罵一頓,忒莽撞了。倒是鄭氏有主意,將綵鳳嚇唬住了,叫乳母把碧蟾勸回屋內。
秦昌不能分析此事,坐在那裡發呆,生暗氣。少時,乳母過來,安人與乳母悄悄商議,此事須如此如此,方能明白。乳母道:“此計甚妙。如此行來,也可試出先生心地如何了。”乳母便一一告訴秦昌,秦昌深以為是。
到了晚間,天到二鼓之後,秦昌同了乳母來到書房。只見裡面尚有燈光,杜雍業已安歇。乳母叩門,道:“先生睡了麼?”杜雍答道:“睡了。做什麼?”乳母道:“我是姨娘房內的婆子。因員外已在上房安歇了,姨娘派我前來請先生到裡面,有話說。”杜雍道:“這是什麼道理!白日在窗外聒絮了多時,怪道他說比安人小,比丫環大,原來是個姨娘。你回去告訴他,若要如此的鬧法,我是要辭館的了。豈有此理呀,豈有此理!”外面秦昌聽了心下明白,便把白氏一拉,他二人抽身回到臥室。秦昌道:“再也不消說了,也不用再往下問。只這‘比安人小,比丫環大’一語,卻是碧蟾賤人無疑了。我還留他何用!若不及早殺卻他,難去心頭之火。”乳母道:“凡事不可急躁。你若將他殺死,一來人命關天,二來醜聲傳揚,反為不美。”員外道:“似此如之奈何呢?”乳母道:“莫若將他鎖禁在花園空房之內,或將他餓死,或將他國死,也就完事了。”秦昌深以為是。次日黎明,便吩咐進寶將後花園收拾出了三間空房,就把碧蟾鎖禁,吩咐不準給他飯食,要將他活活餓死。
不知碧蟾性命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52:08
三俠五義--第七十回秦員外無辭甘認罪金琴堂有計立明冤
且說碧蟾素日原與家人進寶有染,今將他鎖禁在後花園空房,不但不能捱餓,反倒遂了二人私慾。他二人卻暗暗商量計策。碧蟾說:“員外與安人雖則住在上房,卻是分寢,員外在東間,安人在西間。莫若你夤夜持刀,將員外殺死,就說安人懷恨,將員外謀害。告到當官,那時安人與員外抵了命。我掌了家園,咱們二人一生快樂不盡。強如我為妾,你是奴呢。”說的進寶心活,半夜裡持刀來殺秦昌。
且說員外自那日錯罵了安人,至今靜中一想,原是自己莽撞。如今既將碧蟾鎖禁,安人前如何不陪罪呢。到了夜靜更深,自己持燈來至西間。見鄭氏剛然歇下,他便進去。綵鳳見員外來了,不便在跟前,只得溜出來。他卻進了東間,摸了摸臥具,鋪設停當,暗自想道:“姨奶奶碧蟾,他從前原與我一樣是丫頭。員外揀了他,收作二房。我曾擬陪一次。如今碧蟾既被員外鎖禁,此缺已出,不消說了,理應是我坐補,”妄想得缺,不覺神魂迷亂,一歪身躺在員外枕上,竟自睡去。他卻那裡知道進寶持刀前來,輕輕的撬門而入,黑暗之中,摸著脖項,狠命一刀。可憐,一個即要補缺的綵鳳,竟被惡奴殺死。
進寶以為得意,回到本屋之中,見一身的血跡,剛然脫下要換。只聽員外那裡,一疊連聲叫“進寶”。進寶聽了,吃驚不小,方知員外未死。一壁答應,一壁穿衣,來到上房。只因員外由西間陪罪回來,見綵鳳已被殺在臥具之上,故此連連呼喚。見了進寶,便告訴他綵鳳被殺一節。進寶方知把綵鳳誤殺了。此時安人已知,連忙起來,大家商議。鄭氏道:“事已如此,莫若將綵鳳之母馬氏喚進,告訴他。多多給他銀兩,將他女兒好好殯殮就是了。”秦昌並無主意,立刻叫進寶告訴馬氏去。誰知進寶見了馬氏就挑唆,說他女兒是秦昌因奸不遂憤怒殺死的,叫馬氏連夜到仁和縣報官。
金必正金大老爺因是人命重案,立刻前來相驗。秦昌出其不意,只得迎接官府。就在住房廊下,設了公案。金令親到東屋看了,問道:“這鋪蓋是何人的?”秦昌道:“就是小民在此居住。”金令道:“這丫頭他叫什麼?”秦昌道:“叫綵鳳。”金令道:“他在這屋裡住麼?”秦昌道:“他原是服侍小民妻子,在西屋居住的。”金令道:“如此說來,你妻子住在西間了。”秦昌答應:“是。”金令理叫仵作前來相驗,果系刀傷。金令吩咐將秦昌帶到荷中聽審,暫將綵鳳盛殮。
轉到衙中,先將馬氏細問了一番。馬氏也供出秦昌與鄭氏久已分寢,東西居住,他女兒原是服侍鄭氏的。金令問明,才帶上秦昌來,問他為何將綵鳳殺死。誰知秦昌別的事沒主意,他遇這件事倒有了主意,回道:“小民將綵鳳誘至屋內,因奸不遂,一時忿恨,將他殺死。”
你道他如何恁般承認?他想:“我因向與妻子東西分住,如何又說出與妻子陪罪呢?一來說不出口,二來惟恐官府追問‘因何陪罪’,又叨頓出碧蟾之事。那時鬧得妻妾當堂出醜,其中再連累上一個先生,這個聲名傳揚出去,我還有個活頭麼?莫若我把此事應起,還有個輾轉。大約為買的丫頭因奸致死,也不至抵償,總而言之,前次不該合安人急躁,這是我沒有涵容處。彼時若有涵容,慢慢訪查,也不必陪罪,就沒有這些事了。可見靜修和尚是個高僧,怨得他說人口不利,果應其言。”他雖如此想,不思索思索,若不陪罪,他如何還有命呢?
金令見他滿口應承,反倒疑心,便問他:“兇器藏在何處?”秦昌道:“因一時忙亂,忘卻擲於何地。”其詞更覺含渾。金令暗想道:“看他這光景,又無兇器,其中必有緣故。須要慢慢訪查。”暫且懸案寄監。
此時鄭氏已派進喜暗裡安置,秦昌在監不至受苦。他因家下無人,僕從難以靠託。仔細想來,惟有杜先生為人正直剛強,便暗暗寫信託付杜雍,照管外邊事體,一切內務全是鄭氏料理。監中叫進寶四人,輪流值宿服侍。
一日,靜修和尚到秦員外家取香火銀兩,順便探訪杜雍。剛然來到秦家莊,迎頭遇見進寶。和尚見了,問道:“員外在家麼?杜先生可好?”進寶正因外面事務如今是杜先生料理,比員外在家加倍嚴緊,一肚子的氣無處發洩。聽靜修和尚問先生,他便進讒言道:“師傅還提杜先生呢。原來他不是好人,因與主母調奸,被員外知覺,大鬧了一場。杜先生懷恨在心,不知何時暗暗與主母定計,將丫頭彩鳳殺死,反告了員外因奸致命,將員外下在南牢。我此時便上縣內,瞧我們員外去。”說罷,揚長去了。
和尚聽了,不勝驚駭詫異,大罵杜雍不止。迴轉寺中,見了北俠,道:“世間竟有這樣人面獸心之人,實實可惡!”北俠道:“吾師為何生嗔?”靜修和尚便將聽得進寶之言,一一敘明。北俠道:“我看杜雍決不是這樣人,惟恐秦員外別有隱情。”靜修聽了好生不樂,道:“秦員外為人,老僧素日所知,一生原無大過,何至被囚。可恨這姓杜的竟自如此不堪,實實可惡!”北俠道:“我師還要三思。既有今日,何必當初。難道不是吾師薦的麼?”這一句話,問得靜修和尚面紅過耳。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一言不發,站起來向後面去了。
北俠暗想道:“據我看來,杜雍去了不多日期,何得驟與安人調奸?此事有些荒唐。今晚倒要去探聽探聽。”又想:“老和尚偌大年紀,還有如此火性,可見貪嗔痴愛的關頭,是難跳的出的。他大約因我拿話堵塞於他,今晚決不肯出來。我正好行事。”想罷,暗暗裝束,將燈吹滅,虛掩門戶,彷彿是早已安眠,再也想不到他往秦家莊來。
到了門前,天已初鼓。先往書房探訪,見有兩個更夫要蠟,書童回道:“先生上後邊去了。”北俠聽了,又暗暗來到正室房上。忽聽乳母白氏道:“你等莫要躲懶,好好烹下茶。少時奶奶回來,還要喝呢。”北俠聽了,暗想:“事有可疑。為何兩個人俱不在屋內?且到後面看看再作道理。”
剛然來到後面,見有三間花廳,格扇虛掩。忽聽裡面說道:“我好容易得此機會,千萬莫誤良宵。我這裡跪下了。”又聽婦人道:“真正便宜了你。你可莫要忘了我的好處呀。”北俠聽到此,殺人心陡起,暗道:“果有此事!且自打發他二人上路。”背後抽出七寶刀。說時遲,那時快,推開格扇,手起刀落。可憐男女二人剛得片時歡娛,雙魂已歸地府。北俠將二人之頭挽在一處,掛在格扇屈戍之上。滿腔惡氣全消,仍回盤古寺。他以為是杜雍與鄭氏無疑,那裡知道他也是誤殺了呢。
你道方才書童答應更夫,說先生往後邊去了,是那個後邊?就是書房的後邊。原來是杜先生出恭呢。杜雍出恭回來,問道:“你方才合誰說話?”書童道:“更夫要蠟來了。”杜雍道:“他們如何這麼早就要蠟?昨夜五更時拿去的蠟,算來不過點了半枝,應當還有半枝。難道還點不到二更麼?員外不在家,我是不能叫他們賺。如要賺,等員外回來,愛怎麼賺,我是全不管的。”
正說時,只見更夫跑了來道:“師老爺,師老爺!不好了!”杜雍道:“不是蠟不夠了?犯不上這等大驚小怪的。”更夫道:“不是,不是。方才我們上後院巡更,見花廳上有兩人執著格扇往外瞧。我們怕是歹人,拿燈籠一照,誰知是兩個人頭。”杜先生道:“是活的?是死的?”更夫道:“師老爺可嚇糊塗了。既是人頭,如何會有活的呢?”杜雍道:“我不是害怕,我是心裡有點發怯。我問的是男的?是女的?”更夫道:“我們沒有細瞧。”杜先生道:“既如此,你們打著燈籠在前引路,待我看看去。”更夫道:“師老爺既要去看,須得與我換蠟了。這燈籠裡剩了個蠟頭兒了。”杜先生吩咐書童拿幾枝蠟,交與更夫,換好了,方打著燈籠,往後面花廳而來。
到了花廳,更夫將燈籠高高舉起。杜先生戰戰哆嗦看時,一個耳上有環,道:“喂呀!是個婦人。你們細看是誰?”更夫看了半晌,道:“好象姨奶奶。”杜雍便叫更夫:“你們把那個頭往外轉轉,看是誰?”更夫仗著膽子,將頭扭一扭,一看。這個說:“這不是進祿兒嗎?”那個道:“是不錯。是他,是他!”杜先生道:“你們要認明白了。”更夫道:“我認的不差。”杜先生道:“且不要動。”更夫道:“誰動他做什麼呢。”杜先生道:“你們不曉得,這是要報官的。你們找找四個管家。今日是誰在家?”變夫道:“昨日是進寶在監該班,今日應當進財該班。因進財有事去了,才進祿給進寶送信去叫他連班。不知進祿如何被人殺了?此時就剩進喜在家。”杜先生道:“你們把他叫來,我在書房等他。”更夫答應。一個去叫進喜,一個引著先生來到書房。
不多時,進喜來到。杜先生將此事告訴明白,叫他進內啟知主母。進喜急忙進去,稟明瞭鄭氏。鄭氏正從各處檢點回來,嚇的沒了主意,叫間先生,此事當如何辦理。杜先生道:“此事隱瞞不得的,須得報官。你們就找地方去。”進喜立刻派人找了地方來,到後花廳看了,也不動,道:“這要即刻報官,耽延不得了。只好管家你隨我同去。”進喜嚇的半晌無音。還是杜先生有見識,知是地方勒索,只得叫進喜從內要出二兩銀子來,給了地方。他才一人去了。
至次日,地方回來,道:“少時太爺就來,你們好好預備了。”不多時,金令來到,進喜同至後園。金令先問了大概情形,然後相驗,記了姓名,叫人將頭摘下。又進屋內去,看見男女二屍,下體赤裸,知是私情。又見床榻上有一字柬,金令拿起細看,攏在袖中,又在床下搜出一件血衣裹著鞋襪,問進喜道:“你可認得,此衣與鞋襪是誰的?”進喜瞧了瞧,回道:“這是進寶的。”金令暗道:“如此看來,此案全在進寶身上。我須如此如此,方能了結此事。”吩咐暫將男女盛殮,即將進喜帶入街中,立刻開堂。且不問進喜,也不問秦昌,吩咐:“帶進寶。”兩旁衙役答應一聲,去提進寶。
此時進寶正在監中服侍員外秦昌,忽然聽見行役來說:“太爺現在堂上,呼喚你上堂,有話吩咐。”進寶不知何事,連忙跟隨行役,上了大堂。只見金令坐在上面,和顏悅色問道:“進寶,你家員外之事,本縣現在業已訪查明白。你既是他家的主管,你須要親筆寫上一張訴呈來。本縣看了,方好從中設法,如何出脫你家員外的罪名。”進寶聽了,有些不願意,原打算將秦昌謀死。如今聽縣官如此說,想是受了賄賂。無奈何,說道:“既蒙太爺恩典,小人下去寫訴呈就是了。”金令道:“就要遞上來,本縣立等。”回頭吩咐書吏:“你同他去,給他立個稿兒,叫他親筆謄寫。速速拿來。”書吏領命下堂。
不多時,進寶拿了訴呈,當堂呈遞。金令問道:“可是你自己寫的?”進寶道:“是。求先生打的底兒,小人謄寫的”金令接來,細細一看,果與那字柬筆跡相同。將驚堂木一拍,道:“好奴才!你與碧蟾通姦設計,將綵鳳殺死,如何陷害你家員外,還不從實招上來!”進寶一聞此言,頂梁骨上嚶的一聲,魂已離殼,驚慌失色道:“此……此……此事小……小……小人不知。”金令吩咐:“掌嘴。”剛然一邊打了十個,進寶便嚷道:“我說呀,我說。”兩邊衙役道:“快招!快招!”進寶便將碧蟾如何留表記被員外揀著,錯疑在安人身上;又如何試探先生,方知是碧蟾,將他鎖禁花園;原是小人素與姨娘有染,因此暗暗定計要殺員外,不想秦昌那日偏偏的上西門去了,這才誤殺了綵鳳;一五一十,述了一遍。金令道:“如此說來,碧蟾與進祿昨夜被人殺死,想是你憤奸不平,將他二人殺了。”進寶碰頭道:“此事小人實實不知。昨夜小人在監內服侍員外,並未回家,如何會殺人呢?老爺詳情。”金令暗暗點頭,道:“他這話卻與字柬相符。只是碧蟾進祿卻被何人所殺呢叩
你道是何字柬?原來進祿與進寶送信,叫他多連一夜。進寶恐其負了碧蟾之約,因此悄悄寫了一柬,託進祿暗暗送與碧蟾。誰知進祿久有垂涎之意,不能得手,趁此機會,方才入港。恰被北俠聽見,錯疑在杜雍鄭氏身上,故此將二人殺死。
至於床下搜出血衫鞋襪,金令如何知道就在床下呢?皆因進寶字柬上,前面寫今日不能回來之故;後面又囑咐千萬,前次血汙之物,恐床下露人眼目,須改別處隱藏方妥。有此一語,故而搜出。是進喜識認,說出進寶。金令已知是進寶所為。又恐進祿栽贓陷害別人,故叫進寶寫訴呈,對了筆跡,然後方問此事。以為他必狡賴,再用字柬衣衫鞋襪質證。誰知小子不禁打,十個嘴巴,他就通說了,卻倒省事。
不知金令如何定罪,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52:44
三俠五義--第七十一回楊芳懷忠彼此見禮繼祖盡孝母子相逢
且說金公審明進寶,將他立時收監,與綵鳳抵命,把秦昌當堂釋放,惟有殺奸之人,再行訪查緝獲另結,暫且懸案。論碧蟾早就該死,進祿因有淫邪之行,致有殺身之禍。他二人既死,也就不必深究了。
且說秦昌回家,感謝杜雍不盡,二人遂成莫逆。又想起靜修之言,杜雍也要探望,因此二人同來到盤古寺。靜修與北俠見了,彼此驚駭。還是秦昌直爽,毫無隱諱,將此事述明。靜修北俠方才釋疑,始悟進寶之言盡是虛假。四人這一番親愛快樂,自不必言。
盤桓了幾日,秦昌與杜雍仍然回莊,北俠也就別了靜修,上杭州去了。沿路上聞人傳說道:“好了!杭州太守可換了。我們的冤枉可該訴了。”仔細打聽,北俠卻曉得此人。
你道此人是誰?聽我慢慢敘來。只因春闈考試,欽命包大人主考,到了三場已畢,見中卷內並無包公侄兒。天子便問:“包卿,世榮為何不中?”包公奏道:“臣因欽命點為主考,臣侄理應迴避,因此並未入場。”天子道:“朕原為揀選人材,明經取士,為國求賢。若要如此,豈不叫包世榮抱屈麼?”即行傳旨,著世榮一體殿試。此旨一下,包世榮好生快樂。到了殿試之期,欽點包世榮的傳臚,用為翰林院庶吉士,包公叔侄碰頭謝恩。赴瓊林宴之後,包公遞了一本給包世榮告假,還鄉畢姻,三個月後仍然回京供職。聖上准奏,賞賚了多少東西。包世榮別了叔父,帶了鄧九如,榮耀還鄉。至於與玉芝畢姻一節,也不必細述。
只因杭州太守出缺,聖上欽派了新中榜眼用為編修的倪繼祖。倪繼祖奉了聖旨,不敢遲延。先拜老師,包公勉勵了多少言語,倪繼祖一一謹記。然後告假還鄉祭祖。奉旨:“著祭祖畢,即赴新任。”你道倪繼祖可是倪太公之子麼?就是僕人可是倪忠麼?其中尚有許多的原委,真彷彿白羅衫的故事,此處不能不敘出。
且說揚州甘泉縣有一飽學儒流,名喚倪仁,自幼定了同鄉李太公之女為妻。什麼禮聘呢?有祖傳遺留的一枝並梗玉蓮花,晶瑩光潤無比,拆開卻是兩枝,合起來便成一朵。倪仁視為珍寶,與妻子各佩一枝。只因要上泰州探親,便僱了船隻。這船戶一名陶宗,一名賀豹,外有一個僱工幫閒的名叫楊芳。不料這陶宗賀豹乃是水面上作生涯的,但凡客人行李輜重露在他眼裡,再沒有放過去的。如今見倪仁僱了他的船,雖無沉重行李,卻見李氏生的美貌,淫心陡起。賀豹暗暗的與陶宗商量,意欲劫掠了這宗買賣。他別的一概不要,全給陶宗,他單要李氏作個妻房。二人計議停當,又悄悄的知會了楊芳。楊芳原是僱工人,不敢多
一日,來在揚子江,到幽僻之處,將倪仁拋向水中淹死。賀豹便通勒李氏。李氏哭訴道:“因懷孕臨邇,待分娩後再行成親。”多虧楊芳在旁解勸道:“他丈夫已死,難道還怕他飛上天去不成?”賀豹只得罷了。楊芳暗暗想道:“他等作惡,將來事犯,難免扳拉於我。再者看這婦人哭的可憐,我何不如此如此呢。”想罷,他便沽酒買肉,慶賀他二人一個得妻,一個發財。二人見他殷勤,一齊說道:“何苦要叫你費心呢。你以後真要好時,我等按三七與你股分。你道好麼?”楊芳暗暗道:“似你等這樣行為,慢說三七股分,就是全給老楊,我也是不稀罕的。”他卻故意道:“如若二位肯提攜於我,敢則是好。”便殷勤勸酒。不多時,把二人灌的酩酊大醉,橫臥在船頭之上。楊芳便悄悄的告訴了李氏,叫他上岸,一直往東,過了樹林,有個白衣庵,他姑母在這廟出家,那裡可以安身。
此時天已五鼓,李氏上岸不顧高低,拼命往前奔馳。忽然一陣肚痛,暗說:“不好!我是臨月身體,若要分娩,可怎麼好?”正思索時,一陣疼如一陣,只得勉強奔到樹林,存身樹下。不多時,就分娩了。喜得是個男兒。連忙脫下內衫,將孩兒包好,胸前就別了那半枝蓮花,不敢留戀,難免悲慼,急將小兒放在樹木之下。自己恐賊人追來,忙忙往東奔逃,上廟中去了。
且說楊芳放了李氏,心下暢快,一歪身也就睡了。剛然睡下,覺得耳畔有人喚道:“你還不走,等待何時?”楊芳從夢中醒來,看了看四下無人,但見殘月西斜,疏星幾點,自己想道:“方才明明有人呼喚,為何竟自無人呢?”再看陶賀二人酣睡如雷,又轉念道:“不好!他二人若是醒來,不見了婦人,難道就罷了不成?不是埋怨於我,就是四下搜尋。那時將婦人訪查出來,反為不美。——有了,莫若我與他個溜之乎也。及至他二人醒來,必說我拐了婦人遠走高飛,也免得他等搜查。”主意已定,東西一概不動,隻身上岸,一直竟往白衣庵而來。
到了庵前,天已做明,向前扣門,出來了個老尼,隔門問道:“是那個?”楊芳道:“姑母請開門,是侄兒楊芳。”老尼開了山門。楊芳來到客堂,尚未就座,便悄悄問道:“姑母,可有一個婦人投在庵中麼?”老尼道:“你如何知道?”楊芳便將灌醉二賊、私放李氏的話,說了一遍。老尼合掌念一聲“阿彌陀佛”,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惜乎你為人不能為徹。何錯你也沒什麼舛錯,只是他一點血脈失於路上,恐將來斷絕了他祖上的香菸。”楊芳追問情由。老尼便道:“那婦人已投在廟中,言於樹林內分娩一子。若被人撿去,尚有生路;倘若遭害,便絕了香菸,深為痛惜。是我勸慰再三,應許與他找尋,他方止了悲啼,在後面小院內將息。”楊芳道:“既如此,我就找尋去。”老尼道:“你要找尋,有個表記。他胸前有枝白玉蓮花,那就是此子。”楊芳謹記在心,離了白衣庵,到了樹林,看了一番,並無蹤跡,暗暗訪查了三日,方才得了實信。
離白衣庵有數里之遙,有一倪家莊。莊中有個倪太公。因五更趕集,騎著個小驢兒來到樹林,那驢便不走了。倪太公詫異,忽聽小兒啼哭,連忙下驢一看,見是個小兒放在樹木之下,身上別有一枝白玉蓮花。這老半生無兒,見了此子,好生歡喜,連忙打開衣襟將小兒揣好,也顧不得趕集,連忙乘驢轉回家中。安人梁氏見了此子,問了情由。夫妻二人歡喜非常,就起名叫倪繼祖。他那裡知道小兒的本姓卻也姓倪呢。這也是天緣湊巧,姓倪的根芽就被姓倪的撿去。
俗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哪日倪太公得了此子,早已就有人知道,道喜的不離門。又有薦乳母的。今日你來,明日我往,俱要給太公作賀。大公難以推辭,只得備了酒席請鄉黨父老。這些鄉黨父老也備了些須薄禮,前來作賀。
正在應酬之際,只見又是兩個鄉親領來一人,約有三旬年紀。倪太公卻不認得,問道:“此位是誰?”二鄉老道:“此人是我們素來熟識的。因他無處安身,聞得太公得了小相公,他情願與太公作僕人。就是小相公大了,他也好照看。他為人最是樸實忠厚的。老鄉親看我二人分上,將他留下吧。”倪太公道:“他一人所費無幾,何況又有二位老鄉親美意,留下就是了。”二鄉老道:“還是老鄉親爽快。過來見了太公。太公就給他起個名兒。”倪太公道:“僕從總要忠誠,就叫他倪忠吧。”原來此人就是楊芳。因同他姑母商量,要照應此子,故要投到倪宅。因認識此莊上的二人,就託他們趁著賀喜,順便舉薦。
楊芳聽見倪太公不但留下,而且起名倪忠,便上前叩頭,道:“小人倪忠與太公爺叩頭道喜。”倪太公甚是歡喜。倪忠便殷勤張羅諸事,不用吩咐。這日倪太公就省了好些心。從此倪忠就在倪太公莊上,更加小心留神。倪太公見他忠正樸實,諸事俱各託付於他,無有不盡心竭力的。倪太公倒得了個好幫手。
一日,倪忠對太公道:“小人見小官人年紀七歲,資性聰明,何不叫他讀書呢?”太公道:“我正有此意。前次見東村有個老學究,學問頗好。你就揀個日期,我好帶去入學。”於是定了日期,倪繼祖入學讀書。每日俱是倪忠護持接送。倪忠卻時常到庵中看望,就只瞞過倪繼祖。
剛唸了有二三年光景,老學究便轉薦了一個儒流秀士,卻是濟南人,姓程名建才。老學究對太公道:“令郎乃國家大器,非是老漢可以造就的。若是從我敝友訓導訓導,將來必有可成。”倪太公尚有些猶疑,倒是倪忠攛掇,道:“小官人頗能讀書。既承老先生一番美意,薦了這位先生,何不叫小官人跟著學學呢?”太公聽了,只得應允,便將程先生請來訓誨繼祖。繼祖聰明絕頂,過目不忘,把個先生樂的了不得。
光陰茬苒,日月如梭,轉眼間倪繼祖已然十六歲。程先生對太公說,叫倪繼祖科考。太公總是鄉下人形景,不敢妄想成人。倒是先生著急,不知會太公,就叫倪繼祖遞名去赴考,高高的中了生員。太公甚喜,酬謝了先生。自然又是賀喜,應接不暇。
一日,先生出門。倪繼祖也要出門閒遊閒遊,稟明瞭太公,就叫倪忠跟隨。信步行來,路過白衣庵,倪忠道:“小官人,此庵有小人的姑母在此出家,請進去歇歇吃茶。小人順便探望探望。”倪繼祖道:“從不出門,今日走了許多的路,也覺乏了,正要歇息歇息。”倪忠向前叩門。老尼出來迎接,道:“不知小官人到來,未能迎接,多多有罪。”連忙讓到客堂待茶。
原來倪忠當初訪著時,已然與他姑母送信。老厄便告訴了李氏,李氏暗暗唸佛。自彌月後便拜了老尼為師,每日在大土前虔心懺悔,無事再也不出佛院之門。這一日正從大士前禮拜回來,忘記了關小院之門。恰好倪繼祖歇息了片時,便到各處閒遊,只見這院內甚是清雅,信步來到院中。李氏聽到院內有腳步聲響,連忙出來一看。不看時則已,看了時不由的一陣痛徹心髓,頓時落下淚來。他因見了倪繼祖的面貌舉止,儼然與倪仁一般。誰知倪繼祖見了李氏落淚,可煞作怪,他只覺的眼眶兒發酸,撲籟籟也就淚流滿面,不能自解。正在拭淚,只見倪忠與他姑母到了。倪忠道:“官人你為何啼哭?”倪繼祖道:“我何嘗哭來。”嘴內雖如此說,聲音尚帶悲哽。倪忠又見李氏在那裡呆呆落淚,看了這番光景,他也不言不語,拂袖拭起淚來。
只聽老尼道:“善哉!善哉!此乃天性,豈是偶然。”倪繼祖聽了此言,詫異道:“此話怎講?”只見倪忠跪倒道:“望乞小主人赦宥老奴隱瞞之罪,小人方敢訴說。”好倪繼祖,見他如此,驚的目瞪痴呆。又聽李氏悲切切道:“恩公快些請起,休要折受了他。不然,我也就跪了。”倪繼祖好生納悶,連忙將倪忠拉起,問道:“此事端的如何?快些講來。”倪忠便把怎麼長、怎麼短,述說了一遍。他這裡說,那裡李氏已然哭了個聲哽氣噎。倪繼祖聽了半晌,還過一口氣來,道:“我倪繼祖生了十六歲,不知生身父母受如此苦處!”連忙向前抱住李氏,放聲大哭。老尼與倪忠勸慰多時,母子二人方才止住悲聲。李氏道:“自蒙恩公搭救之後,在此庵中一十五載。不想孩兒今日長成。只是今日相見,為孃的如同睡裡夢裡,自己反倒不能深信。問吾兒,你可知當初表記是何物?”倪繼祖聽了此言,惟恐母親生疑,連忙向那貼身裡衣之中,掏出白玉蓮花,雙手奉上。李氏一見蓮花,“曖喲”了一聲,身體往後一仰。
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53:21
三俠五義--第七十二回認明師學藝招賢館查惡棍私訪霸王莊
且說李氏一見了蓮花,睹物傷情,復又大哭起來。倪繼祖與倪忠商議,就要接李氏一同上莊。李氏連忙止悲,說道:“吾兒體生妄想!為孃的再也不染紅塵了。原想著你爹爹的冤仇,今生再世也不能報了。不料倪氏門中有你這根芽。只要吾兒好好攻書,得了一官半職,能夠與你爹爹報仇雪恨,為孃的平生之願足矣。”倪繼祖見李氏不肯上莊,便哭倒跪下,道:“孩兒不知親孃,便罷。如今既已知道,也容孩兒略盡孝心。就是孩兒養身的父母不依時,自有孩兒懇求哀告。何況我那父母也是好善之家,如何不能容留親孃呢?”李氏道:“言雖如此。但我自知罪孽深重,一生懺悔不來。倘若再墮俗緣,惟恐不能消受,反要生出災殃。那時吾兒豈不後悔?”倪繼祖聽李氏之言,心堅如石,毫無迴轉,便放聲大哭道:“母親既然如此,孩兒也不回去了,就在此處侍奉母親。”李氏道:“你既然知道,讀書要明理,俗言‘順者為孝’,為孃的雖未撫養於你,難道你不念劬勞之恩,竟敢違背麼?再者,你那父母哺乳三年,好容易養的你長大成人,你未能報答於萬一,又肯作此負心之人麼?”一席話說的倪繼祖一言不發,惟有低頭哭泣。
李氏心下為難,猛然想起一計來,須如此如此,這冤家方能回去。想罷,說道:“孩兒不要啼哭。我有三件事,你要依從,諸事辦妥,為孃的必隨你去如何?”倪繼祖連忙問道:“那三件?請母親說明。”李氏道:“第一件,你從今後須要好好攻書,務須要得了一官半職;第二件,你須將仇家拿獲,與你爹爹雪恨;第三件,這白玉蓮花乃祖上遺留,原是兩個合成一枝,如今你將此枝仍然帶去,須把那一枝找尋回來。三事齊備,為娘必隨兒去;三事之中,倘缺一件,為孃的再也不能隨你去的。”說罷,又囑咐倪忠道:“恩公一生全仗忠義,我也不用饒舌。全賴恩公始終如一,便是我倪氏門中不幸之大幸了。你們速速回去吧!省得你那父母在家盼望。”李氏將話說完,一摔手回後去了。
這裡倪繼祖如何肯去,還是倪忠連攙帶勸,真是一步幾回頭,好容易攙出院子門來。老尼後面相送。倪繼祖又諄囑了一番,方離了白衣庵,竟奔倪家莊而來。主僕在路途之中,一個是短嘆長吁,一個是婉言相勸。倪繼祖道:“方才聽母親吩咐三件事,仔細想來,作官不難,報仇容易,只是那白玉蓮花卻往何處找尋?”倪忠道:“據老奴看來,物之隱現,自有定數,卻倒不難。還是作官難。總要官人以後好好攻書要緊。”倪繼祖道:“我有海洋深的仇,焉有自己不上進呢。老人家體要憂慮。倪忠道:“官人如何這等呼喚?惟恐折了老奴的草料。”倪繼祖道:“你甘屈人下,全是為我而起。你的恩重如山,我如何以僕從相待。”倪忠道:“言雖如此。官人若當著外人,還要照常,不可露了形跡。”倪繼祖道:“逢場作戲,我是曉得的。還有一宗,今日之事,你我回去千萬莫要洩漏。待功成名就之後,大家再為言明,庶乎彼此有益。”倪忠道:“這不用官人囑咐。老奴十五年光景皆未洩漏,難道此時倒隱瞞不住麼?”二人說話之間,來到莊前。倪繼祖見了太公梁氏,俱各照常。
於是倪繼祖一心想著報仇,奮志攻書。遲了二年,又舉於鄉,益發高興,每日裡討論研求。看看的又過了二年。明春是大比之年,倪繼祖與先生商議,打點行裝,一同上京考試。太公跟前俱已稟明。誰知到了臨期,程先生病倒,竟自“嗚呼哀哉”了。因此倪繼祖帶了倪忠,悄悄到白衣庵,別了親孃,又與老尼留下銀兩,主僕一同進京。這才有會仙樓遇見了歐陽春丁兆蘭一節。
自接濟了張老兒之後,在路行程非止一日,來到東京,租了寓所,靜等明春赴考。及至考試已畢,倪繼祖中了第九名進士,到了殿試,又欽點了榜眼,用為編修。可巧杭州太守出缺,奉旨又放了他。主僕二人,好生歡喜。又拜別包公。包公又囑咐了好些話。主僕衣錦還鄉,拜了父母,稟明認母之事。太公梁氏本是好善之家,聽了甚喜,一同來到白衣庵,欲接李氏在莊中同住。李氏因孩兒即刻赴任,一來莊中住著不便,二來自己心願不遂,決意不肯。因此仍在白衣庵與老尼同住。倪繼祖無法,只得安置妥當,且去上任。等接任後,倘能二事如願,那時再來迎接,大的母親也就無可推託了。即叫倪忠束裝就道,來到杭州,剛一接任,就收了無數的詞狀。細細看來,全是告霸王莊馬強的。
你道這馬強是誰?原來就是太歲莊馬剛的宗弟,倚仗朝中總管馬朝賢是他叔父,他便無所不為。他霸田佔產,搶掠婦女。家中蓋了個招賢館,接納各處英雄豪傑,因此無賴光棍投奔他家的不少。其中也有一二豪傑,因無處可去,暫且棲身,看他的動靜。現時有名的便是:黑妖狐智化、小諸葛沈仲元、神手大聖鄧車、病六歲張華、賽方朔方貂,其餘的無名小輩不計其數。每日裡舞劍掄槍,比刀對棒,魚龍混雜,鬧個不了。一來二去,聲氣大了,連襄陽王趙爵都與他交結往來。
獨獨有一個小英雄,心志高傲,氣度不俗,年十四歲,姓艾名虎,就在招賢館內作個館童。他見眾人之中,惟獨智化是個豪傑,而且本領高出人上,便時刻小心,諸事留神,敬奉智化為師,真感得黑妖狐歡喜非常,便把他暗暗的收作徒弟,悄悄傳他武藝。誰知他心機活變,一教便會,一點就醒。不上一年光景,學了一身武藝。他卻時常悄悄的對智化道:“你老人家以後不要勸我們員外,不但白費唇舌,他不肯聽;反倒招的那些人背地裡抱怨,說你老人家忒膽小了。‘搶幾個婦女什麼要緊。要是這末害起怕來,將來還能幹大事麼?’你老人家自己想想,這一群人都不成了亡命之徒了麼?”智化道:“你莫多言,我自有道理。”他師徒只顧背地裡閒談,誰知招賢館早又生出事來。
原來馬強打發惡奴馬勇前去討帳回來,說債主翟九成家道艱難,分文皆無。馬強將眼一瞪,道:“沒有就罷了不成。急速將他送縣官追。”馬勇道:“員外不必生氣,其中卻有個極好的事情。方才小人去到他家,將小人讓進去,苦苦的哀求。不想炕上坐著個如花似玉的女子。小人問他是何人。翟九成說是他外孫女,名叫錦娘。只因他女兒女婿亡故,留下女兒毫無倚靠,因此他自小兒撫養,今年已交十七歲。這翟九成全仗著他作些針線,將就度日。員外曾吩咐過小人,叫小人細細留神打聽,如有美貌婦女,立刻回稟。據小人今日看見這女子,真算是少一無二的了。”一句話說的馬強心癢難搔,頓時樂的兩眼連個縫兒也沒有了,立刻派惡奴八名,跟隨馬勇,到翟九成家將錦娘搶來,抵銷欠帳。
這惡賊在招賢館立等,便向眾人誇耀道:“今日我又大喜了。你等只說前次那女子生的美貌,那裡知道比他還有強的呢。少時來時,叫你們眾人開開眼咧。”眾人聽了,便有幾個奉承道:“這都是員外福田造化,我們如何敢比。這喜酒是吃定了。”其中就有聽不上的,用話打趣他:“好雖好,只怕叫後面知道了,那又不好了。”馬強哈哈笑道:“你們吃酒時,作個雅趣,不要吵嚷了。”
說話間,馬勇回來稟道:“錦娘已到。”馬強吩咐:“快快帶上來。”果見個嫋嫋婷婷女子,身穿樸素衣服,頭上也無珠翠,哭哭啼啼來到廳前。馬強見他雖然啼哭,那一番嬌柔嫵媚,真令人見了生憐,不由的笑逐顏開,道:“那女子不要啼哭,你要好好依從於我,享不盡榮華,受不盡富貴。你只管向前些,不要害羞。”忽聽見錦娘嬌嚦嚦道:“你這強賊,無故的搶掠良家女子,是何道理?奴今到此,誰有一死而已,還講什麼榮華富貴!我就向前些。”誰知錦娘暗暗攜來剪於一把,將手一揚,竟奔惡賊而來。馬強見勢不好,把身子往旁一閃,刷的一聲,把剪子紮在椅背上。馬強“曖喲”一聲。“好不識抬舉的賤人!”吩咐惡奴將他下在地牢。惡賊的一團高興,頓時掃盡,無可釋問,且與眾人飲酒作樂。
且說翟九成因護庇錦娘,被惡奴們拳打腳踢,亂打一頓,仍將錦娘搶去,只急得跺腳捶胸,嚎陶不止。哭夠多時,檢點了一下,獨獨不見了剪子,暗道:“不消說了。這是外孫女去到那裡,一死相拚了。”忙到那裡探望了一番,並無消息。又恐被人看見,自己倒要吃苦,只得垂頭喪氣的回來。見路旁有柳樹,他便席地而坐,一壁歇息,一壁想道:“自我女兒女婿亡故,留下這條孽根。我原打算將他撫養大了,聘嫁出去,了卻一生之願。誰知平地生波,竟有這無法無天之事。再者,錦娘一去,不是將惡賊一剪扎死,他也必自戕其生。他若死了,不消說了,我這撫養勤勞付於東流。他若將惡賊扎死,難道他等就饒了老漢不成。”越思越想,又是著急,又是害怕。忽然把心一橫,道:“曖!眼不見,心不煩。莫若死了乾淨。”站起身來,找了一株柳樹,解下絲綜,就要自縊而死。
忽聽有人說道:“老丈休要如此。有什麼事何不對我說呢?”翟九成回頭一看,見一條大漢,碧睛紫髯,連忙上前哭訴情由,口口聲聲說自己無路可活,難以對去世的女兒女婿。北俠歐陽春聽了道:“他如此惡霸,你為何不告他去?”翟九成道:“我的爺!談何容易。他有錢有勢,而且聲名在外,誰人不知,那個不曉。縱有呈子,縣裡也是不準的。”北俠道:“不是這裡告他。是叫你上東京開封府去告他。”翟九成道:“哎呀呀!更不容易了。我這裡到開封府,路途遙遠,如何有許多的盤費呢?”北俠道:“這倒不難。我這裡有白銀十兩,相送如何?”翟九成道:“萍水相逢,如何敢受許多銀兩。”北俠道:“這有什麼要緊呢。只要你拿定主意。若到開封,包管此恨必消。”說罷,從皮兜內摸出兩個銀棵,遞與翟九成。翟九成便撲翻身拜倒,北俠攙起。
只見那邊過來一人,手提馬鞭,道:“你何必舍近而求遠呢?新任太守極其清廉,你何不到那裡去告呢?”北俠細看此人,有些面善,一時想不起來。又聽這人道:“你如若要告時,我家東人與衙中相熟,頗頗的可託。你不信。請看那邊樹林下坐的就是他。”北俠先挺身往那邊一望,見一儒士坐在那裡,旁邊有馬一匹。不看則可,看了時倒抽了口氣,暗暗說:“這不好!他如何這般形景?霸王莊能人極多,倘然識破,那時連性命不保。我又不好勸阻,只好暗中助他一臂之力。”想罷,即對翟九成道:“既是新任太守清廉,你就託他東人便了。”說罷,回身往東去了。
你道那儒士與老僕是誰?原來就是倪繼祖主僕。北俠因看見倪繼祖,方想起老僕倪忠來。認明後,他卻躲開。倪忠帶了翟九成,見了倪繼祖。太守細細的問了一番,並給他寫了一張呈子。翟九成歡天喜地回家,五更天預備起身赴府告狀。
誰知冤家路兒窄,馬強團錦娘不從,下在地牢,飲酒之後,又帶了惡奴出來,騎著高頭大馬,迎頭便碰見了翟九成。翟九成一見膽裂魂飛,回身就跑。馬強一疊連聲叫“拿”。惡賊抖起威風,追將下去。翟九成上了年紀之人,能跑多遠,早被惡奴揪住,連拉帶扯,來到馬強的馬前。馬強問道:“我罵你這老狗!你叫你外孫女用剪子刺我,我已將他下在地牢,正要差人尋你。見了我,不知請罪,反倒要跑。你也就可惡的很呢!”惡賊原打算拿話威嚇威嚇翟九成,要他陪罪,好叫他勸他外孫女依從之意。不想翟九成喘吁吁道:“你這惡賊,硬搶良家之女,還要與你請罪。我恨不能立時青天報仇雪恨,方遂我心頭之願。”馬強聽了,圓瞪怪眼,一聲呵叱:“曖呀!好老狗!你既要青天,必有上告之心。想來必有冤狀。”只聽說了一聲“搜”,惡奴等上前扯開衣襟,便露出一張紙來,連忙呈與馬強。惡賊看了一遍,一言不發,暗道:“好利害狀子!這是何人與他寫的?他倒留神訪查訪查。”吩咐惡奴二名將翟九成送到縣內,立刻嚴追欠債。正然吩咐,只見那邊過來了一個也是乘馬之人,後面跟定老僕。惡賊一見心內一動,眉一皺,計上心來。
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55:01
三俠五義--第七十三回惡姚成識破舊夥計美絳貞私放新黃堂
且說馬強將翟九成送縣,正要搜尋寫狀之人,只見那邊來了個乘馬的相公,後面跟定老僕。看他等形景,有些疑惑,便想出個計較來,將絲韁一抖,迎了上來,雙手一拱道:“尊兄請了!可是上天竺進香的麼?”原來乘馬的就是倪繼祖,順著惡賊的口氣答道:“正是。請問足下何人?如何知道學生進香呢?”惡賊道:“小弟姓馬,在前面莊中居住。小弟有個心願,但凡有進香的,必要請到莊中待茶,也是一片施捨好善之心。”說著話,目視惡奴。眾家人會意,不管倪繼祖依與不依,便上前牽住嚼環,拉著就走。倪忠見此光景,知道有些不妥,只得在後面緊緊跟隨。不多時,來至莊前,過了護莊橋,便是莊門。馬強下了馬,也不謙讓,回頭吩咐道:“把他們帶進來。”惡奴答應一聲,把主僕蜂擁而入。倪繼祖暗道:“我正要探訪,不想就遇見他。看他這般權勢,惟恐不懷好意。且進去看個端的怎樣。”
馬強此時坐在招賢館,兩旁羅列坐著許多豪傑光棍。馬強便說:“遇見翟九成搜出一張呈子,寫的甚是利害。我立刻派人將他送縣。正要搜查寫狀之人,可巧來了個斯文秀才公,我想此狀必是他寫的,因此把他誆來。”說罷,將狀子拿出,遞與沈仲元。沈仲元看了道:“果然寫的好。但不知是這秀才不是?”馬強道:“管他是不是,把他吊起拷打就完了。”沈仲元道:“員外不可如此。他既是讀書之人,須要以禮相待,用言語套問他。如若不應,再行拷打不遲,所謂先禮而後兵也。”馬強道:“賢弟所論甚是。”吩咐請那秀士。
此時惡奴等俱在外面候信,聽見說請秀士,連忙對倪繼祖道:“我們員外請你呢。你見了要小心些。”倪繼祖來到廳房,見中間廊下懸一匾額,寫著“招賢館”三字,暗暗道:“他是何等樣人,竟敢設立招賢館。可見是不法之徒。”及至進了廳房,見馬強坐在上位,傲不為禮。兩旁坐著許多人物,看上去俱非善類。卻有兩個人站起,執手讓道:“請坐。”倪繼祖也只得執手回答道:“恕坐。”便在下手坐了。
眾人把倪繼祖留神細看,見他面龐豐滿,氣度安詳,身上雖不華美,卻也整齊。背後立定一個年老僕人。只聽東邊一人問道:“請問尊姓大名?”繼祖答道:“姓李名世清。”西邊一人問道:“到此何事?”繼祖答道:“奉母命前往天竺進香。”馬強聽了,哈哈笑道:“俺要不提進香,你如何肯說進香呢?我且問你:既要進香,所有香袋錢糧,為何不帶呢?”繼祖道:“已先派人挑往天竺去了。故此單帶個老僕,賞玩途中風景。”馬強聽了,似乎有理。
忽聽沈仲元在東邊問道:“賞玩風景原是讀書人所為;至於調詞告狀,豈是讀書人幹得的呢。”倪繼祖道:“此話從何說起?學生幾時與人調詞告狀來?”又聽智化在西邊問道:“翟九成,足下可認得麼?”倪繼祖道:“學生並不認得姓翟的。”智化道:“既不認得,且請到書房少坐。”便有惡奴帶領主僕出廳房,要上書房。剛剛的下了大廳,只見迎頭走來一人,頭戴沿氈大帽,身穿青布箭袖,腰束皮帶,足登薄底靴子,手提著馬鞭,滿臉灰塵。他將倪繼祖略略的瞧了一瞧,卻將倪忠狠狠的瞅了又瞅。誰知倪忠見了他,頓時面目變色,暗說:“不好!這是對頭來了。”
你道此人是誰?他姓姚名成,原來又不是姚成,卻是陶宗。只因與賀豹醉後醒來,不見了楊芳與李氏,以為楊芳拐了李氏去了。過些時,方知楊芳在倪家莊作僕人,改名倪忠,卻打聽不出李氏的下落。後來他二人又劫掠一夥客商,被人告到甘泉縣內,追捕甚急。他二人便收拾了一下,連夜逃到杭州,花費那無義之財,猶如糞土,不多幾時精精光光。二人又幹起舊營生來,劫了些資財。賀豹便娶了個再婚老婆度日。陶宗卻認得病太歲張華,託他在馬強跟前說了,改名姚成。他便趨炎附勢的,不多幾日,把個馬強哄的心花俱開,便把他當作心腹之人,作了主管。因閱朝中邸報,見有奉旨欽派杭州太守,乃是中榜眼用為編修的倪繼祖,又是當朝首相的門生。馬強心裡就有些不得主意,特派姚成扮作行路之人,前往省城細細打聽明白了回來,好作準備。因此姚成行路模樣回來,偏偏的剛進門,迎頭就撞見倪忠。
且說姚成到了廳上,參拜了馬強,又與眾人見了。馬強便問:“打聽的事體如何?”姚成道:‘小人到了省城,細細打聽,果是欽派榜眼倪繼祖作了太守。自到任後,接了許多狀子,皆與員外有些關礙。”馬強聽了,暗暗著慌,道:“既有許多狀子,為何這些日並沒有傳我到案呢?”姚成道:“只因官府一路風霜,感冒風寒,現今病了,連各官稟見俱各不會。小人原要等個水落石出,誰知再也沒有信息,因此小人就回來了。”馬強道:“這就是了。我說呢,一天可以打兩個來回兒,你如何去了四五天呢?敢則是你要等個水落石出。那如何等得呢?你且歇歇兒去吧。”姚成道:“方才那個斯文主僕是誰?”馬強道:“那是我遇見誆了來的。”便把翟九成之事說了一遍。“我原疑惑是他寫的呈子。誰知我們大夥盤問了一回,並不是他。”姚成道:“雖不是他,卻別放他。”馬強道:“你有什麼主意?”姚成道:“員外不知,那個僕人我認得,他本名叫做楊芳,只因投在倪家莊作了僕人,改名叫作倪忠。”
沈仲元在旁聽了,忙問道:“他投在倪家莊有多年了?”姚成道:“算來也有二十多年了。”沈仲元道:“不好了!員外你把太守誆了來了。”馬強聽罷此言,只嚇得雙睛直瞪,闊口一張,呵呵了半晌,方問道:“賢……賢……賢弟,你如何知……知……知道?”小諸葛道:“姚主管既認明老僕是倪忠,他主人焉有不是倪繼祖的?再者問他姓名,說姓李名世清,這明明自己說我辦理事情要清之意。這還有什麼難解的?”馬強聽了,如夢方覺,毛骨悚然。“這可怎麼好?賢弟你想個主意方好。”沈仲元道:“此事須要員外拿定主意。既已誆來,便難放出,暫將他等鎖在空房之內。等到夜靜更深,把他請至廳上,大家以禮相求。就說,明知是府尊太守,故意的請府尊大老爺到莊,為分析案中情節。他若應了人情,說不得員外破些傢俬,將他買囑,要張印信甘結,將他榮榮耀耀送到衙署。外人聞知,只道府尊接交員外。不但無人再敢告狀,只怕以後還有些照應呢。他若不應時,說不得只好將他處死,暗暗知會襄陽王舉事便了。”智化在旁聽了,連忙誇道:“好計!好計!”馬強聽了,只好如此,便吩咐將他主僕鎖在空房。
雖然鎖了,他卻踞促不安,坐立不守。出了大廳,來到臥室,見了郭氏安人,唉聲嘆氣。原來他的娘子,就是郭槐的侄女。見丈夫愁眉不展,便問:“又有什麼事了?這等煩惱。”馬強見問,便把已往情由述說一遍。郭氏聽了,道:“益發鬧的好了,竟把欽命的黃堂太守弄在家內來了。我說你結交的全是狗朋狗友,你再不信。我還聽見說,你又搶了個女孩兒來,名叫錦娘,險些兒沒被人家扎一剪子。你把這女子下在地窖裡了。這如今又把個知府關在家裡,可怎麼樣呢?”口裡雖如此說,心裡卻也著急。馬強又將沈仲元之計說了,郭氏方不言語。此時天已初鼓,郭氏知丈夫憂心,未進飲食,便吩咐丫環擺飯。夫妻二人,對面坐了飲酒。
誰知這些話竟被服侍郭氏的心腹丫頭聽了去了。此女名喚絳貞,年方一十九歲,乃舉人朱煥章之女。他父女原籍揚州府儀徵縣人氏。只因朱先生妻亡之後,家業凋零,便帶了女兒上杭州投親。偏偏的投親不遇,就在孤山西冷橋租了幾間茅屋,一半與女兒居住,一半立塾課讀。只因朱先生有端硯一方,愛如至寶,每逢惠風和暢之際,窗明几淨之時,他必親自捧出賞玩一番,習以為常。不料半年前有一個館童,因先生養贍不起,將他辭出,他卻投在馬強家中,無心中將端硯說出。頓時的蕭牆禍起,惡賊立刻派人前去拍門,硬要。遇見先生迂闊性情,不但不賣,反倒大罵一場。惡奴等回來,枝上添葉,激得馬強氣沖牛斗,立刻將先生交前任太守,說他欠銀五百兩,並有借券為證。這太守明知朱先生被屈,而且又是舉人,不能因帳目加刑。因受了惡賊重賄,只得交付縣內管押。馬強趁此時便到先生家內,不但搜出端硯,並將朱絳貞搶來,意欲收納為妾。誰知作事不密,被郭氏安人知覺,將陳醋發出,大鬧了一陣,把朱絳貞要去,作為身邊貼己的丫環。馬強無可如何,不知暗暗陪了多少不是,方才討得安人歡喜。自那日起,馬強見了朱絳貞,慢說交口接談,就是拿正眼瞅他一瞅,卻也是不敢的。朱絳貞暗暗感激郭氏,他原是聰明不過的女子,便把郭氏哄的猶如母女一般,所有簪環首飾衣服古玩並鎖鑰,全是交他掌管。
今日因為馬強到了,他便隱在一邊,將此事俱各竊聽去了,暗自思道:“我爹爹遭屈已及半年,何日是個出頭之日。如今我何不悄悄將太守放了,叫他救我爹爹。他焉有不以恩報恩的!”想罷,打了燈籠,一直來到空房門前。可巧竟自無人看守。原來惡奴等以為是斯文秀士與老僕人,有甚本領,全不放在心上,因此無人看守。
朱絳貞見門兒倒鎖,連忙將燈一照,認了鎖門,向腰間掏出許多鑰匙,揀了個恰恰投簧,鎖已開落。倪太守正與倪忠毫無主意,看見開門,以為惡奴前來陷害,不由的驚慌失色。忽見進來個女子將燈一照,恰恰與倪太守對面,彼此覷視,各自驚訝。朱絳貞又將倪忠一照,悄悄道:“快隨我來。”一伸手便拉了倪繼祖往外就走,倪忠後面緊緊跟隨。不多時,過了角門,卻是花園。往東走了多時,見個隨牆門兒,上面有鎖,井有橫閂。朱絳貞放下燈籠,用鑰匙開鎖。誰知鑰匙投進去,鎖尚未開,鑰匙再也拔不出來。倪太守在旁看著,叫倪忠尋了一塊石頭,猛然一砸,方才開了。忙忙去閂開門。朱絳貞方說道:“你們就此逃了去吧。奴有一言奉問:你們到底是進香的?還是真正太守呢?如若果是太守,奴有冤枉。”
好一個聰明女子!他不早問,到了此時方向,全是一片靈機。何以見得?若在空房之中問時,他主僕必以為惡賊用軟局套問來了,焉肯說出實話呢?再者,朱絳貞他又惟恐不能救出太守。幸喜一路奔至花園並未遇人。及至將門放開,這已救人徹了,他方才問此句。你道是聰明不聰明?是靈機不是?
