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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陳毓華 -【美味仙妻(慶團圓之二)】《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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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4-4-10 00:09:57
標題:
陳毓華 -【美味仙妻(慶團圓之二)】《全文完》
陳毓華 -
美味仙妻
(慶團圓之二)
他把自己的半顆心給了她,盼能以此為引,
兩人的紅線有再度相系之日!
思念有多短?
元璧不知道,
從天界上神到人間王爺,彷佛一眨眼,又彷佛是永世,
他丟失了愛妻,上窮碧落下黃泉,發誓一定要找回她!
路上遇到的這個姑娘,她做的粥異香撲鼻,
讓他想起愛妻為自己練就的一手好廚藝,
起初以為是巧合,但無數次的美味料理與種種細節證明──
他丟失的半顆心終于找回來了!
遺忘有多長?
曉星星不知道,
身為長平侯府嫡女,她知道自己丟失了一些記憶,
無法確定自己到底是誰,但並不妨礙她好好過日子,
未婚夫家來退婚,她略施小計就讓對方全家成為京城笑柄,
侯府落魄了,她帶領全家老小回鄉討生活,
買宅子,收鋪子,做美食,賺銀子,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進行,
唯一的意外是那個貴不可言的王爺,繼路上巧遇後他竟成了她家鄰居,
不但三天兩頭催她上門做客,她遇到刺客也能及時出現救援,
吃起醋來更是天翻地覆,奇妙的是,她也覺得他好熟悉……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4-4-10 00:10:20
第一章 落魄侯府被退親
上神元璧與十二金翅鳳凰女是神界的神仙眷屬,打從鳥族與神族聯姻成親後,鳳凰女以元璧夫人的身分隨著夫君出生入死上戰場,斬妖除魔。
戰功赫赫的同時,鳳凰女在一次妖魔奇襲的大戰中不僅被毀了容貌,還因為被困在渾沌陰陽陣中被冰霜雪雨和驕陽烈日輪流曝曬十天十夜。
那一戰,元璧力戰第六天魔王,打得風雲變色,山河破碎,等他將魔王封印在弱水河,又趕到渾沌陰陽陣籠罩的不碧山,鳳凰女已然自毀仙靈打破了渾沌陰陽陣,唯余最後一點氣息。
元璧上神掛印封帥,驚天動地的神魔大戰,戰事是贏了,立下不世奇功,可祂卻失去了唯一摯愛的妻子。
她的二魂六魄不知去了哪里,只余一絲魂魄下了黃泉。
上窮碧落下黃泉,為了找回妻子最後一絲魂魄,元璧跳下了萬丈深淵的忘川,耗費了一半靈力撈起妻子的那絲魂魄,放進聚魂壺,讓她休養生息。
為了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會聚魂清醒過來的鳳凰女,日日以靈力滋養聚魂壺,千年從無間斷,為的只是希望她有回魂過來的一日。
千年後,凝聚了魂魄的鳳凰女雖然有了人形,卻已然失去了所有的修為,也沒有了仙家的記憶。
她懵懵懂懂,就連作為最卑微的掃地仙婢也不能,無法在神界生活下去的她,只能下到凡間,若緣法不滅,還可能有飛昇之日,若是沉淪濁世,只能永生的輪回。
元璧不能失去她,不想她墜入人間也把祂給忘了。
祂永不會忘她臨終前的諾言︰你我緣分始于桃林,今生緣淺與君別,來世應願再重結。
祂把自己的半顆心給了她,盼她能永志不忘自己的心在她那里,也希望以半顆心為引,引領他倆的紅線有再度相系的那日。
院子里淺淺深深的粉紫花穗垂綴在藤架之上,美麗得如雲似霧,彩蝶、蜜蜂聞香而來,嗡嗡圍繞,廊下的曲橋下是一汪碧綠的荷塘,枯葉未曾打撈,新葉未開,也不見花苞,只有兩只綠頭鴨在歇息戲水,優游其中。
「姑娘,大事不好,今國公世子夫人來退親了!」
婢女五大三粗的身子從月亮門一路喊進了院子,驚動了荷塘里的綠頭鴨不說,就連東次間里正忙著收拾細軟的丫鬟白露也被驚動,她微微抬起頭,用指在唇間比了個噓字,示意她莫要吵醒了看似閉目養神的姑娘。
倚在美人榻上的十六歲少女揚起了眼,她眉目如畫,瞳仁烏黑,宛如春日一彎溪水,這一回眸才多了絲煙火氣,一身柔軟貼身的雲英紫裙,脂粉不施,美麗而不張揚,宛如一溪流水。
濃眉大眼的婢女叫美貌,厚鼻子大嘴巴,一見姑娘睜了眼,立刻竹筒倒豆子般的說道︰「姑娘,五太太請您走一趟世心堂。」而且把那「請」字特別加重了語氣。
這不是沒辦法嘛,姑娘在那些人的眼里惡名昭彰,往常有府里二太太拿主意,她尚且不敢隨驚動姑娘,因為一個不好,姑娘可是會當面給難看的,要知道姑娘話說得直接,發起脾氣就連侯爺也得靠邊站。
不過根據她這姑娘跟前一等一出色的丫頭來看,最近她們家姑娘似乎有些文靜過頭,感覺十分不對勁。
其實也不過是和襄陽郡主在大街上打了一架,打破了頭,昏迷三天再醒來,整個人就好像潛入池子里的魚,沒有人驚擾就能一直待在那里,安靜得不像話,那不再動不動跳腳、脾氣一點就著的姑娘她已經很久不見了。
據說人受了刺激可能性情大變,那天姑娘受的刺激可不小,再加上最近府里倒了大楣,接二連三的事情,性子不變才是奇怪。
「怎麼是五太太出來待的客?」不同于美貌樸實的長相,白露是四箴院四大丫鬟中容貌最出色的,柳葉眉、明眸善睞,身姿婀娜,若是往人群中一站,絕對不比高門千金差,只是她不輕易出門,寧可留在院子里看家,把出門的機會都讓給了美貌。
也難怪白露要問,那五太太向來最是怯弱,和五爺在侯府里就跟空氣般沒兩樣的存在。
美貌一臉鄙視,覺得白露空長一張臉蛋,沒帶腦袋。「你忘了自從削爵令下來後,二、三、四房的人都陸續搬走了,空落落的府里不就剩下咱們大房和五房,那世子夫人是女客,侯爺和少爺不方便待客,五爺又病著,這不是只有五太太?」
是的,侯爺喪妻已久,一直以來也沒有續弦的意思,不過後院姨娘倒是不少,最多的時候有八個這麼多,可惜只得一個庶子。
侯府里的人能走的都走得差不多了,就連侯府嫡女身邊侍候的四大丫頭也去了其二,剩下無處可去、誓言就算姑娘吃糠咽菜也要跟著的白露。
曉星星本來是讓美貌和其他兩個大丫鬟一起走的,她簽的是活契,鄉下還有家人,可她死都不願意,說當初家人把她賣了,又嫌她太過丑陋無法賣到青樓換大錢的時候,她就沒有家了,那樣的家不回也罷,回去會被再賣一次,所以就留了下來。
除了這幾人還有五爺這跑不動的病秧子,傻不隆咚的要跟著大房同進退,本來人丁還算旺盛的長平侯府算是空了。
侯府大房、二房是嫡出,余下都是庶子。
美貌看著半點反應也無,顯得有些呆滯的姑娘,不禁跺腳打抱不平了起來。「姑娘,不過就一個國公府公子,您為他與襄陽郡主打破了頭也就算了,你這樣要死不活的,不值當啊——」
美貌的聲音如魔音灌耳,加上又氣又跳的,讓原本沒把注意力放在這里的曉星星終于回過神來。
她是長平侯之女,最早之前因為一場京中貴夫人的賞花會,見到了今國公府的大公子洛邑,少女懷春,對那洛大公子一見傾心,沒人想到她會劍走偏鋒,設計自己與他一同落水,兩家都是有臉面的人,她如願以償的得到一樁夢寐以求的婚事。
殊不知那洛邑早有心上人,一听到要娶曉星星以示負責,對這樁婚事不只萬分的抵觸,對曉星星更是心生厭惡,揚言寧可娶無鹽女也不娶曉家女,不管是在公開場合還是私下偶遇,絕對甩頭就走,一點面子也不給她留,這令一心愛慕洛邑的曉星星十分神傷。
姑娘家心里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除了想把自己的所有都掏出來,也想知道對方的一切,睡覺打不打呼、剔牙的模樣丑不丑、最好和最不堪的都想知道。
曉星星是個被寵壞的嬌嬌女,天下只有她想要的,沒有要不到的,所以她撒了大把的銀子打探洛邑的行蹤。
很不幸,就連洛邑有個心上人住在胭脂巷的消息也一並被打听了出來,那宅子是洛邑置辦來金屋藏嬌的。
曉星星二話不說,決定要去會會「她」,論相貌、論身分家世,她半點不輸人,那賤人憑什麼跟她搶男人?所以她趾高氣昂的去了胭脂巷。
結果她悲慘的抓奸在床,見到的是非常令人錯愕不堪的一幕,這還不算,更打擊她的是,她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居然比不過一個小倌。
這太沒天理!不,洛邑的眼是瞎的!他竟然喜歡一個同性的少年。
這還沒完,奪門而出的曉星星和襄陽郡主撞了個正著,原來那襄陽郡主拿表弟洛邑當遮羞布,趁著洛邑與情人約會的時候也悄悄來與心愛的男子私會。
襄陽郡主情竇初開,一頭栽進愛河里,那男子只是個寒門士子,根本配不上公主府的門第,一日家宴,她與有同樣煩惱的表弟見了面。
同樣是為情煩惱的男女,一合計,便想出一條天衣無縫的妙計來,那便是讓洛邑在外賃一戶當成私會之地,她也能借機說要去找表弟玩耍,兩人炮口對齊,互相遮掩,還真得逞了。
只是夜路走多了,殺出來一個為愛痴狂的曉星星,壞了兩人的好事。
兩路人馬起先只是你一言我一語,後來也不知道誰先動了手,便撕扯了起來。
一個是侯府嫡女,一個是皇室郡主,兩個都會一些武功,你來我往,火氣更大,下手便沒個輕重,可當下只恨不得拼個你死我活,撓個對方頭破血流,哪里管得了許多,混亂中,立場本來就偏頗的洛邑出手推了曉星星一把。
他這一動手讓曉星星傷心又憤怒,哪里還顧得上自己,這不,一不留神便被襄陽郡主一推搡,一頭撞上了樹,腦袋鮮血直流,破了個大洞。
事後別說公主府什麼禮貌的探問,今國公府更是連只字片語都沒有。
也是,事主都恨不得曉星星去死一死,好從此一刀兩斷,斷得干干淨淨了,哪里還想得到要探病這種事。
再說這一鬧,今國公府的公子在外頭養小倌的新聞就像平地一聲雷炸暈了整個京城的上流圈,今國公府忙著遮丑都來不及了,說到底人家都恨不得拆了你曉星星的骨頭,喝你的血,哪可能上門探望?
美貌還在大力撻伐著洛邑,「那就是個有眼無珠的男人,不知道姑娘到底看上了他什麼?婢子以為姑娘的眼光向來很高的。」
依她看,什麼潘安、宋玉之貌的洛公子,根本是一坨屎。
曉星星眼珠靈動了幾分,沒有訓斥美貌的出言不遜,還自我調侃了下。「我這不是眼瞎嗎?」
這話一出,兩個丫頭撇撇嘴,沒人敢應了。
其實,那曉星星在一頭撞樹的時候就魂歸離恨天了,現在的她皮囊是侯府家的獨生嫡女,外人眼中的洪水猛獸,家里提了就讓人牙痛的人物,可實際呢?
她是誰?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只知道一睜眼她就變成了別人,但骨子里好像有一個「她」,那個「她」才是真的自己。
只是都這麼些天了,只要一踫到這一塊,就是一團雲里霧里,模糊成一團,她也干脆不管,曉星星是吧,那就曉星星吧。反正她繼承了曉星星的一切記憶,還有會的東西。
「既然五太太讓你來喚,那就去看看吧。」她有些提不起勁。
沒骨頭似的曉星星站了起來,也不需要丫頭扶持,施施然走出四箴院,美貌自然是跟出去了。
白露不會跟美貌搶這種事情,過兩天她們就要搬離開侯府,雖然姑娘讓她用不著怎麼收拾,但是四箴院里都是好東西啊,她每一樣都舍不得。
這時的世心堂中並不只有五太太姜氏和今國公世子夫人,還有先曉星星一步踏進廳堂的侯爺曉修羅。
曉修羅是個俊美的中年大叔,身材修長,眼眉鼻梁嘴巴都好看得厲害,兩撇小胡子更增添成熟風味,雖然上了年紀,反而帶了股歷經歲月洗練的從容,即便在侯府最慘澹的這時刻,臉上憔悴了幾分,但是他仍舊挺直腰桿,試圖維系住侯府最後的尊嚴。
他從做世子的時候就知道,侯府的榮耀到他這里為止,當這把刀落下來的時候,他沒辦法向誰說明自己那時候的感覺是松了一口氣。
他沒能保全侯府在京城的產業,不過保全了整個家族的人命。
姜氏除了讓人通知曉星星,也把侯爺請來了,這麼大的事,她真的做不了主,也沒道理不讓侯爺知道,畢竟星星是侯爺掌上明珠,有什麼事還是親爹來處里比較妥當。
曉修羅進去就看到和姜氏相對而坐的一個女子,保養得當、衣著華貴,同來的還有當初來說親的媒人。
「這就是侯爺吧?」那女子站了起來,努力控制臉部的表情不要太過不屑,只要維持恰好的弧度就好了。
以前,曉修羅頭上還掛著侯爺的頭餃,但再過幾天就和平頭百姓沒兩樣,敬畏什麼的就省省吧,只不過她來是要將婆母交代的事情辦妥,關系著她兒子的幸福,千萬不能露出任何惹惱對方的姿態。
這位爺,只要任何事情一扯上閨女就是個瘋子!
就算莫氏百般的心理建設,嘴角的嘲諷還是怎麼也掩飾不住,宦海浮沉多年的曉修羅又怎麼看不出來。
姜氏也沒敢繼續坐著。「侯爺,這位是今國公世子夫人,今日是來……退親的。」
曉修羅看了莫氏一眼,冷冷吐出兩字。「退親?」
莫氏正要開口,曉星星進來了,她沒想到曉修羅會在這里,屈膝向他見了禮,接著也向今國公世子夫人見了禮。
自己的女兒是個什麼德性,曉修羅就算萬般不想承認,好吧,那些個壞脾氣都是他慣出來的,他更心知肚明這女兒主意大得很,向來也隨意,這一進門就向他請安,莫非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你來啦,到耳房去吃個小點,爹和今國公世子夫人說幾句話。」對這從小嬌寵大的女兒不管做什麼,就是多了幾分商量的口氣。
曉星星一雙清泉的眼眸瞬也不瞬的看著她爹,口氣溫柔乖順,像只朝著曉修羅喵喵撒嬌的小貓咪。「爹要和世子夫人說的是女兒的事,女兒既然是當事者,我也想听听啊。」
曉修羅萬般慈愛,指著莫氏道︰「這樣啊,要不你到一旁坐著,不許鬧,來者是客。」
曉星星溫柔得體的在下首落了坐。
莫氏這是第一次見到曉星星,雪膚花貌,美得是驚心動魄,氣質出塵,可是這樣一個女子卻鬧得國公府沒一日好過。
死皮賴臉用下作的方法想嫁給自己的寶貝兒子,還敢當街搶男子回家當男寵的姑娘,莫氏心里都是翻江倒海的厭惡,她活了一把歲數,還真沒見過這樣無恥厚臉皮的女孩子!
可她忽然想到一件事,這侯府的人不該惶惶如喪家之犬嗎?怎麼會是這等氣定神閑的模樣?最奇怪的是這位侯府千金明知道她要來退親,居然還有心來旁听?
長平侯府遭遇的可是傾家的危難,可打她一進門,除了在那位五太太的臉上看到不安和怯弱,侯爺和這位差點成為她兒媳的姑娘身上沒看到一星半點的倉皇與恐懼,這不該啊……
掩下心中的種種猜測,莫氏淡淡說道︰「實不相瞞,都說強扭的瓜不甜,結親是結兩家之好,侯爺也知道你我兩家這親結得頗為耐人尋味,這種使下三濫手段搶來的親事,真的成了親,也很難舉案齊眉,倒不如退了算,就當給兩家人留點最後的顏面。」
一個破敗侯府,莫氏也不打算客氣,她原來就瞧不上長平侯府,如今能趁勢退親,落個清靜是最好。
「夫人的意思是,就因為侯府被奪爵,即將被趕出京城,我的女兒就當不起你洛府的媳婦了?」曉修羅臉色鐵青,十分不善。
長平侯府曉氏一族,在燕蕩朝雖然稱不上聖眷隆寵,風光無限,可皇朝當年立國,曉氏先祖鞍前馬後也是先高祖榮登大寶的功臣,雖然三代以後都沒什麼功業,族中也沒有稱得上出類拔萃的人才,但並沒犯過什麼了不得的錯。
可這樣的人家說沒落就沒落了,就因為皇帝一句話,這種事听起來很不可思議,但若是要曉星星來說,這天下猶如一盤棋局,長平侯府不過是棋盤中的一個棋子,要怎麼走,要往哪里去,都由下棋的人決定。
即便尊貴如親王皇族,也多的是頃刻之間翻覆,家破人亡的先例,至于長平侯府如今的一切,歸根究底是因去年冬天陳王的叛變。
陳王兵變和長平侯壓根扯不上一毛錢的關系,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偏偏就被拖下水了。
只不過任何事情都沒有無緣無故,這就要往遠了的說。
說起來,燕蕩朝的爵位並不值錢,除了爵位和食祿,什麼都沒有,偏偏先高祖立國初始大封功臣,爵位不要錢似的送出去了,可皇位更迭,勛貴之家每年的開支用度竟然佔了國庫收益的十二,這還僅僅只是侯府、伯府而已,三公還沒算上。
勛貴子弟大多數任蔭官閑職,也就是說每年國庫超過百分之十二的收益,竟然要去養這些人家驕奢無用的閑人廢物。
于國無益,是為閑,于政有損,是為廢。
你也別說國朝對你不仁不義,將近四代的富貴你也享受過了,當這些花費與國庫收益相比的時候,這些曾經追隨太祖打天下的功臣便成了永安帝除之為快的肉中刺。
永安帝早就不耐煩再去養這麼多王爵,這次,借著發作陳王,也算清洗像長平侯這些對朝廷再無建樹的勛貴。
這一波大清洗中,被抄家削爵的不只有他們家,江恩伯府、安榮伯府、清郡侯府被抓到的把柄和辮子都不少,重則貶為庶人,男丁收入囚牢,不日流放千里,女眷沒入教坊司,下場淒慘,一夕家破人亡。
輕輕放下的就像長平侯府,長平侯府不是權臣,不是外戚,又和陳王實在攀扯不上,唯一的錯就是礙著了皇帝老爺的眼,除了被削去爵位,京城產業充公,連這幢百年前御賜的宅子也要收回去。
今國公府本來就對這門親事諸多不滿,加上洛大公子被滿街的人撞見在外頭養了小倌,對捅破這層窗紙的曉星星更加不滿了。
國公夫人尤其震怒,正愁找不到方法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曉星星,皇帝的削爵令下來了,這無異幫了她一個大忙。
被大大削了臉面的國公夫人決定要好好的打一打長平侯府這只落水狗,挫一挫他們的銳氣,所以才有今日莫氏的上門。
面合心不合的婆媳難得同一個鼻孔出氣,莫氏冷笑道︰「今日我上門來,也不怕人家詬病我國公府落井下石,做人不厚道,我也不是那等棒打鴛鴦的人,明白大姑娘對我兒用情至深,倘若大姑娘非我家邑兒不可,不願退親,那就讓我家邑兒納她當良妾吧。」
只要曉星星敢進門,到時候,身為婆母的她想怎麼拿捏又有誰敢說話?她有的是法子讓她求生無門!
曉修羅霍然起立,兩撇小胡子氣到飛了起來,「放屁!讓我的星兒給你兒子當妾?真是天大的笑話!」
莫氏雖然被曉修羅的氣勢給駭了一大跳,但強自按捺下來,嘴上半點也不認輸。「侯爺,說白了,侯府的爵位沒了,眼看和平頭百姓沒兩樣,你家大姑娘自幼喪母,讓她進我國公府當妾可是抬舉她了,難道你們還想拿喬不成?」
「退親就退,不必羅唆!」曉修羅二話不說,只差沒把莫氏趕出去。嫌棄他那麼好的女兒,這些有眼不識金瓖玉的凡夫俗子!
莫氏可是完全沒把曉修羅放在眼里,她得寸進尺,得意洋洋。「侯爺要不問一問令嬡的意思?」
她有把握這位大姑娘一心要巴上自己兒子,進國公府的門,就算不給宗婦正妻位,她還是會死皮賴臉貼上來的。
無視廳堂里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氣氛,曉星星喝了茶,吃了一塊色澤紅潤的山楂糕,也不回應莫氏的問話,倒是面無波瀾的反問她爹,「婚姻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您怎麼看?」
「退親、退親,這樣的親事不要也罷!」曉修羅想也不想就月兌口而出。
曉星星點頭稱是,「爹既然以為不可,那女兒就听爹爹的。」
曉修羅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眨眨眼,見女兒的笑容不變,點頭稱是,他忽然就信心滿滿了。「田仲,去庫房把大姑娘的聘禮拉出來,我立刻上國公府去退親!」
身為曉修羅身邊最資深的老僕,包田仲是有一定地位的,他和曉修羅說是主僕,但從小侍候著曉修羅過來,兩人的感情更像兄弟。
一听到曉修羅的命令,包田仲幾乎是毫不遲疑的就要下去拉聘禮。這樁親事,老實說整個侯府的下人沒一個看好,他雖然不敢拿出來嘴上說,但是私心以為要退親是普天同慶啊!
莫氏一臉不敢置信,茫然的看著侯府僅剩的幾個僕人要去庫房拉聘禮,更沒料到曉星星閑庭信步的走到她身邊。
「我記得今國公府也不是世襲罔替,國公爵位就到世子爺這一代吧?」她聲音淺淺,語調慢慢。
「這關你什麼事?」莫氏下意識就問了回去。
「陛下看權貴勛爵不順眼早已多時,侯府伯府如今已去了大半,世子夫人與其擔心那麼多,不如想想國公府的未來,自己和洛公子的以後吧。」
處于高位的人,身分決定了他們的態度,自然而然流露的專制和霸氣是其他人難以抵抗的,曉星星這話說的有理有據,還霸氣誅心,但卻是不爭的事實。
歷朝所有的帝王不會輕易削爵,除非涉及謀逆大罪,因為這很容易就動搖了王公臣子們的心。
但時移事改,天下沒有什麼是不會變的,兔死狗烹是不變的鐵律,這位世子夫人要是沒有笨得太徹底,應該能明白她說的是什麼,要是真的听不懂,那她也沒辦法了。
曉星星沒興趣看莫氏臉上的表情有多精彩,走開一步後又倒退回來,拍了下腦袋,然後嫣然一笑,笑如春花,「瞧我這記性,夫人要是得空,不如和世子爺到胭脂巷倒數第二家的小院去瞅瞅,那小倌長得可俊俏極了,丁點不輸青樓妓院的頭牌花魁。」
莫氏渾身發抖,她竟敢把洛邑中意的小倌拿來和青樓妓院的花魁比較……可她心里何嘗不明白那孌童的地位比妓女還要低賤百倍。
曉星星這是惡狠狠的下她臉面!
「你這賤人!」莫氏精致的面容扭曲,氣得連口水都噴出來了。
曉星星微微倒退了一步。「夫人因為這點小事就動怒,那公主府的怒火要是燒到了國公府——嘖嘖,最好國公府和公主府的交情夠深,華胥公主可不像我侯府這般好說話。」
就算是姻親關系又怎樣?
華胥公主一向護短,她膝下就襄陽郡主一個寶貝女兒,更重要的是襄陽郡主下個月便要下嫁奚族饒勒都督那不延。
今國公府世子的寶貝兒子自己有斷袖癖也就算了,居然還替襄陽郡主遮掩,讓她一再溜出公主府與男人私會。
老實說這種事可大可小,公主府的難處在于永安帝膝下有十二個皇子、五個公主,可惜那不延來求娶的時候,公主年紀大的大,小的只有三歲,皇後便給他出主意,從宗室的郡主、縣主里挑人,要是確定名單,等要和親出嫁時再賜封公主的名號便可。
宗室女中算來算去只有襄陽郡主的年紀最是恰恰好,那不延也同意了,于是襄陽郡主的親事便是板上釘釘了。
據說她當時砸了一地的珍貴瓷器,只可惜帝心已決,就算華胥公主一狀告到太後那里,又是撒潑又是哭訴的都沒能改變皇帝的決定。
依照她這身軀的記憶,那華胥公主可是出了名的護短愛遷怒,她在皇帝那里討不了好,回家要是知道郡主的清白可能沒了,為了自家女兒的名節,又懼怕陛下的怒火——畢竟這還牽涉到國與國的臉面問題——怕是非要找個倒楣鬼來收拾爛攤子。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誰?答案呼之欲出。
也就是說這黑鍋洛邑是背定了。
說完,曉星星也不管莫氏有沒有把她的話听進去,施施然的走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4-4-10 00:10:43
第二章 搞臭國公府名聲
莫氏面色灰敗,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她明明是該完勝的那一方,該得意洋洋的回去向婆母交差,但是,公主府……她回去得趕緊和世子爺通個氣才行!她忽然覺得什麼都不好了!
莫氏灰頭土臉的踏進家門,直奔今國公夫人李氏那里。
一見到婆婆,她一肚子的委屈險些沒哭出來,連婢女上的茶都一把揮開。「婆婆有所不知,那侯府就是個不講理的人家,媳婦好聲好氣的上門,那侯爺卻蠻橫無理的說要上門來退親……」
「豈有此理!一個沒落侯府給臉不要臉,原本就門不當戶不對,我就看不上那樣給國公府提鞋都不配的人家,要不然怎麼會養出那樣張狂的姑娘來。」李氏重重的拍桌。
「兒媳也是這麼想,簡直就是不知所謂的人家!」莫氏一想到自己尊嚴盡失的從侯府逃回來就恨到不行。
李氏眼珠一轉,滿臉的恨鐵不成鋼。「你也是個沒用的,上門退親不成,卻反教對方佔了先機!」
莫氏十分的不滿,卻沒敢當著強勢的婆婆面前發作,還附和道︰「兒媳不及婆婆萬一,實在慚愧。」
這時大丫鬟進來稟報說長平侯來了。
李氏哼哼。「來得好快!請他到花廳坐。」
大丫鬟半低著頭說道︰「長平侯把聘禮都帶來了,那些聘禮在門外擺著,已經引來不少人圍觀了。」
李氏差點栽倒,幸好莫氏眼尖扶住了她。「婆婆,你沒事吧?」
自家去退親是一回事,被女方退親,眾人會怎麼想?這該死的長平侯曉修羅,到底是哪來的底氣?還是哪根筋壞了?
李氏哪里還顧得上自己,也顧不得遵循京里那套禮節,直接把侯爺的名諱叫了出來。「快些去打探看看國公爺回來了沒?大郎在家嗎?讓他趕緊把那個曉修羅給請進來說話。」
別人不知道那曉修羅的厲害,她多少是知道這個人的,同是勛貴人家,就算水平不在同一個檔次上,這姓曉的年輕時就和他養的姑娘一樣是個渾不吝的,只要熱血沖腦,沒什麼不敢做的!年紀大了以後看著收斂了些,想不到行事還是沒經大腦。
曉修羅根本不知道國公府後院的女眷因為他的到來亂成一團,大手一揮,讓家丁把聘禮往國公府里抬。
這一搬和匆匆打書房里飛奔至大門口的今國公世子洛申撞了個正著。
洛申險些被門外烏壓壓的人群給嚇得縮了腳,他硬著頭皮,擠出笑臉,「侯爺到來,有失遠迎,失禮了。」
曉修羅看著客客氣氣的洛申,招呼也不打,臉上還是那張對方欠他幾百萬兩的討債臉。
眼看著聘禮要抬進國公府,洛申連忙攔住,「侯爺這是做什麼呢?有事我們可以好好商量。」
「你那媳婦到我家說要退親的時候,怎麼不事先和你商量一聲?」曉修羅把一疊禮單拋進洛申懷中,接著又掏出一張紙頭,「把當初議親寫婚書、換庚帖的時候,我家給的信物和我女兒的庚帖原封不動的還回來,另外,退婚書我也寫好了,叫你老子出來按個手印,兩家親事就此作罷!」
「侯爺這是做什麼?」厚重低沉的聲音傳來,正是才剛下朝便被家里僕佣十萬火急請回來,汗都還沒擦的今國公,他看著地上滿滿當當的紅木箱子,大紅綢緞帶也都還在,眉頭擰成了大疙瘩。
夫人對長孫這門親事本來就有意見,加上長平侯被奪了爵,里外剝了一層的皮,實在難與自家匹配,此時不退親,更待何時呢?
他再三叮囑要徐徐圖之,顧及兩家的顏面,必要時損失一些聘禮也不算什麼,哪知道那婦人還是把事情辦砸了。
瞧這滿地的聘禮、指指點點的百姓,鑽進耳里的風涼話難听的要命,他本來就是極好面子的人,一下氣得發抖又不能表現出來,實在煎熬。
曉修羅可沒想過要給今國公什麼臉面,「國公爺,我是直脾氣,不拐彎抹角就直說了,當初這樁兒女婚姻是我兒任性,惹了你家的厭,但是今日我覺得你這親家也厚道不到哪去,堂堂世家公子,正妻還未入門就在外頭養了外室,男人嘛,哪個不風流?但是好男風、把小倌養在外頭,這可就讓人很難苟同了。」
「是是……」今國公不得不稱是。
曉修羅再接再厲。「我可不是那種把女兒嫁過去守活寡的人,這樣也就算了,世子爺教出個失德無恥的大公子,還口出狂言要我兒給他當妾,你笑我教女無方,我看你家的家教也不怎地,當日我對不住你,這回你對不住我,你我就此扯平,你快快把退婚書上的手印按了,咱們一拍兩散!」
今國公听了眼皮直跳,冷汗從頸際滑下背脊,洛邑這混蛋竟背著他干了這好事,家里那婦人竟也瞞著他,把小倌館里的小倌說成了青樓楚館里的紅牌姑娘,把他一張老臉都丟光了!
他長長一揖,咬牙死不承認,他要是認了,一張老臉就得扔泥地里踩了。「侯爺這話說得沒憑沒據的……」
曉修羅可把女兒倒給莫氏的話一字不漏的記下了。「國公爺有空不如去胭脂巷倒數第二家的小院走一趟,看我是不是蒙你。」
雖然說事情已經鬧得滿城風雨,那小倌也不知道還在否,或是被弄走了,但左右鄰居街坊有的是嘴,就算他不問,想知道真相也多得是管道,他就不相信今國公還能繼續裝聾作啞下去。
他問過自家閨女,為什麼改變心思願意退親?她這才委屈著一張小臉把那日她被人打破頭、昏迷數天的緣由道來,並教了他這個法子,在百姓面前揭破此事。
那襄陽郡主後面的靠山他現在還拿他們沒辦法,但是國公府,起碼他能先替女兒出一口惡氣!
本來就豎直了耳朵看大戲的群眾們像熱水滴進了油鍋,嘩地嚷開了。
「連地址都有,這不像作假吧?」
「侯府的閨女真要嫁給這斷袖夫婿,不就得守一輩子活寡?」
「喂喂喂,林老三,我記得你不就住在胭脂巷?」
所有的目光刷刷刷都往那名叫林老三的看過去。
大概從來沒有過這引人注目的經驗,那林老三整個人就像充了氣般的挺起胸脯。
「這事你問我就對了,日前那襄陽郡主和曉姑娘當街打了一架,打得可是慘烈了,為的就是搶那貌美如花的小倌,那小倌可美了,柔女敕女敕的像棉花糖似的,看得我差點都心癢難搔……咳咳……」在眾人越顯怪異的眼光中,他連忙回過神來,漲紅著臉道︰「那場鬧劇我從頭看到尾,原來高門大戶的貴女干起架來也和市井潑婦差不多。」
「也是、也是,我也親眼看到國公府的公子在場!」又有那不甘寂寞的把林老三的鋒頭搶了。
今國公就像吞進了雞屎似的,只覺得一輩子的老臉都丟光了,這些唯恐天下不亂的死老百姓,不能閉上你們的狗嘴嗎?
他看著曉修羅許久,見他一點松動的表情都沒有,長嘆了一聲,「罷了,就依侯爺所言。」
今國公命人去向國公夫人要庫房鑰匙,把昔日侯府送來的信物、庚帖送還,又在兩份退婚書上按了手印。
曉修羅打開檜木箱子,讓包田仲核對單子確定無誤,這才滿意的點頭。
「侯爺,我這心里實在慚愧。」
曉修羅不以為意的揮手。「國公爺別往心里去,反正後會無期。」
是的,兩日後他就要帶著家人回雷州齊康老家,這輩子大概不會再有回京的機會,不過,不用委屈自己和今國公這麼討厭的偽君子稱親道戚扮笑臉,也算諸多糟心事中的一樁好事。
今國公︰「……」
曉修羅一身輕快的離開國公府,他可沒那心思去管國公府會鬧成什麼樣子,洛邑會遭到什麼責罰。
他前腳一走出國公府大門,還沒有散去的群眾嘰嘰喳喳的聲音又傳開來了。
「侯爺出來了,這是真的退親了?」
「你沒瞧那些個聘禮都不見了,真可惜,樣樣看起來都是好東西呢。」
「這還不是國公府的大公子太不像話了!」
「不像話?」那人嗤笑,「這天底下的男人多一樁、少一樁都是風流艷事,妻妾成群的一大把,女人就不要太小雞肚腸了,睜只眼閉只眼不就過去了?長平侯府的姑娘眼里這麼容不得沙子,活該這輩子要當老姑娘了。」
「說的也是,听說這親事還是侯府沒落魄的時候定下的,如今侯府那光景,現在退了親,逞一時之快,往後他們府里那位名聲壞透了的姑娘要到哪里去找更好的親事?我看難羅。」
「要不我去試試,听說那姑娘長得水靈清透,比香艷樓的花魁要出眾,如今退了親,也許老丈人看我順眼就把女兒許給我了也說不定?」一臉猥瑣的男子作著春秋大夢。
「你去?論長相我比你俊,論家境富裕你我差不多,你瞧,曉大姑娘會挑你還是我?」
「不過听說那曉姑娘養了面首,再說削爵令都下來了,就算真娶了那個混世魔女,侯府如今這光景,也不會有多少陪嫁了。」
說到底,這些人都是看上了侯府的錢。
「說的也是……」
這是想打退堂鼓了。
兩人說得熱鬧,好像真有那回事,忽地,面向國公府大門的男子變了表情,雙眼猛地瞪圓了,人倒退了好幾個步,擠到了其他的人。
「你這是做什麼……見鬼了嗎?」
不知死活的人還出言譏笑,那暢快的樣子簡直比在賭場贏了錢還要爽。
有人輕點他的肩頭。
「欸,做什麼咧?」
他回過神來轉頭,什麼人都沒看清,一記結實渾厚的左勾拳招呼上他的臉頰。
「想做我曉修羅的女婿,八輩子也輪不到你!」
他飛了出去,眾人驚呼,紛紛退避,卻沒有人敢上前一步。
如同天神般的曉修羅傲然離去。
回到家的曉修羅十分沉默。
對退親他沒有絲毫後悔,這本來就是星兒強求來的親事,夫妻以後能處得來才怪,可女兒將來的歸宿,無異像一塊重石壓在他的心頭。
「爹這是怎麼了,看得我怪擔心的。」知道她爹從國公府回來的曉星星見著的是曉修羅嚴肅凝然還帶著擔憂的皺臉。
「左不過想一些小事。」他回過神來,他听錯了吧,女兒說擔心他?
女兒和他不是那麼親近,行事總是和他反著來,常把他氣得七竅生煙、暴跳如雷,心疼肝也疼,但是,妻子就留給他這麼點骨血,他不疼她,誰疼?
「爹到底怎麼了?」
曉修羅擠出自以為好看的笑容,把國公府門前發生的事情給說了,只是說起那些嚼舌根的人,氣仍不打一處來。
「爹手疼嗎?」
「哪會,爹皮糙肉粗得很。」
「爹何必和那些人置氣,他們嘴皮子一踫,胡言亂語,為的是圖個痛快,您和他們認真就輸了。」
「可是他們那麼說你……你不生氣嗎?」
「不氣,以前是女兒不懂事,鬼迷心竅看上了洛邑,後來我看清楚了他那個人,這樁婚事說到底女兒也有錯,再說,嫁人哪有當閨女自在,只要爹不嫌棄我在家吃閑飯,我就一輩子賴定您了!」曉星星把美貌沏來的茶趕緊奉上,又遞上溫熱的巾子讓曉修羅擦手臉。
「不嫌棄、不嫌棄,只要你高興,想在家待多久都可以——」他好矛盾喔,想多留女兒個幾年,又擔心她真的找不到好歸宿。
寄住不是一勞永逸的好法子,但老張是土生土長的京里人,家族勢力盤根錯節,底氣足得很,不像他就是個外地人,就算三代耕耘,就是差了那麼一點。
要是女兒住到老張的眼皮下,起碼在外頭惹了事也有個人可以給她兜著。
張世伯,她有印象,是她爹喝酒听曲的老友,但小蝴蝶,是誰?
很認真的想了下,一張見到她就少不了冷嘲熱諷的臉浮了上來。
這下誤會大了,她爹怎麼會以為她和花蝴蝶張歡很好?空有美貌,見一個愛一個,最狠的是她還不挑,只要是男人就湊上去,來者不拒,這樣品性不端的,張世伯愁得頭都禿了一大塊,每回上門總是抱著自家的陳釀不放,說惡妻孽子無法可治,每喝必醉,醉了就賴在她家不走。
爹爹啊,您是從哪里看出來她們有交情的?
再說削爵令一下來,那位張世伯可是連露臉都不曾,這風口浪尖的,誰敢往她家湊誰倒楣。
交情好嗎?還真未必,人心涼薄,向來如此,她也無話可說。
爹想把她往張家送,她這塊「燙手山芋」真有人敢要嗎?
「我把面首也帶去行嗎?」她沒什麼障礙的問道。
曉修羅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的五官又結硬塊了。
女兒,帶丫頭、細軟什麼的還說得過去,面首……你要叫老張的臉往哪擱?
至于他自己的老臉,左右女兒是他的,吞土也只能認。
「星兒,爹記得你不是把底下那些人都遣散了?」
「那兩個面首不走也不要錢,說無處可去,硬要留下來。」
「面首我們就不帶了好嗎?」曉修羅小心問道,生怕措詞不好,會惹女兒生氣。
老實說,原來的曉星星以前並不喜歡這個爹,他的私生活就不說了,反正以他的財力,養那群姨娘不算什麼。
她介意的是從小只要出去做點出格的事,就會被人嘲笑是個有娘生沒娘養、缺乏家教的野孩子。
她那時候心想,既然你們一個個都嘲笑我沒家教,那我就如你們的願,做個肆意妄為、隨心所欲的人,看你們誰還敢指著我說嘴,到時候我見一個打一個,打壞了,她有她爹這座大靠山,沒有收拾不了的爛攤子,所以誰敢再說什麼?
曉修羅對她的態度就是一味的依從,她說東,他連西都不敢說,她要天上的月亮,他也絕對不會摘了星星來哄她,她便從此長成了這霸王性子。
「爹,既然這樣,我們就一起去雷州吧,您剛剛還說不缺我一口飯吃呢。」
但是現在的曉星星對這爹感覺還不壞,根據這些日子的了解,可以說曉家這一代的興盛全是靠侯爺一人之力撐起這片天的。
就算家道中落,他也只把自己關在書房兩天,兩天後門開了,他還是那個英俊瀟灑恣意昂然的美大叔,他眼中不見頹唐之色,他告訴她其實人生就像潮起潮落,不會有人一直站在高峰上,也不會永遠待在谷底,回雷州老家,也許是另一片天空呢!
有這樣開闊胸襟的爹,真的不壞。
「爹,我吃得了苦的,雖然我們家乍看之下產業、銀子都沒有了,但是能留下一條命在,比什麼都強不是?家人能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她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可曉修羅眼眶慢慢的凝聚了一些可疑的水痕,雖然飛快的眨去,她還是看到了。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我的女兒懂事了,張府咱們就不去了。」
曉星星回了四箴院,讓美貌去把那碩果僅存的兩個面首喚來。
要不是她爹,她還真想不起來自己後院還有兩個她完全沒印象的人在。
「姑娘怎麼又想起那兩個惡心的家伙?」顯然美貌對這兩個靠美色吃飯的少年沒丁點好印象。
「我到底是怎麼把他們帶回來的?」
他們一直避居在後院不出來,自從借著「曉星星」的身子醒過來後,她還沒見過這兩個據說楚楚動人,一笑能傾人城,再笑能傾國的男寵。
「姑娘不記得了?」
「你記性好,說給我听听。」她翹起二郎腿。
「這不是姑娘您喝醉酒,見著小倌館的旗招,說連門房都是俊的,里面的小倌肯定更養眼,說要開開眼界,不管不顧的闖進去,哪里知道就莫名其妙砸了一萬兩銀子把他們贖出來了。」
一萬兩、一萬兩,一百兩銀子就抬舉這兩人了,姑娘居然臉不紅氣不喘,沒把錢當錢的撒了出去。
綺年是小倌館里的頭牌,可頭牌又怎樣?在京城這地界,一個頭牌能值多少錢?頂天也不過一千兩。
偏偏姑娘就是看那醉翁之意不在酒、對著綺年上下其手的下流老匹夫不順眼,這就算了,好歹綺年成年了,但可憐兮兮坐在一旁、滿臉驚恐的玉官雖然臉上涂滿白粉胭脂,年紀是騙不了人的,老鴇竟這樣殘害幼苗。
曉星星也不多說,沖上去先模了一把綺年的臉,挑釁的對那穿著綾羅綢緞、十根指頭都戴滿各式各樣戒指的老男人說道︰「我喜歡!」
綺年那一臉羞愧欲死的神情美貌記憶猶新。
對小倌來說,被一個男人模和被一個姑娘模,應該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情吧。
老實說,美貌在那當下也覺得丟人,自家姑娘膽大包天,居然出格到當眾調戲小倌。
姑娘這一出手,老鴇擋都擋不住,眼珠子差點就掉下來了。
這一來,對綺年勢在必得的老紈褲可不依了。
會逛小倌館的,口袋都不缺銀子,也有天生對弱柳扶風型的瘦小少年有變態嗜好的人。那老紈褲家中經商,做的是海上生意,賺的都是暴利,很不幸,他不認識侯府的曉星星大姑娘,否則也不會鬧出後面那麼大的風波。
那人見曉星星來橫插一腳,可氣了,又見她是個姑娘家,本著我不調戲你調戲誰,把女子視為玩物的態度,言語極盡下流的諷刺起曉星星走錯了道。
這樣的人因為錢多得沒處花,身邊自然也聚集了一幫同伙,你一言我一語的擠對起曉星星,有的還動起手腳要揩她的油。
侯府大姑娘要是能讓人揩了油,就不叫侯府大姑娘了,她縴縴小手一揮,侯府侍衛如狼似虎的撲過去,手下自然一頓胖揍,打得那群人哭爹喊娘。
老紈褲鼻血雙管齊流,還嚷著,「你一個娘們來逛小倌館已經夠無恥,還仗著人多仗勢欺人,你要有種就把人贖身帶回去,關起門來欣賞,要是銀子不夠,大爺借你,只要一月五分利就行。」
一旁被打成豬頭的人也胡亂起哄。「京城里要比誰的銀子多,誰比得過豪爺,小姑娘,我勸你還是靠邊去,別跟爺兒們爭男人了。」
酒蟲上腦的曉大姑娘紅著醉醺醺的臉,「我沒種,你有種,你開個價,咱們比劃比劃。」
「打架我打不過你,現在這是要比銀子嗎?」豪爺傻了,到底是哪來的天兵?
老鴇一听到銀子,正因為館里被打壞的家具瓷器和損失在心痛不已,把曉星星和那老匹夫罵得頭頂流膿、腳底長瘡的詛咒了八百遍,心里還飛快的琢磨等一下要怎麼把他們剝層皮來,這時趕緊硬著頭皮探了出來,香帕輕甩。
「兩位貴人這架也別吵了,不如這樣,你們誰喊的價高,誰就把綺年帶回去。」
其實對小倌館來說,綺年的年紀算是大了,雖是頭牌,其實性子倔強,難纏得很,與其多留他兩年,倒不如趁著有人要,高價把他賣出去,好賺上一筆,也能抵銷這些年沒少從他身上受的氣。
這一喊,原本身價不過一千二百兩的綺年,被一個紈褲女和老紈褲硬生生的抬到一萬兩,可把那老鴇樂得差點沒跪下來叫祖宗了。
那喊價的事蹟在很多年後還有人津津樂道,說那侯府的大姑娘花了一萬兩銀子的天價替兩個小倌贖身,還把那老紈褲氣得吐血,倒地不起。
最無聊的是,傳言越傳越真,經過無數的版本之後,流傳最廣的是侯府的大姑娘在大街強搶美男回家當面首,一時間有些姿色的男子皆人心惶惶,怕一不小心就被搶回侯府金屋藏嬌了。
至于玉官是綺年跪求曉星星連帶一起贖出來,貪心的老鴇還想試圖從玉官身上再撈一筆。
曉星星聞言都氣笑了,她還沒跟老鴇算這筆帳,居然還不知死活的向她要錢?她粗暴的讓護衛把小倌館給砸了。
等官差到來,小倌館已經面目全非,老鴇也被曉星星揍得她娘親都認不出來。
事後,曉修羅賠了小倌館所有的修整費用,又給差爺二十兩的辛苦費,才把曉星星從衙門贖了出來,不過轉頭他去了小倌館,擺起侯爺的派頭,掏出一萬兩銀子,帶走玉官和綺年,要走他倆的身契,更絕的是他把兩人扔在路上,逕自回了侯府。
他要是把兩個小倌領回侯府像什麼話,皇帝不賞他兩個耳光才怪!
後來曉星星在家里悶了三天,實在無聊,她壓根忘了自己幾天前與人爭風吃醋,最後鬧上衙門被她爹贖回來的狼狽事。
她興沖沖的出門,立馬看見兩個可憐兮兮的影子避在暗處角落里,看著就是餐風露宿了好幾天的樣子。
兩人一跪下,曉星星便沒大腦的把人領回家了,只是她鄭重的告訴兩人,沒事不要出來閑晃,要是讓她爹看見,她也護不住他們。
綺年和玉官也有自知之明,乖覺的留在曉星星替他們安排的小院里,從不輕易出院門,只眼巴巴希望曉星星有空去瞧他們一眼。
這麼一大出的戲,曉星星听完後只覺得這個原主是個天才,只是不管如何,該見的還是要見上一見。
美貌嘟嘟囔囔的,還是把人叫來了。
來到四箴院的是兩個少年,年紀都很輕,穿著月白衫的叫玉官,個子高些穿著竹青衫的是綺年,共同的特點就是弱不禁風、皮膚白皙,眉目清妍秀麗。
一問玉官只有十二歲,和她庶弟同樣年紀,水汪汪的眼,眼睫毛跟兩把扇子似的,要不是下巴還帶點嬰兒肥,看著一派純淨天真,和耕讀世家的子弟沒兩樣。
綺年十七歲,眉是遠山,眼是秋水,光輝奪目的五官帶著兩分清冷,深邃的輪廓又見三分憂郁,眼角那點不合宜的滄桑簡直扣人心弦,氣質非常驚人。
曉星星扶額不由得要感嘆,好你個曉星星,你還真是生冷不忌,老的、少的通吃了!
不過眼光還真是不錯,一個兩個都是美男子。
「叫你們來是告訴你們,明日我們要啟程回雷州老家,如果你們改變心意想離開侯府,這是最後機會。」
玉官和綺年不約而同跪了下去。
「綺年想留在姑娘身邊。」
自從他們來到侯府,一直沒什麼機會往姑娘的身邊湊,但是比起以前那些日子,在這里無異是天堂。
他對人生已經別無所求,清粥白飯、清茶白水、一卷書和晴空明月,余願足矣。
「玉官也想留在這,這里的姊姊們都對我很好。」他把頭搖得像波浪鼓,兩手抓得死緊,一臉害怕被丟棄的模樣。
「你們可能不是很明白侯府如今的情況,以前的侯府多養幾個人不是問題,現在不比往昔,往後家里不養閑人,想吃飯可能得下地勞作,要拋頭露面的經營小生意,你們兩個這小身板,怎麼看都不適合。」曉星星一點多余的念想都不給他們,簡潔有力的直戳重點。
「我能!玉官在家的時候也幫家里做事的。」小不點忙著表態。
他家里是花戶,種的花雖然不是樣樣出彩,卻也夠家人溫飽的,爹娘勤勤懇懇的干活,日出而做,日落而息,一家人安貧樂道。
要不是黃河泛濫,淹沒了他所知道的一切,家人的臉孔都被黃泥水給吞沒,轉瞬就剩下他一個人,他也不會流落風塵。
「綺年懂算數,也讀過幾年書。」姑娘說不養閑人,撇去那些侍候人的「專長」,他也不是半點正常的謀生手段都沒有。
曉星星扶額的手始終沒放下,接著從彩鳥花卉麒麟腳的案桌上拿出兩張紙。
玉官和綺年茫然的互看了一眼。
「這是你倆的賣身契,我把身契還給你們,不論你們的決定是怎樣,往後你們是良民了。」
兩人連呼吸都不敢喘得大聲些。
「從京城到雷州大概一個月路程,這期間,只要你們想好了自己將來的出路,隨時都可以離去,我答應要給你們的程儀仍舊算數,至于要不要知會我就隨意了。」
她把四箴院的下人精簡到只剩身邊的這兩個丫頭,至于這兩個面首也在精簡的行列中,她希望兩人能離開,就算從車隊中離開她也是默許的。
也許是她想多了,雖然不知道侯府現在還有多少家當,她爹也不說,但是消耗口糧的人嘛,能少一個是一個。
至于五房那邊,她看著五太太身邊的丫頭一個不剩,也就五爺身邊還留著一個侍候的小廝,看起來五房比她想像中還要知趣。
至于人手不夠用?將來要是有需要再雇就是了。
拿著自己的賣身契,玉官和綺年木然的離開了四箴院。
玉官捏了下自己豐潤的臉蛋,會疼。「我是在作夢嗎?姑娘就這樣把身契還給我們了?」
綺年沒吱聲。因為這張紙,他被人像貨物般賣來賣去,低到了塵埃里,尚且被人百般譏諷踐踏,但是她輕飄飄的就還給了他,什麼都沒要。
他回頭看了眼燈光明亮的院落,步伐突然生了力氣。「我這輩子都要跟著大姑娘,你呢?」
「我跟哥哥一樣。」玉官亦覺得有什麼枷鎖從肩膀上去掉了,整個人渾身輕松。
綺年忽然露出讓人驚艷的笑。「那各自回去整理行囊吧。」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4-4-10 00:11:06
第三章 一碗粥交換承諾
啟程那日,涼涼的陰天,風吹在身上,撫平了人們身上的焦躁,這是個十分適合出行的日子。
十幾輛馬車,前幾輛供人乘坐,最大的一輛給了五房,因為他們有個病五爺,曉修羅和兒子曉銀河一輛,曉星星和兩個丫頭一輛車,三位姨娘共乘一輛,後面那幾輛則裝滿了什物,馬車旁邊也就從鏢局請來的十個鎌師。
不知怎麼打听到前長平侯府一家今日要離開消息的鳥兒們,呃,是早起的人們,除了來看熱鬧,還恨不得放鞭炮了。
這麼說雖然有些不適合,畢竟人家雖是家道中落,就算有熱鬧可以看,可也不該這麼眉飛色舞、未免落井下石了不是?
不過,隨便他們愛怎地就怎地。
趁著微曦的天色,車隊低調的出了京城的城門。
曾經的侯府大門轟然關上,重重深鎖,不知有沒有重新開啟的那天,又或許哪日就迎來新的主家了。
對京城的百姓而言,侯府一家的離去如同石子投入湖中,蕩起一陣漣漪後很快就會散去。
京城中,最多的不就是新鮮事?
從京城到南邊的雷州路程不短,對于沒有出過遠門的女眷來說可就吃力了。
一出了京城,連趕了幾日的路,最先喊吃不消的卻是曉修齊,他的身子本來就弱,又一路顛簸,睡也睡不好,不幸又染上風寒。
風寒在這世道,一個弄不好是會要人命的。
馬車停在官道上的茶棚歇腳,喝著茶棚的粗劣茶水,只見曉修齊那輛馬車上的姜氏和小廝大石前前後後忙碌不堪,派過去探看情形如何的姨娘墨氏悄悄的回來,朝曉星星搖了搖頭,表示情況不好,然後退回了姨娘堆里。
姨娘們都被曉星星罰過跪香,也就是罰跪在香的前面,通常跪兩炷香,一炷香一個時辰,兩炷香兩個時辰,膝蓋下面還墊著鐵算盤,罰過一次之後,眾姨娘對曉星星余悸猶存,言听計從,叫往東絕不敢往西。
曉修羅臉色也沉重。
他身為侯府繼承人,從小不管是一母同胞的二弟,還是幾個庶弟跟他都不親,唯獨老五打從不小心落水、自己把他從湖里撈上來,他便不斷對自己示好。
可惜的是老五落水後身體就不佳,躺在床上的時間多過起來走動的時候,加上自己又忙,想親近他也無從親近起,很自然就疏遠了。
侯府的爵位沒了,他沒有厚此薄彼,決定要離開的人都給了豐厚的錢財和屬于他們的那份產業,當然多了是沒有的,但是他盡力了。
他問老五為什麼不想走,他說,自己就像他的爹。
這個混蛋,他有那麼老嗎?
呸,愛跟就跟著吧!
