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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陳毓華 -【不負白首】《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4-4-12 00:04:33     標題: 陳毓華 -【不負白首】《全文完》

陳毓華 - 不負白首

「生當復歸來,死當長相思。」
為夫望盡滄海桑田,歲歲年年等你歸來……

重病的蘇雪霽好不容易清醒,卻發現自己多了個妻子!
本以為她跟惡毒的二房兄嫂是同伙要來害他,但好像不是這麼回事,
成親當天,她差點燒了二房的廚房只為了幫他煮一碗粥,
見他昏迷,不顧自己還穿著大紅嫁衣,跑去醫館請大夫,
甚至去崖邊采了金絲燕窩換銀兩、去河邊抓了肥魚為他補身子……
不知多少年沒人這樣待他,這份傻勁讓清冷的他心軟心疼,
盡管分家後只得荒原與山頭,但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她有奇才,入深山捕野獸蓋燕棚,開食鋪飄香千里,賺得盆滿缽溢,
他有文才,中舉人考進士得狀元,錦繡前程就在眼前,
哪知,這趟上京赴任之路竟成了他倆的黃泉路……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4-4-12 00:04:59

第一章 犯門規受處罰

虛空中一道白影閃過,春光明媚、草木蔥蘢的亂山,彷佛起了漣漪一般,周圍微光模糊,片刻之後毫光漸弱,現出兩個人形,白發白袍的青年一彈指,止住了立定時差點趔趄的小姑娘。

金金被無數的筋斗翻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腳總算落了地,衣裳還是原來的樣子,但就覺得哪里不一樣了。

她不是第一次下凡,但今兒個可不是隨心所欲下來玩耍的,與她同行的還有師門大師兄。

「早知道我就不來歷這個劫了……」她撢撢衣裳,嘟囔著。

「這能由得你選嗎?你就是沒把心思放在修煉上,一味的貪戀煙火塵俗味,師尊說你整日游手好閑,不思進取,說我沒有好好督導你,要是你肯努力修煉,又怎麼會成了應劫的人?」

青年從來不是愛嘮叨的人,可是只要遇到這個從小看大的師妹,他就成了婆媽。

師門中的一千九百九十九條門規別說被她犯了個遍,還動不動就私自下凡,沾得滿身人間煙火,這回私帶整只的烤野豬上山,被師尊逮了個正著,他們這些師兄想打掩護也來不及,師尊大為光火,正好天界輪到夸父山派弟子下凡歷劫,師尊眼皮也沒掀,便指名讓師妹下去。

師兄弟們沒一個贊成她下來應劫,但夸父山中師尊最大,縱使知道師尊恨鐵不成鋼,把師妹當成了無藥可救的廢材,故意讓她下凡間吃苦,看她能不能明白人生短暫如白駒過隙,唯有潛心修煉才是永恆之道,只是師妹能否明白師尊的用心,還真不可知。


夸父山是化外之境,師尊凌霄九星是父神與母神的嫡子,夸父山的主人,司天地運行,人間善惡,歷劫飛升為上神後便在夸父山收徒授業。

要冬白來說,相較于修煉,師妹對人間事更有興趣,這回下凡對她來說是不是吃苦還真不一定。

「師尊自從我毀了他的煉丹爐之後,見了我只嘆氣搖頭,話都不跟我說一句,實在令我難受,師尊要是訓我個幾句,我還舒服點。」雖然這麼說,可她口氣里听不出幾分懺悔的意思。「這回我帶烤野豬回來不也孝敬了他老人家嘛?」

「師尊最重承諾,誰叫你一時淘氣毀了他答應煉制給天君的靈藥。」為了那顆丹藥,師尊花千年收集藥材,那丹爐熊熊天火又燒了三百余年,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卻讓她一瓢碧湖水給澆熄,她又跑下凡塵,被師尊逮個正著,兩罪齊發,于是,七竅六識迷于凡塵,老是偷跑下來吃人間煙火食,這可大可小的犯條便成了罪不可恕。

如光般溫潤清淺的青年看她一眼,大有朽木不可雕的嘆息,他有些明白師尊的心情了。

師妹與他不同,她是仙草化形,這本就難得,千萬年未必能出一個來,當初發現她生出靈識,師尊點化她後帶回山上,師尊眉開眼笑,說是萬物有靈,天賜恩澤。

她的天賦異稟不止于此,她還自帶境域空間。


這自有空間是多稀罕的事,多少師兄弟都是入了靈界,攢了資材去請人鏈鑄一個芥子空間,可那些都是外物,是可以易手的。

師妹這個不一樣,她的境域是天生的,就算她中途出了什麼意外,回頭再來,她的空間仍在,所以是天生靈境,與他們後天修煉的,完全不是一個層次。

「我知道錯了還不行?」她吐舌。

「既然都來了,要不師兄給你尋個僻靜的處所,再練個闢谷丹給你,只要你潛心修煉,百年也不過一眨眼的時間。」

「不不不,我還是覺得人間比咱們那里有味多了。」她偷偷比了比上頭,清心寡欲,一心求化境,想要什麼,一個念頭就有,雖然沒什麼不妥,但是她總覺得少了那麼點什麼,好像人間的喜怒哀樂要「人性」多了。

她試了試自己的靈力,很好,空空如也,白茫茫一片,神識呢……有跟沒有一樣。

沒有靈力滋養的她可能會餓會冷會受傷還會生病,在深山老林里隨便一只野獸伸伸爪子就能要了她的小命,那樣的日子,她不敢想。

冬白像是知道她的想法,安慰道︰「師尊讓你下凡是來修行的,人間百年,你不入他們的輪回,不在他們的命數中,只要你把心思放在修煉靈力、靈識上頭,別說百年,就是三百年也難不倒你。」

她倒也不敢再耍賴,要點好處比較實在,「凡間多險惡,大師兄不送我點什麼東西防身?」

冬白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滿滿的恨鐵不成鋼,勉強鎮定問道︰「你還是看不到自己靈境的樣貌嗎?」

「就一處空蕩蕩的所在,連個坑窪也看不見,更別說邊界了。」就是……一直以來的樣子,沒有岩石山堆,也看不見滴水匯流,白話說就是什麼都沒有霧茫茫的一片。

冬白想了想,「想來是你神識不足的緣故。」

往後師妹要在塵世生活,靈力不濟事,自己又不在她身邊,她那糊里糊涂的個性,他還真不放心,至于防身之物,原本不想給的,但是他當了她的師兄萬年,替她收拾善後已經成了習慣,他慎重的想了想,很快有了決定。

金金像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反正靈力沒有就沒有了,一直以來就是這樣,她並不是很放在心上。

「一會兒這里的陣法啟動,你便去吧,時候到了我再來接你。」冬白說道。「要謹記,你在凡間莫沾染俗氣,不可輕惹姻緣,移了心性,否則到時候毀了道基就不好了。」

金金仍是漫不經心的態度,「那師兄準備把我送到哪里去?」

「這有什麼重要嗎?去的地方自然是你該去的。」說完,冬白忽然憑空拿出兩樣東西遞給她。

她接過來一看,是一雙火紅色的雲朵和一件斗篷,她驚喜的沖上前去抱住冬白的胳膊,笑道︰「大師兄,你什麼時候給我煉的法寶,我怎麼都不知道?」

「你要是連這都知道,我就不叫大師兄了。」他輕哼。

「大師兄英明威武!」金金馬屁拍得很順溜。反正不用錢的。

冬白告訴她,「這風火雲可以日行千里,斗篷只要一披上可以隱身,這兩樣只要用神識控制便行,你神識越強,自然跑得快、遮蔽越多的東西。你在凡間生活也許會有許多不如意的地方,這兩樣東西你要能善用,日子也會好過些。」

「我知道了,我會收好的。」她不客氣的收下了。

「去吧!」

地上忽然慢悠悠形成一道光圈,冬白一個揮袖,將她打入光圈里,金金大驚,她都還沒向師兄道別呢,便徹底沒了聲息。



秋風蕭瑟,街巷里一陣寒風吹過,刮起枯黃的落葉在地上打著轉兒,也吹動兩個結伴從當鋪出來的小姑娘。

兩人年紀相當,看著也就十四、五歲的年紀,長得唇紅齒白,模樣端麗,面容還有幾分相似,只是一個面容已褪去女童的稚女敕,眉目間多了女兒家的清麗嬌妍,一個烏發雪頰,看著四分乖巧,三分甜美,兩分不得不的正經,一分俏皮,一雙眼楮生得尤為漂亮,波光瀲灩,眸色清亮,看著單純又清澈。

兩個小姑娘穿著尋常,明顯不是富貴的人家,年紀小些的姑娘迎風縮了縮脖子,打了個冷顫,把手往袖子里藏。

做人真不容易,笨重易損,她剛下凡那時,一抬胳臂動腿,那一個沉,好像身上突然掛了鉛條似的,笨重的不得了,想不到這才九月底,人間的氣候就冷成這樣,真到了寒冬臘月,豈不是只能裹著棉被連炕都下不了?

以前有靈力護體,就算稀薄,好歹冷熱都無感,而且師兄們都疼她,只要從哪里得到好東西都會往她這里送,這會兒下了凡,別說沒了靈力加持,師兄給的那些師尊煉的妙藥也都留在山上,否則隨便吃上一顆就沒事了。

要不,趁著沒人看到的時候把大師兄給的斗篷拿出來,擋擋風寒?

嘖,不用想也知道行不通,揉揉臉,兒金金仍沒想出個防寒的法子。

下凡後,金金有了姓,如今姓兒。只是她的身分有些尷尬,是借住在大伯父家的佷女,而且一住,七年有余。

她那沒見過面的爹據說在她七歲時因為喪妻,留信告訴家人,男兒志在四方,若不成功,絕不返鄉,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女兒,只能拜托大哥照顧了。

一封信決定了兒金金七年來寄人籬下的命運。

這個便宜爹頭一年是按時寄了銀子回來給兒金金當生活費,貼補大房家用,第二年銀錢少了大半,也就給個意思意思,到了第三年不只什麼都沒有,甚至從此音訊全無,跟人間蒸發沒兩樣。

一般來講,寄人籬下本來就艱難,這爹還一去多年,消失在茫茫的人海里,連說好貼補的銀子也隨風去了,兒金金的日子不難過才怪。

但好在她這伯父兒立錚和伯娘梅氏是好的,一開始怎麼對待這佷女,後面這些年也一樣疼愛,不因為弟弟沒寄錢來就有差別待遇,只要是女兒兒銀銀有的東西,兒金金的只會更好。

對自己爹的音訊全無、不聞不問,老實說兒金金還真不好奇,反正她沒有原主的記憶,她那便宜爹回不回來有什麼要緊的。

對她來說,血不血緣的跟親不親沒多大關系,有親爹跟沒有一樣,反倒伯父、伯娘和這個堂姊,對自己視如摯親,比真正的親人還像親人。

甚至兒銀銀還會吃味的跟她母親梅氏大發嬌嗔,說她根本是撿來的那個。

對于兒金金懼冷這毛病,兒銀銀也沒說什麼,只覺得堂妹這不爭氣的毛病比以前更嚴重了。

以前家境還可以時,多穿兩件厚衣服也就是了,如今,爹忽然倒下來,原先以為只是吃壞肚子,哪里知道藥不對癥,到後來六安縣的大夫幾乎都請遍了,月復瀉、嘔吐是止了,人卻昏睡不醒,反覆折騰,小病拖成了大病。

這人,最怕病來磨,不只侍候的人勞心費力,湯藥還燒錢,家里那點余銀早就花光了,娘更是瞞著爹把自己所剩不多的首飾給典當了,如今娘僅剩的簪子也沒保住。

「姊,你用伯娘給的簪子換了這個,就能給伯父治病嗎?」兒金金指著小布包里的幾串錢。

「噓,財不露白。」兒銀銀四處看了看,確定沒有人注意到她姊妹倆,壓低聲音說道︰「何況是救命錢。」

「我知道,伯父病得不輕。」所以她們得了錢,急著要去藥鋪抓藥,伯父還等著救命的藥煎來喝。

只是兒金金又看了眼小布包里的錢串子。「錢,就是這個?」她拿出一串錢顛來倒去的看,就只是個外圓內方的小銅片,一根簪子居然就等于這些,實在不可思議。

她以前想要什麼,隨手就來,哪里用得著這叫銅錢的東西?即便溜下凡也是仿著人變化那些「錢」,根本不懂是什麼,身為凡人,要學的實在太多。

兒銀銀覺得又好笑又有些心酸,一根包銀的簪子只能換幾串大錢,這還是她苦苦向朝奉請求才有的。

他們兒家時運不濟,沒多久前兒金金因為淋了雨沒放心上,到了晚上燒了個滾燙,昏迷好幾日,好了之後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不說笸籮蓋簾米甕鹽罐沒一樣認得,現在連錢也稀奇了。