倪太守到了此時,不得不說了,忙忙答道:“小生便是新任的太守倪繼祖。姐姐有何冤枉?快些說來。”朱絳貞連忙跪倒,口稱:“大老爺在上,賤妾朱絳貞叩頭。”倪繼祖連忙還禮,道:“姐姐不要多禮,快說冤枉。”朱絳貞道:“我爹爹名喚朱煥章,被惡賊誤賴,欠他紋銀五百兩,現在本縣看押,已然半載。將奴家搶來。幸而馬強懼內,奴家現在隨他的妻子郭氏,所以未遭他手。求大老爺到街後,務必搭救我爹爹要緊。別不多言,你等快些去吧!”倪忠道:“姑娘放心,我主僕俱各記下了”朱絳貞道:“你們出了此門直往西北,便是大路。”主僕二人才待舉步,朱絳貞又喚道:“轉來,轉來。”
不知有何言語,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55:37
三俠五義--第七十四回淫方貂誤救朱烈女貪賀豹狹逢紫髯伯
且說倪繼祖又聽朱烈女喚轉來,連忙說道:“姐姐還有什麼吩咐?’朱絳貞道:“一時忙亂,忘了一事。奴有一個信物,是自幼佩戴不離身的。倘若救出我爹爹之時,就將此物交付我爹爹,如同見女兒一般。就說奴誓以貞潔自守,雖死不辱,千萬叫我爹爹不必掛念。”說罷,遞與倪繼祖。又道:“大老爺務要珍重。”倪繼祖接來,就著燈籠一看,不由的失聲道:“曖喲!這蓮花……”剛說至此,只見倪忠忙跑回來道:“快些走吧!”將手往胳肢窩裡一夾,拉著就走。倪繼祖回頭看來,後門已關,燈火已遠。
且說朱絳貞從花園回來,芳心亂跳,猛然想起,暗暗道:“一不作,二不休。趁此時,我何不到地牢將錦娘也救了,豈不妙哉?”連忙到了地牢。惡賊因這是個女子,不用人看守。朱小姐也是佩了鑰匙,開了牢門,便問錦娘有投靠之處沒有。錦娘道:“我有一姑母離此不遠。”朱統貞道:“我如今將你放了,你可認得麼?”錦娘道:“我外祖時常帶我往來,奴是認得的。”朱絳貞道:“既如此,你隨我來。”兩個人仍然來至花園後門。錦娘感恩不盡,也就逃命去了。
朱小姐回來靜靜一想,暗說:“不好!我這事鬧的不小。”又轉想:“自己服侍郭氏,他雖然嫉妒,也是水性揚花。倘若他被惡賊哄轉,要討丈夫歡喜,那時我難保不受汙辱。哎!人生百歲,終須一死。何況我爹爹冤枉已有太守搭救,心願已完。英若自盡了,省得耽驚受怕。但死於何地才好呢?——有了!我索性縊死在地牢。他們以為是錦娘懸樑,及至細瞧,卻曉得是我。也叫他們知道是我放的錦娘,由錦娘又可以知道那主僕也是我放的。我這一死,也就有了名了。”主意已定,來到地牢之中,將絹巾解下,拴好套兒,一伸脖頸,覺的香魂縹緲,悠悠盪盪,落在一人身上。漸漸甦醒,耳內只聽說道:“似你這毛賊,也敢打門棍,豈不令人可笑。”
這話說的是誰?朱絳貞如何又在他身上?到底是上了吊了?不知是死了沒死?說的好不明白,其中必有緣故,待我慢慢敘明。
朱絳貞原是自縊來著。只因馬強白晝間在招賢館將錦娘搶來,眾目所觀,早就引動了一人,暗自想道:“看此女美貌非常,惜乎便宜了老馬。不然時,我若得此女,一生快樂,豈不勝似神仙?”後來見錦娘要刺馬強,馬強一怒,將他下在地牢,卻又暗暗歡喜道:“活該這是我的姻緣。我何不如此如此呢?”
你道此人是誰?乃是賽方朔方貂。這個人且不問他出身行為,只他這個綽號兒,便知是個不通的了。他不知聽誰說過東方朔偷桃,是個神賦。他便起了綽號叫賽方朔。他又何嘗知道複姓東方名朔呢。如果知道,他必將“東”字添了,叫“賽東方朔”。不但念著不受聽,而且拗口,莫若是賽方朔吧,管他通不通,不過是賦罷了。
這方貂因到二更之半,不見馬強出來,他便悄悄離了招賢館,暗暗到了地牢。黑影中正碰在吊死鬼身上,暗說:“不好。”也不管是錦娘不是,他卻右手攬定,聽了聽喉間尚然作響,忙用左手順著身體摸到項下,把巾帕解開,輕輕放在床上。他卻在對面將左手拉住右手,右手拉住左手,往上一揚,把頭一低,自己一翻身,便把女子兩胳膊搭在肩頭上;然後一長身,回手把兩腿一攏往上一顛,把女子揹負起來,邁開大步,往後就走。誰知他也是奔花園後門,皆因素來瞧在眼裡的。及至來到門前,卻是雙扇虛掩,暗暗道:“此門如何會開了呢?不要管他,且自走路要緊。”一氣走了三四里之遙,剛然背到夾溝,不想遇見個打問棍的,只道他揹著包袱行李,冷不防就是一棍。方貂早已留神,見棍臨近,一側身把手一揚,奪住悶棍往懷裡一帶,又往外一聳,只見那打門棍的將手一撒,哈哈一聲栽倒在地,爬起來就跑,因此方貂說道:“似你這毛賊,也敢打門棍,豈不令人可笑。”可巧朱絳貞就在此時甦醒,聽見此話。
誰知那毛賊正然跑時,只見迎面來了一條大漢攔住,問道:“你是作什麼的?快講!”真是賊起飛智,他就連忙跪倒,道:“爺爺救命呵!後面有個打悶棍的,搶了小人的包袱去了。”原來此人卻是北俠,一聞此言,便問道:“賊在那裡?”賊說:“賊在後面。”北俠回手抽出七寶鋼刀,迎將上來。
這裡方貂揹著朱絳貞往前,正然走著,迎面來了個高大漢子,口中吆喝著:“快將包袱留下!”方貂以為是方才那賊的夥計,便在樹下將身體一蹲,往後一仰,將朱絳貞放下,就舉起那賊的問棍打來。北俠將刀只一磕,根已削去半截。方貂道:“好傢伙!”撒了那半截木棍,回手即抽出朴刀,斜刺裡砍來。北俠一順手,只聽噌的一聲,朴刀分為兩段。方貂“哎呀”一聲,不敢戀戰,回身逃命去了。北俠也不追趕。
誰知這賊在旁邊看熱鬧兒,見北俠把那賊戰跑了。他早已看見樹下黑黢黢一堆,他以為是包袱,便道:“多虧爺爺搭救。幸喜他包袱撂在樹下。”北俠道:“既如此,隨我來,你就拿去。”那賊滿心歡喜,剛剛走到跟前,不防包袱活了,連北俠也嚇了一跳,連忙問道:“你是什麼人?”只聽道:“奴家是遇難之人,被歹人背至此處。不想遇見此人,他也是個打門棍的。”北俠聽了,一伸手將賊人抓住,道:“好賊!你竟敢哄我不成?”賦人央告道:“小人實實出於無奈。家中現有八旬老母,求爺爺饒命。”北俠道:“這女子從何而來?快說!”賊人道:“小人不知,你老問他。”
北俠揪著賊人問女子道:“你因何遇難?”朱絳貞將已往情由述了一遍:“原是自己上吊,不知如何被那人背出。如今無路可投,求老爺搭救搭救。”北俠聽了,心中為難,如何帶著女子黑夜而行呢?猛然省悟道:“有了,何不如此如此。”回頭對賊人道:“你果有老母麼?”賊人道:“小人再不敢撒謊。”北俠道:“你家住在那裡?”賊人道:“離此不遠,不過二里之遙,有一小村,北上坡就是。”北俠道:“我對你說:我放了你,你要依我一件事。”賊人道:“任憑爺爺吩咐。”北俠道:“你將此女背到你家中,我自有道理。”賊人聽了,便不言語。北俠道:“你怎麼不願意?”將手一攏勁。賦人“哎呀”道:“我願意,我願意。我背,我背。”北俠道:“將他好好背起,不許回首。背的好了,我還要賞你。如若不好生背時,難道你這頭顱比方才那人朴刀還結實麼?”賊人道:“爺爺放心,我管保背的好好的。”便背起來,北俠緊緊跟隨,竟奔喊人家中而來。一時來在高坡之上,向前叩門。暫且不表。
再說太守被倪忠夾了胳膊,拉了就走。太守回頭看時,門已關閉,燈光已遠,只得沒命的奔馳。一個懦弱書生,一個年老蒼頭,又是黑夜之間,瞧的是忙,腳底下邁步卻不能大。剛走一二里地,倪太守道:“容我歇息歇息。”倪忠道:“老奴也發了喘了。與其歇息,莫若款款而行。”倪太守道:“老人家說的真是。只是這蓮花從何而來,為何到了這女子手內?”倪忠道:“老爺說什麼蓮花?”倪太守道:“方才那救命姐姐說,他父親有冤枉,恐不憑信。他給了我這一枚白玉蓮花,作為信物,彼時就著燈光一看,合我那枝一樣顏色一樣光潤。我才待要問,就被你夾著胳膊跑了。我心中好生納悶。”倪忠道:“這也沒有什麼可悶的。物件相同的頗多,且自收好了,再作理會。只是這位小姐搭救我主僕,此乃莫大之恩。而且老奴在燈下看這小姐,生得十分端莊美貌。老爺呀!為人總要知恩報恩。莫要因門媚,辜負了他這番好意。”倪太守聽了此話,嘆道:“嗐!你我性命尚且顧不來,還說什麼門楣不門楣,報恩不報恩呢。”
誰知他主僕絮絮叨叨,奔奔波波,慌不擇路,原是往西北,卻忙忙誤走了正西。忽聽後面人馬聲嘶,猛回頭見一片火光燎亮。倪忠著急道:“不好了!有人追了來了。老爺且自逃生,待老奴迎上前去,以死相拚便了。”說罷,他也不顧太守,一直往東,竟奔火光而來。剛剛的迎了有半里之遙,見火光往西北去了。原來這火光走的是正路,可見他主僕方才走的岔了。
倪忠喘息了喘息,道:“敢則不是追我們的。”(何嘗不是追你們的。若是走大路,也追上了。)他定了定神,仍然往西,來尋太守。又不好明明呼喚,他也會想法子,口呼:“同人!同人!同人在那裡?同人在那裡?”只見迎面來了一人,答道:“那個喚同人?”卻也是個老者聲音。倪忠來至切近,道:“我因有個同行之人失散,故此呼喚。”那老者道:“既是同人失散,待我幫你呼喚。”於是也就“同人”“同人”呼喚多時,並無人影。倪忠道:“請問老丈,是往何方去的?”那老者嘆道:“嗐!只因我老伴兒有個侄女被人陷害,是我前去探聽並無消息,因此回來晚了。又聽人說前面有夾溝子,有打問棍的,這怎麼處呢?”倪忠道:“我與同人也是受了顛險的,偏偏的到此失散。如今我這兩腿痠疼,再也不能走了,如何是好?我還沒問老丈貴姓。”那老者道:“小老兒姓王名鳳山。動問老兄貴姓?”倪忠道:“我姓李。咱們找個地方,歇息歇息方好。”鳳山道:“你看那邊有個燈光,咱們且到那裡。”
二人來到高坡之上,向前叩門,只聽裡面有婦人問道:“什麼人叩門?”外面答道:“我們是遇見打問棍的了,望乞方便方便。”裡頭答道:“等一等。”不多時門已開放,卻是一個婦人,將二人讓進,仍然把門閉好。來至屋中,卻是三間草屋,兩明一暗。將二人讓到床上坐了。倪忠道:“有熱水討杯吃。”婦人道:“水卻沒有,倒有村醪酒。”王鳳山道:“有酒更妙了。求大嫂溫的熱熱的,我們全是受了驚恐的了。”不一時,婦人暖了酒來,拿兩個茶碗斟上。二人端起就喝。每人三口兩氣,就是一碗。還要喝時,只見王鳳山說:“不好了!我為何天旋地轉?”倪忠說:“我也有些頭迷眼昏。”說話時,二人栽倒床上,口內流涎。婦人笑道:“老孃也是服侍你們的!這等受用,還叫老孃溫的熱熱的。你們下床去吧,讓老孃歇息歇息。”說罷,拉拉拽拽,拉下床來。他便坐在床上,暗想道:“好天殺王八!看他回來如何見我?”他這樣害人的婦人,比那救人的女子真有天淵之別。
婦人正自暗想,忽聽外面叫道:“快開門來!快開門來!”婦人在屋內答道:“你將就著,等等兒吧。來了就是這時候。要忙,早些兒來呀。不要臉的王八!”北俠在外聽了,問道:“這是你母親麼?”賊人道:“不是。不是。這是小人的女人。”忽又聽婦人來到院內,埋怨道:“這是你出去打槓子呢!好麼,把行路的趕到家裡來。若不虧老孃用藥將他二人迷倒,孩兒呀,明日打不了的官司呢。”北俠外面聽了有氣,道:“明是你母親,怎麼說是你女人呢?”賊人聽了著急,恨道:“快開開門吧!爺爺來了。”
北俠已聽見藥倒二人,就知這婦人也是個不良之輩。開開門時,婦人將燈一照,只見丈夫背了個女子。婦人大怒道:“好呀!你敢則鬧這個兒呢。還說爺爺來了。”剛說到此,忽然瞧見北俠身量高大,手內拿著明晃晃的鋼刀,便不敢言語了。
北俠進了門,順手將門關好,叫婦人前面引路。婦人戰戰兢兢引到屋內,早見地下躺著二人。北俠叫賊人將朱絳貞放在床上。只見賊夫賊婦俱備跪下,說道:“只求爺爺開一線之路,饒我二人性命。”北俠道:“我且問你,此二人何藥迷倒?”婦人道:“有解法。只用涼水灌下,立刻甦醒。”北俠道:“既如此,涼水在那裡?”賊人道:“那邊罈子裡就是。”北俠伸手拿過碗來,舀了一碗,遞與賊人道:“快將他二人救醒。”賊人接過去灌了。
北俠見他夫婦俱不是善類,已定了主意,道:“這蒙汗灑只可迷倒他二人,若是我喝了決不能迷倒。不信,你等就對一碗來試試看,如何?”婦人聽了,先自歡喜,連忙取出酒與藥來,加料的合了一碗,溫了個熱。北俠對賊婦說道:“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你等既可藥人,自己也當嚐嚐。”賊人聽了,慌張道:“別人吃了,用涼水解。我們吃了,誰給涼水呢?”北俠道:“不妨事,有我呢。縱然不用涼水,難道藥性走了,便不能甦醒麼?”賊人道:“雖則甦醒,是遲的。須等藥性發散盡了,總不如涼水醒的快。”
正說間,只見地下二人甦醒過來。一個道:“李兄,喝得一碗酒就醉了。”一個道:“王兄,這酒別有些不妥當吧?”說罷,俱各坐起來揉眼。北俠一眼望去,忙問道:“你不是倪忠麼?”倪忠道:“我正是倪忠。”一回頭看見了賊人,忙問道:“你不是賀豹麼?”賊人道:“我正是賀豹。楊夥計,你因何至此?”王鳳山便問倪忠道:“李兄,你到底姓什麼?如何又姓楊呢?”北俠聽了,且不追問,立刻催逼他夫婦將藥酒喝了,二人頓時迷倒在地。方問倪忠:“太守那裡去了?”倪忠就把誆到霸王莊、被陶宗識破、多虧一個被搶的女人名喚朱絳貞這位小姐搭救他主僕逃生、不想見了火光、只道是有人追來、卻又失散的話,說了一遍。北俠尚未答言,只聽床上的朱絳貞說道:“如此說來,奴是枉用了心機了。”倪忠聽此話,往床上一看,道:“曖喲!小姐如何也到這裡?”朱絳貞便把地牢又釋放了錦娘、自己自縊的話,也說了一遍。王鳳山道:“這錦娘可是翟九成的外孫女麼?”倪忠道:“正是。”王鳳山道:“這錦娘就是小老兒的侄女兒。小老兒方才說打聽遇難之女,正是錦娘。不料已被這位小姐搭救。此恩此德,何以報答!”北俠在旁聽明此事,便道:“為今之計,太守要緊。事不宜遲,我還要上霸王莊去呢。等候天明,務必僱一乘小轎,將朱小姐就送在王老丈家中。倪主管,你須要安置妥協了,即刻趕到本府。那時自有太守的下落。”倪忠與王鳳山一一答應。
北俠又將賀豹夫婦提到裡間屋內。惟恐他們甦醒過來,他二人又要難為倪忠等。那邊有現成的繩子,將他二人捆綁了結實,倪忠等更覺放心。北俠臨別,又諄諄囑咐了一番,竟奔了霸王莊而來。
要知後文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56:17
三俠五義--第七十五回倪太守途中重遇難黑妖狐牢內暗殺奸
且說北俠與倪忠等分別之後,竟奔霸王莊而來。
更表前文。倪太守因見火光,倪忠情願以死相拚,已然迎將上去,自己只得找路逃生。誰知黑暗之中,見有白亮亮一條蚰蜒小路兒,他便順路行去。出了小路,卻正是大路。見道旁地中有一窩棚,內有燈光。他卻慌忙奔到跟前,意欲借行。誰知看窩棚之人不敢存留,道:“我們是有家主,天天要來稽查的。似你夤夜至此,知道是什麼人呢?你且歇息歇息,另投別處去吧。省得叫我們跟著擔不是。”倪太守無可如何,只得出了窩棚,另尋去處。剛剛才走了幾步,只見那邊一片火光,有許多人直奔前來。倪太守心中一急,不分高低,卻被道埂絆倒,再也掙扎不起來了。此時火光業已臨近,原來正是馬強。
只因惡賊等到三鼓之時,從內出來到了招賢館,意欲請太守過來,只見惡奴慌慌張張走來報道:“空房之中門已開了,那主僕二人竟自不知何處去了。”馬強聞聽,這一驚不小。獨有黑妖狐智化與小諸葛沈仲元暗暗歡喜,卻又納悶,不知何人所為,竟將他二人就放走了。馬強呆了半晌,問道:“似此如之奈何?”其中就有些光棍各逞能為,說道:“大的他主僕二人也逃走不遠,英若大家騎馬分頭去趕,趕上拿回,再作道理。”馬強聽了,立刻吩咐備馬,一面打著燈籠火把,從家內搜查一番。卻見花園後門已開,方知道由內逃走。連忙帶了惡奴光棍等,打著燈籠火把,乘馬追趕,竟奔西北大路去了。追了多時,不見蹤影,只得勒馬回來。不想在道旁土坡之上,有人躺臥,連忙用燈籠一照,惡奴道:“有了,有了!在這裡呢。”伸手輕輕慢慢提在馬強的馬前。馬強問道:“你如何竟敢開了花園後門,私自逃脫了?”倪太守聽了,心中暗想:“若說出朱絳貞來,豈不又害了難女,恩將仇報麼?”只得厲聲答道:“你問我如何脫逃麼?皆因是你家娘子憐我,放了我的。”惡賊聽了,不由的暗暗切齒,罵道:“好個無知賤人!險些兒誤了大事。”吩咐帶到莊上去,眾惡奴擁護而行。
不多時,到了莊中,即將太守下在地牢,吩咐眾惡奴:“你們好好看著,不可再有失誤。不是當耍的。”且不到招賢館去,氣忿忿的一直來到後面,見了郭氏,暴躁如雷的道:“好呀!你這賤人,不管事情輕重,竟敢擅放太守!是何道理?”只見郭氏坐在床上,肘打磕膝,手內拿著耳挖剔著牙兒,連理也不理。半晌,方問道:“什麼太守?你合我嚷。”馬強道:“就是那斯文秀士與那老蒼頭。”郭氏啤道:“瞎扯臊!滿嘴裡噴屁!方才不是我合你一同吃飯麼,誰又動了一動兒?你見我離了這個窩兒了麼?”馬強聽了,猛然省悟道:“是呀。自初鼓吃飯直到三更,他何嘗出去了呢。”只得回嗔作喜,道:“是我錯怪你了。”回身就走。郭氏道:“你回來。你就這樣胡吹亂嚷的鬧了一陣就走呀,還說點子什麼?”馬強笑道:“是我暴躁了。等我們商量妥當,回來再給你賠不是。”郭氏道:“你不用合我鬧米湯。我且問你,你方才說放了太守,難道他們跑了麼?”馬強拍拍手道:“何嘗不是呢。是我們騎馬四下追尋,好容易,單單的把太守拿回來了。”郭氏聽了冷笑,道:“好嗎!哥哥兒,你提防著官司吧。”馬強問道:“什麼官司?”郭氏道:“你要拿,就該把主僕同拿回來呀。你為什麼把蒼頭放跑了?他這一去不是上告,就是調兵。那些巡檢守備千把總,聽說太守被咱們拿了來,他們不合咱們要人呀?這個亂子才不小呢。”馬強聽了,急的搓搓手道:“不好,不好!我須合他們商量去。”說罷,竟奔招賢館去了。
郭氏這裡叫朱絳貞拿東西,竟不見了朱絳貞,連所有箱櫃上鑰匙都不見了,方知是朱絳貞把太守放走。他還不知連錦娘都放了。
且說馬強到了招賢館,便把郭氏的話對眾人說了。沈仲元聽了並不答言。智化佯為不理,彷彿驚呆了的樣子。只聽眾光棍道:“兵來將擋。事到頭來,說不得了。莫若將太守殺掉,以滅其口。明日縱有兵來,只說並無此事,只要牙關咬的緊緊的,毫不應承,也是沒有法兒的。太守怎的員外?你老要把這場官司滾出來,那才是一條英雄好漢!即不然,還有我等眾人,齊心努力,將你老救出來。咱們一同上襄陽舉事,豈不妙哉?”馬強聽了,頓時豪氣衝空,威風疊起,立刻喚馬勇付與鋼刀一把,前到地牢將太守殺死,把屍骸撂於後園井內。黑妖狐聽了,道:“我幫著馬勇前去。”馬強道:“賢弟若去更好。”
二人離了招賢館,來到地牢。智化見有人看守,對著眾惡奴道:“你們只管歇息去吧。我們奉員外之命來此看守。再有失閃,有我二人一面承管。”眾人聽了,樂得歇息,一鬨而散。馬勇道:“智爺為何叫他們散了?”智化道:“殺太守這是機密事,如何叫眾人知得的呢?”馬勇道:“倒是你老想的到。”
進了地牢,智化在前,馬勇在後。智化回身道:“刀來。”馬勇將刀遞過。智化接刀,一順手先將馬勇殺了。回頭對倪太守道:“略等一等,我來救你。”說罷,提了馬勇屍首,來到後園,撂入井內,急忙忙轉到地牢一看,罷咧!太守不見了。
智化這一急非小,猛然省悟道:“是了。這是沈仲元見我隨了馬勇前來,暗暗猜破,他必救出太守去了。”後又一轉想道:“不好。人心難測,焉知他不又獻功去了?且去看個端的。”即躍身上房,猶如猿猴一般,輕巧非常,來到招賢館房上,偷偷兒看了,並無動靜,而且沈仲元正與馬強說話呢。黑妖狐道:“這太守往那裡去了?且去莊外看看。”抽身離了招賢館。竄身越牆來到莊外,留神細看。卻見有一個影兒,奔人樹林中去了。智化一伏身追入樹林之中,只聽有人叫道:“智賢弟,劣兄在此。’嘿妖狐仔細一看,歡喜道:“原來是歐陽兄麼?”北俠道:“正是。”黑妖狐道:“好了,有了幫手了。太守在那裡?”北俠道:“那樹木之下就是。”智化見了。三人計議,於明日二更拿馬強,叫智化作為內應。倪太守道:“多承二位義士搭救。只是學生昨日起直到五更,晝夜辛勤,實實的骨軟筋酥,而且不知道路,這可怎麼好?”
正說時,只聽得嗒嗒馬蹄聲響,來到林前,竄下一個人來,悄悄說道:“師父,弟子將太守馬盜得來在此。”智化聽了,是艾虎的聲音,說道:“你來的正好,快將馬拉過來。”北俠問道:“這小孩子是何人?如何有此本領?”智化道:“是小弟的徒弟,膽量頗好。過來見過歐陽伯父。”艾虎唱了一個喏。北俠道:“你師徒急速回去,省得別人犯疑。我將太守送到衙署便了。”說罷,執手分別。
智化與小爺艾虎回莊,便問艾虎道:“你如何盜了馬來?”艾虎道:“我因暗地裡跟你老到地牢前,見你老把馬勇殺了,就知要救太守。弟子惟恐太守膽怯力軟,逃脫不了,故此偷偷的備了馬來。原打算在樹林等候,不想太守與師父來的這般快。”智化道:“你還不知道呢。太守還是你歐陽伯父救的呢。”艾虎道:“這歐陽伯父,不是師父常提的紫髯伯麼?”智化道:“正是。”艾虎跌足道:“可惜黑暗之中,未能瞧見他老的模樣兒。”智化悄悄道:“你別忙。明晚二更,他還來呢。”艾虎聽了,心下明白,也不往下追問。說話間,已到莊前。智化道:“自尋門路,不要同行。”艾虎道:“我還打那邊進去。”說罷,颶的一聲,上了高牆,一轉眼就不見了。智化暗暗歡喜,也就越牆來到地牢,從新往招賢館而來。說馬勇送屍骸往後花園井內去了。
且說北俠護送倪太守,在路上已將朱絳貞遇見了的話說了一遍。一個馬上,一個步下,走個均平。看看天亮,已離府衙不遠,北俠道:“大老爺前面就是貴衙了,我不便前去。”倪繼祖連忙下馬,道:“多承恩公搭救。為何不到敝衙,略申酬謝?”北俠道:“我若隨到衙門,恐生別議。大老爺只想著派人,切莫誤了大事。”倪太守道:“定於何地相會?”北俠道:“離霸王莊南二里有個瘟神廟,我在那裡專等。至遲,掌燈總要會齊。”倪太守緊記在心,北俠轉身,就不見了。
太守復又扳鞍上馬,迤邐行來,已到荷前。門上等連忙接了馬匹,引到書房,有書房小童餘慶參見。倪太守問:“倪忠來了不曾?”餘慶稟道:“尚未回來。”伺候太守淨面更衣吃茶時,餘慶請示老爺,在那裡擺飯。太守道:“飯略等等。候倪忠回來再吃。”餘慶道:“老爺先用些點心,喝點湯兒吧。”倪太守點了點頭。餘慶去不多時,捧了大紅漆盒,擺上小菜,極熱的點心,美味的羹湯,太守吃畢,在書房歇息,盼望倪忠,見他不回來,心內有些焦躁。
好容易到了午刻,倪忠方才回來,已知主人先自到署,心中歡喜。及至見面時,雖則別離不久,然而皆從難中脫逃出來,未免彼此傷心,各訴失散之後的情由。倪忠便說:“送朱繹貞到王鳳山家中,誰知錦娘先已到他姑母那裡。孃兒兩個見了朱絳貞,千恩萬謝,就叫朱小姐與錦娘同居一室。王老者有個兒子極其儒雅,那老兒恐他在家不便,卻打發他上縣,一來與翟九成送信,二來就叫他在那裡照應。老奴見諸事安置停當,方才回來。偏偏僱的驢兒又慢,要早到是再不能的,所以來遲,叫老爺懸心。”大守又將與北俠定於今晚捉拿馬強的話也說了。倪忠快樂非常。
此時餘慶也不等吩咐,便傳了飯來,安放停當。太守就叫倪忠同桌兒吃飯畢。然後倪忠出來問:“今日該值頭目是誰?”上來二人答道:“差役王愷張雄。”倪忠道:“隨我來。老爺有話分派。”倪忠帶領二人來到書房。差役跪倒報名。太守吩咐道:“特派你二人帶領二十名捕快,暗藏利刃,不準同行,陸續散走,全在霸王莊南二里之遙,有個瘟神廟那裡聚齊。只等掌燈時,有個碧睛紫髯的大漢來時,你等須要聽他調遣。如有敢違背者,回來我必重責。此係機密之事,不可聲張,倘有洩露,惟你二人是問。”王愷張雄領命出來,挑選精壯捕快二十名,悄悄的預備了。
且說馬強雖則一時聽了眾光棍之言,把太守殺害,卻不見馬勇回來,暗想道:“他必是殺了太守,心中害怕逃走了,或者失了腳也掉在井裡了。”胡思亂想,總覺不安。惟恐官兵前來捉捕要人,這個亂子實在鬧的不小,未免短嘆長吁,提心吊膽,無奈叫家人備了酒席,在招賢館大家聚飲。
眾光棍見馬強無精打采的,知道為著此事,便把那作光棍闖世路的話頭各各提起:什麼“生而何歡,死而何懼”咧;又是什麼“敢作敢當,才是英雄好漢”咧;又是什麼“砍了腦袋去,不過碗大疤疒拉”咧;又是什麼“受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咧——但是受了刑咬牙不招,方算好的,稱的起人上人。說的馬強漏了氣的於尿泡似的,那麼一鼓一鼓的,卻長不起腔兒來。
正說著,只見惡奴前來道:“回員外。……”馬強打了個冷戰。“怎麼,官兵來了?”惡奴道:“不是。南莊頭兒交糧來了。”馬強聽了,將眼一瞪,道:“收了就是了。這也值的大驚小怪!”復又喝酒。“偏偏的今兒事情多。”正在講交情,論過節,猛抬頭見一個惡奴在那邊站著,嘴兒一拱一拱的,意思要說話。馬強道:“你不用說,可是官兵到了不是?”那家人道:“不是。小人才到東莊取銀於回來了。”馬強道:“瞎!好煩呀!交到帳房裡去就結了。這也犯的上擠眉弄眼的。”這一天似此光景,不一而足。
不知到底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56:55
三俠五義--第七十六回割帳絛北俠擒惡霸,對蓮瓣太守定良緣
且說馬強擔了一天驚怕,到了晚間,見毫無動靜,心裡稍覺寬慰,對眾人說道:“今日白等了一天,並沒見有個人來。別是那老蒼頭也死了吧?”眾光棍道:“員外說的是。一個老頭子有多大氣脈,連嚇帶累,準死無疑。你老可放心吧。”眾人只顧奉承惡賊歡喜,也不想想朝廷家平空的丟了一個太守,也就不聞不問,焉有是理。其中獨有兩個人明白:一個是黑妖狐智化,心內早知就裡,卻不言語,一個是小諸葛沈仲元,瞧著事情不妥,說肚腹不調,在一邊躲了。剩下些渾蟲糊塗漿子渾吃渾喝,不說理,順著馬強的竿兒往上爬,一味的抱粗腿,說的惡賊一天愁悶都拋於九霄雲外,端起大杯來,哈哈大笑。左一巡,右一盞,不覺醺醺,便起身往後邊去了。見了郭氏,未免訕訕的沒說強說,沒笑強笑,哄的郭氏臉上下不來,只得也說些安慰的話兒,又提撥著叫他寄信與叔父馬朝賢暗裡照應。馬強更覺歡喜,喝茶談話。不多時已交二鼓,馬強將大衫脫去,郭氏也把簪環卸了,脫去裙衫。二人剛要進帳安歇,忽見較簾唿的一聲,進來一人,光閃閃碧睛暴露,冷森森寶刀生輝。惡賊一見骨軟筋酥,雙膝跪倒,口中哀求:“爺爺饒命!”北俠道:“不許高聲。”惡賊便不敢言語。北俠將帳子上絲綜割下來,將他夫婦捆了,用衣襟塞口。回身出了臥室,來到花園,將雙手“拍”“拍”“拍”一陣亂拍。見王愷張雄帶了捕快俱各出來。
他等眾人都是在瘟神廟會齊,見了北俠。北俠引著王悄張雄,認了花園後門,叫他們一更之後俱在花園藏躲,聽拍掌為號。一個個雄赳赳,氣昂昂,跟了北俠來到臥室。北俠吩咐道:“你等好生看守兇犯。待我退了眾賊,咱們方好走路。”
說話間,只聽前面一片人聲鼎沸。原來有個丫環從窗下經過,見屋內毫無聲響,撕破窗紙一看,見馬強郭氏俱各捆綁在地,只嚇的膽裂魂飛,忙忙的告訴了眾丫環,方叫主管姚成到招賢館請眾寇。神手大聖鄧車、病大歲張華聽了,帶領眾光棍,各持兵刃,打著亮子,跟隨姚成往後面而來。
此時北俠在儀門那裡持定寶刀,專等退賊。眾人見了,誰也不敢向前。這個說:“好大身量!”那個說:“瞧那刀有多亮,必是鋒快。”這個叫:“賢弟,我一個兒不是他的對手。你幫幫哥哥一把兒。”那個喚:“仁兄,你在前面虛招架,我繞到後面給他個冷不防。”鄧車道:“你等不要如此,待我來。”伸手向彈囊中掏出彈子,扣上弦,拽開鐵靶弓。北俠早已看見,把刀扁著。只見發一彈來,北俠用刀往回裡一磕,只聽‘噹啷”一聲,那邊眾賊之中有個就哎喲了一聲道:“打了我了!”鄧車連發,北俠連磕。此次非鄧家堡可比,那是黑暗之中,這是燈光之下,北俠看的尤其真切。左一刀,右一刀,接連磕下彈子,也有打在眾賊身上的,也有磕丟了的。
病太歲張華以為北俠一人可以欺負,他從旁邊過去,嗖的就是一刀。北俠早已提防,見刀臨近,用刀往對面一削,噌的一聲,張華的刀飛起去半截。可巧落在一個賊人頭上,外號兒叫做鐵頭渾子徐勇。這一下子把小子戳了一個窟窿。眾賊見了,亂嚷道:“了不得了!祭起飛刀來了。這可不是玩的呀!我可了不了!不是他的對手,趁早兒躲開吧,別叫他做了活。”七言八語,只顧亂嚷,誰肯上前。哄的一聲,俱備跑回招賢館,就把門窗戶壁關了個結實,連個大氣兒也不敢出。要咳嗽,俱用袖子握著嘴,嗓子裡撇著。不敢點燈,全在黑影兒裡坐著。
此時黑妖狐智化已叫艾虎將行李收拾妥當了,師徒兩個暗地裡瞭高,瞧到熱鬧之處,不由暗暗叫好。艾虎見北俠用寶刀磕那彈子,迅速之極,只樂得他抓耳撓腮,暗暗誇道:“好本身!好目力!後來見寶刀削了張華的利刃,又樂的他手舞腳蹈,險些兒沒從房上掉下來,多虧智化將他揪往了。見眾人一鬨而散,他師徒方從房上躍下,與北俠見了,問馬強如何。北俠道:“已將他夫妻拿獲。”智爺道:“郭氏無甚大罪,可以免其到府,單拿惡賊去就是了。”北俠道:“吾弟所論甚是。”即吩咐王愷張雄等單將馬強押解到府。智化又找著姚成叫他備快馬一匹,與員外乘坐。姚成不敢違拗,急忙備來。艾虎背上行李,跟定智化歐陽春一同出莊,彷彿護送員外一般。
此時天已五鼓,離府尚有二十五六里之遙。北俠見艾虎甚是伶俐,且少年一團英氣,一路上與他說話,他又乖滑的很,把個北俠愛的個了不得。而且艾虎說他無父無母,孤苦之極,幸虧拜了師父,蒙他老人家疼愛,方學習了些武術,這也是小孩的造化。北俠聽了此話,更覺可憐他,回頭便對智爺道:“令徒很好,劣兄甚是愛惜。我意欲將他認為義子螟嶺,賢弟以為何如?”智化尚未答言,只見艾虎撲翻身拜倒道:“艾虎原有此意。如今伯父既有此心,這更是孩兒的造化了。爹爹就請上,受孩兒一拜。”說罷,連連叩首在地。北俠道:“就是認為父子,也不是這等草率的。”艾虎道:“什麼草率不草率,只要心真意真,比那虛文套禮強多了。”說的北俠智爺二人都樂了。艾虎爬起來,快樂非常。智化道:“只顧你磕頭認父,如今被他們落遠了,快些趕上要緊。”艾虎道:“這值什麼呢。”只見他一伏身,“突”“突”“突”“突”,頓時不見了。北俠智化又是歡喜,又是讚美,二人也就往前&步。
看看天色將曉,馬強背剪在馬上,塞著口,又不能言語,心中暗暗打算:“所做之事,俱是犯款的情由,說不得只好捨去性命,咬定牙根,全給他不應,那時也不能把我怎樣。”急的眼似鑾鈴,左觀右看。就見智化跟隨在後,還有艾虎隨來,肩頭背定包裹。馬強心內嘆道:“招賢館許多賓朋,如今事到臨頭,一個個畏首畏尾,全不想念交情,只有智賢弟一人相送,可見知己朋友是難得的。可憐艾虎小孩子天真爛漫,他也跟了來,還揹著包袱,想是我應換的衣服。若能夠回去,倒要多疼他一番。”他那裡知道他師徒另存一番心呢。
北俠見離府行不遠,便與智爺艾虎煞住腳步。北俠道:“賢弟,你師徒意欲何往?”智爺道:“我等要上松江府茉花村去。”北俠道:“見了丁氏昆仲,務必代劣兄致意。”智爺道:“歐陽兄何不一同前往呢?”北俠道:“剛從那裡來的不久,原為到杭州遊玩一番。誰知遇見此事。今已將惡人拿獲,尚有招賢館的餘黨,恐其滋事。劣兄只得在此耽延幾時,等結案無事,我還要在此處遊覽一回,也不負我跋涉之勞。後會有期,請了。”智化也執手告別。艾虎從新又與北俠行禮叩別,戀戀不捨,幾乎落下淚來。北俠從此就在杭州。
再言招賢館的眾寇聽了些時,毫無動靜,方敢掌燈,彼此查看,獨不見了智化,又呼館童艾虎,也不見了。大家暗暗商量,就有出主意:“莫若上襄陽王趙爵那裡去。”又有說:“上襄陽去缺少盤川,如何是好?”又有說:“向郭氏嫂嫂借貸去。”又有說:“他丈夫被人拿去,還肯借給咱們盤川,叫奔別處去的麼?”又有說:“依我,咱們如此如此,搶上前去。”眾人聽了俱各歡喜,一個個頓時抖起威風,出了招賢館,到了儀門,吶一聲喊道:“我等乃北俠帶領在官人役,因馬強陷害平民,刻薄成家,理無久享,先搶了他的傢俬,以洩眾恨。”說到“搶”字,一擁齊人。
此時郭氏多虧了丫環們鬆了綁縛,哭夠多時,剛入帳內安歇。忽聽此言,那裡還敢出聲,只用被矇頭,亂抖在一處。過一會兒不聽見聲響,方敢探出頭來一看。好苦!箱櫃拋翻在地。自己慢慢起來,因床下有兩個丫環藏躲,將他二人喚出,戰戰兢兢,方將僕婦婆子尋來。到了天明,仔細查看,所丟的全是金銀簪環首飾衣服等物,別樣一概沒動。立刻喚進姚成。那知姚成從半夜裡逃在外邊巡風,見沒什麼動靜,等到天亮方敢出頭,仍然溜進來。恰巧喚他,他便見了郭氏,商議寫了失單,並聲明賊寇自稱北俠,帶領官役,明火執杖。姚成急急報呈縣內。郭氏暗想丈夫事體吉少兇多,須早早稟知叔父馬朝賢,商議個主意,便細細寫了書信一封,連被搶一節並失單,俱各封妥,就派姚成連夜赴京去了。
且說王悄張雄將馬強解到,倪太守立刻升堂,先追問翟九成朱煥章兩案。惡賊皆言他二人欠債不還,自己情願以女為質,並無搶掠之事。又問他:“為何將本府誆到家中,下在地牢?講!”馬強道:“大老爺乃四品黃堂,如何能到小人莊內?既是大老爺被小民誆去,又說下在地牢,如何今日大老爺仍在公堂問事呢?似此以大壓小的問法,小人實實吃罪不起。”倪太守大怒,吩咐打這惡賊。一邊掌了二十嘴巴,鮮血直流。問他不招,又吩咐拉下去,打了四十大板。他是橫了心,再也不招。又調翟九成朱煥章到案,與馬強當面對質。這惡賊一口咬定是他等自願以女為質,並無搶掠的情節。
正在審問之間,忽見縣裡詳文呈報馬強家中被劫,乃北俠帶領差役明火執杖,搶去各物,現有原遞失單呈閱。太守看了,心中納悶:“我看義士歐陽春,決不至於如此。其中或有別項情弊。”吩咐暫將馬強收監,翟九成回家聽傳,原案朱煥章留在荷中,叫倪忠傳喚王愷張雄問話。不多時,二人來到書房。太守問道:“你等如何拿的馬強?”他二人便從頭至尾,述說一遍。太守又問道:“他那屋內物件,你等可曾混動?”王凱張雄道:“小人們當差多年,是知規矩的。他那裡一草一木,小人們是斷不敢動的。”太守道:“你等固然不能,惟恐跟去之人有些不妥。”王張二人道:“大老爺聽管放心。就是跟隨小人們當差之人,俱是小人們訓練出來的。但凡有點毛手毛腳的,小人決不用他。”太守點頭道:“只因馬強家內失盜,如今縣內呈報前來。你二人暗暗訪查,回來稟我知道。”王張領命去了。
太守又叫倪忠請朱先生。不多時,朱煥章來到書房,太守以賓客相待,先謝了朱絳貞救命之恩,然後把那枚玉蓮花拿出。朱煥章見了,不由的淚流滿面。太守將朱絳貞誓以貞潔自守的話說了,朱煥章更覺傷心。太守又將朱絳貞脫離了仇家,現在王鳳山家中居住的話說了一回,朱煥章反悲為喜。
太守便慢慢問那玉蓮花的來由。朱煥章道:“此事已有二十多年。當初在儀徵居住之時,舍間後門便臨著揚子江的江岔。一日見漂來一男子死屍,約有三旬年紀,是我心中不忍,惟恐暴露,因此備了棺木,打撈上來。臨殯葬時,學生給他整理衣服,見他胸前有玉蓮花一枝。心中一想,何不將此物留下,以為將來認屍之證。因此解下交付賤荊收藏。後來小女見了愛惜不已,隨身佩帶,如同至寶。太尊何故問此?”倪太守聽了,已然落下淚來。朱煥章不解其意。只見倪忠上前道:“老爺何不將那枝對對,看是如何?”太守一邊哭,一邊將裡衣解開,把那枝玉蓮花拿出。兩枝合來,恰恰成為一朵,而且精潤光華,一絲也是不差。太守再也忍耐不住,手捧蓮花,放聲大哭。朱煥章到底不解是何緣故。倪忠將玉蓮花的原委,略說梗概。朱先生方才明白,連忙勸慰太守道:“此乃珠還壁返,大喜之兆。且無心中又得了先大人的歸結下落,雖則可悲,其實可喜。”太守聞言,才止悲痛,復又深深謝了,就留下朱先生在衙內居住。
倪忠暗暗一力攛掇,說:“朱小姐有救命之恩,而且又有玉蓮花為媒,真是幹裡婚姻一線牽走。”太守亦甚願意。因此倪忠就託王鳳山為冰人,向朱先生說了。朱公樂從,慨然允許。王鳳山又託了倪忠,向翟九成說合錦娘與兒子聯姻,親上作親。翟九成亦欣然應允,霎時間都成了親眷,更覺親熱。
太守又打點行裝,派倪忠接取家眷,把玉蓮花一對交老僕好好收藏,到白衣庵見了孃親,就言二事已齊備,專等母親到任所,即便遷葬父親靈樞,拿獲仇家報仇雪恨。候諸事已畢,再與絳貞完姻。
未知後文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57:31
三俠五義--第七十七回倪太守解任赴京師白護衛喬妝逢俠客
且說倪忠接取家眷去後,又生出無限風波,險些兒叫太守含冤。
你道如何?只因由京發下一套文書,言有馬強家人姚成進京上告太守倪繼祖私行出遊,詐害良民,結連大盜,明火執仗。今奉旨:“馬強提解來京,交大理寺嚴訊。太守倪繼祖暫行解任,一同來京,歸案備質。”倪太守遵奉來文,將印信事件交代委署官員,即派差役押解馬強赴京。倪太守將眾人遞的狀子案卷俱備帶好,止於派長班二人跟隨來京。
一日來到京中,也不到開封府,因包公有師生之誼,理應迴避,就在大理寺報到。文老大人見此案人證到齊,便帶馬強過了一堂。馬強已得馬朝賢之信,上堂時一味口刁,說太守不理民情,殘害百姓,又結連大盜夤夜打搶,現有失單報縣尚未七獲。文大人將馬強帶在一邊,又問倪太守此案的端倪原委。倪太守一一將前事說明:如何接狀;如何私訪被拿兩次,多虧難女朱絳貞、義士歐陽春搭救;又如何捉拿馬強惡賊,他家有招賢館窩藏眾寇,至五更將馬強拿獲立刻解到;如何升堂審訊,惡賊狡賴不應。“如今他暗暗使家人赴京呈控,望乞大人明鑑詳查,卑府不勝感幸。”文彥博聽了,說:“請太守且自歇息。”倪太守退下堂來。老大人又將眾人冤呈看了一番,立刻又叫帶馬強。逐件問去,皆有強辭較賴。文大人暗暗道:“這廝明仗著總管馬朝賢與他作主,才橫了心不肯招承。惟有北俠打劫一事,真假難辨。須叫此人到案作個硬證,這廝方能服輸。”吩咐將馬強帶去收禁,又叫人請太守,細細問道:“這北俠又是何人?”太守道:“北俠歐陽春,因他行俠尚義,人皆稱他為北俠,就猶如展護衛有南俠之稱一樣。”文彥博道:“如此說來,這北俠決非打劫大盜可比。此案若結,須此人到案方妥。他現在那裡?”倪繼祖道:“大約還在杭州。”文彥博道:“既如此,我明日先將大概情形復奏,看聖意如何。”就叫人將太守帶到獄神廟好好看待。
次日,文大人遞折之後,聖旨即下,欽派四品帶刀護衛白玉堂訪拿歐陽春,解京歸案審訊。錦毛鼠參見包公,包公吩咐了許多言語,白玉堂一一領命。辭別出來,到了公所,大家與玉堂餞行。飲酒之間,四爺蔣平道:“五弟此一去見了北俠,意欲如何?”白玉堂道:“小弟奉旨拿人,見了北俠,自然是秉公辦理,焉敢徇情。”蔣平道:“遵奉欽命,理之當然。但北俠乃尚義之人,五弟若見了他,公然以欽命自居,惟恐歐陽春不受欺侮,反倒費了周折。”白玉堂聽了,有些不耐煩,沒奈何問道:“依四哥怎麼樣呢?”蔣爺道:“依劣兄的主意,五弟到了杭州,見署事的太守,將奉旨拿人的情節與他說了,即叫他出張告示,將此事前後敘明;後面就提五弟,雖則是奉旨,然因道義相通,不肯拿解,特來訪請。北俠若果在杭州,見了告示,他必自己投到。五弟見了他,以情理相感,他必安安穩穩隨你來京,決不費事。若非如此,惟恐北俠不肯來京,倒費事了。”五爺聽了,暗笑蔣爺軟弱,嘴裡卻說道:“承四哥指教,小弟遵命。”飲酒已畢,叫伴當白福備了馬匹,拴好行李,告別眾人。盧方又諄諄囑咐:“路上小心。到了杭州,就按你四哥主意辦理。”五爺只得答應。展爺與王馬張趙等俱各送出府門,白五爺執手道:“請。”慢慢步履而行。出了城門,主僕二人扳鞍上馬,竟奔杭州而來。在路行程,無非“曉行夜宿,渴飲飢餐”八個大字。沿途無事可記。
這一日來到杭州,租了寓所,也不投文,也不見官,止於報到:一來奉旨;二來相諭要訪拿欽犯,不準聲張。每日叫伴當出去暗暗訪查,一連三四日不見消息。只得自己喬妝改扮了一位斯文秀才模樣,頭戴方巾,身穿花氅,足下登一雙厚底大紅朱履,手中輕搖泥金摺扇,搖搖擺擺,出了店門。
時值殘春,剛交初夏,但見農人耕於綠野,遊客步於紅橋,又見往來之人不斷。仔細打聽,原來離此二三里之遙,新開一座茶社,各曰玉蘭坊,此坊乃是官宦的花園,亭榭橋樑,花草樹木,頗可玩賞。白五爺聽了,暗隨眾人前往。到了那裡,果然景緻可觀。有個亭子,上面設著座位,四面點綴些巉巖怪石,又有新篁圍繞。白玉堂到此,心曠神恰,便在亭子上泡了一壺茶,慢慢消飲。意欲喝點茶再沽酒,忽聽竹叢中浙瀝有聲。出了亭子一看,霎時天陰,淋淋下起雨來。因有綠樹撐空,陰晴難辨。白五爺以為在上面亭子內對此景緻,頗可賞雨。誰知越下越大,遊人俱已散盡,天色已晚。自己一想離店尚有二三里,又無雨具,倘然再大起來,地下泥濘,未免難行,莫若冒雨回去為是。急急會鈔下亭,過了板橋,用大袖將頭巾一遮,順著柳樹行子冒雨急行。猛見紅牆一段,卻是整齊的廟宇。忙到山門下避雨,見匾額上題著慧海妙蓮庵。低頭一看,朱履已然踏的泥汙,只得脫下。才要收拾,只見有個小童手內託著筆硯,只呼“相公相公”,往東去了。忽然見廟的角門開放,有一年少的尼姑悄悄答道:“你家相公在這裡。”白五爺一見心中納悶。誰知小童往東,只顧呼喚相公,並沒聽見。這幼尼見他去了,就關上角門進去。
五爺見此光景,暗暗忖道:“他家相公在他廟內,又何必悄悄喚那小童呢?其中必有闇昧。待我來。”站起身來,將朱展後跟一倒,他拉腳兒穿上,來到東角門,敲戶道:“裡面有人麼?我乃行路之人,因遇雨天晚,道路難行,欲借寶庵避雨,務乞方便。”只聽裡面答道:“我們這廟乃尼庵,天晚不便容留男客,請往別處去吧。”說完,也不言語,連門也不開放。白玉堂聽了,暗道:“好呀!他廟內現有相公,難道不是男客麼?既可容得他,如何不容我呢?這其中必有緣故了。我倒要進去看看。”轉身來到山門,索性把一雙未履脫下,光著襪底,用手一摟衣襟,飛身上牆,輕輕跳將下去。在黑影中細細留神,見有個道姑,一手託定方盤,裡面熱騰騰的菜蔬,一手提定酒壺,進了角門。有一段粉油的板牆也是隨牆的板門,輕輕進去。白玉堂也就暗暗隨來,挨身而入。見屋內燈光閃閃,影射幽窗。五爺卻暗暗立於窗外。
只聽屋內女音道:“天已不早,相公多少用些酒飯,少時也好安歇。”又聽男子道:“甚的酒飯!甚的安歇!你們到底是何居心?將我拉進廟來,又不放我出去,成個什麼規矩,象個什麼體統9還不與我站遠些。”又聽女音說道:“相公不要固執。難得今日‘油然作雲,沛然下雨’。上天尚有云行雨施,難道相公倒忘了雲情雨意麼?”男子道:“你既知‘油然作雲,沛然下雨’,為何忘了‘男女授受不親’呢?我對你說,‘讀書人持躬如圭壁’,又道‘心正而後身修’。似這無行之事,我是‘大旱之雲霓’,想降時雨是不能的。”白五爺窗外聽了,暗笑:“此公也是書痴,遇見這等人還合他講什麼書,論什麼文呢個’又聽一個女尼道:“雲霓也罷,時雨也罷,且請吃這杯酒。”男子道:“唔呀!你要怎麼樣?”只聽噹啷一聲,酒杯落地,砸了。尼姑嗔道:“我好意敬你酒,你為何不識抬舉?你休要咬文嚼字的。實告訴你說,想走不能!不信,給你個對證看。現在我們後面,還有一個臥病在床的,那不是榜樣麼?”男子聽了,著急道:“如此說來,你們這裡是要害人的。吾要嚷了呢!”尼姑道:“你要嚷,只要有人聽的見。”男子便喊道:“了不得了!他們這裡要害人呢。救人呀,救人!”