沉重的氣氛彌漫著。
出行本來就諸多不便,要是同行的還有個病人,那就是雪上加霜了。
曉星星沒說什麼,起身向茶棚老爹借了簡陋的灶房,給一錢銀子向他要了蔥姜醋,一小條肉、一根綠芹,又讓白露去放什物的馬車上拿來糯米一小袋以及兩只砂鍋。
「姑娘這是要做什麼?吩咐婢子就好了。」白露的認知里姑娘從未下過廚,這可別燒了人家廚房才好。
美貌也跟了過來。
曉星星指揮著美貌去洗了砂鍋,接著淘米,開始熬粥。
七片生姜和糯米放到陶鍋里一起熬煮,待水開後,放入七根帶須蔥白,等到米粥熬熟加入小半杯米醋。
一股奇異的味道傳了出來。
鼻子迎繞著那股說不出的味道,美貌吸了口冷氣。「這粥,能吃嗎?」
「給我五叔熬的神仙粥。」
美貌低喊了聲佛號,幸好不是給她煮的。
不過,這麼奇怪的東西,吃了真能沒事?五爺可是病人呢,這吃了要是有個什麼萬一,五太太會來殺了姑娘的……
「這味道是有些不大好,但是吃了有驅汗發寒的功效,指不定能讓五叔支持到下個城鎮,找到大夫。」再過去便有城鎮,要撐到那里應該是可以的。
粥熬好了,曉星星讓美貌給五太太送去,並且吩咐這鍋粥得趁熱喝,喝完蓋上被子靜臥,直到發汗。
美貌神色復雜的看著木盤上的砂鍋,這可是他們家姑娘親手熬的,神仙想吃還吃不著呢,她氣勢十足的走了。
曉星星看著臉色有些蒼白的白露,「你要沒事,就先把那塊肉給剁了,我還要煮肉粥。」
白露趕緊挽起袖子去幫忙,姑娘這是煮粥煮上癮了?「婢子從來不知道姑娘會煮食。」
曉星星洗了另外一只大砂鍋,手里處理著食材,很認真的想了下,然後有什麼閃電般的掠過她的腦海。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下廚,把一些尋常的食材轉變成讓人食指大動的佳肴?
或許一開始並沒有那麼喜歡,但是她記得有那麼個男人就是喜歡吃她親自下廚做的菜,就算她只會煮粥,他也從沒厭煩過。
好像那年是他的生辰,多吃了幾口她燒的菜,從此就喜歡上了的吧。
後來,為了看他多吃幾口飯菜,她沉浸其中,也練出一身的好廚藝來。
只可惜,那樣的一輩子根本沒有到來……
這些吉光片羽般的碎片只是倏地飄過,男人的臉籠在雲霧中,她想抓卻抓不著、留不住。
這樣的記憶太過飄渺,她怔了下,她怎麼會有這樣的記憶?
「一會兒你也嘗嘗這肉粥能不能入口。」
白露一陣窒息,這問題很難回答啊,方才那神仙粥是帶著臭水溝的惡心味,這肉粥又能好吃到哪里去?
但權衡了下得失,難得姑娘願意下廚,她是不是該給鼓勵一下?就算毒藥她也得吃下去!于是白露微笑道︰「謝謝姑娘。」
大米和肉糜混在一起,不消多久交織成令人垂涎的淡淡香氣,曉星星又把泡開的筍干切成丁,灑上芹末。
唯一的遺憾是這里沒有香菇,也沒有足以撐起鮮味的高湯,不算完整的肉粥,不過這里是官道上的野地,不是侯府的家,也就是墊墊肚子,將就著些,能吃就好。
「把粥端到外面給大家止止饑。」
趕了三天的路,路上吃的都是從家里帶出來的干糧,趁著煮神仙粥的機會也讓大家吃點熱食。
看著這鍋和方才完全不一樣的粥,見曉星星已經往外走,白露端起砂鍋也出去了。
她們一到外面,姜氏和美貌也正好從馬車過來。
原來曉修齊喝了曉星星熬的粥後退了熱又發過汗,睡著了。
姜氏滿臉的感激,卻沒敢過來和曉星星說話。
「既然五叔睡下了,我們也趁機多歇一會兒再上路,大家喝點粥暖暖肚吧。」曉星星微微笑道。
姜氏的臉瞬間有些變色。自己的夫婿有多好侍候她最知道,但是他都嘗一口罵聲難喝,再嘗一口再罵一聲難喝,加上那可怕的氣味,可見有多麼難忍耐,現在星星又煮了一鍋粥讓他們喝,這是要喝還是不喝?真是太為難人了!
曉修羅見氣氛有些僵,順口問了句,「星兒還會煮粥?」
「嗯,」她應了聲,「這會兒時間不上不下的,等我們到了下個城鎮怕要過午,您要喝點粥墊墊肚子嗎?」
這問題讓人好生為難,說餓嘛,他在馬車上啃了張烙餅,說不餓,偏偏肚子又不配合的叫了起來,可女兒破天荒給他熬了粥,就算放了巴豆瀉藥他也得吞下去!
「這會子我還真是餓了。」他言不由衷的模著肚皮。
「要是不嫌棄,大家就一起過來嘗嘗,我煮了一大鍋,夠吃的了。」她望著避了遠遠,分成兩撥人的幾個姨娘、玉官和綺年,她的聲量不大,不過也夠他們听見了。
至于那些瓖師有他們自己的規矩,都自備著糧食。
美貌俐落的從砂鍋中盛出一碗一碗的粥,碗是向茶棚老爹借來的粗陶碗,浮著粥油的白粥,糜爛的肉粒和豆丁的筍丁,姜氏看著這碗肉粥,這和自家夫君吃的完全不一樣啊!
曉修羅視死如歸的喝了一大口,表情一下愣住了。
不只有他,只要喝了粥的人,每人都不自覺的舌忝了舌忝唇。
自認卑微,雖然端著碗卻也沒敢和曉修羅一起喝粥的玉官和綺年,多看了手里的粥一眼,怎麼看就是碗尋常的肉粥,怎麼每人的表情都那麼耐人尋味?
玉官還是個孩子,他不像綺年想得多,此時他的味蕾被混著米粒的軟糯沖刷著,不由得贊嘆,「真香!」
曉修羅看著刮得干干淨淨的碗底也是尷尬不已,怎麼隨便喝個兩口,不知不覺的就吃光了。
曉星星沒注意到這邊的情況,她的注意力都放在正往茶棚走的男子身上。
他很年輕,年輕得不像話,但和玉官的稚女敕不一樣,是一種筆墨難以形容的眉眼深邃,可說他年輕,眉眼間又不見少年的銳氣,是一派的冷淡漠然,一雙眸子黑黝黝的,挺秀的身姿像一株拔地而起的雪地松柏,不言不語夾帶著撲面而來的寒霜。
曉修羅順著女兒的視線看過去……完了完了,這男子俊成這樣,一點不輸家里兩個面首,女兒這會兒看得目不轉楮,該不會又動了什麼不恰當的心思吧?
女兒見了俊俏男子就搶的毛病別又發作了。
男子的眸光一掃,便往曉星星這邊大步走過來,朝著曉修羅作揖。「沒有座位了,大爺不介意在下並桌吧?」
听得出來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都很冷,也感覺得出來他已經盡力讓自己「和藹可親」了,但眾人還是覺得他一出現周遭的溫度好像都急速的下降了好幾度。
曉修羅的頭只點了一半,男子就這麼坐在了曉星星的對面,黑黝黝的眸子從曉星星的左胸口一掃而過。
男子身後一名侍從打扮的年輕人掩去驚訝之色,飛快的垂下眼睫。
主子從不愛與人牽扯,尤其是女子,主動搭訥更是絕無僅有的事,更何況還「下流」……哦不,是不經意的盯了人家姑娘的胸口一瞥。
莫非主子吃錯藥了?不會吧,從寒山寺下來的時候都還好好的啊,他們經過這里,本想直接策馬而過,哪里知道主子卻說他聞到粥的香氣,非要一探究竟不可。
「打擾這位大爺,我們路經此處,月復中饑餓,不知可否買些吃食果月復?」不知道是不是侍衛的錯覺,他總覺得主子等他這句話等很久了。
曉修羅從來都不是小氣的人,聞言笑了。「相遇就是有緣,不過我們也沒什麼好東西,就一鍋肉粥,要是不嫌棄,盡管取用就是了。」
「大伯,這不合適。」本來悶著頭當鶴鶉的姜氏鼓足了這輩子僅有的勇氣,提點了下曉修羅。
就算剛剛經歷了退婚風波,星星好歹是個姑娘家,姑娘親手煮的東西,家人同桌吃飯是可以的,可這位公子是外人,還是外男,這一個不小心傳出去,她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不過身經百戰的星星還在乎閨譽這種虛無飄渺的東西嗎?都已經不知道在黃河滾過多少次了。依照大伯那嬌寵的態度,星星就算當一輩子老姑婆他也不會說什麼,但該提點的她還是要說。
男子那看似不經意從她胸部劃過的一眼沒逃過曉星星的眼,原來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內的登徒子,真可惜了一張那麼好的皮相。
少女帶著微微的嘲弄。「我煮的粥能入公子的眼,是這鍋肉粥的榮幸,不知這位公子要拿什麼來換?」
以錢易物是交易,就沒有姜氏擔心的那些問題了。
男子冷漠的表情出現了細微的變化,不過一碗粥,怎麼就演變成他需要花錢買的地步?
「姑娘覺得呢?」
「我也不多收,公子給一千兩銀子就好。」
侍衛瞠大了本來就圓滾滾的眼楮,一碗不起眼的粥要價一千兩銀子,你怎麼不去搶比較快?
主子出門哪里需要帶錢,更無須報上名號,那氣派站出去,任誰都能猜出個一二來。主子子隨身不帶銀錢,他這侍衛雖然帶了錢,可荷包里最多不超過百兩,一千兩還真掏
不出來。
曉修羅和姜氏都覺得曉星星是獅子大開口。
「公子要是覺得不值,茶棚也提供簡便吃食的,而且價錢便宜。」曉星星沒什麼優點,幾樣的優點中,不強迫人是其中一樣。
侍衛想替自家主子說兩句話,主子可不是普通人,一千兩不論值不值,也就是一張銀票的事,可他還未幫腔,就見少女身邊的丫頭撇嘴說道——
「這位公子看起來人模人樣的,身上不會連一千兩銀子都拿不出來吧?」
侍衛生出一股想把那丫頭的腦袋拎下來當球踢的沖動。
曉星星眄了美貌一瞥。「怎麼這麼說話。」隨後對男子淡淡一笑。「人都有不方便的時候,公子不用覺得不好意思,一碗粥嘛,談到錢未免太過俗氣了。」
元璧迎視曉星星那看起來沒什麼誠意的笑容。「姑娘說的是,錢財于你我都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以銀錢來交易這碗粥是唐突了姑娘的手藝,要不這樣吧,以後在我的能力範圍內可以幫姑娘一件事,姑娘以為如何?」
難道他知道她的身分?要不然怎會說她不缺錢?
「一碗粥能換公子幫我辦一件事,倒是我佔了便宜,那我就先謝過公子了,哪天等有需要的時候還要勞煩公子了。」
真沒想到身邊還帶著侍衛隨行的男人只是個空殼子,缺錢缺得厲害啊!
「黃泉,盛粥。」元璧吩咐。
「來了。」侍衛喊。
一碗平平無奇、散發出米肉香的粥很快放在元璧的面前。
兩邊飛快掠過的青山綠樹沒有多少變化,兩匹駿馬在飛馳了半天後,逐漸放慢了速度。
元璧放任馬蹄停下來,隨著它低頭啃食路邊的青草。
黃泉一勒疆繩策馬靠了過來,實在忍不住一路上滿月復的疑問,「主子,那粥那麼難以入口嗎?」
價值一千兩的粥,沒想主子就嘗了一口……好吧,就算沒花到錢,卻得替那位姑娘辦事,這一口粥代價也太高了。
提到那碗粥,元璧面無表情的看了黃泉一眼,覺得那口粥在胃里到現在還沒消化,膈應得很。
他是刻意要去喝那粥的,因為他聞到了那粥里有他熟悉又懷念的氣味,還有那個叫星星的姑娘,他以為能煮出那碗粥的必定是那個人。
但,並不是。
那粥,米粥濃香,滋味鮮美,只可惜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個味道,總覺得少了什麼。而人,也不是他要找的那個人。
他看過,她那胸腔里沒有他的心,他毫無感應。
失望嗎?這樣的情緒歷經過無數次了,為什麼還是只要覺得有那麼一絲可能就湊上去,然後承受無數個失望?
他的心到底還能承載多少希望和失望的輪回?
人海茫茫,他曾以為無論過了多少歲月,他都能把她找出來,日夜晨昏,他想陪那小小的姑娘永永遠遠,像以前那樣歲歲年年,永不相棄。
但是命運總好像和他開玩笑似的,花開過幾遍,輪回又幾遍,他總是踫不到她,他總是尋著屬于她的那絲香氣、那份味道,尋尋覓覓,生死茫茫的歲月里得到的卻是無止境的失望。
時光從來殘酷,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踽踽獨行的日子,支撐他前行的是那些念念不忘的歲月里的美好回憶。
天下這麼大,他的心那麼空,他的小棉花到底在哪里?
也罷,雖然努力也找不到答案,那就跟隨自己的心吧,心若堅持,沒有做不到的事。一個人的日子,不管做什麼都不香、不甜了,他想她了,他的小棉花。
陽光隨著搖擺的綠葉晃動,微風涼,草葉香,他還有重新得到幸福的機會嗎?
「屬下總覺得您虧大了,負債了不說,往後還要替曉姑娘辦一件事,換了別人傾家蕩產想求您辦事還求不到呢。」黃泉一開了話匣子,就有些止不住的趨勢了。
「姓曉嗎?」
「是前長平侯和他的家人。」他能當上主子的隨身侍衛可不是只有三分本事,不動聲色的便從那些瓖師的口中問到了這些。
「被削了爵位、抄沒京城全部產業的長平侯?」元璧問得很不經意,眉眼有抹看不見的倦意,好像失去方向的旅人,奔波勞碌滿身滄桑之余不知何去何從了。
只是那倦意來得快去得也急,在旁人都無從發現的時候便從他的眉睫消失殆盡,又恢復他冷情冷性、萬年不變冰霜的面容了。
「說是受了陳王兵變連累,在皇帝面前又不得寵,被削了爵之後在京城混不下去,只能回雷州老家了。」
元璧一聲不吭,對無關緊要的人,他從來連一絲關心都吝嗇,夾著馬月復絕塵而去,把黃泉遠遠的拋開了。
再一次上路的曉修羅一行人離開官道,來往行人漸漸變得稀少,到後來只看得見連綿起伏的青山和春天綠意盎然的繁茂花樹。
除開剛開始那幾天,曉星星還會挑著窗簾觀賞沿途的風景,離開京城越遠,她便失了興致,坐在馬車里,伴著枯燥車輪轆轆聲,閉目養神的時候多過睜眼。
她的沉默就連與她同乘馬車的白露和美貌也察覺曉星星的心情不太美麗。
曉修羅半天沒听到女兒馬車里的聲響,趕著馬過來。
「星兒,怎麼半天都沒听到你的聲音,要是累了跟爹說,咱們停車休息。」他也不願意一直乘坐馬車,乏味了便騎馬溜達一圈,和鑼師們閑話家常。
曉星星挑起簾子,露出小半白女敕的小臉。「爹,您來得正好,女兒有事想問一下您。」
「好,你想問什麼,盡管問。」曉修羅露出慈祥的微笑。
曉星星轉過頭對兩個丫鬟說道︰「你倆在車里也悶得夠久了,下去透透氣吧。」
美貌大多時候是一條直腸子,正想說她不悶、不悶,卻被白露拉著下去了。
白露知道姑娘這是有事要和老爺私下說呢。
「爹,原諒女兒問得直白,咱們家如今這光景,除了回老家,那回老家以後呢,您可想妥往後的路?」曉星星問得自認含蓄,身為女兒過問家中錢財,並不是那麼恰當。
但是侯府的尊榮不在,一大家子的生計何以維持?不會要靠看族人臉色過日子,或者認為有族人可以幫襯依靠?
曉修羅倒是想得開,也不覺得有什麼不能說的。
「家里的情況我也不瞞你,你也知道京城原本有進項的鋪子、莊子都沒了,剩下的也就手頭上的現銀,你那幾個叔叔堅持要分家,所以為了彌補他們的損失,爹就多給了些,不過你听了也先別著急,爹把幾處的田莊和產業賣了,手頭上的銀子一定夠咱們十幾口人在雷州過上幾年安穩的生活,不過比起以前的錦衣玉食,恐怕就有些不夠,可省著些也是行的。」
曉星星挑了挑眉,沒作聲。
她知道歷來所有的家族到了不得不分家的時候,祖產都是歸大房的,就算是剩下來的,也是大房拿大頭,三房與四房這種庶出的,恐怕只能分到兩房不要的殘羹冷炙,可她爹皆一視同仁的給了不少的銀子,就怕這幾房人在外頭討不了生活,日子過差了。
至于她那二叔,曉星星就不好說什麼了,大難來時各自飛,不走兄弟情深路線的世間也不只有他一人,這不由得讓她感慨,親兄弟還比不得五房的五叔。
曉修羅不是個心里沒成算的人,當他還是侯府世子的時候便將侯府未來的出路做好了規劃。
他讓他爹,也就是老侯爺,把家族中不得用的旁支還是庶子都分了出去,給他們足夠的銀兩外出發展,不拘士農工商,三百六十五行。
那就是把雞蛋裝在不同的籃子里的做法,依照侯府擁有政治和經濟上的巨大優勢,即便那些旁支子弟沒能如他所希望的在政治各方陣營中有出色的表現,但起碼能保證家族不會因為改朝換代而導致沒落。
至于他這一代的庶子,老三自幼沒有表現出什麼過人之處,年紀漸長後便分管了一部分侯府在京城的庶務,老四負責的是別處的田莊。
為什麼沒讓兩個庶弟比照其他旁支分家出去,到別處另起爐灶?
實在他們一個兩個也沒個有長進想法的,就算扔到外面去也是無用,還拖後腿,所以也就養著了。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還沒到改朝換代的要命時候,爵位就被摘掉了,消息傳回老家,也不知道族長、族人們是怎麼個想法。
曉修羅小心翼翼的看著女兒臉色,「銀子的事不用你操心,還有爹呢。」
曉星星第一次認真的注視她爹,露出一個軟綿綿的笑容。「我這不是覺得一直花爹的老本,不好意思嗎?」
看起來她也該設法開源了。
她不懷疑人性,但也不全相信。
兩代的經營,就算當初有恩,也是上輩人的恩情,習慣了當家做主的人,誰又願意回頭來伏低做小,把自己大半輩子辛苦的精華拿出來與他人共享,就算面對當初出錢出力的人,恐怕也會生出諸多考量和猶豫。
她不願意把人性想得太不堪,希望自己只是多想了而已。
曉修羅伸出蒲扇大手輕輕揉了下曉星星的腦袋,本來他是不敢的,可女兒最近對他太和善,軟萌萌的像她剛出生時的樣子,讓人愛不釋手,便忍不住出手了。「傻孩子,爹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你的,用爹的錢理直氣壯,自家人哪來什麼不好意思?往後不許再說了。」
「我知道了爹,外面日頭曬人,您要是騎馬累了,回馬車上歇會吧。」曉星星難得體貼了她爹一把。
曉修羅受用得很。「行,那爹听星兒的。」
他覺得趕路的辛苦都散盡了。
「那爹快去吧。」
曉修羅沒有立即走開。「星兒啊,爹也有件事想問你,爹的爵位被摑了,你會不會對爹失望?」
他這話沒法和家里的人說,卻在女兒面前稍稍流露出些許的不自信。
曉星星沒想到向來一派鎮定的爹居然問出這種話,可見是真有壓力了。她趕忙坐正身子,一本正經的說道︰「怎麼可能?爹不當侯爺就不是星兒的爹了嗎?」
曉修羅失笑。「怎麼會,就像你不管惹出再多麻煩,你還是爹最疼愛的女兒。」
曉星星笑得一臉乖巧。「那就是了,別人的爹只是爹,我的爹爹可曾是實打實的侯爺,我爹還是最厲害的!」
曉星星一語驚醒夢中人,曉修羅被敲醒了。
是啊,這些日子旁人嘲笑的眼神、家人期待的眼光給了他太多的負擔和壓力,他面上雖然不顯,心里卻鑽了牛角尖。
的確,頭頂上多了侯爺的尊榮,給了他順風順水、比旁人還要快意的人生,如今那名頭和尊榮沒有了,可憑借著他多年的布局,也能讓家里過上好日子。
所以,他有什麼好忐忑不安、心神不寧的?反正事情最壞也就這樣了,考慮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麼?就算他以後沒有了侯爺的名頭,他還是星兒最厲害的爹爹不是?
曉修羅一改之前的浮躁,整個人都沉穩了下來。「星兒說得好,是爹鑽牛角尖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4-4-10 00:11:25
第四章 砸重金做藥丸
馬車進了芙蓉城,一行人找了干淨的客棧,便讓掌櫃的去幫他們把大夫請來。
大夫看了曉修齊的脈象和氣色之後,沉吟著說了,「公子體弱,風寒病邪入體,僥幸的是熱度並沒有老夫以為的那麼高,老夫開了方子,先以祛風散寒為佳,再仔細調養身體,便能無礙。」
這位公子的危險在于身子骨太虛弱,面對風寒幾乎沒有多少抵抗之力,不過說也奇怪,他以為嚴峻的病情似有緩解的跡象。
因為心里疑惑,大夫便問了句,「家人中可有誰懂醫術,可是用了什麼法子替患者把體溫降下來了?」
隨侍在側的姜氏不敢隱瞞,「沿途用棉巾沾了冷水替他退燒,」她頓了下,想起曉星星那一言難盡的粥。「在官道茶棚休息的時候還喝了碗加了蔥姜的粥,吃了後熱就降了下來。」
加了蔥姜的粥?這引起他的興趣。「哦,可否告訴老夫那方子?」
「這……是我家姑娘煮的粥。」
「這樣啊,」
這世道對于風寒雖然已經有成熟的治療法,但因為患者的體質都不一樣,要是病人無法撐到大夫來,變數還是很多的,因為風寒鬧出人命的事情依然層出不窮,所以這粥要是真的有緩解病情的功效,可是百姓的一大福音。
不過,他始終沒敢開那個口,人家都說是家里姑娘了,就算大夫沒有性別之分,他也沒那臉皮主動說要見人家未出閣的姑娘。
只是明知道有個好的方子卻問不到,那個心癢難搔,止都止不住!
開了藥方,大夫讓姜氏派人隨他去抓藥,姜氏給了診金,讓大石跟著大夫去了。
大夫踏出房門,見一少女迎面而來,穿著一條紫櫻月華裙,藍紫的花簇簇擁擁,宛如踏著藍紫色的雪凌波微步而來。
隨同大夫要去抓藥的小廝先是向曉星星行了禮,才向大夫介紹,「這位就是我們府里的大姑娘。」
「大姑娘,小老兒冒昧,听說你之前給病人吃了一碗有退燒奇效的粥,可否告知粥里頭除了蔥姜還有什麼?小老兒想著要是能把這食療的方子推廣出去,可以造福許多家計貧困百姓。」
曉星星並沒有因大夫勾勒出來的大義產生任何觸動,但是,只是一碗粥,她有什麼好小氣的。
「大夫言重了,神仙粥的方子簡單,沒有什麼不能說的,七片生姜和糯米放到砂鍋里一起熬煮,待水開之後,放入七根帶須蔥白,等到米粥熬熟加入半杯米醋,這對感染風寒初期的人有奇效,但是無論如何還是得看大夫才是正途。」
大夫笑得好像撿到寶,「多謝大姑娘!」
曉星星屈膝,帶著美貌進屋探視病人去了,不過她沒進里間,在外間見著了姜氏,從她那知道曉修齊已經退燒,頭疼與發熱都緩解了不少,但是大夫仍舊叮矚要仔細調養身體等等的事情。
姜氏以前對曉星星只有敬謝不敏四個字可以形容,但是這回態度變了許多,單單看在她救了自家夫君的分上就夠她感恩戴德的了,對她來說,夫君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所有一切,她無法想像失去他會是怎樣的打擊,她能不能承受得住?
曉星星點點頭,只說要是缺少了什麼,盡管開口不要緊,然後帶著美貌下樓。
「去取一千兩銀票隨我上街。」她對美貌說道。
依照曉修羅寵溺曉星星那有求必應、無求也會奉上父愛的態度來看,曉星星並不缺錢,就算產業被充公,抄家倒是不曾,若不是以前的她花錢如流水,一千兩還真是小事一樁。
至于她到底有多少私房,這就要問白露了,美貌管理的只是錢匣子里的款項,白露才是知道她所有私房的那個。
美貌脆聲應了聲是,喜孜孜的取銀票去了。
大姑娘這是來到新地界,要帶她出門逛街嗎?這才是她以前熟悉的那個大姑娘啊!
曉星星問了掌櫃,芙蓉城最大一家的藥鋪在哪,道謝之後,美貌也下樓來了,喜孜孜的以為大姑娘要帶她逛街買東西去。
以前大姑娘逛街的戰果輝煌,別人通常心有余悸,她卻覺得這樣才是大姑娘的作風啊!
曉星星可沒管美貌心里在想什麼,離開了客棧,按著掌櫃指點的街道方向去了。
「姑娘,我們這是要先去哪里?」
「醫館。」
美貌不解,方才五爺的小廝不是已經跟著大夫去抓藥了,她們又何必多跑這一趟?然後姑娘還挑了最大一間名叫回春堂的醫館。
曉星星沒理她,美貌這點自覺還是有的,果斷安靜的閉了嘴。曉星星去醫館為的是要配制一味叫養元丸的丹藥。
道養元丸可以調養身子骨,她依稀記得,她前世的母親體弱到下不了床的地步,父親束手無策,最後是她的夫君請來當世奇醫晏平生配制了這養元丸。
道養元丸真有奇效,里頭有幾味都是十分珍貴的藥材,除了煉蜜為丸,三七冰片蟾酥牛黃麝香,還要藥王蔘、火靈芝和天山雪蓮,那天山雪蓮更是一次便要用上兩朵。
但是母親和父親?她沒記錯,她的前世……雖然依舊想不起來自己是誰,但是她有疼愛她的母親和父親,卻是不假。
出了醫館的門,美貌荷包里的一千兩銀票空了不說,還欠了醫館一百兩的銀子。
她直抽氣,那些個她一樣都不認識的藥材是瓖了金還是裹了銀,竟然那麼貴!最重要的是煉制藥丸還要一天時間,還有兩味藥材要到別處去調,所以今天的一千兩只是訂金。
「姑娘,您買這麼貴的藥,我們可沒錢去逛胭脂鋪和綢緞鋪了。」姑娘家最看重的不就這些?
「芙蓉是小城,能有什麼讓你看上眼的脂粉和布料?」就算美貌和白露只是府里的丫頭,吃穿用度也不亞于一般的小姐,真讓她逛,恐怕小城鎮的東西也入不了這丫頭的眼。
「要不買些特產小食路上解饑也好。」這是不找樂子了?
「得了,荷包里不是還有二兩銀子,一會兒你看到喜歡的自己去買吧。」對于替她著想又得用的人她從來不小氣。
「還是姑娘最好了!要不要也給白露帶上一份?」美貌順口一個馬屁。雖然在府里時她和白露會因為爭寵有些不對盤,但是在外頭還是會念著彼此的。
「你自己看著辦。」
「所以,姑娘買藥是做什麼用的?」
「用來給五叔調養身體的。」
美貌一副被雷到的模樣。「姑娘花了大錢胡亂抓藥,要是五爺吃了有個差錯,五太太不會饒了姑娘的!」
好好的人吃錯藥都能吃壞了,五爺那種虛弱的身體要是吃錯姑娘抓的藥會直接掛掉的吧。
曉星星丟了個白眼過去。「會不會出事,明日就知道了。」
「也是,姑娘怎麼會做沒有把握的事,都怪我這張嘴說的是什麼!」美貌據了下自己,力道還不輕。
曉星星沒阻止她。縱著丫頭在自己面前放肆兩分,她無所謂,但是在外頭,規矩還是要有的。
「姑娘,美貌還有個疑問,您以前和五太太也沒什麼來往,為什麼這回卻對五房的人這麼上心?」據完自己,憨憨一笑的美貌又問。
「家里得用的人太少了,只靠我爹和我是不夠的,五叔的身體要能養好,也不用幫多,只要多個人站在我們這邊說話都是好的。」
美貌听不太懂,不過這並不妨礙她一心站在曉星星這邊思考問題的忠心。姑娘好可憐,連個可以商量事情的人都沒有,居然像五爺這樣的人都指望上了,往後她要對姑娘更好才行,她可是姑娘身邊得用的大丫鬟,不能墜了大丫鬟的名頭!
一把描繪煙雨的油紙傘撐在紛紛的白雪下。
執傘人的眉目被覆上淡淡的白霜,天青的寬衣大袍卻不沾任何塵埃,固執又柔情的看著在地上忙碌的人兒。
那少婦白如雪脂的臉蛋帶著因為勞動泛出來的嫣紅,抬起頭,看著為她撐起一片天地的男人,嫣然一笑,帶著兩分俏皮、八分倍受寵溺的嬌憨,燦爛的笑顏明媚如花,照亮他的心里。
「這九縛女兒紅埋下去,等來年咱們有了女兒,她出嫁的那天挖出來,咱倆慢慢喝。」
他把傘更往前挪,遮住她嬌小的身子,自己一半的身子就那樣露在外面,一任雪花鋪上。「你去年才埋了九纜的狀元紅,也說一樣的話,等咱們兒子娶媳婦時開來對酌。」
她強詞奪理。「我這是未雨綢繆。」
「娘子這遺憾,都是為夫的過錯,」他忽而拋下手中的傘,將少婦攔腰抱起,心里眼里都是她。「都怪為夫努力不夠……」
她趕緊往院子的門口一瞧,「曖,這大白天的。」
他卻沒想過要松手。「我就抱抱。娘子,你身上好香,是臘梅香嗎?」
「你鼻子真靈,我把秋日里曬的桂花、菊花及薄荷葉,還有春日存的桃花瓣和臘梅全裝進紗囊,縫成錦囊掛在腰際。」她只能任他抱著往里走。
「什麼時候給我做一個?」
「做好了,就擺在房里。」
他的聲音低沉了下去,帶著股蠱惑,迫不及待的咬上她的小耳垂。「那我們去拿。」
抱抱很快延伸為親親,親親再然後變成甜蜜與痛苦的交織。
她香汗淋灕,听見她的男人在她耳邊喃喃低語——
「小棉花,我喜歡你……」
「我也喜歡你!」愛意深濃。
曉星星的腦袋有些懵,睜眼望著客棧房里的帳頂,雙拳緊緊的握在被子下,很快臉上豆大的汗珠就出來了,頭開始像針刺般的疼了起來……
夢境里的男女那麼清晰又模糊,那樣深刻愛著對方的濃情密意連她這作夢的人都感受到了,那男子在女子的耳邊不住的低語,熱烈又珍惜。
「我的心有多喜歡你,身體就有多渴望你。」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濃烈如斯,兩心互許,纏纏繞繞,只怕給的不夠多,連靈魂都可以毫無猶豫的給予?
她腦子里有很多雜沓的聲音,似遠忽近,曉星星怕極了,猛地坐起來,右手指扳著床沿,力氣大得幾乎要插進木頭里。
听見動靜的白露錯愕的看著曉星星臉蛋上的淚花,她飛快的扶住她,「姑娘,是作了惡夢嗎?不怕,奴婢去打條熱巾子來給您擦臉,定定神。」
曉星星努力閉上眼楮,再用力睜開,聲音沙啞而模糊,「好。」
擦過臉,她木偶般的隨白露擺弄,漱口梳洗。
見主子臉色有些不佳,白露還貼心的替她在臉上淡淡的施了點胭脂,曉星星看見銅鏡里的自己,開解自己,不過就是一場夢,夢里她連那對男女的臉都沒看見,只是那男子的身形有些眼熟,她心慌個什麼勁?
就因為看人家夫妻歡好覺得自己像個偷窺狂而心慌嗎?
不,她心慌,是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一件很重要的事、很重要的人,忘了,心,就空了一塊……
苦思無解,可她從來都不是那種會拿情緒自苦的人,只能打起精神,帶著美貌出門。
她們去醫館取了藥丸,又付了一百兩銀子,接著哪里都沒去,就直奔姜氏和曉修齊住的房間,半道遇上丁氏。
丁氏本來也只是去給老爺送茶湯,順便在曉修羅面前刷個存在感。
說起來她是幾個姨娘里最不受待見的那個,她性子不如墨氏穩重,年紀又比端氏大,也不如端氏嬌俏,她唯一的王牌就是生了個兒子,只是這兒子見到老爺就像鶴鶉見了老虎,連討好的話都不會說,父子倆根本說不上話,她再不溫柔小意些,恐怕這個家早晚會沒了她的位置。
沒錯,姨娘也是有位置的,在府里沒個正經主母的情況下,她們性可以平起平坐,以前剛進門的時候還有些許爭強好勝的心,不過老爺一碗水端平,從沒偏袒過誰,就算她生了庶子,地位也沒提高多少,更何況被大姑娘強力鎮壓的記憶實在太過丟人,誰還敢不知死活的亂掀風浪,日子一久,也就歇了那些多余的心思了。
她見曉星星風風火火的往曉修齊的房間闖,也不知哪來的膽子就擺著張自認完美的笑臉把人攔下來,好聲好氣的問道︰「大姑娘這是要上哪去?」
「我們家姑娘要去哪,用得著向你一個姨娘交代嗎?」美貌最看不過去這些成天作妖作死的姨娘,好手好腳的不會去找個活兒來干,非得作踐自己給人當姨娘,因此說起話來自然沒什麼好口氣。
美貌是曉星星跟前得用的大丫鬟,丁氏沒那膽子惹曉星星不快,對她身邊侍候的人自然也多了兩分吞忍。「我這不是關心了一句。」
「黃鼠狼給雞拜年,能存什麼好心眼?我們姑娘這是去醫館抓藥,要回來給五爺吃呢。」美貌得理不饒人。
「這不好吧,五爺還病著,藥可不能亂吃啊!」這道理三歲的孩童都懂。
美貌本還要和丁氏理論個是非公斷,見曉星星已經拐過長廊的彎,不見人影了,嘖了聲,匆匆追了上去。
丁氏心想這不對啊,回頭又去敲曉修羅的房門。
「老爺不好了!」
曉修羅惱怒的看著去又折返的丁氏,嘴里問著何事?心里卻嘀咕你才不好了。
「大姑娘抓了藥說是要給五爺吃,您可不能讓她胡來,五爺身體本來就弱,禁不起她瞎折騰,要是折騰出個好壞來可怎麼辦?」
「你親眼所見?」就算知道女兒有時候會干一些出格的事,曉修羅還是嚇了一跳的起身。
她最近乖巧許多,怎麼又生事了?
「錯不了,妾身親眼看到大姑娘往五爺的房間去了,親耳听到她身邊丫鬟親口證實買藥的。」
曉修羅心想事情嚴重,領著丁氏就往曉修齊的房間去了。
這時的曉星星已經進了屋。
曉修齊看著是醒了的,只是微微闔著眼讓姜氏給他擦臉、擦手腳,姜氏見到曉星星在幾天內又來了一趟,有些微怔,素來這位大姑娘是不來五房這邊的。
雖然不明白曉星星又來做什麼,但是她最近表現的善意已經讓人夠驚訝,姜氏放下棉巾便要迎上去。
曉星星和姜氏點了點頭,逕自到曉修齊床前,掏出一只小巧的玉瓶,倒出一粒綠豆大、渾身烏黑的藥丸。
那藥丸看著不起眼,倒出瓶子後卻散發出一股奇異撲鼻的味道,在曉星星白皙的手掌心滾動。
姜氏趕緊過去替曉修齊在身後墊了蕎麥枕,讓他好與曉星星說話。
一頭黑發散在肩上,襯得一張儒雅又不失英挺的臉格外蒼白,曉修齊看著是瘦弱憔悴,模樣卻是幾個庶弟中眉眼與曉修羅最為相似的一個。
「五叔,這藥你吃了吧。」曉星星也很直白,完全不拐彎抹角。
「星兒!」剛踏進門的曉修羅情急下喊了聲,要沖過去阻攔。「你怎麼可以隨便抓藥給你五叔吃呢?」
曉星星看著面不改色的曉修齊,波瀾不驚的說道︰「已經吃下去了。」
「太亂來了,要是你五叔吃出個好歹來,看你拿什麼來賠?」
姜氏拿著帕子輕輕替曉修齊擦拭嘴角,然後把水杯放到小幾上,這才望向曉修羅道︰「星星說這是養元丸,吃了能把爺的身體鞏固起來,恢復他的精氣神。」
曉星星把手上的玉瓶交給姜氏,「兩日一顆,配溫水吞下,多吃無益,只是浪費了這藥丸。」
「也是,一千一百兩才得這麼一小瓶,要省著點吃。」美貌實在忍不住,那麼多的銀子就這樣打了水漂兒。
曉星星睨了美貌一眼。「就你多話!」
美貌平日可以和大姑娘沒大沒小,但是她也很知道什麼叫適可而止,尤其是大姑娘讓她閉嘴的時候,她閉得比誰都快,立刻當了鶴鶉。
一千一百兩,要是在以前的侯府這真的只是九牛一毛,但府里現在是什麼情況大家心里都有譜,她居然大手大腳的花了那麼多的銀子,就為了給曉修齊調制一瓶看起來裝不了幾顆的藥丸子。
屋子里的人除了吃驚,已經想不到要說什麼了。
倒是曉星星仍舊一派平常。「五嫡,兩日一顆,不要落下,吃完了再派人來與我說一聲。」
姜氏點了點頭,但畢竟攸關夫君的身體,她心底還有些忐忑。「星星懂醫術?」
「不懂。」曉星星坦言。
瞬間萬馬從姜氏心里奔騰而過,差點把手上的玉瓶摔了。
曉修羅也冷汗直流。
曉星星仍是氣定神閑。「這藥丸乃是回春堂的老大夫親手所制,藥方出自奇醫晏平生的手劄,這味養元丸,體虛之人吃了能助養元氣,把五髒六腑調養好,恢復正常人的體質,五嬸放心的讓五叔服用。」
姜氏還在信與不信中掙扎的時候,曉星星已經攥著她爹的胳膊離開了。
隱隱的,曉修羅听見房里姜氏急不可耐提高了不少的聲音,「真有晏平生這個大夫嗎?」
不怪她對這些事情不了解,她就是個深宅婦人,專心在自己那一畝三分地里,哪里知道這種傳說雲雲的奇人異事?
曉修齊不同,他身子骨不好,不能到處往外跑,唯一能做的就是看書,看多了還不行,怕費神,所以他只能挑著自己有興趣的稗官野史,雜記游記,甚至因為自己的病還看了不少醫書,不拘題材解悶之余,還真知道了不少真真假假、無法考據的奇人奇事。
曉修齊沒什麼元氣卻清楚的聲音透過隔音不好的門透了出來。
「晏平生是前朝出了名的奇醫,傳說能活死人,肉白骨,只要他願意,就能從閻王爺手下搶人,只是他的行蹤一向成謎,先帝與陛下都有意招攬他進宮,還派人出海尋覓,可惜都沒有結果,又有人傳說他被神仙請去了仙境治病,一去不回,諸多傳言,莫衷一是。
「就算真有這樣一個人,國朝已經歷經兩代,他老人家恐怕也早已不在人世了,竟能有手劄流傳下來,要說星星就是個福澤深厚的,要不然怎麼可能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到、找破頭都不見蹤影的神醫手劄卻落到了她手上?」
所以,到底曉星星是怎麼拿到那份神醫手劄的,曉修齊也不敢隨便臆測。
書冊和人之間是一樣的,都需要緣分吧。
一口氣說了那麼多的話,曉修齊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又咳了起來。
听得見姜氏細細為他拍背順氣的聲響。「所以,星星送來的這個藥丸子你還吃嗎?」
「為什麼不,她花了大把銀子害我,對她又有什麼好處?」
父女倆下了樓梯,再也听不見夫妻倆的談話,到了大堂,尋了清靜的角落坐下,跑堂小二殷勤的過來,問要用點什麼?
「來壺鐵觀音,再來一碟醬肉和脆皮肥腸。」曉星星出聲。她爹愛喝醮灘的鐵觀音佐油膩的小菜。
鐵觀音刮胃,所以得配些油膩的點心,最是對味。
小二俐落的應是,張羅去了。
曉修羅狐疑的盯著曉星星看了好半晌,也沒在她臉上看出與心虛有關的表情,又見她貼心的替自己點了喜歡的茶水小菜,一時心情十分復雜。
小二很快上了茶水和小菜。
「這小城小鎮的能有什麼好茶,倒不如把我們家自己的茶拿出來泡。」雖然落魄了,這樣的粗茶曉修羅還真有些看不上。
曉星星替曉修羅斟了茶,「小地方的茶水也許沒有咱們家喝慣了的茶好,但女兒以為粗茶有粗茶的滋味,好茶有好茶的香,如果能隨遇而安,也別有樂趣,爹以為呢?」
十六歲的少女正是明艷活潑的時候,只說了這麼幾句話就給人眉目生輝之感,但是看著女兒鎮定的眉眼,侃侃而談的嫣紅小嘴,曉修羅這一刻忽然覺得這女兒有些陌生,這些話哪里是一個小姑娘家家能有的想法?
這般的成熟,那都是歷經了風霜,長了年紀、嘗過滄桑的人才會有的體會。
隨遇而安,不是誰都能做得到的,像他不就是。
都狼狽的帶著一家子要回祖宅了,還惦記著茶水甘醇與否,這口月復之欲……唉,他莫非以為自己還是那個錦衣玉食、僕佣成群的侯爺?
看起來,他還不如自己的乖女兒。
自己的女兒嘛,有什麼不能問的?
他飲了口女兒給倒的茶,好像也沒他想像中的那麼難以入口,于是把心底那點疑惑說了出來,「你怎麼會想到給你五叔送藥?」
「爹不信我?」
「爹不是不信你,只是有些想不通。」他用食指和大拇指壓在一塊,留出小小的縫隙。
「爹是指大房甚少和五房打交道,為何我卻在這節骨眼花了大錢替五叔抓藥嗎?」她的聲音雖輕,卻奇異的讓人听了感覺其中自有一股力量。
「也算是。」
「我希望五叔的身體能好起來,其實是因為我的私心。」
她語出驚人,讓旁人忍不住想繼續听下去。
「咱們家說穿了就剩下兩房人,庶弟還小,我又是女子,姨娘們……都是後院婦人,家里就爹和五叔兩個男子,五叔的身體要是能更健康些,就算什麼都不做,照看著家里,也不會拖了爹的後腿。」
曉修羅震驚得無與倫比,還有難以言喻的感動。女兒這是已經在為將來打算了?以前那個只會替他招事惹事、任性又妄為的小姑娘好像一夜間就長大了。
他多希望她一直像以前那樣無憂無慮、勇往直前,可惜,當爹的他罩不住,迫使一個嬌女敕女敕的小姑娘得成長擔起這些。
曉修羅還是模了模曉星星的頭,聲音里再沒有任何疑問。「那神醫晏平生的手劄,真有?」
「爹要看嗎?」
「不必了,爹又不懂醫……不過,能見識一番總是好的。」
「那我讓白露去箱子里找找,找到就給爹送去。」
看起來,今兒個夜里是不用睡了,得熬夜把那本手劄生出來。
她記得晏神醫為了母親的病情,曾在她家住了好一段時間,每回他寫藥方她都在身邊,對他的字跡有一定的熟悉度,只是事隔那麼久,她連對方的臉都記不起來了,要模仿出一模一樣的字來,恐怕得多想想了。
不過,車到山前必有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24-4-10 00:11:48
第五章 徐聞縣買宅子
第二日,吃早飯的時候,曉星星把兩張紙頭放到她爹面前。
映入曉修羅眼簾的是女兒那登不得大雅之堂的狗爬字,兩張薄薄的熟宣紙上只有三個方子,一味養元丸,一味保心丸,還有一味居然是有關婦科的保胎丸。
他氣笑了,優雅的胡子差點飛起來,放下筷子。「這就是神醫的手劄?」
這是殘本吧。
「不是,是女兒謄抄的藥方。」她直接搖頭,坦白的令人發指。「那手劄女兒撿到的時候已經很是破爛,也沒剩幾張紙,這些年沒什麼維護,我昨夜翻找的時候,它就直接爛在箱子里了,我想著爹說要看那份手劄,只好就記憶所及,把記得的藥方騰抄在這里,爹也知道女兒的字難看,您將就著瞧上一眼就好,別傷了眼。」
侯府是什麼人家,對孩子的學習只有更加用心,更願意花錢,可惜,曉家這一代子嗣不旺,也就曉星星一個嫡女、曉銀河一個庶子,曉修羅的確從小就專門請先生來授課教導他們,女子琴棋書畫詩酒花,三從四德禮儀等等,男子讀書識字、騎射武功都沒有落下,可惜的是曉星星從沒把心放在學習上面,三天捕魚,兩天曬網,一心撲在玩樂上,不學無術,不知氣走了多少夫子。
一個整天玩樂、一上課就打瞌睡的學生,誰敢巴望她能有一手好字?
現在的曉星星的確是能寫一手好字,而且還能左右開弓,但是她不覺得現在是能把寫字功力顯現出來的時刻,適時的藏拙是必須的。
至于琴棋書畫詩酒花和那些世家禮儀,能糊弄人就是了。
曉修羅看了眼嘻皮笑臉的女兒。「罷了、罷了,神醫也不知作古多久了,真有藥方傳下來也早爛光了,也虧你記性好,還記得其中三個藥方,辛苦你了。」
「嘿嘿,不辛苦、不辛苦。」曉星星揚著笑臉。
不過曉修羅心里仍有疑問,女兒向來不學無術,正經讀書沒耐性,她又是怎麼知道那爛光了的紙頭上面寫的是神醫真跡的?
曉星星完全看出她爹眼底的疑惑,不由得扶額。「爹,女兒雖然不懂醫術,可府里不還有府醫嗎,我會問啊,這能假嗎?」
原主也不過是因為好玩,隨便抄個方子去問他們,雖然對她的字跡不忍直視,可也把他們激動壞了,直問她這方子是哪里來的?
連府醫都看出方子里的門道,這還假得了?
自然啦,依照當時的曉星星所想,她哪里知道晏平生是誰?只覺得這幾樣方子看著不普通,便留了下來。
留下是留下了,也可以看得出來她完全不上心,扔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便把這件事給拋到腦後了。
要不是白露收拾行李的時候拿著那兩張紙頭過來問她,現在的曉星星也不會知道府里居然有這麼不得了的東西,這才把故人的東西給壓在了箱底,想說等到了雷州再去整理。
養元丸的效果果然不同凡響,那玉瓶的藥才吃了一半曉修齊竟然可以起身自己進食了,消息傳到曉星星耳里,她可以確定那養元丸的確是好東西。
曉修羅想著坐馬車只要按部就班的趕路,應該對曉修齊的身體沒有大礙,于是車隊在芙蓉城休整小半旬後又啟程了。
臨行前曉星星又去回春堂請老大夫配制了一瓶養元丸帶走。
徐聞縣是個離京城八百里的縣城,它還是個沿海城市,與雷州接壤,也就是說他們距離齊康也就百里不到的路程。
這時,二月已經過去,三月的縣城外滿目蒼翠,除了水田里綠油油的秧苗,最令人垂涎的是一片菠蘿海,眼下正值菠蘿的成熟季節,那一個個金黃色的菠蘿布滿青綠色的大地,正探頭探腦的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車窗外,一會兒是甘蔗海,一會是芒果海,顏色也綠得各有不同,有的黛青,有的翠碧,有的還帶著一點點藍紫,曉家的馬車就像綠色里突兀的顏色,出沒在綠色的海洋里。
「大姑娘,您快嘗嘗,可甜了這菠蘿。」白露端上一盤蜜汁一樣顏色的切塊菠蘿,馬車的空間里立即飄蕩著清香。
一望無際的菠蘿田,哪能不買來解解讒,帶在路上想吃的時候就能切一個來吃,又不怕壞,所以曉星星吩咐了美貌去向果農買了幾窶的菠蘿。
「可給老爺和大家都送過去了?」曉星星用叉子叉了一塊往嘴里放,嗯,帶著菠蘿特有氣味的果香沿著喉嚨進入月復中,雖然沒有冰鎮過,仍讓人想一口接著一口。
「都送了。」白露道。
「你們也下去嘗嘗,松快松快,不用在這里侍候了。」
進了縣城,斑駁的城牆,古樸的門樓,「徐聞縣」三個字就這麼闖進了一行人的視線。
兩側街道熱鬧了起來,來往行人衣衫整齊,街道也是干淨清爽,什麼鋪子都有,小攤販們都面上帶著笑,想來日子過得不錯。
也是,因為旅途無聊,曉星星每到一處都會讓美貌去買各地的縣志來看,所以她對徐聞縣的地理位置也有些粗略的了解,除了知道此處是燕蕩朝最南方的縣城,還知道這里有個海港,許多船舶會在這里停靠,補充淡水和食物,是個四通八達、兵家駐防和商旅往來的要地。
「爹,我們在湛江這里休息個幾日吧。」在客棧安頓好,曉星星便提出了這要求。
又靠山,又有海,能在這里住下應該不壞。
「趕一趕,咱們明天就能到雷州了,在這里歇歇腳可以,休息幾日就不用了吧?」
對女兒曉修羅一貫的沒什麼脾氣,他已經著人送信給族長,讓他派族人先把祖宅整理起來,他們不日就會抵達,只是一接觸到女兒水靈靈又帶祈求的眼光,就好像小貓瞄嚙叫撒嬌的模樣——
呃,耽誤就耽誤吧,反正山高水遠,路上耽擱就耽擱了,現在的他也不是什麼要人,想來不會有人介意他早歸還是晚歸的。
曉星星也曉得她爹急著要回齊康,那個她毫無印象的地方畢竟是曉氏一族的發源地,人想回歸根本,再理所當然不過。
見慣了京城的花紅柳綠,這徐聞縣老實說樸素了點,但是這並不妨礙曉星星喜愛它的程度。
「爹,一直趕路好煩,我想在這里休息幾天看看心情會不會好一些。」說這種話的她又是那個任性和一意孤行重疊了的大姑娘曉星星了。
客棧大堂中所有的人都用一致的眼光瞧著曉星星。
這是毛病又犯了嗎?
「這樣啊,心情不好是大事,要不去逛逛街,興許就能解悶了,身上還有銀子嗎?去帳房支……不,爹這里有。」曉修羅說完就要去掏錢,當了半輩子的侯爺,有些習慣一下還改不過來,身邊要帶著錢袋這件事便是。
「銀子我有。」她無奈的听著她爹的建議,眼光無意識的四處打量,看著看著,視線就落到庶弟曉銀河的身上。
曉銀河今年十二歲,還是總角之年,比起旁人家十二歲的孩子要顯得文弱些,氣質上看起來倒與曉修羅有幾分相似,畢竟他爹可是當朝的美男子,丁氏容貌也不差,兩兩加乘,兒子又會差到哪去?
但是讓曉星星注意的不是這些,而是曉銀河眼里那很是隱晦的羨慕。
她心中一動。
身為庶子的他因為生母是姨娘,就算他如今是曉府唯一的男丁也沒有受到多少關注,畢竟有曉星星這樣獨一無二的長姊,不被她時不時的打壓欺負就很好了,他哪還敢想著可以親近親爹和長姊一爭長短?
「銀哥兒也想和姊姊逛街去嗎?」她隨嘴一問。
曉銀河本來黯淡的眸子閃迸出亮光,他還沒說話,卻叫丁氏一把摟住,把他往身邊帶,護犢之情意味濃厚。
「謝謝大姑娘的好意,少爺就不去給您添麻煩了。」
曉星星眉尖微蹙。「我問的又不是你。」
丁氏一噎。
曉星星看向不聲不響,垂下眼睫,抿起嘴了的庶弟。「要去不?要去就跟上來!」
曉銀河捏了捏小拳頭,轉向丁氏。「姨娘,我想去。」
丁氏瞧了曉修羅一眼,放開了手,眼睜睜的看著兒子小臉漾起光亮的小跑到曉星星身邊,昂起頭來看著他那從來不與他親近的嫡姊,心中滋味難辨。
曉星星帶著庶弟出了客棧,身邊跟著兩個丫鬟。
這座天之涯、地之南的古城沐浴著徐徐的暖風,盡管三月的天空沒有雲也沒有出太陽,也還沒看到大海的蔚藍,但是處處可見鵝黃鵝黃的蘆薈花,隨處種在街道、鋪子或是人家的院子旁邊。
曉星星穿梭在人流和街道中,平靜而沉默。
彷佛,她也曾經和一個人在蒙蒙的雨季里撐著傘,手牽著手走在長街斑駁的青石道上,她怕腳下的繡鞋弄髒,遇到水窪便拉著男人的衣袖賴著不走了。
撐傘的男人微微抬起弧度優美的下顎,修長的手把傘交給了那有著狹長鳳目的姑娘,把她背上了肩頭,坦蕩蕩的,悠然自若,完全沒把那些躲在鋪面前避雨的行人眼光當回事,嘴角著笑意的背她走過整條長街,就像素來做慣了一般。
姑娘趴在他背上笑得很開心,因為她收獲了無數大小媳婦羨慕忌妒,恨不得在她身上挖出洞來的眼神。
「淘氣。」他後面像是有眼楮。
「讓她們忌妒我有一個好未婚夫。」她仍神清氣爽。
是幻覺嗎?曉星星搖掉腦海里那些太過甜蜜的景象。
自從在芙蓉城作過一場不算春夢的夢以後,這一路不管怎麼睡再沒有夢來干擾,總能一覺到天明,這會兒,那夢中的男子又突兀的跳出來,且兩人的關系似乎在未成親之前,莫非她病了?還是這陣子趕路累著了?又莫非是思春,想男人了?