可說她呆笨又不然,很多事情只要耐著性子給她說過一遍,或是做給她看,稍稍生疏了一會兒,很快就能上手,只是自己現在忙里忙外,家里的活兒一把抓,哪來的時間教她,就像灶上的活兒,金金連起爐子燒開水都得重頭教,燒飯、收拾魚菜、做針線活就更別說了……她也只能求她不添亂就行了。

她爹是六安縣現任的驛丞,雖然位階小,到底還是個官,說好听,她也算是個官小姐,原本家里除了他們一家四口,下面還有兩個婆子一個丫頭,婆子一個打雜,一個在灶下做飯,丫頭是她娘替她挑來的,可如今,為了節省開銷,婆子和丫頭都讓她們回家去了,娘專心照顧著爹,家里的活計就都落在她和金金的身上了。

看兒銀銀愁眉苦臉的,兒金金模了下自己連朵絹花都沒有的發。「看你和伯娘都為了這個發愁,要怎樣才能弄到這個錢?」

要是她也能弄到那些外圓內方的小銅片就好了,至少伯娘就不會那麼煩惱了。

兒銀銀沒心情理會她,她急著去藥鋪抓藥,回家還要熬藥,喂爹喝下,可見她問得一臉認真,只好耐著性子說道︰「你瞧這當鋪讓我們典質東西,為的也是賺錢,像我剛剛把娘的簪子死當了,那簪子就屬于當鋪,朝奉可以把它整理後用合理的價錢賣出去,轉賣他人,等下我們要去的藥鋪,路上的擺攤,種地種菜,打漁打獵,爹每天忙忙碌碌,也都是為了掙錢餬口,讓我們吃飽穿暖過好日子,為來為去,為的還不是錢。」

「姊,你說了那麼多的行業,哪一種能最快賺錢,賺最多?」兒金金問得很是起勁,神情認真。

「天下哪有容易賺的錢,除非天上掉下來,地上撿,要不就是能點石成金,橫財就手。」兒銀銀沒說的是地上撿錢還得要有人掉,要發橫財還得要有那財運,點石成金就是神話而已。

以上的一切,不過就是他們這樣平凡百姓說來安慰自己的,當不得真。

她說當不得真,兒金金卻把她的話放進了心里,只不過她還是在心里稍稍反駁了一下,夸父山上,「錢」這東西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若是完成師尊交代下來的任務,獵殺妖獸,煉器煉丹,便能拿去集仙會換自己需要的丹藥靈符,所以天上是不可能掉錢下來的。

至于點石成金,有了那根能成金的指頭,連吃食都變成金子,那不活活餓死、渴死才怪,她不要,也沒有。

兒銀銀看她一臉認真的想著,忍不住搖頭。「你這愣子,我說什麼你都信,要知道橫財這樣的運氣除非天生,八字帶著橫財命,這樣的幸運兒鳳毛鱗爪,百人中也不知有沒有一人,不是誰都能有的。」

兒金金覺得不太對。「橫財,意外之財,意外之財就是沒有主,我們可以拿的嗎?」

兒銀銀瞪她,又想笑。「掉在地上能撿的錢稱不上橫財,何況路上來來往往的人,誰沒有掉錢的時候,就算掉的是金銀首飾,本人又不知道,誰撿著了不就是運氣!」

「那掉了東西的主人得多著急,應該要還給他吧?」

「地上掉的一文二文錢,錢小是一回事,銅錢上面又沒刻字,你能知道誰掉的?能還給誰去?」

這倒是。

兒銀銀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啊,別淨想這些有的沒的,要不是我跟著娘還讀了幾天書,不被你難倒了,走吧,趕緊去抓藥,回家去。」



兒家一家四口住在驛館後面一處兩進的小跨院里,地方雖不大,好在他們人口簡單,也住得開。

六安縣並不是什麼繁盛的地方,百里外有一個富庶的州府,既然是州府,驛站的條件必然好上許多,所以要不是真的趕不及,官員大多不會在六安縣停留。

兒銀銀她爹身為驛丞,管的就是往來官員迎送之事,繁瑣又討不著好,眼楮長頭頂的官員多如跳蚤,除了小心翼翼,就是更加的小心翼翼,因為隨便一個官都不是能得罪得起的。

兒金金和兒銀銀還未踏進小院就听見嘈雜的爭執聲傳出來,兒銀銀一手抓著藥包,一手提著裙子,疾步往里面走。

「姓蘇的,你們蘇家一窩子都是勢利鬼、黑心貨,沒一個好東西!當初求著咱們家姑娘嫁過去是一副嘴臉,我們家一出事就來退了親,親退也就退了,現在欺負我男人還躺在床上,落井下石這種缺德帶冒煙的事情你們也做得出來?我當家的真是瞎了眼,當初怎麼就給閨女定了這樣的人家?」梅氏氣怒尖銳的嗓子又哭又嚎。

兒銀銀心里一驚,難道蘇家人又來了?當初那家子一听說她爹病了,就忙不迭的來退了親,說門不當戶不對,要不是她娘不錯眼的盯著她三天,她恐怕早就因為羞愧想不開,一條草繩吊死了。

好不容易她才緩過來,這良心喂了狗的蘇家人又來做什麼?

小院門口堵了一堆看熱鬧的人,院門是關著的,看熱鬧的人伸長著脖子直往里頭瞧,豎起耳朵听,這會兒一見兒金金和兒銀銀回來,都讓開了些。

這時,一個剽悍的婦人從隔壁的院門竄出來,手捧一盆髒水就往那些人潑去。「看什麼熱鬧?再看挖了你們眼珠子喂豬吃!」

婦人把水盆一扔,也不管那些被她潑到水,嘴里罵罵咧咧的人,她拎起門邊的竹掃把,把人趕到了巷子口。

兒銀銀也沒來得及向婦人道謝,便咬著唇進了院子,倒是兒金金等那婦人氣呼呼的折回來後,向她福了一禮。

這些鄰里,太平無事的時候是鄰居,誰家一出事,全是來看熱鬧的,敢出來替兒家說話的人就一個蔡氏。

「都住一個大院的,謝什麼呢,趕緊進去看看你伯娘吧。」蔡氏擺擺手走了。

蔡氏的丈夫方松是兒立錚底下的小吏,兒家住西跨院,方家住東跨院,兩家的交情向來不錯,兒立錚這莫名其妙的一病,官驛的事務便只能交給方松來負責了。

兒銀銀進了院子後,瞧見院子里擺了兩口用紅綢帶纏繞的水柳木箱子,來的人是蘇家的蘇平,幾個小廝則站在箱子後頭。

「兒姑娘。」蘇平皮笑肉不笑的向兒銀銀打招呼。

兒銀銀把唇咬成了淺白,不發一語。

兒金金也進了院子,穿過小院,把靠著門板當支撐,看起來搖搖欲墜的梅氏扶起來。

梅氏咬牙切齒,恨不得拿出掃把把人攆走,但是耕讀書香人家的家教不容許她這麼做,就算氣得渾身發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就連兒金金扶起她時被她掐疼了手臂抽氣的模樣都沒發現。

「兒姑娘,我送聘禮來的,三天後便是良辰吉日,到時候花轎會來接,我在這里祝您和小叔白頭偕老,恩愛到老。」蘇平是蘇家二房長子,話說得很是理所當然,彷佛早已篤定兒家不會拒絕。

兒銀銀的眼里滿是錯愕和驚訝,小叔?

她沒見過蘇家小叔,但是她知道這個人。

這蘇氏一家住在蘇家鎮,因為大部分的人家也都姓蘇便團聚成村子,後來人越聚越多,新姓和舊姓交流著,慢慢便發展成了鎮子。

蘇家是舊姓,根基深厚,枝節龐雜,到了蘇老太爺這一代,已經出了五服,所以基本上和本家並沒有太大關系,蘇老太爺一共生了三個兒子,老大蘇耿是個行商,做生意買賣很有一套,年輕時覺得自己一年到頭有三百六十五天不在家,終身大事嘛,說是不想耽誤人家閨女,只是多年後有了年紀,即便攢下不少家財,但後繼無人卻是個嚴重的問題,在家人的威逼下才說出他早年傷了身子無法有子嗣,但他想得很開,或許從兄弟那里過繼一個孩子來繼承香火傳承也就罷了。

蘇家原本還有一個老三,但征兵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多年沒有消息,估計也回不來了,所以過繼一事,老二家就成為唯一的選擇。

當大家都以為老二蘇直唯一的兒子蘇紙將來能兼祧兩房的時候,蘇耿卻不知從哪里抱回來一個孩子,這孩子也就一歲不到的年紀,玉雪可愛,十分好看,所以蘇耿便將他起了名字叫蘇雪霽,收為養子。

只是蘇耿身子不好,撐著把蘇雪霽養到十歲,就病故了。

蘇耿蓋的青磚大瓦房,攢下的偌大家業就全被二房佔了,一開始二房還拿蘇雪霽當回事,該怎麼就怎麼著,但是沒多久就露出了真面目,讓十歲的孩子成天去放牛、割草、砍柴,將他指使得團團轉,有一回他在山里迷了路,走不出來,餓昏在山坳里,被一個老獵戶給撿了回去。

那老獵戶也是有兩把刷子的,就在山林挖了些藥草熬了藥汁灌下去,居然把蘇雪霽給救了過來。

後來老獵戶好心的把人送回來,卻被蘇紙的妻子蘇秦氏給拒在門外,蘇秦氏巴不得蘇雪霽不明不白的早早投胎去,哪可能再讓他回蘇家。

她說蘇雪霽是外姓血脈,不是他們蘇家的人,倘若老獵戶想要,不如好人做到底,帶回去養著,也算是積德了。

老獵戶沒辦法,只能又把人領走了。

但老獵戶年紀畢竟大了,年輕時又受過太多的苦,身子骨早垮了,三年後的冬天,一場風寒奪走了他的老命。

然而唯利是圖見錢眼開的蘇紙和蘇秦氏居然爬了兩座的山頭,親自把蘇雪霽接回來。

兒銀銀听她娘提過,蘇紙突然這般殷勤,為的是想分家,那些個大瓦房、良田、莊子都記在蘇雪霽名下,而且在蘇氏族長那留了檔案,他們想動手腳都無法,只能應族長要求,去把人接回來照顧。

不分家,二房佔著大房的房子名不正言不順,蘇耿都死了那麼些年,二房被人指指點點的流言閑話始終揮不去,他們雖不在乎,但在族長脅迫之下,再怎麼看蘇雪霽這個甩不掉的小尾巴不順眼,為了家產,還是忍著把人接回來了。

蘇雪霽回來後,沒有人知道他們談了什麼,而後那孩子就進了縣里的書院讀書,蘇氏分家的事就懸在那不上不下。日子一年年過去,眼看著蘇雪霽如今都十七歲了,在他們這地方,十四、五歲的孩子們都開始訂親議婚,更早的十二、三歲也有,這蘇雪霽的親事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蘇雪霽無疑是優秀的,兩年前便以十五歲的年紀中了秀才,但是他家里的情形人盡皆知,好人家也不願結這門親事,怕女兒嫁過去不給二房拆卸入月復,吃得連骨頭都不剩才怪。

兒銀銀所知道的也就這些了,可這麼多年蘇家對蘇雪霽不聞不問,如今蘇家人為什麼替他張羅起婚事來?

「你是什麼意思?」她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話,整張臉都白了。

蘇平看著秀麗的兒銀銀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馬,聲音軟上了幾分,「兒姑娘,你家如今這個光景,實在也配不上我三弟,但是你若願意為妾,倒是可以商量。」

梅氏幾個大步沖過來,一手指著蘇平,一手摀著胸口,臉色又青又白,搖搖欲墜的痛罵,「死沒良心,黑心爛肚的蘇紙,竟敢叫我女兒做妾?」

「也就是商量,願不願意不就兒姑娘一句話,我爹說不勉強的。」蘇平嬉皮笑臉。

梅氏瘦弱的身軀擋在女兒面前,「如今誰不知道蘇家大房那孩子躺在炕上死活不知呢,你卻要我的閨女去填那個坑?這是拉著我閨女去陪葬,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你回去告訴蘇紙,別說做妾,我們家就是死絕了,也不進你蘇家的門!」

兒銀銀再冷靜也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她顫抖的撲進梅氏懷里放聲大哭,之前父親病倒,自己被退親,這些都沒有打倒她,但現在要她做妾已經夠侮辱人了,還讓她嫁給一個連明天在哪里都不知道的蘇雪霽?實在是欺人太甚!

蘇平撇嘴,趁著兒家母女哭成一團的時候,趾高氣昂的帶著小廝離開了兒家。

「娘,我怎麼辦?女兒不要嫁給蘇秀才!」兒銀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們要是敢逼我嫁,我……我就死給他們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4-4-12 00:05:15

第二章 心甘情願換嫁

站在一旁的兒金金看母女倆哭得淒慘,也不知道要怎麼勸解,再說就算把眼淚哭干了又能解決什麼?