白玉堂趁著喊叫,連忙闖入,一掀軟簾,道:“兄台為何如此喉急?想是他們奇貨自居,物抬高價了。”把兩個女尼嚇了一跳。那人道:“兄台請坐。他們這裡不正經,了……了不得的。”白五爺道:“這有何妨。人生及時行樂,也是快事。他二人如此多情,兄台何如此之拘泥?請問尊姓。”那人道:“小弟姓湯名夢蘭,乃揚州青葉村人氏,只因探親來到這裡,就在前村居住。可巧今日無事,要到玉蘭坊閒步闡步。恐有題詠,一時忘記了筆硯,因此叫小童回莊去取。不想落下雨來,正在躊躇,承他一番好意,讓我廟中避雨。我還不肯。他們便再三拉我到這裡,不放我動身,甚的雲咧雨咧,說了許多的混話。”白玉堂道:“這就是吾兄之過了。”湯生道:“如何是我之過?”白玉堂道:“你我讀書人,待人接物,理宜從權達變,不過隨遇而安,行雲流水。過猶不及,其病一也。兄台豈不失於中道乎?”湯生搖頭道:“否,否。吾寧失於中道。似這樣隨遇而安,我是斷斷乎不能為也!請問足下安乎?”白玉堂道:“安。”湯生嗔怒道:“汝安,則為之。我雖死不能相從。”白玉堂暗暗讚道:“我再三以言試探,看他頗頗正氣,須當搭救此人。”
誰知尼姑見玉堂比湯生強多了,又見責備湯生,以為玉堂是個慣家,頓時就把柔情都移在玉堂身上。他也不想想玉堂從何處進來的,可見邪念迷心,竟忘其所以。白玉堂再看那兩個尼姑,一個有三旬,一個不過二旬上下,皆有幾分姿色。只見那三旬的連忙執壺,滿斟了一杯,笑容可掬,捧至白五爺跟前,道:“多情的相公,請吃這杯合歡酒。”玉堂並不推辭,接過來一飲而盡,卻哈哈大笑。那二旬的見了,也斟一杯近前,道:“相公喝了我師兄的,也得喝我的。”白玉堂也便在他手中喝了。湯生一旁看了,道:“豈有此理呀,豈有此理!”
二尼一邊一個伺候玉堂。玉堂問他二人,卻叫何名。三旬的說:“我叫明心。”二旬的說:“我叫慧性。”玉堂道:“明心明心,心不明則迷;慧性慧性,性不慧則昏。你二人迷迷昏昏,何時是了?”說著話,將二尼每人握住一手,卻問湯生道:“湯兄,我批的是與不是?”湯生見白五爺合二尼拉手,已氣的低了頭,正在煩惱。如今聽玉堂一問,便道:“誰呀?呀!你還來問我。我看你也是心迷智昏了。這還了得。放肆!豈有呀,豈有此……”話未說完,只見兩個尼姑口吐悲聲,道:“噯喲!喲!疼死我也。放手,放手!禁不起了。”只聽白玉堂一聲斷喝道:“我把你這兩個淫尼!無端引誘人家子弟,殘害好人,該當何罪?你等害了幾條性命?還有幾個淫尼?快快進來。”二尼跪倒,央告道:“庵中就是我師兄弟兩個,還有兩個道婆,一個小徒。小尼等實實不敢害人性命。就是後面的周生,也是他自己不好,以致得了弱症。若都似湯相公這等正直,又焉敢相犯,望乞老爺饒恕。”
湯生先前以為玉堂是那風流尷尬之人,毫不介意;如今見他如此,方知他也是個正人君子,連忙斂容起敬。又見二尼哀聲不止,疼的兩淚交流,湯生一見,心中不忍,卻又替他討饒。白玉堂道:“似這等的賊尼,理應治死。”湯生道:“‘惻隱之心,人皆有之’。請放手吧。”玉堂暗道:“此公孟子真熟,開口不離書。”便道:“明日務要問明周生家住那裡,現有何人,急急給他家中送信,叫他速速回去,我便饒你。”二尼道:“情願,情願。再也不敢阻留了。老爺快些放手,小尼的骨節都碎了。”五爺道:“便宜了你等。後日俺再來打聽,如不送回,俺必將你等送官究辦。”說罷,一鬆手,兩個尼姑扎煞兩隻手,猶如卸了拶子的一般,踉踉蹌蹌,跑到後面藏躲去了。湯生又從新給玉堂作揖,二人復又坐下攀話。
“忽見較簾一動,進來一條大漢,後面跟著一個小童,小童手內託著一雙朱履。大漢對小童道:“那個是你家相公?’小童對著湯生道:“相公為何來至此處?叫我好找。若非遇見這位老爺,我如何進得來呢。”大漢道:“既認著了,你主僕快些回去吧。”小童道:“相公穿上鞋走吧。”湯生一抬腿道:“我這裡穿著鞋呢。”小童道:“這雙鞋是那裡來的呢?怎麼合相公腳上穿著的那雙一樣呢?”白玉堂道:“不用猶疑,那雙鞋是我的。不信,你看。”說畢,將腳一抬,果然光著襪底兒呢。小童只得將鞋放下,湯生告別,主僕去了。
未知大漢是誰,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58:29
三俠五義--第七十八回紫髯伯藝高服五鼠白玉堂氣短拜雙俠
且說白玉堂見湯生主僕已然出廟去了,對那大漢執手道:“尊兄請了。”大漢道:“請了。請問尊兄貴姓?”白玉堂道:“不敢。小弟姓白,名玉堂。”大漢道:“曖喲!莫非是大鬧東京的錦毛鼠白五弟麼?”玉堂道:“小弟綽號錦毛鼠。不知兄台尊姓。”大漢道:“劣兄複姓歐陽名春。”白玉堂頓時雙睛一瞪,看了多時,方問道:“如此說來,人稱北俠號為紫髯伯的就是足下了。請問到此何事?”北俠道:“只因路過此廟,見那小童啼哭,問明,方知他相公不見了,因此我悄悄進來一看,原來五弟在這裡竊聽,我也聽了多時。後來五弟進了屋子,劣兄就在五弟站的那裡,又聽五弟發落兩個賊尼。劣兄方回身,開了廟門,將小童領進,使他主僕相認。”玉堂聽了,暗道:“他也聽了多時,我如何不知道呢?再者我原為訪他而來,如今既見了他,焉肯放過。須要離了此廟,再行拿他不遲。”想罷,答言:“原來如此。此處也不便說話,何不到我下處一敘?”北俠道:“很好。正要領教。”
二人出了板牆院,來到角門。白玉堂暗使促狹,假作遜讓,託著北俠的肘後,口內道:“請了。”用力往上一託,以為能將北俠搡出。誰知猶如蜻蜒撼石柱一般,再也不動分毫。北俠卻未介意,轉一回手,也託著玉堂肘後,道:“五弟請。”白玉堂不覺不由,就隨著手兒出來了,暗暗道:“果然力量不小。”
二人離了慧海妙蓮庵。此時雨過天晴,月明如洗,星光朗朗,時有初鼓之半。北俠問道:“五弟到杭州何事?”玉堂道:“特為足下而來。”北俠便住步問道:“為劣兄何事?”白玉堂就將倪太守與馬強在大理寺審訊、供出北俠之事說了一遍,說:“是我奉旨前來,訪拿足下。”北俠聽玉堂這樣口氣,心中好生不樂,道:“如此說來,白五老爺是欽命了。歐陽春妄自高攀,多多有罪。請問欽命老爺,歐陽春當如何進京?望乞明白指示。”北俠這一問,原是試探白爺懂交情不懂交情。白玉堂若從此拉回來,說些交情話,兩下里合而為一,商量商量,也就完事了。不想白玉堂心高氣傲,又是奉旨,又是相諭,多大的威風,多大的膽量;本來又仗著自己的武藝。他便目中無人,答道:“此乃奉旨之事,既然今日邂逅相逢,只好屈尊足下,隨著白某赴京便了。何用多言。”歐陽春微微冷笑道:“紫髯伯乃堂堂男子,就是這等隨你去,未免貽笑於人。尊駕還要三思。”北俠這個話雖是有氣,還是耐著性兒,提撥白玉堂的意思。誰知五爺不辨輕重,反倒氣往上衝,說道:“大約合你好說,你決不肯隨俺前去,必須較量個上下,那時被擒獲,休怪俺不留情分了。”北俠聽畢,也就按捺不住,連連說道:“好,好,好!正要領教,領教。”
白玉堂急將花氅脫卻,摘了儒巾,脫下朱履,仍然光著襪底兒,搶到上首,拉開架式。北俠從容不迫,也不趕步,也不退步,卻將四肢略為騰挪,只是招架而已。白五爺抖擻精神,左一拳,右一腳,一步緊如一步。北俠暗道:“我盡力讓他,他盡力的逼勒,說不得叫他知道知道。”只見玉堂拉了個回馬勢,北俠故意的跟了一步。白爺見北俠來的切近,回身劈面就是一掌。北俠將身一側,只用二指看準脅下輕輕的一點。白玉堂倒抽了一口氣,頓時經絡閉塞,呼吸不通,手兒揚著落不下來,腿兒邁著抽不回去,腰兒哈著挺不起身軀,嘴兒張著說不出話語,猶如木雕泥塑一般,眼前金星亂滾,耳內蟬鳴,不由的心中一陣噁心迷亂,實實難受得很。那二尼禁不住白玉堂兩手,白玉堂禁不住歐陽春兩指。這比的雖是貶玉堂,然而玉堂與北俠的本領究有上下之分。
北俠惟恐工夫大了,必要受傷,就在後心陡然擊了一掌。白玉堂經此一震,方轉過這口氣來。北俠道:“恕劣兄莽撞,五弟休要見怪。”白玉堂一語不發,光著襪底,呱咭呱咭,竟自揚長而去。
白玉堂來到寓所,他卻不走前門,悄悄越牆而入,來到屋中。白福見此光景,不知為著何事,連忙遞過一杯茶來。五爺道:“你去給我烹一碗新茶來。”他將白福支開,把軟簾放下,進了裡間,暗暗道:“罷了,罷了!俺白玉堂有何面目迴轉東京?悔不聽我四哥之言!”說罷,從腰間解下絲綜,登著椅子,就在橫楣之上,拴了個套兒。剛要脖項一伸,見結的扣兒已開,絲絛落下;復又結好,依然又開,如是者三次。暗道:“哼!這是何故?莫非我白玉堂不當死於此地?”話尚未完,只覺後面一人手拍肩頭,道:“五弟,你太想不開了。”只這一句,倒把白爺嚇了一跳,忙回身一看,見是北俠,手中託定花氅,卻是平平正正,上面放著一雙朱履,惟恐泥汙沾了衣服,又是底兒朝上。玉堂見了,羞的面紅過耳,又自忖道:“他何時進來,我竟不知不覺。可見此人藝業比我高了。”也不言語,便存身坐在椅凳之上。
原來北俠算計玉堂少年氣傲,回來必行短見,他就在後跟下來了。及至玉堂進了屋子,他卻在窗外消立。後聽玉堂將白福支出去烹茶,北俠就進了屋內。見玉堂要行短見,正在他仰面拴套之時,北俠就從椅旁挨人,卻在玉堂身後隱住。就是絲絛連開三次,也是北俠解的。連白玉堂久慣飛簷走壁的人,竟未知覺,於此可見北俠的本領。
當下北俠放下衣服,道:“五弟,你要怎麼樣?難道為此事就要尋死,豈不是要劣兄的命麼?如果你要上吊,咱們倆就搭連搭吧。”白玉堂道:“我死我的,與你何干?此話我不明白。”北俠道:“老弟,你可真糊塗了。你想想,你若死了,歐陽春如何對的起你四位兄長?又如何去見南俠與開封府的眾朋友?也只好隨著你死了吧。豈不是你要了劣兄的命了麼?”玉堂聽了,低頭不語。北俠急將絲絛拉下,就在玉堂旁邊坐下,低低說道:“五弟,你我今日之事,不過遊戲而已,有誰見來?何至於輕生?就是叫劣兄隨你去,也該商量商量。你只顧你臉上有了光彩,也不想想把劣兄置於何地。五弟,豈不聞‘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又道:‘我不欲人之加諸我者,吾也欲無加諸人’。五弟不願意的,別人他就願意麼?”玉堂道:“依兄台怎麼樣呢?”北俠道:“劣兄倒有兩全其美的主意。五弟明日何不到茉花村,叫丁氏昆仲山頭,算是給咱二人說合的。五弟也不落無能之名,劣兄也免了被獲之醜,彼此有益。五弟以為如何?”白玉堂本是聰明特達之人,聽了此言,頓時豁然,連忙深深一揖,道:“多承吾兄指教。實是小弟年幼無知,望乞吾兄海涵。”北俠道:“話已言明,劣兄不便久留,也要回去了。”說罷,出了裡間,來到堂屋。白五爺道:“仁兄請了,茉花村再見。”北俠點了點頭,又悄悄道:“那頂頭巾合泥金摺扇,俱在衣服內夾著呢。”玉堂也點了點頭。剛一轉眼,已不見北俠的蹤影。五爺暗暗誇獎:“此人本領勝我十倍,我真不如也。”
誰知二人說話之間,白福烹了一杯茶來,聽見屋內悄悄有人說話,打簾縫一看,見一人與白五爺悄語低言,白福以為是家主途中遇見的夜行朋友,恐一杯茶難遞,只得回身又添一盞。用茶盤託著兩杯茶,來到裡間,抬頭看時,卻仍是玉堂一人。白福端著茶,納悶道:“這是什麼朋友呢?給他端了茶來,他又走了。我這是什麼差使呢?”白玉堂已會其意,便道:“將茶放下,取個燈籠來。”白福放下茶托,回身取了燈籠。白玉堂接過,又把衣服朱履夾起,出了屋門,縱身上房,仍從後面出去。
不多時,只聽前邊打的店門山響。白福迎了出去,叫道:“店家快開門。我們家主回來了。”小二連忙取了鑰匙,開了店門。只見玉堂仍是斯文打扮,搖搖擺擺進來。小二道:“相公怎麼這會才回來?”玉堂道:“因在相好處避雨,又承他待酒,所以來遲。”白福早已上前接過燈籠,引到屋內。茶尚未寒,玉堂喝了一杯。又吃了點飲食。吩咐白福於五鼓備馬起身,上松江茉花村去。自己歇息,暗想:“北俠的本領,那一番和藹氣度,實然別人不能的。而且方才說的這個主意,更覺周到,比四哥說的出告示訪請又高一籌。那出告示眾目所睹,既有‘訪請’二字,已然自餒,那如何對人呢?如今歐陽兄出的這個主意,方是萬全之策。怨的展大哥與我大哥背地裡常說他好,我還不信,誰知果然真好。仔細想來,全是我自作聰明的不是了。”他翻來覆去,如何睡的著。到了五鼓,白福起來,收拾行李馬匹,到了櫃上,算清了店帳,主僕二人上茉花村而來。
話休煩絮。到了茉花村,先叫白福去回稟,自己乘馬隨後。高莊門不遠,見多少莊丁伴當分為左右,丁氏弟兄在台階上面立等。玉堂連忙下馬,伴當接過。丁大爺已迎接上來。玉堂搶步,口稱:“大哥,久違了,久違了。”兆蘭道:“賢弟一向可好?”彼此執手。兆蕙卻在那邊垂手,恭敬侍立,也不執手,口稱:“白五老爺到了,恕我等未能遠迎虎駕,多多有罪。請老爺到寒舍待茶。”玉堂笑道:“二哥真是好玩,小弟如何擔的起。”連忙也執了手。三人攜手來到待客廳上,玉堂先與丁母請了安,然後歸座。獻茶已畢。丁大爺問了開封府眾朋友好,又謝在京師叨擾盛情。丁二爺卻道:“今日那陣香風兒,將護衛老爺吹來,真是蓬篳生輝,柴門有慶。然而老爺此來,還是專專的探望我們來了,還是有別的事呢?”一席話說的玉堂臉紅。
丁大爺恐玉堂臉上下不來,連忙瞅了二爺一眼,道:“老二,弟兄們許久不見,先不說說正經的,只是說這些作什麼?”玉堂道:“大哥不要替二哥遮飾。本是小弟理短,無怪二哥惱我。自從去歲被擒,連衣服都穿的是二哥的。後來到京受職,就要告假前來。誰知我大哥因小弟新受職銜,再也不準動身。”丁二爺道:“到底是作了官的人,真長了見識了。惟恐我們說,老爺先自說了。我問五弟,你縱然不能來,也該寫封信差個人來,我們聽見也喜歡喜歡。為什麼連一紙書也沒有呢?”玉堂笑道:“這又有一說。小弟原要寫信來著。後來因接了大哥之信,說大哥與伯母送妹子上京與展大哥完煙。我想遲不多日,就可見面,又寫什麼信呢。彼時若真寫了信來,管保二哥又說白老五盡鬧虛文假套了。左右都是不是。無論二哥怎麼怪小弟,小弟惟有伏首認罪而已。”丁二爺聽了,暗道:“白老五,他竟長了學問,比先前乖滑多了。且看他目下這宗事怎麼說法。”回頭吩咐擺酒,玉堂也不推辭,也不謙讓,就在上面坐了。丁氏昆仲左右相陪。
飲酒中間,問玉堂道:“五弟此次是官差還是私事呢?”玉堂道:“不瞞二位仁兄,實是官差。然而其中有許多原委,此事非仁兄賢崑玉相助不可。”丁大爺便道:“如何用我二人之處?請道其詳。”玉堂便將倪太守馬強一案供出北俠、小弟奉旨特為此事而來說了一遍。丁二爺問道:“可見過北俠沒有?”玉堂道:“見過了。”兆蕙道:“既見過,便好說了。諒北俠有多大本領,如何是五弟對手。”玉堂道:“二哥差矣!小弟在先原也是如此想;誰知事到頭來不自由,方知人家之末技俱是自己之絕技。慚愧的很,小弟輸與他了。”丁二爺故意詫異道:“豈有此理!五弟焉能輸與他呢!這話愚兄不信。”玉堂便將與北俠比試,直言無隱,俱備說了。“如今求二位兄台將歐陽兄請來,那怕小弟央求他呢,只要隨小弟赴京,便叨愛多多矣。”丁兆蕙道:“如此說來,五弟竟不是北俠對手了。”玉堂道:“誠然。”丁二爺道:“你可佩服呢?”玉堂道:“不但佩服,而且感激。就是小弟此來,也是歐陽兄教導的。”丁二爺聽了,連聲讚揚叫好,道:“好兄弟!丁兆蕙今日也佩服你了。”便高聲叫道:“歐陽兄,你也不必藏著了,請過來相見。”
只見從屏後轉出三人來。玉堂一看,前面走的就是北俠,後面一個三旬之人,一個年幼小兒。連忙出座,道:“歐陽兄幾時來到?”北俠道:“昨晚方到。”玉堂暗道:“幸虧我實說了,不然這才丟人呢。”又問:“此二位是誰?”丁二爺說:“此位智化,綽號黑妖狐,與劣兄世交通家相好。”(原來智爺之父,與丁總鎮是同僚,最相契的。)智爺道:“此是小徒艾虎。過來,見過白五叔。”艾虎上前見禮。玉堂拉了他的手,細看一番,連聲誇獎。彼此敘座。北俠坐了首座,其次是智爺白爺,又其次是丁氏弟兄,下首是艾虎。大家歡飲。
玉堂又提請北俠到京,北俠慨然應允。丁大爺丁二爺又囑咐白玉堂照應北俠。大家暢談,彼此以義氣相關,真是披肝瀝膽,各明心志。惟有小爺艾虎與北俠有父子之情,更覺關切。酒飯已畢,談至更深,各自安寢。到了天明,北俠與白爺一同赴京去了。
未知後文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5:59:09
三俠五義--第七十九回智公子定計盜珠冠裴老僕改妝扮難叟
且說智化兆蘭兆蕙與小爺艾虎送了北俠玉堂回來,在廳下閒坐,彼此悶悶不樂。艾虎一旁短嘆長吁。只聽智化道:“我想此事關係非淺。倪太守乃是為國為民,如今反遭誣害;歐陽兄又是濟困扶危,遇了賊扳。似這樣的忠臣義士負屈含冤,仔細想來,全是馬強叔侄過惡。除非設法先將馬朝賢害倒,剩了馬強,也就不難除了。”丁二爺道:“與其費兩番事,何不一網打盡呢?”智化道:“若要一網打盡,說不得卻要作一件欺心的事,生生的訛在他叔侄身上,使他贓證俱明,有口難分。所謂‘奸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我雖想定計策,只是題目太大,有些難作。”丁大爺道:“大哥何不說出,大家計較計較呢?”智化道:“當初劣兄上霸王莊者,原為看馬強的舉動;因他結交襄陽王,常懷不軌之心。如今既為此事鬧到這步田地,何不借題發揮,一來與國家除害,二來剪卻襄陽王的羽翼。——話雖如此,然而其中有四件難事。”
丁二爺道:“那四件?”智化道:“第一要皇家緊要之物。——這也不必推倭,全在我的身上。第二,要一個有年紀之人,一個或童男或童女隨我前去,誆取緊要之物回來。要有膽量,又要有機變,又要受得苦。第三件,我等盜來緊要之物,還得將此物送到馬強家,藏在佛樓之內,以為將來的真贓實犯。……”丁二爺聽了,不由的插言道:“此事小弟卻能夠。只要有了東西,小弟便能送去。這第三件算是小弟的了。第四件又是什麼呢?”智化道:“惟有第四件最難,必須知根知底之人前去出首,不但出首,還要單上開封府出首去。別的事情俱好說,惟獨這第四件是最要緊的,成敗全在此一舉。此一著若是錯了,滿盤俱空。這個人竟難得的很呢。”口裡說著,眼睛卻瞟著艾虎。艾虎道:“這第四件莫若徒弟去吧。”智化將眼一瞪,道:“你小孩家,懂得什麼,如何幹得這樣大事!”艾虎道:“據徒弟想來,此事非徒弟不可。徒弟去了有三益。”
丁二爺先前聽艾虎要去,以為小孩子不知輕重。此時又見他說出三益,頗有意思,連忙說道:“智大哥不要攔他。”便問艾虎道:“你把三益說給我聽聽。”艾虎道:“第一,小侄自幼在霸王莊,所有馬強之事小侄盡知。而且三年前馬朝賢告假回家一次,那時我師父尚未到霸王莊呢。如今盜了緊要東西來,就說三年前馬朝賢帶來的,於事更覺有益。這是第一益。第二,別人出首,不如小侄出首。什麼緣故呢?俗語說的好,‘小孩嘴裡討實話’。小怪要到開封府舉發出來,叫別人再想不到這樣一宗大事,卻是個小孩子作個硬證。此事方是千真萬真,的確無疑。這是第二益。第三益卻沒有什麼,一來為小侄的義父,二來也不枉師父教訓一場。小侄兒要藉著這件事,也出場出場,大小留個名兒,豈不是三益麼?”丁大爺丁二爺聽了,拍手大笑道:“好!想不到他竟有如此的志向。”
智化道:“二位賢弟且慢誇他。他因不知開封府的利害。他此時只管說。到了身臨其境,見了那樣的威風,又搭著問事如神的包丞相,(他小孩子家有多大膽量,有多大智略,——何況又有御賜銅鍘,)倘若說不投機,白白的送了性命,那時豈不耽誤了大事?”艾虎聽了,不由的雙眉倒豎,二日圓翻,道:“師父忒把弟子看輕了!難道開封府是森羅殿不成?他縱然是森羅殿,徒弟就是上劍樹,登刀山,再也不能改口,是必把忠臣義士搭救出來。又焉肯怕那個御賜的銅鍘呢。”兆蘭兆蕙聽了,點頭咂嘴,嘖嘖稱羨。智化道:“且別說你到開封府。就是此時我問你一句,你如果答應的出來,此事便聽你去,如若答應不來,你只好隱姓埋名,從此再別想出頭了。”艾虎嘻嘻笑道:“待徒弟跪下,你老就審,看是如何。”說罷,他就直挺挺的跪在當地。
兆蘭兆蕙見他這般光景,又是好笑,又是愛惜。只聽智爺道:“你員外家中犯禁之物,可是你太老爺親身帶來的麼?”艾虎道:“回老爺:只因三年前小的太老爺告假還鄉,親手將此物交給小人的主人,小人的主人叫小人託著,收在佛樓之上。是小人親眼見的。”智爺道:“如此說來,此物在你員外家中三年了。”艾虎道:“是三年多了。”智爺用手在桌上一拍,道:“既是三年,你如何今日才來出首?講!”丁家弟兄聽了這一問,頓時發怔,暗想道:“這當如何對答呢?”只聽艾虎從從容容道:“回老爺:小人今年才十五歲。三年前小人十二歲,毫無知覺,並不知道知情不舉的罪名。皆因我們員外犯罪在案,別人向小人說:‘你提防著吧,多半要究出三年前的事來。你就是隱匿不報的罪,要加等的。若出首了,罪還輕些。’因此小人害怕,急急趕來出首在老爺台下。”兆蕙聽了,只樂得跳起來,道:“好對答!好對答!賢侄你起來吧。第四件是要你去定了。”丁大爺也誇道:“果然對答的好。智大哥,你也可以放心。”智爺道:“言雖如此,且到臨期再寫兩封信,給他也安置安置,方保無虞。如今算起來,就只第二件事不齊備。賢弟且開出個單兒來。”
丁二爺拿過筆硯,鋪紙提筆。智爺念道:“木車子一輛,席簍子兩個,舊布被褥大小兩分,鐵鍋勺黃瓷大碗粗碟傢俱俱全,老頭兒一名,或幼男幼女俱可——一名,外有隨身舊布衣服行頭三分。”丁大爺在旁看了,問道:“智大哥,要這些東西何用?”智爺道:“實對二位賢弟說。劣兄要到東京盜取聖上的九龍珍珠冠呢。只因馬朝賢他乃四值庫的總管,此冠正是他管理;再者此冠乃皇家世代相傳之物,輕易動不著的。為什麼又要老頭兒幼孩兒合這些東西呢?我們要扮作逃荒的模樣,到東京安準了所在。劣兄探明白了四值庫。盜此冠,須連冠幷包袱等全行盜來。似此黃澄澄的東西,如何滿路上揹著走呢?這就用著席簍子了:一邊裝上此物,上用被褥遮蓋,一邊叫幼女坐著。人不知不覺,就回來了。故此必要有膽量能受苦的老頭兒,合那幼女。二位賢弟想想,這二人可能有麼?”丁大爺已然聽得呆了。
丁二爺道:“卻有個老頭兒名叫裴福。他隨著先父在鎮時,多虧了他有膽量,又能受苦。只因他為人直性正氣,而且當初出過力,到如今給弟等管理家務。如有不周不備,連弟等都要讓他三分。此人頗可去得。”智化道:“伺候過老人家的,理應容讓他幾分。如此說來,這老管家卻使得。”丁二爺道:“但有一件,若見了他切不可提出盜冠。須將馬強過惡述說一番,然後再說倪太守歐陽兄被害,他必憤恨。那時再說出此計來,他方沒有什麼說的,也就樂從了。”智化聽了,滿心歡喜,即吩咐伴當將裴福叫來。
不多時,見裴福來到,雖則六旬年紀,卻是精神百倍。先見了智爺,後又見了大官人,又見二官人。智爺叫伴當在下首預備個座兒,務必叫他坐了。裴福謝坐,便問:“呼喚老奴,有何見諭?”智爺說起馬強作惡多端,欺壓良善,如何霸佔田地,如何搶掠婦女。裴福聽了,氣的他摩拳擦掌。智爺又說出倪太守私訪遭害,歐陽春因搭救太守,如今被馬強京控,打了掛誤官司,不定性命如何。
裴福聽到此,便按捺不住,立起身來對丁氏弟兄道:“二位官人終朝行俠尚義,難道俠義竟是嘴裡空說的麼?似這樣的惡賊,何不早早除卻?”丁二爺道:“老人家不要著急。如今智大爺定了一計,要煩老人家上東京走一遭,不知可肯去否?”裴福道:“老奴也是閒在這裡。何況為救忠臣義士,老奴更當效勞了。”智爺道:“必須扮作逃荒的樣子,咱二人權作父子,還得要個小女孩兒,咱們父子祖孫三輩兒逃荒。你道如何?”裴福道:“此計雖好,只是大爺受屈,老奴不敢當。”智爺道:“這有什麼,逢場作戲罷咧。”裴福道:“這個小女兒卻也現成,就是老奴的孫女兒,名叫英姐,今年九歲,極其伶俐,久已磨著老奴要上東京逛了。莫苦就帶了他去。”智爺道:“很好,就是如此吧。”
商議已定,定日起身。丁大爺已按著單子,預備停當,俱備放在船上。待客廳備了餞行酒席,連裴福英姐不分主僕,同桌而食。吃畢,智爺起身,丁氏弟兄送出莊外,瞧著上了船,方同艾虎回來。
智爺不辭勞苦,由松江奔到鎮江,再往江寧,到了安徽,過了長江,到河南境界棄舟登岸,找了個幽僻去處,換了行頭。英姐伶俐非常,一教便會,坐在席簍之中,那邊簍裝著站行李臥具,挨著靶的橫小筐內裝著傢伙,額外又將鐵鍋扣在席簍旁邊,用繩子拴好。裴福跨絆推車,智爺背繩拉縴。一路行來,到了熱鬧叢中鎮店集場,便將小車兒放下。智爺趕著人要錢,口內還說:“老的老,小的小,年景兒不濟,實在的沒有營生。你老幫幫吧!”裴福卻在車子旁邊一蹲,也就道:“眾位爺們可憐吧!俺們不是久慣要錢的。那不是行好呢。”英姐在車上也不閒著,故意揉著眼兒,道:“怪餓的,俺兩天沒吃麼兒呢。”口裡雖然說著,他卻偷著眼兒瞧熱鬧兒。真正三個人裝了個活脫兒。
在路也不敢耽擱。一日,到了東京,白晝間仍然乞討。到了日落西山,便有地面上官人對裴福道:“老頭子,你這車子這裡擱不住呀,趁早兒推開。”裴福道:“請問太爺,俺往那裡推呀?”官人道:“我管你呀,你愛往那裡推,就往那裡推。”旁邊一人道:“何苦呀,那不是行好呢。叫他推到黃亭上去吧。那裡也僻靜,也不礙事。”便對裴福道:“老頭子你瞧,那不是鼓樓麼?過了鼓樓,有個琉璃瓦的黃亭子,那裡去好。”裴福謝了。智爺此時還趕著要錢。裴福叫道:“俺的兒呀,你不用跑,咱走吧。”智爺止步問道:“爹爹呀,咱往那去?”裴福道:“沒有聽見那位太爺說呀,咱上黃亭子那行行兒去。”智爺聽了,將纖繩背在肩頭拉著,往北而來。走不多時,到了鼓樓,果見那邊有個黃亭子,便將車子放下。將英姐抱下來,也叫他跑跑,活動活動。
此時天已昏黑,又將被褥拿下來,就在黃亭子台階上鋪下。英姐困了,叫他先睡。智爺與裴福那裡睡得著,一個是心中有事,一個是有了年紀。到了夜靜更深,裴福悄悄問道:“大爺,今已來到此地,可有什麼主意?”智爺道:“今日且過一夜。明日看個機會,晚間俺就探聽一番。”正說著,只聽那邊噹噹鑼聲響亮,原來是巡更的二人。智爺與裴福便不言語。只聽巡更的道:“那邊是什麼?那裡來的小車子?”又聽有人說道:“你忘了,這就是昨日那個逃荒的,地面上張頭兒叫他們在這裡。”說著話,打著鑼,往那邊去了。智爺見他們去了,又在席簍裡面揭開底屜,拿出些細軟飲食,與裴福二人吃了,方和衣而臥。
到了次日,紅日尚未東昇,見一群人肩頭擔著鐵鍁钁頭,又有抬著大筐繩槓,說說笑笑,順著黃亭子而來。他便迎了上去,道:“行個好吧,太爺們舍個錢吧。”其中就有人發話道:“大清早起,也不睜開眼瞧瞧。我們是有錢的麼?我們還不知合誰要錢呢?”又有人說:“這樣一個小夥子,什麼幹不得,卻手背朝下合人要錢,也是個沒出息的。”又聽有人說道:“倒不是沒出息兒,只因他叫老的老,小的小累贅了。你瞧他這個身量兒,管保有一膀子好話。等我合他商量商量。”
你道這個說話的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6:00:18
三俠五義--第八十回假作工御河挖泥土認方向高樹捉猴獼
話說智爺正向眾人討錢,有人向他說話,乃是個工頭,此人姓王行大。因前日他曾見過有逃難的小車,恰好作活的人不夠用,抓一個是一個,便對智爺道:“夥計,你姓什麼?”智爺道:“俺姓王行二,你老貴姓?”王大道:“好。我也姓王。有一句話對你說:如今紫禁城內挖御河,我瞧你這個樣兒怪可憐的,何不跟了我去作活呢?一天三頓飯,額外還有六十錢,有一天算一天。你願意不願意?”智爺心中暗喜,尚未答言。只見裴福過來道:“敢則好。什麼錢不錢的,只要叫俺的兒吃飽了就完了。”王大把裴福瞧了瞧,問智爺道:“這是誰?”智爺道:“俺爹。”王大道:“算了吧,算了吧!你不用說了。”對著裴福道:“告訴你,皇上家不使白頭工,這六十錢必是有的,你若願意,叫你兒子去。”智爺道:“爹呀,你老怎麼樣呢?”裴福道:“你只管幹你的去。身去口去,俺與小孫女哀求哀求,也就夠吃的了。”王大道:“你只管放心。大約你吃飽了,把那六十錢拿回來買點子餑餑餅子,也就夠他們爺兒倆吃的了。”智爺道:“就是這末著。咱就走。”王大便帶了他,奔紫禁城而來。
一路上這些作工的人欺負他。這個叫:“王第二的!”智爺道:“怎樣?”這個說:“你替我扛著這六把鍁。”智爺道:“使得。”接過來扛在肩頭。那個叫:“王第二的!”智爺道:“怎麼?”那個說:“你替我扛著這五把钁頭。”智爺道:“使得。”接過來也扛在肩頭。大家提呆子,你也叫扛,我也叫扛。不多時,智爺的兩肩頭猶如鐵鍁钁頭山一般。王大猛然回頭一看,發話道:“你們這是怎麼說呢?我好容易找了個人來,你們就欺負。趕到明兒,你們擠跑了他,這圖什麼呢?也沒見王第二的你這麼傻!這堆的把腦袋都夾起來了。這是什麼樣兒呢?”智爺道:“扛扛罷咧!怕怎的!”說的眾人都笑了,才各自把各自的傢伙拿去。
一時來到紫禁門,王頭兒遞了腰牌,注了人數,按名點進。到了御河,大家按檔兒做活。智爺拿了一把鐵鍬,撮的比人多,擲的比人遠,而且又快。旁邊作活的道:“王第二的!”智爺道:“什麼?”旁邊人道:“你這活計不是這麼做。”智爺道:“怎麼?挖的淺咧?做的慢咧?”旁邊人道:“這還淺!你一鍬,我兩鍬也不能那樣深。你瞧,你挖了多大一片,我才挖了這一點兒。俗語說的,‘皇上家的工,慢慢兒的蹭。’你要這末做,還能吃的長麼?”智爺道:“做的慢了,他們給飯吃嗎?”旁邊人道:“都是一樣慢了,他能不給誰吃呢?”智爺道:“既是這樣,俺就慢慢的。”旁邊人道:“是了。——來吧,你先幫著我撮撮啵。”智爺道:“俺就替你撮撮。”哈下腰正替那人撮時,只見王頭兒叫道:“王第二的!”智爺道:“怎麼?”王大道:“上來吧,吃飯了。你難道沒聽見梆子響麼?”智爺道:“沒大理會。怎麼剛作活就吃飯咧?”王大道:“我告訴你,每逢梆子響是吃飯,若吃完了一篩籮,就該做活了。天天如此,頓頓如此。”智爺道:“是了,俺知道了。”王大帶他到吃飯的所在,叫他拿碗盛飯。智爺果然盛了碗飯,大口小口的吃了個噴鼻兒香。
王大在旁見他盡吃空飯,便告訴他道:“王第二的,你怎麼不吃鹹菜呢。”智爺道:“怎麼還吃那行行兒,不創工錢呀?”王頭道:“你只管吃,那不是買的。”智爺道:“俺不知道呢。敢則也是白吃的。哼!有鹹菜,吃的更香。”一日三頓,皆是如此。
到晚散工時,王頭兒在紫禁門按名點數出來,一人給錢一分。智化隨著眾人,回到黃亭子,拿著六十錢,見了裴福,道:“爹呀,俺回來了。給你這個。”裴福道:“吃了三頓飯還得錢,真是造化咧。”工頭道:“明早我還從此過,你仍跟了我去。”智爺道:“是咧。”裴福道:“叫你老分心,你老行好得好吧。”工頭道:“好說,好說。”回身去了。智爺又問道:“今日如何乞討?”裴福告訴他:“今日比昨日容易多了。見你不在跟前,都可憐我們,施捨的多。”彼此歡喜。到了無人之時,又悄悄計議,說這一做工倒合了機會,只要探明瞭四值庫便可動手了。
一宿晚景已過。到了次日,又隨著進內做活。到了吃晌飯時,吃完了,略略歇息。只聽人聲一陣一陣的喧譁。智化不知為著何事,左右留神。只見那邊有一群人都仰面往上觀看,智爺也湊了過去。仰面一看,原來樹上有個小猴兒,項帶鎖鏈,在樹上跳躍。又見有兩個內相公公,急的只是搓手,道:“可怎麼好?算了吧,不用只是笑了。你們只顧大聲小氣的嚷,嚷的裡頭聽見了,叫咱家擔不是,叫主子瞧見了,那才是個大亂兒呢。這可怎麼好呢?”智爺瞧著,不由的順口兒說道:“那值嗎呢,上去就拿下來了。”內相聽了,剛要說話。只見王頭兒道:“王第二的,你別呀。你就只作你的活就完了,多管什麼閒事呢。你上去萬一拿跑了呢,再者倘或摔了那裡呢,全不是玩的。”剛說至此,只聽內相道:“王頭兒,你也別呀。咱家待你灑好兒的。這個夥計,他既說能上去拿下來,這有什麼呢,難道咱家還難為他不成?你要是這麼著,你這頭兒也就提防著吧。”王頭兒道:“老爺別怪我。我惟恐他不能拿下來,那時拿跑了,倒耽誤事。”內相道:“跑了就跑了,也不與你相干。”王頭兒道:“是了,老爺。你老只管支使他吧,我不管了。”內相對智化道:“夥計,託付你上樹給咱家拿下來吧。”智爺道:“俺不會上樹呀。”內相回頭對王頭兒道:“如何?全是你鬧的!他立刻不會上樹咧。今晚上散工時,你這些傢伙別想拿出去咧。”王頭兒聽了著急,連忙對智爺道:“王第二的,你能上樹,你上去給他老拿拿吧;不然,晚上我的鐵鍬钁頭不定去多少,我怎麼交的下去呢?”智爺道:“俺先說下,上去不定拿的住拿不住,你老不要見怪。”內相說:“你只管上去,跑了也不怪你。”
智爺原因挖河,光著腳兒。雙手一撥樹木,把兩腿一拳,“赤”“赤”“赤”猶如上面的猴子一般。誰知樹上的猴子見有人上來,他連竄帶跳已到樹梢之上。智爺且不管他,找了個大杈椏坐下,明是歇息,卻暗暗的四下裡看了方向。眾人不知用意,卻說道:“這可難拿了。那猴兒蹲的樹枝兒多細兒,如何禁得住人呢?”王頭兒捏著兩把汗,又怕拿不住猴兒,又怕王第二的有失閃,連忙攔說:“眾位瞧就是了,莫亂說,越說,他在上頭越不得勁兒。”攔之再三,眾人方壓靜了。智爺在上面見猴子蹲在樹梢。他卻端詳,見有個斜杈椏,他便奔到斜枝上面。那樹枝兒連身子亂晃。眾人下面瞧著,個個耽驚。只見智爺喘息了喘息,等樹枝兒穩住,他將腳丫兒慢慢的一抬,夠著搭拉的鎖鏈兒,將指頭一紮煞,攏住鎖鏈。又把頭上的氈帽摘下來作個兜兒,腳指一拳,往下一沉。猴子在上面蹲不住,咭溜咭溜一陣亂叫,掉將下來。他把氈帽一接,猴兒正排在氈帽裡面。連忙將氈帽沿兒一折,就用鐵鏈捆好,銜在口內,兩手倒爬順流而下,毫不費力。眾人無不喝彩。
智爺將猴兒交與內相。內相眉開眼笑道:“叫你受乏了。你貴姓呀?”智爺道:“俺姓王行二。”內相回手在兜肚內掏出兩個一兩重的小元寶兒,遞與智爺道:“給你這個,你別嫌輕,喝碗茶吧。”智爺接過來一看,道:“這是嗎行行兒?”王頭道:“這是銀錁兒。”智爺道:“要他幹嗎呀?”王頭兒道:“這個換得出錢來。”智爺道:“怎麼這鉛塊塊兒也換的出錢來?”內相聽了,笑道:“那不是鉛,是銀子,那值好幾吊錢呢。”又對王頭兒道:“咱家看他真誠實。明日頭兒給他找個輕鬆檔兒,咱家還要單敬你一杯呢。”王頭兒道:“老爺吩咐,小人焉敢不遵,何用賞酒呢。”內相道:“說給你喝酒,咱家再不撒謊。你可不許分他的。”王頭道:“小人不至於那麼下作。他登高爬梯,耽驚受怕的得的賞,小人也忍得分他的。”內相點了點頭,抱著猴子去了。這裡眾人仍然作活。
到了散工,王頭同他到了黃亭子,把得銀之事對裴福說了。裴福歡天喜地,千恩萬謝。智化又裝傻道:“爹呀,咱有了銀子咧,治他二畝地,蓋地幾間房,再買他兩隻牛咧。”王頭兒忙攔住道:“夠了,夠了。算了吧!你這二兩來的銀子,幹不了這些事怎麼好呢?沒見過世面。治二畝地,幾間房子,還要買牛咧買驢的,統共攏兒夠買個草驢旦子的。盡攪麼!明日我還是一早來找你。”智爺道:“是了。俺在這裡恭候。”三頭道:“是不是,剛吃了兩天飽飯,有了二兩銀子的家當兒,立刻就掀起京腔來了。你又恭候咧!”說笑著,就去了。
到了次日,一同進城。智爺仍然拿了鐵鍬,要作活去,王頭道:“王第二的,你且擱下那個。”智爺道:“怎麼你不叫俺奏咧?”工頭道:“這是什麼話!誰不叫你奏了!連前幾個,我吃了你兩三個烏塗的了。你這裡來看堆兒吧。”智爺道:“俺看著這個不做活,也給飯吃呀?”王頭道:“照舊吃飯,仍然給錢。”智爺道:“這倒好了。任麼兒不幹。吃飽了,竟墩膘,還給錢兒。這倒是鐘鼓上雀兒成了鴿子咧。”王頭道:“是不是,又說傻話了。我告訴你說,這是輕鬆檔兒,省得內相老爺來了……”
剛說至此,只見他又悄悄的道:“來了,來了。”早見那邊來的,恰是昨日的小內相,捧著一個金絲累就、上面嵌著寶石蟠桃式的小盒子,笑嘻嘻的道:“王老二,你來了嗎?”智爺道:“早就來咧。”內相道:“今日什麼檔兒?”智爺道:“叫俺看著堆兒。”內相道:“這就是了。我們老爺怕你還作活,一來叫我來瞧瞧,二來給你送點心,你自嚐嚐。”智爺接過盒子道:“這挺硬的怎麼吃呀?”內相哈哈笑道:“你真嘔人!你到底打開呀。誰叫你吃盒子呢?”智爺方打開盒子,見裡面皆是細巧炸食,拿起來掂了掂,又聞了聞,仍然放在盒內,動也不動,將盒蓋兒蓋上。內相道:“你為什麼不吃呢?”智爺道:“咱有爹。這樣好東西,俺拿回去給咱爹吃去。”內相此時聽了,笑著點頭兒,道:“咱爹不咱爹的倒不挑你。你是好的,倒有孝心。既是這樣,連盒子先擱著,少時咱家再來取。”
到了午間,只見昨日丟猴兒的內相,帶著送吃食的小內相,二人一同前來。王頭看見,連忙迎上來。內相道:“王頭兒,難為你。咱家聽說叫王第二的看堆兒,很好。來,給你這個。”王頭兒接來一看,也是兩個小元寶兒。王頭兒道:“這有什麼呢,又叫老爺費心。”連忙謝了。內相道:“什麼話呢。說給你喝,焉有空口說白話的呢。王第二的呢?”王頭兒道:“他在那裡看堆兒呢。”連忙叫道:“王第二的!”智爺道:“做嗎呀?俺這裡看堆兒呢。”王頭兒道:“你這裡來吧。那些東西不用看著,丟不了。”智爺過來。內相道:“聽說你很有孝心。早起那個盒子呢?”智爺道:“在那裡放著沒動呢。”內相道:“你拿來,跟了我去。”
智爺到那裡拿了盒子,隨著內相,到了金水橋上,只聽內相道:“咱家姓張,見你酒好的。咱家給你裝了一匣子小炸食,你拿回去給你爹吃。你把盒子裡的先吃了吧。”小內相打開盤子,叫他拿衣襟兜著吃。智爺一壁吃,一壁說道:“好個大廟!蓋的雖好,就只門口兒短個戲台。”內相聽了,笑的前仰後合,道:“你呀,難道你在鄉下就沒聽見說過皇宮內院麼?竟會拿著這個當大廟!要是大廟,豈止短戲台,難道門口就不立旗杆麼?”智爺道:“那邊不是旗杆嗎?”內相笑道:“那是忠烈祠合雙義祠的旗杆。”智爺道:“這個大殿呢?”內相道:“那是修文殿。”智爺道:“那後稿閣呢?”內相道:“什麼後槁閣呢,那是耀武樓。”智爺道:“那邊又是嗎去處呢?”內相道:“我告訴你,那邊是寶藏庫,這是四值庫。”智爺道:“這是四值庫。”內相道:“哦。”智爺道:“俺瞧著這房子全是蓋的四直呀,並無有歪的呀。怎麼單說他四值呢?”內相笑道:“那是庫的名兒,不是蓋的四直,你瞧那邊是緞匹庫,這邊是籌備庫。”智爺暗暗將方向記明,又故意的說道:“這些房子蓋的雖好,就只短了一樣兒。”內相道:“短什麼?”智爺道:“各房上全沒有煙筒,是不是?”內相聽了,笑個不了,道:“你真嘔死人,笑的我肚腸子都斷了。你快拿了匣子去吧,咱家也要進宮去了。”
智爺見內相去後,他細細的端詳了一番,方攜了匣子回來。到了晚間散工,來到黃亭子,見了裴福,又是歡喜,又是擔驚。及至天交二鼓,智爺扎縛停當,帶了百寶囊,別了裴福,一直競奔內苑而來。
不知後文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6:01:02
三俠五義--第八十一回盜御冠交託丁兆蕙攔相轎出首馬朝賢
且說黑妖狐來到皇城,用如意絛越過皇牆,已到內圍,他便施展生平武藝,走壁飛簷。此非尋常房舍牆垣可比:牆呢是高的,房子是大的,到處一層層皆是殿閣琉璃瓦蓋成,腳下是滑的,並且各所在皆有上值之人,要略有響動,那是玩的嗎?