猛然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想什麼呢!
如此安靜的曉星星不是曉銀河認知里的嫡姊,可哪里不一樣他一下又說不出所以然來。他鮮少和這位姊姊打交道,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改善這種情況,不過曉星星也發現自己太冷淡,忽略了小庶弟。
恍然間,瞥見一名老人叫賣糖畫,一根根壓著木條棒,民間故事里的人物和傳奇里的神獸猛禽,栩栩如生的插在推車上的草木棒上,日光下晶瑩閃爍,煞是誘人。
曉星星臉上掛著淡淡的笑,「銀哥兒要吃糖畫嗎?挑一個喜歡的。」
曉銀河沉默了半晌,伸手挑了根龍騰虎嘯。「多謝姊姊。」
「不謝,你喜歡就好。」曉星星又挑了根玉兔搗藥和喜鵲登枝給了美貌和白露。對這種非常甜的東西白露沒什麼特別喜好,但是被人惦記總是令人歡喜的,一起和美貌
向曉星星道了謝。
「姊姊,我能不能買幾本書?」曉銀河弱弱的說道,其實心里已經做好被拒絕的準備。
「書籍分很多種,你要游記、話本子,還是純粹用來打發時間的閑書?」喜歡看書,這倒是好習慣,書本向來是可以陪伴人一生的好東西。
曉銀河突然漲紅了小臉蛋。「我可以自己去書鋪挑嗎?」
「當然沒問題!」也是,書本不自己挑怎麼會知道喜歡的是哪一本。
一行人直奔書鋪,半個時辰後幾人又出來了,除了美貌手里拎著幾本曉星星閑時打發時間用的志怪和話本,曉銀河的手里也捧著幾冊厚沉沉的經史典籍。
「讓白露替你拿著吧。」那些書看著怪沉的,曉星星可沒想庶弟叫這幾本可以拿來當磚頭用的書籍累著了。
也不是說她對曉銀河多有感情,她只是本著照顧弱小的態度,再說也不是她拿。曉銀河本來帶些文弱的臉蛋這時紅撲撲的,還有著稚氣的眼眸像揉進了滿天的碎星子。
「我可以的。」
曉星星看得出來他很喜歡這些硬邦邦的書,還都是有關科舉進取的磚頭書。「你這麼喜歡讀書,打算念到什麼地步?」
曉銀河有些沮喪,「咱們家現在還有錢讓我讀書嗎?」
「為什麼不讀,讀書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要真的喜歡,又怎麼能半途而廢?等咱們安定下來,我就讓爹替你找個好先生。」
依照他們家現在的能力,要供個讀書人出來,應該還不是大問題。
曉銀河欣喜萬分,神情高興的好像撿到錢。「我一定會好好念書的。」
「你還沒回答我,你打算念書念到什麼程度?」
曉銀河撓了撓頭,然後挺起小胸脯。「我想考功名,想當比父親還要厲害的官。」
曉星星「喲」了聲,贊道︰「好,有志氣!」
她這弟弟在學習的時候讀書認字就比原主刻苦,從不缺課,不像她完全沒當回事,時不時還找一堆借口蹺課,肚子疼腰疼頭疼,能不去看先生那恨鐵不成鋼的臉就絕對不去,外面的世界可比先生的臉精彩多了。
得了曉星星的夸獎,曉銀河雙眼簡直可以放光。
曉星星也不勉強他繼續逛街。「白露,你先陪著少爺回客棧,我帶著美貌去那邊的綢緞鋪逛一逛,晚上我們在客棧踫面。」
曉銀河很識趣的點頭,也沒有堅持要跟曉星星繼續逛街。
買這些書他花了姊姊不少銀子,姊姊說了,他要是把這些書拿來墊枕頭,就要如數把買書的銀子還給她,要是認真把書讀了,由她考核過,下次還帶他出來玩,現在更說只要家里安頓下來,就會替他找先生,他要趕快回去把這好消息告訴姨娘,姨娘應該也會很高興的。所以,他心滿意足的露出可愛笑容,揮手向曉星星道再見,由著白露陪同著回客棧,迫不及待要回去炫耀這些書本了。
支走了曉銀河和白露,曉星星並沒有去逛綢緞鋪,而是沿著熱鬧的街市,看著十里八鄉村民帶過來的山貨、特產,踩著紅土路悠悠的晃了過去,一路全是各種可供歇腳的茶攤、面食攤。
她走著走著,即便是熱熱鬧鬧的街市也能隱約听見海濤拍打堤岸的浪潮聲,可見街市和港口碼頭相距不會太遠。
也不知是走岔路還是怎地,沒能見著灣口和碼頭,卻來到了城南。
這里是住宅區,看著小門小戶,倒是各自都有一塊庭院,或大或小,或植花種草,或滿庭綠蔭,十分的靜謐,別說雞犬聲,就連婦人隔著籬笆東家長西家短的嗓子都沒有。又往前走了百來步,屋舍少了,環境越發的清幽,美貌攔住自家姑娘的去路。
「姑娘,咱們還是往回走吧。」
她身為曉家大姑娘的得力大丫鬟,跟著姑娘逛遍整個京城,哪些地界安全無虞,哪些昔晁處得小心謹慎,提高警覺,那敏感度她還是有的。
這徐聞縣對她和姑娘來說都是陌生的地方,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不要亂跑的好,萬一又惹出事來……呸,她說什麼呢?烏鴉嘴。
曉星星輕輕頷首。「嗯,回去吧。」
一抬眼,左邊門面不大的宅子木門上貼了張紅紙,寫了個售字,不過顯然貼紙的日子不短,經過風吹雨打,紙上的字已經褪了顏色,曉星星靜靜的站定。
不知為什麼,美貌有些不好的預感。
曉星星抬眼。「去敲門。」
這是一間十分低調的院子,主家內院木質的長廊四面臨窗,烏黑的瓦脊除了五脊六獸,還有鴟尾,通常普通人家是不會有這些東西的。
光禿禿的大院子沒有任何綠色植被,靠著高高的圍牆,只有一棵上百年的老梧桐樹,可都三月天了,梧桐樹的枝桂長得探過了隔壁人家的圍牆,只可惜仍是光溜溜的枝干,只有幾片枯黃的葉子,要掉不掉的,看著應該是枯死了。
內室里,男子臨著窗,半躺在玉雕的長榻上,皮膚白皙、雅極俊極,一頭黑瀑般的長發有一半披在榻下,雙目微闔,卻仍叫人看得出來眉目間的冰霜酷寒,精瘦又不失健碩的身軀穿著一襲家常的暗金墨色直襯,地上散著兩卷書和玉骨扇,看似在養神小憩,又似在沉思。屋子里靜悄悄的,就好像無人的世界那麼安靜,唯有舒卷著蘭草的長幾上白澤獸小香爐散發著裊裊的安神香。
一點征兆也沒有的,先是樹葉窸窸窣窣的聲音滑過男人耳邊,接著爭相擠出枝栩的枝葉浮出了淺淺的綠,風吹過來,便能听見嘩啦的聲響。
這聲響,令屋里的男子睜開了風華絕代的雙眼,那眼黑沉沉的,帶著無以名狀的生人勿近氣息。
隨著那一樹的梧桐葉從女敕綠到淡綠,由淡綠到翠綠,再由翠綠到深綠,再到翠冠滿頂,郁郁蔥蔥,挨挨蹭蹭,層層疊疊,瞬間撐起了遮天蔽日的綠帳篷。
這樣還沒完,那些綠油油的葉子開始在枝頭嘩啦嘩啦的作響,樹枝揮過來劃過去,好像在吟唱,在歡欣鼓舞,在手舞足蹈,熱烈得叫人起疑。
而這時,一絲風也無。
男子先起身,赤足走出了內室,雙手握住長廊上的玉欄桿。
「諦听!」他喊,聲音听不出情緒。
一個看不出年紀、面目桀驚的男子,穿著白雪紅紋衣由暗處閃身出來,躬身低聲,「主子。」
元璧指著梧桐樹,「它在說話,告訴我它說了什麼?」
男子略帶為難,「主子,這草木之語,屬下不內行啊……」
他堂堂一只諦听神獸,能照監善惡,能察听賢愚,擁有坐地听八百,臥耳听三千的神能,不管魚蟲天仙地仙人仙鬼仙,只要他想都能听見他們說的話。
好吧,就算現在為了報恩跟著主子下凡,變成一個不太靈光的神獸,可也不能污蔑了神格!
唯獨對植物不行,這是他的硬傷。
現場有著短暫的沉默。
完了完了,主子皺眉了……
完了完了,主子變臉了……
完了完了,主子的手抬起來了……
「屬下試試!」男子苦著臉走向梧桐樹,伸出大掌貼著梧桐,語帶抱怨,「你都幾百年沒動靜了,這會兒是回光返照還是有什麼遺言要交代?」
梧桐樹沒有回應他,仍舊沙沙沙的翻動著葉子,對于諦听的詢問,壓根不理。
「別這樣,咱們雖然一向沒什麼交情,我受主子吩咐,咱們打個商量,你呢,給點臉面,別讓我交不了差,你可別忘了,日常要不是我還記得給你澆水除蟲,你早叫天雷給劈了,哪能活到現在?」
諦听壓著眉,繃著臉,半晌,偷偷抬眼看著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他身邊的主子,主子這會兒臉上雖然帶著淡笑,可這笑莫名就像把刀子,看得人身上發涼。
「主子。」您的氣場可不可以稍微收斂一些些,小人撐不住呀!
「說。」元璧完全無視于諦听的哀號。
「它嫌我吵,好像有什麼它熟悉的故人來了,沒空搭理我。」身為能穿梭六道、听聞眾生苦難的神獸,這棵老不死的臭樹連鳥都不鳥他一下。
元璧看著老梧桐明顯到讓人無法忽略的姿態,它正彎著腰,試圖把自己的枝極甚至樹干往圍牆外那空宅某處伸展過去。
他沒去管諦听還想說些什麼,訣動,心隨意念,身形霎時憑空消失。
諦听大驚,「主子,您等等我……」
他閃身,追了過去。
此時的曉星星已經由受托看宅子的看門人領著大致把這三進的院子看了一遍。這宅子與一般的四合院沒什麼不同,進門照壁,前院有著左右對稱的東西廂房,進了二門,上了回廊是內院,又分小回字型的左右小跨院,在兩進後院的基礎上還有個後罩房。
這宅子就是很普通的三進宅子,沒有以前侯府的一半大。
住過侯府那氣派又堂皇的大宅院,按理說曉星星怎麼會看上這樣的小宅院,偏偏她覺得這里極好,三進的宅子,十幾口人住不多不少剛剛好。
比較令她驚喜的是後罩房的後門出去便是一望無際的獨立白沙灣,而且用圍牆砌起來。
海灘連綿,沙白浪細,細貝小蟹和寄生物,海天一色,鷗鳥低空鳴飛,海風撲面,凡俗的塵囂盡滌。
估計為了防止海風和保護宅子主人的隱私,還將沙灘與宅子用椰子林和門隔開,這樣就算出海的人看到了也看不見宅子里的情形。
「大姑娘?」奔下石階的美貌一輩子沒看過海,揉著以為眼花了的眼楮,要不是那管事還瞅著,早甩月兌鞋子先沖進海里再說了。
曉星星果斷的問那看門人,「不二價三百兩銀子?」
睜著老眼昏花的濁眼,他堅定的點頭。
主家不喜這宅子臨海,說咸水味過大,屋里的家具又壞得快,全家早搬往別處去了,僅留一人顧著這空宅,大門的紅紙貼了又撕,撕了又貼,始終找不到買家。
這一片區域皆是徐聞的富商所住,別看地方小,價錢著實不便宜,因為靠著縣衙,治安良好,又面向大海,每座宅子都有屬于自己的獨立沙灘,或大或小,這間宅子雖然只有三進,但因為這片圈著的沙灘有百里這麼寬,所以價錢一直下不來。
多數的人買房看房為的是要住,海灘雖然漂亮卻不頂用,便一直空置至今了。
他沒想到這主家百般嫌棄的老宅落在曉星星眼里,卻是彼之砒霜,吾之蜜糖,別的不說,那片無垠的海灣就值那個價了。
不過,買東西哪有不砍價的,曉星星伸出兩根指頭。「兩百兩銀子。」
「欺不了您的姑娘,要不您回去領家中大人來看,一定不會覺得小老兒是漫天開價,這宅子加上後面那方圓百里的沙灘,只要您三百兩銀子,這個價真的不貴。」老頭兒攙著沒剩幾根眉的眉毛,嘶了聲的說道。
他為了鼓吹還把這片海域做了很仔細的說明,這片海發源于鑒江,鑒江而下,由曹江、小東江匯入若干支流,構成整個樹枝狀的水系,鑒江以下便是這湛江,也就是說這鑒江是湛江的母親河。
「兩百五十兩。」曉星星不為所動,咬定一口價。
以前橫行京城,把人傻錢多發揮到淋灕盡致的曉大姑娘,這一路走來深有體悟,不說那些貧窮村鎮補丁疊著補丁的村民,也不說那些面黃肌瘦、為了一文錢打得頭破血流的乞丐,這徐聞縣一個離京城幾乎上千里的小縣的物價,她多少心里是有個底的。
這里的百姓一生的積蓄也許不到二十兩,幾百兩銀子在許多人眼里根本就是天文數字。
就算是徐聞縣里最殷實的人家,一口氣要拿出幾百兩的銀子來,一下也不知道湊不湊得出來,就算湊得出來,恐怕未來的日子也要縮衣節食許久。
活該這開價三百兩銀的宅子賣不出去,美貌撇嘴。
「你這宅子要不是咱們家姑娘看上眼,你外頭那紅紙條就算貼爛了也不會再有人來看你的房,你愛賣不賣!整個縣城又不是只有你一家賣房。」
美貌向來以犀利見長,一開口就捅得那老頭心窩痛。
這宅子他整整賣了三年,主家已經放話,他再賣不出去就要叫他滾蛋了。
他咬牙,「兩百五十兩就兩百五十兩,」
雖然在把宅子賣出去和賣出去的價錢差強人意這兩個選擇上,他都要挨主家的罵,但是,三年沒人要的空宅子能有個眼瞎的肯出大錢買去,說什麼都是賣了劃算。
曉星星笑嘻嘻的說了兩句好話,把他哄得臉色好看了許多,這下不是連去衙門辦過戶手續的銀錢都由賣方付了嗎?
兩人很快寫了契約,至于銀錢,美貌身上本來就帶著要買胭脂水粉的銀票,胭脂水粉沒著落,大姑娘卻買了間宅子,看曉星星正在興頭上,她沒敢勸,只是有些不安的說︰「姑娘,買院子這種大事,要不要先回去和老爺商量一下?」
曉星星沒應她,說的是別的事。「你就和周伯去牙行請個牙人當公證人,一並去衙門把這件事給辦妥了,其他的事我自有計較。」
「姑娘交代婢子的事情哪次辦差過,包在婢子身上!」美貌拍胸脯和那姓周的看門人去了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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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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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10 00:12:12
第六章 鄰居竟是熟面孔
空落落的宅院,曉星星也沒在怕,因為是空了許久的宅子,園子別說整理,沒有荒煙蔓草,腳沒處下,已經算是可以了。
來到後院的牆根處,看見了一棵從隔壁院子探過頭來的梧桐樹,青綠色的樹木高大挺拔,曉星星昂起頭來,只能看見它枝葉茂盛,葉片大得像荷葉一樣,重重疊疊的掛著,正可勁的伸展著枝桂和那心型般的葉子朝她伸過來。
嚇!她下意識倒退兩步,以為自己眼花。
還真是,梧桐可不是什麼攀藤植物,哪可能朝著她過來?
那葉子乍看青翠可喜,可曉星星仔細一瞧,那脈絡分明的梧桐葉遍布老瘢,她以指尖踫了踫那心型的葉子。
「,你病了耶。」
葉片嘩啦啦的像在低語般。
「你是說,你認識我,見到我高興?」
梧桐葉窸窸窣窣。
「可你病得不輕呢。」
曉星星看著它覆蓋住自己手背的葉子,忍不住用指尖輕揉了一下它,這一揉,只覺得自己的體內忽然涌起一股小而無形的透明力量,透過指尖傳遞到了梧桐葉上,那葉子也像海綿般瞬間將她給予的靈力吸收殆盡。
曉星星愣住。這是異能嗎?她哪來的靈力?
翻看那幾片葉子,白瘢仍在。
因為不信,她比方才還要專注了幾分,指尖果然仍有汨汨如清泉還泛著銀光的靈力注入梧桐葉的葉片里。
她听見了梧桐樹幾近舒服的喟嘆。
宛如幻影般,閉著眼的曉星星瞧見了她與這棵梧桐樹的過往,那時的她還是綁著雙螺髻的小姑娘,就圍著它轉,趴在它身上午歇、吃零食、賞風景、發呆、看書,甚至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小女兒心事都會毫無保留的向它傾訴,它陪著她不知度過多少流光歲月。
似真似假,似幻似夢,曉星星有些眼濕,那些年少天真那麼的真實無憂,她把臉貼在了梧桐的枝昶上,默默的感受這一切。
而且,她還在這些如電似露的片段里看見她記憶中的父親和母親,她激動得眼眶含淚,嗚咽了。
他們原來真實存在過,不是她幻想出來的人物!
而她身上這股靈力,難道是因為一連幾次作了那些讓人難以言喻的夢所致?擁有這樣的靈力到底是好是壞?她看著自己的指頭怔了許久。
這些都落在隱身茂密樹叢中的元璧眼中。
至于諦听,他躲得更遠了。
侍候元璧多年,主子的秉性,諦听和黃泉都知道,平常看著脾氣好的人,一旦正經起來,絕對是一板一眼,所以他就算跟著來了,卻是很有眼力退得遠遠的,免得被無辜波及。
元璧眼中異色連連,卻連眨都沒眨,就怕哪個霎時自己會錯過了什麼。
當曉星星心底那不能自已的激動過去,睜開眼楮便看見樹葉上肉眼可見的白瘢逐漸消失,她就知道這棵老樹應該還能繼續在這片土地活上好一段時日了。
對于自己無心插柳啟發這份異能,能和植物對話,還能幫助它們,她覺得很值,很開心,至于那些吉光片羽的景象,不管是真是幻覺,她還懷抱著疑慮,「那些個都是你過往的記憶嗎?」
樹葉晃動,最低矮的枝極綻放出一小簇細細小小的、淡黃顏色的小花,樸素而嬌女敕。
看著唯一一小簇的小花,曉星星不敢置信的說道︰「這是要送我的禮物?」
語音剛落,咦,她驀地瞳孔一縮,她她她沒看錯的話,老梧桐又動了……它伸長另一根枝栩上重重疊疊的綠色大掌,把她托上了最濃密、最粗壯、最舒適的那根枝干上。
爬樹掏鳥窩這種事,她印象中小時候沒少干過,雖然老梧桐突如其來的將她送上樹,讓沒心理準備的她有些忐忑,但是當雙腳穩穩踩著大雙岔樹干的時候,心里卻沒有半點害怕的感覺,反而,有種……有種曾經「棲息」在這里的熟悉感。
因為站得高,透過層層綠葉,她四處眺望,覺得舒暢得很,不想這胡亂一望,望進了一雙宛如寒潭般的眼里。
不會吧,這人怎麼會在這里?她立即反應過來,他就住在她家隔壁?
再往下望看老樹根的所在處,這棵樹居然是人家院子里栽的樹。
還真有緣,不,冤家路窄。
他剛剛沒看到老樹展現的神蹟吧?要是看見還能那麼無動于衷的背著手站在樹下嗎?
「曉姑娘。」是元璧先開的口。
「我不知道這是公子家的樹,因為它探過牆,我就順勢爬了過來。」
這男人的樣子太好認,應該說是有令人過目不忘的好皮相,舉凡見過他的人,想忘還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她記得他自報過姓氏,姓元。
元璧朝上伸出修長優美的手臂,示意她下來,他會接著她。
既然爬人家的樹被主人撞見了,是有點丟臉啦,不過也沒什麼,把事情說開,應該就沒事了吧?
他總不會因為一碗粥要了他一千兩銀子,最後許下承諾要替自己辦件事的過去,還不爽的記恨自己吧。
她手腳並用,俐落的下了樹,拍拍在樹干上蹭了不少塵灰的雙手,微微的屈了膝,厚著臉皮說道︰「沒想到在這里踫到元公子,好生意外。」
「隔壁的宅子荒廢了多年,曉姑娘怎麼會從那處過來?」元璧僵硬的收回人家視而不見的手臂,神情出奇的嚴肅,嚴肅到他身上無意散發出來的氣場都能讓人抖上一抖。
自認粗線條的曉星星也感覺到四周的溫度下降了幾許,她搓了下冒雞皮疙瘩的手臂。這是什麼情形?
畢竟茶棚見的那一面,除了知道他長得俊、體格不錯、氣場大一點……不,其實不是這樣,她被吸引的是他那孑然而獨立的孤寂之態。
總覺得他好像立在無名的山巔,四顧蒼茫,身邊卻沒有哪個人可以和他一起仰望還是低瞰。
元璧見她四處打量的好奇眼光,欲言又止的復雜情緒很快收斂,就像他只是不經意發現有人爬了他家的牆那樣。
茶棚不確定的試探,讓他以為兩人此生不會再有交集,至于欠她的那一件事,他不是那等說話不算話的人,找到適時的機會再還上就是了。
他以為自己堅若磐石,不再為那些外在的情緒所干擾,但是以為不會再有見面機會的人冷不防的出現,並且用靈力治好了老梧桐的白瘢癥和渾身病痛,讓它回春了。
讓他不解的是,認了主的梧桐沒有錯認自己主子的道理,排山倒海而來的不理智讓他迷惑了。
明明不是那個人,為什麼又覺得她似曾相識?
她仍然帶著笑,眉下一對美目波光瀲灩,天真嬌憨,旁人一看就覺得她的心思幾乎能一覽無遺,那樣澄澈明淨的眼神和有著一雙狹長鳳目的她很不一樣……
元璧陷入了一瞬的迷思里。
可電光石火間,他被什麼觸動。
當他還在徒勞的撈取水中月的時候,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一個人只有一世好活,就算三魂重聚,七魄再生,投胎轉世後便是另外一個人了,重新投胎的小棉花在人間不只會改了鄉音容貌、出身,甚至記憶都有可能被抹滅,所以怎麼可能還是他記憶中的樣子?他又怎麼能以為她還是以前熟識的那個她?連他留在她身上的心,或許也隨之變化。
他自負的以為就算隔著千山萬水自己也能一眼認出他的妻,或者說,便是隔著千山萬水、千年萬年,他還是能一眼認出她來的想法只是自己一頭熱。
一個勁的憑著舊時的記憶尋找熟悉的過去,活該無法遂心所願,活該他繞了好大一個圈子仍無法遂心所願。
原來蠢的是自己!
他豁然開朗,把以往的糾結給遠遠拋開了,現在,為時不晚。
植物在某些方面的直覺比人還要敏銳,既然老梧桐認了她,他要不要換個角度試著去看看這個她到底是誰?
「我一時手癢,剛剛買下隔壁宅子。」曉星星有些干巴巴的說。
「倒是曉大姑娘會做的事。」元璧被她的聲音喚回神智,莫名的有些想笑。
曉星星一怔,渾身尖利的刺頓時豎起來。「你又對我知道多少,你我不過萍水相逢,可沒有熟到能讓你評論我的地步。」
這樣的話委實尖利了些,但這里不是她過去能為所欲為的京城,她不小心不行。
「雖然你我並不相熟,但曉大姑娘之事在下也是有所耳聞。」
「你認識我?還是你調我?」
「我行事一向小心。」他半分不惱。
她抿著櫻唇,不說話了,半晌才道︰「你不會想告訴我來喝那碗粥也是經過層層算計吧?」
這人該說心思深沉績密,還是她一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
不管是哪一種,她對這種人向來敬而遠之。
她腦袋沒有別人好,心思沒有別人靈敏,和這種人一起得時刻小心提防著了他的道,總之,還是離遠一點的好。
就算不幸做了鄰居,將來少來往就是了。
雖然曉星星隱藏得很好,元璧還是看出來小姑娘不高興了,他從不對人解釋什麼的,但是想了下,他解釋了。
「都說防人之心不可無,元某這麼做雖然有些不道地,卻也在情理之內,至于那碗粥真的只是踫巧,只不過姑娘的手藝還真不怎樣。」他三言兩語把這事揭過去了。
「元公子真是坦白。」
「說謊太麻煩,元某不屑為之。」
「我和元公子不同的地方在于,我沒有無端去調查別人身家的習慣,元公子癖好真是特別。」她的眸子熠熠生輝,微微抬起白皙下巴,就算懊惱也不會故作姿態表示大度,而是明白露出「本姑娘不高興你這麼做,就算你理由充分,我還是不高興」的樣子。
「要不,我讓你調查可好?」元璧的面上沒有多余的表情,靜靜的看著她,看出了她那點小心思。
「我還挺忙的,沒這麼無聊去調一個不認識的男人。」
「這樣啊!」元璧言下甚至有幾分失望,「曉姑娘方才說你我不過萍水相逢,不過這一回再見,可以算是熟人了吧?」
人家都這麼好聲好氣了,況且她剛剛還那麼無理的詰問人家,要道歉嗎?自己太莽撞了,若是不道歉,人家會以為自家的教養不好,怪到阿爹身上,給阿爹抹黑了。
元璧的目光落在她的發髻上。
她的頭發生得極好,濃黑順滑,像匹上好的墨色錦緞,只簡單挽個垂髻分肖髻,只是這好看的頭發只插著兩根小小的珠花簪子,雖說好看極了,卻總覺得少了什麼。
他緩步走向前,衣袂翩然,隨意的伸手將梧桐樹上那簇小花摘下,看了眼,簪上曉星星的發間。
曉星星全身僵硬,方才還想致歉的心思一掃而光,這是登徒子行徑!她動手便想把發髻上的花拿下來。
「別拿,你戴著好看,就當我的賠禮。」比起茶棚那個初見就張牙舞爪的小姑娘,這有些呆萌又眉眼精致的姑娘可愛多了。
「君子動口不動手,下次就別怪我廢掉你的爪子了!」她擺出女霸王的嘴臉。
元璧額角略抽,「姑娘是那等可以任人隨意調戲的嗎?」
她威武的昂起白皙的下巴,「也對,誰敢不帶眼珠子出門,我會先折了他的腿再說。」
一直以來,不論她或原主,對于那些不長眼,以為她嬌弱可欺的紈褲她都是從不留情面的,想佔她便宜,先過了她的拳頭這關再說。
「幸好姑娘只威脅要打掉元某的手,沒說要折了我的腿。」爽朗的語氣,卻帶著讓人說不出的莞爾。
「油嘴滑舌!」曉大姑娘不領情。
「元某並非故意要打探姑娘的底細,那日在官道茶棚,手下的人與你家雇請鑼師聊了幾句,在下才得知你曉府大姑娘的身分,若有得罪,還請見諒。」
曉星星這下更覺無地自容了,這男人太大度了,相較之下,她小氣的可鄙,她慎重的行了個福禮。
「我性子莽撞,多有言語上的沖撞,還請元公子見諒。」
這是盡釋前嫌了?
然而一牆之隔的隔壁卻傳來美貌的喊叫聲,一聲還比一聲淒厲——
「姑娘、姑娘您上哪去了?您要不見了,老爺會打斷我的腿的……」接著便是驚天動地的哭號聲。
曉星星無奈的掏了掏耳朵。「待整頓妥當,改日再和家父過府來拜訪。」
「不回雷州了?」
「不回了。」
「這樣啊,那就不送了。」
「不,你還是送一下好了,我不知道貴府的大門在哪里。」她有些瞥扭,不過一息之前她還要脅人家要怎樣又怎樣,下一刻卻出糧了。
元璧嘴角著隱約的笑,由植滿松柏的小徑送曉星星出去了。
兩人的背影一消失在門廊處,本來一個人都沒有的角落忽地出現如同鬼魅的諦听和黃泉。
「這是怎麼回事?」看著已經沒了人影,卻收不回眼光的主子,黃泉問道。
元家別院里,主子身邊就他們兩個,平日多由他跟著主子,他也不過出去辦一趟差,就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了?別院居然多了個女子,他到底錯過了什麼?
「別問我,主子的事是你我可以妄議的嗎?」諦听可跛了。這事只有我知道,來問我、來問我啊!
黃泉卻無視諦听臉上偌大的笑臉,他心里嘀咕的是,自家冷漠到近乎無欲無求的主子,居然會送姑娘出門,還拿花送人,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
他瞧了眼仍好好待在東方的日頭。
然後,那位姑娘,有點眼熟——啊啊啊,忽地,他一拍大腿,那姑娘就是曾被主子「非禮」過的那位——
那家人的目的地不是雷州嗎?怎麼會在徐聞落了腳?
他也不過去了一趟官驛傳遞書信,怎麼就錯過這麼多了?
從京城到徐聞,曉家人住的是客棧、野店,錯過宿頭,在野地里吃大鍋飯也是有的,早不再拘泥侯府那套男女分桌、姨娘不能上桌的規矩。
就連玉官和綺年經過最初的百般抗拒和膽顫心驚,到現在的平心以對,縱使還是等曉家人都落坐了才會在最下首的末座坐下,但畢竟是能同桌用飯了。
對此,身為一家之主的曉修羅倒是沒說什麼。
因為都是自家人,曉修羅包了雅間,氣色日日見好的曉修齊和姜氏也出來用飯,曉修羅見了還問了幾句,妥妥的兄友弟恭。
曉修羅覺得就算少了侯爺的頭餃和那些虛名,去掉了在所難免的失落感以後,這樣和樂的家庭生活也沒什麼不好。
曉星星用過了飯,漱口,用帕子擦了嘴,環顧眾人後宣布了一件大事。「爹,我今日出去逛街,買了一幢宅子。」
咦?曉修羅才剛把飯碗放下來,有一瞬間沒怎麼听明白女兒的話,下午見到雙手空空回來的女兒,心里才在嘀咕她什麼東西都沒買嗎?還夸贊了她一通。
吃飯的人也紛紛放下了碗筷。
就知道大姑娘出門一定沒好事,不過以前有侯府的銀錢做後盾,她出手闊綽,買什麼都不稀奇,但是現在……買宅子?
明明跨過縣城就能到老家了,她卻另置了宅子?
曉修羅瞧了眾人一眼。「你們要是用完了膳,就各自回房吧。」
作為曉氏一族如今的掌舵者,曉修羅本就有十足的威嚴,這一下冷了臉,即便是見過世
面的人也會有幾分膽寒,何況已經習慣他發號施令的眾人。這明顯是人家父女要關起門來說話了。
離席的丁氏手牽著曉銀河,他卻一下掙開了她的手,快步來到曉星星身邊,鄭重的說道︰「姊姊,你買了宅子,明天我也想去瞧瞧!」
「那明日我和爹去看宅子的時候再喚你一起。」她拉了下曉銀河的手。
「嗯。」他點頭,有些害羞的回到丁氏身邊,笑一笑,走了。
曉修羅吹胡子瞪眼楮。「這個孩子,你給他買個幾本書,一顆心就倒到你那邊去了。」
好像他這老子從來沒給他買過東西似的。
「小孩子是最純真的,誰對他好,他就對誰好。」她本來也沒想過要和這庶弟有什麼交集,但是目前這個家,她爹除了她這個女兒,也沒個支應門庭的男丁,不,應該說,這可憐的中年美大叔是連女兒都沒有了。
如今的這個自己,她終于明白了,她確定自己換了一副軀殼,重生到曉星星這個前侯府嫡女的身上,但到底她的上一世是誰?
她也不糾結這個,但天生不信邪,白日她回到宅子,又拿宅子里的其他花樹試了又試,喂它們靈力倒很是歡喜,小小的植株在很短的時間就能長成她想要的模樣,但是想要像老梧桐那般與她心意相同就屬于強求了。
也就是說那棵老梧桐因為活過許多歲月,生出了靈性,才能與她心意相通,並不是所有的植物都能的。
「乖女兒,去把宅子退了吧。」曉修羅頭痛了,他不是毫無原則的慣著女兒嗎?瞧瞧,這慣出什麼來了!
「爹,我不想回齊康,我長那麼大,對那里一點記憶都沒有,我很喜歡徐聞,有好吃的水果,有山有水,就算只是個小縣城也壞不到哪去,我們就在這里住下吧?」
女兒這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果然還在。曉修羅思及為人父的責任,不由得苦口婆心起來,「都說落地生根,咱們的族人都在齊康,就算這徐聞真的好,咱們人生地不熟的,要在這里扎根不容易。」
在曉修羅的觀念里家族便是故土,自己如今落魄了,不帶著家人投奔老家,能去哪里?回了老家好歹吃穿不愁,族人還能少了他們一碗飯吃嗎?
曉星星知道她爹不會這麼好說服,拿出平日磨纏父親的功夫。「爹,離開京城之前,我問過劉大管家和帳房,他們說咱們家京城那些鋪子和郊區的莊子不算,三代以來陸續在雷州和湛江都置了不少鋪子和土地,單單湛江這里就有十間鋪子,上好的水田不多,一頃地有余,鋪子和田地多是便宜租給了遠親族人,至于齊康就更多了,二十六間的鋪子店面,數不盡的良田莊子,其實我覺得我們回齊康也好,在徐聞住下也行,咱們把這兩處進項越來越少的鋪子收回來,經營得善的,咱們就收他一點利錢,也夠一家人的吃喝嚼用了。」
曉修羅半生身居高位,要銀子有銀子,平日是不必錨銖必較管這些營生的,就算已經到了得帶著一大家子遠離京城,他也沒想過要去把剩余的家財理一理。
他那車到山前必有路的底氣在于他知道回了老家,族人不會不管他,畢竟曉家一房的根基都在那塊土地上,族人幾代都受惠于他們這一房,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壞能壞到哪里去?
曉修羅起先並沒有多專心听女兒分析,但是越听面色越凝然了,女兒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關注府里這些收益,還生了居安思危的憂患意識?在這小縣城買宅子,她這是經過深思熟慮做的決定吧?
對于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喜悅,好啦,這句話用在這不是那麼的恰當,不過,他還是得潑女兒冷水,因為現實面是——
「咱們家沒一個懂做生意的。」
曉星星眼楮一轉,她爹這是有軟化的跡象嗎?她再接再厲,鐵杵磨成繡花針不是難事。
「爹,萬事起頭難,但是女兒相信事在人為,我們真把鋪子收回來,這麼大個縣城,難道還找不到一個能管帳的人,再不濟,咱們家不是還有五叔嗎?」
被姜氏攜扶著剛回到客房的曉修齊忽然打了個大噴嚏,嚇得姜氏眼皮子直跳。
「可是要緊?」
「沒事。」曉修齊道。這到底是誰惦記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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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10 00:12:34
第七章 城王千歲找上門
被女兒磨蹭半天,拿女兒沒轍的曉修羅第二日領著一家人,浩浩蕩蕩的去了甜水巷的宅子。
客棧服務再周到,畢竟不是自己的窩,對眾人來說能早一日搬進宅子里,求之不得,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索性全家人一起看宅子去了。
宅子買都買了,看也看了,要拿小縣城的眼光來看這宅院也算可以的了,于是不羅唆,這天下午曉家人就從客棧撤了出來,搬進還沒怎麼整理的宅子了。
由于馬車進不了巷子,于是曉星星讓鑼師們和車夫幫著把幾車的家當卸下來,用人力搬進宅子。
這動靜自然不小,不少院子都有人探出頭來看個究竟,有的干脆指指點點,只是震懾于他們不同于縣城的穿著,不知底細,也就無關痛癢的說了兩句閑話。
「看起來像是外地人。」
「瞧著雖然都是什物,那上頭的紋路可講究了,我看著不像咱們還是省城那邊的物件。」
「也是,你看那些個夫人的穿著,那手工……嘖嘖,也就手頭寬松,要不哪能說買宅子就買下的。」
結清了該給師的銀錢,另外包田仲照著曉星星吩咐又多了每人十兩的辛苦費。「這一路辛勞各位了。」
對曉星星來說,這些礁師就接他們這趟鎌,之後一路回京城,一切的花銷就得吃自己的了,再說,這一趟護送他們全家人過來,夜里該輪哨的、該搬重物的、該打獵的,他們沒少做,多給些辛苦費也是應當的。
頭沒想到不必把人送到雷州不說,除了說好該給的銀子,居然還有辛苦費,替眾瓖師們謝了他,這才走了。
「咳,這宅子多少銀子買的,爹補貼你一些吧。」曉修羅看家中女眷興高采烈的置放物件,把女兒叫到了一邊。要是被人知道這宅子是由女兒掏錢出來買下的,能听嗎?他大老爺的臉面要放哪去。
「好啊。」曉星星干脆得很,把契紙拿出來,兩百五十兩紋銀,上頭蓋了官府的大印。
男子漢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曉修羅掏出了兩百五十兩的銀票給了連推辭都不推辭一下的曉星星。
曉星星隨手把銀票給了美貌,「你收著去,咱們也回院子去把箱籠、包袱理一理。」
新宅子的雜事可不歸她,家里不還有三個姨娘,派活兒這事墨氏是輕車熟路了,她自己只要把自己住的小院管好就是了。
眼下,家里沒幾個下人,這一路風塵僕僕,幾個姨娘就算還有那麼點嬌氣也都在路途上磨光了。
沒有下人侍候,換下來的髒衣服誰洗?錯過宿頭沒找到打尖的旅店,大鍋飯誰煮?飯碗鍋盤筷子誰洗?襪子鞋子破了誰補?難道都靠她一人?還真是愛說笑了!
如今只是整頓自己選好要住的院子,該除草的除草,該掃塵的掃塵,整理箱籠的整理箱籠,起碼比奔波的時候要輕省多了,所以哪來她什麼事?
曉府里沒有嫡子,本該與曉修羅住在前院的曉銀河卻在丁氏的堅持下住進了她的小跨院,所以東廂便由曉星星住了。
從繡樓的回廊眺望出去,便能看到老梧桐樹綠波成蔭的優雅姿態,內室的另一個大窗沒有任何遮蔽物,所以得做窗簾,想看海的時候,掀開珠簾就有蔚藍海岸可以眺望,至于空蕩蕩的小院子,有閑情時再種上點花草就好了。
曉星星對這間臥房很是滿意。
見白露提水擦拭不多的家具,美貌搗著鼻把梁上的灰塵掃下來,兩人直喊太簡陋了,怎麼住人呢?
她莞爾,把頭發挽起,系上頭巾,揭起袖子,揮了抹布,也跟著忙碌了起來。
原主身邊自小就一個白露侍候,雖然後來多了美貌和另外兩個丫鬟,湊成四大丫鬟,可她也不像一般的大家閨秀嬌弱,遞茶布菜都要人,她凡事喜歡親力親為,因此見她抹起窗橋,兩個丫鬟什麼都沒說,只是更加賣力做事了。
新宅的雜事從入暮忙到第二天,住進新家的頭一晚,叫了附近的飯食回來,眾人吃完洗漱後倒頭就睡了。
翌日,外院、內院,府里上上下下沒一個是閑著的,就連曉修齊也由姜氏推著輪椅到處去巡看,紀錄下來家里得添置些什麼,破敗的屋瓦、牆角該請什麼工人來修繕。姨娘們都換上適合干活的窄袖短襦,把被套拆下來洗刷、晾曬,許久沒有過人煙的廚房要通火囪,要清灶膛,家里別說一滴水沒有,更別提柴米油鹽醬醋茶,一樣樣都得去采買。
就連曉銀河也自告奮勇去幫他爹整理書房以及睡覺的地方。
沒錯,這些年來,曉修羅除了去姨娘那邊歇息,平時都睡在書房里,搬了新家,他也在書房里安了床榻。
加上曉修齊貼身侍候的小廝大石,剛好五根指頭數得過來的下人都被派出去跑腿采買,一整天下來,墨氏光跑來跑去安排事情就累得夠念,曉星星倒是把自己當一條躺平的咸魚,听著遠近不絕的海濤聲,舒坦的睡了個好覺。
她真心還不想起床,就被美貌叫醒,說幾個姨娘都在外頭候著了。
曉星星閉著眼讓白露替她擦臉、梳發,用柳枝沾了牙粉揩牙,漱了口,來到外間,一字排開的姨娘們客客氣氣的都起了身。
姨娘們可不是來串門子的,搬家了,這麼多的人,用的暫且不說,吃是頭等大事,米面菜每日都得買,最重要的是家里沒有廚娘,沒人掌勺,一家子十幾口人,總不能天天三餐都叫外食,那得多燒錢?
還有這宅子也就空屋一幢,每個院子都需要添置家具擺設什物,采買家具那又是一筆不小的花費。
家里的銀錢不在她手上,墨氏哪敢自作主張,只能眼巴巴的來請示曉星星了。
曉星星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什麼時候家里的錢全扔給她管了,短短一個月,掏錢出去的速度已經讓她的荷包扁了又扁,現在得買人,還得讓人打口水井,還有采買家具,這意味著他們家根本沒有收入,只出不進。
這回,估計真的要沒錢了!
她好愁啊,腦子里瘋狂盤算著怎麼掙錢……後面都沒仔細听墨氏扳著指頭說事了。
「所以大姑娘覺得要采買幾個下人好?」
曉星星回過神來,瞧著這些日子因為忙碌,生活有了重心,臉上氣色好了一大圈的墨氏,她身上的裝扮也因為要到處走來走去而力求簡潔,卻又不失端莊,更顯貞靜氣質。其實墨氏心里也有譜,她不再像以前那個愛爭風吃醋的自己了,以前的她一心和其他姨娘爭寵,沒完沒了的耍妖媚妖嫌,但是這段日子靜下心來,她卻覺得現在的日子也沒什麼不好。
這一趟離京,沿路的大小事都是由曉星星出來發落的,墨氏執行幫襯,不管怎麼說,姜氏是隔房的人,又得守著曉修齊,自己都快顧不上了,再說哪有弟妹管大伯家事的,可如果全堆到曉星星頭上也不像話,而且她還真的不願意。
相對的,曉星星也是全看在眼里的,還知道知人善用。
墨氏被推出來管事,從最開始的連話都說不清楚,到後來逐漸熟練,吩咐事情條理分明,舉止大方。搬進新宅,事情在她手上慢慢捋順了,只是關于錢的事情她拿不了主意,還是得來請示曉星星,找她拿錢。
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來,如今這府里,銀錢主要都在大姑娘手上。
「添人手嘛,其實也不必急在一時,咱們家現在不比以前,以前大手大腳花錢的習慣要改,現在家里頭除了爹身邊的包叔,五叔身邊的大石,還有三個從京城帶來的人手,劈柴、采買、跑腿也夠用了,至于廚房,雇個婆子來做飯,一個月給個幾錢銀子也就可以了。」
買人不是什麼大事,只是目前還沒有到大肆采買的那個必要,他們剛搬來,人只要夠用就好。
再說,這段日子,姨娘們身邊少了丫頭服侍,不也把日子過起來了,她並沒有想要苛刻這些姨娘,不過由奢入儉難,由儉入奢易,往後他們家要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很,先能省一些是一些吧。
丁氏在心里翻了個大白眼,咱們家最大手大腳花錢的不就大姑娘你了,還有誰,你還好意思說別人。
端氏嬌嬌怯怯的抬了抬手,伸出凝脂般的如雪皓腕。
「有話就說,別吞吞吐吐的。」
原來想哮著軟兮兮嗓音說話的端氏很快清醒過來,她們現在面對的可不是老爺,是大姑娘,她要敢用那連女人都會跟著酥了半邊身子的嗓子和大姑娘說話,等下準被拍在地上吃灰塵!
要端莊,她也不是不行。「大姑娘要做飯的不必從外面找人,妾身來就行了。」
曉星星挑起眉。
墨氏、丁氏兩人一臉見鬼了的表情。
端氏卻是豁出去了,「大姑娘您也看見了,咱們這一路的吃食雖說不全是妾身一人張羅,可也是出了大力的,妾身以前家里做的是喜宴廚子的活計,當初下鄉十幾二十桌流水酒席根本是小菜一碟,如今咱們府里就十幾口人,有什麼難的。」
以前她從來不提自己的出身,怕旁人瞧不起她。
當初她也不知道老爺是怎麼看上她一個鄉下姑娘的,想來想去,只能說老爺是被自己這張還稱得上貌美的容貌吸引。
曉星星想想的確是這麼回事,端氏做的飯菜雖然距離精致有點遠,辦流水席嘛,只要飯菜么口宜適口就好,還不難吃。
端氏看曉星星沒動靜,絞起了指頭。「大姑娘是覺得妾身做的飯菜普通吧,這些年做了姨娘,過慣了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廚藝是退步了不少,不過灶下的事只要學會,就算生疏了,把手感找回來也就是一回生二回熟的事。」
她如今也是看出來了,老爺對她們三個沒半點多余的心思,墨氏管家一把手,丁氏還有個孩子可以倚靠,她呢?總不能等著色衰愛弛,在院子里老死吧?
不,她不願意!
她看得出來大姑娘並沒有想像中的不講理,只要你說的對,她是可以被說服的,所以她決定來試一試。
就算不行,她也沒什麼損失。
曉星星在心里給端氏贊賞的點點頭,可不是什麼人在過慣好日子後還想回頭來吃苦的。
「端姨娘可得想好,廚房的油煙可是挺大的,可別兩天就哭著說不干了。」
「大姑娘盡可放心!」見曉星星語氣輕松,還有心調侃她,這……是成了嗎?
「那就說定了,你做的好,我給你打工錢,但如果飯菜做得太差,是要扣錢的。」是甜頭棗子還是板子都得先說好。
丁氏暗自撇嘴。打工錢?那能有多少,雇一個煮飯婆子也不過幾錢銀子的事,端氏好好的一個姨娘不做,竟然異想天開鑽進廚房,整天忙得雙手油膩膩,蓬頭垢面的,就為了賺那一點錢,她見過不會想的,還真沒見過像端氏這麼蠢的。
既然當了姨娘,最重要的就是把老爺的寵愛籠絡到手,廚娘是下賤人做的活兒,果然是出身不高,想法也就只能這樣了。
丁氏看不起端氏,但是端氏這邊卻是喜出望外。
她對姨娘這條路還真是心灰意冷了,大姑娘願意給她機會,還要給她打工錢,也就是說她除了正常的姨娘月例,又能有一份額外的收入,這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最重要的是靠她自己的能力得來的錢。
她只要省著點,好好存個幾年,就算沒有兒子也能把日子過下去,而且過得比一般人還要好。
她恨不得立刻就去上工。
曉星星慢悠悠的看著三個身材各有千秋的女人,從頭到尾沒吭聲的丁氏,她也不主動詢問,既然人家樂意當擺飾,曉星星也當沒看見這個人。
倒是家具的采購,她讓墨氏把清單列出來,看要支出多少銀子,等她過目後再使人去訂做。
三個姨娘半福了身子走了。
曉星星在屋里隱隱听見丁氏那提高了聲音,帶著尖利的柔膩嗓子——
「我說你也真是的,又不缺那幾錢銀子,何必作踐自己?」
然後是端氏分辯的聲音,「大姑娘說不養吃閑飯的,我又不像姊姊身邊還有個孩子,日夜漫長,找個事做打發時間也沒什麼不好。」
「勞碌命!」
聲音漸漸遠去。
曉星星心想這端氏倒是個明白人。
發落完家里那攤子事,她慵懶的伸了個懶腰,既然人都醒來了,那就出去走走。
「美貌,咱們上街去。」
美貌趕緊跟上。「姑娘,要帶銀子嗎?」
曉星星回她一瞥。「夠去茶樓喝茶的茶錢就可以了。」她頓了下。「順便把牡丹花匣子里那鋪子名冊拿出來。」
「好咧姑娘,婢子可是打听過了,這小縣城有個小梨園,傳聞里頭的小青衣演的《西廂記》可好看了。」
「下回吧,今兒個有正事。」
曉星星出門去了,然而,等了兩天都沒等到新鄰居過府來拜訪的元璧,讓黃泉持了拜帖去了曉家。
曉修羅親自收下的帖子,那是一張蠶繭紙,以泥金書寫,落款人寫著元璧二字。
曉修羅在侯爺的爵位上坐了半輩子,什麼好東西沒見過,但是這以蠶繭紙和泥金寫出來的帖子,叫他燙手的差點拿不住。
這蠶繭紙極為罕見,應該說自王羲之以後,再也沒人用它寫過字了。
只是這署名陌生得緊,他們一家沒聲沒息的在徐聞落腳,他也成了白身,往來的人家一個都沒有,又哪來的上門拜帖?
黃泉見這位前任侯爺沒反應過來,小聲解釋,「我家主子是城王。」
「哪個城王?」曉修羅一知半解。雖然這麼問投帖人家的下人有些失禮,不過話都出口了,覆水難收。
這位爺沒認出他來也就算了,連他家主子都一臉的無知,黃泉嘖聲,「咱燕蕩朝現在還有幾個一字王?也就一個城王。」
曉修羅恍然大悟。「王爺怎麼會在這極南之地?」
根據傳聞,這位城王是堪比神只一樣的存在,在戰場上是妥妥的殺神,在權貴心中又是芝蘭玉樹般的人物,在名門淑女心目中還是最佳的乘龍快婿。
城王是先帝最小的兒子,今上的弟弟。
五歲就封了王,賜了江南最富饒的封地,開了府邸,當時的先帝年紀已大,老來得子,擔心自己無法親力親為的教育這個幼子,便將小兒子送到了當時的東宮,交給太子撫養。
城王出生那年,那時的太子已經二十八歲,膝下孩子一堆,因為先皇的聖旨,他當起了女乃爹,小到娃兒洗澡吃女乃換尿布,大到啟蒙讀書、傳授武藝,扎扎實實把城王帶到了十歲。明著是兄弟情分,但感情超越父子,太子府里那群孩子拍馬都比不上他待城王的一根指頭。
城王十六歲的時候,先帝駕崩,太子登基,在城王原本的封號上加封千歲。不料六年前一場戰役後,他便失去了蹤跡,有人傳言他練功走火入魔,變得人不人鬼不鬼,又有傳說他在戰場上中了奇毒,陷入沉睡,至今未醒,可信度更高的另一種傳言是,這位城王早就死在戰場上了。
當時朝堂因為城王的失蹤大亂,今上更因為這樣的謠傳連懲好幾批的官員,說他們妖言惑眾,蠱惑民心,而後派出無數騎兵,把滇南之地翻了個底朝天,可惜城王的下落比丟進水里的石塊還難找,連個漣漪也沒起來。
連續三年的時間,今上不知花費多少人力物力,直到朝中物議沸騰,皇室貴戚都紛紛上書力勸,今上為了平息各方壓力,不得不撤回尋找城王的人馬。
曉修羅萬萬沒想到,一旬便能攻克三座城池,令人聞風喪膽的城王居然人在湛江。
所以說傳說就是傳說,以訛傳訛,沒有根據的事姑且听之就好。
「失敬、失敬,趕快有請!」曉修羅哪里還敢怠慢,瞧瞧自己的服裝儀容沒有差錯,疾步如風去到大門,親自去迎接城王千歲。
在曉家垂花門處大青石上坐著的元璧,窮極無聊的打量宅子前院,身邊只跟著黃泉一人。
今日的他發束于頭頂,青綠如翡的發簪松松插在發上,雨過天青的緞面圓領袍子,外罩一件白梅紗袍,腰系絲條,腳踩麻履。
這張臉,豐神俊秀,如冰雕雪鑄,雖然只有一面之雅,曉修羅還真沒那麼容易忘了他。
他怎麼也沒想到城王竟就是在荒郊野外吃了他女兒一碗粥……好吧,一口粥的人。
畢竟經歷過權勢的洗禮,這點城府曉修羅還是有的,他客客氣氣的把人請進了堂屋,面上不動聲色,也不提兩人曾見過面的事——過去就過去了,不過是一口粥的事,是吧?
只不過說好的儀仗赫赫,僕役成群呢?
是他局限狹隘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越是大氣的人越是不顯山露水,想想他來討粥吃的時候身邊也就同樣一個小侍衛。
這叫什麼,低調啊!
讓人上了茶點果品,曉修羅也沒敢托大在主位上落坐,饒是身分貴重也是過去的事,現在的他是一介布衣,哪來的資格和城王平起平坐。
「不知是城王千歲駕臨,失禮的地方,請多海涵。」
元璧虛扶了曉修羅一把,面上笑如溫玉,謙和中透著暖意。「是我來得突然,還請曉老爺莫見怪,你我不在京城,不興朝堂那一套,你還是坐下,這樣好說事。」
曉修羅聞言,客氣的作揖,在下首的第一個位置坐下,才沾上椅子,就听見元璧又說道——
「兩日前,曉大姑娘曾說要陪同曉老爺到寒舍拜訪,直到今日卻沒有看到人,不知大姑娘可在家?」
他草草寒暄完,居然就開門見山的問起自家閨女,曉修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王爺,你好歹也懂些人情世故,搬家是三兩句話的事嗎?何況你一進別人家門,開口閉口就是人家閨女,會不會太目中無人、沒把星兒的閨譽當回事?
只是茶棚一別,星兒是哪時又和這煞星踫上的?莫非兩人有私下來往?
這就對了,要不然星兒怎麼會把宅子買在這里,還非要在徐聞住下來不可,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鐘情?
曉修羅心里對元璧的熱情頓時消失了一大半。
「王爺怎麼會在隔壁置了宅子?」隔壁那宅子他看過一眼,門前樸素簡單,可一眼看不到里頭,因為被層層疊疊簇擁的綠蔭高樹給遮蔽,帶著兩分神秘,他也沒有窺人隱私的癖好,覺得無甚重要的一瞥也就過去了,因此他並未發現瓦脊的不同。
「因為戰事受傷便在此處療養,懶得動,一住便幾年過去了。」他那口氣就像在說一件別人的事。
「王爺厥功至偉,是百姓們瞻仰敬慕的英雄。」
「為國為民,做了該做的事,不值得一提,若是沒有那些拋頭顱灑熱血的兵卒將士,只有元某也不管用。」他態度溫和謙良,就好像那些廝殺馬嘯、刀光劍影、滾滾狼煙,都被留在了那塊黃沙遍野的邊疆。
然後,就、冷、場、了。
曉修羅心里千難萬難,他從來沒有和這位殺神面對面的經驗,輕了重了都不行,還想說點什麼,兩人萬分的不熟,全然沒有共通的話題。
這位爺,他侍候不了!