她蹲下來,掀開那兩口箱子。

兩塊細棉布,一小袋雜糧米,一小袋白面粉,還有並排的五兩銀子。

這是銀子嗎?她拿起來,咬了一口,滋味不怎麼好。

「姊,這是銀子嗎?能用來抓藥給伯父治病的銀子?」

哭累的兒銀銀听見兒金金的話,淚眼迷蒙的看了那彩禮一眼。

昔日她與蘇和訂親,蘇家給的也不只這一星半點,這明擺著是看她爹只剩一口氣,用來欺負羞辱人的。

兒銀銀沒有回答她,倒是梅氏胡亂的點了頭。

兒金金又把彩禮翻了一遍,「不就嫁人,姊姊不願,反正我也沒嫁過,就我來吧。」

她臉色如常,神情平淡,就好像說的是晚飯要吃什麼、天氣好不好那樣隨意。

母女倆讓兒金金的話驚回了神,連眼淚都掛在眼眶忘記要往下掉了。

兒銀銀的神情還帶著茫然,梅氏卻放開女兒,正了正神色,啞著聲音訓斥道︰「你這孩子胡說什麼!婚姻是能兒戲的嗎?」

「我很認真啊!」

「你這糊涂的,嫁人是一輩子的事,雖說蘇秀才是個好的,但是听說現在就剩下半條命,閻羅王隨時都會把他收走,你嫁過去,他要有個萬一,你是要守望門寡的……所以千萬不要想!」那些銀子再貴重,能重過女子的一生嗎?

「娘,他們這是看準了咱們急著要用錢,沒辦法拒絕他們!」兒銀銀一說這事,氣得眼眶又紅了。

兒金金倒不這樣想。「伯娘,你讓我們當的那根簪子,當鋪也就給了兩串大錢,那些錢抓了藥也沒剩下幾個,五兩看著好像不多,還有兩疋布,我算過,抓上藥,還有家里的開銷,也能支撐好一陣子的。」要論起事實,兒金金就沒有那麼「仙女」,是很實在的。

梅氏和兒銀銀張張嘴,說不出話來了,她們都以為兒金金不曉人情世故,只懂憨吃憨喝憨玩,卻沒想到她的心比她們還雪亮。

兒金金只是一門心思想著要學做人、過日子,成親嫁人也是做人的一件大事不是?

反正嫁誰不是嫁?她從伯娘的嘴里也沒少听蘇家那個秀才的事,要是兩人能搭伙過日子,一起吃吃喝喝,可好玩了,若是不能……再換一個就是了唄。

畢竟她在人間得待滿百年,總要找點事做。

梅氏可沒她樂觀,這孩子是她看大的,看也看出感情來了,哪能讓她去填這個坑?她把兒金金拉進屋里,想好好和她說說。

梅氏努力從憔悴的臉上扯出笑來。「金金,你說想嫁人是真心的嗎?」

兒金金點頭,比真金還要真。

「也都怪我,忽略你已經到該談嫁娶的年紀了,這些日子家里的事情又多,你要真的動了這心思,伯娘往後幫著留意看看有哪些好人家,你模樣不差,咱們好好挑揀,蘇家這個咱們就不要了。」

兒金金把手蓋在梅氏的手背上,那是一只枯瘦又沒少操勞的手,說出去誰相信這是一雙官太太的手?

梅氏看著兒金金清澄明淨的眼瞳,有些不自在,雖說這佷女與她親近,但病了一場之後明顯變得有些不同,每件事都有她自己的想法,她也就銀銀一個女兒,是真的疼這個佷女的,在明知道蘇家是個火坑,她哪里下得了手把人推進去?

姑娘家要過得好,就得看能不能嫁得好,嫁得好,這男人懂得疼人,以後再生個兒子,一輩子就有著落了。

兒金金從梅氏的眼中看到心疼。「伯娘,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是伯父伯娘把我帶大的,是你們讓我知道沒有爹娘也可以過得很幸福,家里如今發生困難,我若袖手旁觀,還算是人嗎?」

梅氏心中涌上酸澀。「咱們家再難,也沒把閨女往火坑推的道理。」

「伯娘當我是親人,我也把伯娘當成我的娘,其實不管嫁好嫁壞,不就是過日子,如果蘇家秀才的病能治好,我和他就一塊過日子,要是不成,那只能說他是個沒福氣的。」

梅氏沒想到兒金金會這麼說,這叫她怎麼說才好?她咽了咽干澀的喉,模了模兒金金軟綢般的發,嘆了口氣,「照理,你的終身大事該由你爹作主,伯父伯娘是不能越過他去的,更何況這樣的親事……只是你爹多年沒消沒息,人也不知道去了哪,想叫人遞話與他商量都沒法子,真叫人為難。」

「沒事,是我自己要嫁的,他不會說什麼的。」這話里的意思,兒金金听得懂,伯娘這是軟化了。

梅氏蹙起眉心,還是搖頭。「我還是覺得不妥,萬沒有這個道理讓你嫁過去侍候那群白眼狼。」

兒金金仍舊笑得沒心沒肺。「伯娘疼愛金金,金金知道,不過那些個蘇家人又不是金金的誰,就算嫁過去,我是不侍候他們的。」

「這哪能由得你!」小孩子不懂其中的厲害關系,雖說那蘇秀才已經沒有長輩,但是他一個孩子還必須看二房臉色吃飯,金金嫁過去,不也得看二房臉色行事?


「伯娘不如多給我講點蘇家的事,我也好心里有個底。」兒金金在某方面是實際的行動派,既然決定做一件事,就會先做好準備。

都說了那蘇家秀才和二房不和,她嫁的是大房的人,二房只是親戚,你對我好,我也有來有往,你要看我不順眼,誰理你?

輕飄飄的話讓梅氏心情更加沉重,這兒女婚姻嫁娶從來不是個人的事,是兩家纏纏繞繞的綁在一起,復雜得很,哪有金金想的這般容易輕巧?

梅氏勸了半天,口都干了,見她還是那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不禁嘆了口氣,她該勸的也勸了,該說的也沒少說,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了,只好換方式寬慰兒金金也寬慰自己,「我听說命危的人讓喜事沖一沖,就會沒事,也許蘇家那孩子把你娶進門,這病就好了也說不定,你是個好孩子,你們……這未必不是緣分。」

兒金金是不相信什麼沖不沖喜的,不過她感受得到梅氏對她的憂心和不舍,所以梅氏說什麼,她就猛點頭,最後索性埋進梅氏的懷里嬌憨的一通撒嬌。

梅氏被她這一通胡攪蠻纏,哪里還記得什麼要訓她的話。



隔天,梅氏去蘇家回了話,這親事他們答應了,只是嫁過來的對象不是她的女兒,是她的佷女。

蘇家迎出來的是蘇秦氏,頭上插著兩根包銀簪子,金雀耳墜,腕上青綠玉鐲,一件半新不舊的褙子,尖臉淡眉,隱約流露出刻薄的小家子氣。

蘇秦氏一听梅氏回話就擺了臉色。「這老大辦的是什麼事,這麼大的事回來一聲不吭的。」

梅氏心里也有氣,可她知道這當下要是任人拿捏,金金嫁過來的日子會更難捱,難得硬氣了一把。「你們蘇家都能換嫁,為什麼我們不行?」

蘇秦氏轉了轉眼珠,心里又有了旁的計較。「呦,瞧老姊妹說的,咱莊戶田舍人家沒那麼多規矩,總之有姑娘願意嫁過來就行,我那小叔的身子又能挑揀什麼好人家的女兒,既然你們同意,給的聘禮也就算了,我們也不指望你們能有什麼嫁妝,喜服什麼的看著是來不及做了,你們家如今那家境,就去借一套穿穿,改天洗干淨了再還就是了。」


看來他們兒家也不怎樣,合著是別人家的孩子死不完,死活不讓自家閨女進她蘇家的門,倒是推了個爹娘不聞不問的孤兒來頂這門親事。

「我們家金金是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女兒,得不到你一句好也就算了,還未過門,就這般被你嫌棄,我們寧可不嫁!」梅氏本就不情願,蘇秦氏又戳人心窩,這下連皮笑肉不笑的應付都做不出來了。

「呦,瞧瞧我這張嘴就是有什麼說什麼,老姊妹就別計較了。」蘇秦氏做做樣子的搧了自己的嘴,卻是半點誠意也沒有。

原來所謂的官也不過爾爾,落魄之後在他們手里還不是想怎樣就怎樣?不管那丫頭長相怎樣,孤女配養子,這樣的人給那死小子娶進門,倒是絕配。

這蘇秦氏話里話外沒有一句不是戳著人心,甚至踩著兒家的臉面,說三天就要迎娶,連繡蓋頭的時間都不夠,喜服也要去借,這哪里是說親?用搶的比較快!這樣嫁過去誰能把金金當回事?

一想到這里,梅氏不禁悲從中來,她那苦命的女兒為了這親事,昨兒個夜里想不開差點懸了梁,要不是和她睡一起的金金反應快,她這女兒就沒了。

瞧著女兒細白頸子那一圈的淤紫青紅,把人放下來的時候,她這做娘的想,女兒要是有個萬一,她也不活了。

因此就算現在的心苦得比黃連還要苦,手腳冰冷,再多的屈辱和不甘心也只能認了。

她煩惱的還不只這個,看蘇家那態度,蘇雪霽那孩子會不會真的不好了?

梅氏在回家路上只覺得心情越發沉重,但是事情都到這地步了,能怎麼辦?

回到家,她珍重的把壓箱底的一塊料子拿出來,模著那光滑的緞面,原本這塊布是留著給女兒出嫁的時候用的,哪知道如今卻用到了金金身上,她閉了閉眼,發狠把布裁了。

梅氏熬了兩宿的夜,熬得眼楮通紅,好不容易替兒金金趕制出嫁衣和紅蓋頭,至于刺繡花樣什麼的,實在沒那時間了。



雖然就只是一件水紅色樣式簡單的嫁衣,出嫁的那天,兒金金看到仍是樂得很,她抱了抱梅氏,「這就是出嫁女要穿的嫁衣?」

「去試穿看看合不合身?」

兒金金回房換上了那樣式簡單的喜服,走出外間,在梅氏面前轉了一圈。

梅氏眼里含淚替她梳頭,見她頭上沒有半樣發飾,實在寒酸,不過見她神清氣爽,眼下一片清明,可見昨兒個夜里睡得很好,壓根沒把這事放心上。

忍住心里的酸澀,這樣也好,金金是個心大的,既然能不計較,往好處想,往後興許能把日子過起來也說不定。

「伯娘對不起你,沒能給你什麼傍身的東西,蘇家送來的布料都給你帶過去,至于銀子,我想留下來給你伯父看病抓藥,你說可以嗎?」她這伯娘實在太沒用了,連這點東西都想昧下。

「當然不可以,布料什麼的我也用不著,家里的舊衣服我帶兩套過去換穿就好了,那些細布什麼的您拿去換錢,至于銀子嘛,我都有漢子了,漢子是管我穿衣吃飯的,所以,銀子我找他拿就是了,那些彩禮錢您就拿去用。」

「你這孩子!」梅氏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了。

娘家、親戚、鄰居能開口的都借遍了,要不是走投無路,她一個伯娘怎麼會把腦筋動到佷女的彩禮上。

羞死人了。

「我去和伯父說一聲。」老實說兒金金沒什麼離情,對她來說又不是嫁人就不往來了,只要她得空,蘇、兒兩家就隔著一個小山包,兩座橋,十幾條街,抬腳就到了。

里間內,兒立錚躺在炕上昏睡著,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他就是很典型的例子,本來中等粗壯的漢子,如今形容枯槁,兒金金靜靜的看了一會兒,口氣輕松,就像家里的孩子要出門知會大人一聲那麼隨意。「伯父,金金要嫁人了,不過您不必擔心,過兩日我就回來看您,您別躺太久了,您多想想伯娘和銀銀,早些起來。」

梅氏進來,替她覆上蓋頭,邁出門。

說是花轎,不過就是一抬簡陋的小轎,已經等在院子,兒銀銀也在,眼楮紅通通的,脖頸用條巾子系著遮掩淤痕,她的心情並不好過,但是她真心不想嫁進蘇家,拉著兒金金的手,眼里都是歉疚。「我對不起你。」

「說什麼呢,別太想我,我過兩天就回來。」兒金金把蓋頭掀起來,臉上沒半點新娘子的嬌羞。

兒銀銀臉上一抽一抽的,不知道說什麼好。

傻金金,嫁了人哪能說你想去哪就去哪?萬事都得听婆家的,當人家媳婦和閨女是不一樣的路數啊。

兒金金擺擺手上了花轎,沒有嗩吶喇叭吹鼓手,沒有鞭炮丟喜錢,一抬花轎搖搖晃晃,從兒銀銀和梅氏的眼簾逐漸走遠。

蘇家鎮是離縣城二十里地的一個小地方,前有女神河,旁支烏河渠,後有猴子嶺,周邊良田綿延,蘇家是住在沿河幾百戶人家的其中一戶,此處因為臨河,靠山,田耕打獵捕魚人家比比皆是,看著是六安縣比較富庶的區域。