好智化!輕移健步,躍脊竄房,所過處皆留暗記,以便歸路熟識。“嗖”“嗖”“嗖”一直來到四值庫的後坡,數了數瓦壠,便將瓦揭開,按次序排好,把灰土扒在一邊。到了錫被四周,用利刃劃開望板,也是照舊排好,早已露出了椽子來。又在百寶囊中取出連環鋸,斜岔兒鋸了兩根,將鋸收起。用如意綜上的如意鉤搭住,手握絲絛,剛倒了兩三把,到了天花板,揭起一塊,順流而下,腳踏實地,用腳尖滑步而行,惟恐看出腳印兒來。
剛要動手,只見牆那邊牆頭露出燈光,跳下人來道:“在這裡。有了。”智爺暗說:“不好!”急奔前面坎牆,貼伏身體,留神細聽。外邊卻又說道:“有了三個了。”智化暗道:“這是找什麼呢?”忽又聽說道:“六個都有了。”復又上了牆頭,越牆去了。原來是隔壁值宿之人,大家擲骰子,耍急了,隔牆兒把骰子扔過來了。後來說合了,大家圓場兒,故此打了燈籠,跳過牆來找。“有了三個”又“六個都有了”,說的是骰子。
且言智爺見那人上牆過去了,方引著火扇一照,見一溜硃紅格子上面有門兒,俱各粘貼封皮,鎖著鍍金鎖頭。每門上俱有號頭,寫著“天字一號”,就是九龍冠。即伸手掏出一個小皮壺兒,裡面盛著燒酒,將封皮印溼了,慢慢揭下。又摸鎖頭兒,鎖門是個工字兒的,即從囊中掏出皮鑰匙,將鎖輕輕開開,輕啟朱門,見有黃包袱包定冠盒,上面還有象牙牌子,寫著“天字第一號九龍冠一頂”,並有“臣某跪進”,也不細看。智爺兢兢業業請出,將包袱挽手打開,把盒子頂在頭上,兩邊挽手往自己下巴底下一勒,繫了個結實。然後將朱門閉好,上了鎖。恐有手印,又用袖子擦擦。回手百寶囊中掏出個油紙包兒,裡面是漿糊,仍把封皮粘妥。用手按按,複用火扇照了一照,再無形跡。腳下卻又滑了幾步,彌縫腳蹤,方攏瞭如意絛,倒爬而上。到了天花板上,單手攏絛,腳下絆住,探身將天花板放下安穩。翻身上了後坡,立住腳步,將如意絛收起。安放斜岔兒椽子,抹了油膩子,絲毫不錯。搭瞭望板,蓋上錫被,將灰土俱各按攏堆好,挨次兒穩了瓦。又從懷中掏出小笤帚掃了一掃灰土,紋絲兒也是不露。收拾已畢,離了四值庫,按舊路歸來,到處取了暗記兒。此時已五鼓天了。
他只顧在這裡盜冠,把個裴福急的坐立不安,心內胡思亂想。由三更盼到四更,四更盼到五更,盼的老眼欲穿。好容易,見那邊影影綽綽似有人影。忽聽鑼聲震耳,偏偏的巡更的來了。裴福嚇的膽裂魂飛。只見那邊黑影一蹲,卻不動了。巡更的問道:“那是什麼人?”裴福忙插口道:“那是俺的兒子出恭呢。你老歇歇去吧。”更夫道:“巡邏要緊,不得工夫。”“當”“當”“當”打著五更,往北去了。裴福趕上一步,智爺過來道:“巧極了。巡更的又來了,險些兒誤了大事。”說罷,急急解下冠盒。裴福將席簍子底屜兒揭開,智化安放妥當,蓋好了屜子。自己脫了夜行衣,包裹好了,收藏起來,上面用棉被褥蓋嚴。此時英姐尚在睡熟未醒。裴福悄悄問道:“如何盜冠?”智化一一說了。把個裴福嚇的半天做聲不得。智爺道:“功已成了,你老人家該裝病了。”
到了天明,王頭兒來時,智化假意悲啼,說:“俺爹昨晚偶然得病,鬧了一夜,不省人事。俺只得急急回去。”王頭兒無奈,只得由他。英姐不知就裡,只當他祖父是真病呢,他卻當真哭起來了。智爺推著車子,英姐跟步而行,哭哭啼啼。一路上有知道他們是逃荒的,無不嗟嘆。出了城門,到了無人之處,智化將裴福喚起,把英姐抱上車去,背起繩絆,急急趕路。離了河南,到了長江,乘上船,一帆風順。
一日來到鎮江口,正要換船之時,只見那邊有一隻大船出來了三人,卻是兆蘭兆蕙艾虎,彼此見了。俱備歡喜。連忙將小車搭跳上船,智爺等也上了大船。到了艙中,換了衣服,大家就座。雙俠便問:“事體如何?”智爺說明原委,甚是暢快。
趁著順風,一日到了本府,在停泊之處下船,自有莊丁伴當接待,推小車。一同進莊,來至待客廳,將席簍搭下來,安放妥當。自然是飲酒接風。智化又問丁二爺如何將冠送去。兆蕙道:“小弟已備下錢糧筐了,一頭是冠,一頭是香燭錢糧,又潔淨,又靈便。就說奉母命天竺進香,兄長以為何如?”智爺道:“好!但不知在何處居住?”二爺道:“現有周老幾名叫周增,他就在天竺開設茶樓,小弟素來與他熟識,且待他有好處。他那裡樓上極其幽雅,頗可安身。”智爺聽了,甚為放心。
飲酒吃飯之後,到了夜靜更深,左右無人,方將九龍珍珠冠請出供上。大家打開,瞻仰了瞻仰。此冠乃赤金累龍,明珠鑲嵌。上面有九條金龍,前後臥龍,左右行龍,頂上有四條攪尾龍,捧著一個團龍。周圍珍珠不記其數,單有九顆大珠,晶瑩煥發,光芒四射。再襯著赤金明亮,閃閃灼灼,令人不能注目。大家無不讚揚,真乃稀奇之寶。好好包裹,放在錢糧筐內,遮蓋嚴密。到了五鼓,丁二爺帶了伴當,離了茉花村,竟奔中天竺而去。
遲不幾時回來,大家迎到廳上,細問其詳。丁二爺道:“到了中天竺,就在周老茶樓居住。白日進了香,到了晚間,託言身體睏乏,早早上樓安歇。周老惟恐驚醒於我,再也不敢上樓。因此趁空兒到了馬強家中佛樓之上,果有極大的佛龕三坐。我將寶冠放在中間佛龕左邊格扇的後面,仍然放下黃緞佛簾,人人不能理會。安放妥當,回到周家樓上,已交五鼓,我便假裝起病來,叫伴當收拾起身。周老那裡肯放,務必趕作羹湯暖酒。他又拿出四百兩銀子來要歸還原銀,我也沒要,急急的趕回來了。”大家聽了,歡喜非常。惟有智爺瞅著艾虎一語不發。
但見小爺從從容容道:“丁二叔既將寶冠放妥,侄兒就該起身了。”兆蘭兆蕙聽了此言,倒替艾虎為難,也就一語不發。只聽智化道:“艾虎呀,我的兒,此事全為忠臣義士起見,我與你丁二叔方涉深行險,好容易將此事作成。你若到了東京,口齒中稍有含糊,不但前功盡棄,只怕忠臣義士的性命也就難保了。”丁氏弟兄極口答道:“智大哥此話是極,賢侄你要斟酌。”艾虎道:“師父與二位叔父但請放心。小侄此去,此頭可斷,此志不能回!此事再無不成之理。”智爺道:“但願你如此。這有書信一封你拿去,找著你白五叔,自有安置照應。”小俠接了書信,揣在裡衣之內,提了包囊,拜別智爺與丁大爺丁二爺。他三人見他小小孩童幹此關係重大之事,又是耽心,又是愛惜,不由的送出莊處。艾虎道:“師父與二位叔父不必遠送,艾虎就此拜別了。”智化又囑咐道:“金冠在佛龕中間左邊格扇的後面,要記明瞭!”艾虎答應,背上包裹,頭也不回,揚長去了。請看艾虎如此的光景,豈是十五歲的小兒,差不多有年紀的也就甘拜下風。他人兒雖小,膽子極大,而且機變謀略俱有。這正是“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活百歲”。
這艾虎在路行程,不過是飢餐渴飲。一日來到開封府,進了城門,且不去找白玉堂,他卻先奔開封府署,要瞧瞧是什麼樣兒。不想剛到街兒前,只見那邊喝道之聲,攆逐閒人,說:“太師來了。”艾虎暗道:“巧咧!我何不迎將上去呢?”趁著忙亂之際,見頭踏已過,大轎看看切近。他卻從人叢中鑽出來,迎轎跪倒,日呼:“冤枉呀!相爺,冤枉!”包公在轎內見一個小孩子,攔轎鳴冤,吩咐帶進衙門。左右答應一聲,上來了四名差役,將艾虎攏住,道:“你這小孩子淘氣的很,開封府也是你戲耍的麼?”艾虎道:“眾位別說這個話。我不是玩來了,我真要告狀。”張龍上前道:“不要驚嚇於他。”問艾虎道:“你姓什麼?今年多大了?”艾虎—一說了。張龍道:“你狀告何人?為著何事?”艾虎道:“大叔,你老不必深問。只求你老帶我見了相爺,我自有話回稟。”張龍聽了此言,暗道:“這小孩子竟有些意思。”
忽聽裡面傳出話來:“帶那小孩子。”張龍道:“快些走吧。相爺升了堂了。”艾虎隨著張龍,到了角門,報了門,將他帶至丹墀上,當堂跪倒。艾虎偷偷在上觀瞧,見包公端然正坐,不怒自威,兩旁羅列行役甚是嚴肅,真如森羅殿一般。只聽包公問道:“那小孩子姓甚名誰?狀告何人?訴上來。”艾虎道:“小人名叫艾虎,今年十五歲,乃馬員外馬強的家奴。”包公聽說馬強的家奴,便問道:“你到此何事?”艾虎道:“小人特為出首一件事。小人卻不知道什麼叫出首。只因這宗事,小人知情。聽見人說:‘知情不舉,罪加一等’。故此小人前來在相爺跟前言語一聲兒,就完了小人的事了。”包公道:“慢慢講來。”艾虎道:“只因三年前,我們太老爺告假還鄉……”包公道:“你家太老爺是誰?”艾虎伸出四指道:“就是四指庫的馬朝賢。他是我們員外的叔叔。”包公聽了,暗想道:“必是四值庫總管馬朝賢了。小孩子不懂得四值,拿著當了四指了。”又問道:“告假還鄉,怎麼樣了?”艾虎道:“小人的太老爺坐著轎到了家中,抬到大廳之上,下了轎,就叫左右迴避了。那時小人跟著員外,以為是個小孩子,卻不忌諱。只見我們太老爺從轎內捧出一個黃龍包袱來,對著小人的員外悄悄說道:‘這是聖上的九龍冠,咱家順便帶來。你好好的供在佛樓之上。將來襄陽王爺舉事,就把此冠呈獻,千萬不可洩露。’我家員外就接過來了,叫小人託著。小人端著沉甸甸的,跟著員外,上了佛樓。我們員外就放在中間龕的左邊格扇後面了。”包公聽了暗暗吃驚,連兩旁的衙役無不駭然。
只聽包公問道:“後來便怎麼樣?”艾虎道:“後來也不怎麼樣。到一來二去,我也大些了,常聽見人說:‘知情不舉,罪加一等。’小人也不理會。後來又有人知道了,卻向小人打聽,小人也就告訴他們。他們都說:‘沒事便罷,若有了事,你就是知情不舉。’到了新近,小人的員外拿進京來,就有人合小人說:‘你提防著吧!員外這一到京,若把三年前的事兒說出來,你就是隱匿不報的罪名。’小人聽了害怕。比不得三年前,人事不知天日不懂的,如今也覺明白些了,越想越不是玩的。因此小人趕到京中,小人卻不是出首,只是把此事說明了,就與小人不相干了。”
包公聽畢,忖度了一番,猛然將驚堂木一拍,道:“我罵你這狗才!你受了何人主使,竟敢在本閣跟前陷害朝中總管與你家主人?是何道理?還不與我從實招上來!”左右齊聲吆喝道:“快說,快說!”
未知艾虎如何答對,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6:01:43
三俠五義--第八十二回試御刑小俠經初審遵欽命內宦會五堂
且說艾虎聽包公問他是何人主使,心中暗道:“好利害!怪道人人說包相爺斷事如神,果然不差。”他卻故意驚慌道:“沒有什麼說的。這倒為了難了。不報吧,又怕罪加一等;報了吧,又說被人主使。要不,就算沒有這宗事,等著我們員外說了,我再呈報如何?”說罷,站起身來,就要下堂。兩邊衙役見他小孩子不懂官事,連忙喝道:“轉來,轉來。跪下,跪下。”艾虎復又跪倒。包公冷笑道:“我看你雖是年幼頑童,眼光卻甚詭詐。你可曉得本閣的規矩麼?”艾虎聽了暗暗打個冷戰,道:“小人不知什麼規矩。”包公道:“本閣有條例,每逢以小犯上者,俱要將四肢鍘去。如今你既出首你家主人,犯了本閣的規矩,理宜鍘去四肢。來呵!請御刑。”只聽兩旁發一聲喊,王馬張趙將狗頭鍘抬來,撂在當堂,抖去龍袱,只見黃澄澄冷森森一口銅鍘,放在艾虎面前。
小俠看了雖則心驚,暗暗自己叫著自己:“艾虎呀,艾虎!你為救忠臣義士而來,慢說鍘去四肢,縱然腰斷兩截,只要成了名,千萬不可露出馬腳來。”忽聽包公問道:“你還不說實話麼?”艾虎故意顫巍巍的道:“小人實實害怕,惟恐罪加一等,不得已呈訴呀。相爺呀!”包公命去鞋襪。張龍趙虎上前,左右一聲吶喊,將艾虎丟翻在地,脫去鞋襪。張趙將艾虎托起雙足,入了鍘口。王馬掌住鍘刀,手攏鬼頭把,面對包公。只等相爺一擺手,刀往下落,不過“(口克)嚓”一聲,艾虎的腳丫兒就結了。張龍趙虎一邊一個架著艾虎,馬漢提了艾虎的頭髮,面向包公。包公問道:“艾虎,你受何人主使?還不快招麼?”艾虎故意哀哀的道:“小人就知害怕,實實沒有什麼主使的。相爺不信,差人去取珠冠;如若沒有,小人情甘認罪。”包公點頭道:“且將他放下來。”馬漢鬆了頭髮,張趙二人連忙將他往前一搭,雙足離了鍘口。王朝馬漢將御刑抬過一邊。此時慢說艾虎心內落實,就是四義士等無不替艾虎僥倖的。
包公又問道:“艾虎,現今這頂御冠還在你家主佛樓之上麼?”艾虎道:“現在佛樓之上。回相爺,不是玉冠,小人的太老爺說是珍珠九龍冠。”包公問實了,便吩咐將艾虎帶下去。該值的聽了,即將艾虎帶下堂來。早有禁子郝頭兒接下差使,領艾虎到了監中單間屋裡,道:“少爺,你就這裡坐吧。待我取茶去。”少時取了新泡的蓋碗茶來。艾虎暗道:“他們這等光景,別是要想錢吧?怎麼打著官司的稱呼少爺,還喝這樣的好茶,這是什麼意思呢?”只見郝頭兒悄悄與夥計說了幾句話,頓時擺上菜蔬,又是酒,又是點心,並且親自殷勤斟酒,鬧的艾虎反倒不得主意了。
忽聽外面有人“嗤嗤”的聲音,郝頭兒連忙迎了出來,請安道:“小人已安置了少爺,又孝敬了一桌酒飯。”又聽那位官長說道:“好,難為你了。賞你十兩銀子,明日到我下處去取。”郝頭兒叩頭謝了賞。只聽那位官長吩咐道:“你在外面照看,我合你少爺有句話說。呼喚時方許進來。”郝禁子連連答應,轉身在監口攔人。凡有來的,他將五指一伸,努努嘴,擺擺手,那人見了急急退去。
你道此位官長是誰?就是玉堂白五爺。只因聽說有個小孩子告狀,他便連忙跑到公堂之上細細一看,認得是艾虎,暗道:“他到此何事?”後來聽他說出原因,驚駭非常。又暗暗揣度了一番,竟是為倪太守歐陽兄而來,不由的心中躊躇道:“這樣一宗大事,如何擱在小孩子身上呢?”忽聽公座上包公發怒,說請御刑。白五爺只急的搓手,暗道:“完了,完了!這可怎麼好?’咱己又不敢上前,惟有兩眼直勾勾瞅著艾虎。及至艾虎一口咬定,毫無更改,白五爺又暗暗誇獎道:“好孩子!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這要是從鍘口裡爬出來,方是男兒。”後來見包公放下艾虎,準了詞狀,只樂得心花俱開,便從堂上溜了下來,見了郝禁子,囑咐道:“堂上鳴冤的是我的侄兒。少時下來,你要好好照應。”郝禁子那敢怠慢,故此以少爺稱呼,伺候茶水酒飯,知道白五爺必來探監。為的是當好差使,又可於中取利。果然,白五爺來了,就賞了十兩銀子,叫他在外瞭望。
五爺便進了單屋。艾虎抬頭見是白玉堂,連忙上前參見。五爺悄悄道:“賢侄,你好大膽量!竟敢在開封府弄玄虛。這還了得!我且問你,這是何人主意?因何賢侄不先來見我呢?”艾虎見問,將始末情由述了一遍,道:“侄兒臨來時,我師父原給了一封信,叫侄兒找白五叔。侄兒一想,一來恐事不密,露了形跡;二來可巧遇見相爺下朝,因此侄兒就喊了冤了。”說著話,將書信從裡衣內取出,遞與玉堂。
玉堂接來拆看,無非託他暗中調停,不叫艾虎吃虧之意。將書看畢,暗自忖道:“這明是艾虎自逞膽量,不肯先投書信。可見高傲,將來竟自不可限量呢。”便對艾虎道:“如今緊要關隘已過,也就可以放心了。方才我聽說你的口供,打了折底,相爺明早就要啟奏了。且看旨意如何,再做道理。你吃了飯不曾?”艾虎道:“飯倒不消,就只酒……”說至此,便不言語。白五爺問道:“怎麼沒有酒?”艾虎道:“有酒。那點點兒剛喝了五六碗就沒了。”白玉堂聽了,暗道:“這孩子敢則愛喝。其實五六碗也不為少。”便喚道:“郝頭兒呢?”只聽外面答應,連忙進來。五爺道:“再取一瓶酒來。”郝禁子答應去了。白五爺又囑咐道:“少時酒來,搏節而飲,不可過於貪杯。知道明日是什麼旨意呢,你也要留神提防著。”艾虎道:“五叔說的是。侄兒再喝這一瓶,就不喝了。”白玉堂也笑了。郝頭兒取了酒來,白五爺又囑咐了一番,方才去了。
果然,次日包公將此事遞了奏摺。仁宗看了,將折留中,細細揣度,偶然想起:“兵部尚書金輝曾具折二次,說朕的皇叔有謀反之意,是朕一時之怒,將他滴貶。如何今日包卿折內又有此說呢?事有可疑。”即宣都堂陳林密旨派往稽查四值庫。老伴伴領旨,帶領手下人等,傳了馬朝賢,宣了聖旨。馬朝賢不知為著何事,見是都堂奉欽命而來,敢不懍遵,只得隨往一同上庫,驗了封,開了庫門。就從朱格天字一號查起,揭開封皮,開了鎖,拉開朱門一看。罷咧!卻是空的。陳公公問道:“這九龍珍珠冠那裡去了?”誰知馬朝賢見沒了此冠,已然嚇的面目焦黃。如今見都堂一問,那裡還答應的上來。張著嘴,瞪著眼,半晌說了一句:“不……不……不知道。”陳公公見他神色驚慌,便道:“本堂奉旨查庫者,就是為查此冠。如今此冠既不見,本堂只好回奏,且聽旨意便了。”回頭吩咐道:“孩兒們把馬總管好好看起來。”陳公公即時復奏。聖上大怒,即將總管馬朝賢拿問,就派都堂審訊。陳公公奏道:“現有馬朝賢之侄馬強在大理寺審訊。馬朝賢既然監守自盜,他侄兒馬強必然知情,理應歸大理寺質對。”天子准奏,將原折並馬朝賢俱交大理寺。天子傳旨之後,恐其中另有情弊,又特派刑部尚書杜文輝、都察院總憲範仲禹、樞密院掌院顏查散,會同大理寺文彥博隔別嚴加審訊。
此旨一下,各部院堂官俱赴大理寺。誰有樞密院顏查散顏大人剛要上轎,只見虞候手內拿一字柬,回道:“白五老爺派人送來,請大人即升。”顏查散接過拆閱,原來是白玉堂託付照應艾虎。顏大人道:“是了。我知道了,叫來人回去吧。”虞候傳出話去。顏大人暗暗想道:“此係奉旨交審的案件,難以詢情,只好臨期看機會便了。”上轎來到大理寺。
眾位堂官會了齊,大傢俱看了原折,方知馬朝賢監守自盜,其中有襄陽王謀為不軌的話頭,個個駭目驚心,彼此計議。範仲禹道:“少時都堂到來,固然先問這小孩子,真偽莫辨。莫若如此如此,先試探他一番如何?”大家深以為然。又都向文大人問了問馬強一案,審的如何。文大人道:“這馬強強梁霸道,俱已招承。惟獨一隻咬定倪太守結連大盜,搶掠他的傢俬一節,已將北俠歐陽春拿到。原來是個俠客義士,倪太守多虧他救出。至於搶掠之事,概不知情,堅不承認。下官問過幾堂,見他為人正直,言語豪爽,決非劫掠大盜。下官已派人暗暗訪查去了。如今既有艾虎,他是馬強家奴,他家被劫,他自然知道的。此事也可以問他。”大家稱“是”。
忽見稟道:“都堂到了。”眾大人迎至丹墀。只見陳公公下轎,搶行幾步,與眾位大人見了,說道:“眾位大人早到了,恕咱家來遲。只因聖上為此震怒,懶進飲食,還是我宛轉進諫,聖上方才進膳。咱家伺候膳畢,急急趕到,所以來遲。”彼此到了公堂之上,見設著五堂公位,大家挨次而坐。陳公公道:“眾位大人還沒有問問麼?”眾人道:“等都堂大人。我等已計議了一番。”便將方才商酌的話說了。陳公公道:“眾位大人高見不差。很好。就是如此吧。”吩咐先帶艾虎。左右一聲喊,接連不斷:“帶艾虎!帶艾虎!”
小爺在開封府經過那樣風波,如今到了大理寺,雖則是五堂會審,他卻毫不介意,上得堂來,雙膝跪倒,兩隻眼睛,滴溜嘟嚕東瞧西看。陳公公先就說道:“哎喲!咱家只道什麼艾虎呢,原來是個小孩子。看他渾渾實實,卻倒伶伶俐俐的。——你今年多大了?”艾虎道:“小人十五歲了。”陳公公道:“你小小年紀有甚冤屈,竟敢告狀呢?大著點聲兒,說給眾位大人聽。”艾虎將昨日在開封府的口供說了一遍。又說道:“包相爺要將小人四肢鍘去,小人實在是畏罪之故,並不敢陷害主人,因此蒙相爺施恩,方準了小人的狀於。”說罷,向上叩頭。
陳公公聽了,對著眾人說道:“眾位大人俱備聽明瞭。有什麼問的只管問。咱家雖是奉旨欽派,然而咱家只知進御當差,這案子上頭甚不明白。”只聽杜大人問道:“艾虎,你在馬強家幾年了?”艾虎道:“小人自幼就在那裡。”杜大人道:“三年前你家太老爺交給你主人的九龍冠,是你親眼見的麼?”艾虎道:“親眼見的。小人的太老爺先給小人的主人,小人的主人就叫小人捧著,一同到了佛樓,放在中間龕的左邊格扇後面。”杜大人道:“既是三年前之事,你為何今日才來出首?講!”陳公公道:“是呀,三年前馬總管告假,咱家還依稀記得,大約是為修理墓瑩,告了三個月的假。我們這裡還有底帳可考。既是那時候的事情,為何這時候才說出來呢?你說。”艾虎道:“小人三年前方交十二歲,天日不懂,人事不知。小人今年十五歲,到底明白點了。又因小人主人目下道了官事,惟恐說出這件事情來,小人如何擔的起知情不舉、隱匿不報的罪名呢。”範大人道:“這也罷了。我且問你,當初你太老爺交付你主人九龍冠時,說些什麼?”艾虎道:“小人就聽見我太老爺說:‘此冠好好收藏,等著襄陽王舉事時,就把此冠獻上,必得大大的爵位。’小人也不知舉什麼事。”範大人道:“如此說來,你家太老爺你自然是認得的了。”一句話,問的艾虎張口結舌。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6:02:29
三俠五義--第八十三回矢口不移心靈性巧真贓實犯理短情屈
且說艾虎聽範大人問他可認得他家太老爺這一句話,艾虎暗暗道:“這可罷了我咧!當初雖見過馬朝賢,我並未曾留心。何況又別了三年呢。然而又說不得我不認得。但這位大人如何單問我認得不認得,必有什麼緣故吧?”想罷,答道:“小人的太老爺,小人是認得的。”範大人聽了,便吩咐:“帶馬朝賢。”左右答應一聲,朝外就走。
此時顏大人旁觀者清,見艾虎沉吟後方才答應“認得”,就知艾虎有些恍惚,暗暗著急擔驚,惟恐年幼一時認錯了,那還了得。急中生智,便將手一指,大袍袖一遮,道:“艾虎,少時馬朝賢來時,你要當面對明,體得袒護。”嘴裡說著話,眼睛卻遞眼色,雖不肯搖頭,然而紗帽翅兒也略動了一動。艾虎本因範大人問他認得不認得,心中有些疑心,如今見顏大人這番光景,心內更覺明白。只聽外面鎖鐐之聲,他卻跪著偷偷往外觀看,見有個年老的太監,雖然項帶刑具,到了丹墀之上,面上尚微有笑容,及至到了公堂,他才斂容息氣。而且見了大人們,也不下跪報名,直挺挺站在那裡,一語不發,小爺更覺省悟。
只聽範大人問道:“艾虎,你與馬朝賢當面對來。”艾虎故意的抬頭望了一望那人道:“他不是我家太老爺。我家太老爺小人是認得的。”陳公公在堂上笑道:“好個孩子,真好眼力!”又望著範大人道:“似這等光景,這孩子真認得馬總管無疑了。來呀!你們把他帶下去,就把馬朝賢帶上來吧。”左右將假馬朝賢帶下。不多時,只見帶上了個欺心背反、蓄意謀奸、三角眼含痛淚、一片心術不端的總管馬朝賢來。左右當堂打去刑具,朝上跪倒。陳公公見這番光景,未免心生側隱,無奈說道:“馬朝賢,今有人告你三年前告假回鄉時,你把聖上九龍珍珠冠擅敢私攜至家。你要從實招上來。”馬朝賢嚇得膽裂魂飛,道:“此冠實是庫內遺失,犯人概不知情呀!”只聽文大人道:“艾虎,你與他當面對來。”艾虎便將口供述了一回,道:“太老爺,事已如此,也就不用推倭了。”馬朝賢道:“你這小廝,著實可惡!咱家何嘗認得你來。”艾虎:“太老爺如何不認得小人呢?小人那時才十二歲,伺候了你老人家多少日子,太老爺還時常誇我很伶俐,將來必有出息。難道太老爺就忘了麼?可見是‘貴人多忘事’。”馬朝賢道:“我縱然認得你,我幾時將御冠交給馬強了呢?”文大人道:“馬總管,你不必抵賴。事已如此,你好好招了,免得皮肉受苦。倘若不招,此乃奉旨案件,我們就要動大刑了。”馬朝賢道:“犯人實無此事。大人如若賞刑,或夾或打,任憑吩咐。”顏大人道:“大約束手問他,決不肯招。左右,請大刑來。”
兩旁發一聲喊,剛要請刑,只見艾虎哭著道:“小人不告了!小人不告了!”陳公公便問道:“你為何不告了。”艾虎道:“小人只為害怕,怕擔罪名,方來出首,不想如今害得我太老爺偌大年紀,受如此苦楚,還要用大刑審問。這不是小人活活把太老爺害了麼?小人實實不忍,小人情願不告了。”陳公公聽了,點了點頭,道:“傻孩子!此事已經奉旨,如何由的你呢。”只見杜大人道:“暫且不必用刑,左右將馬總管帶下去,艾虎也下去。不可叫他們對面交談。”左右分別帶下。
顏大人道:“下官方才說請刑者,不過威嚇而已。他有了年紀之人,如何禁得起大刑呢?”杜大人道:“方才見馬總管不認得艾虎,下官有些疑心,焉知艾虎不是被人主使出來的呢?”顏大人聽了暗道:“此言利害。但是白五弟託我照應艾虎,我豈可坐視呢?”連忙說道:“大人慮的雖是。但艾虎是個小孩子,如何擔的起這樣大事呢?且包太師已然測到此處,因此要用御刑鍘他的四肢。他若果真被人主使,焉有捨去性命,不肯實說的道理呢?”杜大人道:“言雖如此,下官又有一個計較,莫若將馬強帶上堂來,如此如此追問一番,如何?”眾人齊聲說“是”。吩咐:“帶馬強,不許與馬朝賢對面。”左右答應。
不多時,將馬強帶到。杜大人道:“馬強,如今有人替你鳴冤,你認得他麼?”馬強道:“但不知是何人。”杜大人道:“帶那鳴冤的當面認來。”只見艾虎上前跪倒。馬強一看,暗道:“原來是艾虎這孩子,倒有為主之心,真是好!”連忙稟道:“他是小人的家奴,名叫艾虎。”杜大人道:“他有多大歲數了?”馬強道:“他十五歲了。”杜大人道:“他是你家世僕麼?”馬強道:“他自幼就在小人家裡。”惡賊只顧說出此話,堂上眾位大人無不點頭,疑心盡釋。杜大人道:“既是你家世僕,你且聽他替你嗚的冤。艾虎快將口供訴上來。”艾虎便將口供訴完,道:“員外休怪,小人實實擔不起罪名。”馬強喝道:“我罵你這狗才!滿嘴裡胡說!太老爺何嘗交給我什麼冠來!”陳公公喝道:“此乃公堂之上,豈是你喝呼家奴的所在,好不懂好歹。就該掌嘴。”馬強跪爬了半步,道:“回大人,三年前小人的叔父回家,並未交付小人九龍冠。這都是艾虎的謊言。”顏大人道:“你說你叔父並未交付於你,如今艾虎說你把此冠供在佛樓之上。倘若搜出來時,你還抵賴麼?”馬強道:“如果從小人家中搜出此冠,小人情甘認罪,再也不敢抵賴。”顏大人道:“既如此,具結上來。馬強以為斷無此事,欣然具結。眾位大人傳遞看了,叫把馬強仍然帶下去。又把馬朝賢帶上堂來,將結念與他聽,問道:“如今你侄兒已然供明,你還不實說麼?”馬朝賢道:“犯人實無此事。如果從犯人侄兒家中搜出此冠,犯人情甘認罪,再無抵賴。”也具了一張結。將他帶下去,分別寄監。
文大人又問艾虎道:“你家主人被劫一事,你可知道麼?”艾虎道:“小人在招賢館服侍我們主人的朋友。”文大人道:“什麼招賢館?”艾虎道:“小人的員外家大廳就叫招賢館,有好些人在那裡住著,每日裡耍槍弄棒,對刀比武,都是好本事。那日因我們員外誆了個儒流秀士帶著一個老僕人,後來說是新太守,就把他主僕鎖在空房之內。不知什麼工夫,他們主僕跑了。小人的員外知道了,立刻騎馬趕去,又把那秀士一人拿回來,就下在地牢裡了。”文大人道:“什麼地牢?”艾虎道:“是個地窖子,凡有緊要事情,都在地牢。回大人,這個地牢之中,不知害了多少人命。”陳公公冷笑道:“他家竟敢有地牢,這還了得麼!這秀士必被你家員外害了。”艾虎道:“原要害來著。不知什麼工夫,那秀士又被人救了去了。小人的員外就害起怕來。那些人勸我們員外說沒事,如有事時,大夥兒一同上襄陽去。就是那天晚上有二更多天,忽然來了個大漢,帶領官兵,把我們員外合安人在臥室內就捆了。招賢館眾人聽見,一齊趕到儀門前救小人的主人。誰知那些人全不是大漢的對手,俱各跑回招賢館藏了。小人害怕,也就躲避了。不知如何被劫。”文大人道:“你可知道什麼時候,將你家員外起解到府?”艾虎道:“小人聽姚成說有五更多天。”文大人聽了,對眾人道:“如此看來,這打劫之事與歐陽春不相干了。”眾大人問道:“何以見得?”文大人道:“他原失單上報的是黎明被劫。五更天大漢隨著官役押解馬強赴府,如何黎明又打劫了呢?”眾位大人道:“大人高見不差。”陳公公道:“大人且別問此事,先將馬朝賢之事復旨要緊。”文大人道:“此案與御冠相連,必須問明一併復旨,明日方好搜查提人。”說罷,吩咐帶原告姚成。誰知姚成聽見有九龍冠之事,知道此案大了,他卻逃之夭夭了。差役去了多時,回來稟道:“姚成懼罪,業已脫逃,不知去向。”文大人道:“原告脫逃,顯有情弊。這九龍冠之事益發真了。只好將大概情形復奏聖上便了。”大家共同擬了折底,交付陳公公,先行陳奏。
到了次日,奉旨立刻行文到杭州捉拿招賢館的眾寇,並搜查九龍冠,即刻赴京歸案備質。過了數日,署事太守用黃亭子抬走龍冠,派役護送進京,連郭氏一併解到。你道郭氏如何解來?只因文書到了杭州,立刻知會巡檢守備帶領兵牟,以為捉拿招賢館的眾寇必要廝殺,誰知到了那裡,連個人影兒也不見了,只得追問郭氏。郭氏道:“就於那夜俱各逃走了。”署事官先查了招賢館,搜出許多書信,俱是與襄陽王謀為不軌的話頭。又叫郭氏隨同來到佛樓之上,果在中間龕的左邊格扇後面,搜出御冠帽盒來。署事官連忙打開驗明,依然封好妥當,立刻備了黃亭子請了御冠,因郭氏是個要犯硬證,故此將他一同解京。
眾位大人來到大理寺,先將御冠請出,大家驗明,供在上面。把郭氏帶上堂來,問他:“御冠因何在你家中?”郭氏道:“小婦人實在不知。”範大人道:“此冠從何處搜出來的?”郭氏道:“從佛樓中間龕內搜出。”杜大人道:“是你親眼見的麼?”郭氏道:“是小婦人親眼見的。”杜大人叫他畫招畫供。吩咐帶馬強。
馬強剛至堂上,一眼瞧見郭氏,吃了一驚,暗說:“不好!他如何來到這裡?”只得向上跪倒。範大人道:“馬強,你妻子已然供出九龍冠來,你還敢抵賴麼?快與郭氏當面對來。”馬強聽了,戰戰兢兢問郭氏道:“此冠從何處搜出?”郭氏道:“佛樓之上中間龕內。”馬強道:“果是那裡搜出來的?”郭氏道:“你如何反來問我?你不放在那裡,他們就能從那裡搜出來麼?”文大人不容他再辯,大喝一聲道:“好過賊!連你妻子都如此說,你還不快招麼?”馬強只嚇的目瞪痴呆,叩頭碰地,道:“冤孽罷了!小人情願畫招。”左右叫他畫了招。顏大人吩咐將馬強夫妻帶在一旁,立刻帶馬朝賢上堂,叫他認明此冠並郭氏口供,連馬強畫的招俱備與他看了,只嚇得他魂飛魄散,又當面問了郭氏一番,說道:“罷了,罷了!事已如此,叫我有口難分。犯人畫招就是了。”左右叫他畫了招。眾位大人相傳看了,把他叔侄分別帶下去。文大人又問郭氏被劫一事。
忽聽外面嘈雜,有人喊冤,只見街役跪倒稟道:“外面有一老頭子手持冤狀,前來申訴。眾人將他攔住,他那裡喊聲不止,小人不敢不回。”顏大人道:“我們是奉旨審問要犯,何人膽大,擅敢在此喊冤?”差役稟道:“那老頭子口口聲聲說是替倪太守嗚冤的。”陳公公道:“巧極了。既是替倪太守鳴冤的,何妨將老頭兒帶上來,眾位大人問問呢。”吩咐:“帶老頭兒。”不多時,見一老者上堂跪倒,手舉呈同,淚流滿面,日呼“冤枉”。頗大人吩咐將呈子接上來,從頭至尾,看了一遍,道:“原來果是為倪太守一案。”將此呈傳遞眾位大人看了,齊道:“此狀正是奉旨應訊案件。如今雖將馬朝賢監守自盜訊明,尚有倪太守與馬強一案未能質訊。今既有倪忠補呈申訴,理應將全案人證提到當堂審問明白。明日一併復旨。”陳公公道:“正當如此。”便往下問道:“你就叫倪忠麼?”倪忠道:“是。小人叫倪忠,特為小人主人倪繼祖前來伸冤。”陳公公道:“你不必啼哭,慢慢的訴上來。”
未知說些什麼,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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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7 16:03:10
三俠五義--第八十四回覆原職倪繼祖成親觀水災白玉堂捉怪
且說倪忠在公堂之上,便說起奉旨上杭州接太守之任,如何暗暗私訪,如何被馬強拿去兩次。“頭一次多虧了一個難女,名叫朱絳貞,乃朱舉人之女,被惡霸搶了去的,是他將我主僕放走。慌忙之際,一時失散,小人遇見個義士歐陽春,將此事說明。義士即到馬強家中,打聽小人的主人下落。誰知小人的主人又被馬強拿去下在地牢,多虧義士歐陽春搭救出來。就定於次日,義士幫助捉拿馬強,護送到府。我家主人審了馬強幾次,無奈惡霸總不招承。不想惡霸家中被劫,他就一口咬定,說小人的主人結連大盜明火執杖,差遣惡奴進京呈控。可憐小人的主人堂堂太守,因此解任,遭這不明不白的冤枉。望乞眾位大人明鏡高懸,細細詳查是幸。”範大人道:“你主人既有此冤枉,你如何此時方來申訴呢?”倪忠道:“只因小人奉家主之命,前往揚州接取家眷。及至到了任所,方知此事,因此急急趕赴京師,替主嗚冤。”說罷,痛哭不止。陳公公點頭道:“難為這老頭兒,眾位大人當怎麼辦呢?”文大人道:“倪忠的呈詞正與太守倪繼祖、義士歐陽春、小童艾虎所供俱各相符。惟有被劫一案,尚不知何人,須問倪繼祖歐陽春,便見明白。”吩咐帶倪太守與歐陽春。
不多時,二人上堂。文大人問太守道:“你與歐陽春定於何時捉拿馬強?又於何時解到本府?”倪繼祖道:“定於二更帶領差役捉拿馬強,於次日黎明方才到府。”文大人又問歐陽春道:“既是二更捉拿馬強,為何於次日黎明到府呢?”歐陽春道:“原是二更就把馬強拿住,只因他家招募了許多勇士與小人對壘,小人好容易將他等殺退,於五更時方將馬強馱在馬上。因霸王莊離府街二十五六里之遙,小人護送到府時,天已黎明。”
文大人又叫帶郭氏上來,問道:“你丈夫被何人拿住?你可知道麼?”郭氏道:“被個紫髯大漢拿住,連小婦人一同捆縛的。”文大人道:“你丈夫幾時離家的?”郭氏道:“天已五鼓。”文大人道:“你家被劫是什麼時候?”郭氏道:“天尚未亮。”文大人道:“我看失單內劫去許多物件,非止一人,你可曾看見麼?”郭氏道:“來的人不少,小婦人嚇的以被矇頭,那裡還敢瞧呢。後來就聽賊人說:‘我們乃北俠歐陽春帶領官役前來搶掠’,因此小婦人失單上有北俠的名字。”文大人道:“你丈夫結交招賢館的朋友,如何不見?”郭氏道:“就是那一夜的早起,小婦人因查點東西,不但招賢館內無人,連那裡的東西也短了許多。回大人,我丈夫交的這些朋友,全不是好朋友。”文大人聽了,笑對眾人道:“列位聽見了。這明是眾寇打劫,聲言北俠與官役、移害於人之意無疑了。眾人道:“大人高見不差。歐陽春五鼓護送馬強,焉有黎明從新帶領人役打劫之理?此是眾寇打劫無疑了。”又把馬強帶上來,與倪忠當面質對。馬強到了此時再無折辯,就一一招了。
文大人吩咐將太守主僕北俠艾虎另在一處候旨,其餘案內之人分別收監。共同將復奏摺子擬定,連招供並往來書信,預備明早謹呈御覽。天於看了大怒,卻將摺子留中。你道為何?皆因仁宗為君,以孝治天下。其中關礙著皇叔趙爵不肯深究,止於發上諭,說:“馬朝賢監守自盜,理應處斬。馬強搶掠婦女,私害太守,也定了斬立決。郭氏著勿庸議。”所有襄陽王之事一概不提。“倪繼祖官復原職。歐陽春義舉無事。艾虎雖以小犯上,薄有罪名,因為御冠出首,著寬免。”
倪繼祖具折謝恩,旨意問朱絳貞釋放一節,倪繼祖一一陳奏;又隨了一個夾片,是敘說倪仁被害,李氏含冤,賊首陶宗賀豹,義僕楊芳即倪忠,並有祖傳並梗玉蓮花,如何失而復得的情由,細細陳奏。天子看了,聖心大悅,道:“卿家有許多的原委,可稱一段佳話。”即追封倪仁五品官銜,李氏封誥隨之。倪太公倪老兒也賞了六品職銜,隨任養老。義僕倪忠賞了六品承議郎,仍隨任服役。朱絳貞有玉蓮花聯姻之誼,奉旨畢姻。朱煥章恩賜進士。陶宗賀豹嚴緝拿獲,即行正法。倪繼祖磕頭謝恩,復又請訓,定日回任。又到開封府拜見包公。此時北俠父子卻被南俠請去,眾英雄俱備歡聚一處。倪太守又到展爺寓所,一來拜望,二來敦請北俠小俠務必隨同到任。北俠難以推辭,只得同艾虎到了杭州。倪太守從新接了任後,即拜見了李氏夫人,與太公夫婦。李氏夫人依然持齋,另在靜室居住。倪太守又派倪忠隨了朱煥章同去,遷了倪仁之柩,立刻提出賀豹正法祭靈後,安葬立塋。白事已完,又辦紅事。即與朱老先生定了吉日,方與朱絳貞完姻。自然是熱鬧繁華,也不必細述。北俠父子在任,太守敬如上賓,待諸事已畢,他父子便上茉花村去了。
且說仁宗天子自從將馬朝賢正法之後,每每想起襄陽王來,聖心憂慮。偏偏的洪澤湖水災連年為患,屢接奏摺,不是這裡淹了百姓,就是那裡傷了禾苗,盡為河工消耗國課無數,枉自勞而無功。這日單單召見包相,商酌此事,包相便保舉顏查散,才識諸練,有守有為,堪勝此任。聖上即升顏查散為巡按,稽查水災,兼理河工民情。顏大人謝恩後,即到開封府,一來叩辭,二來討教治水之法。包公說了些治水之法,雖有成章,務必隨地勢之高低,總要堵洩合宜,方能成功。顏查散又向包公要公孫策白玉堂,同往幫辦一切,包公應允。次日早朝,包公奏明瞭,主簿公孫策護衛白玉堂隨顏查散前去治水,聖上久已知道公孫策頗有才能,即封六品職銜;白玉堂的本領更是聖上素所深知之人,準其二人隨往。顏巡按謝恩請訓,即刻起程。
一日來到泗水城,早有知府鄒喜迎接大人。顏大人問了問水勢的光景,忽聽行外百姓喧譁,原來是赤堤墩的百姓控告水怪。顏大人吩咐把難民中有年紀的喚幾個來問話。不多時帶進四名鄉老,但見他等形容憔悴,衣衫襤褸,若不可言,向上叩頭,道:“救命呀!大人。”顏大人問道:“你們到此何事?”鄉老道:“小民連年遭了水災,已是不幸,不想近來水中生了水怪,時常出來現形傷人。如遇腿快的跑了,他便將窩棚拆毀,東西掠盡,害得小民等時刻不能聊生。望乞大人捉拿水怪要緊。”顏大人道:“你等且去,本院自有道理。”眾多老叩頭出街去了。知會了眾人,大家散去。顏大人與知府談了多時,定於明月登西虛山觀水。知府退後,顏大人又與公孫先生白五爺計議了一番。
到了次日,乘轎到西虛山下,知府早已伺候,換了馬匹,上到半山,連馬也不能騎了,只得下馬步行,好容易到了山頭,但見一片白茫茫沸騰澎湃,由赤堤灣浩浩蕩蕩漫到赤墩,順流而下,過了橫塘,歸於楊家廟。一路衝浸之處,不可勝數。慢說房屋四分五落,連樹木也是七歪八扭。又見赤堤墩的百姓,全在水浸之處,搭了窩棚棲身,自命名曰“捨命村”。他等本應移在橫塘,因路途遙遠,難以就食,故此捨命在此居住。那一番慘淡形景,令人不堪注目。
旁邊的白五爺早動了惻隱之心,暗想道:“黎民遭此苦楚,連個準窩棚沒有,還有水怪侵擾,可見是禍不單行。但只一件,他既不傷人,如何拆毀窩棚,搶掠東西呢?事有可疑。俺今日夜間倒要看個動靜。”他卻悄悄的知會了顏巡按,帶領四名差役,暗暗來到赤堤墩,假作奉命查驗的光景。眾百姓俱備上前叩頭訴苦。白玉堂叫他們騰出一個窩棚,進去坐下。又叫幾個老農,大家席地而坐。又細細問了水怪的來蹤去跡。“可有什麼聲息沒有?”眾百姓道:“也沒有什麼聲息,不過嘔嘔亂叫。”白玉堂道:“你們仍在各窩棚內隱藏。我就在這窩棚內存身,夜間好與你們捉拿水怪。你們切不可聲張,惟恐水怪通靈,你們嚷嚷的他要知道了,他就不肯出來了。”眾百姓聽了,登時連個大氣兒也不敢出,立刻悄語低言,努嘴,打手勢。白玉堂看了,又要笑又可憐,想來被水怪嚇的膽都破了。白玉堂回手在兜肚內摸出兩個鎳子,道:“你們將此銀拿去,備些酒來。餘下的你們糴米買柴。大家吃飽了,夜間務必警醒。倘若水怪來時,你們千萬不可亂跑。只要高聲一嚷,就在窩棚內穩坐,不要動身。我自有道理。”眾百姓聽了,歡天喜地,選腿快的尋找酒食去,腿慢的整理現成的魚蝦。七手八腳,登時的你拿這個,我拿那個,白五爺看了也覺有趣。仍叫這幾個有年紀的同自己吃酒,並問他水勢兇猛的情形。問他如何埽壩,再也打疊不起。眾鄉老道:“惟有山根之下水勢逆,到了那裡是個旋渦,那點兒地方不知傷害了多少性命。雖有行舟來往,到了那裡,沒有不小心留神的。”白五爺道:“旋渦那邊是什麼地方?”眾鄉老道:“過了旋渦,那邊二三里之遙,便是三皇廟了。”白五爺暗記在心。