「王爺來得不巧,星兒不在家,我們剛從京城舉家遷到此處,家事一時間還未捋順,過個兩日,在下必然登門拜見。」
在下必然登門拜見,是沒有曉大姑娘的。
鄉下地方的鄰里關系十分重要,特別是在普通百姓之間,女眷們互相借個醋鹽、幾把青菜,閑時串個門戶。
男人也一樣,農忙時互助合作,逢年過節互相走訪,遇到困難相互支援,鄰里的關系可以說是僅次于宗親血緣關系,所以才說遠親不如近鄰。
只是這個近鄰一來就說要見自家閨女,到底是哪條道理?
「這樣啊。」言下不無遺憾。「既然大姑娘不在,元某也不便逗留,告辭。」
元璧淡淡起身,也不在意曉修羅送不送,閑庭信步的離開了曉府。
曉修羅還真沒打算送元璧出門。
沒一腳把他踹出去已經算客氣的了,堂堂的一個王爺千歲,上門就問候人家姑娘,哪里是什麼街坊示好,根本是奔著他女兒來的,好沒道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24-4-10 00:12:59
第八章 瘋馬事件又相遇
曉星星自然不知道家里發生的事,她帶著美貌在徐聞最繁華的街道上逛了逛,按著冊子上的地址,找到一家門面最大、客人最多的酒樓天下居。
她很大方的走了進去。
這家天下居抵得上普通鋪子的四五間大,處在街頭最熱鬧最大的位置,人來人往,櫃台的掌櫃一身棗紅的杭綢袍子,紅光滿面的打著算盤,對熟客很是熱絡。
店里的擺設看得出來很講究,一樓的大堂,二樓是包廂,三樓是雅間,曉星星在大堂的靠窗角落坐下,半晌也不見跑堂來招呼。
「這些沒長眼的。」
美貌開口一連串的罵詞就要冒出來,卻叫曉星星一個眼神阻止了,她很不情願,礙于姑娘的話一定要听,她嘟嘟囔囔,還是把放回長凳上。
「就只是家先敬羅衣後敬人的鋪子,等著,跑堂總不會不來招呼我們。」曉星星氣定神閑,里頭的客人多是衣飾富貴,像她這樣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素色衣裳進來的,難怪伙計看都不看一眼。
不過再寒酸也是客啊,既然都敢進來了,哪能因為衣著簡樸就不當是客人了?
這就是人性,衣著華麗的客人出手大方,要是連一身好衣服都穿不上身,做生意的人誰又敢巴望你出手闊綽。
伙計姍姍來遲,又听曉星星只叫了了壺茶和瓜子,立刻板起臉來。
「姑娘大概是第一次到我們天下居來,我們這邊最低的消費最少要一兩銀子以上,您可帶足了銀兩?」
「你這狗眼看人低的東西……」美貌跟著姑娘吃香喝辣,還沒受過這種氣,擔起袖子便要揍人。
「喝茶吃點心的銀子應該是夠的。」曉星星朝著美貌搖頭,溫溫柔柔、和和氣氣,絲毫不因為跑堂的態度不佳、自身受了冷遇而不忿。
伙計可跛了。「姑娘可是外地來的?你可以去打听打听,咱們這天下居,在徐聞縣稱了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這樣啊,那就來一壺六安瓜片,點心挑著幾樣上。」說完,就不再理那跑堂。
「還不快去,發什麼愣呢?」美貌催促著,真想踹他一腳,這麼沒眼色的人,跑堂是怎麼當的。
丑人多作怪!跑堂肚子里碎了美貌一口,好沒眼光的姑娘,挑了這麼個上不了台面的丫頭,給他捧洗腳水他都嫌棄。
茶和點心終歸是送上來,主僕二人看似悠閑的坐在那,喝一口茶,看看窗外如織的人群,再看一眼酒樓的來客,喝完那壺茶,曉星星心里有了數,讓美貌去結帳,這才離開了天下居。
接著,她們去了兩條街口外的繡莊,鋪子有普通鋪子的三四間大,雖然不在車流人往的主要干道上,位置也不算差。
里頭設了五、六個櫃台,衣裳、抹額、帕子、荷包、椅靠鋪墊等各色繡品,不說這些繡品如何,光店里灰撲撲的擺設就沒有吸引客人往里走的,又因為沒有客人,伙計干脆就靠在角落的櫃台下打瞌睡。
繡莊的側邊是一家茶樓,曉星星領著美貌進了茶樓,又是靠窗的座位,斜看出去,正好可以把繡莊的動靜看個清楚,要了茶水,曉星星拿出冊子,又向掌櫃的借了筆墨,把方才天下居和這家繡莊的情況大致記載在了冊子上。
下面還有八家鋪子要走,她可沒那種過目不忘的超強記憶力,說來說去,還是記在簿子上最周全,還不怕忘了。
美貌不識字,也不知道姑娘在冊子上涂涂抹抹寫了什麼,不過當她接下來跟著去過三家鋪子,她也大概知道她家姑娘沒眶她,姑娘真的是出來辦正事的,只是她都跟著灌了一肚子的茶水了,到底還有幾家鋪子要?
瞧著時間還早,天色還亮堂著,曉星星慢條斯理的,不打草驚蛇的去到一處鋪子,要不是進店里隨意逛上一圈,要不就是找小攤子還茶肆坐下來,要了茶點小食,看上一段時間,要不就假裝不經意的問路人店家生意如何?為人如何?
曉星星的腿力是原主在京城時候練出來的,明著暗著觀察了十間鋪子,也不覺得累,當她從最後一家雜貨鋪出來,站在街邊,晚霞把天邊燒成青紫色,這時候的白天雖然要長些,但天色也一點一點的暗下來,她這才恍然,合著自己都轉悠一日了。
「回吧。」她看著蔦頭蕎腦的美貌。「要不下回換白露跟我出來?」
美貌立刻來了精神。「那可不行,白露哪有我聰明伶俐,反應快不說,打人還一拳一個倒?白露不行,還是我來吧!」
「是嗎?原來你這麼厲害。」曉星星也不一口應下,故意吊著美貌,讓她急去。
美貌看姑娘沒接話,心里打著小鼓,還想上前說兩句好話,扭轉一下姑娘的決定,此時一匹狂亂的馬從不遠處沖過來,行人紛紛閃避,躲避不及的被它的蹄子掃了個人仰馬翻,現場登時亂成了一鍋粥。
曉星星拉著美貌閃避,哪知道路旁一個婦人手拎著不少物件,又帶著幼童,驚嚇之余閃躲不及,眼看就要喪命發瘋的馬蹄之下。
說時遲那時快,曉星星向前飛躍了幾步,沖到黑馬身後左側,隨即縱身向前,迎著橫沖直撞過來的瘋馬,抓住馬鬃,敏捷的翻身竄了上去。
身後遠遠走過來的元璧親眼目睹了這一幕,暗自替曉星星捏了把冷汗,那匹馬看著眼神狂亂,渾身冒汗,嘴邊還有些許泡沫,許是吃錯東西,許是生了病,總之並不正常,他總覺得下一刻曉星星就要被瘋馬給掀翻在地上。
「趴下……趕緊的你……」她哪里知道元璧為她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朝著手足無措的婦人吼了一嗓子。
婦人後知後覺的扔了手上的物件,就算人趴跪在地上,就算駭得渾身發抖,護犢之情還是勝過害怕,將幼童緊緊護在懷抱臂彎里,就萬馬蹄真的踏過來也只會踩在她身上,不會傷了她的孩子。
瘋馬也感受到背上的重負,驚險萬狀的飛越過那母子倆,昂頭嘶鳴,前蹄高高掀起,想把背上的人掀下地去,但是因為受制曉星星未能月兌身。
頃刻間發生的一幕讓在場所有人目瞪口呆,嚇得一動也不敢動。
原主雖然不是從小在馬背上長大的,曉修羅也從未派人教過她馴馬,但是她身為侯府千金,交往的又都是那些志同道合的武將家的姑娘,在馬背上一較輸贏如同家常便飯,打從五歲和同齡的姑娘玩賽馬輸得灰頭土臉之後,她就發憤圖強,整日和侯府馬康里的馬夫泡在一起,造就一身精湛的騎術。
繼承了這些,騎瘋馬雖然是頭一遭,但是曉星星一手抓著馬鬃,一手捏成拳,狠狠的朝著馬身上砸,兩腿扣緊馬月復,不動分毫。
黑馬一路不時的喘著粗氣,噴著響鼻,摺著後蹄子,就是想把曉星星從它的背上甩下去,折騰了好一陣子,意識到它再蹦睫也是徒然,索性甩開四蹄狂奔起來,速度如離弦箭矢般的沖出了城門。
元璧隨手搶來一匹馬,閃電般的追著曉星星和黑馬出城去了,只能邁著兩條腿的黃泉苦命的哀號追趕。
姑娘威武!
主子威武,要命啊!
「喂,等我一下!」美貌沖了過來,別看她身子笨重,論速度,居然不輸黃泉。
黃泉眯起了眼,這是誰家的姑娘,阿娘,光天化日怎麼敢頂著那張臉出巡,這得嚇壞多少男人的小心肝?
他心里還編排著,慢了半拍想到,這丑女人不就是曉家姑娘的貼身侍女?想不到輕功也不壞。
「跟上。」他道,惡質的加快了速度。
美貌心里哼哼,想甩了她,門都沒有!
曉星星一邊抓著馬鬃,一邊死命捶打發起癲來、已經跑出城外蹂蹣了人家一畝菠蘿田的瘋馬,幸好這時候田間沒人,不然真要踩死人了。
也幸好城郊空地面積大,跑一匹馬綽綽有余。
元璧騎馬趕過來的時候,只見曉星星一拳一拳死命的朝著馬腦袋下手,看著她嬌滴滴的,揍馬簡直是鐵石心腸,元璧心想,這倒有幾分以前她的影子,她和敵手砍殺起來也有這股狠勁,不死不休。
曉星星此刻驚險萬狀的掛在馬脖子上,半個身子吊著,眼看就要被掀下去,沒想到她一翻身又爬了上來。
半個時辰後,天上一彎殘月灑落一地清霜,大汗淋灕的曉星星終是被黑馬從馬背上甩了下來,但黑馬也同時砰然倒地不起。
曉星星以為會摔了個狗啃泥,心里已經做好與大地親密接觸的準備,沒想到卻落入一具溫暖的懷抱。
元璧接住了也不知到底是順勢而下還是因為力竭掉下馬背的曉星星,有那麼片刻,她只能呆呆的仰望著他,直到額間的汗珠滑進她眼里,她才眨眼,也總算回過神來。
「你——」
「就不怕摔斷了腿?」元璧有些不悅。
女子要是摔下馬背,且不提摔折了脖子一命嗚呼,就算折了腿,終生不良于行或是被尖石劃破臉就此破相該怎麼辦,得不償失,她卻騎著瘋馬還嘗試指揮著發狂的馬匹閃避人群,從城內驚心動魄的來到城外。
她沒把自己當回事,這簡直是太胡鬧!太沖動了!
曉星星擦拭著滿頭大汗,恨恨說道︰「你就這麼小看我?」
「不是小看你,是擔心。」以及說不出的欣賞。
他認識的男子里也少有人像她這般的有膽識,且不提她的馭馬術比想像中還要高超,更重要的是她臨危不亂的冷靜與泰山崩于前不變色的從容。
她可真不像侯府出來的姑娘,而且才十六歲。
曉星星緩過一口氣,便從元璧的懷里跳下來,落地的時候,也沒想在這男人面前扮什麼淑女,不管不顧的坐了下去,可腿一軟,索性軟倒在地上攤成大字。
她腳軟得和面條沒兩樣,發際早被汗水濕透,簡單的發髻早就松了開來,滿頭青絲就那樣隨意的披散在草地上,碎散的發絲黏貼在白皙的頸子和鬢邊。
元璧也隨著她席地而坐。
「你平日都這麼不拘小節?」曉星星實在無法理解,這麼大一塊草地,哪里都可以坐,偏要坐到她的身邊來嗎?公子,你的男女大防呢?
再說,他已經得知她的身分,很清楚她在京城的名聲怎樣,除了惡名昭彰還頑劣不堪,這樣的姑娘家,稍微對將來有抱負、有想法的男人都不會來與她接觸親近,甚至有多遠離多遠,他干麼還湊上來?
可惜元璧沒有如她所願,居然很認真的回答她的話,「要看人。」
也就是說,遇上她,他才開始不拘小節的。
曉星星連根指頭都不想動,更別說理他了,擠出個艱難的笑容,「元公子要是沒事請自便吧,我在這里歇會兒喘口氣也要回城了。」
稍微知進退的人都該明白人家姑娘不歡迎他,請你自便了,元璧卻彷佛听不懂她的意思,反而湊得更近些。「要在下扶姑娘起來嗎?」
已經趕到的黃泉和美貌面面相覷,都懷疑自己的耳朵有問題。
美貌可是記憶猶新,初見元璧時,他那堪比數九寒天的冰塊目光,讓人不敢輕易向前一步。
可黃泉難得善解人意了一回,想的卻是,他可以拿性命保證,自家主子何曾對女子這麼和氣過?他心里只有一個心上人,宛如磐石不移的盤據著他的心——
主子雖然長得一臉薄情桃花相,卻是個死心眼的,其實這種人要是動了心,那是最要命的,千秋萬代四海列國,就認準了那一個心上人。
他瞬間拉直了背脊,收緊下顎,難道……難道,這位姑娘是主子苦苦追尋不得的那一半?
如果是的話,也就是說這位姑娘,在將來或許極有可能會成為他的當家主母。
可他看著也看出了點門道,他那主子在這位姑娘眼前不是很吃得開啊!
主子向來不會與女孩子打交道,一邊愛你在心口難開,一邊又要維持高冷表情,唉,想想還真是難為了。
元璧完全不知道他的侍衛已經開始浮想聯翩,甚至已經把曉星星內定為未來的主母了。
「我不想動,夜色正好,我想順便賞景納涼。」曉星星只差沒說公子你我這樣于禮不合啊,她這模樣夠丑的,她可不想以這副模樣和他坐在一塊說話。
她一個姑娘家一再的在這男人面前出糗,就算對他沒有任何非分之想,但是女孩子天生對好看的男人沒有抗拒力,能維持一點姑娘的模樣是一點,不是嗎?
「天色已黑,你不回家可好?你爹會不高興吧?」
听到你爹二字,她胳臂一撐翻起身,「也是,那我走了。」
她對她爹是放在心上的,可她好像不怎麼把他放在心上,元璧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那麼她會不會已經放下他,不再愛他了?
「你說話,向來都不算話嗎?」
咦,這是說什麼呢?
元璧一條腿支了起來,是十分悠閑的姿勢,語氣卻帶著無法形容的委屈。「在下早上過府去拜訪了一下,你說話不算話,說要來卻爽約了,我去尋你,你又不在。」
這可憐巴巴的……曉星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形容這個男人,他的高冷和生人勿近都上
哪去了?
但回想起來,自己的確答應過他要上門走動的,又見他那只是想要一個理由黑黝黝的眸子,話就這麼從唇邊溜出來了。
「我忘了,最近事多,是我錯了。」她錯在不該隨便允諾別人任何事,然後把事忘了。
元璧嚇唬道︰「君子重然諾,這也是能忘的?」
「要不然你罰我好了。」她有些不情願。
「該罰,不罰不長記性。」
曉星星咬咬唇,「你說,我照辦就是了。」
元璧見她蹙眉,不免有些心疼。「我那園子種了一片桃林,這時桃子正好吃,一個人吃桃、賞桃太無趣,你過府來,桃林的桃子隨便你吃。」他伸手捻去她發間的草屑。
她不自覺就被帶著走,圓潤潤的桃子誰不喜歡,用來釀桃子酒最好了!
「很大一片嗎?你那府里不是什麼都沒有。」就一株老梧桐。她先前還想著寒酸,原來是自己誤會人家了。
「桃林在宅子的東北角那邊。」
「可有桃釀?」
「管夠。」還保留著昔日一看見花果釀就走不動的性子啊,真好,不過回去得問一問黃泉府里的桃釀可還夠。
元璧伸出優美的小指遞到曉星星眼前。
「要拉勾嗎?」曉星星問。這小孩子的行為吧,怎麼他也奉行這個?
「嗯,拉勾,明日就過來。」
「咦,這麼急?」她略感郁悶,似乎有鼻子被人牽著走的趨勢……
「你可知歲歲花紅無人共的孤寂?」他說得面不改色,哪里知道曉星星听不得這個,趕緊跳起來。
「你太熱情,嚇到我了,我忽然覺得你要是隨便招招手我就跟你走,不是太不矜持了?」她一定是魔怔了。
元璧見她退縮,心想姑娘家的心思真如海底針,又怕自己欲速則不達,好心辦了壞事,
按捺住心里的急迫。「姑娘要是對元某招手,我一定跟著你走。」
這人看起來和輕浮完全構不上邊,可說的話實在叫人應付不了,只是兩家就在隔壁,他真有什麼歪心思,她只要拉開嗓子喊,就不信家里的人不趕過來。
再說,她雖然長得可堪入眼,也不是那種天姿國色,讓人一見就迷了眼的,他要拐帶自己,憑他那樣的人品,何必。
「所以,你來嗎?」
「我去。」
元璧卻不容她多想,果斷的換了話題,「你的馭馬術是誰教的?」
絲毫不知道自己被人繞著轉的小姑娘,忍受了他這算得上是聒噪的行為。「沒人教,我是個天才。」
這小丫頭連敷衍他都不願意了,雖然不舍,還是見好就收吧。「有這樣的馴馬技術不上戰場去可惜了。」
老覺得哪里不對,她默默瞠大眼瞪他。「你這人看著道貌岸然,生人勿近,這會兒晚上了,就月兌下人皮開始胡說八道了嗎?」
「被你看出來了,真不好意思。」元璧模模鼻子,聲音里半點誠意都沒有,但眼光閃閃發亮。
「要糟,現在什麼時辰了?」後知後覺的曉大姑娘這時才想起來自己不只在荒郊野外和一個男子說了半天的話,更嚴重的是她要是遲歸,府里可是會出大事的。
「亥時。」
「什麼,亥時了?」她匆匆忙忙反應過來,自己出來整整一天了,如今月上中天,再不回去真的要完蛋了。「我的娘,回去又要被訓到抬不起頭了。」
她疾步快走,喊上美貌,忽然又想到什麼,腳步頓了下。
在京城勛貴人家的馬匹不算什麼太貴重的東西,但這里是小縣城,一匹馬就是大事,這匹瘋馬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又因何在大街傷人,現在看起來是死了,後續該怎麼辦?總不能就晾在這里不管了。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元璧不由自主的放軟了語調,清澈如水泉濺過大石的聲音鑽進她的耳朵,「交給我,我會善後。」
「多謝了!」她不在意的揮揮手,轉過頭,夸張的哀叫起來。「美貌,快點過來扶你家姑娘,我剛剛可摔疼了,我手疼腳疼全身都疼,你背我回家!」
元璧︰「……」
黃泉︰「……」
曉家大門的燈籠已經掛上去,還掛得很高,照亮甜水巷的半方天地。
埋在暗影里的人方從美貌的背下來,壓低嗓門,聲音鬼祟,「都快子時了,我爹應該歇息了吧?」
「確保不要被老爺抓個正著,要不咱們從後門進屋?」美貌獻策。
沒想到從城外回到城內,就算有輕功還是耽誤不少時間。
曉星星哀號,她不想動彈,如果可以她現在就想讓自己上床躺平了。「我全身都快散架了,只想趕快回去痛快沐浴吃飯上床睡覺。」
身前的大門吱聲打開,高大的男子一腳跨出大門,幾步就來到她的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一言不發。
美貌看見來人,閉上了嘴,退到一旁。
「爹,女兒回來晚了。」曉星星撐起無所謂的笑臉,賣慘。
曉修羅憋著一口氣等了大半夜,總算把人堵在門口,他皺著眉打量狼狽不堪的女兒,穿出門的素色羅裙前後有好幾處都劃拉了開來,披散的頭發只隨便用一根緞帶高高束在腦後,身上還有看不清楚的血跡,幸好現在夜半天黑,巷子里的人幾乎都睡死了,也沒踫上衙門巡夜的人,否則事情就大了。
女兒舍不得罵,也罵不得,這不還有隨侍的丫頭嗎?「讓你跟著姑娘出去,你就是這麼照顧姑娘的?」
美貌撇撇嘴,這又不關她的事,再說姑娘想做什麼事,是她一個小丫頭攔得住的嗎?她想歸想,但什麼都不敢表現出來。
「爹,這不干美貌的事,回家路上遇見一匹瘋馬,我不想它傷到路人,遂把它引到城外,嗯嗯,您也知道,就難免弄得一身都是泥了。」曉星星輕描淡寫,把驚心動魄的馴馬過程說得像買一把白菜那麼簡單。
可惜曉修羅並沒有如她所願的被糊弄過去。「這丫頭平常丟三落四,做事不靠譜,出了這麼大的事居然不知道趕緊回家知會一聲,要她何用?」
美貌心里一涼,咚一聲跪了下去。
她雖然在姑娘的手里討飯吃,說到底,老爺還是姑娘的爹,再怎樣她不賣老爺面子是不行的,再說老爺要是氣急,往後別說想和姑娘一起出門,能不能留在府里還是兩說,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美貌嚇白了唇。
曉星星沒替美貌求情,反而用力的落井下石。「爹說的是,女兒回去會好好的罰她,讓她記取教訓,看她敢不敢如此散漫不盡責下去。」
曉修羅睨了曉星星一眼,一眼看破女兒想暗渡陳倉的詭計。「不過一個小丫頭,就值得你這麼偏袒她?」
此計不成,還有苦肉計。
「爹,女兒身邊就兩個丫頭,看也看習慣,用也用順手了,丫頭也是人,也有犯渾的時候,您大人有大量,就別跟她計較。」曉星星拖著曉修羅的胳臂,如同無賴小兒般搖了兩下,聲音軟綿綿的,很熟練的把哄她爹的那一套拿出來。
「你啊,身上又是泥又是血的,咱們才在徐聞住下,你就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天天就知道出去闖禍,你就不能給爹消停點?以前還有侯爺的帽子替你兜著,如今,你再生出什麼是非來,爹要兜不住,看你怎麼辦?」曉修羅輕輕拍了她一巴掌,哪里舍得下力氣,貓撓似的。
曉星星換著她爹往里走,眼神卻朝著美貌那里溜了一眼,示意她一會兒趕緊從別處繞道回院子,還不忘嘴里東拉西扯。
曉修羅又不傻,自己的女兒從小看到大,有哪些小心思又怎麼會不知道,也懶得計較這些細枝末節,睜只眼閉只眼,隨她去了。
曉星星的心暖洋洋的,有個對她無限包容的爹,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沒有人生來就堅強、無所畏懼,如果有,那只是愛她的人不在身邊,但如果可以恣意妄為、任性自在,那就是她的頭頂上有個愛護她的人,替她扛起了一切風雨。
她爹,便是那把替她遮風避雨的大傘。
「爹,都說爛船還有三斤釘,比起真正的老百姓,咱們家真的不差,只要我們安分守己,循規蹈矩,不去惹事,誰又敢來說我們的是非與不是?要是真有那不長眼的撞上來,咱們也不是吃素的。」
曉修羅覺得「安分守己,循規蹈矩」這八個字和女兒怎麼都不搭,不過女兒說的對,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要是有那不識相的欺過來,還怕他不成?
「以後不回來吃飯,要讓人回來說一聲,別讓爹擔心你。」
曉星星擠出個大大的笑容,「說到吃飯,我到現在肚子還餓著呢。」
「那爹讓廚房給你下碗雞絲湯面和牛肉餡餅?」
曉星星又歪纏的蹭了她爹好幾下,瞠大晶亮美麗的明眸。「那我回院子去了。」
看著女兒活潑爛漫的模樣,婀娜嬌俏的背影,曉修羅一下發覺女兒好似長開了,也是,以前摟在懷里百般疼愛的小姑娘都十六歲了。
京里頭十六歲的姑娘要不從一出生就有了訂親對象,模樣周正、才學出眾的,官媒也能把門檻踩歪,再不濟,十三、四歲也該有相看的人家,偏偏他這女兒容貌出挑,性子也……
算沖動了些,但這不算什麼大缺點,就是乏人問津,當初舍不得她早早嫁出去端別人家的飯碗,看婆母姑嫂臉色過日子,連一門親事都沒有定下,後來她找的那門親事不提也罷,現在舉家遷到了這小縣城,要去哪里找一個出類拔萃又合意的良材賢婿?
這就是府里沒有當家主母的壞處,就連女兒的終身大事也得由他這爹來操心。
這時他倒想起來一早過府拜訪的城王元璧了,基于某種莫名其妙的私心,他並沒有把元璧上門的事情告訴星兒。
這種莫名的敵意也只有當親爹的人察覺到放在心上的明珠有人覦的時候,會不由自主的產生,就像有猴子想來偷你家樹上培育一整年的累累果子,不把猴子打出去,難道要等它來把果子都嗑光嗎?可猴兒要不來,自家的果子豈不是無人聞問?總之,矛盾得很。
踩著月色回到書房的曉修羅滿面愁容,包田仲給他沏了盅睡前茶,看主人面色憂愁,他服侍曉修羅多年,自然知道能讓主子煩惱成這樣的事情也只有大姑娘了。
他試探問了句,「老奴瞧大姑娘都已經回來了,老爺怎麼還是心事重重?」
曉修羅的憂愁沒人知曉,身邊也沒個親近的人能說,故而有許多事會向這從小侍候他、頗得他信任的老僕人吐露一二。「田仲,你說星兒都十六歲了,她這終身大事可怎麼辦才好?」
曉修羅以疼寵女兒為終身事業,舉京皆知,姑娘即便過了及笄之年也沒看有半個官媒上門,包田仲能了解老爺為何這般嘆氣,他挑揀著字句道︰「這徐聞雖然不大,也比不得京城,但是放眼湛江、雷州,這樣範圍可就不小了,老爺只要放出風聲擇婿,再讓大姑娘私下相看一下,合了她的眼緣,就是一樁美事。」
「要是這麼容易我還用得著問你?」曉修羅臉上不見任何喜色。「星兒那般的名聲在外,就算徐聞距離京城八百里遠,這世間哪有不透風的牆,恐怕我們在此地落腳的事情傳開,她那些陳年舊帳也會被翻出來,鄉下人家能比京里風氣開放嗎?早知道我還是應該讓她待在老張家的。」
包田仲暗暗打量老爺的神色,見他眉頭深鎖,更使盡渾身解數要寬慰自家為女兒操碎了心的老爺。「大姑娘雖然自小失母,但是要老奴說,天底下像老爺般疼愛女兒的爹真的不多見,老奴以為,反正我們府里就大姑娘一位,老爺這麼疼她,如果舍不得嫁出去還不容易,招位女婿回來就好啦!」
曉修羅听了此話,眼楮一亮,但隨即心又沉了下去。「這世上誰家的好男兒肯入贅的?不說要改姓,生下來的孩子都不能跟自己姓!」
這是大大有違一般人的觀念。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4-4-10 00:13:21
第九章 美食掌事兩手抓
無從得知老父已經開始煩惱起她終身大事的曉星星回到院子,等著她的是已經站在院門口的美貌。
她快步跟上來。「姑娘,老爺罵您了嗎?」
「沒事,我臭得連自己都聞不下去了,想好好的泡個熱水澡。」
美貌也不是一點優點都沒有的,力氣大就是一項,她雙手各提一大桶的熱水,從廚房到院子的浴間,再倒進浴間屏風後的大木桶一點也不費事,很快就把大木桶注滿了水,胰子和浴巾都準備好了,只差沒往里頭撒玫瑰花瓣。
等曉星星進了浴間,听到動靜趕來的白露站在門外。「姑娘,可要奴婢侍候?」
「你下去吧,這里沒事了。」她扶著牆壁往屏風後面走去,沒什麼東西可以抵抗一個人在疲憊了一天後泡個熱水澡的,她奔波了一天,又累又胭,只想泡個熱水澡,再吃點熱呼呼的食物,早早把自己包進暖暖的被窩里。
隔著屏風听到衣服落地的聲音,白露含糊的說道︰「奴婢把姑娘的衣裳擱在外間的凳子上。」
曉星星含糊的應了聲。「知道了。」
她這一洗澡才發現身上不少擦傷,小心的避開傷處,舒舒服服的洗了個熱水澡,總算恢復了一張白皙的臉蛋。
如出水芙蓉的她踏出浴間,待曉星星坐下,白露已經拿著布巾子將她整束頭發包起吸干水分,再用另外一條干布巾一縉一縉的擦干。
被白露不言不語的替她將綢緞般的長發綁成了長瓣,服侍著她吃了雞絲湯面和牛肉餡餅,她這才一頭扎進被窩睡了個昏天暗地。
白露見曉星星已經睡沉,于是拿著藥箱過來。
她家姑娘帶著大大小小的傷回來,幾乎是家常便飯,自備裝滿各種藥品的藥箱以備不時之需。
拿出細紗布和去淤止血的藥膏,白露檢視大大小小傷口,熟練的上藥包紮,最後又替曉星星掖了掖被角,這才吹熄燈火,悄然無聲的退了出去,把候在門外的美貌提溜到了一邊。
「姑娘是怎麼回事,一身的傷?」
向來溫柔可親的白露從來不曾用這麼嚴厲的口氣和她說話,美貌難得在她面前舌頭打結。「姑娘今天制伏了一匹瘋馬。」
白露氣得頭暈。「你……你要我怎麼說你?你居然敢讓姑娘去制伏瘋馬,姑娘要是有個萬一,你一條小命是真不想要了嗎?」
最受不了人家質疑的美貌立即反駁,「這不是還有元公子護著嗎?哪有我上前的分?」
「哪來的元公子?」
「就住在隔壁的元公子。」因為跟著姑娘,曉星星幾次和元璧交手美貌是都知情的,見白露大驚小怪,還一臉的不以為意。
白露素來守在四箴院,不比美貌日日跟著曉星星出門,姑娘的交游上她便有些力不從心,不過雖說不出院門,她的人緣卻是極好,府里有個風吹草動她也能略知一二。
譬如一早就過府拜訪卻踫了軟釘子的城王。
「不管了,這里是小縣城,和京城不同,一點小事都能變成大事,往後你跟著姑娘出門,可要提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白露怕的就是美貌的粗心大意,每回總不忘要拎著她的耳朵細細叮嚨一番。
這回美貌倒是沒有像以往她說一句就頂兩句,只吶吶應了聲。
夜涼如水,冷清月光灑在掛著紅色繪柳枝玉蘭的燈籠下,凝成銀霜,屋中帳子里的曉星星踫上枕頭已經睡得不醒人事。
隔天天還未亮,曉家廚房的煙囪已經冒出了裊裊的青煙。
曉星星系著圍裙,端氏打下手,三個灶眼里,一個放著整只的雞架子,炖著雞湯,另個眼有一小鍋熱油已經冒起了細密的泡泡,刷的一聲,曉星星熟練的將一大盤純手工除毛、深層去角質及祛除多余脂肪,燙過又晾干、切得方正的豬皮丟進油鍋中,然後飛快的翻攪,撈起,瀝干多余的油,再灑上椒鹽。
端氏和新來的幫廚蘇娘子看得目不轉楮,大氣也沒敢出一下。
「你們嘗嘗。」曉星星把盛了炸豬皮的盤子往灶台上放,自己就用手拿起了一片放進嘴里,喀滋喀滋的咬著,眼里都是滿意的神色。
因為油炸的時候實在太香,端氏忍不住用夾子挾了一片,見蘇娘子仍沒敢動手,一邊嘴里咬得喀崩響,一邊慫恿說道︰「大姑娘面冷心軟,叫你吃就不要客氣。」
「。」蘇娘子吃完一塊,吃相優雅。「怎麼會有這麼好吃的東西!」
曉星星看她那秀氣的吃法,沒理會她們,把鍋里的油倒出來,用大碗盛了,另外挖了一勺的牛油下鍋,炒香洋蔥,再放蝦頭,一邊炒一邊吩咐端氏將用雞骨架熬的雞湯瀝出來,等聞到噴香的蝦子味道,將雞湯倒進鍋里,加水以小火煨足小半個時辰,掀開鍋時,整個湯香氣四溢,一看就是鮮甜得不得了。
「姑娘哪來這麼精湛的廚藝?」蘇娘子三十開外,年紀不大,但是多年被生活折騰得顯得蒼老,初來乍到,很是畏縮,講話細聲細氣的,連大聲都不敢。
「煮菜沒別的訣竅,材料齊全,有油有肉,燒出來的菜就好吃,至于廚藝,不就嘴饞嗎?以前在京城上館子,那些紅案白案的廚子沒少被我纏著教了幾手看家功夫,這才學了些皮毛。」
曉星星說這些端氏是信的,以前的曉大姑娘就是個紈褲女,青樓酒館听曲唱戲縱馬過市,犯渾的事沒少做,學做菜還真是看她心情會做的事。
做了兩個菜,曉星星把廚房還給端氏,「我剛剛跟你說的,你都听懂看懂了吧?」
端氏可認真了,不明白的地方再三的問,把以前在家幫廚時的學習精神都拿了出來。
「有些不是很明白,要是遇到想不通的,妾身再去請教大姑娘,可以嗎?」
「沒事,你盡管來,不過你手下得麻利些,我餓壞了。」說完便去了前頭的堂屋。
她容易嗎?經過昨夜雞絲湯面和牛肉餡餅的洗禮,她發現自己犯了個大錯,她怎麼會以為一個洗手當姨娘的流水席師傅還記得以前自己有多少手藝?做的東西沒有丟給狗啃已經算可以的了。
她艱苦萬分的一早就起,與端氏進行簡短的交流,為的就是想有一頓合宜的飯菜入口,端氏也虛心求教不馬虎,兩人還算合作愉快。
曉星星耳力好,隱隱約約听到蘇娘子那有些遲疑的聲音——
「端妹子,你在大姑娘面前怎麼就自稱妾身?」
端氏自覺沒有做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很爽快的把自己自請為廚娘的事情說了。「也沒什麼好瞞的,我是老爺的姨娘。」
曉星星微微笑,想不到這人換了個位置,連想法作風都不一樣了,知道自己要什麼,這樣會活得越來越自在。
堂屋里,曉家人都到齊了,曉星星都打了招呼,又朝對她展開笑容的曉銀河眨眨眼,這才落坐。
「怎麼不多睡一會兒?」親爹就是親爹,唯恐女兒沒睡夠,不怕她睡懶覺。
「能和爹爹一起吃早飯是最幸福的事,女兒怎麼可以錯過?」她好听話張口就來。
「你這張小嘴,一早抹了蜜啊?」曉修羅一整天的心情都被女兒一句話給逗成了晴天。
很快的,蘇娘子和小廝輪番的把飯菜送上來,牡丹蝦頭湯、炙明蝦、白面餅子、咸粥、炒羊肉、豆湯、兩樣時蔬清炒、炸豬皮,香氣逼人。
本想帶著兒子托詞離座的丁氏也聞到了令人垂涎的香氣,這真是端氏做的菜?和昨日比較也差太多了吧。
昨日那飯菜不咸不淡不甜不酸,要說有多難吃倒也未必,就只是讓人徹底沒食欲而已。就連食欲本來就不是太好的曉修齊眼前也是一亮。
瞧瞧眼前這碗咸粥,湯匙舀下,湯頭鮮香清爽,完整的米形僅加鹽調味而已。
曉修羅舉起了筷子,這表示開動了。
「這粥太好吃了!」曉修齊喝了兩口濃粥,問向蘇娘子。「蘇娘子的手藝了得。」
「不敢擔五爺的夸,這粥是大姑娘卯時起來熬煮的,以虱目魚的魚骨、老母雞、豬骨,以及海里的雜魚烹煮出高湯,姑娘還說為了透澈不稠的口感,米得用一年以上的舊米,經過浸泡才能下鍋。」蘇娘子垂著首,必恭必敬,字字清晰,把曉星星在廚房說過的話,一字不漏的還原。
自家後院離海不遠,最不缺的就是魚蝦。
「這粥都可以拿來開鋪做生意了。」曉修齊居然又續了碗。
姜氏在一旁高興的替他挾了清淡的菜肴,就連明蝦也替他把蝦殼剔得干干淨淨,放在小碟子里。
赤果果的曬恩愛啊,曉星星不由得發出這樣的感慨。
一個女人愛不愛她的男人從這些枝微末節就能看出來,要是心里不怎麼把男人放在心上,就像丁氏,一頓飯下來只顧著給兒子添飯加菜,沒多望曉修羅一眼,倒是一旁的墨氏每樣菜都給曉修羅挾了一筷子。
「姨娘,這炸豬皮也好吃,又脆又香好吃得停不下來,爹,您也吃。」曉銀河倒是個乖巧的,給丁氏和曉修羅各挾了一筷子。
「五叔,一會兒吃過飯,我到你院子你請我喝杯茶。」曉星星用白面餅子卷著炒羊肉,再喝一口牡丹蝦頭湯,勿圃吃了一大塊。
「星星盡管過來。」雖然不知道曉星星要做什麼,不過佷女要過來,他哪有不允的道理。
曉修齊見曉星星吃得香,也學著給姜氏卷了一個放在碟子里,姜氏見著,嘴角笑,低著頭一口一口慢慢的吃了。
曉修羅環顧眾人,他也甩開膀子吃得暢快淋灕,忍不住要夸女兒,「星兒,你燒的菜實在太好吃了!」
「爹,早上這頓飯還是端姨娘的功勞,您知道吧,咱們家現在的吃食都看她了。」曉星星見蘇娘子回完話就退到了一邊,懂進退又明白事理,加上她在廚房秀氣的吃相,墨氏到底是去哪買下這看起來懂規矩又說話有條理的下人?
「她還真在廚房里待下來了?」
端氏自請去廚房掌廚是來知會過他的,他以為女人嘛只是窮極無聊,找事情打發時間,煮過昨日那叫人忍辱負重的三頓飯後,他想她也該知難而退了,哪里知道經過女兒指點,居然也能做出這麼可口的飯菜。
這不由得讓他想起當初見到端氏時,她年紀還小,一身廚娘打扮,穿著過大的圍裙,雙手拿著大鏈,正在空地上以那不輸男人力氣的姿態把一大鍋的八寶飯鏈得漫天飛舞,粒粒噴香,後來才知道,她身為廚子的爹受了嚴重的燙傷,事前答應這戶人家要來辦喜宴,也拿了訂金,她便自告奮勇的來頂上主廚的位置了。
為了取信主家,她認認真真的露了一手家傳廚藝,博得宴席客人的贊賞。
她滿身大汗,眼神認真,曉修羅被她的模樣撼動,不知為什麼,他就對那樣的端氏動心了,征得她爹娘的同意,便把人帶回了侯府。
要不是今日這頓飯,他都要忘記端氏是怎麼成為他的姨娘了。
「爹吃得歡喜,是不是該打賞一下?」曉星星順水推舟。
「賞!」想起了以為已經忘記的過往,曉修羅的心蕩起了幾許漣漪,自然是滿口允諾。這一賞就是二十兩,賞金送到廚房,端氏歡喜的撓頭。「老爺真的喜歡我煮的飯菜?」
她想起遙遠的過去,想起當年曉修羅為什麼會納她進侯府,不就是因為她那鍋叫客人交相稱贊的八寶飯嗎,這才入了他的眼。
沒想到的是她進了侯府,不再洗手做羹湯,把當初吸引侯爺的專長給拋到腦後,整日忙著和其他姨娘爭妍斗艷、勾心斗角,專注在後宅的陰私手段中,直至今日她才反應過來,男人的寵愛太飄渺,她更沒想到能憑借自己的勞力拿到賞銀,這可比她當姨娘的月例銀還要多她爽快大方的給了蘇娘子二兩,把銀子塞她手上。沒道理只有她拿賞銀,要是沒有蘇娘子打下手,她的菜也沒法子出得那麼及時,所以大家都有功勞。
手里沉甸甸銀子太不真實了,蘇娘子沒想到自己也會有賞銀,高興得流下了眼淚。
「就一點銀子,何至于,往後妹子帶你賺錢!」端氏難得意氣風發了一把。
蘇娘子猛點頭,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堂屋這邊,吃過飯的曉修羅愜意的享受著女兒泡來的鐵觀音新茶。
「爹啊,您什麼時候要給銀哥兒找個先生?我瞧銀哥兒的書讀得很是勤懇,就算請不來好先生,要是縣城有好的學堂,我覺得也是可以去上的。」
曉修羅看著冒熱氣的杯沿。「咱們都還沒在徐聞站穩腳跟,找先生的事何必這麼急?過一陣子再說吧。」
他實在不相信這鄉下地方能有什麼好先生,能替他兒子傳道授業解惑,甚至指點經義闢題。
「爹,銀哥兒的書讀得好,你也瞧過他拿了書就不知道要放的樣子,以前的夫子夸贊過他天資不凡,比起貪玩的女兒,一個是天,一個是地,除非您有意再娶,替我再生幾個弟弟妹妹,那女兒就不羅唆了。」
曉修羅瞪眼。「咱們家女人還不夠多嗎?續弦這事就不要再提了。」
想起以前後院八個姨娘的輝煌事蹟,曉修羅有些氣虛。
爹啊,後院的女人不都是您的杰作?這會兒卻嫌多了?都說女人心海底針,男人見一個愛一個,迎新棄舊的速度也不遑多讓啊!
「既然您無意再娶,銀哥兒就是您唯一的命根子,您不栽培他要栽培誰?爹難道就甘心我們這一支從此沒落,蠅營狗苟于市井?說難听一點,人無自保能力便只能任人魚肉,往後家里要是遭人欺辱刁難,咱們背後可是一個靠山都沒有。」她繼續添油加醋,為的就是想替弟弟找一個可以請教功課、指點上進的明師。
「現在的咱們就如同一塊沒有保護的肥肉,誰都能啃一口……您要說咱們還有不少族人遠親也有官職在身,可阿爹,都說小官尚且不敢與大官斗,何況平民之于高官?」曉星星說這一席話的時候,神情淡了下來,似乎還有些幽微。
曉修羅曾幾何時見過女兒這樣的神情,民不與官斗,他心中掠過一絲諷笑,可不是嗎?
他曉家從爵位上退了下來,目前看著並無什麼事情需要他人的助力,但是他心里極為清楚,現在的曉家在京中那些貴人眼中就是草芥,遇事,打殺了便是。
世上的公理並不站在弱勢那方,倚靠著極權,無理也是有理。
曉修羅如同醍醐灌頂,他伸出手揉了揉曉星星的發頂,沒作聲。
「爹浸婬宦海多年,比女兒還清楚,朝中無人和有人的利害關系,將來不論銀哥兒能走多遠,都是咱們的助力。好,退一萬步說,銀哥兒往後要另謀出路,不往科舉那條道上走,儲備實力不更需要名師指導?」曉星星把厲害分析給曉修羅听,不忘再添一把火。「爹啊,還有啊,往後女兒要是哪天出嫁了,家里沒個得力的兄弟,到時候要讓婆家人欺負了,誰來替我出頭?」
這可就直戳曉修羅的心窩子了。「胡說,誰要敢欺負你,爹第一個不饒他!」
這話可戳到他的痛處了,他最擔心的就是女兒的終身大事,他再不舍這個女兒,可他會老會死,到時候誰來給星兒做靠山?守護她一輩子?
被女兒一番耳提面命,曉修羅果斷的把才跟著姨娘回去的曉銀河又喚到堂屋,當著曉星星的面,什麼迂回轉圜都沒有的問他,「今年的童生試如果讓你下場一試,可有把握?」
原本不知道曉修羅喚他來有什麼事要吩咐的曉銀河,一進門見曉星星也在,還朝著他笑了笑,本來忐忑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來,又听他爹這一詢問,見親爹如同老鼠見到貓的人眼楮驟然泛起了亮亮的漣漪,挺起了小胸脯。
「之前游先生曾說兒子有下場一試的實力,要我不可妄自菲薄。」
「既然游先生都這麼說過了,那你可做好下場的準備了?」對兒子,曉修羅臉上哪還有半分慈祥和藹,就是個黑著臉實打實的嚴父。
「爹的意思是?」如果天上下道驚雷他都不會那麼驚訝。
曉修羅瞅了正在吃他八角碟子里糕點的女兒。「你姊姊說你是塊讀書的料,讓爹給你請個好先生,今年的縣試,要是可以你就去試試吧。」
只是個童生試,是馬是驢出來溜一溜總會知道的。
「兒子一定會全力以赴的!」曉銀河激動的小臉都紅了,兩只拳頭藏在袖里握得死緊。
遣走了兒子、女兒,曉修羅便帶著包田仲出門去了。
不出去走動打听,哪里能知道這縣城哪兒有好學堂、好先生,縣令的秉性如何,出題的方向,鄉紳世家請的又是哪些知名夫子?
為了兒子,無論如何,老胳臂、老腿、老面子都不重要了。
曉修羅出了門,曉銀河也興高采烈的要回去告訴他姨娘這消息,曉星星和弟弟在小道上分了手,轉頭去了曉修齊的院子。
曉修齊已經在花廳等著她,一見曉星星進門他就笑了,爽朗清俊,眉間的虛弱之氣消退了不少,整個人有如月兌胎換骨。
「五叔這里沒什麼好東西招待你,就你五嫡自己做的涼糕,她不許我多吃,知道你要來,特意給你留的。」
「也就兩塊不起眼的點心,你以為星星稀罕,還炫耀呢,這個人也真是的。」姜氏從里間端了茶出來,語調親昵。
那是一盤沒什麼花俏的黑糖涼糕,只用簡單的蓮藕粉、糖、水做材料,像曉修齊這樣的身子就算多吃幾塊也無負擔。
曉星星從善如流的把涼糕放進嘴里,熱氣瞬間消散,就算才剛吃飽飯的她把這一盤都吃光也沒問題。
她津津有味的吃著,一邊從袖子抽出一本小冊。「五叔瞧瞧。」
「這是……」
曉星星抹了嘴,有些意猶未盡。「我昨日把咱們家租給族人的鋪子大致逛了一圈,切圃吞棗的瞧了個大概,佷女怕只一日下來瞧得不夠仔細,心想五叔要是身子爽利了些,要不要出門走走,順道去瞧瞧那些鋪子?那些個收益差的,咱們自己收回來做?」
曉修齊沒接話,低下頭把冊子飛快看了一遍,那冊子里的字端正清晰,不若女子簪花小楷般秀麗,但隱隱有她自己的風格。
以前只听說這佷女不思進取,貪圖玩樂,寫的一手狗爬字不知遭了先生多少的罰,不料再見,居然進步到令人賞心悅目起來了。
兩刻後他把冊子闔起來。「佷女想把那些收益不佳的鋪子收回來自己管理?但是那些族人管著鋪子不是一天兩天,能肯嗎?」
曉星星微微笑,「五叔是聰明人,和您說話一點都不費力,所以這不是要五叔您出面了?您是男人,代表咱們這一房,自家的鋪子想收回來,還需要什麼理由?」
曉修齊一下說不出話來。「你……這是都盤算好了?」
曉星星笑得狗腿卻顯得可愛,「不管咱們在徐聞落腳還是回到齊康,屬于自家的鋪子都需要一番整頓的,畢竟爹現在不像以前那樣的無所謂銀錢,該收回來的收回來,起碼不必再為吃穿嚼用發愁。」
至于能不能把鋪子發揚光大,發展出一片天來,她當然也希望,只是目前能做的僅止于此。
「星兒,你說的沒錯,可你知道五叔是外人,並不是大房的人。」大房的產業他是有所耳聞的,但是他從來沒想過染指,何況他一個破敗身子的人,能不能活到明天都不知道,錢財對那時的他來說還真是多余的。
削爵時,他死皮賴臉的賴著大哥不肯拿屬于自己的那份錢財離開,又何嘗沒有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他想,要是哪天他就那樣不明不白的去了,好歹大哥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多照拂他的妻子一點。
「對星兒來說,五叔和五嬸都是家人,也許您會覺得我這話說得容易,可我想五叔也明白,如今這個家要是沒有您的幫襯,往後也不知道會走到哪里。」她不是空口說白話,是真把五叔當家人的,否則她為什麼要花那麼大把的力氣救他?難道真的就只為了要一個跑腿的?
人與人之間的親疏,並不完全取決于血緣,就算不是至親,真心相待和真正血緣上的親人又有什麼不同?
曉修齊的態度她也看了出來,做多了,怕她爹說話,做得少,也怕人家把他當外人,做與不做之間,很是舉棋不定。
所以,她給了他一個方向,她需要他幫這個忙。
曉修齊被曉星星真摯又澈濫的眸子給看得心軟成一灘,但他話說得含蓄。「如果說只是把那些不賺錢的鋪子收回來,五叔是男人,這點力氣我還是有的。」
鋪子要收回來絕不是三言兩語的事,明事理的照章行事,要是踫上無賴,就得有一番扯皮了,星星一個姑娘家,雖然他願意相信就算她親自出面去把鋪子要回來也不成問題,但是他們曉家又不是沒有人了,豈能讓人小瞧了去!
再說,這孩子是真把他們當家人,要不然怎麼可能求到他面前來?她不會知道當他听到這話時,胸口涌出柔軟的感覺,溫熱的流淌著,緩緩涌出來,鼻頭不爭氣發酸了。
一直以來,他是這個家最不起眼的人,他也曾以為這個金碧輝煌高大矜貴的家里多一個他不多,少一個他不少,他就是個可有可無的人,可家人二字何其可貴,現在他要推辭就不是人了。
「你把冊子留下來,五叔多參詳幾遍,再給你回話。」他闔上了小冊,沒應好,也沒說不。
「我就知道五叔最好了!」曉星星當曉修齊是答應了,馬屁趕緊拍上。
瞧著五叔的臉上氣色比之前要更好了,跟他說了會兒話,順順溜溜都不曾喘氣。
曉修齊微微一笑,露出一種很微妙、像從來沒被孩子撒嬌過、一下沒反應過來的神情。
「我終于知道你爹為什麼老吃你這一套了。」他也吃!這麼懂事的孩子誰能不疼?
姜氏把曉星星送到院門口,遞過來一個小食盒。「不是什麼好東西,我瞧著星星喜歡,包了些涼糕給你帶回去。」
曉星星笑嘻嘻的道了謝,「下回來,五嬸可得教我涼糕的做法。」
她接過食盒,這才去了。
一出院門,曉星星就把食盒交給了美貌,她眼里想吃的渴望都快滿了出來。
「記得給白露留一些,你別全吃光了。」
「姑娘知道奴婢讒這個?」
「我能不知道別人還能不知道你?」她嗔了聲,點了下美貌的鼻子,表情輕松。
「果然,知我者姑娘是也。」
「還會掉書袋了,有長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24-4-10 00:13:45
第十章 桃花林里的約會
主僕有說有笑回到四箴院,是的,曉星星懶得花心思想新名字,就把舊宅院子的名稱換湯不換藥的挪過來用了。
沒想到在院門處看見等在那里的墨氏和十來個下人,男女老少都有,蘇娘子也在其中。
即然打算有自己的營生,府里的雜務也該找人打理,畢竟主子們都有要事,這才采買了下人。
「有事?」曉星星不咸不淡的問道。
墨氏讓那些人過來,「都過來給大姑娘磕頭,能不能留在府里,還得看大姑娘的意思。」
下人是她從人牙手里采買的,但是想長期留下來,自然還得曉星星點頭才行。
「都起來吧,進了府就勤勤懇懇做事,自然會得到該有的賞賜,要是偷懶耍滑,讓我抓個正著,下場如何,也不用我多說。」天涯淪落人,給碗飯吃可以,但是他們也要付出同等的勞力和忠誠,要是放了有壞心思的人進來,不就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眾人齊聲應是。
「這里可有誰讀過書、識得字?」
與蘇娘子同站在一排的壯年漢子和兩個半大少年站了出來。
漢子唯唯諾諾道︰「小人讀過幾日蒙學,識得幾個字,但是小兒和小人的弟弟可是正經在學堂上過學的。」
「哦,倒不容易。」這年頭能認得自己名字還能寫的人不多,一家三口都讀過書的更少之又少。
這幾人顯然不是從普通富戶發賣出來的人,一問之下,他們之前的主子竟是廉州四品的郡守,因為采珠人上繳的數量不足,便聯合雷州瓊州廉州各處郡守急征八千人,八千艘采珠船大規模采珠,茫茫大海中,完全沒有任何安全措施的采捕,不僅艱苦而危險,風險十分巨大。
這次大歸模采珠,在海上病死的軍士水手三百余人,被風浪打壞的船七百余艘,葬生魚月復、溺死的壯丁更是無數。
須知官報的珍珠數量不到便是欺君之罪,要砍頭的,歷代以來朝廷都有專門的機構在管理官采,責任往下層層推卸,當初此事是聯合三地郡守一同進行,出了事後只能由出主意的廉州郡守自認倒楣的出來擔責任,蘇暮一家是郡守府的家生子,自然難逃被發賣一途了。
雖然三人都換上干淨的短褐,漢子粗壯的骨架子還在,但是一眼就能看出來人牙子也沒怎麼把他們當人看,不過曉星星相信只要過段能吃飽穿暖的日子,他應該會是個十分魁梧的壯漢,倒是那兩個小的,一個虎頭虎腦的,眼珠骨碌碌的轉著,一個沉穩些,眼神安靜,要不是有衣服撐著,骨瘦如柴,應該說有幾根排骨大概都數得出來。
墨氏見曉星星留下蘇暮一家人,便讓其他的人退下。
「這件事姨娘做得很好,新買的下人要分配到哪個院子、需不需要教,你自己拿主意。」
作為曾經侯府的姨娘,該有的規矩和禮儀都是明白的,既然人是墨氏買的,讓她放段去教下人,曉星星不覺得矮了她的身分。
墨氏什麼都沒說,她不傻,這個家在曉星星還沒出嫁前,不論是自以為手里有王牌的丁氏,還是另闢蹊徑去了廚房的端氏,要想在這個家舒坦的過下去,都得听曉星星的。
她安慰自己最起碼她管著中饋,大姑娘也不介意分權給她,雖然很累,大大小小的事情從早忙到晚,倒頭就能睡,但是也因為這樣,她在家里有了一定的分量,比起過著日復一日枯守房間、等待老爺垂憐,逐漸發現自己年華老去茫然不知所以的日子,現在好多了。
她福身退了下去。
曉星星也不羅唆,問起蘇家三人以前在舊主家專司什麼職責。
蘇暮竟有一身不俗的武藝,原是郡守府的護衛,保護郡守行進間的安全,他的弟弟蘇厚是帳房,珠算讀寫都熟爛在胸,至于蘇家小子蘇青,經常在外頭走動,也就是個包打听,小到哪家雜貨鋪價錢公道實在,哪家鋪子坑人不實,這些門道他都能探听出個一二。
蘇娘子以前是郡守府後院的小管事,這一家子就是府邸中那種略微體面的僕役。
讓美貌拿出以前侯府的舊帳冊,也不挑,隨便拿了三冊放到三人面前。
經過簡短的測試,曉星星把蘇厚,也就是蘇暮的弟弟送到了曉修齊的院子,她讓美貌轉告五叔,要是得用就留下來,要是不得用還回去就是了。
不出她所料,蘇厚跟在曉修齊身邊,後來成為他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蘇暮的兒子蘇青去了曉銀河的身邊當書僮,蘇暮跟著包田仲,暫時統管前院所有的瑣碎事宜,也肩起看顧門戶的責任,蘇娘子繼續留在廚房。
至于余下的那些下人,她相信墨氏會妥善安排,就不去操那個心了。
大致料理完了這些,她又去了廚房,讓美貌帶上一個食盒,沒忘自己答應了元公子今日要去一趟元府的。
只不過瞧了身上的家常衣著,果斷的去換一身外出衣裳。
白露訝異了,她們家姑娘對于打扮並不是那種很精細講究的人,這回還吩咐她把外出服都拿出來挑,顯然是要去見很重要的人吧,否則哪來的慎重其事?