青磚大瓦房,兩扇實木朱漆大門,頗有鄉紳富戶的派頭,然而花轎進了蘇家院子,卻冷冷清清的,別說布置彰顯喜氣的紅布,連鞭炮也沒有一串,更別提席面熱鬧什麼的,四處靜悄悄的,沒半點辦喜事的感覺。

蘇秦氏听見外頭的動靜迎了出來,一看見花轎,這才一拍大腿,「唉呦,原來是新娘子來了,我這不忙得忘了這一茬嗎?」

蘇平的妻子劉氏也跟著出來,「娘,這就是說給小叔的媳婦兒?」

蘇秦氏撇嘴,「可不是嗎?」什麼都沒有也敢嫁,不就是個笑話,管她呢,反正笑話是她又不是自己。

「新娘子,該下轎了。」一個粗使婆子喊了聲。

花轎里伸出一只手來,簡婆子得了蘇秦氏一眼,連忙去扶。

簡婆子扶著兒金金跨進門檻,默默無聲的穿過後堂,又走過長長的牆門,才到一處偏院,簡婆子的腳步有些快,也沒什麼照拂新娘子,好在兒金金雖然頭上蓋著蓋頭,神識卻能看見所有的東西,該轉彎的地方,凸起的石磚塊,她如履平地。

簡婆子暗暗嘖了聲,這不是得了太太交代,要難一難新婦嗎?哪知這新娘子倒是挺機靈的。

她們到了一處極小的小院,屋檐下掛著斗笠和簑衣,一明一暗兩間房,後頭推出去有個低矮的棚子。

進了屋,一張簡陋的四方桌,桌面凹凸不平,顯然用了不少年頭,一張條凳,然後就什麼都沒有了,東邊的小門進去是另外一間屋子,房中有淡淡的藥味,火炕上兩個堆疊的木箱子,西窗下一張書桌,書桌上摞著幾本書,還有一支禿筆半塊墨條,卻收拾的整整齊齊,兩層書架上都是起了毛邊的書,可見物主經常翻閱,兒金金用神識一眼掃過去,經史子集還有琴譜詩冊,那炕上沒聲沒息的躺了個人,破舊的枕頭邊也是書。

這屋子里最貴重的什物大概就是這些書籍了吧。

兒金金自行在床邊坐下,簡婆子怠慢的瞥了眼躺在炕上沒聲沒息的蘇雪霽,勉強擠出褶子皮笑容,「大奶奶說剛巧現在是秋收時節,家里事多,您嫁進來,二公子的身子又這樣,撒帳坐福什麼的,就不弄這些了。奴婢前頭還有一堆事,就不侍候您了。」說完便自顧自的走了。

屋里安靜了下來,兒金金伸手把紅蓋頭扯掉,映入眼簾的是幽暗的房間,本來光線就不好,還掛著厚厚的布簾子,鼻子聞著還有股味兒。

她向前幾步,把簾子都掀開,敞亮的天光立刻潑撒進房間,空氣中光與塵同在,屋里頭彷佛這時才有了生氣。

她回到炕前,眼前是一張白得沒有血色的臉龐,半死不活的。

瘦削的身材,但身量很長,眉毛倒是生得特別好,恍如遠山般,他闔著雙眼,雙目輪廓狹長,抿緊的嘴唇蒼白干裂,了無生氣,眉宇間還帶抹病氣,鎖骨是整個凹進去的,看起來只剩半口氣。

這人,病得不輕啊。

她踫了下他的手,他的手很涼,一點溫度也沒有,順帶的,床炕也是冷冰冰的。

沒有暖炕熱水,這家人看起來把他忽視的很徹底。

害怕嗎?

說也奇怪,她並沒有那種面對瀕危人士驚懼的感覺,如果嫁過來的人是銀銀,她應該會嚇壞了。

要說她神經粗壯嗎?應該說她好像少了這根筋,害怕不安什麼的,這種屬于人才有的情緒,她的反應都慢半拍。

至于為什麼會沒有,她都成了凡人不是?凡人凡胎該有的七情六欲,怎麼到了她這里就缺東少西的?

她不明白,真不明白,或許改天有機會見到大師兄時再問問。

兒金金坐了半晌,還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能做什麼,從頭到尾也看不見一個鬧洞房還是來道喜的親友。

她思來想去,發現這時候應該要吃飯了吧?她出門子那時,伯娘給她下了碗面吃,也就這樣,經過這一折騰,好像又餓了。

她等了又等,沒見有人給她送吃的來,床上躺著的蘇雪霽也沒有醒來,桌上連個藥碗、水杯都不見。

他們倆好像被全世界給遺忘了。

不過,這難不倒她,山不來就她,她就去就山,廚房不就有吃的了。

哪知腳還沒動,那邊炕上便響起咳咳咳的劇烈咳嗽聲。

兒金金一看,床上的蘇雪霽醒了,正撩起眼皮看她,兩人對上眸子的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彷佛在那眼尾微微上揚的眼里看到滿天星光,但霎時又什麼都沒有了。

他有一雙澄空般的眼,看著人時,眼神干淨,如水波一般清澈,可分明不是多厲害的眼神,可兒金金卻陡然有種被人一眼看到底的感覺。

他雙手撐在炕床上,動作困難的試圖撐起身子,試了幾回才勉力把身子靠在炕旁的木箱上,單薄的身子更顯里衣松垮垮的,屋里本來就不夠亮,蘇雪霽又因為這樣費力的動作,臉色顯得越發的白,額上全是虛汗。

她那身紅衣,配上一雙湛如秋水的煙水眸子,像極了一抹久違的亮光,他本以為蘇秦氏說要給他娶媳婦只是玩笑,想不到他一醒來,居然真有個姑娘穿著嫁衣坐在他屋里,他想起二房素來的態度,不禁冷了臉,這是二房又要設套子給他鑽了吧。

「你是兒大人的女兒吧,怎麼答應嫁到我家來?」因為躺了好些日子,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氣虛,但仍听得出來他有把醇潤的好嗓子。

「兒立錚是我伯父,你說的是我堂姊銀銀。」兒金金把當日蘇平來逼親的事情一字不差的說了一遍,她的記性好,只要她想,入了耳朵的話記得一清二楚,也能一目十行,可以說是過目不忘。

蘇雪霽這時才緩了些臉色。「我家里的情形你可知道?你大可不必蹚這渾水。」

「就你病了,還有你年紀大了,需要個娘子,以及我家需要那五兩銀子的聘金。」她直言不諱。「我就知道這些。」

她的直白听得蘇雪霽有些怔愣。「許多人躲都來不及了,你還嫁進來?不怕我要有個萬一,你就成了寡婦?」

「伯娘和隔壁的蔡大娘都說你是個好的,我堂姊又死活不願意嫁過來,所以我就來了。」她沒有什麼願不願意的,這凡間,女子年紀到了要嫁人,男子要娶妻,所以,她總得嘗試看看到底嫁人是什麼滋味。

「你堂姊這麼自私,你不生氣?」他自我調侃的意味很濃。

「不會啊,我知道只要是人都是自私的。」雍容大肚什麼的先決條件是自己要願意吧,要是不願意,什麼都白搭。

其實她和師兄們組隊去獵妖獸的時候也分得很清楚,那些個妖物攸關他們煉丹的重要性,別人想來搶,各憑本事,所以凡事攸關自身利益,能不從自身出發嗎?

可你能說這不對嗎?

而且她想嘗嘗成親結婚的滋味,所以她就來了啊。

蘇雪霽听她那看似全然不通,細細咀嚼著又有理的理論,看著她,又是一陣輕咳,他連忙從枕頭下拎出一條帕子摀住了嘴。

那方帕子很快被鮮血暈染,濕了大半,蘇雪霽用指頭抹去嘴角的血跡,表情有些漠然。

兒金金其實想問他現在可以吃飯了嗎?但是見他咳出了血,關心的說︰「怎麼咳成這樣?有藥嗎?我去給你端。」

蘇雪霽本想搖頭揮手,但手勢都還沒做她已經旋風般的出了門,往方才進院子的那個小門出去。

蘇秦氏正領著兩個媳婦坐在小杌子上納鞋底,這世道,手頭就算寬裕的人家仍是愛惜舊物的,能繼續用的東西變著法子改頭換面又能用了。

像把舊衣服拆了,明天漿洗出來,把新彈的棉花填進去,又是一件新衣服,更講究些的頂多外面扯了新布做層罩衣,就已經很不錯了。

老大、老二媳婦各自忙著手頭上的活計,見到兒金金出來,劉氏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呦,今兒個不是新娘子洞房的好日子,怎麼就出來了?」

「我餓了過來吃飯,順便拿相公的藥。」兒金金笑咪咪的,沒半點扭捏害臊。

「這會兒不早不晚的,吃什麼飯?」劉氏拿著針在頭發磨了磨,哼了聲。

「我剛來,還不清楚飯點時間。」兒金金不在意的點頭。「不如你們給我說說,往後我才不會誤了吃飯時間。」

甘氏百八十個不樂意。「剛一早都吃過了,你餓了?灶上還有點剩的,你自己去瞧瞧。」

「那我相公的藥?」

「哪來的藥?二弟在床上都躺多久了,前前後後花了不少銀子,把家里的底都掏光啦,人還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什麼藥?沒有!」蘇秦氏發話了,咄咄逼人還帶股酸味。

劉氏和甘氏心虛的低了頭,其實總共就請了鎮上那老大夫兩回,第一回說家里手頭緊,欠了藥錢,第二回,索性連大夫的出診金都給黃了,還罵人家庸醫,那大夫氣得揚言再也不會來蘇家出診。

「這樣啊。」兒金金也沒追根究底,轉頭去了廚房。

蘇家的廚房面積滿大的,灶台對著屋子的大門,緊挨著牆壁砌著兩個灶口,而大門的兩側各開了窗,窗台下擺著水缸、米缸、木盆和水桶,大門右側邊還有個小門,兒金金探頭往里頭看了一眼,只見里面擺了幾個竹簍、竹框,裝著地瓜和馬鈴薯,麻布袋里則是裝著半滿的糧食。

他們成親,今天應該有喜宴的,就算沒有擺酒,至少也會加些菜吧?但她只見到廚房里柳條編的圓笸籮罩下,僅有一碗只剩渣滓的剩菜。

她找到米缸,里面有一些雜糧、小米,菜櫥里有一小包的小魚干,菜櫥里的碗公有幾顆雞蛋。

她拿了兩顆,調了水加上少許的鹽巴想做碗蒸蛋,把少許的雜糧和小米放上了蒸鍋,把小魚干稍微用水泡了下,去掉渣質,丟進去。

灶膛里只有一些未盡的余火,她沒辦法,努力回想兒銀銀燒飯的樣子,也不懂什麼叫循序漸進,先塞一小把干松針進去,還沒等燃,又填上大塊的柴,然後就用火摺子點火。

因為點不著火,她便拿葵扇賣力的搧風,很快的,廚房冒出濃煙。

坐在外頭的蘇家婆媳正豎起耳朵听著里頭的動靜,老二家的甘氏最先聞到嗆鼻的味道,抬起了頭。「娘?我好像聞到什麼燒焦味。」

蘇秦氏和劉氏齊齊偏過頭往廚房瞧去,只見濃濃的煙霧從任何一個可以冒出來的地方急速的往外涌。

要命夭壽哦!

稀罕的,婆媳三個動作很一致,扔了手上的東西,撒丫子往屋里鑽,蘇秦氏跑得太快一下軟了腳,然後就崴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4-4-12 00:05:32

第三章 上山采藥去

好半晌,兒金金端著一碗粥進小院,粗瓷碗有些燙手,她見蘇雪霽還醒著,才挪步走了進去。

蘇雪霽看見兒金金完好如初的回來,心里重重松了一口氣,這口氣松了,便有些暈眩和疲倦。

他硬撐著不肯昏睡過去,是不知道那些人接下來要怎麼對付他,而他對這冒出來的媳婦還談不上放心,又矛盾的怕她真是個單純的姑娘,受二房欺負不自知。

「趁熱喝粥。」她把粥和蛋羹先放一旁,把小炕桌擺上,接著再把托盤上的飯菜放上去。

一碗彈滑的蛋羹,一碗雜糧小魚粥,一小碟腌蘿卜。

居然這般豐富?他空虛的胃有多久沒吃過熱食了?