吃畢酒飯,早見一輪明月湧出,清光皎潔,襯著這滿湖盪漾,碧浪茫茫,清波浩浩,真是月光如水水如天。大家閉氣息聲。錦毛鼠五爺踱來踱去,細細在水內留神。約有二鼓之半,只聽水面唿喇喇一聲響。白玉堂將身軀一伏,回手將石子掏出。見一物跳上岸來,是披頭散髮,面目不分,見他竟奔窩棚而去。白五爺好大膽,也不管妖怪不妖怪,有何本領,會什麼法術,他便悄悄尾在後面。忽聽窩棚內嚷了一聲道:“妖怪來了!”白玉堂在那物的後面吼了一聲,道:“妖怪往那裡走!”嗖的一聲,就是一石子,正打在那物後心之上。只聽噗麻一聲,那物往前一栽。猛見那物一回頭,白五爺又是一石子飛來,不偏不歪,又打在那物面門之上。只聽拍的一聲響,那怪哎喲了一聲,咕咚栽倒在地。白五爺急趕上前,將那妖怪按住。早有差役從窩棚出來,一齊湧上,將妖怪拿住,抬在窩棚一看,見他哼哼不止,原來是個人,外穿皮套。急將皮套扯去,見他血流滿面,口吐悲聲,道:“求爺爺饒命呀!”剛說至此,只聽那邊窩棚嚷道:“水怪來了!”白玉堂連忙出來,嚷道:“在那裡?一併拿來審問。”又聽那邊喊道:“跑了,跑了!”白五爺這裡叱吒道:“速速追上拿來,莫要叫他跑了。”早已聽見水面上“撲通”‘寸十通”,跳下水去了。
眾鄉老聚在一處,來看水怪,方知是人假扮水怪搶掠。一個個摩拳擦掌,全要打水怪以消忿恨。白五爺攔道:“你等不要如此,俺還要將他帶到衙門,按院大人要親審呢。你等既知是假水怪,以後見了務必齊心努力捉拿,押解到按院衙門,自有賞賚。”眾鄉民道:“什麼賞不賞的。只要大人與民除害,難民等就感恩不淺了。今日若非老爺前來識破,我等焉知他是假的呢。如今既知他是假的,還怕他什麼。倒要盼他上來,拿他幾個。”說到高興,一個個精神百倍。就有沿岸搜尋水怪的,那裡有個影兒呢,安安靜靜過了一夜。
到了天明,眾鄉民又與白五爺叩頭:“多虧老爺前來除害,眾百姓難忘大恩。”白五爺又安慰了眾人一番,方帶領差役,押解水賊,竟奔巡按衙門而來。
未知後文審辦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6:04:29
三俠五義--第八十五回公孫策探水遇毛生蔣澤長沿湖逢鄔寇
且說白玉堂到了巡按衙門,請見大人。顏大人自西虛山回來,甚是耽心,一夜未能好生安寢,如今聽說白五爺回來,心中大喜,連忙請進相見。白玉堂將水怪說明。顏大人立刻升堂審問了一番,原來是十三名水寇,聚集在三皇廟內,白日以劫掠客船為生,夜間假裝水怪要將赤堤墩的眾民趕散,他等方好施為作事。偏偏這些難民惟恐赤墩的堤岸有失,故此雖無房屋,情願在窩棚居住,死守此堤,再也不肯遠離。
白玉堂又將鄉老說的旋渦說了。公孫策聽了,暗想道:“這必是別處有壅塞之處,發洩不通,將水攻激於此,洋溢氾濫,埽壩不能疊成。必須詳查根源,疏3睿開了,水勢流通,自無災害。”想罷,回明按院,他要明日親去探水。顏大人應允。玉堂道:“既有水寇,我想水內本領,非我四哥前來不可。必須急速具折寫信,一面啟奏,一面稟知包相,方保無虞。”顏大人連忙稱是,即叫公孫策先生寫了奏摺,具了稟帖,立刻拜發起身。
到了次日,顏大人派了兩名幹總,一名黃開,一名清平,帶了八名水手,兩隻快船,隨了公孫先生前去探水。知府又來稟見,顏大人請到書房相見,商議河工之事。忽見清平驚慌失色,回來稟道:“卑職跟隨公孫先生前去探水,剛至旋渦,卑職攔阻,不可前進。不想船頭一低,順水一轉,將公孫先生與千總黃開具各落水不見了。卑職難以救援,特來在大人跟前請罪。”顏大人聽了,心裡著忙,便問道:“這旋渦可有往來船隻麼?”清平道:“先前本有船隻往來,如今此處成了匯水之所,船隻再也不從此處走了。”顏大人道:“難道黃開他不知此處麼?為何不極力的攔阻先生呢?”清平道:“黃開也曾攔阻至再,無奈先生執意不聽,卑職等也是無法的。”顏大人無奈,叱退了清平,吩咐知府多派水手前去打撈屍首。知府回去派人去了半天,再也不見蹤影,回來稟知按院。顏大人只急得唉聲嘆氣。白玉堂道:“此必是水寇所為,只可等蔣四哥來了,再做道理。”顏大人無法,只好靜聽消息罷了。
過了幾天,果然蔣平到了,見了按院。顏大人便將公孫策先生與千總黃開溺水之事,說了一遍。白玉堂將捉拿水怪一名,供出還有十二名水寇在旋渦那邊三皇廟內聚集,作了窩巢的話,也一一說了。蔣平道:“據我看來,公孫先生斷不至死。此事須要訪查個水落石出,得了實跡,方好具折啟奏。”即吩咐預備快船一隻,仍叫清平帶到旋渦。
蔣爺上了船,清平見他身軀瘦小,形如病夫,心中暗道:“這樣人從京中特特調了來,有何用處?他也敢去探水?若遇見水寇,白白送了性命。”正在胡思,只見蔣爺穿了水靠,手提鵝眉鋼刺,對清平道:“千總,將我送到旋渦。我若落水,你等只管在平坦之處,遠遠等候。縱然工夫大了,不要慌張。”清平不敢多言,惟有喏喏而已。
水手搖櫓擺槳,不多時,看看到了旋渦,清平道:“前面就是旋渦了。”蔣爺立起身來,站在船頭上,道:“千總站穩了。”他將身體往前一撲,雙腳把船往後一蹬。看他身雖弱小,力氣卻大。又見蔣爺側身入水,彷彿將水穿刺了一個窟窿一般,連個大聲氣兒也沒有,更覺罕然。
且說蔣平到了水中,運動精神,睜開二日。忽見那邊來了一人,穿著皮套,一手提著鐵錐,一手亂摸而來。蔣爺便知他在水中不能睜目,急將鋼刺對準那人的胸前哧的一下,可憐那人在水中,連個“哎喲”也不能嚷、便就啞叭嗚呼了。蔣爺把鋼刺往回裡一抽,一縷鮮血,順著鋼刺流出,咕嘟一股水泡翻出水面,屍首也就隨波浪去了。
話不重敘,蔣爺一連殺了三個,順著他等來路,搜尋下去,約有二三里之遙,便是堤岸。蔣平上得堤岸來,脫了水靠,揀了一棵大樹,放在權椏之上。邁步向前,果見一座廟宇,匾上題著“三皇廟”。蔣爺悄悄進來一看,連個人影兒也是沒有。左尋右尋,又找到了廚下,只聽裡面呻吟之聲。蔣爺向前一看,是個年老有病僧人。那僧人一見蔣爺,連忙說道:“不干我事。這都是我徒弟將那先生與千總放走,他卻也逃走了,移害於我。望乞老爺可憐。”蔣爺聽了,話內有因,連忙問道:“俺正為搭救先生而來。他等端的如何?你要細細說來。”老和尚道:“既是為搭救先生與千總的,想來是位官長了。恕老憎不能為禮了。——只因數日前有二人在旋渦落水,眾水寇撈來,將他二人控水救活。其中有個千總黃大老爺,不但僧人認得,連水寇俱各認得。追問那人,方知是公孫策老爺,是幫助按院奉旨查驗水災修理河工的。水寇聽了著忙,大家商量,私拿官長不是當要的,便將二位老爺交與我徒弟看守,留下三人仍然劫掠行船,其餘的俱各上襄陽王那裡報信,或將二位官長殺害,或將二位官長解到軍山,交給飛叉太保鍾雄。自他等去後,老僧與徒弟商議,莫若將二位老爺放了。叫徒弟也逃走了,拚著僧家這條老命,又是疾病的身體不能脫逃,該殺該剮,任憑他等,雖死無怨。”蔣平連連點頭,難得這僧人一片好心,連忙問道:“這頭目叫什麼名字?”老僧道:“他自稱鎮海蛟鄔澤。”蔣爺又問道:“你可知那先生合千總往那裡去了?”老僧道:“我們這裡極荒涼幽僻,一邊臨水,一邊靠山,單有一條路崎嶇難行,約有數里之遙,地名螺螄灣。到了那裡,便有人家。”蔣爺道:“若從水路到螺螄灣,可能去得麼?”老僧道:“不但去得,而且極近,不過二三里之遙。”蔣爺道:“你可曉得,水寇幾時回來?”老僧道:“大約一二日間就回來了。”蔣平問明來歷,道:“和尚你只管放心,包管你無事。明日即有官兵到來捉拿水寇,你卻不要害怕。俺就去也。”說罷,回身出廟,來到大樹之下,穿了水靠,竄入水中。
不多時,過了旋渦,挺身出水,見清平在那邊船上等候,連忙上了船,悄悄對清平道:“千總急速回去稟見大人。你明日帶領官兵五十名,乘舟到三皇廟,暗暗埋伏。如有水寇進廟,你等將廟團團圍住,聲聲吶喊,不要進廟。等他們從廟內出來,你們從後殺進。倘若他等入水,你等只管換班巡查。俺在水中自有道理。”清平道:“只恐旋渦難過,如何能到得三皇廟呢?”蔣爺道:“不妨事。先前難以過去,只因水內有賊,用鐵錐鑿船。目下我將賦人殺了三名,平安無事了。”清平聽了,暗暗稱奇,又問道:“蔣老爺此時往何方去呢?”蔣平道:“我已打聽明白,公孫先生與黃千總俱有下落,趁此時我去探訪一番。”清平聽說公孫先生與黃子總有了下落,心中大喜。只見蔣爺復又竄入水內,將頭一紮,水面上瞧,只一溜風,波水紋分左右,直奔西北去了。清平這才心服口服,再也不敢瞧不起蔣爺了。吩咐水手撥轉船頭,連忙迴轉按院衙門,不表。
再說蔣爺在水內,欲奔螺螄莊,連換了幾口氣,正行之間,覺得水面上刷的一聲,連忙挺身一望。見一人站在筏子上,撒網捕魚。那人只顧留神在網上面,反把那人嚇了一跳。回頭見蔣爺穿著水靠,身體瘦小,就如猴子一般,不由的笑道:“你這個樣兒,也敢在水內為賊作寇,豈不見笑於人?我對你說,似你這些毛賊,俺是不怕的。何況你這點點兒東西,俺不肯加害於你,還不與我快滾麼?倘再延捱,惱了我性兒,只怕你性命難保。”蔣爺道:“俺看你不象在水面上作生涯的,俺也不是那在水內為賊作寇的。請問貴姓。俺是特來問路的。”那人又道:“你既不是賊定,為何穿著這樣東西?”蔣爺道:“俺素來深識水性,因要到螺螄灣訪查一人,故此穿了水靠,走這捷徑路兒,為的是近而且快。”那人道:“你姓其名誰?要訪何人?細細講來。”蔣爺道:“俺姓蔣名平。”那人道:“你莫非是翻江鼠蔣澤長麼?”蔣爺道:“正是。足下如何知道賤號呢?”那人哈哈大笑,道:“怪道,怪道。失敬,失敬。”連忙將網攏起,從新見禮,道:“恕小人無知,休要見怪。小人姓毛名秀,就在螺螄莊居住。只因有二位官長現在舍下居住,曾提尊號,說不日就到,命我鋪魚時留心訪問。不想今日巧遇,易勝幸甚。請到寒舍領教。”蔣爺道:“正要拜訪,惟命是從。”毛秀撐篙,將筏子攏岸拴好,肩擔魚網,手提魚籃。蔣爺將水靠脫下,用鋼刺也挑在肩頭,隨著毛秀來到螺螄莊中。舉目看時,村子不大,人家不多,一概是草舍籬牆,柴扉竹牖,家家晾著魚網,很覺幽雅。
毛秀到門前,高聲喊道:“爹爹開門,孩兒回來了。有貴客在此。”只見從裡面出來一位老者,鬚髮半白,不足六旬光景,開了柴扉,問道:“貴客那裡?”蔣爺連忙放下挑的水靠,雙手躬身道:“蔣平特來拜望老丈,恕我造次不恭。”老者道:‘小老兒不知大駕降臨,有失遠迎,多多有罪。請到寒舍待茶。”
他二人在此謙遜說話,裡面早已聽見。公孫策與黃開就迎出來,大家彼此相見,甚是觀喜,一同來到茅屋,毛秀後面已將蔣爺的鋼刺水靠帶來,大家彼此敘坐,各訴前後情由。蔣平又謝老丈收留之德。公孫先生代為敘明老丈名九錫,是位高明隱士,而且頗曉治水之法。蔣平聽了,心中甚覺暢快。不多時,擺上酒席,雖非珍饈,卻也整理的精美,團團圍坐,聚飲談心。毛家父於高雅非常,令人欣羨。蔣平也在此住了一宿。
次日,蔣平惦記著捉拿水寇,提了鋼刺,仍然挑著水靠,別了眾人,言明剿除水寇之後,再來迎接先生與幹總,並請毛家父子。說畢,出了莊門,仍是毛秀引到湖邊,要用筏子渡過蔣爺去。蔣爺攔阻道:“那邊水勢洶湧,就是大船尚且難行,何況筏子。”說罷,跳上筏子,穿好水靠,提著鋼刺,一執手道:“請了。”身體一側,將水面刺開,登時不見了。毛秀暗暗稱奇道:“怪不得人稱翻江鼠,果然水勢精通,名不虛傳!”讚羨了一番,也就回莊中去了。
再說這裡蔣四爺水中行走,直奔旋渦而來。約著離旋渦將近,要往三皇廟中去打聽打聽清平,水寇來否,再作道理。心中正然思想主意,只見迎面來了二人,看他身上並未穿著皮套,手中也未拿那鐵錐,卻各人手中俱拿著鋼刀。再看他兩個穿的衣服,知是水寇,心中暗道:“我要尋找他們,他們趕著前來送命。”手把鋼刺,照著前一人心窩刺來。說時遲,那時快,這一個已經是傾生喪命。抽出鋼刺,又將後來的那人一下,那一個也就“嗚呼哀哉”了。這兩個水寇,連個手兒也沒動,糊里糊塗的都被蔣爺刺死,屍首順流去了。蔣爺一連殺了二賊之後,剛要往前行走,猛然一槍順水刺來。蔣爺看見也不磕迎撥挑,卻把身體往斜刺裡一閃,便躲過了這一槍。
原來水內交戰,不比船上交戰,就是兵刃來往,也無聲息,而且水內俱是短兵刃來往,再沒有長槍的。這也有個緣故。
原來迎面之人就是鎮海蛟鄔澤,只因帶了水寇八名仍回三皇廟,奉命把公孫先生與黃千總送到軍山。進得廟來,坐來暖席,忽聽外面聲聲吶喊:“拿水寇呀,拿水寇呀!好歹別放走一個呀!務要大家齊心努力。”眾賊聽了,那裡還有魂咧,也沒個商量計較,各持利刃,一擁的往外奔逃。清平原命兵弁不許把住山門,容他們跑出來,大家追殺。清平卻在樹林等候,見眾人出來,迎頭接住。倒是鄔澤還有些本領,就與清平交起手來。眾兵一擁上前,先擒了四個,殺卻兩個。那兩個瞧著不好,便持了利刃,奔到湖邊,跳下水去。蔣爺才殺的就是這兩個。後來鄔澤見幫手全無,單單的自己一人,恐有失閃,虛點一槍,抽身就跑到湖邊,也就跳下水去,故此提著長槍,竟奔旋渦。
他雖能夠水中開目視物,卻是偶然。見蔣爺從那邊而來,順手就是一槍。蔣爺側身躲過,仔細看時,他的服色不比別個,而且身體雄壯,暗道:“看他這樣光景,別是鄔澤吧,倒要留神,休叫他逃走了。”鄔澤一槍刺空,心內著忙,手中不能磨轉長槍,立起從新端平方能再刺。只這點工夫,蔣爺已貼立身後,揚起左手,攏住網巾,右手將鋼刺往鄔澤腕上一點。鄔澤水中不能哎喲,覺得手腕上疼痛難忍,端不住長槍,將手一撒,槍沉水底,蔣爺水勢精通,深知訣竅,原在他身後攏住網巾,卻用磕膝蓋猛在他腰眼上一拱,他的氣往上一湊,不由的口兒一張。水流線道,何況他張著一個大乖乖呢,焉有不進去點水兒的呢?只聽咕嘟兒的一聲,蔣爺知道他嗆了水了。連連的“咕嘟兒”“咕嘟兒”幾聲,登時把個鄔澤嗆的迷了,兩手扎撒,亂抓亂撓,不知所以。蔣爺索性一翻手,身於一閃,把他的頭往水內連浸了幾口。這鄔澤每日裡淹人當事,今日遇見硬對頭兒,也合他玩笑玩笑。誰知他不禁玩兒,不大的工夫,小子也就灌成水車一般。蔣爺知他沒了能為,要留活口,不肯再讓他喝了,將網巾一提,兩足踏水,出了水面。鄔澤嘴裡還吸溜滑拉往外流水,忽聽岸上嚷道:“在這裡呢。”蔣爺見清平帶領兵弁,果是沿岸排開。蔣爺道:“船在那裡?”清平道:“那邊兩隻大船就是。”蔣爺道:“且到船上接人。”清平帶領兵弁數人,將鄔澤用撓鉤搭在船上,即刻控水。
蔣爺便問擒拿的賊人如何。清平道:“已然擒了四名,殺了二名,往水內跑了二名。”蔣爺道:“水內二名俺已了卻,但不知拿獲這人,是鄔澤不是?”便叫被擒之人前來識認,果是頭目鄔澤。蔣爺滿心歡喜,道:“不肯叫千總在廟內動手者,一來恐汙佛地,二來惟恐玉石俱焚。若都殺死,那是對證呢?再者他既是頭目,必然他與眾不同,故留一條活路,叫他等脫逃。除了水路,就近無路可去,俺在水內等個正著。俺們水旱皆兵,令他等難測。”清平深為佩服,誇讚不已,吩咐兵弁,押解賊寇一同上船,俱回按院衙門而來。
要知詳細,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6:05:02
三俠五義--第八十六回按圖治水父子加封好酒貪杯叔侄會面
且說蔣四爺與千總清平押解水定上船,直奔按院衙門而來。此刻顏大人與白五爺俱各知道蔣四爺如此調度,必然成功,早已派了差人在湖邊等候瞭望。見他等船隻過了旋渦,蕩蕩漾漾回來,連忙跑回衙門稟報。白五爺迎了出來,與蔣爺清千總見了,方知水寇已平,不勝大喜。同到書房,早見顏大人階前立候。蔣爺上前見了,同到屋中坐下,將拿獲水寇之事敘明;並提螺螄莊毛家父子極其高雅,頗曉治水之道,公孫先生叫回稟大人,務必備禮聘請出來,幫同治水。顏大人聽見了,甚喜,即備上等禮物,就派千總清平帶領兵弁二十名押解禮物,前到螺蜘莊,一來接取公孫先生,即請毛家父子同來。清平領命,帶領兵弁二十名,押解禮物,只用一隻大船,竟奔螺螄灣而去。
這裡顏大人立刻升堂,將鎮海蛟鄔澤帶上堂來審問。鄔澤不敢隱瞞,據實說了。原來是襄陽王因他會水,就派他在洪澤湖攪擾,所有拆埽毀壩,俱是有意為之,一來殘害百姓,二來消耗國帑,復又假裝水怪,用鐵錐鑿漏船隻,為的是鄉民不敢在此居住,行旅不敢從此經過,那時再派人來佔住了洪澤湖,也算是一個咽喉要地。可笑襄陽王無人,既有此意,豈是鄔澤一人帶領幾個水寇就能成功,可見將來不能成其大事。
且說顏大人立時取了鄔澤的口供,又問了水寇眾人。水寇四名雖然不知詳細,大約所言相同,也取了口供,將鄔澤等交縣寄監嚴押,候河工竣時一同解送京中,歸部審訊。
剛將鄔澤等帶下,只見清平回來稟說:“公孫先生已然聘請得毛家父子,少刻就到。”顏大人吩咐備馬,同定蔣四爺白五爺迎到湖邊。不多時,船已攏岸,公孫先生上前參見,未免有才不勝任的話頭。顏大人一概不提,反倒慰勞了數語。公孫策又說毛九錫因大人備送厚禮,心甚不安。早有備用馬數匹,大家乘騎,一同來到衙署。進了書房,顏大人又要以賓客禮相待。毛九錫遜讓至再至三,仍是欽命大人上面坐了,其次是九錫,以下是公孫先生蔣爺白爺,末座方是毛秀。千總黃開又進來請安請罪。顏大人不但不罪,並勉勵了許多言語。“待河工報竣,連你等俱要敘功的。”黃開聞聽,叩謝了,仍在外面聽差。顏大人便問毛九錫治水之道,毛九錫不慌不忙,從懷中掏出一幅地理圖來,雙手呈獻。顏大人接來一看,見上面山勢參差,水光盪漾,一處處崎嶇周折,一行行字跡分明,地址闊隘遠近不同,水面寬窄深淺各異,何方可用埽壩,那裡應當發洩,界面極清,宛然在目。顏大人看了,心中大喜,不勝誇讚。又遞與公孫先生看了,更覺心清目朗,如獲珍寶一般。就將毛家父子留在衙署,幫同治水,等候綸音。公孫先生與黃千總又到了三皇廟與老和尚道謝,佈施了百金,令人將他徒弟找回,酬報他釋放之恩。
不多幾日,聖旨已下,即刻動工,按著圖樣,當洩當壩,果無差謬。不但國帑不致妄消,就是工程也覺省事。算來不過四個月光景,水平土平,告厥成功。顏大人工完回京,將鎮海蛟鄔澤並四名水寇俱交刑部審問,顏大人遞折請安,額外隨了夾片,聲明毛九錫毛秀並黃開清平功績,聖上召見,顏大人面奏敘功。仁宗甚喜,賞了毛九錫五品頂戴,毛秀六品職銜,黃開清平俟有守備缺出,儘先補用。刑部尚書歐陽修審明鄔澤果系襄陽王主使,啟奏當今。原來顏查散升了巡按之後,樞密院的掌院就補放刑部尚書杜文輝;所遺刑部尚書之缺,就著歐陽修補授。
天子見了歐陽修的奏章,立刻召見包相計議,襄陽王已露形跡,須要早為剿除。包相又密奏道:“若要發兵,彰明較著,惟恐將他激起,反為不美。莫若派人暗暗訪查,須剪了他的羽翼,然後一鼓擒之,方保無虞。”天於准奏,即加封顏查散為文淵閣大學士,特旨巡按襄陽。仍著公孫策白玉堂隨往。加封公孫策為主事,白玉堂實授四品護衛之職,所遺四品護衛之銜,即著蔣平補授,立即馳驛前往。
誰知襄陽王此時已然暗裡防備,左有黑狼山金面神藍驍督率旱路,右有飛叉太保鍾雄督率水寨,與襄陽成了鼎足之勢,以為羽翼,嚴密守汛。
且說聖上因見歐陽修的本章,由歐陽二字猛然想起北俠歐陽春,便召見包相,問及北俠。包相將北俠為人,正直豪爽,行俠尚義,一一奏明。天子甚為稱羨。包公見此光景,下朝回衙,來到書房,叫包興請展護衛來,告訴此事。南俠回到公所,對眾英雄述了一番。只見四爺蔣平說道:“要訪北俠,還是小弟走一趟,庶不負此差。什麼緣故呢?現今開封府內王馬張趙四位是再不能離了左右的,公孫兄與白五弟上了襄陽了。這開封府必須展大哥在此料理一切事務。如有不到之處,還有俺大哥可以幫同協辦。至於小弟原是清閒無事之人,與其閒著,何不討了此差,一來訪查歐陽兄,二來小弟也可以疏散疏散,豈不是兩便麼?”大家計議停當,一同回了相爺。包公心中甚喜,即時吩咐起了開封府的龍邊信票,交付蔣爺,用油紙包妥,貼身帶好。別了眾人,意欲到松江府茉花村。行了幾日,不過是飢餐渴飲。
一日,天色將晚,到了來峰鎮悅來店,住了西耳房單間。歇息片時,飲酒吃飯畢,又泡了一壺茶,覺得味香水甜,未免多喝了幾碗。到了半夜,不由的要小解起來。剛剛的來到院內,只見那邊有人以指彈門,卻不聲喚。蔣爺將身一隱,暗裡偷瞧。見開門處那人挨身而入,仍將門兒掩閉,蔣爺暗道:“事有可疑,倒要看看。”也不顧小解,飛身上牆,輕輕躍下,原來是店東居住之所。
只聽有人說道:“小弟求大哥幫助幫助。方才在東耳房我已認明,正是我們員外的對頭,如何放得他過!”又聽一人答道:“言雖如此,怎麼替你報仇呢?”那人道:“小弟已見他喝了個大醉,英若趁醉將他勒死,撇在荒郊,豈不省事?”又聽答道:“索性等他睡熟了,再動不遲。”蔣爺聽到此,抽身越牆出來,悄悄奔到東耳房,見掛著軟布簾兒,屋內尚有燈光。從簾縫兒往裡一看,見燈花結蕊,有一人頭向裡面而臥,身量卻不甚大。蔣爺側身來到屋內,剪了燈花,仔細看時,嚇了一跳,原來是小俠艾虎。見他爛醉如泥,呼聲震耳,暗道:“這樣小小年紀,貪杯誤事。若非我今日下在此店,險些兒把小命兒喪了。但不知那要害他的是何人?不要管他,俺且在這裡等他便了。”“撲”,將燈吹滅,屏息而坐。偏偏急著要小解,再也忍不住,無可如何,將單扇門兒一掩,就在門後小解起來。因工夫等的大了,他就小解了個不少,流了一地,剛然解完,只聽外面有些個聲息。他卻站在門後,只見進來一人,腳下一跳,往前一撲。後面那人緊步跟到,正撞在前面身上。蔣爺將門一掩,從後轉出,也就壓在二人身上,卻高聲先嚷道:“別打我!我是蔣平。底下的他倆才是賊呢。”
艾虎此時已醒,聽是蔣爺,連忙起身。蔣爺抬身叫艾虎按住了二人。此時店小二聽見有人嚷賊,連忙打著燈籠前來。蔣爺就叫他將燈點上一照,一個是店東,一個是店東朋友。蔣爺就把他拿的繩了捆了他二人。底下的那人衣服溼了好些,卻是蔣爺撒的溺。
蔣爺坐下,便問店東道:“你為何聽信奸人的言語,要害我侄兒?是何道理?講!”店東道:“老爺不要生氣,小人名叫曹標,我這個朋友名叫陶宗,因他家員外被人害卻,事不隨心,投奔我來。皆因這位小客人下在我店內,左一壺,有一壺,喝了許多的酒。是陶宗心內犯疑,一個小客官為何喝了許多的酒呢?況且又在年幼之間呢。他就悄悄的前來偷看,不想被他認出,說是他家員外的仇人,因此央煩小人陪了他來,作個幫手。”蔣爺道:“作幫手是叫你幫著來勒人,你就應他?”曹標道:“並無此事,不過叫小人幫著拿住他。”蔣爺道:“你們的事,如何瞞的過我呢?你二人商議明白,將他勒死,撇在荒郊。你還說:‘等他睡了,再動不遲。’你豈是盡為做幫手呢?”一席話說的曹標,再也不敢言語,惟有心中納悶而已。蔣爺道:“我看你決非良善之輩,包管也害的人命不少。”說著話,叫:‘艾虎把那個拉過來,我也問問。”艾虎上前,將那人提起一看。“哎呀!原來是你麼?”便對蔣爺道:“四叔,他不叫陶宗,他就是馬強告狀脫了案的姚成。”蔣爺聽了,連忙問道:“你既是姚成,如何又叫陶宗呢?”陶宗道:“我起初名叫陶宗,只因投在馬員外家,就改名叫姚成。後來知道員外的事情鬧大,惟恐連累於我,因此脫逃,又復了本名,仍叫陶宗。”蔣爺道:“可見你反覆不定,連自己姓名都沒有準主意。既是如此,我也不必問了。”回頭對店小二道:“你快去把地方保甲叫了來。我告訴你,此乃是脫了案的要犯。你家店東卻沒有什麼要緊。你就說我是開封府差來拿人,叫他們快些來見,我這裡急等。”店小二聽了,那敢怠慢。
不多時,進來了二人,朝上打了個千兒道:“小人不知上差老爺到來,實在眼瞎,望乞老爺怒罪。”蔣爺道:“你們倆誰是地方?”只聽一人道:‘小人王大是地方。他是保甲,叫李二。”蔣爺道:“你們這裡屬那裡管?”王大道:“此處地面皆屬唐縣管。”蔣爺道:“你們官姓什麼?”王大道:“我們太爺姓何,官名至賢。請問老爺貴姓。”蔣爺道:“我姓蔣,奉開封府包太師的鈞諭,訪查要犯,可巧就在這店內擒獲,我已捆縛好了在這裡。說不得你們辛苦看守,明早我與你們一同送縣。見了你們官兒,是要即刻起解的。”二人同聲說道:“蔣老爺只管放心,請歇息去吧。就交給小人們,是再不敢錯的。別說是脫案要犯,無論什麼事情,小人們斷不敢徇私。”蔣爺道:“很好。”說罷,立起身,攜著艾虎的手,就上西耳房去了。
要知後文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6:05:41
三俠五義--第八十七回為知己三雄訪沙龍因救人四義撇艾虎
且說蔣爺吩咐地方保甲好好看守,二人連聲答應,說了許多的小心話。蔣爺立起身來,攜著艾虎的手,一步步就上西耳房而來。爺兒倆個坐下。蔣爺方問道:“賢侄,你如何來到這裡?你師傅往那裡去了?”艾虎道:“說起來話長。只因我同著我義父在杭州倪太守那裡住了許久,後來義父屢次要走,倪太守斷不肯放。好容易等他完了婚之後,方才離了杭州,到茉花村給丁家二位叔父並我師傅道乏道謝,就在那裡住下了。不想丁家叔父那裡早已派人上襄陽打聽事情去了。不多幾日回來,說道:襄陽王已知朝廷有些知覺,惟恐派兵征剿,他那裡預為防備。左有黑狼山安排下金面神藍驍把守旱路,右有軍山安排下飛叉太保鍾雄把守水路。這水旱兩路皆是咽喉緊要之地。倘若朝廷有什麼動靜,即刻傳檄飛報。因此我師傅與我義父聽見此信,甚是驚駭。什麼緣故呢?因有個至好的朋友姓沙名龍,綽號鐵面金剛,在臥虎溝居住。這臥虎溝離黑狼山不遠,一來恐沙伯父被賊人侵害,二來又怕沙伯父被賊人誆去入夥。大家商量。我師父與義父還有丁二叔,他們三位俱各上臥虎溝去了。就把我交與丁大叔了。侄兒一想,這樣的熱鬧不叫侄兒開開眼,反倒關在家裡,我如何受得來呢!一連闖了好幾日。偏偏的丁大叔時刻不離左右,急的侄兒沒有法兒。無奈何,悄悄的偷了丁大叔五兩銀子,做了盤費,我要上臥虎溝看個熱鬧去。不想今日住在此店,又遇見了對頭。”
蔣爺聽了,暗暗點頭,道:“好小於!拿著廝殺對壘當熱鬧兒。真好膽量,好心胸!但只一件,歐陽見智賢弟既將他交給丁賢弟,想來是他去不得。若去得時,為什麼不把他帶了去呢?其中必有個緣故。如今我既遇見他,豈可使他單人獨往呢!”正在思索,只聽艾虎問道:“蔣叔父今日此來,是為拿要犯,還是有什麼別的事呢?”蔣爺道:“我豈為要犯而來,原是為奉相諭,派我找尋你義父。只因聖上想起,相爺惟恐一時要人沒個著落,如何回奏呢,因此派我前來。不想在此先得了姚成。”艾虎道:“蔣叔父如今意欲何往呢?”蔣爺道:‘哦原要上茉花村來著。如今既知你義父上了臥虎溝,明日只好將姚成送縣起解之後,我也上臥虎溝走走。”艾虎聽了歡喜道:“好叔叔!千萬把侄兒帶了去!若見了我師父與義父,就說叔父把侄兒帶了去的,也省得他二位老人家嗔怪。”蔣爺聽了,笑道:“你倒會推乾淨兒。難道久後你丁大叔也不告訴他們二人麼?”艾虎道:“趕到日子多了,誰還記得這些事呢?即使丁大叔告訴了,事已如此,我師父與義父也就沒有什麼怪的了。”
蔣爺暗想道:“我看艾虎年幼貪酒,而且又是私逃出來的,莫若我帶了他去,一來盡了人情,二來又可找歐陽兄。只是他這酒,必須如此如此。”想罷,對艾虎道:“我帶雖把你帶去,你只是要依我一件事。”艾虎聽說帶了他去,好生歡喜,便問道:“四叔,你老只管說是什麼事,侄兒無有不應的。”蔣爺道:“就是你的酒。每頓只准你吃三角,多喝一角都是不能的。你可願意麼?”艾虎聽了,半晌方說道:“三角就是三角,吃葷強如吃素。到底有三角可以解解饞,也就是了。”叔侄兩個整整的談了半夜。
不一時到東耳房照看,惟聽見曹標抱怨姚成不了,姚成到了此時一言不發,不過垂頭嘆氣而已。
到了天色將曉,蔣爺與艾虎梳洗已畢,打了包裹。艾虎不用蔣爺吩咐,他就背起行李,叫地方保甲押著曹標姚成,竟奔唐縣而來。到了縣衙,蔣爺投了龍邊信票。不多時,請到書房相見。蔣爺面見何縣令,將始末說明。因還要訪查北俠,就著縣內派差役押解赴京。縣官即刻辦了文書,並將護衛蔣爺上臥虎溝帶了一筆。蔣爺辭了縣官,將龍票仍用油紙包好,帶在貼身,與艾虎竟自起身。
這裡文書辦妥起解到京,來至開封,投了文書。包公升堂,用刑具威嚇的姚成一一供招:原是水賊,曾害過倪仁夫婦。又追問馬強交通襄陽之事。姚成供出馬強之兄馬剛曾在襄陽交通信息。取了招供,即將姚成斃於鍘下。曹標定罪充軍。此案完結不表。
再說蔣平艾虎自離了唐縣,往湖廣進發。果然艾虎每頓三角酒。一日來至濡口僱船,船家富三,水手二名。蔣爺在船上賞玩風景,心曠神恰,頗覺有趣。只見艾虎兩眼蒙俄,不似坐船,彷彿小孩子上了搖車兒,睡魔就來了。先前還前仰後合,掙扎著坐著打噸,到後來放倒頭便睡。惟獨到喝酒之時,精神百倍,又是說,又是笑。只要三角酒一完,咯噎的就打起哈氣來了,飯也不能好生吃。蔣爺看了這番光景,又怕他生出病來。想了想在船上無妨,也只好見一半不見一半,由他去便了。
這日剛交申時光景,正行之間,忽見富三說道:“快些撐船,找個避風的所在。風暴來了。”水手不敢怠慢,連忙將船撐在鵝頭礬下。此處卻是珍五口,極其幽僻,將船灣住,下了鐵錨。整頓飯食吃畢,已有掌燈之時,卻是風平浪靜,毫無動靜。蔣爺暗道:“並無風暴,為何船家他說有風呢?哦,是了,想是他心懷不善,別是有什麼意思吧?倒要留神。”只聽呼嚕嚕呼聲振耳,原來是艾虎飲後食困,他又睡著了。蔣爺暗道:“他這樣貪杯好睡,焉有不誤事的呢。”正在犯想,又聽忽喇喇一陣亂響,連船都擺起來,萬籟皆嗚。果然大風驟起,波濤洶湧,浪打船頭。蔣爺方信富三之言,不為虛謬。幸喜亂颳了一陣,不大工夫,天開月霽,襯著清平波浪蕩漾,夜色益發皎潔。不肯就睡,獨坐船頭,賞玩多時。約有二鼓,剛要歇息,覺得耳畔有人聲喚:“救人呀,救人!”順著聲音,細著眼往西北一觀,隱隱有個燈光閃閃灼灼。蔣爺暗道:“此必有人暗算。我何不救他一救呢。”忙迫之中也不顧自己衣眼,將鞋脫在船頭,跳在水內,踏水面而行。忽見一人忽上忽下,從西北順流漂來。蔣爺奔到跟前讓他過去,從後將發揪住往上一提。那人兩手亂抓亂撓,蔣爺卻不叫他揪住。這就是水中救人的絕妙好法於。
但凡人落了水,慢說道是無心落水,就是自己情願淹死,到了臨危之際,再無有不望人救之理。他兩手扎煞,見物就抓,若被抓住,卻是死勁,再也不得開的。往往從水中救人,反被溺水的帶累傾生,皆是救的不得門道之故。再者幾溺水的兩手必抓兩把淤泥,那就是掙命之時亂抓的。
如今蔣爺提住那人,容他亂抓之後,方一手提住頭髮,一手把住腰帶,慢慢踏水奔到崖岸之上。幸喜工夫不大,略略控水,即便甦醒,哼哼出來。蔣爺方問他名姓。原來此人是個五旬以外的老者,姓雷名震。蔣爺聽了,便問道:“現今襄陽王殿前站堂官雷英可是本家麼?”雷震道:‘哪就是小老兒的兒子。恩公如何知道?”蔣爺道:“我是聞名。有人常提,卻未見過。請問老文家住那裡?意欲何往?”雷震道:“小老兒就在襄陽王的府行後面,有二里半之遙,在八寶村居住。因女兒家內貧寒,是我備了衣服簪珥,前往陵縣探望,因此僱了船隻。誰知水手是弟兄二人,一個米三,一個米七。他二人不懷好意,見我有這衣服箱籠,他說有風暴船不可行,便藏在此處。他先把我跟的人殺了,小老兒喊叫‘救人’,他卻又來殺我。是我一急將船窗撞開,跳在水中,自己也就不覺了。多虧恩公搭救。”蔣爺道:“大約船尚未開。老丈在此略等,我給你瞧瞧箱籠去。”雷震聽了,焉有不願意的呢,連忙說道:“敢則是好,只是又要勞動恩公。”蔣爺道:“不打緊。你在此略等,俺去去就來。”說罷,跳在水內,一個猛子,來到有燈光的船邊。只聽二賊說道:“把開箱籠看看,包管興頭的。”蔣爺把住船邊,身體一躍,道:“好賊!只顧你們興頭,卻不管別人晦氣了。”說著話,到船上。米七猛聽見一人答言,提了刀鑽出艙來,尚未立穩,蔣爺抬腿就是一腳。雖然未穿鞋,這一腳兒踢了個正著,恰恰踢在米七的腮頰之上,如何禁得起,身體一歪,栽在船上,手鬆刀落。蔣爺跟步,搶刀在手,照著米七一搠,登時了帳。米三在船上看的明白,說產‘不好!”就從雷老者破窗之處,竄入水內去了。蔣爺如何肯放,縱身下水,捉住賊的雙腳往上一提,出了水面,猶如搗碓一般,立刻將米三提到船上,進艙找著繩子,捆縛好了,將他臉面向下控起水來。蔣爺復又跳在水內,來到崖岸,背了雷震送上船去,告訴他道:“此賊如若醒來,老丈只管持刀威嚇他,不要害怕,已然捆縛好好的了。等天亮時,另僱船隻便了。”說罷,翻身入水,來到自己灣船之處一看。罷了!蹤影全無,敢則是富三見得了順風,早已開船去了。
蔣爺無奈,只得仍然踏水面到雷震那裡船上。正聽雷老者顫巍巍的聲音道:“你動~動,我就是一刀。”蔣爺知道他是害怕,遠遠就答言道:“雷老丈,俺又回來了。”雷震聽了,一抬頭見蔣爺已然上船,心中好生歡喜,道:“恩公為何去而復返?”蔣爺道:“只因我的船隻不見,想是開船走了。莫若我送了老丈去如何?”雷震道:“有勞恩公,何以答報?”蔣爺道:“老支有衣服,借一件換換。”雷震應道:“有,有,有。卻是四垂八卦的。”蔣爺用絲絛束腰,將衣襟拽起。等到天明,用篙撐開,一腳將米三踢入水中。倒把老者嚇了一跳,道:“人命關天,這還了得!”蔣爺笑道:“這廝在水中做生涯,不知劫了多少客商,害了多少性命。如今遇見蔣某,理應除卻。還心疼他怎的?”雷震嗟嘆不已。
且不言蔣爺送雷震上陵縣。再說小爺艾虎整整的睡了一夜,猛然驚醒,不見了蔣平,連忙出艙問道:“我叔叔往那裡去了?”富三道:“你二人同艙居住,如何問我?”艾虎聽了,慌忙出艙看視,見船頭有鞋一雙,不覺失聲道:“哎喲!四叔掉在水內了。別是你等有意將他害了吧?”富三道:“你這小客官,說話好不曉事。昨晚風暴將船灣住,我們俱是在後艄安歇的。前艙就是你二人。想是那位客官夜間出來小解,失足落水,或者有的。如何是我們害了他呢?”水手也說道:“我們既有心謀害,何不將小客官一同謀害?為何單單害那客官一人呢?”又一水手道:“別是你這小客官見那客官行李沉重,把他害了,反倒誣賴我們吧?”小爺聽了將眼一瞪,道:“豈有此理!滿口胡說!那是我叔父,俺如何肯害他?”水手道:“那可難說。現在包裹行李都在你手內,你還賴誰呢?”小爺聽了,揎拳掠袖,就要打他們水手。富三忙攔道:“不要如此。據我看來,那位客官也不是被人謀害的,也不是失腳落水的,竟是自投在水內的。大家想想,若是被人謀害,或者失足落水,焉有兩隻鞋好好放在一邊之理呢?”一句話說的眾人省悟,水手也不言語了。艾虎也不生氣,連忙迴轉艙內,見包裹未動,打開時衣服依然如故,連龍票也在其內;又把兜肚內看了一看,尚有不足百金,只得仍然包好,心中納悶道:“蔣四叔往何處去了呢?——難道夤夜之間摸魚去了?”正在思索,只聽富三道:“小客官,已到停泊之處了。”艾虎無奈,束兜肚,背了包裹,搭跳上岸,邁步向前去了。船價是開船付給了,所謂“船家不打過河錢”。
不知後文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6:06:28
三俠五義--第八十八回搶魚奪酒少弟拜兄談文論詩老翁擇婿
且說艾虎下船之後,一路上想起:“蔣爺在悅來店救了自己,蒙他一番好意,帶我上臥虎溝,不想竟自落水,如今弄得我一人踽踽涼涼。”不由的悽慘落淚。正在哭啼,猛然想起蔣爺頗識水性,綽號翻江鼠,焉有淹死的呢。想到此,又不禁大樂起來。走著,走著,又轉想道:“不好,不好!俗語說的好,‘慣騎馬的慣跌跤,河裡淹死是會水的’。焉知他不是藝高人膽大,陰溝裡會翻船,也是有的。可憐一世英名,卻在此處傾生。”想到此,不由的又痛哭起來。哭了多時,忽又想起那雙鞋來,別是真個的下水摸魚去了呢?若果如此,還有相逢之日。想到此,不禁又狂笑起來。他哭一陣,笑一陣。旁人看著皆以為他有瘋魔之症,遠遠的躲開,誰敢招惹於他。
艾虎此時千端萬緒,縈繞於心,竟自忘飢,因此過了宿頭。看看天色已晚,方覺飢餓,欲覓飯食,無處可求。忽見燈光一閃,急忙奔到臨近一看,原來是個窩鋪,見有二人對面而坐,並聽有豁拳之聲。他卻趕到跟前。一人剛叫了個“八馬”,艾虎也把手一伸道:“三元。”誰知豁拳的卻是兩個漁人,猛見艾虎進來,不分青紅皂白硬要豁拳,便發話道:“你這後生,好生無理!我們在此飲酒作樂,你如何前來混攪?”艾虎道:“實不相瞞:俺是行路的,只因過了宿頭,一時肚中飢餓,沒奈何將就將就,留下相與吧。”說著話,他就要端酒碗。那漁人忙攔道:“你要吃食,也等我們吃剩下了,方好賙濟於你。”艾虎道:“俺又不是乞兒化子,如何要你賙濟。俺有銀兩,買你幾碗酒。你可肯賣麼?”漁人道:“俺這裡又不是酒市。你要買,前途買去,我這裡是不賣的。”說罷,二人又腦袋摘巾兒豁起拳來。一人剛叫了個“對手”,艾虎又伸一拳道:“元寶。”二漁人大怒道:“你這小廝好生憊懶!說過不賣,你卻歪廝纏則甚?”艾虎道:“不賣,俺就要搶了。”漁人冷笑道:“你說別的罷了。你說要搶,只怕我們此處不容你放搶。”說罷,站起身來,出了窩棚,揎拳掠袖道:“小廝,你搶個樣兒我看!”艾虎將包袱放下,笑哈哈的道:“你不要忙,俺先與你說明。俺要輸了,任憑你等;俺若贏了,不消說了,不但酒要夠,還要管俺一飽。”那漁人也不答應,揚手就是一拳。艾虎也不躲閃,將手接住,往旁邊一領,那漁人不知不覺爬伏在地。這漁人一見,氣忿忿的道:“好小廝竟敢動手!”抽後就是一腳。艾虎回身將腳後跟往上一託,那漁人仰巴叉栽倒在地。二人爬起來,一擁齊上。小俠只用兩手左右一分,二人復又跌倒。一連三次,漁人知道不是對手,抱頭鼠竄而去。
艾虎見他等去了,進了窩棚,先端起一碗酒飲幹。又要端那碗酒時,方看見中間大盤內是一尾鮮串鯉魚,剛吃了不多,滿心歡喜。又飲了這碗酒,也不用筷著,抓了一塊魚放在口內。又拿起酒瓶來斟酒。一碗酒,一塊魚,霎時間杯盤狼藉。正吃的高興,酒卻沒了。他便端起大盤來,囫圇吞的連湯都喝了。雖未盡興,也可搪飢。回首見有現成的魚網將手擦抹了擦抹。站起身來剛要走時,覺有一物將頭碰了一下。回頭看時,原來是個大酒葫蘆,不由的滿心歡喜,摘將下來。復又回身就燈一看,卻是個錫蓋。艾虎不知是轉螺螄的,左打不開,右打不開,一時性起,用力一掰,將葫蘆嘴撅下來。他就嘴對嘴勻了四五氣飲幹,一鬆手拍叉的一聲,葫蘆正落在大盤子上,砸了個粉碎。艾虎也不管他,提了包裹,出了窩鋪,也不管東西南北,信步行去。誰知冷酒後犯,一來是吃的空心酒,二來吃的太急,又著風兒一吹,不覺的酒湧上來。晃裡晃盪,才走了二三里的路,再也掙扎不來。見路旁有個破亭子,也不顧塵垢,將包袱放下,做了枕頭,放倒身軀,呼嚕嚕酣睡如雷,真是“一覺放開心地穩,不知日出已多時”。
正在睡濃之際,覺得身上一陣亂響,似乎有些疼痛。慢閃二目,天已大亮,見五六個人各持木棒,將自己圍繞,猛然省悟,暗道:“這是那兩個漁人調了兵來了。”再一回想:“原是自己的不是,莫若叫他們打幾下子出出氣也就完了事了。”誰知這些人俱是魚行生理,因那兩個漁人被艾虎打跑,他倆便知會了眾漁人各各擎木棍奔了窩棚而來。大家看時,不獨魚酒皆無,而且葫蘆掰了,盤子碎了,一個個氣衝兩脅,分頭去趕。只顧奔了大路,那知小俠醉後混走,倒岔在小路去了。眾人追了多時不見蹤影,俱說:“便宜他!”只得大家分散了。
誰知有從小路回家的,走到破亭子,忽聽呼聲振耳。此時天已黎明,看不真切,似乎是個年幼之人,急忙令人看守,復又知會就近的,湊了五六個人。其中便有窩棚中的漁人,看了道:“就是他。”眾人就要動手。有個年老的道:“眾位不要混打,惟恐傷了他的致命之處,不大穩便。須要將他肉厚處打,只是戒他下次就是了。”因此一陣亂響,又是打艾虎,又是棒磕棒。打了幾下,見艾虎不動。大家猶疑,恐怕傷了性命。
那知艾虎故意的不語,叫他打幾下子出氣呢。遲了半天,見他們不打了,方睜開眼道:“你們為什麼不打了?”一翻身爬起,提了包裹,撣了撣塵垢,拱了拱手,道:“請了,請了。”眾人圍繞著,那裡肯放。艾虎道:“你們為何攔我?”眾人道:“你搶了我們的魚酒,難道就罷了不成?”艾虎道:“你們不打我嗎?打幾下子出了氣,也就是了。還要怎麼?”漁人道:“你掰了我的葫蘆,砸了我的大盤,好好的還我。不然,想走不能。”艾虎道:“原來壞了你的葫蘆盤子。不要緊,俺給你銀另買一分吧。”漁人道:“只要我的原舊東西,要銀子作什麼?”艾虎道:“這就難了。人有生死,物有毀壞。業已破了,還能整的上麼?你不要銀子,莫若再打幾下,與你那東西報報仇,也就完了事了。”說罷,放下包裹,復又躺在地下,鬧頑皮子,鬧的眾人生氣不是,要笑不是,再打也不是。年老的道:“真這後生實在嘔人。他倒鬧起頑皮來了。”漁人道:“他竟敢鬧頑皮。我把他打死,給他抵命。”年老的道:“休出此言。難道我們眾人瞅著你在此害人不成?”