「姑娘穿什麼都好看。」
「我就知道問你是白搭。」這樣的盲從也許以前的曉星星愛听,可現在的她需要的是同樣身為女子的意見。
一看姑娘不豫的摩拿著下巴,蘭心蕙質的大丫頭便明白自己的錯在哪,她彎腰在鋪滿衣裳的床上替曉星星挑出一件青煙琵琶襟軟緞上衣和絹紗月白繡蝶長裙,說道︰「天熱,穿這兩件最好。」
曉星星點頭,換上衣服,白露又在她前額系上抹額,虛掩在眉間,碧璽垂珠頗具畫龍點楮之效。
她開開心心去了元府。
她覺得自己來得還算早,慢慢走到元府門前,無須張望敲門,那道素衣若雪、緩帶輕飄,輕煦溫雅的身影就站在門處,微微低著頭,一動不動。
曉星星還沒出聲招呼,元璧一抬頭便看見了她,喜色躍上他眉目的朝著她走來。
「你刻意打扮過,為我嗎?」
「你候在這里,為我嗎?不怕我又把這事給忘了?」不知為什麼,曉星星就是有些不自在。
「你若是忘了,我就去隔壁逮你。」他說得很認真。
「別別別……我這不是來了。」曉星星攤攤手。
元璧忽然出聲喚道︰「星星。」
曉星星愣了下,須臾便應道︰「欽。」
元璧眼底似乎漾起一片漣漪,但很快這樣微不可察的波動轉瞬即逝,他淡道︰「進來吧。」
她隨著元璧進了元府,除了門神似候在大門兩邊的黃泉和諦听噴了老大一口口水,並沒有太出格的動作。
主子從卯時便等到現在,總算把人等來了。黃泉和諦听難得有志一同的思忖著,還大大吐了口氣。
元府里沒有僕佣成群,和她上回來一樣,看見的也就兩個亦步亦驅的侍衛,看著年紀都不大,一察覺她的視線,立刻裝鶴鶉。
元璧立刻發現她的視線。「他們倆有什麼可看的?」
「是沒有你好看,像他們這種的我就沒興趣。」
美貌掩嘴偷笑,元璧身後的兩條尾巴臉都青了。
諦听就是那種忍不住的性子,他大膽的問︰「那,請問姑娘,什麼樣的你才喜歡?」
曉星星梭巡的眼光在元璧面前定住。「什麼樣的人嗎?嗯,像元公子這樣的,我就很喜歡。」
這位元公子是什麼人,依照曉星星和他幾回打的交道,他就是個性子淡漠、一個悶字能概括的世家公子哥,但是純粹看人看臉的話,自然是他這塊又鮮又女敕的天菜為上品,她眼沒瞎,只要是女子會選他。
兩個侍衛一臉我就知道的了然表情。
誰知道元璧听了這句話停下腳步,眼眨也不眨的看著她。「這可是你說的。」
「嗯?」曉星星一下沒模著頭緒。是啊,話是她說的,那又怎樣了?
元璧不容置琢。「那就這麼說定了。」
曉星星這下迷糊了,啊,說定了什麼?
「啊,對了,我帶了蘇肉和兩屜花香面皮的槐花餃子,讓你嘗嘗。」她示意美貌把食河遞給黃泉。
黃泉看了主子一眼,見他頷首才接過來,心里不抱任何期許。
這位姑娘的廚藝實在不怎地,主子雖然對食物沒有太大要求,也不挑食,給什麼就吃什麼,但令他記憶猶深的粥品,主子只嘗了一口,那得有多難吃啊?
他隨手丟給諦听。
他這一扔,食盒微微的掀開一角,諦听深深聞了一鼻子,很自然的停下腳步,很快便落後前面的人一截,他揭開盒蓋,順手捻了個餃子往嘴里放,嚼了兩口,蘭圃吞下,意猶未盡的又拿了一個,這回知道要細嚼慢咽了,鼓鼓的肉餡和溢出來的湯汁彌漫在口腔里,咽進肚子,忍不住蹦出了個「鮮」字。
他生平有兩大喜好,一愛食物新鮮,二愛玩耍,活月兌月兌的吃貨和玩貨。
他就定在那里,就著日光慢條斯理的吃完余下的水餃,只覺得齒頰留香,神清氣爽,再模,居然沒有了。
兩屜槐花餃子委實太少了,塞牙縫都不夠,索性把下層的食盒也打開,一大碗看著香酥綿軟、又香又糯的蘇肉,文火爛煨的湯又稠又鮮,他實在沒忍,也忍不住,一大口的涎水就這樣掉了下來。
他七手八腳的把蓋子闔上,據了自己一個耳刮子,把吃光蘇肉的念頭小苗從腦海里掐斷,視死如歸的往前去追那已經看不見人影的主子。
看在他只吃了餃子的分上,主子到時候只要、只要給他留一塊、一塊蘇肉就好了……
曉星星可不知道諦听這吃貨把她送來的食盒清光了一半,她以為元府和他們家那二進的宅子是差不多的格局,不料它前後有九進,從大門向里望去,庭院深深,她那日急著要走,還真沒留意。
置身其中,看得出來這宅子並非典型的江南園林風格,還帶著北方的磅礡氣勢,綿延的青磚黛瓦中,因高就低,掇理山水,表現出山壑溪池之勝,水榭長廊花窗,移步換景,藤攀古松,竹林蔽天,小橋流水,水光激濫晴方好,古樸隨意中帶著一股精致。
原主在京城時也應邀參加過貴女間的什麼秋宴、花會,那些貴族世家的園林斷沒有此處幽靜細致,處處可見巧思。
「桃林有些遠,走得動嗎?」曉星星到處張望的眼神讓元璧看得出來她是歡喜的,他的嘴角微微揚起一點弧度。
「遠,怎麼個遠法?」
「閑庭信步約莫要走上小半個時辰。」他願意和她一步一步走遍江河山川,游走天涯,就算走不完萬里河山,看不遍大千世界,但能守住自己這一片心的安寧,也沒什麼不好。
「那成,我要走不動了,你背我。」曉星星笑咪咪的信口說來。
「好。」元璧盯著她,清晰無比的說道。
曉星星的眼前突然浮現那日夢里男子背著女子走過長街的景象,雨珠如簾叮咚的落在地上,濺起的水花把他的袍子下襪都浸濕了,她亂沒把握的試探問道︰「你可有一把描繪江南煙雨的傘?」
元璧一怔,心下有些了然和不確定,更多的是驚疑。「你想起來了?」
「什麼意思?我只是忽然想到,瞎說的。」她往後退了一步。
但她退一步,元璧便上前一步,目光也緊緊追隨著她,坦誠無比,赤果無比。
曉星星被他幾乎是熱情如火的眼神逼得簡直站不住腳,吞吞吐吐,坑坑巴巴的把自己最近的夢境都說了出來,然後拍了下自己的腦子。
「最近大概因為家里的事多,多思多慮,夢也就作得多了。」
這樣的事,她連白露、美貌都沒提,卻說給了元璧听。
「你可看清那夢境中男女的面孔?」狂喜如潮水涌退,元璧定了定神,深恐表現出來的情緒太過滿溢會把才稍微對他表示親近的人兒給嚇得龜縮回去。
她搖頭。「可連我這樣的外人都感覺得出來他倆的感情有多好,如膠似漆,有一心上人的感覺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情愫?」好難理解啊!
元璧明知道她並未真的記起來自己和她的關系,可還是被她夢境里形容的景象給砸得欣喜莫名,那是他和小棉花訂親後到下界來玩的景象。
他告訴自己,這種事急不來,可她明明就在眼前,他卻要強忍著想去親近她的,兩人待在一起的時候,他特別的心浮氣躁,多少年歸然不動的心思和自制力忽然不管用了,見到她烏黑長發後那節白皙如雪的藕頸,就覺得全身發熱。
幸好他那根名為理智的線還在。
「朝思暮念,問君胡不歸。」他低吟。
曉星星沒听到他說什麼,因為她看見了十里桃花,花開十里,也見累累果實掛在桃樹上,兩者交相輝映,又有花,又有果,完全不按常理來。
滿地的落英繽紛,美得不像話。
她對徐聞的氣候還不明白,以為六月的桃花是常態,畢竟無奇不有嘛,哪里知道這一處地界因為元璧的存在,仙氣氤氤,靈力充沛,和其他地方是沒法比較的。
桃樹下放置著天然老木頭的桌椅,桌上擺著一只透明的琉璃小酒壺,還有兩只琉璃小酒杯。
酒壺里的酒是濃郁的粉紅色,曉星星一聞酒液里的香氣便知道這是蜜桃酒釀,看色澤至少是五年的陳酒,雖然是陳酒入喉卻不辣,是特意釀給女孩子喝的花果酒。
「這蜜桃酒別喝多,容易膩,要是你喜歡,不如兌些雪梅酒,也不易醉。」
也就兩杯小酒杯的蜜桃釀,曉星星並不覺得怎樣,可元璧刻意放低的音色太過溫柔緡繕,令她有些昏沉的點了頭。
雪梅其實就是白梅,又稱綠萼梅,氣味清香,淡青典雅,曉星星不知道元璧名下的酒莊以釀酒出了名的,這雪梅酒每年只在開春時對外出售,數量也是有限的,在江南那些老饕的眼里,是有市無價的東西。
可在元璧這里,這東西雖然稱不上絕無僅有,也是常有儲存的,一年陳釀氣甘味甜,二年陳花香濃郁,要是五年陳,可就是一壇實實在在的老酒了,味道醇得能醉人,而且後勁大。
元璧拿出來的是超過十年的雪梅酒,他一拍開壇子,芬芳的氣息立刻席卷了一切,但也就在曉星星的酒杯里兌上了兩滴。
「噎,這麼小氣?」還未就口清香冷冽的味道便撲鼻而來,宛如甜蜜般的味道久久不散,她雖然沒有嗜酒如命,也知道這樣的好酒並不多見,嘴里嘀咕歸嘀咕,仍淺淺的嘗了一口。「應該還有一點槐花蜜吧。」
元璧的眼中漾起笑意,「好靈的鼻子。」
「這是要謝你好酒。」她從在曉星星的身子里醒過來還沒有沾過酒,許久不知酒滋味的身體好像所有的毛細孔都打開了,舒服暢快的不得了。
她在元府的桃林做了半天的客,有些不舍得走,但元璧說了——
「把這里當自己的家,想過來,隨時都能來。」
終年臉上都帶著生人勿近氣場的人居然麗若春花的告訴一個姑娘家有空常來,黃泉和諦听再蠢也明白往後他們對這位姑娘可不能等閑待之了。
對酌的兩人話也不多,但有些情感已然隨著桃瓣吹皺了一湖春水。
小半天後,元璧把她送到了曉家門口,一直到確定她進了門,看不見人影,卻也沒走,而是攤開手掌,手中彷佛還帶有她隔著布料散發出來的溫度,又把她臉上如同玫瑰待放的微笑在腦子里過了一遍,這才淡下笑,轉身回府。
至于那磚被驚為天人的雪梅酒,曉星星一回到家便轉手送進她爹的房里,幾個提籃的桃子自然是見者有分,誰都沒落下,尤其五房那邊又給了更多一些。
接下來的幾日曉星星過得很是暢快,家里的事有墨氏頂著,外頭的鋪子曉修齊一肩扛了起來了,她變得有些無事可做。
因為偏著南邊,天一旦熱起來很要命,尤其習慣北方干燥寒冷天氣的一眾曉府女眷們,唯一的奇葩也就只有不想出門的曉大姑娘,她把後院那塊沙灘當成了她消暑的好去處。
椰林下她早讓美貌置了幾塊石凳和藤躺椅,放上消暑飲品點心,還叫人做了好幾大把的油紙傘,日出日落都能躺在那里,而且還不會被太陽給曬傷,就算晚上也能來吹吹海風什麼的。
她看見滿沙灘的紫菜和海藻,便讓美貌去喊人來撈抓,紫菜和海藻可都是好東西。
很快的一群婆子和小丫頭們都來了,她們全換上輕便的裝束上陣,帶了小鏈子和水桶、大草帽。
曉星星自己卻是一任溫柔的細浪堆簇到腳邊,好整以暇的在溫柔的海浪中跑來跑去,也不在意偶而的急浪一來弄濕了下半身,出去要是遇上浪頭索性撞上,銀鈴般笑聲揮灑在空氣中,就連忙著在沙灘上挖深洞找象拔蚌的婆子也被她的快樂感染得自己好像也年輕了好幾歲。
「年輕真好。」有人不由得感嘆。
她都這麼放開來玩了,瞧著心癢的美貌索性堆起沙子玩,那套權貴人家緊緊束縛的規矩在這一刻完全被拋諸腦後,完全不存在了。
何況這是自家後院,有什麼不行的!
興高采烈的玩了一陣,婆子來請示已經撈了不少的紫菜和海藻,還要繼續撈嗎?
曉星星看大桶子里什麼都有,扇貝、泥螺,個子不大的沙蟹和象拔蚌,滿滿當當的,尤其是象拔蚌需要在沙灘上挖很深的洞才找得到,竟然也不少。
她吩咐把抓到的沙蟹挑成一桶放到廚房去,這些沙蟹模樣不怎樣,但數量多,用來做蟹醬最好不過了。
蟹醬用來下飯,就算食欲不振的也能吃下好幾碗飯。
婆子扛著豐收海產回屋去了,海灘上頓時安靜了下來,只見曉星星忽然蹲下去,海邊的漂流木間挾著了個黑漆漆的東西,她模著很輕,像浮石,表面模起來質感跟蠟燭很像,細聞還有股香味。
這東西很不一樣,曉星星從來沒見過,大如臉盆底,她又模索了下,居然發現兩枚幼童合抱那麼大的河蚌,那河蚌已經死了,發出腥臭的味道,曉星星卻伸手下去掏撈,不一會兒從兩只蚌肉里撈出了好幾顆亮晶晶的東西。
曉星星把那幾顆珠子用海水洗淨,放進荷包里,這時玩膩沙子的美貌探頭看到了曉星星手里捧著的怪石。
「姑娘,這是什麼,聞著怪香的。」美貌模來模去,看不出所以然。
「我也不知道,回去問問五叔,五叔學富五車,也許會知道。」
主僕倆專心的研究手里那兩塊石頭,沒想到她們的身影卻叫目力極好的元璧一覽無遺。
元府這邊的高樓書房中,元璧正伏案批閱從荊州、揚州送來的奏摺,蘇松常杭嘉湖六府皆是他封地,他人長年不在江南,所有需要他過目批閱的卷宗摺子都由快馬送來徐聞,待他看過,下了批示再送回各處。
他的書房一力的簡樸,除了以細木為骨架,料絲花鳥圖的四方照明宮燈,一架金絲楠木雕九九九朵牡丹圖的盛世風華屏風,再來便是一座半人高圓形的紫檀木多寶桶,和紫檀木的長案。
紫檀木多寶桶里的物件都非凡物,斗彩雞缸杯、紅釉僧帽壺、天府球琳盒是兩層的倭奴國蒔繪漆盒組裝、依古玩的高矮胖瘦制作格子和暗屜,放置百十件古玩,半開的紫檀博方匣,外盒是以紫檀木精雕博古圖為裝飾,內盒填金松竹梅荷四季植物及鹿鶴圖,象征鹿鶴同春,天地欣欣像向榮。
寬朗的屋內放著四只青銅犀牛,牛月復皆放著消暑的冰塊。
他的專注被後院傳來的喧囂聲給干擾了,一而再的,索性放下手上的朱筆看究竟。元府的書房位在別院的最深處,也就是最為僻靜的後院,只要他一下樓,爬上大石堆砌的堤坊,堤坊下面便是與曉家相連的海岸線。
憑欄眺望,他看到了向來空曠無人的海邊充滿歡樂笑聲的源頭了。
那個姑娘提著裙子在海灘上玩得不亦樂乎,完全無視已經急不可待炙熱起來的天氣,日頭火辣辣的照射著大地,像這麼熱的天,大戶人家的少爺姑娘都不耐煩出門了,她卻半點不介意。
他從未見過像她這樣的姑娘……這般快樂的她,太富有感染力,勾引得他都想加入了。
「主子。」元璧已經離開書房的心被外頭的喊聲喚了回來,黃泉沒進來,就在門外就著手上的單子念了一串,「揚州那邊的莊子送來六窶陽澄湖早產的大閘蟹,頂級碧螺春、雨花茶各十斤,南京繡莊雲錦布匹數十匹和一些什物,您瞧著那些青殼白肚的金爪蟹該怎麼處里的好?」
元璧被打斷思緒,忽然想到什麼。「有蟹?」
「是呀,八百里加急送過來的,說讓您嘗鮮。」他們也好分杯羹。
陽澄湖的大閘蟹自古就是出了名的肉鮮膏膩,就算不是旺季,菊花盛開時捕撈上來的蟹,尋常人家想吃還吃不上的。
「封地那邊寄來的東西一向都是你在處理的,何來多此一問?」
黃泉的聲音有些遲疑,主子最近人性化許多,該不會因為這件瑣事又惱了他吧?「這不是活物嗎,您也知道屬下的廚藝也就那樣,蟹要是就擱著,這麼熱的天壞得快,有些可惜了。」
元璧的腦中忽然出現曉星星的影像,還有她方才在沙灘旁若無人、愜意快樂的模樣,心里一陣歡喜……他想她了。
粗粗看著,有些事她不管不顧,粗心的不得了,有些細節她又知道要顧及,你說她蠢笨,在京里干了多少沒腦的事,看中洛邑那繡花枕頭,為此還得罪了華胥,可瞧瞧她要往南這一路又做了什麼?
她在芙蓉城找人炮制藥丸,為曉家庶子曉修齊調理身體,那養元丸據說是奇醫晏平生遺落手劄里的一味奇方。
晏平生他見過,一個矮小又快樂的小老頭,當初是他把晏神醫請上祝融山鳳凰嶺為纏綿病榻多時的岳母治病,岳母病癒後,他看上了梧桐林的環境,索性不走了,說要在那里隱遁住下,如今都過了許久,也不知道他如今還在否。
這位曉大小姐是如何知道這味養元丸的?神醫手劄?他一個字都不信。
又如果說她對曉家五房示好只是基于照顧親人為出發點,瞧瞧,黃泉打听回來的消息,那位曉修齊能出門了,帶著兩個下人這會兒正在曉家租鋪附近按家巡看查帳,這是要把那些不得用的鋪子給收回來自己管理的前兆啊。
曉星星這手棋下得是真好,五房感恩戴德之余,也只能為她賣老命了。
一個錦衣玉食堆疊長大的官家小姐,居然看得出來那曉修齊是個得用的,這看人的眼光著實比曉修羅要好上太多了。
曉大姑娘的方寸之間,與傳說中的霸道刁蠻、心胸狹窄壓根是兩回事,他卻無法不惦記,放在心上。
他喚來諦听。「你去一趟祝融山的梧桐林,我要知道一件事。」
他下凡歷劫,除了擁有天界的記憶,身軀就是個凡人,可他身邊的諦听與黃泉皆有來處。
當年他在忘川河畔撈取小棉花魂魄時,隨手救了溺在三千丈黃泉中的黃泉,後來才知道他是自願溺斃在忘川的,因為他覺得自己活得太久,仙界過于乏味,因此想嘗嘗自墜深淵的滋味。
一得知自己多此一舉的救錯了人,元璧毫不猶豫的把他扔回忘川里,隨便他愛怎地就怎地,哪里知道,窮極無聊的黃泉知道他要撈取自己妻子的魂魄,嚷著要幫忙,說他在忘川認識了不少陰魂怨鬼。
元璧真真沒想到,他只是隨手一救卻救出個跟屁蟲,黃泉跟定了他,隨著他下凡歷劫,也入了輪回,投胎成了他的左右手。
諦听是地藏王菩薩的坐騎神獸,性子跳月兌,不受管束,天地人三界所闖的禍罄竹難書,地藏王日日都要與仙友致歉賠禮,年深日久,也煩了,直接把它封印在六道的昔晁角里讓它自省,看它什麼時候反省過來,什麼時候再放它出來。
後來它尋來說要報恩,原來元璧為了奔波尋找聚魂壺時路過六道畸零地,無意揭了它的封印,還了它自由。
兩個都是私自下凡,追隨著他下來的,到時候要回去,可能也少不了責罰,就連他也討不了好,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諦听轉瞬離開,消失在空氣中。
元璧這才拍開了門,看見還愣站在那里的黃泉,他掀袍下樓。「帶我去看看。」
這一看,黃泉拎著堆在馬背上的六窶蟹隨著元璧來到了曉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24-4-10 00:14:08
第十一章 王爺自薦做贅婿
曉星星在海邊玩得暢快,一身的鹽沙自然免不了,白露掩著眼把她撞進浴間,這會兒剛出來,頭發都還沒來得及晾干,听說前院來了客人,又只能匆匆的出去見客了。
她爹這兩天總是一大早就出門,掌燈才回,五叔自從接了鋪子的事也忙得三更雞五燈火的,這時分都不在家,長輩不在,元璧又指名要見她,她不出來都不行。
老實說他們見面的次數會不會太過頻繁了,來徐聞才多久,不說遇到瘋馬的事,前兩天她才從元府作客回來,因為兌著那雪花釀,不小心就喝高了,頭疼了一整天,次日才好些。
他又來做什麼?沒個正當營生,見天的無所事事嗎?可他和紈褲怎麼都搭不上邊啊。
她一路胡思亂想的到了正廳,元璧正好整以暇、姿態優雅的喝著僕人送上的毛尖新茶,修長的長指輕捻青花瓷茶盅,青花斗艷,美瓷如人。
曉星星因為急著要出來,沒能梳什麼發型,只隨手挽了個反給髻,烏黑的發以一支花開並蒂的玉釵半組,剩下的隨意披在腦後,卻是烏發如瀑,顯得唇紅齒白,雪膚黑發,清麗妍妍,披上一件常服就出來了。
她當然一眼也看到了從馬背上卸下來的六窶新鮮的大閘蟹。
這隨便一只都不會少于五兩重,十分少見。
「元公子。」
元璧喜歡極了她那稍稍不夠整齊的美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出塵而純淨,一點也不覺得這樣的她有什麼不妥。
「我們都那麼熟了,你還稱呼我公子,太見外了。」他對曉星星的稱呼很不滿。
不熟二字,曉星星還真說不出來,他們的交情嘛,實在是一言難盡,也是啦,同桌對酌過了,驚馬一事也多虧他伸出援手,的確算得上是熟人了。
「元璧。」
「星星。」
曉星星咧嘴笑。
元璧也不再著墨于名字這件事情。「我府中廚師不善烹蟹。」
「你的意思是?」很難理解耶這話。
他怎麼看都不像那種府中請不起廚子的人家,能聘進府里的廚子又怎麼可能連螃蟹也不會煮?騙誰呢?說謊也不打一下草稿。
螃蟹是再簡單不過的料理,簡簡單單的清蒸,撒點鹽花,就能表現肉質的鮮甜,也不用太多繁復的工序,真要把它又蒸又炸又油煎的,那就不是吃螃蟹的味,是吃廚師的技巧了。
「這蟹是江南的莊子送過來的,是陽澄湖里的蟹種,個頭也大,我家人少,六窶螃蟹實在有點多,放冰窖也就沒了那個鮮味,因此想著送過來請星星料理,你那蘇肉料理的實在美味,螃蟹對你來說應該不是問題。」
曉星星可不覺得高興,這一听……果然是蘇肉壞的事。
下廚偶而為之是樂趣,被人趕鴨子上架可就不怎麼樂意了。
被主子貶低成不中用廚子的黃泉模著鼻子站出來,打起悲情牌。「我家王爺說的是大實話,我的菜燒得實在不行,所以要來勞煩姑娘了。」
「王爺?」她捕捉到了這字眼,也理解了黃泉的哀怨,元府幾乎沒什麼僕役,侍衛兼廚師也沒什麼不可以。
只不過王爺可不是什麼尋常的尊稱。
也怪自己糊涂,只見他氣度不凡,瞧著年紀也還好,根本沒想過要打探他的身分家世。
對她來說,朋友相交不問出身,合則來,不合則去,出身什麼的並不是很重要的事,所以也不可能一見面就去問︰,你做什麼的,有錢沒錢?有權無權?有家世咱們就做朋友,家世談不上就再見了。
而元璧在她眼中就是個家世看起來還不錯的公子哥,其他的她連多想都沒有。
「曉大姑娘不知道我家王爺是城王?」黃泉與有榮焉,王爺的名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也就只有無知婦人和三歲小兒才不知王爺的名諱。
至于別院里沒有正經廚子,黃泉壓根有口難言,原因很簡單,王爺不喜歡人多,有多不喜歡?連個能讓人滿足口月復之欲的廚子都沒有,對爺來說,能填飽肚子的都是食物,沒有好吃與不好吃的分別,這可苦了他們這些下面的人,要麼吃外食,要麼自己來,簡直苦不堪言。
黃泉的心直口快卻叫元璧不輕不重的瞥了一眼。
他那墨玉般的眸子哪怕不經意的一瞥都會叫人覺得寒光迫人,這還是刻意的,黃泉立馬知道自己多嘴了,除了雞皮疙瘩掉滿地,並且決定除了主子叫他,他再不要輕易開口了。
黃泉眼中的「無知婦人」曉大姑娘神情不變,只是說話的那個味兒全不一樣了。「王爺手中不缺銀錢,隨便挑一家酒樓,就算要烹煮滿桌美味的蟹料理不過小菜一碟,哪里需要專程送到寒舍。」
她說話的聲音沒高過一分,還是溫溫和和、柔柔軟軟的樣子,但是她就是表明了「我又不是你家廚娘,叫我下廚就要洗手做羹湯嗎」的態度。
她沒好氣的讓元璧踫了個軟釘子。
元璧也不以為忤。「如果我能替令弟請來師嘉大儒當座師,可值得星星替在下洗手做羹湯?」
「城王此話當真?」說這話的人正是從外頭剛進家門的曉修羅。
在外奔波了幾天,曉修羅的臉色並不好看,可見這來回的奔波都為了能替曉銀河打探到滿意的師資。
都說商人重利輕別離,其實官場上又真能清高到哪里去,官場上的人情世故,人走茶涼,有時候比生意場上還要猙獰丑陋和現實,曉修羅深深有此體會。
起先他以為自己那侯爺的舊名聲在這小地方多少還有幾分能量,哪里知道遞了帖子過去,徐聞縣令派出師爺出來和他打機鋒,鄉紳耆老都推托不見,不是有事纏身,要不就是人不在府中,他起初也沒放在心上,可等他去了縣城知名的古月書院,山長也不見他,曉修羅這才回過味來。
這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其中必有隱情。
得罪人了嗎?他思忖著,他們一家子剛搬來徐聞幾天,能得罪什麼人?有人給他使絆子,為什麼?
他覺得悶,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他也不是遇到挫折就那麼容易被打敗的人,今天日子不好,投帖想見的人都「有事出門」了,那明天後天大後天呢?總不可能日日都不在家,無論如何他總能逮著一個!
其實憑他手上的錢財要給兒子聘個差強人意的夫子也沒什麼難,窮秀才滿地爬,但他就是不服氣,他曉修羅的兒子只有別人來將就他,沒有他去將就別人的道理,其次的,他絕對不要!
曉星星見父親一臉疲憊,親手給沏了熱茶上來,有外人在,她也不好當著元璧的面問她爹可是遇到什麼不愉快的事情。
在她的想法里,名師難尋,要短時間就找到合意的先生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只是曉修羅在連連踫壁、憋屈了數日之後,回到家听城王說能替兒子介紹名師,簡直如同天降甘霖,奔波的疲憊和受打擊的委屈都消失了,本來很不待見這位王爺的態度也立馬有了改變。他把這幾日踫壁的事蜻蜓點水的說了個大概。
「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人走茶涼。」他喟嘆。
元璧眼中閃過陰晴難測的光,不與置評。想不到華胥的動作這麼快,長手已經伸到這小縣城了。
曉星星的心思卻不在這個點上面,按理說他們在這徐聞連腳跟都還沒立穩,她也未生出什麼事來,這里的鄉紳縣令居然就像聯合好了一樣這麼不待見她爹,就算她爹不在侯爺那個位置上了,以他們家現在的狀況,就算不至于人人忌憚,卻也不是普通百姓,縣令再如何的看人下菜碟,也完全沒有必要對她爹這麼不客氣,這種態度傳遞的是曉家完全不足為懼的訊息。
他們這般的有恃無恐,為何會這樣?
莫非是受到了威脅,還是有人打了招呼?
曉星星思來想去沒什麼頭緒,也想不出來,又親耳听見元璧要替弟弟介紹師資,她看了眼元璧和她爹熱切過頭的態度,無言的招呼美貌和下人把那幾窶螃蟹抬進廚房。這態度很清楚的擺明了是答應元璧的交換條件,要替他做菜去了。
自尊什麼的,都沒有替她弟弟請老師重要……
元璧眼波流轉分明,很是滿意曉星星的知趣,轉頭和曉修羅聊起了師嘉這個人。
當世大儒師嘉,永安帝指為元璧文師,此人門下弟子不少,各個身負要職,他是個名士,不慕高官,不慕富貴,獨鐘美酒,無妻無子,四處雲游,哪里有好酒就往哪里去,偏偏學富五車,拜師跪求的人太多,他煩不勝煩,推不勝推,總借口雲游躲來躲去,甚至沒有人知道他躲到徐聞這南方小縣城來了。
只有少數的人知道元璧在別院養傷,師嘉便是那少數的幾個。
師嘉一來,別處也不去,就往元璧住的別院撲。
他來哪里是為了元璧這曾有師生情誼的徒弟,為的是城王別院酒窖中以唐朝古法造的蘭陵美酒和玉卮醪酒,腆著臉上門喝了一鎖還不過癮,索性賴在別院里不走了。
元璧文從師嘉,武從丹靈大將軍,一文一武都是燕蕩朝揚名四方的文臣武將,這曉修羅是知道的,只不過——
「不知師嘉先生現在何處?」
「正在寒舍作客。」
「那能否勞煩王爺引薦?」曉修羅很是開懷,這是丟了芝麻撿了西瓜,只不過,人家一個當朝大儒看得上他兒子嗎?
這回和上回不同,元璧也耐心的順著曉修羅的毛模,也不知道是談得太過歡快還是心中壘塊去了大半,話題就扯到女兒婚姻大事。
招婿?元璧唇角本來還掛著輕松的笑意,卻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唇邊的笑劃出了神秘的弧度,「曉老爺可有人選了?」
「倒是沒有,這徐聞雖小,興許有未曾發現的璞玉也指不定,慢慢相看著就是了,星兒年紀還不大,還有的是時間。」他私心以為女兒十六歲,再留個兩年也不是不可以。
又當爹又當娘的人容易嗎?兒女都是債啊。
曉修羅還思忖著,就听到元璧直通通、毫無矯飾的說道︰「曉老爺可有意招元某進府,做個上門女婿?」
他臉上一絲猶豫也沒有,平靜的像在說今天天氣很好。
曉修羅當場被嚇呆,茶水嗆進了氣管也顧不了,人直接從官帽椅上面滑下了地,駭得包田仲趕緊來扶。
別說他們家老爺,堂屋里的人都炸了鍋,包田仲這見多識廣的也被嚇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話嚇人,驚得黃泉目瞪口呆,心底哀號,王爺您也太草率了,什麼玩笑不好開,開這種終身大事的笑話,太曦人了!
慌了手腳的黃泉根本忘記他們家主子是個言出必行的人,從不玩笑。
元璧嚴肅認真的說道︰「元某今年二十有五,對令媛來說是有些大,沒有任何惡習,上無父母,唯有一個哥哥,並無任何後顧之憂,至于婆媳問題,太後長駐宮中,所以不會有這問題。」
他連婆媳問題都考慮到了。
曉修羅喝了一大口茶權充壓驚,後背都是涔涔的冷汗直流,偏頭去吩咐包田仲,「去廚房問問可以開飯了沒有?」
包田仲躬身下去。
曉修羅借口問開飯,等于是搬了梯子給元璧台階下,希望這件事到此為止,可惜元璧心如鋼鐵,下一刻就听到他道——
「我說話向來言出必行,說話算數,曉老爺不妨考慮一下。」
曉修羅真心覺得眼前的城王雖是笑著,一雙比金珠玉石還要吸引人的眸光全無笑意,認真過頭了。
如果說城王自薦做上門女婿包藏禍心,他們家現在有什麼好叫人貪圖的?無權無勢,如果說是玩笑,他臉上的慎重其事又不像。已經方寸大亂、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曉修羅迷糊了。
可曉修羅也沒敢再打迷糊仗,人家表明了軟硬不吃,唯一的法子就是推到女兒身上。
「無論如何,女兒家的終身大事,還是得問過星兒的意思。」
「在下知道曉老爺向來愛重大姑娘,理該如此。」元璧也不急。「我改日再來听回音。」
軟,還沒完沒了了,這是當真?曉修羅頓時覺得壓力大到如巨石壓頂了。
幸好,曉星星讓人來說可以開飯了,這讓曉修羅很齋的松了口氣。
曉星星不只煮了螃蟹,她還做了蟹黃湯包,面皮潔白如紙,吹彈即破,從面皮隱約可見里頭的蟹黃膏與滿滿的蟹肉,螃蟹做的是香辣蟹,將螃蟹洗淨從中剁開,倒油炸姜片,等姜片微黃,放蔥段、蒜瓣炸黃撈出,舀兩勺黃豆醬繼續熬煮,熬到豆辦炸得酥脆,再放切碎的大量花椒、茱萸、九層塔放進去,然後將放置一旁的螃蟹也放進去,最後放鹽、糖、水憫煮,出鍋後擠上香橙汁,便是一道色澤鮮艷,令人食指大動的香辣香橙蟹。
除此,盤鰭用生姜、蒜、花椒、茱萸爆炒,不加水,整條干煽,吃的時候從鯉後撕開,骨肉就分離,麻辣鮮香。
豆腐燒牛肉、醬肘子酥爛香濃,色味濃厚,用蝦醬下去炒的藕片、罐爛羊肉,一道道都是功夫大菜,可見為了感謝元璧替弟弟介紹名師,曉星星是使盡了渾身解數的。
此時,正巧曉修齊也從外面回來便上了桌當陪客,既然要拜師,又怎麼少得了曉銀河,三個大人、一個小子坐成一桌。
曉星星也沒忘把黃泉請到次間,在那邊替他安了座位,由包田仲和蘇暮陪同,堂屋有的菜色他這里一樣不少,只是分量比正席少了些。
「星星姑娘那槐花餃子全教諦听那吃貨吃了,我一個都沒吃到。」黃泉頗為哀怨,明明是他看不上人家的東西,哪里知道諦听那廝動不動就到他面前炫耀一番,著實氣人。
「……我記得有不少蘇肉。」
黃泉直接垮下臉。「王爺一塊都沒有留給我。」因為諦听把那些餃子都吞進肚子,王爺表面上什麼都沒說,卻讓他洗恭捅去了。
「那我下回再給黃大哥做份蘇肉。」
「要大份的。」這人得了便宜還賣乖了。
曉星星點頭應了,小事一樁。
大啖螃蟹自然要配酒,酒燙得滾燙拿來了,兩桌的男人吃得酒酣耳熱,兩個時辰後才散席。
元璧臨走前意猶未盡的深深瞧了曉星星一眼。
不知為何,曉星星卻覺得渾身發毛。
散席後,曉修羅把曉星星留了下來,父女倆站在屋檐下,曉修羅背著雙手,看著被夜色籠罩的宅子,天際的黑由淺變深,變得墨黑,滿天星斗閃閃爍爍。
「爹,我看您今兒個的飯吃得不是很香,可是有什麼事?」她爹不說話,但瞧著的確是有話要說,那就由她來開頭吧。
「爹想啊你年紀也不小了,當初在京里雖然和洛府鬧得不歡而散,不過事情也過去了,翻了年你都該十七歲了,你娘當年十七歲都把你生下來了。」花樣的年紀,花樣的人兒,那樣婉約端麗的好姑娘,說沒就沒有了,留下來的人卻還是得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直到再見的那一日。
曉星星沒作聲。
「你娘走的早,就咱們父女倆相依為命,可爹再怎麼舍不得你,女孩兒家還是得有個歸宿,得有個疼你的良人,爹想著不如給你招個女婿上門,可好?」曉修羅神情感傷。
疼女兒疼了一輩子,總不能在親事這件事上面獨斷獨行,女兒的意見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曉星星心里覺得有些暖,又覺得有些好笑,她不由自主又蹭到曉修羅身旁,拉著他的衣角。「爹,您這樣說,小弟听了該有多傷心,弟弟可是家里未來的頂梁柱,我這做姊姊的要是招個女婿上門,他如何自處?」
她對嫁人還招女婿上門都沒有想法,至于良人,不知為何腦中就浮現元璧那張如山中雪、雲間月的好看五官。
提到兒子,曉修羅也很是感概。「爹記得以前星兒並不喜歡銀哥兒,如今爹怎麼看著你和他的感情越發不一樣了?」
他這女兒從前就是個霸道的性子,家里的姨娘她沒一個看得上眼,就連丁氏生下來的兒子也討不了她的喜歡,但是她雖然不喜歡,也不會欺負人,只是明眼人一看都知道嫡女非常的不待見這庶弟。
她爹今夜感懷特別多吶。
「以前女兒幼稚不懂事,因為沖動莽撞,做了不少錯事,讓爹傷腦筋頭疼,雖然一夜長大的滋味並不好受,不過,若不這樣,女兒哪能明白家人的可貴,知道要珍惜眼前人。」
曉星星爽快的認錯,態度磊落,一席話說得曉修羅都動容了。
「要不這麼著,你的親事爹慢慢替你相看著,找個合你眼緣的,住得近的,就算小戶寒門都不要緊,你覺得這樣可好?」
曉星星听著曉修羅話里沒什麼問題,可見她爹神情怪異的扭曲了下,直覺的沒問題就是問題大了的意思。
果然,曉修羅還有下文。
「不過,若是有高門勛貴來求娶,人也挺俊的,人品看著也不壞,你覺得爹答應可好?」
都說知女莫若母,曉修羅這爹來到曉星星這里,卻得反過來說,那是知父莫若女了,通常沒事她爹不會繞一大圈,九彎十八拐的來和她說事,那就是表示真有人上門來說親了。
「譬如說呢?」她問得很不當回事。
「城王。」
城王?曉星星有一瞬間沒回過神來。
原主經常在京城里混,又是侯爺嫡女那樣的身分,平日一心撲在吃喝玩樂上,只求自己痛快,生活圈和那些規規矩矩的名門貴女差得十萬八千里遠,文官的女眷怕她帶歪自家女兒,從不讓那些大家閨秀和她接近,把她當瘟疫看,大部分武將的小姐也瞧不上她,背著把她編派得一無是處。
這位城王嘛在她觀念里是屬于上一輩的人,盡管京城的說書人和戲曲中把他描寫得像個傳奇,她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從來就是把那當故事听,听完就忘了,哪里會去想自己和這年少便一戰成名,後來又歷經無數戰事,替燕蕩朝清除漠北、西夷外患,置之死地而後生,迎來國朝多年安穩的傳奇人物有何交集?
他的身分更加嚇人,這神仙般的人物是今上的麼弟,地位比那些皇子要高上一截,趾高氣昂、囂張跋扈到極點的華胥公主也得稱呼他一聲叔父。
「爹,我的腦子不怎麼夠用,這事得讓我想想。」一個有年紀的老頭子上門求親,她還真沒想過。
「這都怪爹嘴快,讓他得知想替你招婿的事情,他毛遂自薦想當咱們家的上門女婿。」
這麼大的來頭,旁人想跪求都求不到的親事,但是曉修羅才不管這些,女兒要是不同意,就算來人是天王老子也一樣。
曉星星險些維持不住臉上淡然的神情。
她從來不知道她爹對她的親事已經熱衷到替她找上門女婿的地步了。「听起來爹和那位王爺很熟?」
「他不是別人,就隔壁那位,爹還想問你你們是怎麼熟稔起來的,他那樣的人品要有心,哪個女孩能不動心?」曉修羅不得不承認,放眼整個王朝再找不到像元璧這種才貌雙全、文武全能的男人來與女兒匹配了。
的確是,他那樣才貌雙全的男子哪個女子能不動心?曉星星心緒混亂的回了四箴院,蒙頭和衣就睡了。
把自己包得像只蝦姑的姑娘美貌沒見過,因為沒見過,特別覺得奇怪,卻見曉星星什麼都沒說,揮手讓她和白露把燈熄了,還有別來吵她。
「姑——」
「姑娘許是小日子快要來了,人不舒服,讓她睡吧,我們都去外頭守著。」白露是個知趣的。
她長了美貌幾歲,知道每個姑娘多少都有這些小毛病,有的是月事要來的時候下月復墜脹,有的是來的時候心情不好,她掐指算一算姑娘的小日子也就這幾日,所以才有這一說。
曉星星隱隱听到白露輕輕拿起燈罩吹熄燈火,然後門被輕輕扣上了。
她並沒有馬上睡去,也不知道過去多久,覺得有些氣悶,被子卻叫人掀開,她乍然睜眼,看見月光穿透進來的屋里有張冷若冰霜的臉,心跳剎那間小小驚了驚。
「元元……元璧,你怎麼在這里?」
她不知道元璧來到她這里多久了,是不是把她做的事、講的話都听去了,可他不是回府去了,這樣偷偷模模鬼祟的模進她房間,是一個王爺該有的行徑嗎?
元璧抱著手,身上帶著淡淡的酒氣,神色冷淡至極,曉星星和他認識以來從未見過他把不悅的表情擺得這麼明顯。
「咳,你怎麼了?」
元璧不應。
曉星星發現自己身上的衣著還算完整,掀開被子覺得他一定要給自己解釋,半夜三更的模進姑娘的閨房,應該要一棒子打出去才是,但心里又相信元璧不是那等小人,便想緩和一下氣氛。
「不許。」他很不高興的沖著曉星星說道。
她仔細的看著他,他的臉色和神情沒有任何異樣,盡管他稍早和她爹喝了不少酒,身上還帶著少少的酒氣,可現在臉不紅、氣不喘,腳下也站得穩穩當當,還是那個芝蘭玉樹般的男子。
曉星星試探的問︰「不許什麼呢?」
「不許給黃泉做蘇肉。」字字清晰。
原來設宴時她和那小侍衛的對話被他听了去,一直忍到現在曲終人散才發作嗎?
這不是正常的元璧。
「元璧,你是不是醉了?」她還真不知道他的酒量好不好,在宴席上只見他來者不拒,不論是她爹還是五叔,只要有人舉杯敬酒,他絕對是先干為敬,她還以為他是海量。
「沒有。」元璧道。
向來喝醉的人都不會承認自己喝醉了的,男人的酒醉千奇百態,像元璧這樣神色正直、看似清醒,行為卻非常……幼稚的,還真沒見過。
曉星星強忍笑意。「有話坐下來說。」
他卻不依。「那日你選了我,答應要做我的妻,便得一心一意,不許隨便給別的男子做飯。」
曉星星知道不能和喝醉的人反著來,但是答應做他的妻?不知為何,她強烈的心虛。她想起來依稀彷佛是有這回事,是那日她去元府的事吧?可當時是比較性的問題,在侍衛和他之間選一個,是誰都會跳過別人,把眼前這出類拔萃、俊美無儔的男子當唯一的選擇啊。
「你怎麼這麼霸道,不過一盤蘇肉。」她有些啼笑皆非。
「不許就是不許!」他不高興的重復。
曉星星發現平時不怎麼愛開口的元璧在他喝多了之後,會很固執的執著一件事,要是不順著他的毛模,不知會糾纏到幾時,便道︰「好好,我往後只做給你吃,好不好啊?」
元璧滿意的「嗯」了聲,又沒動靜了。
「元璧,你醉了怎麼臉都不紅一下?」她不忘揶揄。
誰知道元璧听了這話,突然伸手把曉星星往懷里一拽。因為猝不及防,曉星星被他拽得一頭撞在他胸膛上。
「听。」
這是要她听什麼?心跳嗎?
曉星星的頭頓在半空,他說話時,他的胸膛隨著低音而振動,不用湊近去听就能听到他的心髒正飛快有力的跳動著。
他的懷抱有些冰涼,可體溫驚人,被他這一抱,讓她知道了真正的溫暖是何種模樣,那種被心上人真摯擁抱過的感覺,多厚的衣裳都擋不住孤單一人時的冰涼。
他的懷抱,好像天生就該屬于她。
曉星星很清楚,某些從多走一步會出錯、少走一步怕失去而埋下的種子,在這時刻,等來了可能攜手賞春月秋花的未來。
她把他遇到床上,「待著。」然後出去弄了一盆熱水和一條布山進來。
這過程中,元璧乖乖的等她回來,任她在臉上輕輕擦拭,只是那雙美到十分過分的眼一直盯著她看,好像一眨眼她就會消失。
「看我做什麼?我又沒你好看!」
「你,我的。」清晰無比。
「……」曉星星被他簡潔又火熱的幾個字逼得簡直站不住腳,腳腿發軟。
他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嗎?這樣的誠實熱烈,她是姑娘家啊,哪里禁得起他這麼撩撥?
「你自己過來的嗎?沒帶侍衛?」
他身上的衣裳衣帶有些松散,領口歪斜,露出一個青年男子堅實有力的軀體,肩寬腰窄,月復肌分明,強悍卻不顯夸張,正是無數女子夢寐以求的陽剛體格,橫看豎看,生出想偷模一把,戲弄他一下的心思,但是元璧那眼神太認真,她閉起眼,把他凌亂的領口給拉好,一口氣堵在胸口和唇齒之間,上不來,也壓不下去。
「別瞧著天氣悶熱,一不小心也會著涼的,那就不好了……」她話還未盡,卻發現自己的下巴被人掐住,被動的抬起頭。
元璧已經低下頭,輕道︰「噓。」
然後將雙唇貼了上來。
曉星星所有的話被堵回喉嚨,唇間卻被另一種溫軟填滿。
迷蒙的月色被樹蔭遮掩,夜里似有還無的熱風夾雜著絲絲冷意,震耳欲聾的心跳,懷抱中那人的體溫和氣味,溫柔而緡繕……
徐聞的夜色漸漸深濃。
這一夜,曉星星都沒闔目,睜眼到天亮。
作者:
匿名
時間:
2024-4-10 00:14:33
第十二章 收回鋪子遇阻
隨著曉修羅在徐聞為兒子奔走尋找名師,長平侯被削爵、跋涉回雷州老家,卻在湛江徐聞定居下來,正一心替家中庶子找先生的消息很快散播開來。
連帶的,曉家大姑娘被今國公府退親,得罪貴人,種種頑劣不堪的行為成了酒館茶樓的談資,街頭巷尾甚至市井婦人在嘮嗑家常的時候也能說上兩句,畢竟侯爺的名號對一個小縣城的百姓來說實在太遙遠,就像一個傳說,親眼見到傳說落魄了、變成和他們一樣的白身,總會有不真實的感覺,所以總忍不住嘴巴上落井下石個幾句,難道官府會因為你說了旁人幾句閑話就拿你去問罪嗎?
「嘖嘖,搶面首,郡主……這郡主什麼的也是貴女嗎?還當街為了搶一個男人打架,這比府城那戲班子的演出還要精彩,我改天要回鄉下娘家給我爹過壽,要是把這事說給老人家听,不樂壞他才怪了。」三姑說道。
「說的也是,老娘長耳朵跟眼楮也沒看過、听過這麼胡天胡地的姑娘,那京里到底是什麼地界,姑娘家敢當街打架,皇帝老爺不管管嗎?這是只要長得俊的男人就往家里搬啊,這麼多人要吃飯,哪養得過來?」六婆應聲。
「這樣的姑娘別說嫁妝一牛車,就算要倒貼給我兒子我都不敢要!」七嬸也有話說。
「真要了,我看你得早晚替她端洗腳水,侍候她三頓飯頓頓不落,到時候她要看你不順眼,一腳把你踹到天邊去,你啊,還是別想太多了。」八姨嗤之以鼻,說得活靈活現。其實也不要小看了這些小老百姓,嘴上痛快歸痛快,可他們深知老虎老了猶有余威在這句老話,人家一根指頭就能把你壓扁,平常過日子都不容易了,何必自討苦吃去招惹那些人?說完了,一哄而散,死無對證。
不管外頭議論紛紛的聲浪,曉家人該大口吃飯就吃飯,該睡覺就一覺到天亮,雖然難免從下人那里听到閑言碎語,可總的來說墨氏買的這批下人口風緊,不太亂嚼舌根,偶而買菜的婆子說上個兩句,也就僅僅這樣了。
這樣的閑話,老爺、姑娘都沒听說嗎?
才不,他們心理強大得很,對謠言提出反駁什麼的根本不屑,連讓人出去查一查謠言的出處都不曾。
老爺可說了,謠言止于智者,他們何必自亂陣腳?
其實也難怪下人的態度不一樣,蘇暮一家和另外一房的人在被發賣的途中都吃了不少苦頭,有幾度都以為小命要交代在路上了,如今來到這個家,除了吃飽穿暖,居然還能有自家的小院子可以住,就算還沒蓋好,但泥瓦匠都來過了,也劃好了地,就算以前的主家也不曾這麼大方過。
人心都是肉做的,兩房人知道他們遇上了好主家,不維護,難道還要不知道好歹的倒打一耙?那就不是人,是畜生了。
是的,曉星星為了讓他們住得不那麼逼仄,在後罩房的後面推展了一塊正方形的地,準備蓋屋,等屋蓋好再把後罩房納進來,幾間小院互有夾道,也設了門,方便出入,也能保有隱私。
只不過這麼一來她要去海邊就顯得有些麻煩了,她索性從四箴院的後院開了個門,往後想去海灘散步,想看夕陽,推開院門就能到。
也就是說,現在要去海邊有兩道門可以出入,這不只方便了她自己,下人的孩子要是想去海邊玩,有自己的門可以進出,大家都方便。
但同個時間,風評也不是一面倒的,也有人傳出來,那日縣城大街制伏瘋馬救人的便是曉家那位風評忒差的大姑娘。
曉星星一無可取的流言徐聞縣的人都是听說來的,可她因為把瘋馬引到城外,救了不少人命的事情卻是許多人親眼目睹,兩相比較,縣城里的人也回過味來,這位大姑娘也許沒有這麼不堪,一切都是謠言害的。
幾日後,曉修羅親自帶著曉銀河,投師嘉所好的送了兩鑼九蒸九釀的羅浮春酒去了元府別院。
師嘉是個圓滾滾、頭圓臉圓身子圓,無處不圓的老頭,穿著一身錦袍,如同鄉下富貴翁,也不是說為人師表就非要仙風道骨不可,只是他很不像一般的夫子就是了。
一開始看得出來他是看在元璧的面子上,很應酬的問了曉銀河都學了什麼?讀了什麼書?啟蒙老師是誰?
曉銀河不卑不亢,不急不躁的說道︰「《大學》、《中庸》,《朱氏集注》看過一些,《六韜》也看,只不過不是很懂。」
師嘉壓根不信。「小小年紀口出狂言,什麼《大學》、《中庸》都看過了?《六韜》兵書也有涉獵?這般胡嚼亂吞,沒得帶歪了路,文有文道,武有武略,莫非你還想做個文武全才不成?心忒大了。」
不說那些貴家世族,一般以詩禮傳家的家族,孩童三四歲入學,開蒙書籍一般是《三字經》、《千字文》……而四書應該依照《大學》、《論語》、《孟子》的次序來讀,基本上讀到這里也能知天下事了,而學了根本的四書五經,想由科舉出仕的士子還要讀歷史、諸子百家……而這些非得要十年寒窗,一輩子勤學不輟不可,可見科舉之路遙又遙。
曉銀河卻無視師嘉的譏諷。「不敢,弟子只是以為以文佐政或是以武輔國,想著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這才大膽去模索。」
「哦,看不出來你還是個有想法的。」
師嘉門下弟子眾多,私心實在不想再收徒弟,本來就存著敷衍了事的心態,但是與曉銀河你來我往的對談間,見他對答如流,有見地、有看法,沒有一味阿諛諂媚,是一棵百年難得一見的好苗子,不禁有些動搖。
曉銀河在家寡言沉默,可在師嘉面前卻能侃侃而談,可見他喜歡讀書不假,一談到文章便能言之有物。
這些日子他看著曉星星忙里忙外,卻沒少關心他的功課,只要他列出書單,曉星星幾乎是有求必應,從來沒打過折扣,書房里的書疊得越高,越發堅定自己科舉之路的心。
他以為就算師嘉大儒看不上他也不打緊,府城也有學院,他可以去旁听,再不然,不是還有自學一條路?就算艱難了些,只要有心,他也能做得到!