「你呢,吃過了?」

她搖頭,有點小窘。「我剛剛差點把廚房燒了,嫂子和佷媳她們把我罵了一頓,說不許我再進廚房一步,這粥是後來她們替我熬的。」

「她們煮的東西我不吃。」蘇雪霽道。

她臉上衣服上都是生火留下的黑印子,頭上和肩上都是落灰,神情狼狽,小臉蛋還抹了兩撇滑稽的灰,但她絲毫不以為意,眼巴巴的目光讓人不忍說什麼,反而讓他多看了兩眼。

她湊近聞了聞那碗粥,也不覺得失禮。「是有些焦味,不過我還放了小魚干,應該不會太難吃。」

賣相是不怎地,但她剛剛嘗了一口,是能入口的。

蘇雪霽頓了下,小魚干?那應該是蘇秦氏留著給孫子的干貨,這下讓不知情的她給下鍋,有人不心疼死了才怪。

「她們想我死,在我的飯菜里下了藥。」他忽道。

游大夫向他說過,他身上的病是讓人在飲食中加了烏頭草和夾竹桃的汁液,看似量少,但日積月累,侵入肺腑,藥石罔效。

幸好此毒投的不算精細,只在飲食中下毒,毒發時,體內的劑量還不至于讓他送命。

他能逃過一劫是因為平常書院會管一頓飯,要是溫書晚了,還有一顆白面饅頭,他把書院的饅頭留回家當早飯吃,一天就靠那一頓飯撐過去,二房的飯食他幾乎是不踫的。

按規矩,蘇家沒有分家,吃飯是在一塊的,可那房人也不管他,別說留飯,有時候一口水都沒有,小時候他去爭取,除了挨一頓毒打,酸言酸語也沒少過,後來真的餓到受不了,便喝井水止饑。進了書院後情況改善不少,至少不會常常餓得頭昏眼花,加上他在山上那三年義父教他打獵,這才有了溫飽的感覺。

義父過世後,那房人突然把他從山上接回來,卻是為了分家,還是受了擔心他一個人在山上生活的族長脅迫,幸好養父未雨綢繆,在族長那里留了一份保險,認真說,二房住的那間青磚大房,周邊所有的良田十有八九都是大房的,但二房厚顏無恥不願歸還,他也知自己勢單力薄守不住家產,他氣不過索性偷偷去求書院的山長,幸得山長通融,又經過考試,這才進了書院。

後來他中了秀才,二房見他油鹽不進,軟硬不吃,沒有中秀才的他已經不好拿捏了,往後呢?豈不是要騎到他們頭上來,甚至反咬一口?

于是決定要下毒手,在他的飲食里下毒,要他的命。

當初他對二房反常的殷勤便帶著戒心,哪里知道他日夜防範,還是著了他們的道。

他氣自己隨便就被他們施予的那二分溫情給軟化,氣自己沒有堅守立場,氣自己受的教訓還不夠……他氣死自己了。

兒金金見他臉色變換,知道他是真心不吃那邊煮的飯菜,遂拍胸脯保證,「你放心,米是我淘的,小魚干我泡洗的,蛋也是我打的,沒讓她們沾半點手,她們罵我都來不及了,沒時間做手腳。」

蘇雪霽沉默。

兒金金把木湯匙塞進蘇雪霽手里,他木木的動了湯匙,依舊沒有吃的意思。

「這樣吧,蛋羹和粥上頭的米湯你吃,你剛醒來,喝一點是一點,剩下的我吃。」

兒金金這下明白了,他是擺明了不相信自己。

蘇雪霽聞著雜糧粥的清香,記憶所及,除了他爹和義父,從來沒有人關心他吃飽穿暖,但是他們在他身邊的時間太短,短得他來不及收藏記憶,如今醒來,身邊卻多出了個她,看著她那臉上的髒灰,又看見手里的木湯匙,心里說沒有一絲感動是騙人的。

沒有聞到食物香氣的時候還不覺得,這會兒卻是覺得餓極了,看了兒金金那殷勤的神情,他低頭就著碗,小口小口的吞咽起來。


黏熱溫稠的米湯從喉嚨一路滑進胃里,緩解了胃內的空虛,讓他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連帶的身上的諸般癥狀似乎也得到了緩解。

「我吃飽了,謝謝你。」因為久未進食,他也不敢一下吃太多,只喝了米湯就強迫自己停下來。

兒金金看著只少了淺淺一層米湯的粥無語,又把蛋羹推了過去。

蘇雪霽只好又吃了小半碗的蛋羹。

兒金金算是滿意了,撈起剩下的飯菜掃進肚子。

蘇雪霽見她吃飯不挑剔,粗茶淡飯吃得香甜無比,把所有的東西吃了個干干淨淨,以前他一個人隨便都能對付過去,現在多了一個她,該怎麼辦?

兒金金吃罷,把碗碟疊在一塊,「這個家看起來不窮,青磚綠瓦,怎麼你這里過得這麼憋屈?」

西屋那邊的家具一應都上了桐漆,還雕花祥瑞,可小院這里基本上就是破爛。雖然從伯娘那里已經知道蘇雪霽在二房手底下的日子不會太好,可這樣的待遇也差別太大了。

「倘若不這麼忍氣吞聲,我恐怕早死了八百回,你也不會踫到我了。」爹過世之前他還小,懵懵懂懂的,以為他只要忍耐,二房哥嫂就會對他好,但這些年來,他們覬覦大房的財產是一回事,不樂意他讀書,覺得他是吃白食的,百般刁難他,他都忍過去了,哪知他們竟因為分家的事情談不攏,加之護著他的族長去世,在他的飲食里下毒!要不是書院還供一頓飯,他對那些人又心存戒心,指不定他早就一命嗚呼了。

「所以是我運氣好遇見了你。」

蘇雪霽莞爾,嘴角露出遇見兒金金後第一個笑意。「我都窮成這樣你還說運氣好……」這該叫人怎麼說才好?

他嘴角微微咧開的樣子顯出幾分少年的稚氣,兒金金覺得這個人看起來並沒有那麼難相處嘛。

「往後你也別去二房那邊吃飯了,我們自己開伙。」蘇雪霽感覺到自己的眼皮一直耷拉下來,雖然神智尚稱清楚,但身體已經有些撐不住,可即便昏昏欲睡,還是努力交代家里的情況。

矮棚子里有只爐子和陶鍋,那是他晚歸什麼都吃不著的時候用來下面、煮粥用的。

兒金金用力點頭,只要有得吃,在哪里吃她都不介意的。

蘇雪霽從枕頭下模出一個布包,從里頭掏出一小串錢。「我這里佐料什麼的都沒有,你拿錢明日去買點米面回來,我們自己有爐子,平日可以下面吃。」

他除了在書院讀書,也幫忙書院的打掃清潔,算是抵筆墨和飯錢,也替先生們謄寫卷題和跑腿,再有多余的時間便給書鋪抄書,幫同學寫功課,之前縣郊的靈嚴寺因為有富戶發願,請人抄寫佛經,他也去承攬了回來,攢了些生活費用,如今剛好拿出來。

兒金金一眼看去,布包很舊了,里面剩下兩個大錢,看著十分可憐。

蘇雪霽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麼,有些羞愧,又有些心酸說道︰「我吃藥花了不少錢,能拿出來用的只有這些。」

「不打緊,我去給你請大夫。」有病得治,身體健康了才能談以後和未來,至于窮什麼的,他們四肢齊全,只要肯做事,不可能窮一輩子,所以蘇雪霽的話她並不是很在意。

「別……」那些錢是要讓她去買些肉菜、調料,要請大夫那點錢哪夠?

兒金金看他全身冒虛汗,而且一口氣說了這麼一大段話,眉間的倦意越來越重,額間的細汗也開始凝聚,大顆滑落,看得出來他已經支持不住了。

她起身道︰「你先歇著,我走了。」

「你你……我還不知道怎麼稱呼姑娘?」他一急,時而如墜冰窟,時而如火煎烤的不適又回來了,由于太過痛苦,只覺兩眼前面變成了猩紅一片。

「我叫兒金金,小字靈靈。」她笑道︰「你呢?」

蘇雪霽試著振作精神,卻只看見她花瓣般的唇開開闔闔,他的神智漸漸渙散,「我叫蘇雪霽,先生取字太白。」他眼楮一閉,頭一歪。「往後……你叫我太白哥哥吧。」

理智上他雖然接受兒金金是他媳婦兒這件事,但感情上還抗拒著,所以只讓她喚哥哥。

「可以啊。」兒金金對這些枝微末節並不在意,見他半暈過去,拉過他的手替他把脈,脈象時強時弱,時浮時現,有些不好啊。

「你……懂……醫術?」蘇雪霽感覺有人踫了他,只是這時已近乎囈語了。

「學過一點。」這麼強大的意志力,這男人真不容易。

這點技倆她還是會的,不過真正請醫問藥還是得找大夫。

見媳婦兒這麼能干,蘇雪霽還來不及多說什麼,這回真的暈過去了。

兒金金看他沒了聲響,把人從木箱上叉下來,讓他躺好,風風火火的離了家門。

她走路很快,普通人要走上半個時辰的路,她小片刻就到了。

以前她沒少偷偷溜下人間來玩,更熱鬧繁華的城鎮都去過,對這小鎮子還真沒多少興趣,就算第一次來,但也不妨礙她打听醫館藥鋪所在,路不都長在嘴上,問人總沒錯。

雖然穿著一身不合時宜的大紅衣衫,但她一派乖巧模樣地喊大嬸大娘大叔的,望著誰,誰就恨不得把所知道的事情都掏出來告訴她。

熱情些的嬸子們除了指路,還干脆把她帶到了和仁堂門口才揮手離去。

和仁堂不大,兒金金進門時,櫃台伙計正忙著抓藥給等著的漢子,沒空招呼她,她也不以為意,因為看著什麼都很新奇,她到處打量,這時一個五旬出頭的老者正好掀了簾子,從內堂出來。「姑娘可是有事?」

「我相公……呃,是哥哥生病了,要請大夫出診。」

老者問︰「不知道姑娘是哪戶人家?」相公、哥哥都分不清楚,這姑娘是腦子不好使嗎?但是看著一臉機靈樣,不像啊。

「烏河渠旁邊的蘇家。」

游大夫的臉色突然變了,開始吹胡子瞪眼楮。「那家人老夫不看!」

兒金金趕緊掏出蘇雪霽給的那一串錢,「我有錢。」

「那家子除了蘇秀才沒一個好東西,我上回去了兩次,憋了一肚子的悶氣回來,小姑娘你又是蘇家的誰?」

「蘇秀才是我相公,我們今日成親。」這樣說太白哥哥不會生氣吧,他不讓她喊相公,她就不當著他的面喊,但背地叫反正他也听不到。

游大夫見她那身紅衣,大大搖頭,成親大喜日一個新婦就穿著喜服來請大夫,這哪是娶妻,是害了人家姑娘,就算蘇秀才是個好的也無濟于事,這姑娘嫁進那樣的人家,命不好啊。

「他一直躺在床上呢,能害我什麼?」游大夫把心里對蘇家的不忿都表達出來,可兒金金完全不以為意。

見她听不懂自己話里的意思,天真的可愛,游大夫也不跟她攀扯了。「不是老夫貪財,看病可以,但得先把前頭的帳給清了,我才出診。」

「那我得給大夫多少錢?」錢真是很重要的東西啊,伯娘為了伯父的病急得白了頭發,這不就因為手頭拮據,這大夫沒錢也不想出診,世人忙忙碌碌,還真都是為了錢,看起來她不想辦法掙錢是不行的!

兒金金眼楮梭巡了藥鋪里的藥櫃,見那伙計老是往那些小小的抽屜里掏出藥材,包給客人,想必藥材也是能掙錢的一條路。

「兩回出診費老夫就算了,不過,前後抓了六服的藥方子,藥錢一共五錢銀子二十五文,零頭也給去掉,所以總共是五錢銀子又二十文。」

「五個錢?銀子?」兒金金迷糊了。隨即想起兒銀銀告訴她一錢銀子就一百個銅錢,五錢銀子就是五百個銅錢。

她倒抽一口涼氣。好多哦!

「大夫,你這里什麼藥材最值錢?我去找,然後換銀子給你,你就會去給我相公看病了吧?」

游大夫啼笑皆非,可看這丫頭那雙特別漂亮的眼楮,神采奕奕,明亮澄澈的,心也軟了,反正此時也沒什麼客人,便多叮嚀了兩句,「這深山老林里猛獸毒蛇多,就算老獵戶沒有做好完全準備也不敢去,你一個小姑娘可千萬別冒然上山,找不到換錢的藥材還讓野獸果月復充食,劃不來。」

值錢的藥材要遍地都是,早讓人挖光了,哪輪得到她一個小姑娘?