正說間,只見那邊來了個少年的書生,向著眾人道:“列位請了。不知此人犯了何罪,你等俱要打他?望乞看小生薄面饒了他吧。”說罷,就是一揖。眾人見是個斯文相公,連忙還禮,道:“叵耐這廝饒搶了嘴吃,還把我們的傢伙毀壞,實實可惡。既是相公給他討情,我們認個晦氣罷了。”說罷,大家散去。
年少後生見眾人散去,再看時,見他用袖子遮了面,仍然躺著不肯起來,向前將袖子一拉。艾虎此時臊的滿面通紅,無可搭訕,噗哧的一聲,大笑不止。書生道:“不要發笑。端的為何?有話起來講。”艾虎無奈站起,撣去塵垢,向前一揖,道:“慚愧,慚愧。實在是俺的不是。”便將搶酒吃魚,以及毀壞傢伙的話,毫無粉飾,和盤托出,說罷,又大笑不止。書生聽了,暗暗道:“聽他之言,倒是個率直豪爽之人。”又看了看他的相貌,滿面英風,氣度不凡,不由的傾心羨慕,問道:“請問尊兄貴姓?”艾虎道:“小弟姓艾名虎。尊兄貴姓?”那書生道:“小弟施俊。”艾虎道:“原來是施相公。俺這不堪的形景,休要見笑。”施俊道:“豈敢,豈敢。‘四海之內,皆兄弟也。’焉有見笑之理。”艾虎聽了“皆兄弟也”,以“皆”字當作“結”字,答道:“俺乃粗鄙之人,焉敢與斯文貴客結為兄弟。既蒙不棄,俺就拜你為兄。”施俊聽了甚喜,知他是錯會意了,以為他梗直可交,便問:“尊兄青春幾何?”艾虎道:“小弟今年十六歲了。哥哥,你今年多大了?”施俊道:“比你長一歲,今年十七歲了。”艾虎道:“俺說是兄長,果然不差。如此,哥哥請上,受小弟一拜。”說罷,爬在地下就磕頭。施俊連忙還禮。二人彼此攙扶。
小俠提了包裹,施俊一伸手攜了艾虎,離了破亭,竟奔樹林而來。早見一小童拉定兩匹馬在那裡瞭望。施俊來到小童跟前,喚道:“錦箋過來,見過你二爺。”小童錦箋先前見二人說話,後來又見二人對磕頭,心中早就納悶。如今聽見相公如此說,不敢怠慢,上前跪倒,道:“小人錦箋與二爺叩頭。”艾虎從來沒受過人的頭,沒聽見人稱呼過二爺,今見錦箋如此,喜出望外,不知如何是好,連忙說道:“起來,起來!”回身在兜肚內掏出兩個錁子,遞與錦箋道:“拿去買果子吃。”錦箋卻不敢受,兩眼瞅著施俊。施俊道:“二爺既賞你,你收了就是。”錦箋接過,復又叩頭謝賞。艾虎心中暗道:“為何他又叩頭?哦,是了。想是不夠用的,還合我再討些回手。”又向兜肚內要掏。(艾虎當初也是館童,皆因在霸王莊上並沒受過這些排場禮節,所以不懂,並非前後文不對。)施俊道:“二弟賞他一錠足矣,何必賞他許多呢。請問二弟,意欲何往?”一句話方把艾虎岔開,答道:“小道要上臥虎溝,尋我師父與義父。請問兄長意欲何往呢?”施俊道:“愚兄要上襄陰縣金伯父那裡,一來看文章,二來就在那裡用功。你我二人不能盤桓暢敘,如何是好?”艾虎道:“既然彼此有事,莫若各奔前程。後會有期。兄長請乘騎,待小弟送你一程。”施俊道:“賢弟不要遠進。我是騎馬,你是步下,如何趕的上?不如就此拜別了吧。”說罷,二人彼此又對拜了。錦箋拉過馬來,施俊謙讓多時,扳鞍上馬。錦箋因艾虎在步下,他不肯騎馬,拉著步行。艾虎不依,務必叫他騎上馬,跟了前去。目送他主僕已遠,自己方扛起包裹,邁開大步,竟奔大路去了。
且說施俊父名施喬,字必昌,曾作過一任知縣,因害目疾失明,告假還鄉。生平有兩個結義的朋友:頭一個便是兵部尚書金輝,因參襄陽王遭貶在家。第二個便是新調長沙大守邵邦傑。三個人雖是結義的朋友,卻是情同骨肉。施老爺知道金老爺有一位千金小姐,自幼兒見過好幾次,雖有聯姻之說,卻未納聘。如今施俊年已長成,莫若叫施俊去到那裡,明是託金公看文章,暗暗卻是為結婚姻。
這日施俊來到襄陰縣九雲山下九仙橋邊,問著金老爺的家,投遞書信。金老爺即刻請至書房,見施俊品貌軒昂,學問淵博,那一派謙讓和藹,令人羨慕。金公好生歡喜,而且看了來書,已知施喬之意,便問施俊道:“令尊目力可覺好些?不然,如何能寫書信呢?”施俊鞠躬答道:“家嚴止於通徹三光,別樣皆不能視。此言乃家嚴諄囑小侄代筆,望伯父海涵勿曬。”金輝道:“如此看來,賢侄的書法是極妙的了。這上面還要叫老拙改正文章,如何當得。學業久已荒疏,拈筆猶如馬囗,還講什麼改正。只好賢侄在此用功,閒時談談講講,彼此教正,大家有益罷了。”
說到此處,早見家人稟告:“飯已齊備,請示在那裡擺?”金公道:“在此擺。我同施相公一處用,也好說話。”飲酒之間,金公盤問了多少書籍,施俊一一對答如流,把個金輝樂的了不得。吃畢飯,就把施俊安置在書房下榻,自己洋洋得意往後面而來。
不知見了夫人有何話講,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6:07:09
三俠五義--第八十九回憨錦箋暗藏白玉釵痴佳蕙遺失紫金墜
且說金輝見了夫人何氏,盛誇施俊的人品學問。夫人聽了,也覺歡喜。原來何氏夫人就是唐縣何至賢之妹,膝下生得兩個兒女:女名牡丹,今年十六歲;兒名金章,年方七歲。老爺還有一妾,名喚巧娘。
且說夫人見老爺誇施俊不絕口,知有許婚之意,便問:“施賢侄到此何事?”金老爺道:“施公雙目失明,如今寫信前來,叫施俊在此讀書,從我看文章。雖是如此,書中卻有求婚之意。”何氏道:“老爺意下如何呢?”金公道:“當初施賢弟也曾提過,因女兒尚幼,並未聘定。不想如今施賢侄年紀長成,不但品貌端好,而且學問淵博,堪與我女兒匹配。”何氏道:“既如此,老爺何不就許了這頭親事呢?”金公道:“且不要忙。他既在此居住,我還要細細看看他的行止如何,如果真好,慢慢再提親不遲。”
老爺夫人只顧講論此事,誰知有跟小姐的親信丫頭名喚佳蕙,是自幼兒服侍小姐的,(因他聰明伶俐,而且模樣兒生的俏麗,又跟著小姐讀書習字,文理頗通,故此起名用個“蕙”字,上面又加上個“佳”字,言他是香而且美。佳蕙既然如此,小姐的容顏學問可想而知了。)這日他正到夫人臥室,忽聽見老夫妻講論施俊才貌雙全,有許婚之意。他便迴轉繡戶,嘻嘻笑笑道:“小姐大喜了!”牡丹小姐道:“你道的什麼喜?”佳蕙道:“方才我從太太那裡來,老爺正在講究。原來施老爺打發小官人來在我們這裡讀書,從著老爺看文章。老爺說他不但學問好,而且品貌極美。老爺太太樂得了不得,有意將小姐許配與他。難道小姐不是大喜麼?”牡丹正看書,聽說至此,把書一放,嗔道:“你這丫頭,益發愚頑了!這些事也是大驚小怪,對我說的麼?越大越沒出息了。還不與我退下!”
佳蕙一團高興,被小姐申飭了一頓,臉上覺的訕訕的,羞答答迴轉自己屋內,細細思索道:“我與小姐雖是主僕,卻是情同骨肉。為何今日聽了此話,不但不喜,反倒嗔怪呢?哦,是了。往往有才的必不能有貌,有貌的必不能有才,如何能夠才貌兼全呢?小姐想來不能深信。仔細想來,倒是我莽撞了。理應替他探個水落石出,方不負小姐待我的深情。”想到此,侷促不安,他便悄悄偷到書房,把施俊看了個十分仔細,回來暗道:“怨得老爺誇他,果然生的不錯。據我看來,他既有如此的容貌,必有出奇的才情。小姐不知,若要固執起來,豈不把這樣的好事耽擱了麼?曖!我何不如此如此,替他們成全成全,豈不是好?”想罷,連忙回到自己屋內,拿出一方芙蓉手帕,暗道:“這也是小姐給我的,我就拿他作了引線。”立刻提筆,在手帕上寫了“關關睢鳩,在河之洲”二句,摺疊了摺疊,藏在一邊。
到了次日,午間無事,抽空兒袖了手帕,來到書房。可巧施俊手倦拋書,午夢正長,錦箋也不在跟前。桂蕙悄悄的臨近桌邊,把手帕一丟,轉身時又將桌子一靠。施俊驚醒,矇矓二日,翻身又復睡了。誰知錦箋從外面回來,見相公在外面瞌睡,腕下卻露著手帕,慢慢抽出,抖開一看,異香撲鼻,上面還有字跡,卻是兩句詩經,心中納悶道:“這是什麼意思?此帕從何來呢?不要管他,我且藏起來。相公如問我時,我再問相公,便知分曉。”及至施俊睡醒,也不找手帕,也不問錦箋。錦箋心中暗道:“看此光景,這手帕必不是我們相公的。若是我們相公的,焉有不找不問之理呢?但只一件,既不是我們相公的,這手帕從何而來呢?倒要留神查看。”
到了次日,錦箋不時的出入來往,暗裡窺探。果然佳蕙從後面出來,到了書房,見相公正在那裡開箱找書,不便驚動,抽身回來。剛要入後,只見一人迎面攔住道:“好呀!你跑到書房作什麼來了?快說!不然,我就嚷了。”佳蕙見是個小童,問道:“你是誰?”小童道:“我乃自幼服侍相公、時刻不離左右、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言聽計從的錦箋。你是誰?”佳蕙笑道:“原來是錦兄弟麼。你問我,我便是自幼服侍小姐、時刻不離左右、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言聽計從的佳蕙。”錦箋道:“原來是佳姐姐麼。”佳蕙道:“什麼佳咧錦咧,叫著怪不好聽的。莫若我叫你兄弟,你叫我姐姐,咱們把佳錦二字去了,好不好?我問兄弟,昨日有塊手帕,你家相公可曾瞧見了沒有?”錦箋想道:“原來手帕是他的,可見他人大心大。我何不嘲笑他幾句。”想罷,說道:“姐姐不要性急,事寬則圓。姐姐終久總要有女婿的,何必這末忙呢。”佳蕙紅了臉道:“兄弟體要胡說。只因我家小姐待我思深義重,又有老爺太太願意聯婚之言,故此我才拿了手帕來知會你家相公,叫他早早求婚,莫要耽誤了大事。難道詩經二句詩在手帕上寫的,你還不明白麼?那明是韞玉待價之意。”錦箋道:“姐姐,原來為此,我倒錯會了意了。姐姐還不知道呢,我們相公此來原是奉老爺之命到此求婚。惟恐這裡老爺不願意,故此懇懇切切寫了一封信,叫我們相公在此讀書,是叫這裡老爺知道我們相公的人品學問。如今姐姐既要知恩報恩,那手帕是不中用的。何不弄了真實的表記來!我們相公那裡有我一面承管。”佳蕙聽了道:“兄弟放心。我們小姐那裡有我一面承管,咱二人務必將此事作成,庶不負主僕的情意一場。”說罷,佳蕙往後面去了,錦箋也就回轉書房。
且說佳蕙自與錦箋說明之後,處處留神,時刻在唸。不料事有湊巧,牡丹小姐叫他收拾鏡妝,他見有精巧玉釵一對,暗暗袖了一枝,悄悄遞與錦箋。錦箋迴轉書房,得便開了書箱,瞧瞧無物可拿,見有一把扇子拴的個紫金魚的扇墜,連忙解下來,就勢兒將玉釵放在箱內。卻把前次的芙蓉手帕打開,剛要包上紫金魚,見帕上字跡分明。他又賣弄起才學來,急忙提筆寫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二句,然後將扇墜包裹。得意洋洋,來見佳蕙道:“我說事成在我,姐姐不信。你看如何?”說罷,打開給佳蕙看了。佳蕙等的工夫大了,已然著急,見有個回禮,急急忙忙接了過來。“兄弟,改日聽信吧。”回手向衣襟一掖,轉身就去了。
剛走了不多時,只見巧孃的杏花兒年方十二歲,極其聰明,見了佳蕙,問道:“姐姐那裡去了?”佳蕙道:“我到花園掐花兒去來。”杏花幾道:“掐的花在那裡?給我幾朵兒。”佳蕙道:“花尚未開,因此空手而回。”杏花兒道:“我不信。可巧一朵兒沒有嗎?我要搜搜。”說罷,拉住佳蕙不放。佳蕙藏藏躲躲道:“你這丫頭,豈有此理!慢說沒花兒,就是有花兒,也犯不上給你。難道你怕走大了腳,不會自己掐去麼?拉拉扯扯什麼意思!”說罷,將衣服一頓,揚長去了。杏花兒覺得不好意思,紅漲了臉,發話道:“這有什麼呢!明兒我們也掐去,單希罕你的咧。”說著話,往地下一看,見有一個包兒,連忙撿起,恰正是芙蓉手帕包著紫金魚兒,急忙忙籠在抽內,氣忿忿迴轉姨娘房內而來。巧娘問道:“你往那裡去來?又合誰嘔了氣了?因為什麼撅著嘴?”杏花兒道:“可惡佳蕙,他掐了花來,我向他要一兩朵,饒不給,還摔打我。姨娘自想想,可氣不可氣?偏偏的他掉了一個包兒,我是再也不給他的了。”巧娘聽了,忙問道:“你撿了什麼了?拿來我看。”杏花兒將包兒遞將過來。不想巧娘一看,便生出許多是非來了。
你道為何?只因金輝自從遭貶之後,將宦途看淡了,每日間以詩酒自娛。但凡有可以消遣處,不是十天,就是半月,樂而忘返。家中多虧了何氏夫人調度的井井有條。惟有巧娘水性揚花,終朝盡盼老爺回來。誰知金公是放浪形骸之外,又不在婦人身上用工夫的。他便急的猶如熱地螞蟻一般,如何忍耐得住,未免有些飢不擇食,悄地裡就與幕賓先生刮拉上了。俗語說:“色膽大來,難保機關不洩。”一日,正與幕賓在花園廳上,剛然入港,恰值小姐與佳蕙上花園燒香,將好事衝散。偏這幕賓是個膽小的,惟恐事要發覺,第二日收拾收拾,竟自逃走了。巧娘失了心上之人,他既不思己過,反把小姐與佳蕙恨入骨髓,每每要將他二人陷害,又是無隙可乘。
如今見了手帕,又有紫金魚,正中心懷,便哄杏花兒:“這個包兒既是撿的,你給我吧。我不白要你的,我給你作件衫子如何?”杏花兒道:“罷喲!姨娘前次叫我給先生送禮送信,來回跑了多少次,應許給我作衫子,到如今何嘗作了呢。還提衫子呢,沒的盡叫我擔個名兒罷了。”巧娘道:“往事休提。此次一定要與你作衫子的,並且兩次合起來,我給你作件夾衫子如何?”杏花道:“果真那樣,敢則是好。我這裡先謝謝姨娘。”巧娘道:“不要謝。我還告訴你,此事也不可對別人說,只等老爺回來,你幹萬不要在跟前。我往後還要另眼看待於你。”杏花兒聽了歡喜,滿口應承。
一日,金公因與人會酒,回來過晚,何氏夫人業已安歇,老爺憐念夫人為家計操勞,不忍驚動,便來到巧娘屋內。巧娘迎接就座,殷勤獻茶畢,他便雙膝跪倒,道:“賤妾有一事稟老爺得知。”金公道:“你有何事?只管說來。”巧娘道:“只因賤妾撿了一宗東西,事關重大。雖然老爺知道,必須訪查明白,切不可聲張。”說著話,便把手帕拿出,雙手呈上。金公接過來一看,見裡面包著紫金魚扇墜兒;又見手帕上字跡分明,寫著詩經四句,筆跡卻不相同,前二句寫的輕巧嫵媚,後二句寫的雄健草率。金輝看畢,心中一動,便問:“此物從何處拾來?”巧娘道:“賤妾不敢說。”金輝道:“你只管說來,我自有道理。”巧娘道:“老爺千萬不要生氣。只因妾給太太請安回來,路過小姐那裡,拾得此物。”金輝聽了,登時蒼顏改變,無名火起,暗道:“好賤人!竟敢作出這樣事來。這還了得!”即將手帕金魚包好,攏在抽內。巧娘又加言道:“老爺,此事與門楣有關,千萬不要聲張,必須訪查明白。據妾看來,小姐決無此事,或者是佳蕙那丫頭也未可知。”老爺聽了,點了點頭,一語不發,便向書安安歇去了。
不知後來金公如何辦理,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6:07:51
三俠五義--第九十回避嚴親牡丹投何令充小姐佳蕙拜邵公
且說金輝聽了巧孃的言語,明是開脫小姐,暗裡卻是葬送佳蕙。佳蕙既有汙行,小姐焉能清白呢?真是“君子可欺以其方”。那知後來金公見了玉釵,便把佳蕙拋開,竟自追問小姐,生生的把個千金小姐險些兒喪了性命。可見他的計謀狠毒。言雖如此,巧娘說“焉知不是佳蕙那丫頭”這句話,說的何嘗不是呢?他卻有個心思,以為要害小姐,必先剪除了佳蕙。佳蕙既除,然後再害小姐就容易了。偏偏的遇見個心急性拗的金輝,不容分說,又搭著個純孝的小姐不敢強辯,因此這件事倒閉的矇混了。
且說金輝到了內書房安歇,一夜不曾閤眼。到了次日,悄悄到了外書房一看,可巧施俊今日又會文去了。金公便在書房搜查,就在書箱內搜出一枝玉釵,仔細留神,正是給女兒的東西。這一氣非同小可,轉身來到正室,見了何氏,問道:“我曾給過牡丹一對玉欽,現在那裡?”何氏道:“既然給了女兒,必是女兒收著。”金輝道:“要來,我看。”何氏便叫丫環到小姐那裡去取。去不多時,只見丫環拿了一枝玉欽回來,稟道:“奴婢方才到小姐那裡取釵,小姐找了半天,在鏡箱內找了一枝。問佳蕙時,佳蕙病的昏昏沉沉,也不知那一枝那裡去了。小姐說:‘待找著那一枝,即刻送來。’”金輝聽了,哼了一聲,將丫環叱退,對夫人道:“你養的好女兒!豈有此理!”何氏道:“女兒丟了玉欽,容他慢慢找去。老爺何必生氣?”金公冷笑道:“再要找時,除非到書房找這一枝去。”何氏聽了詫異道:“老爺何出此言?”金公便將手帕扇墜擲與何氏,道:“這都是你養的好女兒作的!”便在抽內把那一枝玉釵取出,道:“現有對證,還有何言支吾?”何氏見了此物,問道:“此釵老爺從何得來?”金輝便將施生書箱內搜出來的事說了。又道:“我看父女之情,給他三日限期,叫他尋個自盡,體來見我!”說罷,氣憤憤的上外面書房去了。
何氏見此光景,又是著急,又是傷心,忙忙來到小姐臥室。見了牡丹放聲大哭。牡丹不知其詳,問道:“母親,這是為何?”夫人哭哭啼啼,將始末原由述了一遍。牡丹聽畢,只嚇的粉面焦黃,嬌音軟顫,也就哭將起來。哭了多時,道:“此事從何說起!女兒一概不知。叫乳母梁氏追問佳蕙去。”誰知佳蕙自那日遺失手帕扇墜,心中一急,登時病了。就在那日告假,躺在自己屋內將養。此時正在昏憒之際,如何答應得上來。梁氏無奈,迴轉繡房,道:“問了佳蕙,他也不知。”何氏夫人道:“這便如何是好!”復又痛哭起來。牡丹強止淚痕,說道:“爹爹既然吩咐孩兒自盡,孩兒也不敢違拗。只是母親養了孩兒一場,未能答報,孩兒雖死也不瞑目。”夫人聽到此,上前抱住牡丹,道:“我的兒呀!你既要死,莫若為孃的也同你死了吧。”牡丹哭道:“母親休要顧惜女兒。現在我兄弟方交七歲,母親若死了,叫兄弟倚靠何人?豈不絕了金門之後麼?”說罷,也抱住夫人,痛哭不止。
旁邊乳母梁氏,猛然想起一計,將母女勸住,道:“老奴倒有一事回稟。我家小姐自幼穩重,閨門不出,老奴敢保斷無此事,未免是佳蕙那丫頭乾的,也未可知。偏偏他又病的人事不知。若是等他好了再問,惟恐老爺性急,是再不能等的。若依著老爺逼勒小姐,又恐日後事明,後悔也就遲了。”夫人道:“依你怎麼樣呢?”梁氏道:“莫若叫我男人悄悄僱上船一隻,兩口於同著小姐帶佳蕙,投到唐縣舅老爺那裡,暫住幾時。待佳蕙好了,求舅太太將此事訪查,以明事之真假,一來暫避老爺的盛怒,二來也免得小姐傾生。只是太太擔些干係,遇便再求老爺便了。”夫人道:“老爺跟前,我再慢慢說明。只是你等一路上,叫我好不放心。”梁氏道:“事已如此,無可如何了。”牡丹道:“乳孃此計雖妙,但只一件,我自幼兒從未離了母親,一來拋頭露面,我甚不慣;二來違背父命,我心不安,還是死了乾淨。”何氏夫人道:“兒呀,此計乃乳母從權之道。你果真死了,此事豈不是越發真了麼?”牡丹哭道:“只是孩兒捨不得母親奈何?”乳孃道:“此不過解燃眉之急。日久事明,依然團聚,有何不可?小姐如若怕出頭露面,我更有一計在此。就將佳蕙穿了小姐的衣服,一路上說小姐臥病,往舅老爺那裡就醫養病。小姐卻扮作丫環模樣,誰又曉得呢?”何氏夫人聽了,道:“如此很好。你們就急急的辦理去吧。我且安置安置老爺去。”牡丹此時心緒如麻,縱有千言萬語,一字卻也道不出來,只是說道:“孩兒去了。母親保重要緊!”說罷,大哭不止。夫人痛徹心懷,無奈何,狠著心去了。
這裡梁氏將他男子漢找來,名叫吳能。既稱男子漢,可又叫吳能,這明說是無能的男子漢。他但凡有點能為,如何會叫老婆作了奶子呢。可惜此事交給他,這才把事辦壞了。(他不及他哥吳燕能有本事,打的很好的刀。)到了河邊,不論好歹,僱了船隻。然後又僱了小轎三乘,來到花園後門。奶孃梁氏帶領小姐與佳蕙乘轎到河邊上船,一篙撐開,飄然而去。
且說金輝氣憤憤離了上房,來到了書房內。此時施生已回,見了金公,上前施禮。金輝洋洋不睬。施俊暗道:“他如何這等慢待於我?哦,是了。想是嗔我在這裡攪他了。可見人情險惡,世道澆薄,我又非倚靠他的門楣覓生活,如何受他的厭氣!”想罷,便道:“告稟大人得知,小生離家日久,惟恐父母懸望,我要回去了。”金輝道:“很好。你早就該回去。”施俊聽了這樣口氣,登時羞的滿面紅漲,立刻喚錦箋備馬。錦箋問道:“相公往那裡去?”施俊道:“自有去處,你備馬就是了。誰許你問!狗才,你仔細,休要討打。”錦箋見相公動怒,一聲兒也不敢言語,急忙備了馬來。施生立起身來,將手一拱,也不拜揖,說聲“請了”。金輝暗道:“這言生如此無禮,真正可惡!”又聽施生髮話道:“可惡呀,可惡!真正豈有此理!”金輝明明聽見,索性不理他了,以為他少年無狀。又想起施老爺來,他如何會生出這樣子弟,未免嘆息了一番,然後將書籍看了看,依然照舊。又將書籍打開看了看,除了詩文之外,只有一把扇兒,是施生落下的,別無他物。
可惜施生忙中有錯,來時原是孤然一身,所有書籍曲章全是借用這裡的。他只顧生氣,卻忘了扇兒,放在書籍之內。彼時若是想起,由扇子追問扇墜,錦箋如何隱瞞?何況當著金輝再加一質證,大約此冤立刻即明。偏偏的施生忘了此扇,竟遺落在書籍之內。扇兒雖小,事關重大。若是此時就明白此事,如何又生出下文多少的事來呢?
且說金輝見施俊賭氣走了,便回到內室,見何氏夫人哭了個淚人一般,甚是悽慘。金輝一語不發,坐在椅上嘆氣。忽見何氏夫人雙膝跪倒,口口聲聲:“妾身在老爺跟前請罪。”老爺連忙問道:“端的為何?”夫人將女兒上唐縣情由述了一遍,又道:“老爺只當女兒已死,看妾身薄面,不必深究了。”說罷,哭癱在地。金輝先前聽了,急的跺腳,惟恐醜聲播揚。後來見夫人匍匐不起,究竟是老夫老妻,情分上過意不去,只得將夫人攙起來道:“你也不必哭了。事已如此,我只好置之度外便了。”
金輝這裡不究,那知小姐那裡生出事來。只因吳能忙迫僱船,也不留神,卻僱了一隻賊船。船家弟兄二人,乃是翁大翁二,還有一個幫手王三。他等見僕婦男女二人帶領著兩個俊俏女子,而且又有細軟包袱,便起了不良之意,暗暗打號兒。走不多時,翁大忽然說道:“不好了,風暴來了。”急急將船撐到幽僻之處。先對奶公道:“咱們須要祭賽祭賽,方好。”吳能道:“這裡那討香蠟紙馬去?”翁二道:“無妨,我們船上皆有,保管預備的齊整,只要客官出錢就是了。”吳能道:“但不知用多少錢?”翁二道:“不多,不多,只要一千二百錢足夠了。”吳能道:“用什麼,要許多錢?”翁二道:“雞魚羊頭三牲,再加香蠟紙錁,這還多嗎?敬神佛的事兒,不要打算盤。”吳能無奈,給了一千二百錢。
不多時,翁大請上香。奶公出船一看,見船頭上面放的三個盤子,中間是個少皮無腦的羊腦袋,左邊是隻折脖缺膀的雞嫁妝,右邊是一尾飛鱗四目的鯉魚乾;再搭上四零五落的一掛元寶,還配著滴溜搭拉的幾片千張。更可笑的,是少顏無色的三張黃錢;最可憐的,七長八短的一束高香。還有一高一矮的一對瓦燈台上,插的不紅不白的兩個蠟頭兒。吳能一見,不由的氣往上衝,道:“這就是一干二百錢辦的麼?”翁二道:“諸事齊備,額外還得酒錢三百。”吳能聽了發急道:“你們不是要訛呀!”翁大道:“你這人祭賽不虔,神靈見怪,理應赴水,以保平安。”說罷,將吳能一推,噗咚一聲,落下水去。
乳母船內聽著不是話頭,剛要出來,正見他男子漢被翁大推下水去,心中一急,連嚷道:“救人呀,救人!”王三奔過來就是一拳,乳母站立不穩,摔倒船內,又嚷道:“救人呀,救人呀!”牡丹此時在船內知道不好,極力將竹窗撞下,隨身跳入水中去了。翁大趕進艙來,見那女子跳入水內,一手將佳蕙拉住道:“美人不要害怕,俺合你有話商量。”佳蕙此時要死不能死,要脫不能脫,只急的通身是汗,覺的心內一陣清涼,病倒好了多一半。外面翁二合王三每人一枝篙將船撐開。佳蕙在船內被翁大拉著,急的他高聲叫喊:“救人呀,救人!”
忽見那邊飛也似的來了一隻快船,上面站著許多人,道:“這船上害人呢,快上船進艙搜來。”翁二王三見不是勢頭,將篙往水內一拄,嗖的一聲跳下水去。翁大在艙內見有人上船,說進艙搜來。他惟恐被人捉住,便從窗戶竄出,赴水逃生去了。可恨他三人貪財好色,枉用心機,白白的害了奶公並小姐落水,也只得赤手空拳赴水而去。
且言眾人上船,其中有個年老之人道:“你等莫忙。大約賊人赴水脫逃。且看船內是什麼人。”說罷,進艙看時,誰知梁氏藏在床下,此時聽見有人,方才從床下爬出。見有人進來,他便急中生智,道:“眾位救我主僕一命。可憐我的男人被賊人陷害,推在水內淹死。丫環著急,竄出船窗投水也死了。小姐又是疾病在身,難以動轉。望乞眾位見憐。”說罷,淚流滿面。這人聽了,連說道:“不要啼哭,待我回老爺去。”轉身去了。梁氏悄悄告訴佳蕙,就此假充小姐,不可露了馬腳。佳蕙點頭會意。
那人去不多時,只見來了僕婦丫環四五個攙扶假小姐,叫梁氏提了包裹,紛紛亂亂一陣,將祭賽的禮物踏了個稀爛。來到官船之上,只見有一位老爺坐在大圈椅上面,問道:‘哪女子家住那裡?姓什麼?慢慢講來。”假小姐向前萬福,道:“奴家金牡丹,乃金輝之女。”那老爺問道:“那個金輝?”假小姐道:“就是作過兵部尚書的。只因家父連參過襄陽王二次,聖上震怒,將我父親休致在家。”只見那老爺立起身來,笑吟吟的道:“原來是侄女到了。幸哉,幸哉,何如此之巧呀!”假小姐連忙問道:“不知老大人為誰?”因何以侄女呼之?請道其詳。”那老爺笑道:“老夫乃邵邦傑,與令尊有金蘭之誼。因奉旨改調長沙太守,故此急急帶了家眷前去赴任。今日恰好在此停泊,不想救了侄女,真是天緣湊巧。”假小姐聽了,復又拜倒,口稱叔父。邵老爺命丫環攙起,設座坐了。方問道:“侄女為何乘舟,意欲何往?”
不知假小姐說些什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6:08:28
三俠五義--第九十一回死裡生千金認張立苦中樂小俠服史雲
且說假小姐聞聽邵公此問,便將身體多病、奉父母之命、前往唐縣就醫養病的話,說了一遍。邵老爺道:“這就是令尊的不是了。你一個閨中弱質,如何就叫奶公奶母帶領去赴唐縣呢?”假小姐連忙答道:“平素時常往來。不想此次船家不良,也是侄女命運不濟。”邵老爺道:“理宜將侄女送回,奈因欽限緊急,難以遲緩。與其上唐縣,何不隨老夫到長沙,現有老荊同你幾個姊妹,頗不寂寞。待你病體好時,我再寫信與令尊,不知侄女意下如何?”假小姐道:“既承叔父憐愛,侄女敢不從命。但不知嬸母在於何處?待侄女拜見。”邵老爺滿心歡喜,連忙叫僕婦丫環攙著小姐,送到夫人船上。原來邵老爺有三個小姐,見了假小姐,無不歡喜。從此佳蕙就在邵老爺處將養身體。他原沒有什麼大病,不多幾日,也就好了。夫人也曾背地裡問過他,有了婆家沒有。他便答道:“自幼與施生結親。”夫人也悄悄告訴了老爺。自那日開船行到梅花灣的雙岔口,此處卻是兩條路:一股往東南,卻是上長沙;一股往東北,卻是綠鴨灘。
且說綠鴨灘內有漁戶十三家,內中有一人年紀四旬開外,姓張名立,是個極其本分的,有個老伴兒李氏,老兩口兒無兒無女,每日捕魚為生。這日張老兒夜間撒下網去,往上一拉,覺得沉重,以為得了大魚,連喚:“媽媽,快來,快來!”李氏聽了,出來問道:“大哥,喚我做什麼?”(這老兩口子素來就是這等稱呼:男人管著女人叫媽媽,女人管著男人叫大哥。當初不知是怎麼論的,如今慣了,習以為常。)張立道:“媽媽幫我一幫,這個行貨子可不小。”李氏上前幫著拉上船來,將網打開,看時卻是一個女屍,還有竹窗一扇託定。張立連連啤道:“晦氣!晦氣!快些擲下水去。”李氏忙攔道:“大哥不要性急,待我摸摸,還有氣息沒有。豈不聞‘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嗎?”果然摸了摸,胸前兀的亂跳,說道:“還有氣息,快些控水。”李氏又舒掌揉胸。不多時清水流出不少,方才漸漸甦醒,哼哼出來。婆子又扶他坐起,略定定神,方慢慢呼喚,細細問明來歷。
原來此女就是牡丹小姐。自落水之後,虧了竹窗託定,順水而下,不計裡數,漂流至此。自己心內明白,不肯說出真情,答言:“是唐縣宰的丫環,因要接金小姐去,手扶竹窗,貪看水面。不想竹窗掉落,自己隨窗落水,不知不覺漂流至此。請問媽媽貴姓?”李氏一一告訴明白,又悄悄合張立商量道:“你我半生無兒無女。我今看見此女生的十分俏麗,言語聰明,咱們何不將他認為女兒,將來豈不有靠麼?”張立道:“但憑媽媽區處。”李氏便對牡丹說了,牡丹連聲應允。李氏見牡丹應了,歡喜非常。登時疼女兒的心盛,也不願捕魚,急急催大哥快快回莊,好與女兒換衣服。張立撐開船,來到莊內。李氏攙著牡丹進了茅屋,找了一身乾淨衣服,叫小姐換了。本是珠圍翠繞,如今改了荊釵布裙。
李氏又尋找茶葉燒了開水,將茶葉放在鍋內,然後用瓢和弄個不了,方拿過碗來,擦抹淨了,吹開沫子,舀了半碗,擦了碗邊,遞與牡丹道:“我兒喝點熱水,暖暖寒氣。’啦丹見他殷勤,不忍違卻,連忙接過來,喝了幾口。又見他將葉掏出,從新刷了鍋,舀上一瓢水,找出小米麵,做了一碗熱騰騰的白水小米麵的疙瘩湯,端到小姐面前,放下一雙黃油四稜竹著,一個白沙碟兒醃蘿蔔條兒。牡丹過意不去,端起碗來,喝了點兒,嘗著有些甜津津的,倒沒有別的味兒,於是就喝了半碗。咬了一點蘿蔔條兒,覺著扎口的鹹,連忙放下了。他因喝了半碗熱湯,登時將寒氣散出,滿面香汗如洗。婆子在旁看見,連忙掀起衣襟,輕輕給牡丹拂拭,更露出本來面目,鮮妍非常。婆子越瞧越愛,越愛越瞧,如獲至寶一般。又見張立進來問道:“閨女這時好些了?”牡丹道:“請爹爹放心。”張立聽小姐的聲音改換,不象先前微弱,而且活了不足五十歲,從來沒聽見有人叫他“爹爹”二字,如今聽了這一聲,彷彿成仙了道,醍醐灌頂,從心窩裡發出一股至性達天的樂來,哈哈大笑道:“媽媽,好一個閨女呀!”李氏道:“正是,正是。”說罷,二人大笑不止。
此時天已發曉。李氏便合張立商議,說:“女兒在縣宰處,必是珍饈美味慣了,千萬不要委屈了他。你賣魚回來時,千萬買些好吃食回來。”張立道:“既如此,我多秤些肥肉,再帶些豆腐白菜。你道好不好?”李氏道:“很好。就是如此。”
鄉下人不懂的珍饈,就知肥肉是好東西,若動了豆腐白菜便是開齋,這都是輕易不動的東西。其實所費幾何?他卻另有個算盤。他道有了好菜,必要多吃;既多吃,不但費菜,連飯也是費的。仔細算來,還是不吃好菜的好。如今他夫妻乍得了女兒,一來怕女兒受屈,二來又怕女兒笑話瞧不起,因此發著狠兒,才買肉買菜,調著樣兒收拾出來。牡丹不過星星點點的吃些就完了。
一來二去,人人納罕兒,說張老者老兩口兒想開了,無兒無女,天天弄嘴吃,就有搭訕過來聞聞香味的意思,遇巧就要嚐嚐。誰知到了屋內一看,見床上坐著一位花枝招展、猶如月殿嫦娥、瑤池仙女似的一位姑娘,這一驚不小。各各追問起來,方知老夫妻得了義女,誰不歡喜,誰敢怠慢,登時傳揚開了。十二家漁戶俱各要前來賀喜。
其中有一人姓史名雲,會些武藝,且膽量過人,是個見義敢為的男子,因此這些漁人們皆器重他。凡遇大小事兒或是他出頭,或是與他相商。他若定了主意,這些漁戶們沒有不依的。如今要與張老兒賀喜,這三一群,五一夥,陸陸續續俱備找了他去,告訴他張老兒得女兒的情由。
史雲聽了,拍手大樂道:“張大哥為人誠實,忠厚有餘,如今得了女兒,將來必有好報。這是他老夫妻一片至誠所感。列位到此何事?”眾人道:“因要與他賀喜,故此我等特來計較。”史雲道:“很好。咱們莊中有了喜事,理應作賀。但只一件,你我俱是貧苦之人,家無隔宿之糧,誰是充足的呢。大家這一去,人也不少,豈不叫張大哥為難麼?既要與他賀喜,總要大家真樂方好。依我倒有個主意。咱們原是魚行生理,乃是本地風光。大家以三日為期,全要辛苦辛苦,奮勇捕了魚來,俱備交在我這裡出脫。該留下咱們吃的留下吃,該賣的賣了錢買調和沽酒,全有我呢。”又對一人道:“弟老的,這兩天你要常來。你到底認得幾個字,也拿的起筆來,有可以寫的需要幫著我記記方好。”原來這人姓李,滿口應承道:“我天天早來就是了。”史雲道:“更有一宗要緊的。是日大家去時,務必連桌凳俱要攜了去方好,不然,張大哥那裡,如何有這些凳子傢伙桌子呢?咱們到了那裡,大家動手,索性不用張大哥張羅,叫他夫妻安安穩穩樂一天。只算大家湊在一處,熱熱鬧鬧的吃喝一天就完了。別的送禮送物,皆是虛文,一概不用。眾位以為何如?”眾人聽罷,俱備歡喜道。“好極,好極!就是這樣吧。但只一件,其中有人口多的,有少的,這怎麼樣呢?”史雲道:“全有我呢,包管平允。誰也不能吃虧,誰也不能佔便宜。其實鄉里鄉親何在乎這上頭呢,然而辦事必得要公。大家就辛苦辛苦吧,我到張大哥那裡給他送信去。”眾人散了。
史雲便到了張立的家中,將此事說明,又見了牡丹果真是如花似玉的女子,快樂非常。張立便要張羅起事來。史雲道:“大哥不用操心,我已俱各辦妥。老兄就張羅下燒柴就是了,別的一概不用。”張立道:“我的賢弟,這個是不容易,如何張羅下燒柴就是了呢?”史雲道:“我都替老兄打算下了,樣樣俱全,就短柴火,別的全有了。我是再不撒謊的。”張立仍是半疑半信的,只得深深謝了。史雲執手回家去了。
眾漁人果然齊心努力,辦事容易的很。真是爭強賭勝,竟有出去二三十里地捕魚去的,也有帶了老婆孩兒去的,也有帶了弟男子侄去的。剛到了第二天,交到史雲處的魚蝦真就不少。史雲裁奪著,各家平勻了,估量著夠用的,便告訴他等道:“某人某人交的多,明日不必交了。某人某人交的少,明日再找補些來。”他立刻找著行頭,公平交易,換了錢鈔,沽酒買菜,全送到張立家中,張立見了這些東西,又是歡喜,又是著急。歡喜的是得了女兒,如此風光體面,著急的是這些東西,可怎麼措置呢?”史雲笑道:“這有何難。我只問你,燒柴預備下了沒有?”張立道:“預備下了。你看,靠著籬笆那兩垛,可夠了麼?”史雲瞧了瞧道:“夠了,夠了。還用不了呢。燒柴既有,老兄你就不必管了。今夜五鼓咱們鄉親都來這裡,全是自己動手。你不用張羅,盡等著喝喜酒吧。”張立聽了,哈哈大笑道:“全仗賢弟分心,劣兄如何當得!”史雲笑道:“有甚要緊,一來給老兄賀喜,二來大家湊個熱鬧,暢快暢快,也算是咱們漁家樂了。”
正說間,只見有許多人扛著桌凳的,挑著傢伙的,揹著大鍋的,又有倒換挑著調和的,還有合夥挑著菜蔬的,紛紛攘攘送來,老兒接迎不暇,登時放滿一院子。也就是綠鴨灘,若到別處,似這樣行人情的也就少少兒的。全是史雲張羅幫忙。卻好李弟老的也來了,將東西點明記帳,一一收下。張老兒惟恐錯了,還要自己記了暗記兒。來一個史雲囑付一個,道:“鄉親,明日早到,不要遲了。千萬,千萬!”到黃昏時,俱已收齊,史雲方同李弟老的回去了。
次日四鼓時,史雲與李弟老的就來了。果是五鼓時,眾鄉親俱備來到。張老兒迎著道謝。史雲便分開腳色,誰挖灶燒火,誰做菜蔬,誰調座位,誰抱柴挑水,俱不用張立操一點心,樂的個老頭兒出來進去,這裡瞧瞧,那裡看看,猶如跳圈猴兒一般。一會兒又進屋內問媽媽道:“閨女吃了什麼沒有?”李氏道:“大哥不用你張羅,我與女兒自會調停。”張立猛見李氏,笑道:“哎呀!媽媽今日也高興了,竟自洗了臉,梳了頭。”李氏笑道:“什麼話呢。眾鄉親賀喜,我若黑臉烏嘴的,如何見人呢?你看我這頭還是女兒給我梳的呢。”張立道:“顯見得你有了女兒,就支使我那孩子梳頭。再過幾時,你吃飯還得女兒餵你呢。”李氏聽了,哼道:“呸!沒的瞎說白道的了。”張立笑吟吟的出去了。
不多時,天已大亮,陸陸續續四婦村姑俱各來了。李氏連忙迎出,彼此拂袖道喜道謝,又見了牡丹,一個個咂嘴吐舌,無不驚訝。牡丹到了此時,也只好接待應酬,略為施展,便哄的這些人歡喜,不知如何是好。
到了飯得之時,座兒業已調好。屋內是女眷,所有桌凳俱是齊全的,就是傢伙也是挑秀氣的。外面院子內是男客,也有高桌,也有矮座,大盤小碗,一概不拘。這全是史雲的調度,真真也難為他。大家不論親疏,以齒為序。我拿凳子,你拿傢伙,彼此嘻嘻哈哈,團團圍住,真是爽快。霎時杯盤狼藉。雖非佳餚美味,卻是鮮魚活蝦,葷素俱有,左添右換,以多為盛。大家先前慢飲,後來有些酒意,便呼台喝六豁起拳來。
恰好史雲與張立豁拳。張立叫了個“七巧”,史雲叫了個“全來”。忽聽外面接聲道:“可巧俺也來了,可不是全來嗎?”史雲便仰面往外側聽。張立道:“聽他則甚?咱們且豁拳。”史雲道:“老兄且慢。你我十三傢俱各在此,外面誰敢答言?待我出去看來。”說罷,立起身來,啟柴扉一看,見是個年幼之人,揹著包裹,正在那裡張望。史雲咄的一聲,道:“你這後生,窺探怎的?方才答言的,敢則是你麼?”年幼的道:“不敢,就是在下。因見你們飲酒熱鬧,不覺口內流涎,俺也要沽飲幾杯。”史雲道:“此處又非酒肆飯鋪,如何說‘沽飲’二字?你妄自答言,俺也不計較於你,快些去吧。”說罷,剛要轉身,只見少年人一伸手將史雲拉住,道:“你說不是酒肆,如何有這些人聚飲?敢是你欺負我外鄉人麼!”史雲聽了,登時喝道:“你這小廝好生無禮!俺饒放你去,你反拉我不放。說欺負你,俺就欺負你,待怎麼!”說著,揚手就是一掌打來。年少之人微微一笑,將掌接住往懷裡一帶,又往外一揉。只聽“咕咚”一聲,史雲仰面栽倒在地,心中暗道:“好大力量!倒要留神。”急忙起來,復又動手。只見張立出來勸道:“不要如此,有話慢說。”問了原由,便對年幼的道:“老弟休要錯會了意。這真不是酒肆飯鋪。這些鄉親俱是給老漢賀喜來的。老弟如要吃酒,何妨請進,待老漢奉敬三杯。”年幼的聽見了酒,便喜笑顏開的道:“請問老丈貴姓。”張立答了姓名,他又問史雲。史雲答道:“俺史雲。你待怎麼?”年幼的道:“史雲大哥恕小弟莽撞,休要見怪。”說罷,一揖到地。
未知如何,下回分曉。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6:09:04
三俠五義--第九十二回小俠揮金貪杯大醉老葛搶雉惹禍著傷
且說史雲見年幼之人如此,鬧的倒不好意思了,連忙問道:“足下貴姓?”年幼的道:“小弟艾虎。只因要上臥虎溝,從此經過,見眾位在此飲酒作樂,不覺口渴。既蒙賜酒,感領厚情。請了。”說罷,邁步就進了柴門。
你道艾虎如何來到此處?只因他與施俊結拜之後,每日行程五里也是一天,十里也算一站。若遇見好酒,不定住三天五天,喝醉了就睡,睡醒了又喝。左右是蔣平不心疼的銀子,由著他的性兒花罷了。當下眾漁戶見張立史雲同了個年幼之人進來,大家都不認得,只有一拱手而已。史雲便將艾虎讓在自己一處。張立拿起壺來,滿滿斟了一杯,遞與艾虎。艾虎也不謙讓,連忙接過來一飲而盡。史雲接過來也斟上一杯,艾虎也就喝了。他又復與二人各斟一杯,自己也陪了一杯,然後慢慢問道:‘方才老文說府上賀喜,不知為著何事?”史雲代為說明。艾虎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理當賀的。”說罷,回手向兜肚內掏出兩錠銀子來,遞與張立道:“些須薄禮,望乞笑納。”張立如何肯接。艾虎強扭強捏的,揣在他懷內。
張立無奈,謝了又謝。轉身來到屋內,叫聲:“媽媽,這是方才一位小客官給女兒的賀禮,好好收了。”李氏接來一看,見是兩錠五兩的錁子,不由吃驚道:“哎喲!如何有這樣的重禮呢?”正說間,牡丹過來,問道:“母親,什麼事?”張立便將客官送賀禮的事說了。牡丹道:“此人可是爹爹素來認得的麼?”張立道:“並不認得。”牡丹道:“既不認得,萍水相逢,就受他如此厚禮,此人就令人難測。焉知他不是惡人暴客呢?據孩兒想來,還是不受他的為是。”李氏道:“女兒說的是,大哥趁早兒還他去。”張立道:“真是閨女想的周到,我就還他去。”仍將銀子接過,出外面去了。
張立當下拿回銀子,見了艾虎,說道:“方才老漢與我老伴並女兒一同言明。他母女說客官遠道而來,我等理宜盡地主之情,酒食是現成的,如何敢受如此厚禮。仍將原銀奉還,客官休要見怪。”艾虎道:“這有甚要緊。難道今日此舉,老丈就不耗費資財麼?權當做薪水之資就是了。”張立道:“好叫客官得知。今日此舉全是破費眾鄉親的。不信,只管問我們史鄉親。”史雲在旁答道:“此話千真萬確,決不欺哄。”艾虎道:“俺的銀子已經拿出,如何又收回呢?——也罷,俺就煩史大哥拿此銀兩,明日照舊預備。今日是俺擾了眾鄉親,明日是俺作東回請眾位鄉親。如若少了一位,俺是不依史大哥的。”史雲見此光景,連忙說道:“我看文客官是個豪爽痛快人,莫若張大哥從實收了吧,省得叫客官為難。”張立只得又謝了。
史雲便陪著艾虎,左一碗,有一碗,把個史雲也喝的愣了,暗道:“這樣小小年紀卻有如此大量。”就是別人也往這邊瞅著。喝來喝去,小俠漸漸醉了,前仰後合,身體亂晃,就靠著桌子垂眉閉眼。史雲知他酒深,也不驚動他。不多時,只聽呼聲振耳,已入夢鄉。艾虎既是如此,眾漁人也就醺醺,獨有張立史雲喝的不多。張立是素來不能多飲的,史雲酒量卻豪,只因與張老兒張羅辦事,也就不肯多喝了。張立仍是按座張羅。
忽聽外面有人喚道:“張老兒在家麼?”張立忙出來一看,不由的吃了一驚,道:“二位請了。到此何事?”二人道:“怎麼你倒問我們?今D是誰的班兒了?”。’
你道此二人是誰?原來是黑狼山的嘍羅。自從藍驍佔據了此山,知道綠鴨灘有十三家漁戶,定了規矩,每日著一人值日。所有山上用的魚蝦,皆出在值日的身上。這日正是張立值日。他只顧賀喜,就把此事忘了。今日竣羅來了,方才想起,連忙告罪道:“是老漢一時忽略,望乞二位在頭領跟前方便方便。明日我多備魚蝦補還上就是了。”二嘍羅道:“你這話竟是胡說!明日補還,今日大王先空一頓嗎?我們全不管你,今日只好跟了我們去見頭領。有什麼說的你自己去說吧。”
此時史雲已然出來,連忙插言道:“二位不要如此。委是張夥計今日有事,務求包容包容。”就把他得女兒賀喜的話說了一遍。二嘍羅聽了道:“既是如此,我們瞧瞧你這閨女,回去見了頭領,也好回話。”說罷,不容張立依不依,硬往裡走。到了屋內見了牡丹,暗暗喝彩。轉身出來,一眼瞧見了艾虎,在那裡端坐不動。原來眾人見嘍羅進來,知有事故,膽大的站起來在一旁聽著,膽小的怕有連累也就溜了。獨有艾虎坐在那裡。這嘍羅如何知道他是沉醉酣睡呢,大聲嗔喝道:“他是什麼人?竟敢見了我做不為禮,這等可惡!快快與我綁了,解上山去。”張立忙上前分解道:“他不是本莊之人,而且吃醉了,求爺們寬恕。”史雲在旁,也幫著說話。二嘍羅方氣憤憤的去了。
眾人見嘍羅去了,嘈嘈雜雜,議論不休。史雲便合張立商議,莫若將這客官喚醒,叫他早些去吧,省得連累了他。張立聽了,急急將艾虎喚醒,說明原由。艾虎不聽則可,聽了時一聲怪叫道:“哎喲喲!好山賊野寇。俺艾虎正要尋他,他反來捋虎鬚。待他來時,俺自對付他。”張立著急,只好苦功。
忽聽得人喊馬嘶,早有漁戶跑的張口結舌道:“不……不好了!葛頭領帶領人馬入莊了。”張立聽了,只嚇得渾身亂抖,艾虎道:“老丈不要害怕,有俺在此。”說罷,將包袱遞與張立,回頭叫道:“史大哥,隨俺來。”剛然出了柴扉,只見有二三十名嘍羅簇擁著一個老頭騎在馬上,聲聲叫道:“張老兒,聞得你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正好與俺匹配。俺如今特來求親。”艾虎聽了一聲叱吒道:“你這廝叫什麼?快些說來!”馬上的道:“誰不曉得俺葛瑤明,綽號蛤蜊蚌子嗎?你是何人,竟敢前來多事?”艾虎道:“我只當是藍驍那廝,原來是個無名的小輩。俺艾虎爺爺在此,你敢怎麼?”葛瑤明聽了,喝道:“好小廝,滿口胡說!”吩咐嘍羅將他綁了。唿的上來了四五個。艾虎不慌不忙,兩隻臂膀往左右一分,先打倒了兩個,一轉身抬腿又踢倒了一個。眾唆羅見小爺勇猛,又上來了十數個,心想以多為勝。那知小俠指東打西,竄南躍北,猶如虎蕩羊群,不大的工夫,打了個落花流水。
史雲在旁,見小爺英勇非常,不由喝彩,自己早託定五股魚叉,猛然喊了一聲,一個健步,竟奔葛瑤明而來。原來這些嘍羅以為漁戶好欺負,並未防備,皆是赤手而來,獨葛瑤明腰間繫著一把順刀,見眾嘍羅不是艾虎對手,剛然拔刀,要上前相助,史雲魚叉已到,連忙用刀一迎。史雲把叉往回裡一抽。誰知叉上有倒須鉤兒,早把順刀攏住。史雲力猛,葛瑤明在馬上一晃,手不吃動,噹啷啷順刀落地,說聲“不好!”將馬一帶,哧留的往莊外就跑。眾嘍羅見頭領已跑,大家也抱頭鼠竄而去。
艾虎打的高興,那裡肯放,上前將葛瑤明的刀撿起就追,史雲也便大喊“趕呀!”手內託定五股魚叉,也追下去了。艾虎追出莊外,見賊人前面亂跑,他便撒腳緊緊追趕。俗雲:“歸師勿掩,窮寇莫追。”如今小俠真是初生的犢兒不怕虎,又仗著自己的本領,那把這一眾山賊放在眼裡,又搭著史雲也是一勇之夫,隨後緊趕。看看來到山環之內,只見艾虎平空的栽倒在地,兩邊跑出多少嘍羅,將艾虎按住,捆綁起來。史雲見了,說聲“不好!”急轉身往回裡就跑,給莊中送信去了。
你道艾虎如何栽倒?只因葛賊騎馬跑的快,先進了山環,便有把守的嘍兵,他就吩咐暗暗埋伏絆腳繩。小俠那裡理會。他是跑開了,冷不防,焉有不栽倒之理呢。眾嘍羅拿了艾虎。葛瑤明業已看見,忙將嘍兵分為兩路,著十五人押著艾虎同自己上山,著十五人迴轉莊中到張老兒家搶親。葛賊洋洋得意,將馬馱了艾虎,忙忙的入山。
正走之間,只見一隻野雞打空中落下。葛瑤明上前撿起一看,見雞胸流血,知是有人打的。復往前面一看,早見有人嚷道:“快些將山雞放下!那是我們打的。”葛賊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個極醜的女子,約有十五六歲。葛瑤明道:“這雞是你的麼?”醜女子道:“是我的。”葛賊道:“你休要哄我。既是你的,你手無寸鐵,如何會打下野雞來?”醜女子道:“原是我姐姐打的。不信,你看那樹下站的不是?”葛賊轉臉一看,見一女子生的美貌非常,果然手握彈弓,在那裡站著。葛賊暗暗歡喜道:“我老葛真是紅鸞星照命。張老兒那裡有了一個,如今又遇見一個,這才是雙喜臨門呢。”想罷,對醜女子道:“你說你姐姐打的,我不信。叫你姐姐跟了我去,我們山後頭有雞,叫他打一個我看看。”說罷,兩隻賊眼直勾勾的瞅著那邊女子。醜女子大怒:“你若不還,只怕你姑娘不容你過去。”說畢,拉開架式,就要動手。只聽葛瑤明哎喲一聲,仰面栽倒在地,掙扎著爬起來,早見兩眉攢中流下血來。醜女子已知是姐姐用鐵丸打的,不容他站穩,嗖的一聲,照後心嘡的就是一腳。葛瑤明他倒聽教訓,噗哧的一聲,嘴吃屎又躺下了。眾嘍羅一擁齊上。醜女子微微冷笑,抬了抬手,一個個東倒西歪;動了動腳,一個個毗牙咧嘴。此時葛賊知道女子利害,不敢抵敵,爬起來就跑。眾人見頭領跑了,誰還敢怠慢,也就唧溜咕嚕的一齊跑了。醜女子正在趕打嘍卒,忽聽有人高聲喝彩叫好。
不知後文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6:09:31
三俠五義--第九十三回辭綠鴨漁獵同合夥歸臥虎姊妹共談心
且說醜女子將眾卒打散,單單剩下了捆綁的艾虎在馬上馱著,又高闊,又得瞧。見那醜女子打這些人,猶如捕蝶捉蜂,輕巧至甚。看到痛快處,不由的高聲叫好喝彩,扯開嗓子,哈哈大笑道:“打的好!打的妙!”正在快樂,忽聽五女子問道:“你是什麼人?”艾虎方住笑,說道:“俺叫艾虎,是被他們暗算拿住的。”醜女子道:“有個黑妖狐與北俠,你可認得麼?”艾虎道:“智化是我師傅,歐陽春是我義父。”醜女子道:“如此說來,是艾虎哥哥到了。”連忙上前解了繩縛。艾虎下馬,深深一揖,道:“請問姐姐貴姓?”醜女子道:“我名秋葵。沙龍是我義父。”艾虎道:“方才用彈弓打賊人的,那是何人?”秋葵道:“那就是我姐姐鳳仙,乃我義父的親女兒。”說話間,便招手道:“姐姐這裡來。”鳳仙在樹下見秋葵給艾虎解縛,心甚不樂,暗暗怪說:“妹子好不曉事,一個女兒家不當近於男子。這是什麼意思!”後來見秋葵招手,方慢慢過來道:“什麼事?”秋葵道:“艾虎哥哥到了。”鳳仙聽了艾虎二字,不由的將艾虎看了一看,滿心歡喜,連忙向前萬福,艾虎還了一揖。
忽聽半山中一聲叱吒道:“好兩個無恥的丫頭,如何擅敢與男子見禮!”鳳仙秋葵抬頭一看,見山腰裡有三人,正是鐵面金剛沙龍,與兩個義弟,一名孟傑,一名焦赤。秋葵便高聲喚道:“爹爹與二位叔父這裡來,艾虎哥哥在此。”右邊的焦赤聽了道:“噯呀!艾虎侄兒到了。大哥快快下山呀。”說著話,他就“突、突、突、突”跑下山來,嚷道:“那個是艾虎侄兒?想煞俺也!”