一旁聆听的曉修羅也听得津津有味,這才發現自己以前的確是太忽視這個兒子了,要不是女兒提醒,這孩子還真被他耽誤了。
師嘉對曉銀河的印象從一開始的不看好到最後的十分滿意,簡直就是十級跳。「丑話先說好了,我不會在徐聞久留,倘若這小子要拜我為師,將來可是得隨我四處游歷吃苦的,要是不願,趁早一拍兩散,去尋別的名師。」
非常名士派的作風,合則來,不合則去。
曉修羅的確沒想到這點,不過他對兒子可沒有半點舍不得。
兒子又不是婆媽,前途比什麼都重要,何況能跟著這樣的大儒師傅到處游學,學到的東西絕非課堂上能有的,所以毫不考慮的點頭了。
拜師一事到這里也算是有了結果,曉家父子客氣的從元府別院告辭出來。
從頭到尾作壁上觀的元璧把人送到門處,恍若不經意的問道︰「大姑娘沒一道過來?」
她不是很重視這個弟弟?弟弟拜師她居然人沒到。
曉銀河對元璧的印象好極了,他知道自己能拜師嘉大儒為師都是這位王爺的功勞,而元璧這麼認真為他介紹名師,曉銀河也知道和自己的姊姊月兌不了關系。
「姊姊說城外的花戶出了事,沒辦法陪我過來。」
去了城外啊,不是因為他昨日的孟浪避開就好了……但他不後悔,昨日的吻太甜蜜,要不是一絲理智尚存,他還想要得更多。
元璧沉吟,點點頭,送走了曉家父子。
元璧的腳剛踏進大廳,只見師嘉還兩腿盤在寬大的紫檀木圈椅上,一臉的「你終于舍得回來了」的神情。
他連珠炮似的抱怨元璧替他找事,他都老大不小了還要帶徒弟,忒累,叨叨絮絮,絮絮又叨叨,足足抱怨了一個時辰。
元璧也絕,不為所動的直到師嘉滿意了,當晚就把兩壺玉卮醪酒送到了他那里,師嘉欣喜之余卻還是嫌棄元璧太小氣,既然要送,他要的也不多,一綽總可以吧……
元璧听到黃泉回報,眉頭也沒皺一下,讓人把酒窖剩余的兩綽珍貴玉卮醪酒都送到了師嘉住的小院。
沒想到自己隨便叨絮個兩句,卻輕易到他之前怎麼要都要不到的美酒,師嘉終于閉嘴徹底安靜了。
他也不傻,很快想通一些關節,以前任他撒潑耍賴都要不到的美酒,那小子居然痛快的說給就給,還給了那麼多,又瞧他一副心神不屬的思春德性,莫非……是看上人家的姑娘了?
也罷,他那年紀再不娶妻,就只能打光棍了。
所以師嘉很心安理得的收下那兩鑼美酒。
曉星星和曉修齊一下馬車就叫眼前的景象給懵了眼,不知道該氣還是該哭。
這是縣城郊外一處花戶的花圃,花圃不大,充其量不過五、六分地,空蕩蕩的屋舍,一個雇工也不見,花圃里原本該是精心培育的各種花草一片枯槁,也不知道多久沒澆水了,遍地植栽連枝花帶盆隨意丟棄一旁,和廢棄的荒地差不多。
這家花戶不是旁人,是曉家那租賃鋪子的行戶之一,這姓辛的族人頗為狡猾,一得知曉家要把鋪子收回來,兩日間便把放在鋪子里賣錢的花草都以低價賣光,還把花圃里完好的花都搬空糟踐,這擺明了要給曉修齊難看。
你不是想討回鋪子?那就還給你啊,空蕩蕩鋪子、什麼都沒有的花圃,看能起什麼作用?你行,那就從頭來過啊!我呸,你想喝湯吃肉?我連渣渣都不給你留。
越往里走,里面更慘不忍睹,曉星星冷笑。
他們在徐聞的十家鋪子有七、八家生意都十分順遂,生意這般順利,自然離不開商家經營有道,也少不了曾是侯爺的父親這東風的功勞。
人嘛,總會搭著現成的東風發展,單單是因為這些便利也就罷了,這些人這些年沒少打著這些旗號為自己牟利,牟利也就算了,甜頭嘗多了也不要緊,起碼吃相不要太難看。
現在,她不過是要把那些盈利不佳的鋪子收回來自己經營,這姓辛的心有不甘,便整出了這一出戲。
也罷,她沒想過能什麼事都不發生的就收回這些鋪面,不過就是多花些銀子和時間罷了,至于被糟蹋得不成樣的花圃,她也不是沒有辦法。
「五叔,這里看著得請幾個能侍弄花草的人過來,咱們先把這些破掉的花盆全換掉,這些花樹也許還能活過來說不定。」
「看起來也只能先這樣了。」
「我去提水來澆花,我瞧著這些花樹也不知多少天沒喝水了。」她說得隨意,把跟來的蘇暮和大石叫過來,與曉修齊一同整理起環境來了。
美貌見曉星星往里走就跟了上來,力氣活是她的事,萬萬沒有讓姑娘動手的道理。「姑娘,水奴婢提就好了,您就別管這些了。」
「你要是想幫忙,不如去附近的花戶家問問他們有沒有現成的盆栽花樹可以賣?芍藥、牡丹、春蘭有多少就買多少。」剛接手的鋪子要是連盆花都擺不出來也太難看了,她不想如了小人的心意。
「知道了,這個我會!」對于買東西美貌最興趣了,她轉頭就走。
曉星星往後頭去了。
已經動起手拔草的蘇暮對親自動手提水的曉星星已經是見怪不怪了,從他進了這家門開始,他就沒見這位曾經的侯府千金手里沒事,有半刻的清閑。
大石像是知道蘇暮在想什麼,也跟著回頭看了曉星星一眼,然後便專注自己手上的事。
「大姑娘在京城的時候就和別的貴族千金不一樣,我是不知道旁人怎麼想的,可我覺得這樣的姑娘是活的。」
蘇暮好一下才明白大石指的「活」是什麼意思,他在廉州時經常跟著郡守外出,有機會見過不少郡守、知府、縣官的小姐夫人,沒有一個例外,不是知書達禮、笑不露齒、動不搖裙的大家閨秀,就算見著了客人笑都得用團扇遮著臉,十指不沾陽春水,更別提讓她們下地勞作了。
那些千金淑女們就像用尺量好了的模樣,一個個都差不離,可這位大姑娘完全顛覆了他對官家小姐的印象。
曉星星不介意被人評頭論足,她轉到屋子後頭,從水源處找到好幾個木桶,一一的裝了八分滿水,見其他的人都在外頭,暫時不會有人過來,悄悄把手指的靈力源源不絕的注入水里,等到她覺得差不多了這才收回來。
她不讓美貌過來幫忙,因為她想在水里做點手腳,哪能叫人看見。
她不知道自己的靈力對這些明顯已經枯死的花樹盆栽有沒有用,但是,死馬當作活馬醫,反正也沒有壞處,能救一棵是一棵。
她把留在花圃那些植物都用黃銅細嘴壺都澆了水,大石過來也提了桶水,用葫蘆水瓢澆樹。
雖然在蘇暮和大石看來,那些花花草草明顯都沒得救了,大姑娘給它們澆水只是做了無用功,但是姑娘做事有她的道理,他們只要照做就是了。
沒多久美貌領了一個中年的漢子過來,因為長年勞作,背有些佝僂,又因為長年累月在太陽下做事,面色黝黑,臉上的溝壑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紀還要大。
「姑娘,這位孟老板說你要買花他得直接跟你談,奴婢只好把他帶過來。」美貌說道。
孟姓老板熱忱又不失禮貌的頷首,他一邊打量曉星星一邊也把辛家花圃的凌亂收入眼底。
這辛家花戶他是知道的,畢竟是同行競爭,兩家花圃距離不遠,但是因為不苟同辛家為了賺錢無所不用其極的搶生意、打壓同行的作風,加上自家的花木大多寄在花行拍賣,和辛家自家有鋪子販售不一樣,所以與他並沒什麼來往。
然而看見辛家花圃一片的凌亂殘敗,「姑娘莫非……」這是易主了?
曉星星看見漢子眼中的了然,本也沒有遮掩的意思。「是,這花圃剛由我收回來經營,孟老板以後請多指教了。」
「不敢不敢,我听說姑娘想買花?」收回來?他雖然住在城郊看顧花樹,但家人都在縣城內,生意人之間消息流通這一塊是最迅速的,他也從家人的口中知道曉家要收回鋪子的事。
「孟老闆你也看到了,花圃現在的情況是沒法給鋪子供貨的,所以我想先從你這里買花擺著,也不至于讓客人以為我們關門不做營生了呢。」
「不知道姑娘除了牡丹芍藥蘭花還需要些什麼?」一盆花要從無到有可不是一兩天的事,若是要長期從他這里進貨,那絕對是一筆進項。
「不如我們去孟老闆園子看。」
「歡迎歡迎。」他滿口答應。
曉星星去孟家的花圃並沒有多買,她仍舊只買了牡丹芍藥蘭花和菊花,但其他不論,牡丹就分了金谷春晴、黃花魁、大胡紅、葛巾紫、二喬、冠世墨玉,單單姚黃、魏紫就買了六盆。
這年頭一株好的牡丹抵得上十戶中等人家一年的賦稅,更別提曉星星出手的這些牡丹芍藥沒一株是凡品。
大戶人家一擲千金的手筆孟老闆不是沒見過,但是砸在自家腦袋瓜子上卻從來沒有過,他暈陶陶的,一整天都沒回過神來,直到小廝來問他客人買的花都裝上所有的驟車,要送到哪去,問孟老闆要地址,他這才回過神來趕緊吩咐下去。
回到花圃的曉星星抱著一盆含苞的夏菊和一盆只見綠葉不見花苞的牡丹回家,這兩盆花老實說連孟老闆都不知道是什麼花,也許因為種得不得法,看著還有些焉焉的。
因為孟家人要送貨過去,曉修齊便領著人去了鋪子,至于後續安排人手什麼的他心里也有數。
那姓辛的既然能把鋪子和花圃都清空,也別寄望他會留下什麼得用的人手,就算留下來他也不敢用,所以他還有得忙。
曉修齊臨走的時候,曉星星在他手里塞了個荷包,荷包平平無奇,就是曉府里平常用來打賞下人用的絹絲荷包。
她不等曉修齊詢問,就俏皮的說道︰「佷女最近太忙了,忘了把回收鋪子的一應開銷支給五叔,讓您幫忙總不能還讓您一直墊錢,下回我去院子找五嬸玩,她就不給我涼糕吃了。」
「哪能呢?這個家的興旺我也是有責任的。」這話要是以前,他不敢說也不會說,但是星星給了他底氣,所以他敢了。
「那佷女也不再和五叔客氣,鋪子收回的損失和花銷支出咱們都走公帳,將來,幾間鋪子要是有了盈利,總帳的三分給我爹,五分入公帳,二分則是給五叔。」她沒有問曉修齊這樣好不好,只是告知。
曉修齊駭了一跳,二分利看著不多,可那麼多鋪子,這還不包括雷州那邊的產業。「這太多了。」
「不多的,五叔,您別怪佷女心大,如果徐聞這些鋪子料理得好,我也想把雷州的鋪子莊子和田產都做一番巡視整理,將來要讓您辛勞的地方更多了。」
這些瑣碎的事情以前可以不放心上,隨便族人一年往京城送多少錢都無謂,侯府也不差這點銀錢,只是風水輪流轉,家中的處境不如以前,她要不做一些努力,曉家遲早會敗落,就算她不是曉星星本人,也不樂見這種情況的發生。
曉修齊對曉星星的遠見十分有感,他也不想看著曉府沒落下去,他能做的絕不會推辭。
「這里可要留個人看守?」
「暫時還不用,過兩天找到能侍花弄草的人再雇幾個長工吧。」
「還是星星思考的周到,這會兒花圃里什麼都沒有,偷兒恐怕還不屑一顧呢。」曉修齊輕笑,神色自若,以前的懦弱漸漸從他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這年紀該有的精神風姿。
曉星星不著痕跡的話題帶到他的身子。「五叔的身子可大好了?」
「多謝星星關心,應該是沒事了,飯都能吃好幾碗。」
「我回家後讓人把養元丸的方子給您送去,您讓大夫多炮制兩瓶回來,那方子對身子有益無害的。」
曉修齊稱謝,心里卻咂舌,一瓶養元丸要上千兩銀子,炮制個兩瓶回來,那銀子也只有星星花得下去,他真的不敢。
隨後兩人分頭坐上馬車,分馳而去。
曉修齊坐上馬車,見到手里還拎著曉星星給他的荷包,打開一看,居然是五顆圓滾滾,晶瑩剔透、完美無瑕,每個都有拇指大的珍珠,珍珠不稀奇,稀奇的是這五顆都是南珠,珍珠中的極品。
這價值,別說要大刀闊斧的整理幾家鋪子,就算把十家都收回來,修繕整頓雇人手到能上軌道賺錢都沒問題。
這些珍珠看著不是假貨,至于出處,可能都是曉星星的私房,也就是說,隨便用一顆珍珠買養元丸回來都還綽綽有余,難怪她讓自己可勁的花,一點不心疼。
對這佷女,他越來越模不清了。
曉星星的馬車還不到甜水巷,巷口居然滿滿都是人,里三層外三層,有的因為看不到,非要往里頭擠,雙方還因此起了口角。
坐在車轅上的美貌跳下車,大聲就喊,「你們這些人在做什麼?」
根本沒人理會她一個小姑娘,因為他們的眼光都專注在曉家門前的男人和女人身上。
男人四仰八岔的躺在木板上,衣著凌亂,女人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還邊槌著木板上的男人。
「死鬼,你這死沒良心的,你一根繩子就這樣走了,留下孤兒寡母的,你叫我怎麼辦?嗚嗚嗚,我知道你這是被逼得沒辦法了啊,醐口的鋪子就叫這沒良心小雞肚腸的曉家人給收回去,連一條活路也不給走啊……孩子的爹,你叫我一個女人怎麼辦……沒血沒淚……」她哀哀哭道,神情淒楚,讓人同情心油生。
只不過這一回兩回,怎麼翻來覆去都是同一套話,對一個新喪的寡婦來說會不會太沒新意了,畢竟柴米夫妻那多年,感情多少總是有吧。
包田仲站在門口,臉色緊繃,他這一生還未曾踫過這樣的事,以前這些老百姓哪敢來侯府門前鬧,人還沒到就被護衛趕走了,現下他還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急出了一腦門子的汗,但有件事他知道,都把人扛到家門前了,這種鬧法,這是打探過他們家,來訛錢的。
「我家老爺為人最是大方,從不為難下人,你說你家男人為了鋪子被收回一根繩子吊死了,至于嗎?幾乎是不要租金的鋪子自我家老太爺就給曉家族人使了兩代,說沒有賺錢,生意做了五、六十年跑不掉,怎麼可能因為我家五爺說要把鋪子收回來,就斷了你家生計?這道理你就算搬到公堂也說不通。」
那婦人充耳不聞,聲嘶力竭的哭得震天響,哀哀的哭求著鄉親父老替她一個女人家做主,要求一個公道,擺明了非要把這盆髒水往曉家身上潑。
「我當家的被你們害死了,我們家窮,拿你們沒辦法,我就去買棺材,抬到這里來,我看曉老爺要不要還我們一個公道!」
竟然要把棺材抬到家門口來,這是多晦氣的事,也只有潑皮無賴做得出這樣的事了。
「讓讓讓,你們都讓一讓,給我們家姑娘讓個道!」力大無窮的美貌隨便一撥,人群便不由自主的讓出一條路來。
少女素衣淡裙,也沒有太多的裝飾打扮,此刻眼波幽微,更襯得容顏冷清,她五官清靈秀麗,平時雖然也不一定都掛著笑臉,但這會兒冷下臉來,整個人都冷清了起來。
她是侯府那錦繡之地嬌養出來的一朵奇花,不說話的時候,一身的氣勢也是很能唬人的,何況這一縣的縣民又有多少機會和千金小姐打交道?
「大姑娘,您可回來了。」包田仲趕緊上前。
「怎麼回事?」
「那木板上躺著的是縣里天下居酒樓的李老闆,李太太一早帶著一幫閑漢上門說要給她夫君討公道,還說她家老爺因為咱們要把鋪子收回來,一時想不開,懸梁自盡,鬧出人命了,要咱們賠!」包田仲苦著臉,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既然死了人,看著是無法私了了。」曉星星的聲音不大,但足夠眾人都听見。「這位天下居的老闆我算是認得,為了讓他好走,你去衙門把仵作請來,還有,美貌,你去請一位大夫過來。」
分頭辦事,才不會讓那些存了不該想法的人有機可乘。
包田仲和美貌立刻去了。
「你請仵作和大夫來是想做什麼呢你?」那婦人有些慌,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這是叫什麼官官相護嗎?就算是這樣,她也沒在怕,她後面也不是沒人!
曉星星微微笑,聲音像冷珠飛濺,「你把李老闆抬上這兒來,不就是為了要個公道?公道需要證人,仵作和大夫便是人證。」
曉星星這話說得那婦人啞口無言,可眼珠骨碌碌的轉,嘴里還硬辯,「誰知道你們是不是串通好了的?」
曉星星也不惱怒,嘴角依舊笑。「我不反對李太太也去請證人來。」
李太太沒想到曉星星這麼大方。「請就請,我還怕你一個小丫頭!」說完,她便讓後面的家人也照章行事去請證人。
一個縣城差不多一到三個仵作,曉星星並不反對多請個人來,再說這大熱天的,做人家妻子的似乎不在乎丈夫的屍身在陽光下直接曝曬,會不會腐敗得更快,連傘都不撐一把,看起來這夫妻感情也不怎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24-4-10 00:14:57
第十三章 刺客來襲
曉星星那邊正僵持不下,元府的門縫卻露出個人臉來。
「主子,需要咱們要出面嗎?」
元璧愜意的坐在一片桂花樹海中,手里拿著書,也不知究竟看進去了多少,還是只是做個樣子,只見他眼也不抬的說︰「不是讓錦衣去外頭盯著了,何況我覺得她游刃有余,你看戲就是了。」
錦衣是元璧的暗衛,不輕易見人,主子連錦衣都派出去了,這是對鄰家姑娘勢在必得了啊。
這時並非八月金桂季節,但是別院的桂花隨便一株都有成人環抱這麼大,沁人的桂花香縈繞周身,他閑適的坐在其中,幾案上是各色瓜果和一壺清茶。
這時諦听冷不防的從角落走出來,抱拳道︰「主子,屬下回來了。」
「晏平生說了什麼?」他讓諦听跑了一趟祝融山的梧桐林去找奇醫晏平生。
「屬下把那養元丸的方子給晏神醫看,他說這方子他只給一人用過,那就是神鳥族的君夫人,還說那方子是針對君夫人的病情研制的,並未往外流傳,就連他那些徒子徒孫也不可能知道,他對曉大姑娘知道這方子非常的驚訝。」
諦听的回覆替元璧解開心中最後一點疑惑,現在的他幾乎可以完全確定曉星星就是他心里的那個人,他的妻,他的摯愛!
曉家門前的曉星星溫軟的眉眼異常平靜,在等待中沒半點不耐煩,衙門的仵作和保和堂的大夫也來得很快,與李太太去叫的人只差前後腳。
保和堂的大夫一看見木板上的人便驚呼了聲,「這不是天下居酒樓的李老闆嗎?」
「大夫認得此人?」曉星星問。
「他三日前去了一處賭窟,回來就拼命的打擺子,時冷時熱,曾找老夫出診看病。」賭場有很多種,但最次的就是那種下九流的地方,蚊子蒼蠅螞蟻老鼠只要被這些帶菌的東西咬上一口,就會得這種病。
「大夫可知他得的是什麼病?」
「要人命的冷熱病呀,沒想到才幾天不到,想不到人就走了。」大夫長長的嘆了口氣。
所謂的冷熱病也叫打擺子,時冷時熱,發燒畏寒,還時有癲癇發作,要是沒有及時診治,丟了性命也是常有的事。
「多謝大夫告知。」她行了一禮。
「胡說,我家老爺好端端的,哪可能得什麼冷熱病,你一派胡言!」李太太一口否定保和堂大夫的話。
「李太太請的大夫也來了,要不也讓你請來的大夫瞧瞧李老闆的死因?」她本想快刀斬亂麻,但這李太太顯然是要把事情鬧大,既然要鬧大,她也沒什麼好怕的,接招就是了。
接著便由李太太讓人去請來的大夫把李老闆翻翻覆覆的看了個遍,做出這樣的結論——
「李老闆是上吊死的,大家瞧這脖頸的青紫痕跡,除了這樣,沒別的病因。」那大夫一口咬定。
李太太的眼中閃過一抹得意。
「你是哪里的大夫,一派胡言!」保和堂大夫的判定被推翻,還是被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大夫,這事關醫德醫術問題,他張口便問。
那判定李老闆吊死的大夫可沒拿保和堂大夫當回事。「醫術不如人就趁早滾回老家去,何必在這里丟人現眼!」
曉星星不管兩人的爭吵,轉向仵作,「仵作大哥,李太太說李老闆是懸梁自盡而亡的,那位大夫也一口咬定,您以為呢?小女子曾在宋慈寫的《洗冤錄》案例中看過,上吊自殺的死者能通過傷痕判斷出死者究竟是被人害死後掛上房梁,還是真的懸梁自盡的,想必您能看得出來。」
「姑娘何以覺得我一定看得出來?」仵作吏役五十出頭,看得出來在這一行浸婬已久。
「身為替死者伸冤說話的仵作,又豈能不明白屍體說的話?」
仵作是十分低賤的工作,舉凡能有別的活路,都不會有人想干這一行,觸踫的是冰冷的屍體,又晦氣,人人不待見,但這位姑娘與他說話,目光坦蕩,語調客氣,也不會因為他們身上長年和屍體打交道殘留的氣味退避三舍,讓他們這種一直以來倍受歧視的人心生感激。
「我盡力便是。」他抱拳,走向屍體,也很快得出結論,「脖子雖有青紫痕,屍體的確是得病而亡。」
他沒說死者是死後才被掛上梁,還是誣指任何一個人,但意思已經非常明確。
「多謝仵作大哥。」曉星星示意包田仲把人送走,至于該給的車馬費她從來都很大方,絕不會短了人家。
仵作離開之前瞧了李太太叫來的年輕仵作一眼。「還不走,在這里丟人現眼嗎?」
年輕仵作模模鼻子,隨著他離去了。
曉星星也準備要進屋,李太太卻仍不甘心。
「慢著,你別以為這樣就沒事了,你家害了我家老爺一條命,絕了我家的生路,你今天不給我一個交代,我就賴在這里不走了!」她像市井婦人般的一坐在地上,擺明曉家要是不給出銀錢來,她就準備在這里住下了。
曉星星也怒了。「你要的公道我給了,你還是不滿意,都說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今天還真開了眼界,但是任何事到哪都要說個理字,天下居的生意有多好?一壺粗茶要價一兩銀子,買賣嘛,是兩相情願的,李老闆敢這麼賣,客人願意買單,我也沒有二話。」
「這麼多年,李老闆不說賺得盆滿缽滿,他的錢都上哪去了,置田、買產、養外室,而且還不止一個兒子……李太太口口聲聲要公道,好像我家欠了你似的,既然你要算清楚,我要的也不多,李老闆租我家的鋪子總共四十五年有余,拿掉余數,四十年的租金加上鋪子四十年營收的總帳,你最好一文不差的送過來,我不是那等不通人情的人,給你七天,過了七天你沒讓我看到你的誠意,那不好意思,那咱們就公堂見了!」
李太太如遭雷擊,她花大錢收買的大夫沒派上用場也就算了,不不不,不是這樣的,那人說自己這麼做,就能剝下曉家一層皮來,未來天下居就永遠屬于李家的了……不不不,這些都不是重點,那死鬼居然養了外室,還有兒子?
「你這下十八層地獄的死鬼……」她面目扭曲獰獰,泄憤的播打著李老闆的屍身出氣。
「什麼?那天下居不是李家的?李老闆不是口口聲聲說那是他們自家的產業?」總算弄清楚這件事來龍去脈的縣民看不過去了。
「四十年的租金都沒收?免費讓李家人使用,這東家未免也太好說話了。」
「听說是曉家族人才有的福利,這姓李的也不知道過了幾層的關系撈來的便利,平常踱得二五八萬似的,用鼻孔看人,現在人沒了,還想著要謀黑心錢,這心實在太黑了,連這樣的油水都想要。」
民心就是風向,如果說方才吹的是東風,這會兒吹的就是西風了。
「黑的是這女人吧,丈夫死了,不快點讓人入土為安,還讓他光天化日的曝曬在太陽下。曉大姑娘說的對,人心不足,不知道感恩戴德就算了,這到底是多沒良心才干得出這種事?」
「是人有嫌銀子少的?你沒听說李老闆在外頭還養了外室,這開銷得有多大啊?」
「他就是個懼內的,那李太太給他生了五個都是女兒,他不找別人生等著絕後嗎?」
同樣是男人,也有站在男人的立場上說話的,古來財帛動人心,人會為了利益做出什麼來,沒有人知道。
曉星星不再理會外頭這些人,也不理會已經哭倒跪坐在地上的李太太進門去了,應付這些人比她做了一天的活兒還要累。
曉星星不知道就在她轉身的那一瞬間,不停咒天罵地的李太太就該是個死人了,因為有道利刃的冷光神鬼不知的靠近李太太要取她的命,可電光石火間卻讓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小石頭打歪了去向,行凶之人一招沒能得手,立刻放棄任務,本來就淹沒在人群里的身影,一下沒了蹤影。
人群散後,錦衣把這事回報了元璧。
因為做的是暗衛,錦衣有張十分普通的容貌,中等個子,就算在人堆里也是見過就忘的另種人。
「這要殺人滅口,不該滅的是曉姑娘,怎麼會是那個苦主?」黃泉不明白。
「這麼簡單的事你都不明白,我看你是在主子身邊好日子過太久,忘記什麼叫栽贓,什麼叫嫁禍!」諦听很快猜出那殺手的來意。
「你的意思是殺了那李太太,把罪過推到曉姑娘身上,說她買凶殺人?」黃泉也不傻,只是剛才那會兒沒反應過來。
這不是李家鋪子要被收回去嗎?李家偏在這節骨眼又死了當家的,不忿之余李太太還來大鬧,害得曉家面子盡失,這才買凶殺人,多麼的合情又合理。
「當著這麼多的眼楮殺人,曉姑娘就算最後能洗清罪名,怕也是少不了一番周折,要是找不到凶手,一個姑娘家銀鐺入獄,你要知道牢獄可是黑得很,到時候能不能完好無缺的出來都還未知。」
就算縣獄沒有京里的刑部大牢和大理寺黑暗,同樣是刑獄,嬌滴滴的姑娘一進去,後果……那根本沒有後果可言。
元璧一斜眉,平靜無波的眉眼立刻多了幾分殺伐之氣。「看起來我那佷女是打算動真格了的。」
京城那一位貴女,黃泉一干人是都知道的,元璧可以說什麼,但是他們沒那資格,齊齊閉上了嘴。
「錦衣,你以後就負責跟著曉家大姑娘,明著暗著都隨你。」他不會讓任何人動曉星星,就算華胥公主也不行。
半個時辰後。
洗過澡,吃了廚房端來的冬菜雞絲面,漱了口的曉星星躺在羅漢榻上,外面的日頭都叫梧桐樹遮了大半,清風淡淡,吹得人很舒服,便有點昏昏欲睡了。
說來這棵老樹真是可愛得不得了,原本樹干枝極只偏過來那麼一些些而已,也不知道它是不是太過賣力把枝栩一個勁的都往曉家這邊伸展,以至于心形的大葉片整個偏到了她的繡樓這邊來。
反正她的靈力不要錢,她回回都不忘夸獎它一番,然後給點靈力滋潤,曉星星感覺得到它很喜歡。
就連最粗心的美貌都發現梧桐樹的反常,還笑說這樹還巴不得把樹根也長到咱們家來吧。
她也安撫老梧桐,不要再這樣歪著長,要不等我跟那城王比較熟了之後,再把你討過來可好?
老梧桐這才消停了長勢,也因為這樣,夏日里,四箴院不用冰盆也清涼無比,白露平日除了晚上回自己的屋子睡覺,白天幾乎都在這里做針線、打絡子,可見屋里有多舒坦了。
有一天曉星星發現,白露還替老梧桐抓了蟲子。
這些日子她起早貪黑的,好像自從來到徐聞後就完全不知道什麼叫做睡懶覺了,迷迷糊糊中覺得好像有一件事還沒做,眼角余光看見白露正在擺弄那兩盆她帶回來的花,比劃著要放在哪里妥當,曉星星這才想起來被自己遺忘的是什麼。
「你去把綺年和玉官叫來。」屋里頭現在侍候的只有白露一人,曉星星也沒多事叫美貌,直接讓她去喚人。
綺年和玉官住得離四箴院不遠,就在後頭的小跨院,抬腳就到,所以對于曉星星的召喚兩人來得很快。
「都坐。」曉星星也不和他們客氣,這兩人每回來見她都是衣服整潔,規規矩矩,只要她沒問話,從來不會妄自發言,只用溫和無害的眼神瞅著她看。
這些日子兩人雖然見不著曉星星,但是院子里該他們的東西半樣不少,只是分例不多不少,就是剛剛好,他們也能感覺得出來,姑娘是當他們多家里一雙筷子不多的那種人,要多了,沒有。
玉官年紀小,還不懂那種豬徨又失落的感覺,可綺年懂,對現在的姑娘來說,他們就是家里沒什麼用處的人,她連他們的討好都不需要。
她向著玉官招手。「找你們來是有件事,我記得你說過,你爹娘以前是花戶人家,你也懂花。」
玉官沒想到曉星星問他的是這個,他這陣子身高明顯往上竄了一截,嬰兒肥消減不少,有了小小少年的樣子了。
「姑娘是要玉官照顧這兩盆花嗎?」他也看到屋里兩盆顯眼的花。
「如果你看得出來這兩盆是什麼花,我就把它們交給你。」
這是姑娘第一次交代他事情,玉官很開心又緊張,他的雙手在袍子上擦了擦,模上牡丹的葉子。
其實他只看葉子也能分辨得出來哪盆是牡丹,哪盆是菊花,不過他以為姑娘想知道的是這兩盆花會開出什麼樣的花來,又或者是花的品名。
他很快指著夏菊說道︰「這盆是十丈珠簾,至于這盆牡丹,我不太有把握……」
「沒關系,你覺得它是什麼就是什麼。」曉星星鼓勵他。
玉官低著頭還未想出來,綺年卻開口了。「我以為這盆牡丹是酒醉楊妃。」
「哦,何以見得?」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以前曾有客人送過我一盆一模一樣的。」那「以前」是他最不想回首的一段,可他還是勇敢的說了出來。「綺年不會侍弄花草,但能賞花。」
種植是一回事,監賞是一回事,若是把兩者合起來,也不是不行,沒有愛花者,種花的人花就白種了,沒有種花的人,愛花的人又哪來美麗的花可以欣賞怡情?
「如果說讓你們到城郊的花圃去蒔花養樹,你們可願意?」
「姑娘這是不要我們了?」玉官可緊張了。
「不要你們當初來徐聞的路上一腳把你們踢下馬車就好了,哪里需要這麼麻煩?」換了件干淨衣服,發梢還帶濕的美貌又過來了,一過來就剛好听到玉官的話,立刻嗤之以鼻。
曉星星沒有責怪美貌打斷她的話,只是慢慢解釋,「美貌說的沒錯,家里把縣里好幾間的鋪子收回來,收回來簡單,但是能否找到值得信任、可以托付的掌櫃不容易。」
「姑娘這是要把花圃交給我和玉官負責?」綺年有些不敢置信,不是玩笑?忽然間被人看中的是能力不是身軀和容貌,這讓他有些轉不過來。
「如果你能承受這麼煙火氣的活兒的話。」她知道綺年,他一向自命清高,讓他去花圃,不知能待上幾天。「要是花圃的事上了手,我還想讓你們其中一個去花鋪管帳。」鋪子需要帳房,毋庸置疑,雖然她沒說,但是她知道綺年身為一個頭牌小館,能寫會算都是基本生活技能,花鋪來往的人也算單純,何況管帳也無須拋頭露面,所以帳房的位置他是能勝任的。
當然她不會現在就告訴他,他是自己心里的理想人選,也就是說一切要看他在花圃里的表現再做決定了。
「你倆準備好,我明日就帶你們到花圃去,往後你們就住在那,一應需要的人手我會讓包叔給補上,你們只要負責把花養好就是了。」
她親自領他們去,無非是想看看那些澆過靈力水的花草不知有沒有恢復過來,要是沒有,她就得另外再去買植栽了。
其實倒也不是有了那些盆栽就不用再買花苗植栽,而是這樣一來可以省下許多人事和金錢,現在的她要花錢的地方實在太多,能省一點是一點。
「我們家的花鋪能不能在徐聞站穩腳跟就要看你們兩人了。」給個甜棗,再施加壓力,曉星星這陣子使得非常熟練了。
「我會盡量不讓大姑娘失望的。」對于極力想獲得曉星星認同的綺年而言,姑娘希望他怎麼做他就會怎麼做,而且還要做到最好。
玉官和綺年各自抱著一盆花回院子去了,兩人雖然沒說,卻也暗暗發誓,在自己的看護下,看誰先能讓花開,姑娘一定會很高興。
第二日,曉星星帶著玉官和綺年去了城郊的花圃,一走進里頭,她驚喜的發現只要澆過靈力水的花草都冒出了生機,有的是一點小苗頭,有的是兩小片女敕芽,但這已經夠讓她高興的,她又去後頭的水源地打水,又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把靈力灌注到水源地的水池里,她這麼做,靈力的作用雖然稀釋了,她相信就算短時間她不在這里,只要綺年玉官照顧得當,這些花樹應該都可以活得過來,至于能不能靠它們賺錢,她抱著很樂觀的想法。
李太太為了還清積欠曉府多年的債務,加上曉星星刻意算上的層層利息,賣了能來錢的鋪子、產業,總算在縣令的見證下把錢如數還上。
曉星星絲毫不覺愧疚,李太太都敢做初一,她要不做十五都要覺得對不起她了。
不過事情還沒完,因為李太太那般行事,夫家人對她極度不諒解,又涉及謀害親夫這樣的案件,被抓進衙門吃了三個月的牢飯,說是牢飯,其實是審判期,三個月後要是過堂審問無罪便能開釋,沒想到李老闆的兄弟給衙門送了銀子,硬生生把三個月拖成了半年,半年後,李太太從牢獄出來,已經人事全非,家中一切全落入了叔伯的手里。
李太太淒慘的下場叫那些一樣存了小心思的商家歇了作妖的念頭,鋪子順利的交接,得用的伙計掌櫃繼續聘用,不到半個月便上了軌道,放下心來的曉星星便想著去一趟府城了。她要去府城做什麼?自然不是去玩。
她為的是把手上那塊曉修齊說「疑似」是龍涎香的石頭賣掉換錢,說疑似是因為她五叔不確定他在書上看到的白色龍涎香和曉星星手上這烏漆抹黑的石頭是不是同一種東西,但石頭上的奇香卻和書冊里描繪的一模一樣,所以才說是疑似。
確定的是,不管這塊石頭是不是真的龍涎香,在縣城里是賣不到大錢的,畢竟這麼珍貴的玩意也只有皇帝陛下和京城那些貴人會用。
雖然她也曾是那些「貴人」中的一分子,她對龍涎香這種男香卻沒什麼興趣,應該說她對姑娘家喜歡的薰香也沒有特別的喜好,所以更不會去研究男人會在身上噴什麼香了,所以龍涎香這種稀罕的東西听歸听過,它的味道如何、該是什麼模樣,卻和一般人一樣一無所知。
因為也算出遠門,所以她除了美貌還帶上了蘇暮,可她出發這天,曉家在雷州的族長、族兄帶著族人們登門來拜見曉修羅。
他們早不來晚不來,卻挑這時間點來,看得出來曉修齊收回鋪子的消息還是傳回了雷州,他們這是試探來著,還有瞧瞧風向。
畢竟曉修羅如果連雷州的鋪子莊子和田地也想收回的話,在雷州可不只是震三震的事而已,也許整個雷州的商鋪都會來一次大洗牌,這就不妙了。
這麼多年,他們生意做得這般順利,自然離不開身為侯爺的曉修羅的庇護,可這些便利一旦沒有了,還會被不確定的因素給影響,那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原本他們以為被奪去爵位的曉修羅除了回雷州老家落腳置產,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哪里知道傳回來的消息卻是他們一行人在徐聞縣買屋住下,甚至空出手來開始整頓收益不佳的產業,等他把徐聞的事情處理好,是不是就該換雷州這邊了?
這些人開始慌了,便說動族長,也才有這一趟徐聞之行。
來的都是長輩,曉星星並不想應付這些人,很干脆的把眾人丟給她爹,從二門直接坐著馬車出門了。
只不過現在是什麼情況?
馬車才出城門就被破空嗖嗖嗖而來的十幾支冷箭給絆住了,接著從四處竄出十幾條黑影,他們動作極快,從四面八方直撲而來,劍尖直指曉星星。
「保護大姑娘!」蘇暮只來得及喊這麼一聲便和殺手們纏斗在一起。
曉星星心里咯噎一聲,往外望去,心往下沉,為了方便這回出門她就帶了美貌和蘇暮,他們一行不過三人,這批殺手卻有二十幾人,似乎有幾個武功特別高明,和蘇暮纏斗在一起,剩下稍次的便往馬車這邊撲過來,他們的目標很明顯就是自己。
撲上來的殺手雖然被美貌和她給擊退,但是她這邊只有兩個人,她自己還是個半吊子,她眼看著蘇暮雖然神勇,可雙拳難敵四手,這樣下去不行!
這些人的目標是她,不是蘇暮和美貌,但一直糾纏下去,他們三個人都有危險,她想也不想的從馬車里鑽出來,模出靴子里的匕首割斷馬車繩索,翻身上馬,腳蹬馬蹬,一拉著橇繩,轉眼便沒了蹤跡。
「姑娘!」美貌厲聲喊叫。
那些殺手見曉星星棄馬車逃走,紛紛抽身追趕曉星星而去,蘇暮和美貌怎麼可能讓他們得逞,繼續提刀作戰,可殺手畢竟人數眾多,還是漏了幾個,尾隨著曉星星的背影去了。
曉星星在馬背上腦子越發的清楚,與她有過節的,除了今國公府便是華胥公主了,起初她還以為自己侯爺嫡女這身分能讓華胥公主多少忌憚些,出口氣也就算了,但顯然她料想錯誤,也許之前大街上的那匹瘋馬也是沖著她來的。
華胥公主生來大膽狠辣,自己揭破她的女兒的丑事,所以她也要對自己趕盡殺絕,痛下殺手了嗎?
馬匹沒能跑多遠便被利箭射中,馬兒吃痛,揚蹄長鳴,在雜木林處把曉星星甩下了馬背,自己負痛奔馳而去。
「嘶——」
她運氣不好,摔下來的時候重重磕踫到草堆里的亂石,砸了個頭暈腦脹,眼前金星亂迸,前額劇痛,她伸手一模,已經是鮮血長流了。
就在她摔下來的同時,數十個蒙面黑衣人把她團團圍住。
「曉大姑娘果然神通廣大,難怪公主要讓我們這麼多人前來,先前還以為是大材小用,現在看起來是低估了大姑娘。」為首的人冷笑連連。
公主,果然!曉星星忍著痛打起精神。「想必華胥公主對襄陽郡主的遠嫁十分痛心。」
他們離京時,華胥公主分不出手來對付她,算時間襄陽郡主遠嫁的事情已了,華胥公主回過頭來,想起她這個禍首,來找麻煩了。
一連派了兩批人馬來取她的命,想不到她的命還挺值錢的。
「大姑娘不用左顧右盼了,你那護衛和侍女是不會來救你的,」為首的殺手聲音帶了股黏乎乎的惡意,「公主讓我們不用客氣,想怎麼折磨你都可以,然後殺了,可姑娘天仙般的人物,我們哪舍得把你大卸八塊,要不,換個舒服些的法子?」
他周圍的殺手均發出令人惡心的笑聲。
曉星星不用想也知道他們心里想的是什麼下作的法子。
她的眼神通透清明,非但沒有窮途末路的慌張,也不像坐以待斃的人,這讓殺手頭領有些嘀咕,莫非她還有後援?
其實曉星星不過是在找拖延的辦法,她心里想的是自己今天大概是要葬身在此處了。
「大姑娘就別故弄玄虛了……」
他話音還未落,只見一個銀白的身影不緊不慢的從密林深處走出來。
他的銀袍像一道冷光,嘴唇含笑,可明明帶著笑,渾身的冷冽卻叫全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曉星星看那熟悉的身影,心里松了一口氣,是元璧,好像有他在,無論天塌下來她都用不著擔憂。
他的出現是個驚喜,她完全不知道元璧會在這里。
殺手們皆心頭一驚,劍尖全部指向元璧,「閣下是何人?」
元璧卻沒有理會他,眼光直直的看著曉星星額上的鮮血,語氣不善。「你受傷了,哪一個下的手?」
「是我自己摔下馬,不知磕到了什麼,想來沒什麼大礙。」曉星星心慌意亂,自詡馭馬術絕頂的自己卻這樣栽了跟斗,面子里子都沒了。
元璧又多看了她一眼,見她面色還算可以,往右邊一條被雜草吞沒的小徑指道︰「往這條路可以出去,馬車在官道上。」
「美貌他們呢?」
「安然無事。」
曉星星松了口氣,道了謝。
「你我之間,不用言謝。」元璧對那些殺手,連多看一眼都不曾。
殺手的感覺天生靈敏,知道什麼人是他們可以招惹,什麼人要敬而遠之,他們不敢去招惹元璧,卻趁著兩人說話的同時,一柄長劍朝她刺來,她險險閃身避開,不料後面又有人持劍朝她刺來,左支右細之余,元璧已飛身過來,一只修長的手握著她的肩往旁輕輕推了下,下一刻,他抽出了腰間軟劍,長劍一閃,不過頃刻,那一前一後圍殺曉星星的殺手都撲倒在地上。
殺手們被瞬間發生的情勢驚住了,這些人作夢也想不到自己對上的是燕蕩朝出了名的殺神,哪來的勝算?
「兄弟們,大家一起上!」殺手頭領哪里還管得著一切,以多為勝,只要能贏才是重要的。
元璧看了並沒有照他意思走開的曉星星,見前方的殺手涌過來,他身形極快,手中的長劍宛如驚龍游走,矯蛇出洞,劍光所到,噴泉似的鮮血和慘叫在林間響起。
作者:
匿名
時間:
2024-4-10 00:15:28
第十四章 夫妻相認
林子里,橫七豎八躺著殺手的屍體,無一活口,都是咽喉被刺一劍斃命,元璧一人不過霎時便殺了十來人。
曉星星轉頭看著元璧。
他就站在血污之中,銀袍上濺了幾朵血花,神情異常的冰冷。
曉星星認識的那個元璧總是淺淺的笑著,帶著不經心的憊懶,原來他只讓她看見想給她看的那一面,現在他亮出了爪子,讓曉星星一時間覺得有些不適應。
他甩去軟劍上血跡,收回腰際,有一瞬間什麼都沒說,可眼神里的在乎卻讓人感覺得出來他很在乎曉星星對他的看法。
直視著元璧眼楮,她不閃不躲,聲音到底有點軟,像真實的道歉,她說道︰「沒辦法,一下看見這麼多的死人,心里一下調適不過來,幸好有你趕來,要不然地下躺著的可能就是我了。」
她不是那種是非不分的人。
兩人舉步朝著元璧方才指的那方向走去。
「你可知道這些殺手的背後之人?」
她不知為什麼嘆了口氣。「華胥公主。」除了她不會再有別人。
「確定?」
「方才那些人也承認他們是公主派來的人。」自從他們一家落腳徐聞,京里那位的小動作就不斷,她再遲鈍也該反應過來了,誰會對她這麼惡意滿滿,不依不饒。
「我可不記得我還得罪過誰,讓對方非要派殺手來滅我口的。」這樣睚皆必報的也只有她了。
「你不怕?」元璧道。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命就一條,她想要有辦法就拿去。」
元璧嘴角彎起弧度,竟有種別樣的動人心魄,「你今年才十六歲,如何對付得來高高在上的公主?」
「不擇手段!」她看了眼前方,只說了四個字。
元璧沉默了下。「就算你扳倒華胥,整個曉家留不下來也不要緊?」
平心而論,曉星星並不是真的曉家大姑娘,曉家人除了曉修羅和曉銀河,其他人雖然沒有與她和樂融融,但也沒有加害于她,曉家要是真的倒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她得在保全曉家的情況下,再對華胥公主施以反擊。
「你就不曾想過可以求助于我?」元璧從她的神情看得出來,她壓根沒有要拖他下水的意思。「倘若你嫁給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涼涼的拋出誘因。
「你一個在我面前連坦承自己身分都沒有的人,你說成親,倒是輕巧。」她暗碎,還偷走了她的吻。
小姑娘原來是在氣他這個,元璧低頭看著她的眼眸,認真道︰「我乃城王,陛下幼弟,母後是當今太後,她人現在住在慈寧宮,要是有空我帶你去見她。」
曉星星聞言一愣,當有一個男人說想替她遮擋一切風雨的時候她還真有些心動。
他的背景足夠強大,可以讓她不用畏懼那麼多,可事實是——「你和華胥公主可是親戚。」
「她得稱呼我一聲叔父。」他坦然,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倘若你與我成親,她得喊你一聲嬸娘的。」
曉星星真想翻白眼了。還以為她稀罕了?「我問你一件事。」
「問。」
「那瓊州郡守可是吏部侍郎吳永在的連襟?」
元璧瞧著她,「吳永在夫人的庶妹嫁給了瓊州郡守賴集,兩人是連襟沒錯,」他頓了下,接連拋出更多。「吳永在是華胥的人,而華胥是素懷王一派。」
素懷王是永安帝的二子,也就是二皇子,素有賢王之稱,與東宮太子分庭抗禮,不分高下,然而因為太子佔了嫡長,在寵愛上素懷王便略失一籌了。
曉星星想到有些膽寒,權貴的關系盤根錯節,她瞧出了賴渠和吳永在的關系匪淺,沒想到的是華胥公主背後還有素懷王。
也就是說,她如果要反擊華胥公主,勢必要對上素懷王。
「你為什麼問這個?」元璧問道。
「我想你應該也知道,雷、瓊、廉三州因為急征八千艘采珠船的慘劇吧?廉州郡守獲罪,全家一百多余人口流放發賣沒入教坊司,你說為什麼只有廉州郡守獲罪?瓊州難道就因為賴集後面有靠山,被輕輕放下,那雷州郡守後面的靠山又是誰?莫非是素懷王?」
元璧笑得有些意味深長,「星星的聰明無人能敵。」
「我要真聰明還會吃一堆的悶虧,委屈無處可吐?」語意里不自主的含著點撒嬌的意味。
元璧心中覺得微甜,可也知道這時候不是說情話的好時機,反正都捅破了那層窗紙,那些事也沒什麼好隱瞞的。「那些上貢的珍珠,大部分進了華胥的口袋,一小部分才是皇兄的。」
所以擔了惡名的是永安帝,名義上州府上貢的各式珍珠都是以奉獻給皇帝當貢品作借口的。
「天下的東西就是皇帝的東西,偷到皇帝頭上,這不是找死嗎?」這華胥公主真是活膩了,非要往作死的路上奔。
「你還真的什麼話都敢說。」這聲音里沒有絲毫責怪,是寵溺欣賞。
「那是你我才敢什麼都敢說,要是旁人,我很知道分寸的。」也不知道蘇暮那邊的情況如何了,她加緊了腳步。
「我也有一事要問你。」元璧一雙眸色極濃的眼瞳定定的看著她,想從她神情看出什麼來。
他人如玉樹,立在斑駁的葉影和陽光下,目光深沉。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曉星星完全不知危機將近,和他的眼相互一踫,自覺閉了嘴。
元璧停下腳,眉目平靜,與尋常沒兩樣,把她定在一棵郁郁蔥蔥的老樹下,兩掌貼在樹干上,使得她不得不往樹皮上靠。「這些日子,你可曾想過我?」
曉星星不知為何有些面紅,輕咳了兩聲,她只希望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就與眼前的男子一樣平靜,而不是什麼與情人會面動情的小女生。
「我……嗯。」她意識到兩人的距離實在太親產了,嘗試著仰了仰頭,想要從這個氛圍中退出來。
她覺得自己的臉已經紅得不能見人了。
想起他,那夜親密無間的親吻便清晰的浮現,也不知是太過激動還是怎麼著,忽然一陣清晰的疼痛直直襲上腦門,一股熱流沿著前額又滑了下來。
一條潔白的帕子比她的動作還要快,輕輕的覆蓋住傷處。「你這傷口,得趕緊處理。」
他還以為能套出點什麼她的真心話……不過她應了「嗯」,這表示她是想他的。曉星星也說不清自己的感受,但是他的眸子很堅定,手掌很溫暖,她也看到了他眼中的緊張和期待,她面不改色的自首。「我也想你。」
元璧抬起頭,在她額上落下一吻,接著攔腰把她抱起,也不等她反應過來,施展輕功,在樹林中輕跳縱躍,想用最快的速度把曉星星送到美貌和蘇暮所在的官道上。
這時,蘇暮和美貌也尋了過來,蘇暮胳臂上有條口子,美貌或多或少也有些輕傷,兩人卻渾不在意,隨意從身上撕了塊布綁起來。
他們四處找不到曉星星的下落,美貌自責的都快哭出來了,這時卻見一道銀色的影子從樹間輕飄飄的落下。
看見在元璧懷里的姑娘,美貌喜出望外的喊著,「姑娘!」
蘇暮雖然不知道城王身分,可他畢竟在官宦之家待過,元璧身上的強大氣場令人無法直視,本能告訴他元璧非常人。
「你家姑娘受了傷,先替她清洗包紮。」元璧直接把曉星星抱進了自家的馬車。美貌沒得選擇的趕緊去拿了水壺和紗布,也鑽進元璧的馬車里。
趁美貌在替曉星星治療傷口時,從別處回來的錦衣和黃泉也露了臉。
「那些殺手可清理干淨了?」元璧問道。
「都是些烏合之眾,可身上都帶著公主府禁衛軍的牌子,王爺,您說公主府的人怎麼會朝曉姑娘開刀?」
元璧看他一眼。
黃泉恍然大悟,那位公主可是個睚皆必報的主子,隨便一點事犯在她手里便不依不饒,這曉姑娘也真是的,誰不好得罪,去得罪這位呢?
元璧沒理他,轉身進了馬車。
舒適寬大的馬車里美貌已經替曉星星把傷口料理妥當,清洗上藥,雖說頭上腫了個大包,看著驚人,但血也止了,應該是沒有大礙。
「蘇大哥胳臂上的口子,還有你,到了府城去找大夫好好治治,別留下疤痕了。」曉星星只覺得頭有些暈,其他倒沒什麼,催促著婢女下去。
元璧已經進來,美貌模著鼻子退下去了,馬車里頓時剩下孤男寡女。
「可還有什麼不妥的地方?」觀察過她的傷口已經被妥善的處理過,指尖雖然動了動,卻按捺下來,眷戀的轉開了眼光。
「我也說不上來,頭極暈,有很多奇怪的影子在腦袋里跑來跑去的,好像呼之欲出,又好像……」她說不出所以然,抱著頭,一臉掙扎的模樣。
「那就別想了,來,看著我,只要看著我就好了……」他的聲音似有魔力,催眠得曉星星慢慢平息了躁動。
「可要本王幫你按一按難受的地方?」
她搖頭。「好過多了。」
「你要去府城,可是有事?」他不想看她難受的樣子,便岔開了話題。
蓄意漠視那些走馬燈似的光影片段,她果然緩過氣來。「我手上有個玩意,想拿到府城賣了,看值不值錢,是海邊撿到的,我五叔說它極有可能是龍涎香石。」
「龍涎香石,你怎麼沒想過要賣給我?」
「我不知價錢,可能把你當冤大頭敲了竹杠,你不怕?」
「我以為銀錢應該是你最不需要煩惱的東西。」
「銀錢自然是多多益善,不會有人嫌銀子少,何況我有大用。」
「願聞其詳。」
「我要來養珍珠,一旦成功,那些下海采珠的珠民就能有一口安定的飯吃,不用再冒著生命危險下海去。」
她在說這些的時候,眉目似要噴出火來,就像方才被那些殺手圍困,他也沒見她皺過一下眉頭,就那樣無畏的和殺手對峙,這樣的鎮定自若,不是尋常女子做得到的。
如果說一開始被她吸引是因為前世那段情緣,這一世卻是被不一樣的她,由她的皮看見她的骨,她的美帶著風骨,生出別樣的靈秀,深深吸引住了。
「整個燕蕩朝我還從未听過有人養珠成功,再說這不是三兩天就能看見成果的東西,你可想過需要投入的銀錢會有多少,而且,三、五年過去,成果還是個未知數。」
一旦人工能養出珍貴的珍珠,那些貴人趨之若驚的珍珠價錢勢必會大打折扣,她何必做這等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我想試,不去試永遠不會知道成功距離我們多近還是多遠,不是嗎?」她反問。
雖然不知道她的靈力對蚌殼類有沒有效果,不過不嘗試看看永遠都不知道結果,要是有效,那當然最好,可以縮短成珠的時間,要是無用,了不起就用三年五載跟它耗,也沒什麼。
「你可想過一旦真養了珠出來,會有多少人想分一杯羹,或是直接吞噬了你的成果?」
曉星星嫣然一笑,笑得頗有深意。「不是還有你嗎?」
狡猾的小狐狸,這是承認他的好處了,不過他還真的想看看珍珠要怎麼養?養出來又會是什麼樣子?