「我不往深山去,就是去踫踫運氣,山里有哪些東西您給說說,我也好心里有個底。」

游大夫模了小山羊胡子兩把,一點都不看好細胳臂細腿的兒金金,但是又看在她求知心切,比和仁堂里的伙計、藥童都認真,便說道︰「珍貴的藥材為什麼珍貴?就是難求,所謂可遇不可求,拿人蔘來說,野生人蔘尤為值錢,有市無價。」

「那人蔘長什麼樣子?大夫也給金金說說,好讓我長點見識。」她很自來熟,神情更是親切了兩分的磨著游大夫。畢竟凡間的藥材她不熟啊。

普通百姓對藥材的無知游大夫十分能理解,要不,大家都能當大夫了不是?所以他細細的說了幾項,「人蔘、靈芝、冬蟲夏草、何首烏,你隨便找到一樣,都是寶貝。」

他又讓伙計拿出一本書角翻到都起毛邊的《神農本草經》來,告訴她各種藥材的長相特點。

游大夫不知道的是,兒金金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半晌便把那小半本的藥材逐個都給記下了。

謝過游大夫,兒金金離開和仁堂,拐進偏僻的巷子,見四下無人,動念從空間里拿出大師兄給的隱身斗篷和風火雲,裹了斗篷,踏上兩朵小雲,就往猴子嶺去了。

猴子嶺就橫亙在小鎮與六安縣的中間,離鎮上近些,常人走路自然是從前人走出來的蜿蜒小道上山,從鎮上到猴子嶺得花上兩個時辰,但兒金金有腳下兩朵媲美孫大聖筋斗雲的風火雲,攀岩越石,穿河過水,如履平地。

山巒綿延高起,越過河谷,波光粼粼的水閃耀著光澤,看見跳躍的魚群和不少的魚蝦蟹,她嘴饞得很,不過她沒忘自己上山是要來找可以換錢的藥材,要不回程再到河里模兩條魚回去打牙祭吧。

一路上東瞅瞅,西瞧瞧,只顧著拿神識掃東西,雖然她那點可憐的神識掃不了太大範圍,周圍兩丈倒是沒問題,只是問題來了,這猴子嶺其實就是光禿禿的一座雜樹林,除了小獸走跳,藤蔓圍繞,荊棘叢生,還真找不到她想要的人蔘。

沒辦法,她只能繼續往上爬,幸好神識探路很方便,出了嶺,又橫過一河谷,便是一座雲深不知處的高山了。

這是座以紅松為主的針闊混交樹林,她落腳的地方是在山腰一塊突出的岩石上,岩石崢嶸,下有一股清泉,往下望去,有一小片湖泊,水草豐美,石縫間長了不少塊根肥厚、黑褐色的東西。

看著應該就是能吃的東西,兒金金打定主意要把那些黑褐色的玩意帶回去,自然是能拔多少算多少。

此時她抬頭往峭壁上看過去,高崖相連,陡峭如削,在最尖峭的地方她看見了一個像是燕子巢穴的小洞穴,她上去了之後驚喜的發現那是一個金絲燕巢,潮濕陰暗,那燕巢除了外頭那個,洞穴高處還有好幾個巢穴,她身量不高,剛剛好可以鑽進去。

她在那本書里看過介紹這種以金絲燕唾液築成的巢,在她確定有兩個巢里沒有鳥蛋,小燕子已經孵化飛走後,便伸手把這兩個燕巢小心的摘了下來。

不過摘是摘了,她這時才想到自己急著上山,連背簍、籃子都沒帶一個,東西要擱哪呢?

慢著,她不是還有個空間?她試著把燕巢往里面放,意外的,東西順利的放了進去。

游大夫告訴她,野人蔘的難得就在于它喜歡背陰潮濕,草木茂盛的地方,但往往人蔘的身邊有伴生植物,也常有蛇獸相伴,就算真的找到人蔘也不見得帶的走。

她沿著湖畔慢慢的繞,只要看到她覺得可以吃的、能賣錢的都掃過一回,只是始終見不到人蔘的蹤影。

蓊郁的林海本來就沒什麼日光,此時起風了,樹枝嘩啦啦的左右搖擺,兒金金這才發現,遮天閉日的樹林整個陰暗了下來,天色都快黑了。

她回過神來嚇了一跳,她好像出來很久了,于是削了根竹子往水里扎,扎了兩條鱖魚,隨便用草藤串上,又撈了些河蚌丟進空間,趕忙的往回飛。

幸好神識探路很方便,不受光線影響,出了山,過了河,不到一炷香時間,便到了蘇家鎮。

她收了隱形斗篷和風火雲,去了和仁堂以外一家叫一濟堂的醫館,這家醫館的規模要比和仁堂大上兩個門面,她想把一盞燕窩給賣了。

另一盞,她想留給蘇雪霽吃,他那皮包骨的身材實在是太瘦了,得吃點好的。

一濟堂的掌櫃看到那盞金絲燕窩,盞形厚實,完整飽滿,雖然含毛多,但挑毛、去底座後仍是頂級的燕窩,他不大的眼楮硬是睜出牛眼來。「小姑娘,你這金絲燕窩是哪得來的?」

「我也不知道,我家爹爹運氣好找到的。」她一個小女子要是坦承自己從峭壁的崖洞摘來的,可信度太低,惹人懷疑,只能賴給看不見的爹。

至于她為什麼不把難得的金絲燕窩賣給游大夫?投桃報李不是嗎?

可上午她還阮囊羞澀的連藥錢都拿不出來,才告訴人家要去籌錢,結果一個下午就變出燕窩來,用膝蓋想也知道人家會怎麼浮想聯翩了。

掌櫃的見問不出所以然,也沒追究,一個小姑娘家能懂什麼,這不就是家人走不開,讓她出來換錢嗎?

「這樣吧,一百兩銀子,我買你這燕窩。」

一百兩銀子是什麼概念,兒金金一下子換算不出來,不過她知道五錢銀子就很多了,一百兩,回家問太白哥哥到底能做些什麼吧。

掌櫃的見她不答話,一個勁的不知道在想什麼,以為她覺得價錢低了,這樣盞形完整的燕窩要是拿到東家面前,絕對能翻上幾番,東家要是再往上送,那是多少名門貴婦寧願花大錢都買不到的燕窩啊,千金也舍得花。

「我還沒請教姑娘貴姓?」掌櫃的開始套近乎。

「我夫家姓蘇。」是吧,嫁過人的婦人是不是都該這麼回應?

掌櫃的表情鄭重了許多。「原來是蘇太太。」

可以吧,她听大家對已婚婦人都這麼稱呼。

見她仍舊沒什麼反應,掌櫃肉痛的伸出五根指頭,「再加五十兩,我頂頭還有東家,這價錢是極限了。」

這回兒金金忙不迭小雞啄米般的點頭了。

她還不知道一百兩能做什麼用,掌櫃的轉瞬間又往上跳了五十兩,這下她終于知道這燕窩的矜貴是怎麼個貴法了。

這掌櫃是個有心的,怕一個小婦人拿那麼多銀子太危險,正想讓伙計送她回去,兒金金卻忽然想到,她這出門不是為了替蘇雪霽請大夫嗎?

「你這醫館有大夫吧?」

「自然是有的。」

「我想請一個大夫隨我回家,我相公病了,要醫術高明一點的大夫。」她不知道游大夫的醫術靈不靈光,但是蘇雪霽吃了他六服的藥都沒好全,應該是不怎麼地。

「這沒問題,我一濟堂的大夫是整個蘇家鎮最好的正經大夫。」掌櫃做成大筆生意,心里樂意得很,拍著胸脯把醫館里最忙碌的大夫叫上,帶著藥童,跟著兒金金回去了。

于是,兒金金趁人不注意時把一百五十兩銀子放進空間,拉著大夫的手直奔她和蘇雪霽住的小院。



蘇雪霽暈過去後再度蘇醒,卻不見兒金金的蹤影,便知道她出門去了,但他在家左等右等,等到太陽都下山了,還是看不到兒金金的影子,他不由得忐忑,他一覺醒來,多了個媳婦,可這媳婦兒會不會被他這病秧子給嚇跑了?說要去請大夫只是借口?其實不會再回來了?

實在躺不住,他撐著身子在門邊站了一下,只見暮色四合,歸燕人行飛過天際,西邊的天空只余一抹緋色,點染于檐角院前,視線所及,一片暖黃。

就在他準備收拾起復雜的心緒,遠遠卻看見小門那邊兒金金拉著一個人回來了。

蘇雪霽身形沒動,但拳頭握了起來。「回來了?」

因為走得急,兒金金的臉紅撲撲的,見蘇雪霽站在門處吹風,扯了大夫一把。「趕緊的,大夫你給他瞧瞧。」

蘇雪霽見大夫後面提著藥箱的藥童,心里了然,她這在外頭跑了一天,是給自己請大夫去了,心底有些酸,又泛起融融的暖意,他怎麼會以為她跑了?

大夫姓莊,給蘇雪霽看了舌苔,把了脈,望聞問切都做了,開了兩服藥,說蘇雪霽的身子太虛,虛不受補,得徐徐圖之,他開兩服溫和的藥,吃完要是有起色,他再過來換藥,至于平常則是要多注意飲食,魚肉多吃些。

「那就有勞蘇太太與老夫回去抓藥?」看這空蕩蕩的小屋,里外就一個小婦人張羅,所以他也沒想過要問蘇雪霽的意思。

「行,我走路很快。」

于是兒金金又跟著莊大夫回一濟堂抓了藥,把診金給付了,兩服藥加上看診,花了她半兩銀子。

這還只是藥錢,沒包括她還買了煎藥的砂鍋、藥碗,東西備齊全後她便往回趕。

一進門兒金金就聞到食物的香氣,因為來回奔波餓了半天,餓到鬧饑荒的肚子適時的發出叫聲,聲音還挺大的,而且月復鳴的叫聲不只一下,而是唱小曲似的咕嚕咕嚕個沒完。

她拍了下不听話小月復,叫它閉嘴!

小院里,蘇雪霽臉色仍顯蒼白,卻神情柔軟的坐在小杌子上,他生了爐火,用小陶鍋煮了一把的面,面湯翻滾,什麼佐料也沒有,就灑了一小撮的鹽。

「肚子餓了吧?」

「嗯,嗯。」很餓,餓得可以吃下一頭牛。

「我煮了面。」

兒金金把藥包往他手里一塞,「大夫說三碗水煎成一碗。」然後捧起缺了個口子的陶碗,埋頭便吃,「你吃了嗎?」

「我不餓。」

大半天的連口水也沒喝上,她沒幾下就把面條和湯吃得一干二淨。「你教我吧,往後我自己煮面來吃。」

「也行。」蘇雪霽瞧見兒金金買回來煎藥的砂鍋,慢吞吞的去把砂鍋洗了,放三碗水,把藥材倒進去,又把方才用鏟子鏟出來的木炭放回小爐,把火生起來,煎起了藥。

「我去洗碗。」只有一碗面,肚子其實沒什麼飽足感,不過有總比沒有好。

自己的碗筷得自己收拾,這兒金金知道,因此她把煮面的小鍋和破陶碗拿到後面的矮棚子刷洗去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4-4-12 00:05:52

第四章 神秘的媳婦兒

煎藥是費時間的活計,得有人看著,蘇雪霽不敢讓兒金金來煎,她看起來就不是個精通家事的姑娘,能把廚房給燒了,真不容易啊,反正這些活計他也做慣了。

說也奇怪,自從知道自己有了個媳婦,他覺得精神氣力都好了不少,心底那點排斥在看見她把大夫找來的時候,已經去了個精光,只是,他還是得問問,她哪里來的錢請大夫、抓藥?

待他把藥煎好端進屋放涼,一看,自家小娘子正坐在炕上,眼前一字排開的有一張張的銀票、銀子和銅錢,看她數銀子像小松鼠清點自己的過冬糧食似的,一枚一枚一張一張可仔細了。

他看著覺得好笑,不過,她哪來這麼多的私房錢?