你道焦赤為何說此言語?只因北俠與智公子丁二官人到了臥虎溝、敘話說到盜冠拿馬朝賢一節,其中多虧了艾虎,如何年少英勇,如何膽量過人,如何開封首告,親身試鍘,五堂會審,救了忠臣義士,從此得了個小俠之名。說得個孟傑焦赤一壁聽著,一壁樂了個手舞足蹈。惟有焦赤性急,恨不得立刻要見艾虎。自那日起,心裡時刻在唸。如今聽說到了,他如何等得,立時要會,先跑下出來,亂喊亂叫,說:“想煞俺也。”艾虎聽了也覺納悶,道:“此人是誰呢?我從來未見過,他想我作什麼?”
及至來到切近,焦赤扔了鋼叉,雙關子抱住艾虎,右瞧左看,左觀右瞧。艾虎不知為何,挺著身軀,紋絲兒不動。只聽焦赤哈哈大笑道:“好呀!果然不錯。這親事做定了。”說著話,沙龍孟傑俱備到了。焦赤便嚷道:“大哥,你看看相貌,好個人品,不要錯了主意。這門親事作定了。”沙龍忙攔道:“賢弟太莽撞了。此事也是亂嚷的麼?”
原來北俠與智公子聽見沙員外有個女兒名叫鳳仙,一身的武藝,更有絕技是金背彈弓,打出鐵丸百發百中;因此一個為義兒,一個為徒弟,轉託丁二爺,在沙員外跟前求親。沙龍想了一想,既是黑妖狐的徒弟,又是北俠的義兒,大約此子不錯,也就有些願意了。彼時對丁二爺說道:“既承歐陽兄與智賢弟願結秦晉,劣兄無不允從。但我有個心願:秋葵乃劣兄受了託孤重任,認為義女。我疼他比鳳仙尤甚,一來憐念他無父無母,孤苦伶仃,二來愛惜他兩膀有五六百斤的膂力——不過生的醜陋些。須將秋葵之事完結後,方能聘嫁鳳仙。求賢弟與他二人說明方好。”丁二爺就將此事,暗暗告訴了北俠智爺。二人聽了,深為器重沙龍,說:“你我做事,理應如此。”又道:“艾虎年紀尚小,再過幾年,也不為晚。”便滿口應承了。誰知後來孟焦二人聽見有求親之說,他倆便極力攛攝沙龍道:“有這樣好事,為何不早早的應允?”沙龍因他二人粗鹵,不便細說,隨意答道:“愚兄從來沒有見過艾虎,知他品貌如何,兒女大事,也有這樣就應得的麼?”孟焦二人無的可說,也就罷了。故此今日,焦赤見了艾虎,先端詳了品貌,他就嚷“這親事做定了”。他只顧如此說,旁邊把個鳳仙羞的滿面通紅,背轉身去了。
秋葵方對艾虎道:“這是我爹爹。這是孟叔父與焦叔父。”艾虎一一見了。沙龍見艾虎年少英雄,滿心歡喜,便問道:“賢侄為何來到此處?”艾虎一一說了,又道:“他等又派人仍去搶親,小侄還得回去搭救張老者的女兒。”焦赤聽了,舒出大指,道:“好的!正當如此。待俺同你走走。”從那邊收起鋼叉。沙龍見艾虎赤著雙手,便把自己的齊眉棍遞與小爺。他二人邁開大步,轉身迎來。
方到山環,只見搶牡丹的嘍羅抬定一個四方的東西,周圍裹著布單,上面蓋著一塊似紅非紅的袱子,(敢則是個沒有頂兒的轎於!)裡面隱隱有哭泣之聲。艾虎見了,輪開大棍,吼了一聲,一路好打。焦赤託定鋼叉,左右一晃,叉環亂響。嘍羅等那裡還有魂咧,趕著放下轎子,四散的逃命去了。
艾虎過來扯去紅袱一看,原來是張桌子,腿兒朝上。再細看時,見裡面綁著個女子,已然嚇的人事不省,呼之不應。正在為難,只見山口外哭進一個婆於來,口中嚷道:“天殺的呀!好好的還我女兒。如若不然,我也不活著了。我這老命合你們拚了吧。”正是李氏。艾虎喚道:“媽媽不要啼哭。我已將你女兒截下了。”又見張立從那邊踉裡踉蹌來了。彼此見了,好生歡喜。此時李氏將牡丹的繩綁鬆了,甦醒過來。恰好沙龍父女與孟傑不放心,大家迎了上來,見將女子截下,嘍羅逃脫。艾虎又帶了張立,見過沙龍,李氏帶了牡丹,見過鳳仙秋葵,彼此傾心愛慕。鳳仙道:“姐姐何不隨我們上臥虎溝呢?大料山賊決不死心。倘若再來,怎生是好?”牡丹聽了,甚是害怕。秋葵心直口快,轉身去見沙龍,將此事說了。沙龍道:“我也正為此事躊躇。”便問張立道:“聞得綠鴨灘有漁戶十三家,約有多少人口?”張立道:“算來男婦老幼不足五六十口。”沙龍道:“既是如此,老丈你急急回去告訴眾人,陳說利害,叫他等急急收拾,俱各上臥虎溝便了。”艾虎道:“小侄同張老丈回去。我還有個包袱要緊。”孟傑道:“俺也隨了去。”焦赤也要去,被沙龍攔住道:“賢弟隨我回莊,且商議安置眾人之處。”便向秋葵道:“這母女二人就交給你姐兒兩個。我們先回莊去了。”
誰知牡丹受了驚恐,又綁了一繩,如何轉動得來。秋葵道:“無妨。我揹著姐姐。”鳳仙道:“妹子如何背的了這麼遠呢?”秋葵道:“姐姐忘了,前面樹上還拴著馱姐夫的馬呢。”說罷,噗哧的一聲笑了。鳳仙臉一紅,一聲兒也不言語了。秋葵背起牡丹去了。走不多時,見那馬仍拴在那裡。秋葵放下牡丹。牡丹卻不會騎馬。鳳仙過去將馬拉過來,認鏡乘上,走了幾步,卻無毛病,說道:“姐姐只管騎上,我在旁邊照拂著,包管無事。”還是秋葵將牡丹抱上馬去。鳳仙攏住嚼環,慢慢步行,牡丹心甚不安。只聽秋葵道:“媽媽走不動,我揹你幾步兒。”李氏笑道:“婆子何敢當?告訴姑娘說:我那一天不走一二十里路呢,全是方才這些天殺的亂搶混奪,我又是急又是氣,所以跑的兩條腿軟了。走了幾步兒,溜開了就好了。姑娘放心,我是走的動的。”一路上說著話兒,竟奔臥虎溝而來。
你道臥虎溝的沙龍,為何不怕黑狼山的藍驍呢?其中有個緣故。臥虎溝內原是十一家獵戶,算來就是沙龍的年長,武藝超群,為人正直,因此這十家皆聽他的調度。自藍驍佔據了黑狼山,他便將眾獵戶叫來,傳受武藝,以防不測。後來又交結了孟傑焦赤,更有了幫手。暗暗打聽,知道綠鴨灘眾漁戶已然輪流上山,供給魚蝦。“焉知那賊不來合我們要野獸呢?俺臥虎溝既有沙龍,斷斷不準此例,眾位入山,大家留神。倘有信息,自有俺應候他,你等不要驚慌。”眾人遵命,誰也不肯獻獸于山賊。
不料藍驍那裡,已知臥虎溝有個鐵面金剛沙龍。他卻親身來到臥虎溝,明是索取常例,暗裡要會會沙龍。及至見面,藍驍責備為何不上山納獸。沙龍破口大罵,所有十一家獵戶俱是他一人承當。藍驍聽了大怒,彼此翻臉,動起手來。一個步下,一個馬上,走了幾合,只聽“(口克)哧”一聲,沙龍一刀砍在藍驍的馬鐙之上。沙龍道:“俺手下留情,山賊你要明白。”藍驍回馬,一執手道:“沙員外,你的本領藍驍曉得了。”說畢,竟自回山去了。暗暗寫信與襄陽王,說沙龍本領高強,將來可做先鋒。他有意要結交沙龍,所有獵戶入山,一提臥虎溝三字,唆羅再也不敢惹,因此沙龍英名遠振。如今又把綠鴨灘十三家漁戶也歸臥虎溝來,從此黑狼山交魚蝦的例也就免了。
再說沙龍同焦赤先到莊中,將西院數間房屋騰出安頓男子,又將裡間跨所安頓婦女,俱是暫且存身。即日鳩工,隨莊修蓋房屋。等告成時,再按各家分住。不多時,牡丹母女與鳳仙姐妹一同來到,聽說在裡間跨所安頓婦女,姐兒兩個大喜。秋葵道:“這等住法很好,咱們可熱鬧了。”鳳仙道:“就是將來房屋蓋成,別人俱各挪出,使得;惟獨張家的姐姐不許搬出去,就同張老伯仍住跨所,一來他是個年老之人,二來咱們姊妹也不寂寞。你說好不好?”牡丹道:“只是攪擾府上,心甚不安。”鳳仙道:“姐姐以後千萬不要說這些客套話,只求姐姐諸事包涵就完了。”秋葵聽了,一扭頭道:“瞧你們這個俗氣法,叫我聽著怪牙磣的。——走吧,咱們先見見爹爹去。”說著話,俱各來到廳上,見了沙龍。沙龍正然吩咐殺豬宰羊,預備飯食。只見他姐妹前來,後邊跟定李氏牡丹,上前從新見禮。沙龍還揖不迭。仔細瞧了牡丹,舉止安詳,禮數周到,而且與鳳仙比起來,尤覺秀美,心中暗忖道:“看此女氣度體態,決非漁家女子,必是大家的小姐。”笑盈盈說道:“侄女到此,千萬莫要見外。如若有應用的,只管合小女說聲,千萬不必拘束。”秋葵將房屋蓋好,不許張家姐姐搬出去的話也說了。沙龍一一應允。李氏也上前致謝。鳳仙方將他母女領到後邊去了。原來沙員外並無妻室,就只鳳仙姐妹同居。如今同定牡丹,且不到跨所,就在正室閒談敘話。
未知後文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6:10:11
三俠五義--第九十四回赤子居心尋師覓父小人得志斷義絕情
且說艾虎同了孟傑張立,回到莊中。史雲正在那裡與眾商議,忽見艾虎等回來了,便問事體如何,張立一一說了。艾虎又將大家上臥虎溝避兵的話,說了一遍。眾漁戶聽了,誰不願躲了是非,一個個忙忙碌碌,俱備收拾衣服細軟,所有粗重傢伙都拋棄了。攜男抱女,攙老扶少,全都在張立家會齊。此時張立已然收拾妥當。艾虎背上包裹,提了齊眉棍,在前開路。孟傑與史雲做了合後,保護眾漁戶家口,竟奔臥虎溝而來。可憐熱熱鬧鬧的漁家樂,如今弄成冷冷清清的綠鴨灘!可是話又說回來,若不如此,後來如何有漁家兵呢?
一路上嘈嘈雜雜,紛紛亂亂,好容易才到了臥虎溝。沙員外迎至莊門,焦赤相陪。艾虎趕步上前相見,先交代了齊眉棍。沙員外叫莊丁收起,然後對著眾漁戶道:“只因房屋窄狹,不能按戶居住,暫且屈尊眾位鄉親。男客俱在西院居住,所有堂客俱在後面與小女同居。待房屋造完時,再為分住。”眾人同聲道謝。
沙龍讓艾虎同張立史雲孟焦等,俱各來到廳上。艾虎先就開言問道:“小侄師傅、義父、丁二叔在於何處?”沙員外道:“賢侄來晚了些,三日前他三人已上襄陽去了。”艾虎聽了,不由的頓足道:“這是怎麼說!”提了包裹,就要趲路。沙龍攔道:“賢侄不要如此。他三人已走了三日,你此時即便去了,追不上了。何必忙在一時呢?”艾虎無可如何,只得將包裹仍然放下。原是興興頭頭而來,如今垂頭喪氣。自己又一想,全是貪酒的不好,路上若不耽延工夫,豈不早到了這裡,暗暗好生後悔。
大家就座獻茶。不多時,調開座位,放了杯著,上首便是艾虎,其次是張立、史雲、孟焦二人左右相陪,沙員外在主位打橫兒。飲酒之間,敘起話來。焦赤便先問盜冠情由,艾虎述了一回,樂的個焦赤狂呼叫好。然後沙員外又問:“賢侄如何來到這裡?”艾虎止於答言,特為尋找師傅義父。又將路上遇了蔣平,不意半路失散的話,說了一遍。只聽史雲道:“艾爺為何只顧說話,卻不飲酒?”沙龍道:“可是呀,賢侄為何不飲酒呢?”艾虎道:“小侄酒量不佳,望伯父包容。”史雲道:“昨日在莊上喝的何等痛快,今日為何吃不下呢?”艾虎道:“酒有一日之長。皆因昨日喝的多了,今日有些害酒,所以吃不下。”史雲方不言語了。這便是艾虎的靈機巧辯,三五語就遮掩過去。你道艾虎為何的忽然不喝酒了呢?他皆因方才轉想之時,全是貪酒誤事,自己後悔不置,此其一也;其次他又有存心。皆因焦赤聲言這親事做定了,他惟恐新來乍到,若再貪杯喝醉了,豈不被人恥笑麼?因此他忍心耐性,忍而又忍,暫且斷他兩天兒再做道理。
酒飯已畢,沙龍便叫莊丁將眾獵戶找來,吩咐道:“你等明日入山,要細細打聽藍驍有什麼動靜,急急回來稟我知道。”又叫莊丁將器械預備手下,惟恐山賊知道綠鴨灘漁戶俱歸在臥虎溝,必要前來廝鬧。等了一日,不見動靜。到了第二日,獵戶回來,說道:“藍驍那裡並無動靜。我等細細探聽,原來搶親一節皆是葛瑤明所為,藍驍一概不知。現今葛瑤明稟報山中,說綠鴨灘漁戶不知為何俱備逃匿了,藍驍也不介意。”沙龍聽了也就不防備了。
獨有艾虎一連兩日不曾吃酒,委實難受,決意要上襄陽。沙龍阻留不住,只得定於明日餞行起身。至次日,艾虎打開包裹,將龍票拿出交給沙龍,道:“小侄上襄陽不便帶此,恐有遺失。此票乃蔣叔父的,奉的相諭,專為尋找義父而來。倘小怪去後,我那蔣叔父若來時,求伯父將此票交給蔣叔父便了。”沙龍接了,命人拿到後面,交鳳仙好好收起。這裡眾人與艾虎餞行。艾虎今日卻放大了膽,可要喝酒了。從沙龍起,每人各敬一杯,全是杯到酒幹。把個焦赤樂的拍手大笑道:“怨得史鄉親說賢侄酒量頗豪,果然,果然。來,來,來。咱爺兒兩個單喝三杯。”孟傑道:“我陪著。”執起壺來,俱備溜溜斟上酒。這酒到唇邊,吱的一聲,將杯一照,“幹!”沙龍在旁,不好攔阻。三杯飲畢,艾虎卻提了包裹,與眾人執手拜別。大家一齊送出莊來。史雲張立還要遠送,艾虎不肯,阻之再三。彼此執手,目送艾虎去遠了,大家方才回莊。
艾虎上襄陽,算是書中節目交代明白。然而仔細想來,其中落了一筆。是那一筆呢?焦赤剛見艾虎,就嚷這親事做定了;為何到了莊中,艾虎一連住了三日,焦赤卻又一字不提?列位不知書中有明點,有暗過,請看前文便知。艾虎同張立回莊取包裹,孟傑隨去,沙龍獨把焦赤攔住道:“賢弟隨我回莊。”此便是沙龍的用意。知道焦赤性急,惟恐他再提此事,故此叫他一同回莊。在路上就合他說明,親事是定了,只等北俠等回來,覲面一說就結了,所以焦赤他才一字不提了,非是編書的落筆忘事。
這也罷了。既說不忘事,為何蔣平總不提了?這又有一說。書中有緩急,有先後。敘事難,鬥筍尤難。必須將通身理清,那裡接著這裡,是絲毫錯不得的。稍一疏神,便說的驢唇不對馬口,那還有什麼趣味呢?編書的用心最苦,手裡寫著這邊,眼光卻注著下文。不但蔣平之事未提,就是顏大人巡按襄陽,何嘗又提了一字呢。只好是按部就班,慢慢敘下去,自然有個歸結。
如今既提蔣平,咱們就把蔣平敘說一番。蔣平自救了雷震,同他到了陵縣。雷老丈心內感激不盡,給蔣平做了合體衣服,又贈了二十兩銀子盤費。蔣平致謝了,方告別起身。臨別時又諄諄囑問雷英好。彼此將手一拱,道:“後會有期,請了。”蔣平便奔了大路趲行。
這日天色已晚,忽然下起雨來,既無鎮店,又無村莊,無奈何冒雨而行。好容易道旁有個破廟,便奔到跟前。天已昏黑,也看不出是何神聖,也顧不得至誠行禮,只要有個避雨之所。誰知殿宇頹圮,仰面可以見天,處處皆是滲漏。轉到神聖背後,看了看尚可容身,他便席地而坐,屏氣歇息。到了初鼓之後,雨也住了,天也晴了,一輪明月照如白晝。剛要動身,看看是何神聖。忽聽腳步響,有二人說話。一個道:“此處可以避雨,咱們就在這裡說話吧。”一個道:“我們親弟兄有什麼講究呢,不過他那話說的太絕情了。”一個道:“老二,這就是你錯了。俗語說的好,‘久賭無勝家’。大哥勸你的好話,你還不聽說,拿話堵他;所以他才著急,說出那絕情的話來。你如何怨的他呢?”一人道:“丟了急的說快的,如今三哥是什麼主意?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兄弟無不從命。”一人道:“皆因大哥應了個買賣頗有油水,叫我來找你來,請兄弟過去,前頭勾了,後頭抹了,任什麼不用說,哈哈兒一笑就結了。張羅買賣要緊。”一人道:“什麼買賣,這麼要緊?”一人道:“只因東頭兒玄月觀的老道找了大哥來,說他廟內住著個先生,姓李,名喚平山,要上湘陰縣九仙橋去,託付老道僱船;額外還要找個跟役,為的是路上服侍服侍。大哥聽了,不但應了船,連跟役也應了。”一人道:“大哥這就胡鬧!咱們張羅咱們的船就完了,那有那末大工夫替他僱人呢?”一人道:“老二,你到底不中用,沒有大哥有算計。大哥早已想到了,明兒就將我算做跟役人,叫老道帶了去。他若中了意,不消說了,咱們三人合了把兒更好;倘若不中意,難道老哥倆連個先生也服侍不住麼?故此大哥叫我來找你去。打虎還得親兄弟。老二,你別傻咧!”說罷,哈哈大笑的去了。
你道此二人是誰,就是害牡丹的翁二與王三。所提的大哥就是翁大。只因那日害了奶公,未能得手,俱各赴水逃脫,但逃在此處,噁心未改,仍要害人。那知被蔣四爺聽了個不亦樂乎呢。
到了黎明,出了破廟,訪到玄月觀中,口呼:“平山兄在那裡?平山兄在那裡?”李先生聽了道:“那個喚吾呀?”說著話,迎了出來,道:“那位?那位?”見是個身量矮小、骨瘦如柴、年紀不過四旬之人,連忙彼此一揖,道:“請問尊兄貴姓?有何見教?”蔣爺聽了,是浙江口音。他也打著鄉談道:“小弟姓蔣,無事不敢造次,請借一步如何?”說話間,李先生便讓到屋內對面坐了。蔣爺道:“同得尊兄要到九仙橋公幹,兄弟是要到湘陰縣找個相知,正好一路同行,特來附驥。望乞尊兄攜帶如何?”李先生道:“滿好個。吾這裡正愁一人寂寞,難得尊兄來到,你我同船是極妙的了。”
二人正議論之間,只見老道帶了船戶來見,說明船價,極其便宜。老道又說:“有一人頗能幹老成,堪以服侍先生。”李平山道:“帶來吾看。”蔣爺答道:“李兄,你我乘船,何必用人。到了湘陰縣,那裡還短了人麼?”李平山道:“也罷,如今有了尊兄,咱二人路上相幫,可以行得。到了那裡,再僱人也不為晚。”便告訴老道,股役之人不用了。蔣爺暗暗歡喜道:“少去了一個,我蔣某少費些氣力。”言明於明日急速開船。蔣爺就在李先生處住了。李先生收拾行李,蔣爺幫著捆縛,甚是妥當。李先生大樂,以為這個夥計搭著了。
到了次日黎明,搬運行李下船,全虧蔣爺。李先生心內甚是不安,連連道乏稱謝。諸事已畢,翁大兄弟撐起船來,往前進發。沿路上蔣爺說說笑笑,把個李先生樂的前仰後合,讚揚不絕,不住的搖頭兒,咂嘴兒,拿腳畫圈兒,酸不可耐。
忽聽譁喇喇連聲響亮。翁大道:“風來了!風來了!快找避風所在呀。”蔣爺立起身來,就往艙門一看,只當翁大等說謊,誰知果起大風。便急急的攏船,藏在山環的去處,甚是幽僻。李平山看了,驚疑不止,悄悄對蔣爺說道:“蔣兄,你看這個所在好不怕人呀!”蔣爺道:“遇此大風,也是無法,只好聽天由命罷了。”
忽聽外面“嘡”“嘡”“嘡”,鑼聲大響。李平山嚇了一跳,同蔣爺出艙看時,見幾只官船從此經過,因風大難行,也就停泊在此。蔣爺看了道:“好了,有官船在這裡,咱們是無妨礙的了。”果然,二賊見有官船,不敢動手,自在船後安歇了。李平山同蔣爺在這邊瞭望,猛見從那邊官船內出來了一人,按船吩咐道:“老爺說了,叫你等將鐵錨下的穩穩的,不可搖動。”眾水手齊聲答應。
李平山見了此人,不由的滿心歡喜,高聲呼道:“那邊可是金大爺麼?”那人抬頭,往這裡一看,道:“那邊可是李先生麼?”李平山急答道:“正是,正是。請大爺往這邊些。請問這位老爺是那個?”那人道:“怎麼先生不知道麼?老爺奉旨升了襄陽太守了。”李平山聽了,道:“哎呀!有這等事,好極,好極。奉求大爺在老爺跟前回稟一聲,說吾求見。”那人道:“既如此……”回頭吩咐水手搭跳板,把李平山接過大船去了。蔣爺看了心中納悶,不知此官是李平山的何人。
原來此官非別個,卻正是遭過貶的、正直無私的兵部尚書金輝。因包公奏明聖上,先剪去襄陽王的羽翼。這襄陽太守是極要緊的,必須用個赤膽忠心之人方好。包公因金輝連上過兩次奏章,參劾襄陽王,在駕前極力的保奏。仁宗天子也念金輝正直,故此放了襄陽太守。那主管便是金福祿。
蔣爺正在納悶,只見李平山從跳板過來,揚著臉兒,鼓著腮兒,搖著膀兒,扭著腰兒,見了蔣平也不理,竟進艙內去了。蔣爺暗道:“這小子是什麼東西!怎麼這等的酸!”只得隨後也進艙,問道:“那邊官船,李兄可認得麼?”李平山半晌,將眼一翻,道:“怎麼不認得!那是吾的好朋友。”蔣爺暗道:“這酸是當酸的。”又問道:“是那位呢?”李平山道:“當初做過兵部尚書,如今放了襄陽太守,金輝金大人,那個不曉得呢。吾如今要隨他上任,也不上九仙橋了。明早就要搬行李到那邊船上,你只好獨自上湘陰去吧。”小人得志,立刻改樣,就你我相稱,把兄弟二字免了。
蔣爺道:“既如此,這船價怎麼樣呢?”李平山道:“你坐船,自然你給錢了,如何問吾呢?”蔣爺道:“原說是幫夥,彼此公攤。我一人如何拿得出來呢?”李平山道:“那白合吾說,吾是不管的。”蔣爺道:“也罷,無奈何,借給我幾兩銀子就是了。”李平山將眼一翻,道:“萍水相逢,吾合你啥個交情,一借就是幾兩頭。你不要瞎鬧好不好?現有太守在這裡,吾把你送官究治,那時休生後悔!”蔣爺聽了,暗道:“好小子,翻臉無情,這等可惡!”