「你就放手去做吧,只是你要去府城,我卻是不能陪你了,我要回京一趟。」
回京必然有要事,人家不解釋,她也不追究。
「你們的馬車也壞了,就搭我的,順路。」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她不矯情的應了,這王府馬車大又寬敞,還什麼都有,不搭是傻子。
馬車轆轆的走著,跟在後頭的蘇暮發現,就在馬車啟程的同時,宛如雨水匯聚成河似的護衛逐漸聚攏,很快形成一支精干的小隊伍。
這些精銳一個個熊腰虎背、高大偉岸,腳下輕盈,一看都是非同尋常的練家子,有這樣一支隊伍護送,別說趁火打劫的宵小,再來幾批殺手也不夠看。
馬車上的兩人也沒閑著,在元璧的主動下,曉星星把她得到的龍涎香石拿了出來。
曉星星拿出來的的確是一塊貨真價實的龍涎香石,元璧以前看過的都是已經讓工匠磨成粉狀的龍涎香,這麼大一塊,十分少見,在京里出手,要個天價不難。
這道理曉星星也懂,所以當元璧說要替她在京城找一個更大的買家時,她不禁要問︰「你不會是想誆你那個哥哥吧?」
或許平民百姓要忌諱上位的那位皇帝,可曉星星渾不吝習慣了,言詞中除非必要會收斂斟酌,在元璧面前她卻覺得完全沒那必要,因此隨意很多。
元璧姿態悠閑的斜倚在車壁上,手里端著從暗櫃中拿出來剛沏好的白毫銀針,香氣裊裊,那塊龍涎香石已經回到了曉星星手里。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也只有他用得起這玩意,投其所好,這可是再上乘不過的見面禮了。」至于這見面禮是不是要永安帝掏銀子出來買?如果他願意為什麼不。
對曉星星並沒有予以永安帝尊稱,元璧也不在意。他在意的從來不是這些,叫他放在心上的唯有這個女子,其他的不過都是他下凡順便附帶的事物罷了。
曉星星只听過坑爹坑媽,沒听過哥哥也可以挖坑給他跳的,這個哥哥還是天下最為尊貴的那個。
「這塊石頭我先給你這個數,待我從京城回來,多退少補。」他豎起一根修長又骨節分明的五指。
一千兩啊,好像有點少,要找養珠池,蓋珠場,遠遠不夠啊,老實說,她希望可以多一些。
「一萬兩銀子,你要銀票還是現銀?」這丫頭看著一副財迷心竅的樣子,是鑽進錢眼里頭了。
這樣的曉星星讓元璧覺得有趣極了,逗逗她,看她嘟起嘴來,不是很情願的模樣簡直是舒暢身心。
曉星星有些激動,一千兩和一萬兩之間的差距可不小,一萬兩銀子她不是沒見過,好吧,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但是這龍涎香石真的這般值錢?「太多了!」
一萬兩夠她把海灘地整出來,請工人來做吊養珍珠的木架,購買三年以上適合植入核珠的珍珠貝……林林總總,設珠場、育苗、插珠到育珠哪個環節稍有差錯都不行,養育的時間長,承擔的風險也大。
不要問她為什麼會知道這些知識,畢竟完全不屬于這年頭該有的想法,可或許和她手上的靈力一樣,來得莫名,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能擁有,又或許她天生就該知道這些的,就像她能與梧桐樹溝通,花圃里的花樹也喜歡極了靈力水的灌溉,她想也許將來那些珍珠貝也會喜歡她喂些靈力也說不定。
她原先並沒有想過要做養殖珍珠這一塊,雖然她從蘇暮和蘇娘子口中知道那些珠民充滿著流血和傷亡的采珠過程,因為好奇才去五叔的藏書樓里挖到了一冊算是非常冷僻,連書名都不具的手抄本。
王權當道,敢把珠民血淚手抄成書的文人還真是少數,果然作者是知名不具,五叔怕她看了那書給家里招禍,慎重萬分的叮囑,那手書只能過她的眼,不能再有第三者知道,又或者看完直接燒了。
歷代帝王幾乎都有發布采珠令,還有專門監督的機構,雷州、廉州還各建了一座皇家采集珍珠城,為的自然是滿足皇室權貴對珍珠的迷戀。
達官貴人對珍珠這種天然飾品有著非同一般的喜好,因為珍珠不只具有裝飾功能,還是社會地位的象征。
捕魚采珠本來是珠民安身立命的本錢,然而卻在統治勢力的壓迫下變成了工具,一顆珠,一條命,實在太悲慘了。
妄想從根本改變那些珠民的生活她沒那本事,也自知做不到,但是她想從自身做起,做一點算一點,就算只能改變幾個人的人生,讓他們不必繼續冒著生命危險潛入大海,就為了撈采一顆珠子,或葬身魚月復或被卷進海流中一命嗚呼,那她蓋珠場、設珠池,把珍珠養出來就值了。
元璧把一杯吹得涼涼的茶遞給了曉星星,讓她小心喝。
「我不是生意人,但我判斷得出來哪種生意能賺錢,哪種會賠錢,你投資的珍珠養育如果能成絕對是穩賺不賠的生意,縱使初期需要的成本大過收益也無妨,一本萬利的投資,又怎麼能少得了我?」
能撈銀子的事情沒道理便宜別人,他雖然沒把銀錢放在眼里,但是養軍隊需要錢,那些在戰場上失去腿腳、肢體殘缺的,安置他們也少不了銀兩開支,節流做不到,就只能開源。
「成。」她毫不遲疑,多了王爺這個助力,將來不管遇到了什麼,後面都還有一個他在,這樣也不至于到時候有了成果叫人眼紅。
她還要應付那些層出不窮的人心算計陰謀,實在是心累。
家里那幾間的鋪子都能讓人爭紅了眼,李老闆的事教會她一件事,龐大利益的面前,人性只是一個笑話。
她要真把珍珠養出來,那該會搶成什麼樣子?她不去想,不敢想,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
她看著茶盅里琥珀般的茶湯,小小的杯子里也就一口的量,她把茶水喝了,茶盅放在潔白的手心里,有著相異的奇趣在。
元璧又替她續了一杯。
曉星星看著元璧行雲流水般的勾住紫砂壺的壺把倒茶,這麼平常的動作,他做起來卻優雅得像幅畫。
「我記得王爺曾經答應替我辦一件事。」
他掀眉詢問。「想到需要我去替你辦的事情了?」
「王爺能否找幾個經驗豐富的珠民?年紀大些無妨,只要經驗豐富。」五叔說了,王朝對珠民有著比對農民還要嚴苛的珠稅,采珠人的戶籍都有專人管理造冊,不通買賣的。也就是說,珍珠不是你想采就能采,不采就不采,珠民也不是你想不當就不當的,他們世代不許陸居,不許識文學字,不許與岸上良民女子婚配。
如果讓她自己去找人手,不只困難重重,壓根是不可能。
元璧的眼光越發深邃了,她是認真的。
她不開口的時候有種沉靜的楚楚風姿,一開口又不同了,一張粉女敕的小臉生動極了,光彩奪目,精致眉眼如同幽谷里的風中白蘭,有種說不出的風骨堅韌。
他深深的被她吸引了。
「你對我的要求這麼多,那你能不能也滿足我一個要求?」元璧沒有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答應之前提出了相對的要求。
「說吧,只要我能做的都沒問題。」
元璧忽地一指戳了過來,這一戳戳在她臉蛋上,觸感十分美妙。「嫁我為妻!」
滿京城的名門淑女只有他不想要,沒有要不到的,他卻為了她舉棋不定,再三試探,但他甘願。
舉重若輕的一句話,他覺得面上有些燒,「只要你應允,我便上京請旨賜婚,你若不應,我也要上京請旨賜婚。」
他語氣決斷,方才的詢問好像是多余的。
她錯愕了下,唇忍不住翹起來,也沒怎麼考慮便道︰「我願意!」
只有她自己知道為什麼,因為她的記憶全回籠了,那些個過去、現在……
元璧輕輕反問︰「你……說什麼?」
曉星星梗著脖子,但是又發現自己多此一舉,她坦蕩蕩的看著他,用眼神描繪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聲音還帶著哭腔,「我上輩子嫁與你為妻,這輩子也要嫁你,再下下下輩子仍就要賴著你……我的夫君。」
因為太過真實,也太過瘋狂,元璧被自己的心跳震得惶然回神,他被嚇得不輕。「你想起來了?」
「所有的一切都想起來了。」她嘆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怎麼忽然……是因為額頭的傷導致的嗎?」
「應該是。」
猛地,元璧將她抱進了懷里,抱得那麼緊,好像只要一放松,她就會像流沙從他手里消失不見。
曉星星用力抬起手臂,回抱住他,輕撫他的後背,眼濕。
上次兩人這樣抵首輕語,擁抱訴情,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元璧的擁抱極緊,讓曉星星覺得骨骼都被他勒疼了,但便是這樣的疼痛讓她心里奇異的騰生出溫暖無比的感覺。
她扭過頭,微微章拉了腦袋,「抱歉……我把你忘了,忘了那麼久。」
元璧喉頭一梗,一時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但神色溫柔得如同春日的陽光,夏日的微風,都是真情流露。
元璧用下顎愛憐的頂著她的發心,以至于松了渾身的力道,甚至微微壓在了曉星星的肩上。
曉星星只感覺元璧清淺的呼吸劃過頸畔,如泉般的聲音訴說著令自己心顫的情話,她的心軟得像一灘水。
「你一下就認出我來了。」他臉上盛了蜜。
「你有一張和在天界時一模一樣的面孔。」那樣的絕代容顏,人間能有幾個?
她記起兩人的洞房花燭,她是穿著金繡鳳凰對襟襖裙的新娘,襟前掛著實金龍鳳,腕上
套著成色十足的龍鳳手蠲,身邊的他牽著她的手……震天撼地的狂沙河之戰,兩人初次聯手,默契還談不上,她是初生之犢不畏虎,他卻在身後替她收拾爛攤子,他還為她掛了彩,在後來一次又一次的浴血奮戰中,奠定了感情的基石,因為惺惺相惜,因為情不自禁,兩人的結總成了天界和鳥族的佳話,四海八荒都予以最誠摯的祝福。
她也以為握牢了他的手,必能與子偕老,哪里知道事與願違,千年後的神魔大戰,她失去了他。
過往像一頁頁被翻弄的書頁,從她的記憶里翻出來,每一頁都有一個人,那個人便是她傾心所愛的伴侶,一生所依。
只可惜,世上出人意料的事情太多。
「原來是這個。」他笑得好像一夜之間春天就來臨了,百花初放,春暖花開。
「你不應該下來的。」你可是神君啊,是該讓人供起來的。
「失去你的天界風景像廢墟,我一天都待不住。」陪在愛人身邊才是最好的日子,已經嘗過這滋味,豈能再回去過那種沒有她的孤寂歲月。
曉星星垂下頭,玩起他身上的綬帶,睫毛忽然一動,她睜開眼,看見元璧眸子里的自己,心髒在胸腔中劇烈的跳動,她挺起身,主動的獻上自己的吻。
她的舌像一尾游魚,在他的唇間嬉戲,彷佛魚戲蓮葉間。
那粉女敕的小舌讓他腦中名為理智的那根弦徹底崩斷了,狂喜擄獲他所有的情緒。她吻得全心全意,卻听見他喊——
「小棉花……」
那聲音極輕,噎在喉嚨里,好像囈語,可她听見了那里頭炙熱又濃烈的情感,晶瑩的淚珠從曉星星的眼睫滑落,垂落下巴,那是喜悅的淚珠。
長長的擁吻結束,她縮成團,被他壓在身下,兩人都喘氣,舌尖甜得發麻。
然而,路短情長,再難分難舍,兩人還是在府城外的界碑處道別分了手。
元璧在她耳邊低語,「乖乖等我回來。」
等他回來,便是他們成親的日子,他等了那麼久,漫漫歲月,漫長的像一首寂寥又冰冷的曲調,他想日日夜夜感受到她的溫度,看著她的笑語如花,他想要這樣的人生,生命因為有了她才有意義。
曉星星堅定的點頭頷首,彼此都給予對方最真心的承諾。
臨行,元璧把錦衣還有一個叫諾的護衛給了曉星星。
既然兩人既然已經兩心相許,互定終身,她也沒有多此一舉的拒絕,很痛快的收下來,經過徐聞城外的刺殺,華胥公主沒有得逞,接下來還不知道會使出什麼手段來對付她,她必須自保,可目前她的能力沒有強大到能夠全身而退,多了元璧相幫起碼在安全上是無虞的。
龍涎香石讓元璧帶走了,那她來府城的目的也就不成立了,只是來都來了,怎能空手而歸?
逛個街就權充滿足一下美貌的願望好了,她老是私下抱怨說自從來了徐聞,姑娘都不逛街了,這回就當作是補償她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24-4-10 00:15:51
第十五章 死皮賴臉求賜婚
因為地緣關系,府城是徐聞縣城和雷州共有的,因此這兩處的物產都因為海運暢通的關系會來到府城,再換上更大的貨船駛往各處,所以熱鬧異常,南北貨物、山珍海味,奇石異人,感覺上並不亞于京城的繁華。
難得可以陪姑娘逛街,美貌逛得非常認真,沿路嘰嘰喳喳,這也好,那也不錯,兜里有姑娘的錢,又兼之力氣大,不需要別人幫忙,兩手提了不少玩意之後仍不停的買買買,比鄉下人進城還要鄉下人,總之見什麼都想要。
她也微妙的察覺姑娘有些不同,可要她說出來哪里不一樣,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但是她知道姑娘開心,那喜悅掛在臉上,舉手投足間整個人像飄著似的。
既然姑娘心情好,那麼她更要多買些主子喜歡的東西讓她開心了!
這可看呆了錦衣和諾了,到底誰才是主子,誰是丫鬟?
兩人畢竟對曉星星和美貌這對主僕還不熟悉,心里嘀咕歸嘀咕,卻也沒什麼立場說話,沒多久,美貌大肆采購的大包小包全掛到兩人手上了。
一路走來,曉星星的笑容始終沒斷過,來到一處小集市,一個衣服滿是補丁卻干干淨淨的小姑娘怯生生的湊了過來,聲音比蚊蟲大不了多少。
「大姊姊,我這有好東西,珍珠呦,貨真價實的珍珠,雖然只有兩顆,可每顆都很漂亮,你要不要看看?」
曉星星目光一凝,光天化日的賣珍珠,這丫頭是哪來的膽子?隨便個官差來盤查她就要糟了。
她不動聲色把人領到路邊少人的地方。「你有珍珠賣?」
小姑娘認真的點頭。「大姊姊要看嗎?那珠子我放在家里,你可以跟小丫一起去嗎?」
身邊幾人的眼光都是不贊同,錦衣更是直接反對。「姑娘,這種來路不明的貨色不能要。」
小丫頭眼見曉星星要打退堂鼓,大膽的拉住她的裙襦,神情哀求。「大姊姊,小丫不騙人的,我爹被人打壞了腿,要是請不到大夫替治病……我娘和我就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曉星星蹲與她平視。「你告訴姊姊,珠子是哪來的?」
小丫眼含著淚,可她沒哭,把眼眶的淚水逼回去,堅強的說道︰「……是我爹采回來……偷偷夾帶回來的。」
燕蕩朝的珍珠都是王朝的,就算只有一顆也不允許珠民挾帶,一經查獲,下場會很慘,小丫爹能帶回兩顆珍珠,應該是拼死才帶回來的。
「你家住哪?」這叫小丫的丫頭還真勾起她的好奇心了。
小丫帶著曉星星一行人去了府城附近一處叫小草的偏僻漁村,因為偏僻,也沒幾戶人家,晾曬的漁網是海邊唯一風景。
小丫家其實不是家,就幾塊木板子和海邊的漂流木搭出來的簡陋居所,一踏進去,除了滿屋子的草藥味,更重的是滿鼻子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一張用兩條長凳、一塊闆子拼成的床上躺著一對中年夫妻,女的臉色蠟黃,瘦得只剩皮包骨,宛如骷髏,有人來了,連眼皮都打不開;她身邊的男人是個大光頭,臉色通紅,口中發著不明的唾語,顯而易見發著高燒,最駭人的是以一塊破布蓋著的雙腿從膝蓋以下都失去了,傷口只是草草的用髒布纏上,血跡斑斑,令人不敢卒睹,就連見慣生死的錦衣和諾都皺起了眉頭。
家徒四壁的房子,一對生死未卜的夫妻,看起來他們就小丫一個孩子,沒有別人了,而且夫妻倆病的病、傷的傷,也不見有人來探一下頭。
其實這能怪誰,住在此處的人沒有一家是好過的,人死了,對這些已經失去希望,只是捱日子的珠民來說,也許死了比活著還痛快,也就這樣而已。
小丫自從進屋就鑽進窩似的破布堆里,拿出一團更破爛的布,她仔細的打開,裹在里頭的是兩顆拇指大的珍珠,盈盈閃現光澤。
「姊姊,小丫不要很多錢,小丫只需要可以請大夫來給爹娘治病,讓他們不要繼續睡了,好不好?」她大大的眼楮滿是祈求,看得出來強忍著心酸,也直到這時刻才能听見她聲音里的顫抖。
曉星星只看了一眼,便對錦衣道︰「你去府城最大家的醫館,請個內外科皆擅長,通曉手術的大夫過來,如果一個不行,就帶兩個。」
錦衣動了動唇,不發一語,逕自去了。
「諾,現在你還追得上你家主子的馬車嗎?」她態度溫和,言語中卻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一見他點頭,便說道︰「給你主子帶話,我要這家人,等小丫爹娘看過大夫,我想把人帶回徐聞,放在這里,他們活不了。」
也就是說,她把這家人帶回徐聞的後果,可能遭遇的麻煩要推給元璧讓他去解決了。
她的大膽是諾生平僅見,指使他家主子也指使得太方便了吧?
曉星星知道自己又沖動了,但她知道就算自己給小丫再多的銀錢讓她請大夫,她一個人怎麼照顧得來兩個臥床的病人。
何況她也不可能天天從徐聞到府城來瞧這對夫妻,唯一的辦法只有把他們帶回去。
「還有,辦完事不必再回到這里來,我們在縣城踫頭就行。」
諾消失了。
小丫爹原來只是個單純的漁民,自從他爹也就是小丫的祖父被逼迫下海采珠在暴風雨中失蹤後,新上手的男孩便取代父親出海采珠,也不知他運氣好還是怎地,十幾年來他只要下海總能采到一顆甚至更多珍珠,監督的官員看重他,對他也不像其他珠民那樣嚴酷,只要上岸近乎不把人當人的搜身。
他這兩顆珍珠,原先是為了替久病不癒的妻子看病私藏的,哪里知道那一趟出海,他的好運氣終于用光,被海底的鬃鬣給傷了腿,官員見拉起來的是個只剩下殘肢斷腿的采珠人,知道他再也沒有用處,就置之不理了,還是同船的采珠人把剩下一口氣的他帶回來,否則還不知道他會被扔到哪里去。
錦衣回來的很快,一個老大夫是被她挾著帶過來的,老大夫似也看慣了這些珠民的慘狀,直言就向曉星星說︰「恕我說句不該的,他這模樣,救回來也就是個廢人,還是讓他走吧。」
曉星星知道不樂觀,也知道這種事勉強不來,「請大夫盡力施救,盡人事听天命就是,銀錢不用擔心,我會負責的。」
大夫嘆了一口氣,他將銀針刺入小丫爹雙腿的大穴,止了血,削去腐肉,灑上金創藥,整整撒了兩瓶才讓傷處緩住了。
他抹了抹額上汗轉身又去忙那婦人,切脈,翻看她的眼皮,藥方也不寫了,直接從藥箱里取出準備好的藥材、藥粉,「三碗水煎成一碗,一天三服。」
積勞成疾,氣血兩虧,長期的營養不足,五勞七傷,幾乎也是油盡燈枯了。
大夫忙完一切,告辭而去,曉星星讓美貌給了診金和藥錢,也就這樣便花了將近五兩銀子。
小丫沒有作聲,只是跪到曉星星面前,砰砰砰磕了三個頭,也沒起身,她的頭抵地,雙手高舉把兩顆珍珠呈了上來,「大姊姊,謝謝你,要是我爹娘能好,小丫做牛做馬報答你的大恩大德。」
她還小,不是很明白銀錢的價值,但是她知道她爹在海里拼死拼活,一年也賺不到能讓一家人吃飽的錢,娘從早勞作到晚,劃著小船去捕魚,因為不識字,陸上的良民總欺她們不懂數數,有時還會把辛苦捕來的魚摔爛,誣賴她娘不老實,以次充好……可她今天終于遇到了一個大好人。
「大姊姊,這珍珠小丫不要錢了,送給姊姊。」
這姊姊給她爹娘請了大夫,她方才模了爹的額頭,似乎沒有那麼燙,也不再胡亂說話了;她娘這病了好幾年,不管吃了都少藥都不頂事,身子還越來越弱,她很怕,真的很怕再這樣下去爹娘都要沒有了。
這姊姊是神仙!
小丫看著曉星星不出聲也不接過珍珠,急得都快哭了。
曉星星詫異的挑了挑眉毛,看著小丫,讓她起身,這才開口,「小丫,你爹娘的身子都不好,需要長時間的休養生息,如果他們繼續留在這里,就算你把珍珠都賣了也沒多大作用,你爹娘需要一處安靜的地方養病,要是你們願意替我干活,我可出銀子把你爹娘治療到痊癒為止,你替我做工,簽約十年,這十年你替我做事,我自然也會付你酬勞,十年後還你自由。」
美貌卻道︰「姑娘這是要給四箴院添人嗎?」
「不行嗎?她家里這樣子,下一頓飯還不知道有沒有,跟著我好歹能混個溫飽,我會替她請大夫過來替她爹娘看病,直到好起來為止。」
小丫听了覺得有道理,「跟著姊姊可以學數數嗎?」
她想學數數,不想讓自己被騙,也不想她娘被騙了。
「你想學,就教你。」
小丫二話不說,又重新跪下,給曉星星磕了三個頭,為了爹娘,她沒有什麼不願意的。
「不過,我住在徐聞縣,你可要跟我去?」
「可以嗎?我爹說我們是賤民,不是想搬就能搬的。」她家還有附近幾戶珠民都是最卑賤的那種,這事打從她生下來就知道了。
「這個我來想辦法。」
「真的能?我願意!」小丫幾乎毫不遲疑。
「那一式兩份的合同回到我家再寫,白紙黑字,簽字蓋章。」
雖然還沒有真正的明立文書,小丫卻似乎對自己的身分有了認知,微微的低下了頭。
曉星星轉向肅立一旁的美貌道︰「你去雇車,要大車,再買十床被子,讓人鋪在馬車上。」
要大車才容納得了這夫妻倆,像小丫爹這樣的病人是不適合搬動的,但是留在這里,她看顧不到,只能盡量做到最舒適,不要因為馬車顛簸弄開了傷口,反倒不美了。
「奴婢這就去!」美貌轉頭便去辦事了。
這時曉星星才想到另外一件事。「小丫,你在這里可還有親戚需要告知你和爹娘的去處嗎?」
小丫茫茫的搖頭,「小丫家里本來很多人的,有爺爺女乃女乃,有大伯叔嬸,還有哥哥,只是他們都被大海吞掉了,一去再也沒有回來。」
曉星星也有些鼻酸,偌大一家子說沒就沒了,只剩下三口人。
「你去收拾東西吧,看有什麼需要帶的,」她環顧四周,「算了,東西過去後再添置,這些帶著也沒用。」
美貌和蘇暮回來的很快,兩人各趕著一輛馬車回來停在離海邊不遠的地方,美貌抱著小丫娘,蘇暮也抱著小丫爹放進了馬車。
小丫一家人一輛馬車,曉星星一輛,蘇暮和錦衣充當車夫,兩輛和環境格格不入的馬車很快消失在這無人聞問的小漁村。
因為載著病人,馬車想快也快不了,晚間的烏雲壓下來,走到半路便下起了瓢潑大雨,一直到進了城門才轉為淅瀝小雨,到曉家時已經子夜。
半路的時候小丫娘曾醒來過,發現丈夫就睡在身側,身上不再燙得嚇人,又見他斷肢都包紮過了,她又驚又嚇,也不知高興還是悲傷,摟著小丫,眼淚直掉。
小丫懂事的寬慰母親,把所有的事情仔仔細細的向謝氏說明原委,還拿了曉星星讓人送過來的飯食要喂她娘吃,謝氏的眼淚掉進飯菜里,那麼好的飯菜她一輩子都沒吃過,有女兒在,她哪肯吃獨食,小丫卻說她已經吃飽了。
謝氏這才發現女兒的臉干干淨淨,細黃的發梳起了兩條小小的瓣子,身上不再是補過又補的補丁,是一身全新又干淨的細棉衫。
她幾乎發抖了,听著轆轆的馬車聲,身下墊著像雲朵般的床褥,這才真正的回過神來,嘴里直叨念要去拜見曉星星這大恩人。
娘兒倆哭著說,笑著說,摟在一起說,說給還昏迷不醒的丈夫听,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見,哭過笑過,填飽了肚子,謝氏又昏睡了過去,不過這回枯槁的心不再沉沉的積壓著滿月復的苦澀和悲情,而是看見了一絲希望。
一行人回到曉府,曉星星本想讓馬車直接駛進二門,後來才想到宅子在巷子里,別說大馬車,小馬車進出也勉強,等她有錢,一定要換一幢更大的宅子。
諾已經在門口等著,練武的人耳朵最是靈敏,大步流星的走向馬車。
除了小丫爹還依舊昏迷不醒,小丫娘難得是醒著的,所以在小丫的攪扶下,艱難的下了馬車,她這才見到曉星星,便掙扎著要過去跪謝。
曉星星見到謝氏,阻止了她的舉動。「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是啊娘,大姑娘也累了。」小丫已經改了口。
謝氏默默點頭,讓出了道,讓諾和蘇暮把小丫爹用被褥裹著,抬進了屋里,她朝著曉星星彎腰,行了個深深的鞠躬禮,這才隨著進屋去。
不用人吩咐的美貌一下馬車就直奔堂屋,逮著一個丫頭,便讓她去把後罩房收拾一間屋子出來給謝氏一家暫住,所以等小丫爹抬進來時,絲毫不曾耽誤,直接送進了干淨又什麼都不缺的小屋。
曉星星則是直接回了四箴院。
「姑娘?」白露迎出來。
曉星星擺擺手,不想講話。
白露知道姑娘這是累了,她捋來溫熱的巾子讓她擦臉,又替她換下一身衣裳,梳開了發,最後輕輕按著曉星星的肩膀,曉星星整個人才覺得緩了過來。
她剛闔上眼,外面的二等小丫頭過來說諾有事要見姑娘,曉星星讓他進來。
「事情辦得怎樣了?」
「主子說姑娘想做什麼去做就是了,凡事有他兜著。」
「知道了,你也辛苦了,和錦衣都下去歇著吧。」
這時美貌也回來了。「姑娘。」
「都安頓好了?」
「不過小事一樁。」
「記得明日一早把縣里最知名的大夫請過來給那夫妻詳細看一遍,該用藥、用錢都不必吝嗇,你自己拿主意就好。」白露的按摩功夫了得,按得曉星星昏昏欲睡……差那一咪咪就真的睡著了。
「姑娘為什麼要對那家人這麼好?費力氣的把人帶回來,奴婢不明白。」
「想幫他們這一家子是一回事,另外,小丫爹那一身的本事將來能幫上我也說不定。」反正一切還是未知數,走著瞧吧。
姑娘說得玄乎,美貌有听沒懂,對于自己不懂的事不懂就不懂,反正姑娘吩咐什麼照做就是了。
這會兒曉星星不再像剛回來那麼精神不濟,終于有力氣問一問別的了。「白露,家里這一天半天的可有什麼事?」
她回來還沒去見爹,這三更半夜的,老人眠淺,要吵起來就不好睡了,明日早起再過去請安吧。
「老爺跟著那些族老們一道回雷州去了,包叔陪著,老爺說就是回老家去看看,權當散心,讓姑娘不用擔心。」
她爹老早就有意思回雷州老家瞧瞧了,雖然感覺很臨時,但家中無事,回去看看也沒什麼不好。
至于小弟那邊,趕明兒個再問問可開課了,與夫子學習得可好?
還有那個男人到哪了,半道上可順利?
她心里一堆事,迷迷糊糊的想著,連自己何時睡著都不知道,就連自己如何上的床都沒印象。
半夜,天聚了雲,雷聲轟鳴後開始下起了暴雨,都說春雨貴如油,夏雨多如毛,今年的夏季之前連著幾月沒下雨,可把莊稼人給愁壞了,半夜這場雨足足下了三天,也算解了大地的饑渴。
第四日太陽公公的臉蛋終于露出笑臉,曉星星剛在用早飯,就見曉銀河背著日前替他做的書袋,小臉全是笑的來到四箴院。
他一見到曉星星便小跑步的過來,「姊姊,我要去上學了。」
「你是特地過來的嗎?」丁氏的院子與四箴院不順路,想過來除非專程。
「我想說好些天沒見著姊姊了,銀哥兒想你。」說到想你二字,小小少年還有些害臊靦腆。
「可用過早飯了?姊姊那日去府城給你買了兩本孤本,得空讓丫頭給你送去,等你下學回家就能看到了。」
曉銀河的眼亮晶晶的,已經迫不及待想去看那兩本孤本了。
姊弟倆又說了好些話,曉銀河才在蘇青的催促下出門去。
用過飯,曉星星見日頭正好,陽光燦爛,哎呀,從今天她要開始忙了呢。
她把兩個大丫頭都帶出門,加上自動跟上的錦衣和諾,陣容可謂龐大。她讓諾去找木匠,她需要許多的木樁、木竿、吊繩,還需要人架設吊養和養籠,海灣也需要測量出水流的深淺,將來好隔出育珠池和養殖池。
但首要她得先把育珠塘做起來,還得買黑蚌、三年的稚貝蚌,越多越好,有多少買多少。
她沒想要去養那潔白的珍珠,她想反其道而行,養黑珍珠。
一來不打別人的眼,二來在自家後院就算大動工程也不會有人說什麼,至于工人,初步還用不著買人簽契,等到要正式開工就必須買人了,畢竟只有簽了死契的自己人才不會到外面去到處亂說。
這買黑蚌的事就交給了美貌和白露。
另外得買一艘木船,去瞧瞧自己的海灣到底有多寬多遠,也好心里有個概念,淺灣的育珠池大概深度到哪,養殖池又該圈多遠……事情多得亂如麻,但是一步步,她總能做成的!
曉星星這邊忙忙亂亂沒個消停,一開始也不是那麼順遂的,因為經驗值為零,踫了不知多少壁,但有志者事竟成,路都是人走出來的不是。
元璧回到京城後,他哪都沒去,連自己的城王府都過門而不入,有著親王標志的馬車直接停在皇宮面前。
他下了車,皇城門值房的小太監見到他,無人敢攔阻,等里頭的老太監聞訊出來,他已經安步當車的穿過長長的甬道,來到養心殿。
養心殿里的永安帝已經下朝,身邊伴著的是如今最受寵的驪貴妃,縴縴玉手涂著鮮紅的蔻丹,手里拿著玉制調羹,低聲勸著永安帝。
秉筆太監王喜匆匆的從殿門外進來,附在永安帝耳邊,以驪貴妃也听得到的聲量說道︰「陛下,城王千歲回京,已經到殿門,可要宣見?」
「你這老糊涂,還不讓他趕緊進來。」永安帝是個五十幾歲的男人了,因為保養得宜,看起來還不到四十,與元璧有六分相似的面容,更顯尊貴威嚴。
王喜哈腰,趕緊小碎步的去請人,其實用不著他請,元璧已經進了殿門,直奔永安帝而來。
「臣弟叩見吾皇萬歲。」元璧該跪就跪,絕不含糊。
他這哥哥等同于他半個父親,沒有他就不會有自己,所以禮不可廢,他也執禮甚嚴,從不輕怠,只不過行禮後面便是隨意了。
永安帝離開龍椅,大手一揮。「兄弟間別拘泥這套虛偽的禮儀。」
驪貴妃見狀,很識趣的退下了。
他們這對兄弟在說話的時候,絕不需要女人在旁邊,她能寵冠六宮多年靠的便是會看眼色,皇帝見她知進退,稍晚也許會彌補性的到她宮里來,不管他的到來是為了什麼,總之這麼一來又能壓後宮許多妃子一頭了。
「你這壞小子,終于舍得回京,朕以為你要老死在那窮鄉僻壤的極南之地了。」
這個麼弟出生時,他的兒子女兒都很大了,一開始雖然是因為先帝的命令才把他帶在身邊的,但是元璧天資聰穎,遠遠勝過自己的兒女,他既當人家的爹又當人家的兄長,更何況他從小就擺明對權力中心沒有興趣,這麼多年過去,他的態度始終如一,因此多疑的皇帝是真心把這弟弟當成兄弟的。
「皇兄怎會覺得那極南之地是鄉下地方,那里兩座珍珠城,每年進貢上來的南珠沒有千斛也有百斛,您日理萬機,好東西放進私庫就拋諸腦後了。」
永安帝目光閃過一道驚疑,垂下眼睫的同時讓王喜去將番王進貢的佳釀拿出來,準備要與元璧來小酌一番,敘一敘近況。
「你從何得知這些?」永安帝紋絲不動的試探。
「臣弟進宮路上遇見華胥,听她隨口提了一嘴,這才知道湛江的出產如此豐富,臣弟還想著要不拿江南封地的出息來換兩座珍珠城,皇兄覺得可好?」元璧回應的漫不經心,好似就真的只是叔佷踫到隨口聊了那麼一句而已。
至于有沒有在宮中遇到華胥公主,扯個小謊,無傷大雅。
元璧太了解這個皇兄了,他面上看著不顯,其實心中已經起疑。
倘若華胥沒有貪墨任何一絲不該她的,就算皇兄真的去也無傷大雅,但要是有個萬一,貪墨的程度已經超過皇兄的底限,依照皇兄對她的寵愛,就算不會拿她問罪,可她伸長到珍珠城的手勢必會被砍斷。
就像星兒說的,這天下都是皇帝的,他要是願意給,那才能是你的,他要不給,你私自拿了,那後果就得看運氣了。
縱然一時還無法讓華胥立即消停下來,也夠她元氣大傷了。
「胡扯!朕就不相信江南六府的出息比不過小小雷瓊廉三州。」永安帝笑道。
「胡說八道就胡說八道,不過,臣弟回京,的確是有要事。」元璧不在封地上面多做糾纏,他原本來意就不在此。
「說來听听。」
永安帝日理萬機,日夜操勞國事,他不是生下來就是帝王,也並非生下來就冷酷,在努力平衡朝廷各方勢力,與朝臣你來我往的拉鋸戰中,他也奢望有那麼一個人是值得他信任、可以讓他在月復背受敵的時候把背交給那個人。
他無條件的信任元璧,不只有因為他是自己親手帶大的孩子,元璧還舍命救過他數次,其中一次身中無數暗箭,如同刺娟,性命垂危。
天下是他的江山,如果說他願意與之分享的人,唯有元璧。
「臣弟想成親了。」
永安帝先是愣住,繼而拊掌大笑,「是誰家千金小姐讓你動了心?打動你的鐵石心腸,好本領啊!」
「她叫曉星星,是前長平侯的獨生嫡女。」
「長平侯?」永安帝好一下才想起來長平侯是何人。老實說他位居高堂,還真耳聞過曉星星這個名字,他搖了頭。「如果你說想要天上的星星,皇兄都能設法給你找一個宛如星子般閃耀的姑娘,可這前長平侯嫡女在京中貴女圈風評不佳,那女子配不上你。」
「皇兄,弱水三千,我只要她這一瓢飲,與她相處過後,臣弟發現她並非傳說中的不堪,而是一個有正義感、敢說敢做敢承擔的姑娘,雖然她和那種大家閨秀很有一段距離,不過,臣弟心悅她,非她不娶。」
永安帝眉頭挑得老高,「都到非她不娶的地步了,可前長平侯如今那家世,朕實在看不上。」
「就是怕皇兄你看不上,我這不是專程回來請旨,請皇兄賜婚,以壯聲勢嗎?」
「喝,你這張嘴,平常悶聲不吭的,為了娶妻,倒是什麼話都敢說了。」
元璧似乎覺得這樣還不震撼,又拋出一句驚天巨響,「皇兄要是不肯賜婚,臣弟真的只能去給前長平侯當上門女婿了。」
這下不只永安帝瞠大了眼,就連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的王喜也驚了一驚,拂塵差點沒拿住。
天老爺,這真的是那位冷心冷情的王爺會說的話嗎?估計那些心儀王爺的京中貴女要心碎一地了。
永安帝一個巴掌就往元璧的後腦杓拍去。
元璧躲了躲,完全不認真的那種。「皇兄,王公公也在這,你好歹給我留個臉面。」
王喜大驚,忙不迭的把頭低到塵埃里,「王爺,老奴什麼都沒听見,什麼都沒看見。」
這讓他想起王爺小時候挨陛下喝斥,繞著養心殿金柱讓陛下追著跑,而他追著陛下跑的情形,真是歲月不饒人……也頗為懷念。
放眼整個天下只有王爺敢這樣和陛下話家常,就連後宮那些娘娘們都不見得有這種待遇,他要是被王爺惦記上了,這不是和自己的小命過不去嗎?
永安帝橫了王喜一瞥,他的火還沒發完,手指著元璧的臉,「什麼臉不臉面?堂堂燕蕩朝的王爺千歲去給削爵去位的前侯爺當上門女婿,好你個元璧,你還真舍得下自己的臉面,你要當了人家的上門女婿,我這皇帝算什麼?」
他氣得不輕,連自稱都省了。
元璧兩手一攤,「所以嘛,我這不是知道不可為,回來請皇兄給我做主了?」
永安帝用手指敲著龍椅扶手。「要讓我做主,行,那就得什麼都听我的。」
「都听皇兄的,唯獨一樣,新娘得是臣弟選的。」
永安帝冷哼,又回到「臣弟」了是嗎?方才有求于他的時候呢?
一口一個我,都說女生外向,這男人到了思春的年紀,同樣一個德性,什麼父母兄弟都靠一邊去吧!怕他從中做手腳,防得滴水不漏,這弟弟就是替別人養的!
「她就這麼好,也才多久,你們的感情就到了非君莫嫁、非卿莫娶的地步了?賜婚,行,但是人要帶過來給朕瞧瞧。」
「她人不在京城,皇兄想見她,恐怕得等我們婚後。」
永安帝不吭聲了。有人這樣護雛的嗎?連他們家門都還沒進就心疼她長途跋涉,不讓前來,婚前都這麼盲目了,那婚後呢?豈不是要得個懼內的稱號了。
孩子養一養都是別人家的!永安帝忽然感慨了。
「皇兄?」元璧死皮賴臉。
永安帝連續瞪了他兩眼。「朕會讓王喜擬旨,著禮部、戶部、內務府協同辦理,你的親事必須風光大辦,回去準備做你的新郎官就是了。」
元璧真心實意的給永安帝磕頭。
「臨走時別忘了去見一下你嫂子,她總在朕的耳邊叨念,說你都不進宮,想你也無處去喊你。」
他長年不在京城,那一間富麗堂皇的親王府就是建來養蚊子蒼蠅的,想找他還真的無處找。
而帝後的感情就是那種相敬如賓的夫妻,其他還真沒有,說恩愛,與那驪貴妃倒有幾分。
「對了,皇兄我這趟回來給你帶了見面禮。」元璧讓黃泉把一個檀木匣子交給王喜,再由他呈到永安帝案桌上。
「你居然會想到給朕帶禮物,真是長進了。」
王喜把匣子打開,赫然見到一塊女圭女圭臉那麼大的石塊,他在永安帝身邊也見過不少好東西,正在想城王什麼不好送,怎麼就送塊不值錢的石頭,卻聞到了異香。
「陛下,這是龍涎香石。」王喜驚喊。
永安帝也看出究竟了。「這麼大一塊,算得上是罕見。」
「皇兄喜歡那就值得了。」元璧莞爾。
永安帝微笑,帶了少見的真心。「你還真送到點子上了,這麼大一塊龍涎香石花了你不少銀子吧?」
「錢是小事,只不過有件事的確需要皇兄給個方便。」
「說。」
「臣弟想要幾個珠民,我有用。」
「你越發出息了,這點芝麻小事也來問朕,珍珠城那處的管城是干什麼吃的,你想要多少珠民,找他要就是,他要有二話,朕摘了他的腦袋!」
元璧沒有以權謀私,自己去要人,以他親王的權威只要說句話哪里就要不到幾個小小的珠民,可他沒有,是通過他這皇帝,永安帝覺得自己受到應有的尊重,很是愉悅。
「謝皇兄。」
一直到元璧身影在殿門處不見蹤影,永安帝臉上的笑也逐漸消失。
王喜不愧服侍了永安帝一輩子,察言觀色一流,見帝王肅起了臉,威嚴頓生,膽顫心驚的問道︰「陛下?」
永安帝瞧著養心殿中某一處,神情莫測。「讓人去查,朕要知道華胥背著朕在弄什麼玄虛。」
王喜一凜,陛下這神情是要嚴查啊……
元璧一出養心殿沒有往皇後的坤寧宮去,而是繞過重重宮闡去了太後的慈寧宮。
作者:
匿名
時間:
2024-4-10 00:16:15
第十六章 開始養珠大業
今日的慈寧宮十分熱鬧,不只太後、皇後、三位貴妃,就連華胥公主也在,一大群的女人說著討喜的話,就為了博太後一笑。
太後也很是買帳,不論誰說什麼都點頭表示她听見了,只是再多就沒有了。
當太監來通傳城王已經從養心殿過來,她忽地就揚起支在龍頭拐杖上的下頷,精神全來了。「快讓他進來,要不哀家到宮門處去迎他一迎吧。」
眾人都不作聲,可美艷如花的華胥公主看不過去了。「皇祖母,您是至高無上的長輩,叔父再尊貴畢竟是晚輩,哪有長輩迎接晚輩的道理?」
華胥公主是極為漂亮的婦人,是那種極具攻擊性的漂亮,帶著野性,眼眉鼻唇容光逼人,就算已經是快四十歲的人,卻保養得宛如二十多的女子。
太後這才醒悟過來,落回座椅上,但轉頭又打發身邊的女官去看看城王到了哪里。
「皇祖母就是偏心,叔父不在京城的時候由我們這些小猴子耍猴戲逗您開心高興,叔父一回京就沒我們什麼事了。」華胥公主微微撇了撇嘴,她並不喜歡這個叔父,年紀比她輕,輩分比她大,不只她,所有的皇子公主都得矮他一頭,尤其皇兄和母後根本是偏心他到沒邊了,就連她的襄陽只要有元璧在也討不了任何的好。
元璧來得快,一見滿屋子的女人,老的少的,雍容華貴的,姿色絕倫的,都不在他的眼底,他只是循序給太後和皇後見過禮,其他人就一律無視了。
三位貴妃和華胥公主輪著來給元璧問好,他都虛應了事,這讓華胥公主心里不爽極了,但是她不敢聲張,而心里那口氣還沒咽下去就听到太後發話——
「你們該忙什麼就去忙什麼,哀家跟城王有體己話要說。」
「皇祖母,那我提的事……」
太後抬起仍然精爍的眼眸。「你和駙馬不和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你明知道他心頭有人,還當著他的面把那女子打殺了,鬧得不可開交後還要哀家賣這張老臉去替你調停,都說事情可一不可再,你卻一再的把男人的面子扔在地上踐踏,籠絡男人的手段你不懂嗎?你就是不願低他一頭,」
太後孺子不可教的搖頭,「清官難斷家務事,都這麼大個人了,連吹枕頭風都覺得降低了你的身分,那你當初又何必死活要把人搶進公主府,得到了又不珍惜,你那駙馬是個好的,都說物極必反,你自己要多想想。」
太後也知道自己的苦口婆心對性子頑劣的華胥來說不過是耳邊風,她要的只是自己替她出頭,好解一口悶氣,夫妻的一方要是都這麼強勢,問題不多才怪!
華胥公主臉色赤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斥責,她氣得拂袖而去。
華胥公主的駙馬是當年的狀元,在家鄉已經成親還育有兩子,上京趕考後黃榜貼出,都說榜下捉婿,他絕姿風采,冠絕群倫,策馬游街時被華胥公主一眼看中,當街就把人擄進了公主府要他尚公主。
狀元堅決不從,因為他家鄉已有妻兒,兩人感情恩愛,華胥公主索性在他飲食里放了迷藥,讓自己失身于他,逼得他非得做出選擇不可。
家鄉的妻子受不了官府的壓迫憤而攜子跳井,她的爹娘也不堪痛失女兒和兩個外孫,沒多久也病故,至于男方的父母無能為力,只能默默吞忍這些,只是與那不可一世的公主再無交集,也當沒生過駙馬這樣的兒子。
五條人命,消失得輕而易舉,這件公案鬧得沸沸揚揚,可平民百姓哪里斗得過權力大過天的皇室?沒有人敢出頭,等這一波風頭過去,下一波新鮮的新聞出現,舊事很快就淡出人的眼前,除了當事人,誰還會記得這些。
許是因為這樣的心結,駙馬與華胥公主的感情始終不睦,駙馬因為尚了公主,絕了他的青雲路,在朝堂上再無他的位置,只能借酒澆愁,流連煙花妓館,認識了身世可憐的清館花魁,兩人漸生情愫,但這種事哪瞞得過耳目眾多的華胥公主,她跟著駙馬的後面去到煙花妓館,見兩人卿卿我我,怒火中燒,把那青樓女子當著駙馬的面活活打死。
駙馬拿她沒有辦法,從此日日磨劍,與華胥公主形同陌路,連話都不肯再說一句,華胥公主一開始還不肯認錯,見他磨劍,為了堵他的心,更特意讓人送劍給駙馬。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華胥公主發現她那枕邊人是認真的,不與她有只字片語的交流,不與她同桌用飯,甚至分了床。
華胥公主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更超過的事都做過,可駙馬的態度冷漠依舊,有一日她醒來,發現一把利刃就橫在她細致的頸子上,持刃的不是別人,正是駙馬。
「我總有一天要親手了結你這惡毒的女人!」他喃喃,眼里都是瘋狂。
華胥公主被嚇到了,只能找到太後這里來,沒想到太後雖然疼愛這個孫女,卻曉得夫妻間的事只能由夫妻自己去解決,種什麼因,得什麼果,她是管不了的。
太後把元璧招上前,慈愛的頻頻垂問,元璧是她的老來子,她一生備極尊榮,從年幼到入東宮成為太子妃,甚至立後到皇帝薨逝,兒子繼承了皇位,她成為皇太後,這一路沒過過一天苦日子,如今年歲大了,唯一讓她掛心的便是麼兒的親事。
對元璧來說,他雖然是由永安帝帶大的,但是對太後這母親仍舊尊敬。
「兒子剛剛在前殿見過皇兄,心里記掛著母後,就趕緊過來想把喜訊告訴您,好讓您也樂一樂。」
「哦,哀家今天又沒听到喜鵲叫,哪來的喜訊?」老人見麼兒喜上眉梢,也不禁多了幾分殷切之情。
「我有心儀的姑娘了,方才便是去請皇兄賜婚。」
太後握住元璧的手,雙眼發亮,腰都挺直了幾許。「快些告訴哀家是哪家的姑娘,性子可好?哀家也許見過也說不定。」
元璧把對著永安帝描述過曉星星的話又重復了一遍,听得太後笑嘻嘻的。
「听起來是個有趣的姑娘,只要你喜歡,不管哪家的淑女,哀家都喜歡。」
慈寧宮里和樂融融,因為城王的到來,就連女官和太監腳步都快了幾許。
城王陪著太後用過午膳才出宮,回城王府的同時皇宮里一道賜婚聖旨和一道太後懿旨前後離開了皇城,向著徐聞直奔而去。
宣旨太監風塵僕僕到了徐聞,沒想到曉修羅人還在雷州,只能馬不停蹄的又往雷州去了。
不說曉家人見到兩道旨意前後腳而來的歡天喜地了,原本對曉修羅還心存敬意的人自然替他高興萬分,看輕的人之前在言語上失禮了,也趕緊回過頭來逢迎拍馬,只是這些曉修羅都完全不在意,令他火大只有一點,城王那小子竟然趁他不在時回京請旨,把他心肝寶貝的女兒給定走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最令他不忿的是,成親日期定得那麼近,不到三個月,連嫁衣都趕不出來,這小子會不會太過猴急了?
雷州他也不待了,不顧族長和族人的挽留,輕車簡從就要殺回徐聞,可惜沒法輕簡得起來,族人幾乎傾家之力送了好幾大車程儀土產,待他回到徐聞親自問過女兒的意思,這才驚覺大勢已去。
到底他去雷州這段時日發生了什麼事?女兒和城王究竟發生了什麼他不清楚的事?有沒有可能女兒的肚子里已經有那城王的種?而他要當爺爺了?
也不對,城王之前便來求過親,還自薦要當他的上門女婿,所以他對星兒是喜歡,有感情的,而不是因為兩人逾禮而不得不的行徑。
他信不過城王,可信得過自己的女兒。
曉修羅的天馬行空並沒有影響到曉星星什麼,她這幾個月忙得腳不沾地,不說徐聞那幾家鋪子在曉修齊的掌舵下大大有了起色,她預計下個月鋪子的成本支出變低,而利潤會開始增加,她坐收財富的日子不遠了。
然後,隨著元璧的書信一起過來的是三十個珠民,孫三在人群中見到熟人,那人便是當日他斷腿,將他送回家,同在一條船上采珠的林二。
林二見到孫三,惶惑的神情就像找到明燈似的亮了,他就是以前孫三的翻版,骷髏般的身軀,下陷的眼眶,渾身上下除了舊傷還有更多的新傷,這些都沒有得到該有的醫治,因為傷上加傷,形容可怖,男人是這樣,婦人小孩便是幾個月前謝氏、小丫的翻版。
林二不敢置信看著胖了一圈的孫三,因為兩條斷腿,此時的他是坐著輪椅出來接待他們這些人,身上服裝體面,他貧乏的詞匯想不出來該怎麼形容,真真就是完全換了一個人般,令人無法想像。
「當初是我家姑娘救了我,給我請大夫診治,我家婆娘現在在廚房幫忙,小丫在姑娘身邊當個跑腿丫頭,是姑娘給我全家一條活路,要是沒有她就沒有今日的我。」要不是姑娘不許,他都想替姑娘立個長生牌位了。
「那你——」
「姑娘想蓋個養珠場,我現在就在珠場幫忙。」當初他听到姑娘要蓋珠場,說把黑蚌吊養在淺水灣里,日日以海水滋養,長時間過去拿出來在蚌殼肉里放進卷片,重新放進深一些的海域里,只需要人手下海觀察海蚌生長,淘汰不佳的蚌殼貝,或是維護珠場安全,這樣一來,等上三、五年就有珍珠可以收成。
她不需要珠民身上沒有配戴任何可以活命的器具下到深不見底的海底,以生命為代價換取珍珠。
他起先無法想像,也不敢相信,天下怎麼會有人願意花三五年的時間去養珍珠?而且還未必有收獲,這幾個月,他一邊養病一邊看著她帶人出海去找養珠池未果,這才自告奮勇的指點了她一些找珠池的訣竅,她還真的在無名小島上找到一處氣溫、水流都適合當作珠池的溫水流域,為此,她高興的舉行了烤肉大會,犒賞所有的人,他也去了,那麼漂亮美麗的煙火,他終生都會牢記。
他開始相信大姑娘是認真要蓋珠場的。
林二的臉灰敗了下來,說到底還是要他們下海去采珍珠。
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麼,孫三也不多加解釋,「大姑娘已經另外找地蓋房子要給大家住,這些日子暫時都擠一擠,下月就有新地方可以住了。」
還給他們安排住處,林二心里一跳,他們也能有自己的住處?
給曉星星的書信上,元璧說永安帝大手一揮給他二十名珠民,都是老手,對于潛海擁有豐富經驗,那些珠民知道即將要與親人分開,苦苦哀求,說家里有老婆孩子老人,能不能一起過來?