「莊大夫說藥煎好了要趁熱吃,要是吃上兩服還不見效,再換藥。」她分神把蘇雪霽拉到炕上,盯著他喝藥。

「剛倒出來,稍微放一下好入口。」他吃藥都吃出心得來了。

兒金金見蘇雪霽的神情不像敷衍她,便又低下頭去數錢。

「你哪來這麼多銀子?」剛打照面那會兒還听說她什麼嫁妝都沒有就過來了,隨身只有兩件換洗的衣服,怎麼出一趟門就……看那些銀子銀票,數目還不少。

「這是我今天賺的。」她指著那些錢,笑開了。

蘇雪霽愣住了。「你一沒本錢,二沒鋪子,如何賺的錢?」打零工也不可能有這麼多錢,才半天,就他目測,這些銀錢竟有百兩之多。

「我們家後面不是有山,我去了山上找到這個,一個賣給了藥鋪,掌櫃的就給我這些錢,不過請大夫拿藥又花掉了一些零頭。」她把僅剩的那盞金絲燕窩拿出來。

蘇雪霽幾乎不會說話了。「你去猴子嶺摘這個?」

他听過采燕人利用繩索懸空攀附在峭壁懸崖賣命,就為了采這燕窩,也听過有人利用猴子去摘采,但都只是听說,燕窩難得,盞形好品相佳的幾乎都是貢品,他家小娘子帶回來的這個,他就算沒見過能進獻皇宮的貢品,可怎麼看這盞燕窩每一絲都像黃金一樣,形狀優美,珍貴不俗。

「你怎麼會知道這金絲燕窩的模樣?」他沒敢問那些個懸崖哨壁她是怎上去怎下來的,但是看見她鞋子上沾滿的黃泥和黏上的腐葉,她沒有說謊。

兒金金便把一早去請大夫,游大夫卻要她還清前帳才肯來看診的事說了,她一心想著怎麼去掙錢,便糾纏著游大夫給她看了人家當成寶貝的藥草書。她想人嘛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所以沿路找上山去了,沒想到山里滿山遍野都是好東西。

「我記性好,又在那書里看過這燕窩,看到就把它采回來了,一個換了錢,一個留著給你吃。」

「這是在猴子嶺采的?」他從未听說猴子嶺有燕窩。

兒金金皺了下眉頭。「倒不是,我去了太多地方。」

嚴格說起來,燕窩是在另一座不知名的大山發現的,不過她要是老實跟蘇雪霽講她跑了幾座大山,可能不符合凡人的常理,也會嚇到他,所以還是算了吧。

蘇雪霽倒沒有糾結這個,只是一個新嫁娘,今天是她嫁給自己的大喜日,她卻在外頭奔波了半天,她說話奇怪,行事奇怪,半天不到卻掙了旁人一輩子都掙不到的銀錢,這姑娘運氣也實在好得頂天了。

「你怎麼了?」看起來眼楮黑沉沉的。

「這銀子你收好,沒事盡量不要拿出來,財不露白……老實說你一天賺回來這麼多銀子,我實在不知道怎麼說才好。」蘇雪霽苦笑。誰有見過成親當日的新娘穿著喜服到處跑,還上山去了……

「一百五十兩銀子很多嗎?」

「我們去面攤吃面,一碗加了肉菜的面如果加顆蛋了不起五文錢,像家里這青磚大瓦房不過二十兩出頭,一畝上好良田也才十兩銀子,你覺得一百兩多不多?」蘇雪霽掰碎了說給她听。

但他不知道兒金金這會兒想的卻是懊惱自己的神識不濟,能夠看清的範圍只有丈余,若不然,踏上風火雲,也能多繞幾個山頭,到時候那山里的好東西都能找出來,想吃什麼都有了。

都怪她把師尊和師兄的話當耳邊風,修煉本事到要用的時候方恨少啊!

蘇雪霽很干脆的把藥喝了,放下藥碗。「夜深了,我們洗洗睡吧。」

今天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沒有花燭,只有一燈如豆的油燈,這還是蘇雪霽見她要洗漱怕她模黑才點上的。

洗臉泡腳漱了口,兒金金換了件從家里帶來的舊衣服,她也沒讓蘇雪霽轉過頭去,倒是蘇雪霽听說她要換件干淨的衣服好睡覺,飛快的紅著臉轉過頭去了,但余光仍瞧見她凝白如脂的雪背。

兒金金沒看見他的臉紅心跳和紅透了的耳根子,對于睡覺這件事兒金金是知道的,這里的人不像他們那里盤腿入定打坐,也不練功,就只是攤成個大字,把眼楮閉上,等眼楮再度打開,又是新的一天了。

自然也沒人告訴她男人和女人一起睡覺的意思是不一樣的。

老實說,蘇雪霽那炕不大,但兩個人還能擠得下,一個睡炕頭一個睡炕尾就解決了,不過被褥只有一床,枕頭只有一只。

蘇雪霽本想用兩張條凳並在一起,再放片木板將就,自己是男人,就睡木板上,想法一說出來,就被兒金金打了回票。


「我坐著就能睡,你這身子骨要是在木板上躺上一宿,今天的藥就算白喝了,明天咱們再去買張竹榻吧。」竹榻她可以睡,夏天睡這個最涼快了。

「不,就算要坐著睡,也該是我。」他可是男人,再無能也沒有讓女人讓床給他睡的道理。

「真不要?」她可是不跟他客氣的,都說她能的就是能。

「睡吧。」蘇雪霽背對著她,羞得無地自容,娶了妻卻連安置她的地方都沒有,半晌,忽然發現邊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悄悄轉過頭去,發現她已經睡著了。

她的睡顏浸潤在一片黑暗里,可他仍舊能夠清楚的看見兒金金白雪般的俏臉,像小扇子似的眼睫,宛如青瀑般散開來的黑亮發絲。

她直白又嬌憨,行事和別人不一般,兒家是怎麼養出這樣的姑娘的?她寄人籬下的日子可是好過?

他看了半晌,忽然伸出指月復踫了踫她的臉蛋,手掌下的肌膚柔女敕得很不真實,指月復觸及的額還有個小小的美人尖,眉眼帶著一股嬌憨的明麗。

嗯,是挺好看的。

她面容平靜,這是睡沉了?

今天的兒金金忙前忙後,在外頭奔波半天,她其實早累了,所以閉上眼一放松便睡著了。

蘇雪霽確定她已經睡著,考慮自己如果下炕去睡板凳不吵醒她行不行,結果很快拋開這個念頭,他不想冒這個險。

她說得對,左右自己不踫她就是了。

怕自己驚擾了她,他慢慢把自己放倒,側睡下去後連動都不敢動一下,這才想到屋子里連一床多出來的被褥都沒有,便把自己身上滿是補丁的被子移過去,只是越想小心謹慎,越容易出錯,指尖一不小心勾過她的胸脯。

他只覺得指月復有什麼溫熱柔軟的東西被自己劃過,看著自己的指頭,腦袋里忽然一熱,手指飛快藏進被子里,看著兒金金全無防備戒心的小臉,顧不得其他,連忙把身子躺平,心里怦怦怦直跳。


蘇雪霽瞪大眼看著窗外明亮的月光,又實在的感受到身邊多了個人的陌生感,心里奇異的覺得一片安穩,以為會一夜難眠的他竟很快睡著了。



東邊天空才泛魚肚白,瘦弱的影子便掀開被子,輕手輕腳的從炕上溜下來,彎腰穿鞋的時候喉頭突然一陣發癢,他連忙用手搗住,把咳聲咽了回去,就怕驚擾了還睡著的兒金金。

那莊大夫的藥雖然蘇雪霽只喝了一帖,許是里頭放了助眠的成分,又或者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難得睡了個香甜的覺。

他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小娘子,正好對上她剛睡醒惺愴迷蒙的杏眼。

「唔,你這麼早起來做什麼?」她揉著眼,因為剛睡醒,聲音帶著淡淡的慵懶和一股甜軟,像小爪子撓得人有些癢。

蘇雪霽有些回不了神,「我習慣早起,想說先把早飯做好,也把藥煎上,你起來就有熱騰騰的粥喝了。」

米缸里只剩一小撮雜糧和少少的面粉,面粉昨夜揉成面條煮來吃了,雜糧他打算拿來煮粥,這一來,家里可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他的打算還不只這樣,他原先想說熬了粥,擱在灶上熱著,家里柴火不多,還能到後山去拾些回來。

「煮粥啊,好啊,只有粥嗎?」她隨口一問,不料蘇雪霽正因為家里的拮據有些不自在,被她這一問,表情就有些糾結了。

「是,只有雜糧粥。」都說一文錢逼死英雄漢,他不是英雄漢,卻也被這話噎得無地自容。

「粥好啊,綿綿的,還有股米飯的香味,吃進肚子里暖和得很。」兒金金完全不以為意。

她看著不像是為了安慰他破碎的自尊才這麼說的,蘇雪霽猜測,她是真心喜歡喝粥。

他對兒金金完全不了解,其實他哪里知道食物對兒金金來說都是好的,不管咸的、甜的、酸的,辣的,只要能入口的,天底下大概沒有她覺得難吃的東西。

「吃過飯,我們一同去鎮上,明日你要回門,總不好兩手空空回娘家,我想著總得置辦些什麼讓你帶回去。」

因為心里對兒金金的芥蒂少了許多,便開始替她打算起來,隔壁二房是不可能替他籌謀這些的,他從兒金金的口中得知,蘇平去兒家提親就只備了五兩銀子和兩匹細布,對鄉野人家來說,五兩銀子不少了,但是他知道蘇家能拿出來的遠遠不止這個數,更讓他介意的是,他這娘子是換親來的,那蘇秦氏退了兒家大姑娘的親事,卻妄想讓人家嫁給他這病得只剩一口氣的人,真是其心可誅!

那兒家大姑娘與蘇和有婚約他是知道的,但兩人之間是否郎情妾意,他無從得知,若無情便罷,若是有情,人家姑娘嫁進來,嫁的還是他這小叔,蘇和能不心生芥蒂,對他這小叔大有意見?

兩家聯姻求的是美滿和諧,蘇秦氏顯然不這麼想,只想讓他不得安生,兒金金無畏的嫁他為妻,看在這分上,他總得做點什麼。

「好哇,我也打算去買些肉菜回來,不過這事我來就是,你這身子還是先在家歇著,要是無聊,把那燕窩毛挑一挑、泡水,等我回來,你再教我怎麼炖。」鎮上她昨天去過了,來回一趟快得很。

「那等矜貴的東西,給我吃就不必了。」他搖頭推辭。能換上一百五十兩的東西哪能讓他糟蹋了。

兒金金大搖其頭。「你吃了要是覺得好,了不起以後咱們把燕屋蓋起來,讓那些毛燕、白燕、血燕什麼的都來築巢,往後還怕沒有吃不完的燕窩?」

蘇雪霽長這麼大頭一回听說要蓋燕屋讓燕子來築巢,在她眼里是有什麼不能的?他還沒反應過來,又見兒金金搔搔頭。

「不過,這里面詳細該怎麼蓋,燕子們的習性……這些可要你幫我去找書參詳參詳,看了分明後回來再告訴我,咱們一起把燕屋蓋起來。」

兒金金的表情愉悅,眉飛色舞,雖然是八字都沒一撇的事,但是從她充滿自信的口中說來,好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好。」

兩人洗漱了一番,便往矮棚去了。

十月的早晚漸漸有了寒意,兒金金驟然一接觸到冷空氣,哈了口氣,反倒蘇雪霽沒再听見一聲咳。

進了矮棚子,蘇雪霽生火,兒金金把剩下的雜糧米全倒出來淘洗,她想把洗米水留著澆地,這小院子有一小塊邊邊角角的地,可惜荒著,要是能種上兩壟的小蔥也好。

放上水,這會兒她才想起來,啊!她空間里還有兩條魚,昨天太過匆忙,抓到魚就往里頭放,會不會死翹翹了?

她借口要去茅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神識把空間的兩條蹶魚、河蚌、隨手撈的水芹菜拿出來,因為心急,不小心還把一小片狀如橄欖還連著葉片的野菜也給拿了出來。

好在那兩條蹶魚還活蹦亂跳的,水芹菜也綠油油水靈水靈的,河蚌也是撈起來時的模樣,她甚為滿意,索性都拿了進去了。

因為只有一個爐子,蘇雪霽正看著粥,卻見兒金金咧著明媚的笑容進來,手里還拎著兩條魚。「我忘記告訴你,我昨天還抓了魚。」

蘇雪霽沒問她手里那些東西是從哪里拿出來的,兒金金已經不知幾度刷新他對她的感覺,莫非陰錯陽差,他娶了個神仙娘子?

見她手里還掙扎的魚不是家常得見的那些魚,是珍貴的蹶魚,他隨口便道︰「好個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諏魚肥。」

「這魚還有詩啊?那可不一般了。」

蘇雪霽把唐朝詩人張志和的這兩句詩意解釋給她听,又說八大山人、揚州八怪中的李苦禪和李鰭都畫過不少蹶魚,可見它的名頭之大。

兒金金听懂了其中的意思,許多人贊賞蹶魚好吃,用詩用畫來形容它,意境美是美啦,不過,她還是覺得魚嘛,最大的用處不就是燒來吃,燒得好吃才是重點,五髒廟才是它們的歸宿。

用木盆裝了水,把河蚌放進去吐砂,晚飯可以用來炒水芹菜,又是一道菜了。

兩條魚則是一條炖了女乃白女乃白的湯給蘇雪霽喝,另外一條則是灑些鹽巴做成干煎魚進了兒金金的肚子。

那魚肉白如蒜瓣,滑女敕鮮美,就算只撒了點鹽巴也好吃得很,久不知肉味的兩人配著粥難得吃了頓飽飯。

也就兩副碗筷,蘇雪霽舀了水,很快就刷洗干淨了。

「我們不必去隔壁打聲招呼嗎?」她畢竟是剛入門的媳婦,大房沒有長輩,只有二房的兄嫂,打聲招呼這事好像應該是要的,盡管她直覺不喜歡那倒三角眼的蘇秦氏。

「不必,我那大哥說過,不用我去他眼前晃蕩,礙眼。」蘇雪霽沒有半點火氣,對于這家人早已經不存任何寄望,維持著薄薄的一層關系,也可能隨時會消失。

「你說不去,咱們就不去。」昨日她差點燒了廚房,那些人的氣應該還沒消,能夠不去,那她更省事了。

她對這些人事不甚理會,卻也看得出來,那房人對蘇雪霽稱不上好。

蘇雪霽吃了藥,回到小屋,從櫃子的里角掏出二兩銀子。「我們上街去。」這銀子是他最後的私房,他本來想留著給先生當明年的束修,如今,束修的事再想辦法吧。

蘇雪霽心里沒有伸手向兒金金要那一百五十兩的念頭,那是娘子自己憑本事賺來的私房,他為人丈夫該擔起的是公中的開銷,哪能挪用娘子的私房?