忽聽走的跳板響,李平山迎了出來。蔣爺卻隱在艙門格扇後面,側耳細聽。
不知說些什麼,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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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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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7 16:10:50
三俠五義--第九十五回闇昧人偏遭闇昧害豪俠客每動豪俠心
卻說蔣爺在艙門側耳細聽,原來是小童(就是當初服侍李平山的),手中拿的個字簡道:“奉姨奶奶之命,叫先生即刻拆看。”李平山接過,映著月光看了,悄悄道:“吾知道了。你回去上覆姨奶奶,說夜闌人靜,吾就過去。”原來巧娘與幕賓相好就是他。蔣爺聽在耳內,暗道:“敢則這小子,還有這等行為呢。”又聽見跳板響,知道是小童過去。他卻回身歪在床上,假裝睡著。李平山喚了兩聲不應。他卻賊眉賊眼在燈下將字簡又看了一番,樂的他抓耳撓腮,坐立不安,無奈何也歪在床上裝睡。那裡睡得著,呼吸之氣不知怎樣才好。蔣爺聽了,不由的暗笑,自己卻呼吸出入,極其平勻,令人聽著,直是真睡一般。
李平山耐了多時,悄悄的起來奔到艙門,又回頭瞧了瞧蔣爺,猶疑了半晌,方才出了艙門。只聽跳板咯噔咯噔亂響。蔣爺這裡翻身起來,脫了長衣,出了艙門,只聽跳板咯噎一響跳上去。到了大船之上,將跳板輕輕扶起,往水內一順。他方到三船上窗板外細聽,果然聽見有男女淫慾之聲,又聽得女音悄悄說:“先生,你可想煞我也!”蔣爺卻不性急,高高的嚷了兩聲:“三船上有了賊了!有了喊了!”他便刺開水面下水去了。
金福祿立刻帶領多人,各船搜查。到了第三船,正見李平山在那邊著急:因沒了跳板,不能夠過在小船之上。金福祿見他慌張形景,不容分說,將他帶到頭船,回稟老爺。金公即叫帶進來。李平山戰戰哆嗦,哈著腰兒,進了艙門,見了金公,張口結舌,立刻形景難畫難描。金公見他哈著腰兒,不住的將衣襟兒遮掩,仔細看時,原來他赤著雙腳。
金公已然會意,忖度了半晌,主意已定,叫福祿等看著平山。自己出艙,提了燈籠,先到二船,見燈光已息。即往三船一看,卻有燈光,忽然滅了。金公更覺明白,連忙來到三船,喚道:“巧娘睡了麼?”喚了兩聲,裡面答道:“敢則是老爺麼?”彷彿是睡夢初醒之聲。金公將艙門一推,進來用燈一照,見巧娘雲鬢蓬鬆,桃腮帶赤,問道:“老爺為何不睡?”金公道:“原要睡來,忽聽有賊,只得查看。”隨手把燈籠一放,卻好床前有雙來履。巧娘見了,只嚇得心內亂跳,暗道:“不好!怎麼會把他忘了呢!”原來巧娘一知將平山拿到船上,就怕有人搜查,他急急忙忙將平山的褲襪護膝等俱各收藏。真是忙中有錯,他再也想不到平山是光著腳跑的,獨獨的把雙鞋兒忘了。如今見金公照著鞋,好生害怕。誰知金公視而不見,置而不問,轉說道:“你如何獨自孤眠?杏花兒那裡去了。”巧娘略定了定神,隨機獻媚,搭訕過來說道:“賤妾惟恐老爺回來不便,因此叫他後艙去了。”上面說著話,下面卻用腳把鞋兒向床下一踢。金公明明知道,卻也不問,反言一句道:“難為你細心,想的到。我同你到夫人那邊。方才嚷有賊,你理應問問安。回來我也就在這裡睡了。”說罷,攜了巧孃的手,一同出艙,來到船頭。金公猛然將巧娘往下一擠,噗咚的一聲落在水內,然後咕嘟嘟冒了幾個泡兒。金公容他沉底,方才嚷道:“不好了,姨娘落在水內了!”眾人俱各前來叫水手,救已無及。
金公來到頭船,見了平山道:“我這裡人多,用你不著,你回去吧。”叫福祿:“帶他去吧。”帶到三船,誰知水手正為跳板遺失,在那裡找尋。後來見水中漂浮,方從水中撈起,仍然搭好,叫平山過去,即將跳板撤了。
金公如何不處治平山,就這等放了平山呢?這才透出金公忖度半晌、主意拿定的八個字。他想平山夤夜過船,非奸即盜。若真是盜,卻倒好辦;看他光景,明露著是奸。因此獨自提了燈籠,親身查看。見三船燈明覆滅,已然明白。不想又看見那一雙朱履,又瞧見巧娘手足失措的形景。此事已真,巧娘如何留得?故誆出艙來溺於水中。轉想平山倒難處治。惟恐他據實說出,醜聲播揚,臉面何在?莫若含糊其詞,說:“我這裡人多,用你不著,你回去吧。”雖然便宜他,其中省卻多少口舌,免得眾人知覺。
且說李平山就如放放一般,回到本船之上。進艙一看,見蔣平床上只見衣服,卻不見人,暗道:“姓蔣的那裡去了?難道他也有什麼外遇麼?”忽聽後面嚷道:“誰?誰?誰?怎麼掉在水裡頭了?到底留點神呀!這是船上比不得下店,這是玩的麼?——來吧,我攙你一把兒。這是怎麼說呢!”然後方聽戰戰哆嗦的聲音,進了艙來。平山一看,見蔣平水淋淋的一個整戰兒,問道:“蔣兄怎麼樣了?”蔣爺道:“我上後面去小解,不想失足落水。多虧把住了後舵,不然險些兒喪了性命。”平山見他哆嗦亂戰,自己也覺發起噤來了。連忙站起拿過包袱來,找出褲襪等件,又揀出了一分舊的給蔣平,叫他:“換下溼的來晾乾了,然後換了還吾。”他卻拿出一雙新鞋來。二人彼此穿的穿,換的換。蔣爺卻將溼衣擰了,抖了抖,晾起來,只顧自己收拾衣服。猛回頭見平山愣愣何何坐在那裡,一會兒搓手,一會兒搖頭,一會兒拿起巾帕來拭淚。蔣平知他為那葫蘆子藥,也不理他。
蔣爺晾完了衣服,在床上坐下,見他這番光景,明知故問道:“先生為著何事傷心呢?”平山道:“吾有吾的心事,難以告訴別人。吾問蔣兄到湘陰縣,是什麼公幹?”蔣爺道:“原先說過,吾到湘陰縣找個相知的。先生為何忘了?”平山道:“吾此時精神恍惚,都記不得了。蔣兄既到湘陰縣找相知,吾也到湘陰找個相知。”蔣爺道:“先生昨晚不是說跟了金太守上任麼?為何又上湘陰呢?”平山道:“蔣兄為何先生先生稱起來呢’你吾還是弟兄,不要見外。吾對你說,他那裡人吾看著有些不相宜,所以昨晚上吾又見了金主管,叫他告訴太守,回覆了他,吾不去了。”蔣爺暗笑道:“好小子,他還合我撇大腔兒呢。似他這樣反覆小人,真正可殺不可留的。”復又笑道:“如此說來,這船價怎麼樣呢?”平山道:“自然是公攤的了。”蔣爺道:“很好。吾這才放了心了。天已不早了,咱們歇息歇息吧。”平山道:“蔣兄只管睡,吾略略坐坐,也就睡了。”蔣爺說了一聲:“有罪了。”放倒頭,不多時竟自睡去。
平山坐了多時,躺在床上,那裡睡得著,翻來覆去,整整的一夜不曾閤眼。後來又聽見官船上鳴鑼開船,心裡更覺難受。蔣爺也就驚醒,即喚船家收拾收拾,這裡也就開船了。
這一日平山在船上唉聲嘆氣,無精打采,也不吃,不喝,只是呆了的一般。到了日暮之際,翁大等將船藏在蘆葦深處。蔣爺誇道:“好所在!這才避風呢。”翁大等不覺暗笑。平山道:“吾昨夜不曾閤眼,今日有些睏倦,吾要先睡了。”蔣爺道:“尊兄就請安置吧,包管今夜睡的安穩了。”平山也不答言,竟自放倒頭睡了。
蔣平暗道:“按理應當救他。奈因他這樣行為,無故的置巧娘於死地;我要救了他,叫巧娘也含冤於地下。莫若讓翁家弟兄把他殺了與巧娘報仇,我再殺了翁家弟兄與他報仇,豈不兩全其美麼?”正在思索,只聽翁大道:“弟兄,你了?我了?”翁二道:“有甚要緊。兩個膿包,不管誰了都使得。”蔣平暗道:“好了,來咧!”他便悄地出來,爬伏在艙房之上。見有一物風吹擺動,原來是根竹竿,上面晾著件棉襖。蔣爺慢慢的抽下來,攏在懷內,往下偷瞧。見翁二持刀進艙,翁大也持刀把守艙門。忽聽艙內竹床一陣亂響,蔣平已知平山了結了。他卻一長身將棉襖一抖,照著翁大頭上放下來。翁大出其不意,不知何物,連忙一路混撕。也是活該,偏偏的將頭裹住。蔣爺挺身上來,奪刀在手。翁大剛然露出頭來,已著了利刃。蔣爺復又一刀,翁大栽下水去。翁二尚在艙內找尋瘦人,聽得艙門外有響動,連忙回身出來,說:“大哥,那瘦蠻幹不見了。”話未說完,蔣爺道:“吾在這裡!”“哧”就將刀一顫,正戳在翁二咽喉之上。翁二哎喲了一聲,他就兩手一紮煞,一半截在艙內,一半截在艙外。蔣爺哈腰將發綹一揪,拉到船頭一看。誰知翁二不禁戳,一下兒就死了。蔣爺將手一鬆,放在船頭,便進艙內將燈剔亮,見平山扎手舞腳於竹床之上。蔣平暗暗的嘆息了一番,便將平山的箱籠擰開,仔細搜尋,卻有白銀一百六十兩。蔣平道聲“慚愧”,將銀放在兜肚之內。算來蔣爺頗不折本,艾虎拿了他的一百兩,他如今得了一百六十兩,再加上雷震購了二十兩,裡外裡倒多了八十兩。這才算是好利息呢。
且說蔣爺從新將燈照了,通身並無血跡。他又將雷老兒給做的大衫招疊了,又把自己的溼衣(也早幹了)招好,將平山的包袱拿過來,揀可用的打了包裹。收拾停當,出艙,用篙撐起船來。出了蘆葦深處,奔到岸邊,連忙提了包裹,套上大衫,一腳踏定泊岸,這一腳往後盡力一蹬。只見那船味的滴溜一聲,離岸有數步多遠,飄飄蕩蕩,順著水面去了。
蔣爺邁開大步,竟奔大路而行。此時天光一亮,忽然颳起風來,揚土飛沙,難睜二目。又搭著蔣爺一夜不曾閤眼,也覺得乏了,便要找個去處歇息。又無村莊,見前面有片樹林。及至趕到跟前一看,原來是座墳頭,院牆有倒塌之處。蔣爺心內想著,進了圍牆可以避風。剛剛轉過來往裡一望,只見有個小童面黃肌瘦,滿臉淚痕,正在那小樹上拴套兒呢。蔣平看了,嚷道:“你是誰家小廝,跑到我墳地裡上吊來?這還了得嗎?”那小童道:“我是小童,可怕什麼呢?”蔣爺聽了,不覺好笑,道:“你是小童原不怕,要是小童上吊,也就可怕了。”小童道:“若是這末說,我可上那樹上死去才好呢?”說罷,將絲絛解下,轉身要走。蔣平道:“那小童,你不要走。”小童道:“你這瑩地不叫上吊,你又叫我做什麼?”蔣爺道:“你轉身來,我有話問你。你小小年紀,為何尋自盡?來,來,來,在這邊牆根之下,說與我聽。”小童道:“我皆因活不得了,我才尋死呀。你要問,我告訴你。若是當死,你把這棵樹讓給我,我好上吊。”蔣爺道:“就是這等,你且說來我聽。”小童未語,先就落下淚來,把已往情由,滔滔不斷述了一遍。說罷,大哭。
蔣爺聽了,暗道:“看他小小年紀倒是個有志氣的。”便道:“你原來如此,我如今贈你盤費,你還死不死呢?”小童道:“若有了盤費,我還死?——我就不死了。真個的我這小命兒是鹽換來的嗎?”蔣爺回手在兜肚內摸出兩個錁子,道:“這些可以夠了麼?”小童道:“足已夠了,只有使不了的。”連忙接過來,爬在地下磕頭道:“多謝恩公搭救,望乞留下姓名。”蔣平道:“你不要多問,急早快赴長沙要緊。”小童去後,蔣爺竟奔臥虎溝去了。
不知小童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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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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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7 16:11:16
三俠五義--第九十六回連升店差役拿書生翠芳塘縣官驗醉鬼
且說蔣爺救了小童,竟奔臥虎溝而來,這是什麼原故?小童到底說的什麼?蔣爺如何就給銀子呢?列位不知,此回書是為交代蔣平。這回把蔣平交代完了,再說小童的正文,又省得後來再為敘寫。
蔣爺到了臥虎溝,見了沙員外,彼此言明。蔣爺已知北俠等上了襄陽,自己一想:“顏巡按同了五弟前赴襄陽,我正愁五弟沒有幫手。如今北俠等既上襄陽,焉有不幫五弟之理呢?莫若我且迴轉開封,將北俠現在襄陽的話回稟相爺,叫相爺再為打算。”沙龍又將艾虎留下的龍票當面交付明白。蔣爺便迴轉東京,見了包相,將一切說明。包公即行奏明聖上,說歐陽春已上襄陽,必有幫助巡按顏查散之意。聖上聽了大喜,道:“他行俠尚義,實為可嘉。”又欽派南俠展昭同盧方等四人陸續前赴襄陽,俱在巡按衙門供職,等襄陽平定後,務必邀北俠等一同赴京,再為升賞。此是後話,慢慢再表。
蔣平既已交代明白,翻回頭來再說小童之事。你道這小童是誰?原來就是錦箋。自施公子賭氣離了金員外之門,乘在馬上,越想越有氣,一連三日,飲食不進,便病倒旅店之中。小童錦箋見相公病勢沉重,即託店家請醫生調治,診了脈息,乃鬱悶不舒,受了外感,意是夾氣傷寒之症。開方用藥。錦箋衣不解帶,晝夜服侍,見相公昏昏沉沉,好生難受。又知相公沒多餘盤費,他又把艾虎賞的兩錠銀於換了,請醫生,抓藥。好容易把施俊調治的好些了,又要病後的將養。偏偏的馬又倒了一匹,正是錦箋騎的。他小孩子家心疼那馬,不肯售賣,就託店家僱人掩埋。誰知店家悄悄的將馬出脫了,還要合錦箋要工飯錢。這明是欺負小孩子。再加這些店用房錢草料鼓子七折八扣,除了兩錠銀子之外,倒該下了五六兩的帳。錦箋連急帶氣,他也病了。先前還掙扎著服侍相公。後來施俊見他那個形景,竟是中了大病,慢慢的問他,他不肯實說。問的急了,他就哭了。施俊心中好生不忍,自己便掙扎起來,諸事不用他服侍,得便倒要服侍服侍錦箋。一來二去,錦箋竟自伏頭不起。施俊又託店家請醫生。醫生道:“他這雖是傳染,卻比相公沉重,而且症候耽誤了,必須趕緊調治方好。”開了方子卻不走,等著馬錢。施俊向櫃上借。店東道:“相公帳上欠了五六兩,如何還借呢?很多了,我們墊不起。”施俊沒奈何,將衣服典當了,開發了馬錢並抓藥。到了無事,自己到櫃上從新算帳,方知錦箋已然給了兩錠銀子,就知是他的那兩錠賞銀,又是感激,又是著急。因瞧見馬工飯銀,便想起他自己騎的那匹馬來了。就合店東商量要賣馬還帳。店東樂得的賺幾兩銀子呢,立刻會了主兒,將馬賣了。除了還帳,剛剛的剩了一兩頭。施俊也不計較,且調治錦箋要緊。
這日自己拿了藥方出來抓藥,正要回店,卻是集場之日,可巧遇見了賣糧之人,姓李名存,同著一人姓鄭名申,正在那裡吃酒。李存卻認識施俊,連聲喚道:“施公子那裡去?為何形容消減了?”施使道:“一言難盡。”李存道:“請坐,請坐。這是我的夥計鄭申,不是外人。請道其詳。”施俊無奈,也就入了坐,將前後情由述了一番。李存聽了,道:“原來公子主僕都病了。卻在那個店裡?”施俊道:“在西邊連升店。”李存道:“公於初愈,不必著急。我這裡現有十兩銀子,且先拿去,一來調治尊管,二來公子也須好生將養。如不夠了,趕到下集,我再到店中送些銀兩去。”施生見李存一片志誠,趕忙站起,將銀接過來,深深謝了一禮,也就提起藥包要走。
誰知鄭申貪酒有些醉了。李存道:“鄭兄少喝些也好,這又醉了。別的罷了,你這銀褡連怎麼好呢?”鄭申醉言醉語道:“怕什麼!醉了人,醉不了心。就是這一頭二百兩銀子,算了事了!我還拿的動。何況離家不遠呢。”施生問道:“在那裡住?”李存道:“遠卻不遠,往西去不足二里之遙,地名翠芳塘就是。”施生道:“既然不遠,我卻也無事,我就選送他何妨。”李存道:“怎敢勞動公子。偏偏的我要到糧行算帳——莫若還是我送了他回去,再來算帳。”鄭申道:“李賢弟你胡鬧麼!真個的我就醉了麼?瞧瞧我能走不能走?”說著話,一溜歪斜往西去了。李存見他如此,便託咐施生道:“我就煩公子送送他吧。務必,務必!等下了集,我到店中再道乏去。”施生道:“有甚要緊,只管放心,俱在我的身上。”說罷,趕上鄭申,搭扶著鄭申一同去了。真是“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幹不合,萬不合,施生不應當送鄭申,只顧覲面應了李存,後來便脫不了干係。
且說鄭申見施生趕來,說道:“相公你幹你的去,我是不相於的。”施生道:“那如何使得,我既受李夥計之託,焉有不送去之理呢?”鄭申道:“我告訴相公說,我雖醉了,心裡卻明白,還帶著都記得。相公,你不是與人家抓藥嗎?請問病人等著吃藥,要緊不要緊?你只顧送我,你想想那個病人受得受不得?這是一。再者我家又不遠,常來常去是走慣了的。還有一說,我那一天不醉。天天要醉,天天得人送,那得用多少人呢。到咧!這不是連升店嗎?相公請。你要不進店,我也不走了。”正說間,忽見小二說道:“相公,你家小主管找你呢?”鄭申道:“巧咧,相公就請吧。”施生應允。鄭申道:“結咧!我也走咧。”
施生進了店,問問錦箋,心內略覺好些,施生急忙煎了藥,服侍錦箋吃了,果然夜間見了點汗。到了次日,清爽好些。施生忙又託咐店家請醫生去。錦箋道:“業已好了,還請醫生做什麼?那有這些錢呢?”施生悄悄的告訴他道:“你放心,不用發愁,又有了銀兩了。”便將李存之贈說了一遍。錦箋方不言語。不多時,醫生來看脈開方,道:“不妨事了。再眼兩帖,也就好了。”施生方才放心,仍然按方抓藥,給錦箋吃了,果然見好。
過了兩日,忽見店家帶了兩個公人進來,道:“這位就是施相公。”兩個公人道:“施相公,我們奉太爺之命,特來請相公說話。”施生道:“你們太爺請我做什麼呢?”公人道:“我們知道嗎?相公到了那裡,就知道了。”施生還要說話。只見公人譁啷一聲,掏出索來,捆上了施生,拉著就走了。把個錦箋只嚇的抖衣而戰,細想相公為著何事,竟被官人拿去?說不得只好掙扎起來,到縣打聽打聽。
原來鄭申之妻王氏因丈夫兩日並未回家,遣人去到李存家內探問。李存說:“自那日集上散了,鄭申拿了二百兩銀子已然回去了。”王氏聽了,不勝駭異,連忙親自到了李存家,面問明白。現今人銀皆無,事有可疑。他便寫了一張狀子,此處攸縣所管,就在縣內擊鼓鳴冤,說:“李存圖財害命,不知把我丈夫置於何地。”縣官即把李存拿在街內,細細追問。李存方說出原是鄭申喝醉了,他煩施相公送了去了。因此派役前來將施生拿去。
到了行內,縣官方九成立刻升堂,把旋生帶上來一看,卻是個懦弱書生,不象害人的形景,便問道:“李存曾煩你送鄭申麼?”施生道:“是。因鄭申醉了,李存不放心,煩我送他,我卻沒送。”方今道:“他既煩你送去,你為何又不送呢?”施生道:“皆因鄭申攔阻再三。他說他醉也是常醉,路也是常走,斷斷不叫送,因此我就回了店了。”方令道:“鄭申拿的是什麼?”施生道:“有個大褡連肩頭搭著,裡面不知是什麼。李存見他醉了,曾說道:‘你這銀褡連要緊。’鄭申還說:‘怕什麼,就是這一頭二百兩銀子算了事了。’其實並沒有見褡連內是什麼。”方今見施生說話誠實,問什麼說什麼,毫無狡賴推諉,不肯加刑,吩咐寄監,再行聽審。
眾衙役散去。錦箋上前問道:“拿我們相公為什麼事?”衙役見他是個帶病的小孩子,誰有工夫與他細講,只是回答道:“為他圖財害命。”錦箋嚇了一跳,又問道:“如今怎麼樣呢?”衙役道:“好嘮叨呀,怎麼樣呢,如今寄了監了。”錦箋聽了寄監,以為斷無生理,急急跑回店內,大哭了一場。仔細想來,“必是縣官斷事不明。前次我聽見店東說,長沙新升來一位太守,甚是清廉,斷事如神,我何不去到那裡給他鳴冤呢。”想罷,看了看又無可典當的,只得空身出了店,一直竟奔長沙。不料自己病體初愈,無力行走,又兼缺少盤費,偏偏的又遇了大風,因此進退兩難。一時越想越窄,要在墳塋上吊。可巧遇見了蔣平,贈他的銀兩錠。真是“錢為人之膽”,他有了銀子,立刻精神百倍,好容易趕赴長沙,寫了一張狀子,便告到邵老爺台下。
邵老爺見呈子上面有施俊的姓名,而且敘事明白清順,立刻升堂,將錦箋帶上來細問,果是盟弟施喬之子。又問:“此狀是何人所寫?”錦箋回道:“是自己寫的。”邵老爺命他背了一遍,一字不差,暗暗歡喜,便準了此狀,即刻行文到攸縣,將全案調來。就過了一堂,與原供相符,縣宰方公隨後乘馬來到稟見。邵老爺面問:“貴縣審的如何?”方九成道:“卑職因見施俊不是行兇之人,不肯加刑,暫且寄監。”邵太守道:“貴縣此案當如何辦理呢?”方公道:“卑職意欲到翠芳塘查看,回來再為稟覆。”邵老爺點頭,道:“如此甚好。”即派差役仵作跟隨方公到攸縣。來到翠芳塘,傳喚地方。方今先看了一切地勢,見南面是山,東面是道,西面有人家,便問:“有幾家人家?”地方道:“八家。”方公道:“鄭申住在那裡?”地方道:“就是西頭那一家。”方公指著蘆葦,道:“這北面就是翠芳塘了?”地方道:“正是。”方公忽見蘆葦深處烏鴉飛起,復落下去。方公沉吟良久,吩咐地方下蘆葦去看來。地方拉了鞋襪,進了蘆葦。不多時,出來,稟道:“蘆葦塘之內有一屍首,小人一人弄他不動。”方公又派差役下去二名,一同拉上來,叫仵作相驗。仵作回道:“屍首系死後入水,脖項有手扣的傷痕。”縣宰即傳鄭王氏廝認,果是他丈夫鄭申。方公暗道:“此事須當如此。”吩咐地方將那七家主人不準推諉,即刻同赴長沙候審。方公先就乘馬到府,將鄭申屍首稟相,並將七家鄰居帶來,俱備回了。邵太守道:“貴縣五請歇息,候七家到齊,我自有道理。”邵老爺將此事揣度一番,忽然計上心來。
這一日七家到齊。邵老爺升堂入座。方公將七家人名單呈上。邵老爺叫:“帶上來。不準亂跪。”一溜排開,按著名單跪下。邵老爺從頭一個看起,挨次看完,點了點頭,道:“這就是了。怨得他說,果然不差。”便對眾人道:“你等就在翠芳塘居住麼?”眾人道:“是。”邵老爺道:“昨夜有冤魂告到本府案下,名姓已然說明。今既有單在此,本府只用硃筆一點,便是此人。”說罷,提起硃筆,將手高揚,往下一落,虛點一筆,道:“就是他,再無疑了。無罪的只管起去,有罪的仍然跪著。”眾人俱備起去。獨有西邊一人,起來複又跪下,自己犯疑,神色倉皇。邵老爺將驚堂木一拍,道:“吳玉,你既害了鄭申,還想逃脫麼?本府縱然寬你,那冤魂斷然不放你的。快些據實招上來!”左右齊聲喝道:“快招,快招!”
不知吳玉招出什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6:12:14
三俠五義--第九十七回長沙府施俊遇丫環黑狼山金輝逢盜寇
話說邵老爺當堂叫吳玉據實招上來。吳玉道:“小……小……小人沒有招……招的。”邵老爺吩咐:“拉下去打。”左右吶了一聲喊,將吳玉拖翻在地,竹板高揚,打了十數極。吳玉嚷道:“我招呀,我招!”左右放他起來,道:“快說,快說!”
吳玉道:“小人原無生理,以賭為事。偏偏的時運不好,屢賭屢輸。東干東不著,西幹西不著,要帳堆了門,小人白日不敢出門來。那日天色將晚,小人剛然出來,就瞧見鄭申晃裡晃盪山東而來。我就追上前去,見他肩頭扛著個褡連,裡面鼓鼓囊囊的。小人就合他借貸,誰知鄭申他不借,還罵小人。小人一時氣忿,將他盡力一推,‘噗哧’‘咕咚’就栽倒了。一個人栽倒了怎麼兩聲兒呢?敢則鄭申喝成酒泡兒了,栽在地下,噗哧的一聲。倒是那大褡連摔在地下,咕咚的一聲。小人聽的聲音甚是沉重,知道里面必是財資。我就一屁股坐在鄭申胸脯之上。鄭申才待要嚷,我將兩手向他咽喉一扣,使勁在地下一按。不大的工夫,鄭申就不動了。小人把他拉入葦塘深處,以為此財是發定了,再也無人知曉。不想冤魂告到老爺台前。回老爺:“鄭申說的全是醉話,聽不的呢。小人冤枉呀!”邵老爺問道:“你將銀褡連放在何處?”吳玉道:“那是二百兩銀子。小人將褡連理好,埋在缸後頭了,分文沒動。”
邵老爺命吳玉畫了招,帶下去,即請縣宰方公將招供給他看了。叫方公派人將贓銀起來,果然未動,即叫屍親鄭王氏收領。李存與翠芳塘住的眾街坊釋放回家。獨有施生留在本府。吳玉定了秋後處決,派役押赴縣內監收。方公一一領命,即刻稟辭,回本縣去了。
邵老爺退堂,來到書房,將錦箋喚進來,問道:“錦箋,你在施宅是世僕呀?還是新去的呢?”錦箋道:“小人自幼就在施老爺家。我們相公唸書,就是小人伴讀。”邵老爺道:“既如此,你家老爺相知朋友有幾位,你可知道麼?”錦箋道:“小人老爺,有兩位盟兄,是知己莫逆的朋友。”邵老爺道:“是那兩位?”錦箋道:“一位是做過兵部尚書的金輝金老爺,一位是現任太守邵邦傑邵老爺。”旁邊書童將錦箋衣襟一拉,悄悄道:“太老爺的官諱,你如何渾說?”錦箋連忙跪倒:“小人實實不知,求太老爺饒恕。”邵老爺哈哈笑道:“老夫便是新調長沙太守的邵邦傑。金老爺如今已升了襄陽太守。”錦箋復又磕頭。邵老爺吩咐:“起來,本府原是問你,豈又怪你。”即叫書童拿了衣巾,同錦箋到外面與施俊更換。錦箋悄悄告訴施俊,說:“這位太守就是邵老爺。方才小人已聽邵老爺說,金老爺也升任襄陽府太守了。相公如若見了邵老爺,不必提與金老爺嘔氣一事,省的彼此疑忌。”施生道:“我提那些做什麼,你只管放心。”就隨了書童,來至書房。錦箋跟隨在後。
施生見了邵公,上前行禮參見。邵公站起相攙。施生又謝為案件多蒙庇情。邵公吩咐看座,施生告坐。邵公便問已往情由,施生從頭述了一遍。說到與金公嘔氣一節,改說:“因金公赴任不便在那裡,因此小侄就要回家。不想走到攸縣,我主僕便病了,生出這節事來。”邵公點了點頭。
說話間,飯已擺妥。邵公讓施生用飯,施生不便推辭。飲酒之間,邵公盤詰施生學問,甚是淵博,滿心歡喜,就將施生留在衙門居住,無事就在書房談講。因提起親事一節,施生言:“家父與金老伯提過,因彼此年幼,尚未納聘。”此句暗暗與佳蕙之言相符。邵公聽了大樂,便將路上救了牡丹的話一一說了。“如今有老夫作主,一個盟兄之女,一個盟弟之子,可巧侄男侄女皆在老夫這裡,正好成其美事。”施俊到了此時,也就難以推辭。
邵公大高其興,來到後面與夫人商量,叫夫人向牡丹說起。一面派丁雄送信給金公,說明要將牡丹與施使成婚。誰知夫人將假小姐喚來,這時佳蕙再難隱瞞,便將前後事情大概說明。他說到小姐溺水之苦,不由的淚流滿面。夫人等倒可憐他,勸慰了多少言語,只得將婚事作罷。一面派人將了雄追回,但已經趕不上了。
且說了雄與金公送信,從水面迎來,已見有官船預備。問時,果是迎接襄陽太守的。了雄打聽了一下,說金太守由枯梅嶺起旱而來,他便棄舟乘馬,急急趕到枯梅嶺。先見有馱轎行李過去。知是金太守的家眷,後面方是太守乘馬而來。丁雄下馬,搶步上前請安,稟道:“小人丁雄奉家主邵老爺之命,前來投書。”說罷,將書信高高舉起。金太守將馬拉住,問了邵老爺起居。丁雄站起,一一答畢,將書信遞過。金太守伸手接書,卻問道:“你家太太好?小姐們可好?”丁雄一一回答。金公道:“管家乘上馬吧。等我到驛,再答回信。”丁雄退後,一抖絲韁上了馬,就在金公後面跟隨。見了金福祿等,彼此各道辛苦,套敘言語,俱不必細表。
且說金公因是邵老爺的書信,非比尋常,就在馬上拆看。見前面無非請安想念話頭。看到後面,有施俊與牡丹完婚一節,心中一時好生不樂,暗道:“邵賢弟做事荒唐!兒女大事,如何硬作主張?倒遂了施俊那言生的私慾。此事太欠斟酌。”卻又無可如何。將書信摺疊摺疊,揣在懷內。丁雄雖在後面跟隨,卻留神瞧,以為金公見了書信,必有話面問。誰知金公不但不問,反覺得有些不樂的光景。丁雄暗暗納悶。
正走之間,離赤石崖不遠,見無數的嘍羅排開,當中有一個人,黃面金睛,濃眉凹臉,頷下滿部繞絲的黃鬚(無怪綽號金面神),坐下騎著一匹黃驟馬,手中拿著兩根銀牙棒,雄赳赳,氣昂昂,在那裡等候。金公見已看見,不知山賊是何主意。猛見了雄伏身撒馬過去。話語不多,山賊將棒一舉,連晃兩晃,上來了一群嘍羅,鷹拿燕省,將丁雄拖翻,下馬擱了。金公一見,暗說:“不好!”才待撥轉馬頭,只見山賊忽喇喇縱馬跑過來,一聲叱吒道:“俺藍驍特來請太守上山敘話。”說罷,將棒往後一擺,嘍羅蜂擁上前,拉住金公坐下嚼環,不容分說,竟奔山中去了。金福祿等見了,誰敢上前,忽的一聲,大家沒命的好跑。
且說藍驍邀截了金公,正然回山,只見葛瑤明飛馬近前來稟道:“啟大王:小人奉命劫掠馱轎,已然到手。不想山凹竄出一隻白狼,後面有三人追趕,卻是臥虎溝的沙員外,帶領孟傑焦赤。三人見小人劫掠馱轎,心中大忿,急急上前,將嘍羅趕散,仍將馱轎奪去,押赴莊中去了。”藍驍聽了大怒,道:“沙龍欺吾大甚!”吩咐葛瑤明押解金公上山,安置妥協,急急帶嘍羅前來接應。葛瑤明領命,只帶數名嘍羅,押解金公丁雄上山,其餘俱隨藍驍來到赤石崖下。早見沙龍與孟傑二人迎將上來。藍驍道:“沙員外,俺待你不薄,你如何管俺的閒事?”沙龍道:“非是俺管你的閒事。只因聽見馱轎內哭的慘切,母子登時全要自盡,俺豈有不救死之理?”藍驍道:“員外不知,俺與金太守素有仇隙,知他從此經過,特特前來邀截。方才已然擒獲上山。忽聽葛瑤明說,員外將他家眷搶奪回莊,不知是何主意?”沙龍道:“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金太守乃國家四品黃堂,你如何擅敢邀截?再者,你與太守有仇,卻與他家眷何干?依俺說,莫若你將太守放下山來,交付與俺。俺與你在太守跟前說個分上,置而不理,免得你吃罪不起。”藍驍聽了一聲怪叫:“哎喲,好沙龍!你真欺俺太甚,俺如今合你誓不兩立。”說罷,催馬掄棒打來。沙龍扯開架式抵敵,孟傑幫助相攻。藍驍見沙孟二人步下竄躍,英勇非常。他便使個暗令將棒往後一擺,眾唆羅圍裹上來。沙龍毫不介意,孟傑漠不關心,一個東指西殺,一個南擊北搠。二人殺夠多時,誰知嘍羅益發多了,笸籮圈將沙龍孟傑困在當中,二人漸漸的覺得乏了。
原來葛瑤明將金公解入山中,招呼眾多嘍羅下山。他卻指拔嘍羅層層疊疊的圍裹,所以人益發多了。正在分派,只見那邊來了個女子,仔細打量,卻是前次打野雞的。他一見了,邪念陡起,一催馬迎將上來,道:“嬌娘,往那裡走?”這句話剛然說完,只聽弓弦響處,這邊葛瑤明眼睛內咕唧的一聲,一個鐵丸打入眼眶之內,生生把個眼珠兒擠出。葛瑤明哎喲的一聲,栽下馬來。
原來焦赤押解馱轎到莊,叫鳳仙秋葵迎接進去,告訴明白,說藍驍現領唆羅在山中截戰。鳳仙姐妹聽了,甚不放心,就託張媽媽在裡頭照料,他等隨焦赤前來救應沙龍。在路上言明,焦赤從東殺進,鳳仙姐妹從西殺進。不料剛然上山,就被葛瑤明看見,伸馬迎來。秋葵眼快嘴急,叫聲:“姐姐,前日搶野雞的那廝又來了。”鳳仙道:“妹妹不要忙,待我打發他。前次手下留情,打在他眉攢中間,是個‘二龍戲珠’。如今這廝又來,可要給他個‘喚虎出洞’了。”列位白想想:葛瑤明眉目之間有多大的地方,擱的住鬧個龍虎鬥麼?他從馬上栽了下來,秋葵趕上將鐵棒一揚,只聽拍的一聲,葛瑤明登時了帳,琉璃珠兒砸碎了。
未知他姐妹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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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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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27 16:12:51
三俠五義--第九十八回沙龍遭困母女重逢智化運籌弟兄奮勇
且說鳳仙秋葵從西殺來。只見秋葵掄開鐵棒,乒乒乓乓一陣亂響,打的嘍羅四分五落。鳳仙拽開彈弓,連珠打出,打的嘍羅東躲西藏。忽又聽東邊吶喊,卻是焦赤殺來,手託鋼叉,連嚷帶罵。裡面沙龍孟傑見嘍羅一時亂散,他二人奮勇往外衝突,裡外夾攻,嘍羅如何抵擋得住,往左右一分,讓開一條大路。卻好鳳仙秋葵接住沙龍,焦赤卻也趕到,彼此相見。沙龍道:“鳳仙,你姐妹到此做甚?”秋葵道:“聞得爹爹被山賊截戰,我二人特來幫助。”沙龍才要說話,只聽山崗上咕嚕嚕鼓聲如雷,所有山口外“瞠瞠瞠”鑼聲振耳,又聽人聲吶喊:“拿呀!別放走了沙龍呀!大王說咧:‘不準放冷箭呀!務要生擒呀!’姓沙的,你可跑不了呀!各處俱有埋伏呀!快些早些投降!”沙龍等聽了,不由的駭目驚心。
你道如何?原來藍驍暗令嘍羅圍困沙龍。只要誘敵,不準交鋒,心想把他奈何乏了,一鼓而擒之,將他制伏,作為自己的膀臂,故此他在高山崗上瞭望。見沙龍二人有些乏了,滿心歡喜。惟恐有失,又叫唆羅上山,調四哨頭領按山口埋伏。如聽鼓響,四面鑼聲齊鳴,一齊吶喊,驚嚇於他。那時再為勸說,斷無不歸降之理。猛又見東西一陣披靡,嘍羅往左右一分,已知是沙龍的接應。他便擂起鼓來,果然各山口響應,吶喊揚威,聲聲要拿沙龍。他在高崗之上揮動令旗,沙龍投東,他便指東;沙龍投西,他便指西。沙龍父女孟焦二人跑夠多時,不是石如驟雨,就是箭似飛蝗,毫無一個對手廝殺之人。跑來跑去,並無出路。只得五人團聚一處,歇息商酌。
且不言沙龍等被困。再說臥虎莊上自從焦赤押馱轎進莊,所有漁獵眾家的妻女皆知救了官兒娘子來,誰不要瞧瞧官兒娘子是什麼樣,全當做希希罕兒一般。你來我去,只管頻頻往來,卻不敢上前,只有偷偷摸摸,扒扒窗戶,或又掀掀簾子。及到人家瞧見他,他又將身一撤。倒是張立之妻李氏受了鳳仙之託,極力的張羅,卻又一人張羅不過來,應酬了何夫人,又應酬小相公金章,額外還要應酬丫環僕婦,覺得累的很,出來便向眾婦人道:“眾位大媽嬸子,你們與其在這裡張的望的,怎的不進去看看,陪著說說話兒呢?我也有個替換。”眾人也不答言,也有擺手的,也有搖頭的,又有扭扭捏捏躲了的,又有嘰嘰咕咕笑了的。李氏見了這番光景,賭氣轉身進了角門。
原來角門以內,就是跨所。當初鳳仙秋葵曾說過,如若房屋蓋成,也不準張家姐姐搬出,故此張立夫婦帶同牡丹仍在跨所居住。李氏見了牡丹道:“女兒,今有員外救了官兒娘子前來,媽媽一人張羅不過來,別人都不敢上前。女兒敢去也不敢呀?你若敢去,媽媽將你帶過去,咱孃兒兩個也有個替換。你不願意,就罷。”牡丹道:“母親,這有什麼呢,孩兒就過去。”李氏歡喜道:“還是女兒大方。你把那頭兒抿抿,把大褂子罩上。我這裡烹茶,你就端過去。”牡丹果然將頭兒整理整理,換了系裙。
不多時,李氏將茶烹好,用茶盤託來,遞與牡丹。見牡丹抿的頭兒光光油油的,襯著臉兒紅紅白白的,穿著件翠森森的衫兒,繫著條青簇簇的裙兒,真是嬌嬌娜娜,嫋嫋婷婷,雖是布裙荊釵,勝過珠圍翠繞。李氏看了,樂的他眉花眼笑,隨著出了角門。眾婦女見了,一個個低言悄語,接耳交頭。這個道:“大妗子,你看喲,張奶奶又顯擺他閨女呢。”那個道:“二孃兒,你聽吧,看他見了官兒娘子說些嗎耶,咱們也學些見識。”
說話間,李氏上前將簾掀起。牡丹端定茶盤,到屋內慢閃秋波一看,覺得肝連膽一陣心酸。忽聽小金章說道:“哎喲!你不是我牡丹姐姐麼?想煞兄弟了!”跑過來,抱膝跪倒。牡丹到了此時,手顫腕軟,噹啷啷茶杯落地,將金章抱住,癱軟在地。何氏夫人早已向前摟住牡丹,兒一聲,肉一聲,叫了半日,哇的一聲,方哭出來了,真是悲從中心出。慢說他三人淚流滿面,連僕婦丫環無不拭淚,在旁勸慰。窗外的困婦村姑不知為著何事,俱各納悶。獨有李氏張媽愣忄可忄可的功又不是,不勸又不是,好容易將他母女三人攙起。
何氏夫人一手拉住牡丹,一手拉住了金章,哀哀切切的,一同坐了,方問與奶公奶母赴唐縣如何到此。牡丹哭訴遇難情由。剛說到張公夫婦撈救,猛聽的李氏放聲哭道:“哎喲,可坑了我了!”他這一哭,比方才他母女姐弟相識,猶覺慘切。他想:“沒有兒女的怎生這樣的苦法,索性沒有也倒罷了。好容易認著一個,如今又被本家認去,這以後可怎麼好?”越想越哭,越哭越痛。何氏夫人感念他救女兒之情,將他攙過來,一同坐了,勸慰多時。牡丹又說:“媽媽只管放心,決不辜負厚恩。”李氏方住了聲。
金章見他姐姐穿的是粗布衣服,立刻磨著何氏夫人要他姐姐的衣服。一句話提醒了李氏,即到跨所取衣服。見張立拿茶葉要上外邊去,李氏道:“大哥那是給人家的女兒預備茶葉,你如何拿出去?”張立道:“外面來了多少二爺們,連杯茶也沒有。說不得只好將這茶葉拿出,你如何又說人家女兒的話呢?”李氏便將方才母女相認的話說了,張立聽了也無可如何,且先到外面張羅。張立來到廳房,眾僕役等見了道謝,張立急忙烹茶。
忽見莊客進來,說道:“你等眾位在此廳上坐不得了,且到西廂房吃茶吧。我們員外三位至厚的朋友到了。”眾僕役聽了,俱備出來躲避。只見外面進來了三人,卻是歐陽春智化丁兆蕙。
原來他三人到了襄陽,探聽明白。趙爵立了盟書,恐有人盜取,關係非淺,因此蓋了一座沖霄樓,將此書懸於梁間,下面設了八封銅網陣,處處設了消息,時時有人看守。原打算進去探訪一番,後來聽說聖上欽派顏大人巡按襄陽,又是白玉堂隨任供職。大家計議,莫若仍回臥虎溝與沙龍說明,同去輔佐巡按,幫助玉堂,又為國家,又盡朋情,豈不兩全其美,因此急急趕回來了。
來到莊中,不見沙龍。智化連忙問道:“員外那裡去了?”張立說:“救了太守的家眷,藍驍劫戰赤石崖。不但員外與孟焦二位去了,連兩位小姐也去了,打算救應,至今未回。”智化聽了,說道:“不好!此事必有舛錯,不可遲疑。歐陽兄與丁賢弟務要辛苦辛苦。”丁二爺道:“叫我們上何方去呢?”智化道:“就解赤石崖之圍。”丁二爺道:“我與歐陽兄都不認得,如何是好?”張立道:“無妨,現有史雲,他卻認得。”丁二爺道:“如此,快喚他來。”張立去不多時,只見來了七人,聽說要上赤石崖,同史雲全要去的。智化道:“很好。你等隨了二位去吧。不許逞強好勇,只聽吩咐就是了。歐陽兄專要擒獲藍驍。丁賢弟保護沙兄父女。我在莊中防備賊人分兵搶奪家屬。”北俠與丁二官人急急帶領史雲七人,直奔赤石崖去了。這裡智化叫張立進內,安慰眾女眷人等,不必驚怕,惟恐有著急欲尋自盡等情,又吩咐:“眾莊客前後左右,探聽防守。倘有賊寇來時,不要聲張,暗暗報我知道,我自有道理。”登時把個臥虎莊安排的井井有條。可見他料事如神,機謀嚴密。
且說北俠等來到赤石崖的西山口,見有許多嘍羅把守。這北俠招呼眾人道:“守汛唆羅聽真:俺歐陽春前來解圍,快快報與你家山主知道。”西山口的頭領不敢怠慢,連忙報與藍驍。藍驍問道:“來有多少人?”頭領道:“來了二人,帶領莊丁七人。”藍驍暗道:“共有九人,不打緊。好便好;如不好時,連他等也困在山內,索性一網打盡。”想罷,傳於頭領,叫把他等放進山口。早見沙龍等正在那裡歇息,彼此相見,不及敘話。北俠道:“俺見藍驍去。丁賢弟小心呀!”說罷,帶了七人,奔到山同。
藍驍迎了下來,問道:“來者何人?”北俠道:“俺歐陽春特來請問山主:今日此舉是為金太守呀?還是為沙員外呢?”藍驍道:“俺原是為擒拿太守金輝,卻不與沙員外相干。誰知沙員外從我們頭領手內將金輝的家眷搶去不算,額外還要合我要金輝。這不是沙員外欺我太甚麼?所以將他困住,務要他歸附方罷。”北俠笑道:“沙員外何等之人,如何肯歸附於你?再者你無故的截了皇家的四品黃堂,這不成了反叛了麼?”藍驍聽了大怒,道:“歐陽春,你今此來,端的為何?”北俠道:“俺今特來拿你。”說罷,掄開七寶刀照腿砍來,藍驍急將鐵棒一迎。北俠將手往外一削,噌的一聲,將鐵棒狼牙削去。藍驍暗道:“不好!”又將左手鐵棒打來。北俠盡力往外一磕,又往外一削,迎的力猛,藍驍覺的從手內奪的一般,“嗖”的一聲,連磕帶削,棒已飛出數步以外。藍驍身形晃了兩晃。北俠趕步,縱身上了藍驍的馬後,一伸左手攥住他的皮鞋帶,將他往上一提,藍驍已離鞍心。北俠將身一轉,連揹帶扛,往地下一跳,右肘把馬跨一搗。那馬咴的一聲,往前一竄。北俠提著藍驍,一鬆手,咕咚一聲栽倒塵埃。史雲等連忙上前擒住,登時捆縛起來。
此一段北俠擒藍驍,迥與別書不同,交手別緻,迎逢各異。至於擒法更覺新奇。雖則是失了征戰的規矩,卻正是俠客的行藏,一味的巧妙靈活,決不是魯莽滅裂、好勇鬥狠那一番的行為。
且說丁兆蕙等早望見高崗之上動手,趁他不能揮動令旗,失卻眼目,大家奮勇殺奔西山口來。頭領率領嘍羅,如何抵擋的住一群猛虎,發了一聲喊,各自逃出去了。丁兆蕙獨自一人擎刀把住山口。先著鳳仙秋葵回莊,然後沙龍與兆蕙復又來到高崗。
此時北俠已追問藍驍,金太守在於何處。藍驍只得說出已解山中,即著嘍羅將金輝了雄放下山來。北俠就著史雲帶同金太守先行回莊,到西山口,叫孟焦二人也來押解藍驍,上山剿滅巢穴去了。
要知後文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3-27 16:13:33
三俠五義--第九十九回見牡丹金輝深後悔提艾虎焦赤踐前言
且說史雲引著金輝了雄來到莊中,莊丁報與智化。智化同張立迎到大廳之上。金太守並不問妻子下落如何,惟有致謝搭救自己之恩。智化卻先言夫人公子無恙,使太守放心。略略吃茶,歇息歇息,即著張立引太守來到後面,見了夫人公子。此時鳳仙姊妹已知母女相認,正在慶賀。忽聽太守進來,便同牡丹上跨所去了。
這些田婦村姑誰不要瞧瞧大老爺的威嚴。不多時,見張立帶進一位戴紗帽的,翅兒缺少一個;穿著紅袍,襟子搭拉半邊;玉帶繫腰,因揪折鬧的裡出外進;皂靴裹足,不合腳弄的底綻幫垂;一部蒼髯,揉得上頭扎煞下頭卷;滿面塵垢,抹的左邊漆黑右邊黃。初見時只當做走會的槓箱官,細瞧來方知是新印的金太守。眾婦女見了這狼狽的形狀,一個個握著嘴兒嘻笑。
夫人公子迎出屋來,見了這般光景,好不傷慘。金章上前請安,金公拉起,攜手來到屋內。金公略述山主邀截的情由。何氏又說恩公搭救的備細。夫妻二人又是嗟嘆,又是感激。忽聽金章道:“爹爹,如今卻有喜中之喜了。”太守問道:“此話怎講?”何氏安人便將母女相認的事說出。太守詫異道:“豈有此理?難道有兩個牡丹不成?”說罷,從懷中將邵老爺書信拿出,遞給夫人看了。何氏道:“其中另有別情。當初女兒不肯離卻閨閣,是乳母定計將佳蕙扮做女兒,女兒改了丫環。不想遇了賊船,女兒赴水傾生。多虧張公夫婦撈救,認為義女。老爺不信,請看那兩件衣服,方才張媽媽拿來,是當初女兒投水穿的。”金公拿起一看,果是兩件丫環眼色,暗暗忖度道:“如此看來,牡丹不但清潔,而且有智。竟能保金門的臉面,實屬難得。”再一轉想:“當初手帕金魚原從巧娘手內得來,焉知不是那賤人作弄的呢?就是書箱翻出玉釵,我看施生也並不懼怕,仍然一團傲氣。仔細想來,其中必有情弊。是我一時著了氣惱,不辨青紅皂白,竟把他二人委屈了。”再想起逼勒牡丹自盡一節,未免太狠,心中愧悔難禁,便問何氏道:“女兒今在那裡?”何氏道:“方才在這裡,聽說老爺來了,他就上他乾孃那邊去了。”金公道:“金章,你同丫環將你姐姐請來。”
金章去後,何氏道:“據我想來,老爺不見女兒倒也罷了。惟恐見了時,老爺又要生氣。”金公知夫人話內有譏消之意,也不答言,只有付之一笑。只見金章哭著回來道:“我姐姐斷不來見爹爹,說惟恐爹爹見了又要生氣。”金公哈哈笑道:“有其母必有其女,無奈何,煩夫人同我走走如何?”何氏見金公如此,只得叫張媽媽引路,老夫妻同進了角門,來到跨所之內。鳳仙姐妹知道太守必來,早已躲避。只見三間房屋,兩明一暗,所有擺設頗頗的雅而不俗,這俱是鳳仙在這裡替牡丹調停的。張李氏將軟簾掀起,道:“女兒,老爺親身看你。”金公便進屋內,見牡丹面裡背外,一言不答。金公見女兒的梳妝打扮,居然的布裙荊欽,回想當初珠圍翠繞,不由的痛徹肺腑,道:“牡丹我兒,是為父的委屈了你了。皆由當初一時氣惱,不加思索,無怪女兒著惱。難道你還嗔怪爹爹不成?你母親也在此,快些見了吧。”張媽媽見牡丹端然不動,連忙上前道:“女兒,你乃明理之人,似此非禮,如何使得?老爺太太是你生身父母,尚且如此,若是我夫妻得罪了你,那時豈不更難乎為情了麼?快些下來,叩拜老爺吧。”
此時牡丹已然淚流滿面,無奈下床,雙膝跪倒,口尊:“爹爹,兒有一言告稟:孩兒不知犯了何罪,致令爹爹逼孩兒自盡?如今現為皇家太守,倘若遇見孩兒之事,爹爹斷理不清,逼死女子是小事,豈不於德行有虧?孩兒無知頂撞,望乞爹爹寬宥。”金公聽了,羞的面紅過耳,只得陪笑,將牡丹攙起道:“我兒說的是,以後爹爹諸事細心了。以前之事全是爹爹不是,再體提起了。”又向何氏道:“夫人,快些與女兒將衣服換了。我到前面致謝致謝恩公去。”說罷,抽身就走。張立仍然引至大廳。智化對金公道:“方才主管帶領眾役們來央求於我,惟恐大人見責,望乞大人容諒。”金公道:“非是他等無能,皆因山賊兇惡,老夫怪他們則甚。”智化便將金福祿等喚來,與老爺磕頭。眾人又謝了智爺,智爺叫將太守衣服換來。
只見莊丁進來報道:“我家員外同眾位爺們到了。”智化與張立迎到莊門。剛到廳前,見金公在那裡立等,見了眾人,連忙上前致謝。沙龍見了,便請太守與北俠進廳就座。智化問剿滅巢穴如何。北俠道:“我等押了藍驍入山,將輜重俱散與嘍羅,所有寨柵全行放火燒了。現時把藍驍押來交在西院,叫眾人看守,特請太守老爺發落。”太守道:“多承眾位恩公的威力。既將賦首擒獲,下官也不敢擅專。待到任所、即行具折,連賊首押赴東京,交到開封府包相爺那裡,自有定見。”智化道:“既如此,這藍驍倒要嚴加防範,好好看守,將來是襄陽的硬證。”復又道:“弟等三人去而復返者,因聽見顏大人巡按襄陽,欽派白五弟隨任供職。弟等急急趕回來,原欲會同兄長齊赴襄陽,幫助五弟,共襄此事。如今既有要犯在此,說不得必須耽遲幾日工夫。沙兄長、歐陽兄、丁賢弟,大傢俱各在莊,留神照料藍驍。惟恐襄陽王暗裡遣人來盜取,卻是要緊的。就是太守赴任,路上也要仔細。若要小弟護送前往,一到任所,急急具折。待摺子到時,即行將藍驍押赴開封。諸事已畢,再行趕到襄陽,庶乎於事有益。不知眾位兄長以為如何?”眾人齊聲道:“好。就是如此。”金公道:“只是又要勞動恩公,下官心甚不安。”說話間,酒筵擺設齊備,大家入座飲酒。
只見張立悄悄與沙龍附耳。沙龍出席來到後面,見了鳳仙秋葵,將牡丹之事—一敘明。沙龍道:“如何?我看那女子舉止端方,決不是村莊的氣度,果然不錯。”秋葵道:“如今牡丹姐姐不知還在咱們這裡居住,還是要隨任呢?”沙龍道:“自然是要隨任,跟了他父母去。豈有單單把他留在這裡之理呢?”秋葵道:“我看牡丹姐姐他不願意去。如今連衣服也不換,彷彿有什麼委屈,擦眼抹淚的。莫若爹爹問問太守,到底帶他去不帶他去,早定個主意為是。”沙龍道:“何必多此一問。那有他父母既認著了,不帶了去,還把女兒留在人家的道理?這都是你們貪戀難捨心生妄想之故。我不管。你牡丹姐姐如若不換衣服,我惟你們二人是問。少時我同太守還要進來看呢。”說罷轉身上廳去了。
鳳仙聽了,低頭不語。惟有秋葵,將嘴一咧,哇的一聲哭著,奔到後面,見了牡丹,一把拉住,道:“哎喲!姐姐呀,你可快走了!我們可怎麼好呀!”說罷,放聲痛哭。牡丹也就陪哭起來了。眾人不知為著何故。隨後鳳仙也就來了,將此事說明。大家這才放了心了。何氏夫人過來拉住秋葵,道:“我的兒,你不要啼哭,你捨不得你的姐姐,那知我心裡還捨不得你呢。等著我們到了任所,急急遣人來接你。實對你說,我很愛你這實心眼兒,為人憨厚。你若不憎嫌,我就認你為乾女兒,你可願意麼?”秋葵聽了,登時止住淚,道:“這話果真麼?”何氏道:“有什麼不真呢?”秋葵便立起身來,道:“如此,母親請上,待孩兒拜見。”說罷,立時拜下去。何氏夫人連忙攙起。鳳仙道:“牡丹姐姐,你不要哭了,如今有了傻妹子了。”牡丹噗哧的一聲也笑了。鳳仙道:“妹子,你只顧了認母親。方才我爹爹說的話,難道你就忘了麼?”秋葵道:“我何嘗忘了呢!”便對牡丹道:“姐姐,你將衣服換了吧。我爹爹說了,如若不換衣服,要不依我們倆呢。你若拿著我當親妹妹,你就換了。若你瞧不起我,你就不換。”張媽媽也來相勸。鳳仙便吩咐丫環道:“快拿你家小姐的簪環衣服來。”彼此攛攝,牡丹礙不過臉去,只得從新梳洗起來。不多時,梳妝已畢,換了衣服,更覺鮮豔非常。牡丹又將簪珥贈了鳳仙姊妹許多,二人深謝了。
且說沙龍來到廳上,復又執壺斟酒,剛然坐下,只見焦赤道:“沙大哥,今日歐陽兄智大哥俱在這裡,前次說的親事今日還不定規麼?”一句話說的也有笑的,也有怔的。怔的因不知其中之事體,此話從何說起;笑的是笑他性急,粗莽之甚。沙龍道:“焦賢弟,你忙什麼?為女兒之事何必在此一時呢?”焦赤道:“非是俺性急。明日智大哥又要隨太守赴任,豈不又是耽擱呢?還是早些定規了的是。”丁二爺道:“眾位不知,焦二哥為的是早些定了,他還等著吃喜酒呢。”焦赤道:“俺單等吃喜酒。這裡現放著酒。來,來,來,咱們且吃一杯。”說罷,端起來一飲而盡,大家歡笑快飲。酒飯已畢,金公便要了筆硯來,給邵邦傑細細寫了一信,連手帕並金魚玉釵俱備封固停當,當面交與丁雄,叫他回去,就託邵邦傑將此事細細訪查明白。匆忙之間,金公只說起牡丹投河自盡,卻忘了說明牡丹已經遇救,以及父女重逢。賞了丁雄二十兩銀子,即刻起身,趕赴長沙去了。
沙龍此時已到後面,秋葵將何氏夫人認為乾女兒之事說了。又說起牡丹小姐已然換了衣服,還要請太守與爹爹一同拜見。沙龍便來到廳上,請了金公,來到後面。牡丹出來,先拜謝了沙龍。沙龍見牡丹花團錦簇,滿心喜歡。牡丹又與金公見禮,金公連忙攙起。見牡丹依然是閨閣妝扮,雖然歡喜,未免有些悽慘。牡丹又帶了秋葵與義父見禮。金公連忙叫牡丹攙扶。沙龍也叫鳳仙見了。金公又致謝沙龍:“小女在此打攪,多蒙兄長與二位侄女照拂。”沙龍連說:“不敢。”
他等只管親的乾的,見父認女,旁邊把個張媽媽瞅的眼兒熱了,眼眶裡不由的流下淚來,用絹帕左擦右擦。早被牡丹看見,便對金公道:“孩兒還有一事告稟。”金公道:“我兒有話,只管說來。”牡丹道:“孩兒性命,多虧乾爹乾孃搭救,才有今日,而且老夫妻無男無女,孤苦隻身,求爹爹務必將他老夫妻帶到任上,孩兒也可以稍為報答。”金公道:“正當如此,我兒放心。就叫他老夫妻收拾收拾,明日隨行便了。”張媽媽聽了,這才破涕為笑。
沙龍又同金公來到廳上,金公見設筵豐盛,未免心甚不安。沙龍道:“今日此筵,可謂四喜俱備。大家坐了,待我說來。”仍然太守首座,其次北俠、智公子、丁二官人、孟傑、焦赤,下首卻是沙龍與張立。焦赤先道:“大哥快說四喜。若說是了,有一喜俺喝一碗,如何?”沙龍道:“第一,太守今日一家團聚,又認了小姐,這個喜如何?”焦赤道:“好!可喜可賀。俺喝這一碗。快說第二。”沙龍道:“這第二就是賢弟說的了。今日湊著歐陽兄智賢弟在此,就把女兒大事定規了。從此咱三人便是親家了。一言為定,所有納聘的禮節再說。”焦赤道:“好呀!這才痛快呢。這二喜俺要喝兩碗,一碗陪歐陽兄、智大哥,一碗陪沙兄長。你三人也要換盅兒才是。”說的大眾笑了。果然北俠、智公子與沙員外彼此換杯。焦赤已然喝了兩碗。沙龍道:“三喜是明月太守榮任高升,這就算餞行的酒席,如何?”焦赤道:“沙兄長會打算盤,一打兩副成。也倒罷了,俺也喝一碗。”孟傑道:“這第四喜不知是什麼?倒要聽聽。”沙龍道:“太守認了小女為女是乾親家,歐陽兄與智賢弟定了小女為媳是新親家,張老丈認了太守的小姐為女是乾親家。通盤算來,今日乃我們三門親家大會齊兒,難道算不得一喜麼?”焦赤聽了卻不言語,也不飲酒。丁二爺道:“焦二哥,這碗酒為何不喝?”焦赤道:“他們親家鬧他們的親家,管俺什麼相干?這酒俺不喝他。”丁二爺道:“焦二哥,你莫要打不開算盤。將來這裡的侄女兒過了門時,他們親家爹對親家爺,咱們還是親家叔叔呢。”說的大家全笑了,彼此歡飲。飯畢之後,大家歇息。
到了次日,金太守起身,智化隨任,獨有鳳仙秋葵與牡丹三人痛哭,不忍分別,好容易方才勸止。智化又諄諄囑咐,好生看守藍驍,等摺子到時即行押解進京。北俠又提撥智化,一路小心。大家珍重,執手分別,上任的上任,回莊的回莊,俱各不表。
要知後文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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