主事官不敢答應,但好歹是把話遞上去了,費了一番周折,元璧把家眷都要來了。
隨著書信過來的還有六萬兩銀票,說是賣了龍涎香石的錢,他沒告訴曉星星龍涎香石是送給了永安帝,這六萬兩銀子則是太後給他,讓他作為下聘用的禮金。
娶妻是終身大事,這銀子他自己出。
永安帝沒心思放在珠民這事上,因為他命人徹華胥公主在珍珠城的事情很快有了眉目,各處巡撫見永安帝要華胥公主的貪墨,將之前那些送不出去還是被打壓下來的摺子如潮水般的送到了永安帝的案桌上,摞了老高一疊,里頭都是華胥公主的不法情事,最令永安帝無法原諒的是她富可敵國,甚至資助素懷王大筆銀錢購買戰馬和盔甲、兵器。
這件事挑動了帝王最敏感的那跟神經,永安帝怒氣沖天,連摔了兩個官窯珍貴的對杯和九龍紙鎮,咆哮金殿,「簡直膽大包天,不知所謂!」
他忙著生華胥公主的氣,這時對元璧的任何要求都小事一樁,他樂得混水模魚。
曉星星把信看了又看,笑得樂不可支,到了夜里才慎重的提筆給元璧寫回信。
一提筆,行雲流水的把她最近做的事一樣樣說了一遍,那些買母蚌的事、碼頭建造、養殖場設施、把周邊的宅子買下來,包括她想鋪了一條簡易版的水泥路……最後是濃濃的思念和相思,她問他何時歸來,不入相思門,不知相思苦,落葉聚還散,此夜難為情,她想他,臉上是愁是悲,已經難分,厚厚一疊,直到寫完,天都亮了。
她剛放下筆,把信吹干,沒一會兒錦衣興沖沖的揮著手上的紙頭跑進來,她花費數月,鍥而不舍的寫信給那些販賣海產的商人,終于有貨商給她確定的答覆,可以長期供應他們黑蚌,只是價值不非,黑蚌不常見是一回事,在運送過程中會因為許多意外因素死掉,風險高,所以要求買方要分擔一半的風險。
曉星星素手一拍,神情決斷。「買,讓對方趕緊把出貨日期提上日程,越快越好。」
她得在秋天之前做好植片手術,所謂的植片是將一小卷曲的小片放入蚌殼的內月復,每一只蚌殼可以插上三排的卷片,然後放進育珠池觀察手術後的情形,要是蚌殼適應良好才能放進養殖池里。
冬天適應了水流變化的蚌殼才能深度吊養,以利來年的生長。
五叔那書冊里對這部分寫得很是模糊,她所知道的這些都是孫三告訴她的,他說祖父輩對養殖珍珠早有想法,也曾試驗過,但是對于這樣的驚天發現從來不敢訴諸于口,只敢在兒孫輩那里提上一嘴,兒孫輩從來沒有人當真,一直傳到了他這里。
他因為看見曉星星的認真,又因為她對自己一家人有救命恩情,這才說了出來。
因為這層原因,曉星星把養殖場的事情都交給了孫三,有專業人士看管總好過她一個門外漢瞎搞來得讓人安心。
乍然受到重用的孫三卯足了勁,一心一意的撲在養殖池里,幾乎要廢寢忘食了。
前景可期,對曉星星來說日進斗金不是奢望了。
當曉星星給元璧的信還在驛站轉遞的時候,她轉身又忙得如火如荼,像她信里寫的,要蓋養殖場是大工程,因為突然來了這麼多的珠民家眷,她還得設法找地方安頓這些人,想來唯有買地一途。
還有養殖的建設好了,為了方便那些工人方便進出珠池,她得重新闖一條路出來,一樣樣都是大工程。
她本來還抱頭煩惱,這得花多少銀子啊?現在多了元璧給的六萬兩這及時雨,除去花銷,加上她手頭上本來的一萬兩,也就是說她現在還有六萬五千兩的銀子。
這一來,她想買多大的地都沒問題了!
她的打算是從自家的宅子往外擴充,這是最省事的法子。
她讓美貌和白露分頭到甜水巷的各處人家去問,看誰願意把宅子讓出來,她願意以更高的價錢收購,要是無意也不勉強,她最壞的打算就是買不到附近的地,可以由別處開闢一條道路直抵海灘。
沒想到買地的事情進行得很是順利,好幾戶人家知道曉星星願意用高價買屋,派人來商議價格,談攏了,二話不說立刻搬遷。
對他們來說,有能力搬往更熱鬧便利的地方,對方給的銀錢還十分豐厚,在別處置產還有余裕,這麼好的事為什麼不?
這一買便有三戶之多,曉星星畫了工程圖,讓人來把房舍打通,砌上通道檐廊,再把不必要的牆籬打掉,規劃成一處處明亮小院,帶著浴間、茅廁,作為員工將來的宿舍。
明亮寬闊又保有私人空間的院子成了員工的住宅,那些個珠民去看過之後,驚訝得不敢置信。
曉星星只是告訴他們,只要他們全心全意替她做事,該他們的福利、銀錢一樣不會少,等將來珠場獲利,她保證他們會得到更多。
林二一行人這才有了信心。
曉星星知道想要富,得先修路。
所以她讓人去城郊挖泥,濕泥曬干後拉回來磨成粉,又讓人買大量的石灰粉回來堆置著。
最後這就有些難度了,她要許多的廢鐵渣,可鐵在王朝是管制的物品,她費了好大功夫,才從府城、縣城還有他處湊足了她需要的量。
接著再用磚石堆了個大窯,待濕泥和石灰粉都好了,將泥混上石灰粉,扔進窯里鍛燒,廢渣再混進鍛燒好的泥粉里,便能鋪地了。
所有的人都不相信這樣搗鼓出來的東西能鋪在泥地上,曉星星也不解釋,她把簡易的水泥粉舀出一小匙,拿水攪拌,混上砂石,隨手往角落一倒,第二天那地方果然硬了。
眾人看見都嘖嘖稱奇,還有人跳上去踩踏,一點痕跡也沒有。
曠日費時的辛苦有了成果,擁有一條寬闊的水泥路不只方便工人干活,將來貨車、馬車行走都十分便利,省去了許多工人的搬運時間和力氣,省時省力還方便了運輸。
開始的植片手術,黑蚌的死亡率很高,曉星星幾乎是廢寢忘食的守在育珠池里,直到體型最壯大的一批在一個月後仍舊活蹦亂跳的活了下來,在清除了死蚌之後,重新將那些存活的黑蚌調養到育珠水域的深處,這段時間曉星星嘗試著將靈力注入池子里,希望黑蚌能好好吸收,提高珍珠產量。
接下來直到珍珠母蚌的養殖期間,她只要定期檢查,清除野生水草,少量多次的添加靈力,檢查木樁、竹竿、吊繩有沒有倒斜下沉,同時嚴防其他事故。
因為第一次養珠,新手上路的曉星星真不知道多久可以采珠,雖然說養珠的頭一年極其辛苦,但是她相信多了這些經驗豐富的珠民會越來越好的。
在她忙碌不堪的時候,曉銀河和曉家花圃一起傳出喜訊。
曉銀河的童生試一次性的通過了,而在綺年和玉官照料呵護下的花樹都有了非常可喜的成長,花苞朵朵,就連他們手上的牡丹與夏菊都開出艷麗的花來了。
他們倆說的不錯,牡丹是好牡丹,夏菊是好菊花,放到花鋪里,賣得了極高的利潤。
曉星星從來都不是小氣的主子,綺年和玉官立了功,她自然有賞,也適材適用的把綺年調到了花鋪,走馬上任當起了鋪子的掌櫃兼了帳房。
也幸好日子忙得她連想元璧的時間都不多,但每當夜里守著孤衾獨燈的時候,思念元璧的心便如月兌韁野馬,一發不可收拾,兩相煎熬,這一來人便相形憔悴了不少。
接到元璧最後一封信,得知他已經從京城出發要返回徐聞,曉星星便扳著指頭數著日子。
七月末,元璧回來了,後面二十幾輛大車的聘禮,禮車自打入縣城就受人側目,許多孩子還追著馬車跑,車頭才剛進曉家門,車尾巴還在長街上,浩浩蕩蕩,把整條巷子都塞住了。
縣城百姓結兩家之好的聘禮,酒一罐、鵝兩只、布兩匹、茶葉一盒,就已經是多了,哪里見過聘禮用大車拉,一眼望過去隨便就幾十車,看不到盡頭的。
眾人沸沸揚揚的爭相打探過後才知道,這麼多的聘禮要給的竟是日前皇宮派人遠至徐聞來頒布賜婚旨意的曉大姑娘。
她過去是侯爺的女兒,這他們知道,雖然曉府在縣城里非常低調的過日子,但自從天下居李太太那一鬧,曉修羅的名氣也算在徐聞縣掛上了號。
那男方是誰?
城王。
毋庸置疑,舉朝都知道,名聲如雷貫耳的親王大將軍,能文善武,替百姓打退北漠人,扞衛王朝和平,給他們好日子過的大英雄、大功臣。
元璧這些聘禮讓寂靜的縣城添加了茶余飯後的新聞,著實熱鬧了許久。
元璧一到曉府,一問曉星星不在家,他心里早就有數,把禮單甩給由京中親王府帶來的侯大管事,讓他出面去和曉修羅應對,他自己則是直奔養珠池去了。
對自己的親事這麼不上心,曉星星還真是第一個。
雖然說由皇帝賜婚,那些所謂六禮可以不那麼講究,只須走個過場,可女子不同于男人,對這些細致的東西不是應該更感興趣?那些可都是她將來在同儕姊妹淘那里可以比較、立身的根本。
然而,她人在珠池,正確的說,她穿著水靠泡在珠池里,正向著孫三交代關于養珠池更多的細節。
她會下水這件事,工人已經從開始的驚詫不敢置信、不知要回避到哪去,想把眼珠挖出來,演變到現在能自若的視而不見,把眼珠定點在某一處虛空中,心神貫注在她交代下來的事情。
這心理素質,在禮教森嚴的朝代,沒有經過幾番淬練還真不一般!只能說能叫曉星星看中的人都不弱,強將手下無弱兵。
她還起勁的解說著,不意一只不知打哪來的大手將她瞬間從池里撈起來,她驚呼轉頭,一眼看見元璧並不是很認同的眼神。
「……你回來了?呃……你的眼楮近看真漂亮!」
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心意相通的,她秒懂這男人眼眸里的不贊成,為了自保,她諂媚的小狗腿都出來了。
工人里有許多不曾見過城王,但並不妨礙他們見女東家與他親密的態度,很有眼色的在小工頭的暗示下離去。
是的,這小工頭不是別人,正是林二,孫三以下就是他的地位最高了。
元璧將她打橫抱起,水靠讓她那曼妙的身姿一覽無遺,該凸的凸,該翹的翹,不該讓任何男人看見的肌膚沒有曝露半點,但是單就曲線這點他也不能忍。
美貌只能小跑步跟上。
「你這沒用的奴才,你家姑娘穿成這樣出來,也不會勸戒阻止!要你何用?」元璧很少對下人這麼疾言厲色。
美貌可委屈了。「姑爺,我是奴婢,姑娘是主子,她堅持要這麼穿奴婢拿她無法。」
元璧眯起了眼。
美貌心里抖了三抖,緊緊閉上了嘴,不動聲色才真正可怕。
曉星星知道元璧惱了美貌,扳過他的臉,「你要帶我去哪里?」
因為姿勢的關系,她緊貼著他的胸膛和胳膊的肌肉可以感受到元璧的強壯,這時的他全身充滿男性魅力,要不是也感受到他的怒氣勃發,她還真想伸出爪子過一把吃豆腐的癮。
「換衣服,我不介意替你換。」他仍沒好臉色。她明顯想替小婢女開月兌,不過一個丫頭,到底有什麼好的?
曉星星往他偎近了一些。「你回京一去好幾個月,我想你了,你可想我?」
元璧面色呆滯了下,氣笑。「小狐狸,你這是轉移話題嗎?怕我等一下打你?還是讓人打斷那小奴婢的腿?」
「不信就算了!」一回來就這麼雷厲風行,一見面該有的溫存小意,人家說的那種小別勝新婚呢?都上哪去了。
元璧充塞在胸臆的怒氣忽地就那麼煙消雲散了大半,聲音里有委屈了。「我不想你會這麼急匆匆的往回趕,把一月的路程縮短成一半?」
小沒良心的!
曉星星心一軟,貼黏得他更緊,輕聲細語,「我也想你了,很想、很想。」
元璧心里也軟綿綿的,不顧還在外頭,便親了一下她微涼的唇。
他一路急行,片刻就回到了四箴院,白露聞聲出來,見到是元璧,趕緊朝他屈膝行了個禮。
「把你家姑娘這身水靠換下來,換一身正常的服飾衣著,還有往後不許再穿水靠下水,要是讓我知道,小心你們的小命!」
元璧的聲線和表情同樣冷厲,不啻是道驚雷,驚得白露唯唯諾諾。
當姑娘一身水靠上身時,她就阻攔過,只是想也知道姑娘壓根沒把她的勸阻听進去,看起來姑娘還是需要姑爺來治才行。
白露低眉順目的扶著曉星星進了內間,侍候她沐浴,換上一身的新衣,直到打扮妥當才把人送出來。
曉星星穿了件碧瓊輕綃裙,顏色青綠如美玉,挽流雲髻,簪金累絲瓖寶石鏤空鳳簪,美得驚人,輕靈秀逸,讓元璧看得目不轉楮,方才的怒氣已經消退了不少。
他主動伸手去握住她的小手,兩人並肩而坐。
「別氣了,我下次讓善泅的人下水就是了。」她從來不知道男人吃起醋來會這般天翻地覆。
「像那樣貼身的衣服你只能穿給我看!」他臉上拉出蠻橫的線條。
曉星星整個無言了。
元璧見她小意溫柔,怒氣其實早已經消退大半。「婚後,我想說咱們在京城住半年,回徐聞半年,你覺得這樣可好?」
下個月他們就要成親,有些事還是先說了的好。
「你在京城有親王府吧?府里人多嗎?」都要嫁給這個男人了,就算沒有知根知底,好歹總要知道他王府里的情況。
「我問過侯大管家,護衛不算,府里就百多號的僕從,主子沒有旁人,將來就你與我。」他頓了下,眼光變得幽深。「人是少了,只待將來星兒替我開枝散葉,多生幾個孩子,王府也就不會太空曠了。」
「就你想得美,孩子是我想要就能有的嗎?」她想問的不是這個好不好,話題怎麼就讓他帶偏了?
他聲音磁性極了,帶著股誘惑,「要不,為夫的從現在就開始努力?」
「不正經!」她碎他。
她要是婚前成了不自愛與人有染的女子,連他的名聲也要受到連累,雖然說這樣有點奇怪,明明兩人有了婚約的關系,人們從來還是只會把責備的眼光放女子身上,對男人都是輕輕放下,但世道就是如此,不是她想改變就改變得了的。
元璧卻喜歡她這又嬌又嗔的神態,許久不見的渴望噴涌而出,將近在咫尺的伊人抱上大腿,用灼熱的唇覆蓋了她的櫻唇。
什麼循序漸進,什麼輾轉吸吮,輕捻抹挑都沒有,他長驅直入,撬開她的唇齒,堅定又饑渴的攻城掠地,直到曉星星的身子從僵硬到癱軟,態度從掙扎到溫馴,這才把她放倒在美人榻上再度深深的吻她,吻到麼足了,用手指抹了抹她嫣紅的唇瓣,堅挺的身軀還無意放過她,只想汲取這抹柔軟直到永恆。
「我想你煮的菜了。」
曉星星輕點著他的鼻,雙頰紅潤彷佛滾過露珠的薔薇花,語氣輕快像林間奔跑的小鹿。
「那我就正經熬一回粥給你吃吧。」
元璧一想就通。「原來我第一次吃你煮的粥是隨便熬出來的。」
「灶、菜都是跟店家借來的,你的要求也太高了。」她還記得他千方百計來討一碗粥,只沾了唇就放下,別說什麼好臉色,就繃著臉就走了。
元璧也不再忌諱什麼,用手背摩拿著曉星星的臉頰,指著她的心。「我聞到那粥香,以為找到了一直以來想找的人,可是味道不對,我也感應不到你那里我給的半顆心,自然是失望而歸了。」
「挖心的時候……很痛吧。」她的情緒一下低落了下去。
「無論我做什麼,只要你好,都值得。」
抱緊這男人,曉星星伸手摩拿著元璧的眉。「不要再做那麼傻氣的事,我會心疼。」
「好,你說的什麼都好。」
「孟婆湯洗去了你滿身的修為,卻沒能洗掉你身為神明的記憶,我卻什麼都不記得,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我已經不是那個能與你比肩的人了……」這樣的她還有什麼好?有什麼資格與他站在一起?
那夢里替她撐傘、對她淺笑,令她心神俱醉的男人,要是變得可望而不可及,她該怎麼辦?
她就算自帶靈力、能與老梧桐樹相通,那也只是前世殘留的神通,那點神通對他來說太微不足道了。
「你這小腦袋瓜子會不會太忙碌了,我此遭到下界來,雖然帶著天界的記憶,但此身與你一樣是凡人,一世有一世該做的事,要隨遇而安才是。」
曉星星笑得比陽光還要燦爛,這麼信誓旦旦的許諾,令她情不自禁的相信。「是我狹隘了,你說的對,我們就做一對平凡的夫妻,生死相隨,且共從容。」
漫長歲月那些來不及說的再見,那些來不及好好愛的你,我們還有歲月可以重來,余生唯願你我有歲月可以回頭,永遠牽著你的手,用我的深情與你共白首。
她下凡,她能理解,畢竟妖魔那場戰爭中她都自毀仙靈了,最後一絲魂魄也下了黃泉,後來雖然因為聚魂壺的滋養,可失去所有修為的她並沒有恢復神鳥的原形,只剩下人的形體,這才入了輪回。
但是,如果是入了輪回,她應該投胎在某戶人家,一路平順的出生長大,過完凡人的一生,而不是借了「曉星星」的身體和人生,成了中途岔了進來的旁人。
她思來想去,唯一的可能是當初回魂的她是用聚魂壺養回來的,並不在老天的定數中,因為不受天意控制,也才會出現奪舍的意外。
「我還有一點不明白,你貴為上神,為天帝屢屢征戰,打敗魔王可是一件大功德,又為了什麼會下凡?」
元璧笑得坦蕩,全然不當回事。「我私自讓你入輪回,威脅星君替你我造就下一世的姻緣,拔了他老人家的胡子,他氣得上金殿告我的狀,雖然打敗六天魔王有功,功過相抵,還是少不了被罰下凡歷劫。」雖為凡人,但他尚有些神通。
同為修仙者,娶妻之事,全看緣法,不可強行為之,星君嘴里叨念的都是這一套,他哪听得進去?
鳳凰女與他不論誰先死,另一個都只有孤獨終老直到成為虛無,又或者歷劫重來,那都不是他想要的。
沒有她,生或死又有什麼區別?
所以他寧可墜入人間,只為了一個微乎其微的機會,一個能與她相遇、相愛、相守的願望。
「你這上神看起來不怎地嘛。」她嘴上調侃,心中動容。
就算不是頭一遭知道他下凡與她有莫大的關系,听在耳里,心中依然洶涌澎湃,為了他那堅持的執著,就算將來灰飛湮滅也不言悔!
曉星星主動的尋到他的唇,給予他甜蜜的回應,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兩人相依相偎,就算什麼話都沒有說,十指交纏的指,你儂我儂,不言而喻的情意任何只要有眼楮的人都能看懂,他們的雙人世界只存在著彼此。
「好啦,你回府去洗洗,再過來粥就好了。」曉星星推他。
「往後不如在別院和曉府的牆間開道門,兩家往來不就更方便了。」到時候就不必分你家我家了。
「都听你的。」曉星星沒什麼異議。
元璧不舍的回去梳洗,曉星星則是鑽進廚房,用魚骨、老母雞、豬大骨和海里各種的小魚烹出高湯來,也不用舊米,而是把今年的新米摻上碧粳米,淘水洗過後倒進高湯里,用小火慢慢的煨著,另外涼拌了天葵豆干絲、水煮了羊臉肉,她又看見廚房角落有一窶那些珠民孩子打下來的雀子,放上調料,面粉一裹,放進熱油鍋里,炸出來噴香,最後調了沾醬。
這些弄好,陶罐里的粥也冒出了米粒的香味,端上桌之前,僅僅用鹽調味,便是人間絕品的美味。
元璧這頓飯吃得心滿意足,把一小鍋的粥吃光,這粥這菜這味道,都是他記憶里保存久遠的溫馨和綿長的滋味,神仙都不換!
他帶著笑,步履輕盈的從曉家出來,轉身見曉家燈火搖曳,似有余香。
人生最美好的不是相逢,而是重逢。
他踩著流星大步回了幾步之遙的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24-4-10 00:16:41
第十七章 一生相守
不同于徐聞這邊的天晴靜好,歲月無憂,千里之外的皇城卻亂成了一鍋粥,因為素懷王反了。
「那廝真反了?」接到匯報的元璧帶著了然的站在高處的書房,冷眼看人間煙火。
他的語氣不陰不陽,不輕不重,卻恰到好處的帶著一絲嘲諷。元璧並非料事如神,但他知道狗被逼急了會跳牆。
「是的,據報已經兵臨城下,王爺,咱們不回京馳援嗎?」就算做做樣子也好,王爺雖然貴為陛下的親弟弟,但帝心難測,京中有難,卻不回來清君側,改天要翻起舊帳,誰吃得消?
「我已經把麾下駐北的軍隊調回京,可護陛下無虞。」
不只這樣,他甚至將最精銳的親衛十八飛騎都給了永安帝,就為了護他一人周全,他在京里那些日子更替永安帝制定好了應對的策略,素懷王只要敢反,便是末日的到來。
匯報的屬下這才發現,王爺這趟回徐聞,身旁的兩員大將諦听、黃泉都不在了。
永安帝先是對華胥公主起了疑,循線追發現,她不只私扣貢品,還把大量珍珠換來的銀錢資助素懷王打造軍械、招兵買馬。
素懷王與華胥公主是一母同胞的姊弟,素懷王向來不忿太子,覺得父皇偏心,他自己才是該位居東宮的那個人,也就是說他早有反意。
永安帝對素懷王起了疑心,便不再信任,帝王步步逼近,處處打壓,先是一把火燒光了屬于素懷王的賺錢產業,暗地又派軍潛伏破獲了他的軍械庫,更趁他上朝時設計他犯錯,眾目睽睽在金鑒殿上就將他拿下了。
這還沒完,素懷王下獄的同時,另一路人馬已經直搗素懷王府,在密室里搜出他與華胥公主往來的書信、龍袍和大量叫人眼花撩亂的金銀財寶。
龍袍、帝冠坐實了他的狼子野心,也讓永安帝痛心疾首。
素懷王是他次于太子的孩子,對他的喜愛不亞于長子,他都還沒有老到昏,無法理事,身為皇子居然就妄想起這把椅子,要不是城王提點,他還以為兒子們各個兄友弟恭,互相友愛。
一旦涉及皇位,那就是帝王的逆鱗,天家那丁點的親情根本不夠看,永安帝令三司會同審理,並且奪去素懷王的爵位,隨後就將素懷王押解到刑部大牢,可在押解途中,素懷王被他誓死效忠的下屬救了出去,這才有了後面的舉著反旗,圍困皇城。
敗筆在于素懷王的反旗舉得過于倉促,只圍困皇城兩天就被元璧的北漠軍和駐京的三十萬大軍給弭平了。
這次的素懷王之亂,史冊一筆帶過,反倒稱贊永安帝千里決策,智慧睿智過人,可真正過人的元璧遠在千里之外,一心撲在自己明日的婚禮上,對于京里的動靜毫無回應。
這夜,他收到黃泉加急送回的消息,永安帝將華胥公主貶為庶人,收沒全部財產,並且將兩人的生母江貴妃連降三級為嬪,罰入冷宮,沒有詔令不許出冷宮一步。
然而,華胥被貶為庶人的聖命才到公主府,听說駙馬大笑三聲,響徹府邸,還淒厲嘶喊,「蒼天有眼,報應不爽!」
闔府下人听了都覺得毛骨悚然。
是夜,駙馬亂刀殺了華胥,抱著她的屍身投了井。
至于失去母親庇佑又遠嫁邊塞的襄陽郡主,不說未來的日子要怎麼過,但她那性子要是不改,可想而知未來不會有什麼好日子了!
大婚這日,良辰吉日,宜嫁娶、開光、破土,萬事大吉。
十里紅妝不足以形容曉星星的出嫁過程,曉修羅把一半財產、徐聞的鋪子、雷州的田莊都給了她,為此,丁氏十分的不高興,雖然早有心里準備曉星星的嫁妝不會少,但是這麼多的產業,她還是認為嫡女分去了兒子該得的。
為此她沒少去找曉修羅麻煩,只是曉修羅的態度堅決,後來她再去書房求見便被包田仲給擋了。
不過,習俗上嫁女該由後院長輩操持的,所以當曉修羅讓丁氏與墨氏一同打理曉星星的婚事事宜時,丁氏借口百出,要不是身子不爽利,要不就是頭痛腦熱的,一回兩回,大家心里哪還有不明白的,幸好端氏及時出來幫襯、跑腿,才把繁瑣的嫁女喜事給圓滿了。
最令丁氏想不到的是,一等曉星星出嫁,曉修羅把家中的一應事宜、掌家鑰匙對牌等都交給了墨氏,原本這些都是墨氏與丁氏一同管理的。
端氏並不吃味,她知道自己想要的已經不是家宅這一畝三分地的地盤,還是老爺的寵愛,而且大姑娘答應過她,只要她的廚藝精進到可以開食鋪,就會出資替她開店盤鋪子。
丁氏一得知大權旁落,這下真的氣病了,可惜,曉修羅連哄她一哄都不願意,更別說進她院子,她這時才明白,就算她有了兒子,她仍舊籠絡不到丈夫的心,這曉星星果然是她命中的克星!
出嫁日,吉時到達新娘家的新郎官在大門處無一例外的受到了新娘族兄、族人的刁難。琴棋書畫文治武功詩詞歌賦能難倒新郎嗎?
元璧才不和他們浪費寶貴的時間,他大手一揮,諾就把大把的紅包一股腦塞進領頭人的手里,厚厚的一大疊,不是銅錢,是銀票,這麼闊氣,所以,大家意思意思的刁難了下,然後就做鳥獸散了。
新娘拜別至親,曉修羅的心情很是復雜,女兒就要成為別人的了,但是他又寬慰自己,嫁得不遠,就在隔壁,元璧那小子還承諾將來會在兩家之間開道門,方便女兒回家看他這老爹,但心里終究酸楚不已,他又當爹又當娘養大的女兒啊,真是便宜了隔壁的臭小子了!
由于曉銀河還小,曉星星是由族兄背她上的花轎,因為這點,曉銀河還責怪自己為什麼不多吃幾碗飯,多長點力氣。
夫家就在隔壁,可迎親隊伍穿過了大街小巷,敲鑼打鼓,真真將整個縣城都繞過一遍,灑喜錢喜糖的護衛撒得胳膊都酸疼不已,直到天色將暮,踩著吉時才回到王府別院。
行禮如儀的拜完堂,又遙向京城的方向躬身行禮,新郎官這才領著新娘入洞房。
不等鬧洞房開始,寬闊的校場早已經擺起流水席,明晃晃的燈火一路迤周著到大街上,歡聲笑語無數,比過年還要熱鬧。
元璧幾月前就吩咐侯大管家將徐聞所有辦席面的廚師請來,因為他大婚這天,要宴請縣城所有的百姓,不用憑帖子,只要你服裝干淨整齊,有補丁也不要緊,只要你來,攜家帶眷都歡迎,都能入席吃上一頓飽。
宴請整個縣城的人參加喜宴,這是從沒有過的事,舉縣歡騰,縣民你揪我,我揪你,就連城牆上站崗哨的官差也能輪流去吃喜酒。
因為元璧的身分,縣城里也沒有需要他應酬的官員,所以他在眾人面前露了個臉、喝了杯酒就回新房去了。
揭了蓋頭的新娘已經吃過喜娘送來的小點心,從早到黃昏滴水未進的曉星星只覺得當新娘實在太折騰,幸好人生也就這麼一回。
元璧踩著愉悅的步伐進來,完成撒帳後所有的人都退出新房,之前被元璧敲打過的美貌這回再也不敢造次,和白露一起默默的退到了門外。
喜床的喜被繡著百子千孫圖,上面還撒上各種喜果,花生、紅棗、桂圓、蓮子,寓意早生貴子。
含羞的曉星星香臉勻紅秀眉黛,手中玉扇半遮著臉,穿著婚服的曉星星實在太美,懷著喜悅心情的元璧按照婚俗得做一首卻扇詩,新娘才能把手中的玉扇放下來的。
「要我吟詩你才能放下扇子嗎?」
「當然,你要做不出詩來一輩子休想見到我。」曉星星明媚的眼眸里全是亮晶晶的狡黠。
元璧信手拈來道︰「燭下紅粉別作春,無須明鏡妝來卻,莫將畫扇動風香,留待雙眉待畫人。怎樣,還行不?」他笑問。
還好官媒昨日提醒過他要做一首卻扇詩,否則婚就結不成了。
元璧在這一世雖是武將,可他文治武功從來都不凡,看他一眼,曉星星將手中的扇子慢慢放下。
他的目光太過灼熱,逼得她垂下了眼瞼,俏臉含春,雙眸含情,別提她有多好看了,新郎官也半點不輸,兩人互看、又看、再看,毫不厭倦,一個眼眸秋水迷離,一個深情款款,此時,龍鳳喜燭迸出並蒂火花來,這才使得兩人膠著的目光分了開來。
「娘子。」元璧幸福的喟嘆。
「夫君。」兩人從今日便是真正的夫妻,她將從懵懂的少女成為人婦,心里緊張萬分,思緒萬千。
「天色已晚,咱們歇息吧?」他放下了帳幔,鮫綃輕紗上繡著傍著蘆葦的鴛鴛戲水,或交頸而眠的恩愛景象。
這一夜良宵,洞房花燭,春風幾度,雲雨難歇。
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對小夫妻正是新婚燕爾,每天除了黏在一起,還是黏在一起,要是可以的話,連片刻的分離都不願。
兩人手挽著手去了老梧桐那塊大空地,把兩人成親的事情告訴了它,老梧桐十分高興,搖曳著樹枝,抖落了兩人一身的梧桐花。
曉星星有個疑問。
「你當初既然是下凡歷劫,那老梧桐又怎麼會在這里?」屬于神仙界的花草樹木,又怎麼下的凡?
「它的元神在我這里,既然我下凡,想說它通人情,想看它能否與你有靈犀相通,畢竟鳳棲梧桐,你是那鳳凰,而我栽下梧桐樹,自有鳳凰來。」他含意頗深,用心良苦。
「你為我做了這麼多,我卻什麼都沒替你做過,不公平!」被愛的感覺滿載,她心里滿得都快要溢出來了,無法承載更多。
「你的存在對我來說就是最公平的事。」他低語。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十里都不如一個你。
曉星星心旌搖曳,未識情滋味,不知情能叫人魂牽夢縈,嘗到了情滋味,今生今世決計永不放手。
她對元璧的愛是春草,看似無波,但春風一吹,草波漫漫,永無盡頭。
元璧在男女情事這塊地上旱了二十五年,久旱逢甘霖,就像一個剛吃到糖的孩子把甜蜜的滋味刻進骨子里,對曉星星的索求幾乎是無度的,因此回門那天曉星星是被用軟轎抬回去的。
曉修羅是個男人,心疼女兒入骨,姑娘家從少女變成少婦,在嬌女敕的行為舉止里多了一絲明媚成熟的氣息,他欣慰,可接下來發現女兒在某些小地方的力不從心,他就怒了。
他把元璧叫進書房,用力的敲打了一陣,罵他不知愛惜女兒,要讓他發現他死性不改,別怪他要把女兒接回來「小住」一陣,讓彼此好好冷靜、冷靜。
元璧沒想到岳父大人連他的房事都管上了,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太過了,這一天在娘家用過午飯後,她那「真心悔過」的相公是把她公主抱般的抱回府。
這一夜,元璧對待妻子無比的溫柔,細細呵護,他沒有再像前幾夜的不知力竭是什麼的折騰她,他只是抱著曉星星,喃喃在她耳邊說了許多,那些不曾對任何人說的過去現在,規劃的未來都有她,也只要有她。
這一世,他們終于可以在一起共度余生,一起看著彼此慢慢變老,子孫滿地跑。
夫妻是相濡以沫、天長地久的滲透,是一種融入了彼此之間生命中不能或缺的溫暖。
他以為這一世的他們終于能夠圓滿了。
他以為……
王府別院里向來沒多少僕從,丫鬟這種生物更是沒有,但是有了主母,加上曉星星並沒有從娘家多帶人過來,添加人手就變成迫切的事了。
打雜婆子、灑掃丫鬟、整理花木的工匠,曉星星還特意給老梧桐配了一個花匠,用來專門照顧它,替它除蟲施肥,再加上她的靈力,老梧桐應該能活得長長久久,青春永駐。
府里添了人手,她沒多要,她和元璧都不是那種非要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人,也都喜愛簡單的生活,不喜歡過多的人情世故,有些事自己來比讓人侍候有趣多了。
也就是說她身邊仍舊只有兩個大丫鬟,她出嫁時覺得小丫年紀太小,便沒有帶過來,所以別院這邊二等丫鬟就要添上,低等丫鬟六個,打雜的婆子若干,元璧那邊,在原有的格局和人事上她就不去動他了,倒是廚房那里,她在縣城招聘了個善廚藝的廚師,管著別院的吃食。
她嘗過那人的菜,出乎意外的可以,便留下來了。
至于元璧從京城王府帶來的侯大管家,自然就擔起了別院的總管一職,給的是雙份月薪。
她成親了,有了自己的家庭,這並不妨礙養珠場的運作,孫三會按時的來向她報告那邊的進度,過完十天的新婚假,元璧埋進了堆積如山的案牘公務中,她則是去了珠場。
已經挽了婦人髻的她那通身氣派不可同日而語,工人紛紛給她道喜,她也喜孜孜的大發紅包,樂得工人們好像過小年似的。
然而,她這次回家並沒能見到曉銀河,也就兩日前,師嘉在參加完元璧的婚禮後便說與南方的舊友說好要一同出門游歷去,這不就將曉銀河給帶上了。
曉銀河出門前曾過來辭行,曉星星私下讓白露替他縫制了一件錦袍,並且在袍子的暗袋放了一百兩的銀票,給他以備不時之需。
出門在外,時不時的,哪時候要用到銀子都不知道,以防萬一就是了。
元璧對曉星星是毫無條件的寵愛,可他對下屬又是另一種態度,他的書房向來未經通報是不許隨意進出的,但性子桀驚不受管束的諦听這回違背了他定下的規矩。
原本應該和黃泉留在京里的他跑來了,理由還充分的不得了——
「本神獸當初追隨上神下凡,是為了還上神恩情,可不是為了那皇帝老兒,如今京城的危難解了,我瞧那皇帝老兒起碼還能活個十幾年,我就回來了。」
隨便找個理由消失在眾目睽睽下對諦听來說也不什麼難事,人嘛,不就那副皮囊,把皮囊留下來就是了。
至于黃泉那個齋的還在那里猶豫該不該給王爺去信,表明自己想回徐聞的態度,切!
「回來就罷了。」
元璧頭也不抬,語氣里並不見什麼熱絡,可他一貫這般,諦听什麼懷疑都沒有。他把腳翹得老高,十分無狀。
「要我說那皇帝老兒也不是什麼好貨色,你的十八飛騎都商借他多久了,我瞧他那架式是想收為己用,不還你了,還有,你那三十萬北漠軍權就痛快的交回去了?那可是你二十幾年苦心經營出來的,不可惜?
一個個可都是精英中精英,到底你是已經無意政權這玩意,還是別有意圖?」他今天的話特別多,特別嘮叨。
「我算過,元神復位的日子不遠了,還手握這些人間權力抓著不放做什麼?」自絕于天下也不過這樣而已,但是便宜別人不如便宜自家兄長。
諦听驚跳,方才還意氣風發的聲調全變了。「你——知道了?」
「你是回來送我上路的吧?」元璧終于從卷宗里抬起頭,眸光凜冽猶如寒潭,令人心驚膽顫。
他雖然失去泰半修為,又成為凡夫俗子,不代表天意能隨便決定他在人間的去留,畢竟他在神界的身分還在那里。
諦听頓時完全沒勁了,紅通通的眼簡直變了個人。「論仙術絕學我比不過你,論打架我也是打不贏你,只是我不想再回六道的畸零地去,那種暗無天日的日子老子受夠了。」
「我知道。」元璧周身氣勢沉寂冷肅,懾人得很。
諦听的嘮叨一發不可收拾,就好像要為自己的背叛找理由般。「我也是被逼的,不過你想好了,沒有我取你性命,上面還是會派別人來,你確定要應付一輩子的追殺?」
天界的追殺絕對是沒完沒了的,隨便來個車輪戰都夠人喝一大壺了。
「真要打,我也沒在怕。」元璧的視線像把冷漠的刀,說出來的卻是自己不允許被拿走的尊嚴。「但是我也沒有說不回去。」
他才與星兒重逢,沒想到離別就近在眼前了,還有什麼比失而復得後再失去更令人痛徹心腑。
她是絕對不能失去的,他不要由生到死的人生路都一個人走下去。
諦听狠拍額頭,指指了上頭,壓根沒把元璧後面的那句話听進去。「你真威風,這一打下去風雲變色,日月無光,你是準備不把上界鬧個翻天不甘願嗎?」
六天魔王那一戰,天界花了多少力氣收拾出個模樣來,要是再打上一場,天界干脆改頭換面算了。
「那位讓我不高興了,我還怕天翻了?」
諦听一下就氣餒了。「是,你有本事,誰叫你是天界最早的創世神之一,和三皇五帝平起平坐,可我只是一頭小小神獸,我也有頂頭上司的,我的頂頭上司還有上司,玉帝要我帶你回去,我真的是被逼得只能這般行事,你得原諒我!」
那個「諒」字還在諦听的唇尖上,猝然閃亮的銀光幻化成無數利芒,四面八方奔向元璧面門而來,他袍袖一揮,化去無數要命的尖銳,余下的被他的勁風釘入了家具和牆面。
諦听看似火力全開,每招都向著元璧的顏面、咽喉、心口襲來,招招狠戾,凌厲的招式施展,可元璧單掌應付便綽綽有余,兩人動作迅速而狠辣,肉眼幾乎難以分辨,元璧不耐煩諦听的糾纏不休,最後在他胸口狠拍了一掌。
諦听一連吐了好幾口鮮血,欲言又止卻完全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只能認敗狼狽的破窗而逃。
元璧心似明鏡般清澈,他知道諦听不過用上六成的功力,否則哪那麼容易打發,嘴上說不放過他,手下卻明明白白的留了分寸。
他在書房里站了半晌,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直到天色漸暗才喊人進來收拾,人卻拾階而下,回了他與曉星星的主屋。
曉星星已經從珠場回來,閑著沒事和兩個大丫頭拿著花鏈在種花。
她嫌主院的花壇太過冷清,讓玉官培育了花苗過來,按著花上面貼著的標簽種下,來年,等開花那天,不知會有多漂亮。
她沒想過要用靈力去催花,這有什麼好急的,四時賞不同的花,看見四時的美,按時澆水施肥,等花該開的那天,自然就看得見花團錦簇了。
元璧一進院子就看見曉星星忙碌的身影,她就像一只不知疲憊的小蜜蜂,應該說她是個很會打發時間的人,除了棲在他懷里的時候能讓她安靜下來,不然好像隨時都有事可以忙。
曉星星一發現他,馬上把手上的植栽交給白露,才想著起身去洗手,小手已經叫人牽著往里頭去了。
「什麼事呢這麼急,我的手還是髒的。」
進了屋的男人直接把她帶到放黃銅水盆架子的邊上,挽起袖子替她把十根指頭洗干淨了,又為她拭干水漬,這才把人抱起帶到一旁。
曉星星無言,這人還真是抱人抱上癮了,動不動就抱,好像她脆弱得一步都邁不動了似的,但是她又無比享受他的呵護。
元璧沉默得很徹底,但手下的勁卻越發堅硬。
「怎麼了,你心里有事?」她對他太過熟悉,通常他十分好說話,對她幾乎是有求必應,像今日這樣從進門就肅著張臉是絕無僅有的,所以,一定有事。
見他還是不說話,曉星星很不客氣的用她的九陰白骨爪在他身上招呼了一把。「是不是你在外頭貪新鮮打了野食,吃膩了?還是有了孩子要讓人進門?」
元璧被她的天馬行空鬧得啼笑皆非,心里什麼煩惱愁緒都沒有了。「胡說什麼呢!」
「既然不是桃色糾紛,莫非是京里那邊又有事?」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對感情的部分曉星星從來沒有懷疑過他一星半點。
他艱難的開口,眼里有探尋的意味。「上面催促我的元神歸位,我必須出一趟遠門,回去一趟。」
出遠門,說得好听,人雖然遠去他鄉,不管多久總有回來的一日,但是「上面」……這是不回來的意思嗎?
元璧替她把鬢邊的青絲撩到耳後,眼神交纏間都是情絲。「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你說,我听。」然後再做決定。
「我們以七日為限,七天後我要是沒有回來,你……就找人改嫁了。」
曉星星被氣笑了,她從元璧懷里站起來,轉身就走,腳步聲都能感覺出憤怒。
元璧急急從後面一把攬住她的腰肢,苦惱的說道︰「我這不是沒辦法中的辦法,天界與人問時間不同,我沒有辦法給你碓切的回來時間。」
「那所謂的七日又是什麼意思?」她語調冰冷,內心卻翻滾如潮,心如刀割。
「我不想你痛苦,你只要等我七天,七天過去,就把我忘了吧……」他的神通只能保七天不壞,七天後真的回不來,也只能任其腐朽了。
曉星星的情緒太多太激烈,紛涌上心頭的有悲痛、有心疼、有怨恨、迷惘……那麼多的情緒幾乎要把她的心撐破,脹疼得如同被生生撕裂,連臉部表情都失去控制,難受的露出幾許的猙獰。
這是受到真正致命的打擊,連靈魂都被抽干了。
曉星星只听見自己虛無飄渺的聲音在響著,「你說完了嗎?那換我說,我不管你有多少神通,不管你究竟得花多少時間才能回來,你一天不回,我等一天,你這輩子都不回來了,我等你一輩子,但是你如果真的都不回來,下輩子還是下下輩子我再也不要見到你。所以,你、非、回、來、不、可,因為我會等你,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等到我自己也化為塵埃的那天。」
不曾許諾,不知諾言的重要,諾言像生命一樣,一諾千金,而對他的愛,堅若金石。元璧狠狠抱住她,言語蒼白。
可再多的不願、不甘、不放手,他還是走了。
有兩天時間曉星星只是守著他的身軀,看著他微微起伏的胸膛,還算紅潤的氣色,模著他還有溫度的手,什麼事都不做,累了就趴在床沿歇一會兒。
兩個大丫頭心疼如絞,該勸的勸得口水都干了,曉星星依然故我。
後來白露語重心長的告訴她,「夫人的身子要是撐不住倒下來,等王爺回來了可怎麼辦?」
曉星星這才在床邊設了榻,日夜都歇在那里,寸步不離。
白露也覺悟了,對曉星星的飯菜更加的精心細致。
她長時間閉門不出,連娘家和珠場都不去了,這不是曉星星的個性,因為太過反常,元璧出事的消息這才傳進曉修羅的耳中,連帶的,珠場的員工也都知道姑爺出事了。
但究竟出了什麼事,他們卻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姑爺突然的昏睡過去,許多天了一直沒醒來。
因為擔心女兒,曉修羅也曾過府詢問,曉星星沒見他,只是隔著門窗告訴她爹,元璧生了怪病,為了不要傳染給別人,她也不好出來見面,只要給他們時間,過些日子就能出來見人了。
謊言很蹩腳,但是對病急亂投醫的老人家而言卻是寧可信其有,曉修羅能體諒女兒的心焦,沒多問,回了曉府也陪著憂慮了起來。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天過去了,元璧失去了活人的跡象,本來感覺得到的氣息漸漸消失,肢體和手腳越發的冰冷,在在都令曉星星猶如困獸,不知如何是好。
她必須在他的身體徹底失去生機前做點什麼,他遲到了不代表就回不來了,對不?
也許就差那麼一步,她能做點什麼?
她能做的就是保持他的身子不壞,讓元璧有路可以回家,他的身軀就是他的家。
要是「家」都沒了,他怎麼回來?
元璧的命數是天定的,絲毫違逆不了,可她呢?她的命數是意外,所以,就算她做了什麼,上面也拿她無可奈何,是吧?
她不需要誰給她答案,她想做的事向來全力以赴,絕不拖沓,她毫不遲疑取了匕首和碗,半月兌了衣裳,用刀尖在心口剜下去,取了心頭血,草草包紮後,撬開元璧的嘴,喂了進去。
天天一碗心頭血,刀尖在她心頭留下一個又一個血窟窿,她擁有的只是凡人的身子,到後來,心頭的血流不止,就連白露把府城最大醫館的大夫請來都搖頭,讓他們準備辦後事吧。
曉星星氣若游絲的躺在榻上,口不能言,四肢無法動彈,但是她知道自己的思緒從來沒有這麼清明過——
元璧,你這天上地下的大混蛋,我把半顆心都還給你了,不是說欠債還錢嗎?我都還上了,你再不回來,下一世就算你上山下海來找我,我也不要理你了……
取心頭血的痛可以說痛到骨子里,但是這都不要緊,要緊的是心絕望了,這比凌遲還要可怕。
她雙目黯淡了所有的光芒,意識緩緩的飄遠了。
在冬雪傲梅爭繁華的隆冬雪季過去後,死紫嫣紅的春光姍姍來遲的降臨人間了。
四季在元府別院輪回了兩遍,曉星星終于被允許可以下地行走了。
曉星星的小命是誰救回來的?
說起來不會有人相信,竟是前朝失蹤多年的神醫晏平生。
是他纏著和元璧下凡來的,因為實在是太難受了,知道自己的養元丸有人能炮制出來現世卻見不到,太心癢難搔了。
一知道元璧回了天庭,便眼巴巴的湊上去,哪里知道無與倫比尊貴的上神為了愛和玉帝杠上,自願卸去神格,回歸渾沌,只為一世的廝守。
卸去神格,為了一個女子,開天闢地,絕無僅有。
可對元璧而言,神這種職位由天而生,天地間這種與天道抗衡的力量本就不該存在,何況天地間也不只有他一個神明,既然他已經有了選擇,也是時候功成身退了。
已經褪去愛恨嗔痴的神仙又豈能明白他的執著與痴情,各路神仙大聖皆來勸說,但元璧充耳不聞。
最後,就連鳳凰嶺的族長鳳鳴和君夫人都來了。
元璧貴為上神,鳳鳴不敢指責他為了兒女私情不顧大體,他那私情為的可是自己的女兒,他也很為難,可受了天帝命令,不得不加入勸說的行列。
不過他也就走了個過場,連聲哼哼後就讓君夫人拉到一邊去了。
倒是君夫人在臨走前鄭重的朝他行了個大禮,元璧避開了。
匆匆趕來的晏平生也沒給元璧好臉色,荒唐、荒唐!連臭罵一頓都來不及。
他是老了,情愛離他太遠,但是年輕人就是把那些情情愛愛當飯吃,好吧,這是個人的選擇,他一個老頭能說什麼。
後來從元璧那里得知曉星星與自己的淵源,晏平生這才恍然大悟,繞來繞去竟是故人。
他唏噓,說來說去他和這兩個孩子緣分真是不淺,只不過他和曉星星的那一面還真談不上簡快。
「乖乖隆地咚,這小女圭女圭哪里來的膽,居然為個臭男人取自己的心頭血,這是不要命了哇!」
一個失去神格也無懼,一個取了自己的心頭血,兩人的眼里都沒有自己,只有對方,晏老神醫無言了,讓他再年輕一回,他也做不到萬分之一。
看見只剩一息的曉星星,不說晏平生驚得手忙腳亂,就連元璧也是天崩地裂,臉上的血色瞬間盡褪,清潤的眼眸目光赤紅,宛如蒙上層層的陰翳。
晏平生被嚇著了,他要救不回眼前這小女娃,這男女圭女圭唯恐就要入魔了。
他絞盡腦汁,用盡平生絕學,把命懸一線、歷經九死一生的曉星星救了回來,將養了兩個年頭,終于在晏神醫的點頭下可以下地了。
元璧陪著她在已經煥然一新的別院里散步,那些兩年前她隨意種下的花苗、種子欣欣向榮,好像為了慶賀她的痊癒,每一株都爭妍斗艷,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現出來。
大夫吩咐她不能走遠,可曉星星記掛著老梧桐,元璧索性抱著他愛了兩世的女子去了後園。
見到她,老梧桐喜極而泣,嗚嗚咽咽哭得不能自已,卻又沒膽從元璧的手中搶人,只能拼命的揮灑著落葉,表示它的激越和欣喜。
「別哭了,我沒事了。」
「以後還會越來越好。」元璧難得主動和老梧桐說了句話。
然後像是為了慶賀曉星星如織錦繡的未來,珠場的孫三送來百顆渾圓碩大的黑珍珠,這是珠場兩年來首次采珠,成果可喜可賀。
數量不多,卻是好的開始。
曉星星軟軟的靠在夫君的胸膛上,極目眺望天上舒卷的雲彩,燦爛的笑了。
現在的她站不了那麼高,看不見天下蒼生,她只看見了元璧,遇見元璧,所以,她想活著,苟且偷生也要活,她想和元璧一起快樂的生活下去……
【全書完】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4-4-10 00:16:59
番外 那年初見
那年,她剛過完一千五百歲的生辰,陪著爹娘去參加西王母娘娘五百年一回在瑤池舉辦的蟠桃宴會,各路叫得上號、叫不上號的神仙都從五湖四海、各處仙居過來與會赴宴,就連九重天上的天帝、天後也都盛裝參加,令向來清冷的瑤池挨挨蹭蹭,排場又大又足,盛大莊嚴。
他們鳳凰一族,她爹是上古鳳凰一族的首領,身兼一族重任,她娘出身不凡,母族也十分強大,身為他們唯一的孩子,她自然是公主,這樣的場合她雖然是第一次來,卻一點也不怕生,見著了人落落大方。
鳳鳴領著妻女一進崑侖山大門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實在是他們三人生得姿容月兌俗,站在一起不只養眼,還讓滿是以天姿國色取勝的一眾仙女和男仙都相形失色了。
神界和人界沒什麼不同,也是男人扎堆,女眷在一處,鳳鳴留下妻女在女眷圈,和一干男仙去了別處。
小孩子沒耐心和大人一起好好的坐著——
沒錯,一千五百歲的她對鳥族人來說還是個小孩,取得她娘的同意,便和其他夫人的孩子們去了崑侖山西王母最引以為傲的花園里玩。
都是各有山頭來路的孩子,湊到一處玩倒是開心,只是各家教養不同,有的小小年紀便眼高于頂,以欺壓旁人為樂,攀比身世者更比比皆是,她听了听覺得乏味,他們山上沒有這種事,她也不感興趣,她見到處都是比花園還要漂亮的景致,遣走了侍女,便到處走馬觀花去了。
她走沒多久,便看見巍峨的宮殿隱在遍布桃花的林子里,花瓣被風吹,飄飄揚揚宛如春雪,如夢似幻。
走近一看,這林子是有人看守的,她屏住氣息,捏了個隱身訣,瞞過看管桃林的侍女,跑進了蟠桃園。
桃林中,一眼望不盡的桃樹,有的含苞待放,半藏半露,更多是白毛茸茸微吐紅點的小花苞,也有一朵緊挨著一朵、擠滿整個枝棲,像一片染著胭脂的玉帶河,十丈紅塵匝地台,令人目不暇給。
她開心極了,邊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堆花堆,爬桃樹,還在上頭打了個盹,花瓣落滿全身都不自覺,她也完全沒有發現在河岸的那一邊席地坐了個黑發如瀑的青年,他手上正將承露盤上的桃露倒進青琉璃盞,準備就口,卻叫不知哪來的小曲聲給擾了,然後就看見那個像桃子般的小姑娘了。
也不知她是哪來的,挽了個俏皮的雙環髻,絨毛點翠松鼠蘭花簪子,衣衫和長裙選的也是同色系的漸層柔色淺粉直到裙襦,遠遠看著像一團會奔跑的桃子,可愛極了。
見她一個人也玩得十分精彩,他也不作聲,不過,她這是發現自己了?只是,那姿勢……
原來,她跑得太快,不慎在日積月累的花瓣泥中滑了一跤,這一滑,筆直的撲到了青年的跟前。
「原來是只傻鳥。」
嗓音清潤如滴泉,格外動听。
她捏緊了拳頭,你才傻,你全家都傻!頭頂上的聲音繼續傳來,「只有兩翅,不是傻鳥是什麼?」
她忿忿的爬起來,也不管頭頂沾著的花瓣,慌忙的往後去看她是不是不小心露出自己只有兩翅的翅膀。
是啊,她都一千五百歲了,才修出一對金翅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像她爹那般神氣,十二金翅都長齊了?
不過這人能一眼瞧出她的真身,是誰啊?他不聲不響的待在這,不會把她爬樹、摔跤、摘花、吊在樹上和貓頭鷹說話的棋樣都瞧去了吧?
她氣勢十足的站起來,質問還未能出口,眼眸就撞進一潭幽深如海的黑瞳和微微的含笑表情里,他素衣寬袍,磊落清貴,盛世美顏比她見過的天人還要俊美無儔,一身風月宛如浮華盛宴。
這樣的笑她從來沒見過,明明是很平常的笑,但是她就是覺得心怦怦跳,面頰溫度上升,心中有種難言的快樂。
「我叫小棉花,你呢?」她娘說等她成人再給她取大名。
他被問倒,他從來沒有和人交換姓名的習慣,再說九天上下,沒有誰不認得他,哪可能莽撞的來問他的名諱?
小棉花看出他的猶豫,「你不會連小名都沒有吧,好可憐。」
他居然被一個小丫頭憐憫了?他生來便至高無上,哪來的小名。「你不知道這桃園不能隨便進,怎麼沒有大人看顧就跑來玩耍了?」
「前頭的宴會好無聊……你好意思說我,你自己還不是在這兒?」想去告狀嗎?他自己都沒有以身作則了,要是一狀告到王母那里去,他會先受責吧!
他被噎住,這性子,倒是個有趣的。
她也不見得非要他答出朵花來,自顧自的掏出方才在宴會瓜果盤上順來的大桃子,一往他的身邊坐下,「喏,這是王母的蟠桃,听說是三千年一結的那種,你嘗嘗。」他看著被塞進手里的蟠桃,細細密密的茸毛,顏色粉女敕,香氣濃郁,可想而知果肉的甜蜜多汁。
這丫頭——他還要添上一句,還真自來熟。
再看一眼大桃子上畫的笑臉、眨眼,又見她不知從哪里又模出一顆,笑開懷的咬著,甜蜜的桃汁浸染她像花瓣一般的唇,十分好看……也就是個童心未泯的孩子。
輕風有致,卷起繽紛的花瓣,刮起兩人的衣袂,有那麼一瞬間,兩人都忘記自己是為了參加人家的宴會而來,只覺得在安靜的桃林里,不喧鬧、不張揚,特別靜謐美好。
這安安靜靜的春天,身邊坐了個不怎麼個安靜的團子……元璧余光轉回手上的桃子,今年的春天好像不一樣了。
八百年後,已經擁有六對金翅的小棉花隨著父親提刀上陣,前往狂沙河畔斬妖除魔,在那里再度見到元璧上神。
那是他們第一回的並肩作戰,也是將來無數回憶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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