他干淨的聲線,冷泉般的視線,剔透明潔,沒有刻意張揚任何力道,卻讓兒金金知道他是認真的。

「你不用掏錢出來,我有錢。」兒金金看他掏了半天,看得出來那是他的壓箱底銀子。

「你的錢自己收著,哪天指不定就能用到。」這點,蘇雪霽倒是堅持。

這是屬于男人的小小自尊和堅持,兒金金不是很明白,不過她也不與他爭辯這個,「好吧,那家用你出,其他要花大錢的地方我來!」

蘇雪霽一整個啼笑皆非,不過依照他目前賺錢的能力,的確不好夸口,只是說也奇怪,兒金金那語氣半點都不讓人覺得不舒服或違和。

蘇雪霽堅持要帶她上街,知道他是怕她人生地不熟,看在他的好意上頭,那就一起去吧。

「對了,你是秀才,書肯定讀得多,你幫我看看這是什麼?」狀如橄欖還連著葉片的野菜,清淡的綠,人間的深山老林她沒見過,不知道的東西太多,幸好她家有個秀才郎。兒金金覺得凡人讀書本來就不容易,更不用說過關斬將,千里挑一的秀才了。

基于這樣的認知,兒金金很自然的把蘇雪霽當成了學識淵博,無所不知的「有求必應」,只要她不懂的地方問他就對了。

蘇雪霽把那植物接過來細看了下,那幾年他和義父住在一起,義父除了教他打獵,也教他認識山中植物,理由很單純,為的就是避免他誤食了什麼,在山里頭,吃錯東西的機會太多,一不小心小命就沒了,只是只有短短三年,他也沒能把山里的各種野生植物認遍,但粗淺的他還是認得的。

「這叫石橄欖,尋常鄉野都能見到,應該值不了什麼錢吧。」這冷水潑下去,兒金金便像被戳破的球,消了氣。

蘇雪霽見她失望,不知為什麼覺得有些礙眼,下意識的試圖補救,「我這些年學的是書本上的道理,科舉學識,這些野地植物也只能粗淺的知道個大概,不盡然全是對的,不如我們把東西帶上,上街的時候去找莊大夫問問,他是大夫,對藥草植物會比我們應該更加熟悉。」

「行。」正好,她也想把欠游大夫的錢給還上,欠債還錢,再借不難。



秋收後的稻田里滿是成綢的稻稈束,秋日的涼風帶著晨間特有的清涼拂過烏河渠,帶來氤氤溫潤的氣息。

夫妻倆一路安步當車,一來因為不急,二來天氣實在太舒服,所以兩人出了小門,便慢悠悠的沿著官道往蘇家鎮而行。

蘇雪霽許久不曾出門,因病向書院告了假,這是他能下地後頭一遭出門。

他們往最熱鬧的西市去,商鋪市集都在這邊。

小倆口先去了和仁堂把帳給清了,游大夫見蘇雪霽已經能下床,氣色比起上回他見時好得太多,連聲的說道︰「老夫見你不是短命的人,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承您吉言,多謝您的看顧。」要不是有游大夫前面那幾服救命的藥,恐怕他小命早就交代了,哪能拖到成親,站在這里。

「慚愧、慚愧,老朽實在是被那家子給氣著了,竟然做出棄病人于不顧的事。」游大夫行醫多年,向來秉持行醫救人的初衷,哪里知道遇見自私自利,貪婪無度到極點的蘇家人後,給氣得拂袖而去,現在見到蘇雪霽不由得心虛又慚愧。

「游大夫莫往牛角里鑽,錯不在你,醫者就算濟世救人,也需要醐口吃飯,將本求利,是我蘇家對不住了。」蘇雪霽作了個長長的揖。

雖然不是他做下的缺德事,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脫不了干系。

他們出來的早,離開和仁堂,太陽才剛從東方冒出半個頭,過了兩條街就是一濟堂,莊大夫見蘇雪霽已經能下床走動,頗為欣慰,診了脈,說只要再吃兩服藥便能藥到病除。

兒金金听說她家相公只要再吃兩服藥身子就無礙了,笑得眼都眯了起來,她這時才從竹籃子里把那植物拿出來,「大夫,您幫我瞧瞧這是什麼?能賣錢不?」


蘇雪霽對自家娘子三句不離錢的財迷樣子十分無言,不過看到她眼楮談到錢時閃閃亮亮的神采又覺得這也沒什麼不好,他哪里知道因為「這也沒什麼不好」的念頭開啟了他寵妻狂人的不歸路……

莊大夫笑呵呵的接過那植物,「這叫石橄欖,具有極高的藥用價值,根睫全草都能入藥,素有仙桃之稱,尋常鄉野可見,用來煲湯甘涼質潤,能入肝脾腎三經,不過因為到處看得到,價錢上嘛也就提不上去了。」

「如果我有這石橄欖,你們一濟堂收嗎?」價錢提不上去不要緊,都說了蚊子腿肉雖小也是肉不是?

多一文錢總有一文錢的好,這不是嗎,二文就能買一個大肉包了。

若是以前能使得變化之術,區區銀錢哪里難得了她,只是此一時彼一時,既然做了凡人就該有凡人的樣子,不過換個角度想,用勞力換銀錢,感覺也不錯呢!

「若是每一株都像這棵一樣完整,一濟堂是收的。」

「好,那我回去整理整理再給送來!」其實她隨手就能從空間拿出來,只是礙于蘇雪霽和莊大夫,明日整理好再送過來就是了。

付了藥錢,提著兩服藥,她笑盈盈的和蘇雪霽離開藥鋪。

過了柳枝長橋,另一邊是喧囂熱鬧的市集,不少小販拿著自家的水果蔬菜吆喝叫賣,捏糖人、切涼皮、拉面條,各樣的吃食蒸騰著香噴噴的味道,賣柳條筐、矮凳、斗笠、梳子,油鹽醬醋,雞鴨鵝豬肉販又在另外一邊。

這市集賣的多是生活必需品,活生生的人間煙火,又因為鄰著六安縣商路也算暢通,這里的商鋪店家小攤又比尋常小鎮更熱鬧幾分。


兒金金看什麼都好、都想買,蘇雪霽不想壞了她的興頭,也知道家里欠缺的東西太多,但仍默默數著自己手上的銀兩也不知道夠不夠用?

兒金金買了一刀五花胛心肉,兩根的肋排,一對肘子,又買了一石的粗糧。

一石的粗糧就要一兩三錢銀子,加上肉和肋排、肘子,蘇雪霽帶出來的二兩銀子就見底了。

到了點心鋪拾香齋,蘇雪霽挑了幾樣糕點裝成盒,準備明日要帶到兒家。正等著老板結帳的時候,他無意間瞄見兒金金眼眨也不眨的盯著綠豆糕芝麻笑和麻團。

他據量了下自己幾乎空空如也的荷包,心想自己省這幾個錢做什麼,了不起等身子好了多接些活計回來就是了,便又指了那兩樣點心,「麻煩店家也把那兩樣點心包上吧。」

「分開放是嗎?」老板指著盒子和油紙包。

「是,勞煩了。」

「好咧,馬上就好。」老板從沒見過這麼文質彬彬的讀書人對他這麼客氣,雖然穿著簡單,卻十分干淨整潔,待人又和氣,不禁對他好感度激增,他讓伙計把綠豆糕芝麻笑和麻團拿過來用油紙包上,笑嘻嘻的交給了蘇雪霽。「這兩塊點心就當作添頭,送給小娘子甜甜口,不收錢。」

「這怎麼好?」

「我看你們新婚吧,兩塊點心不成敬意,就當恭賀兩位成親!」老板閱人多矣,瞧著小倆口的動作,哪里看不出來是剛出爐的相公陪小娘子出來買東西,至于老夫老妻,別摔盆打架就已經萬幸,陪糟糠妻出門逛街?那就甭提了。

「多謝了。」蘇雪霽客氣的收下了人家的好意。

他不迂腐,也不固執,該從善如流的地方自是圓融有度,誠懇的道謝,出了點心鋪,走到人少處,這才把擱在袖子里的點心放到兒金金手里。

「真要給我?」兒金金顯而易見的愉悅浮上俏臉。

她是听見夫君和老板的對話了,沒想到真是要給她的,心里不由得一片熨貼。

「我看你喜歡。」

她老實的點頭,接過油紙包,「你也吃一個。」

「我不吃甜食。」十歲以前他不記得了,十歲以後連填飽肚子都有問題,更遑論點心這種奢侈的東西了。

她一臉可惜的模樣,甜食是多好吃的東西啊,吃完整個人的心情都會變很好,偶爾嘗嘗,何樂而不為?

「要不從今天起練習吃點甜食,嘴巴甜甜,人的心也會跟著甜蜜起來。」她大方的把麻團給了他,「這里人少,不會有人瞧見蘇秀才你邊走邊吃,損傷形象的。」

蘇雪霽看著她,她這是以為自己怕人笑話?他哪里會在意這個,只不過東西是買給她的,自己若是分食,她只有一塊。

不過說起秀才他倒想起了一件事,「趁今日有空,陪我去一趟衙門的倉糧司可好?」

「好。」對她來說沒有不能去的地方。

平民小百姓對官衙畏之如虎,能不打交道絕對不去,就算非經過不可,也是三步並作兩步,盡快逃離,衙門、衙門,一听就晦氣!

既然蘇雪霽說不吃甜,兒金金攤開油紙包,拿了麻團就往嘴里放,嗯,是花生芝麻口味,軟糯順滑,好吃!下回上街有機會再來買紅豆口味嘗嘗。

接著她把綠豆糕芝麻笑掰成兩半,示意他張嘴,把一半放進了蘇雪霽嘴里,他這不是沒辦法嗎,手里提滿了東西,還要分出一只手來吃東西,的確是不怎麼方便。

其實她力氣也挺大的,並不介意分擔,不過蘇雪霽說他是男人,提東西重物之類的粗活兒他來就可以了。

男人嘛,最好面子了,所以,兒金金就很順應民意了。

蘇雪霽從來沒有被喂食的經驗,來不及反應時嘴里被塞了個東西,他眼楮撐大了下,閉嘴輕嚼,默默的把兒金金的好意吞進了肚子。

——原來,這就是甜蜜的滋味。

對兒金金來說,她這舉動並不帶任何曖昧情意,就只是因為他不方便進食,她遞了個手而已,她沒想過這舉動對蘇雪霽來說卻是破天荒第一次。

見兒金金那麼自然的喂吃東西,然後又用同樣的手放芝麻笑進自己嘴里,那踫過他的手…他悄悄臉紅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4-4-12 00:06:12

第五章 蘇秀才本尊到

蘇家鎮的衙門在鎮的北邊,這兒住家不多,商鋪也少,它不同于一般的行政衙門,沒有供官員住的衙門後院,只有一個大公堂,多作為辦事之用,就像一個大四合院。

蘇雪霽領著兒金金從衙門一側拐進巷子,巷子開了個口,旁邊有間值亭,里頭坐了個年輕的兵丁,一听蘇雪霽說是要來領廩米的,這才抬起了眼。「領廩米?你眼生得很,沒見過!」

「敝姓蘇。」

「天下姓蘇的多了去,阿狗阿貓也有姓蘇的!」

啪!一個清脆的腦瓜崩下去,手勁還挺大的,粗獲的嗓門听著帶了股狠勁,「老子去撇條,叫你替我看一下亭子,你倒好,連鎮子出了名的蘇秀才都不認識,兔崽子你的眼楮是叫泥糊了啊?」

一個古銅膚色的漢子站在小兵丁後頭,濃眉粗眼,穿著褐色短打,自有一股爽利勁。

小兵丁損著頭,痛得眯了眼,卻沒敢吱聲。「蘇……秀才?大哥說的是哪個蘇秀才?」

「你這不開竅的驢蛋,咱們蘇家鎮有幾個秀才?」漢子粗壯魁梧,皺起山一樣粗的眉毛,幾乎能夾死蒼蠅。

小兵卒伸出兩根指頭。蘇家鎮有兩名秀才,一個垂垂老矣,老得踏進棺材一半,固執又不通氣,小氣又糊涂,與人辯論爭執,一說不贏人家還會倚老賣老的拎拐杖打人,罵人家白丁不敬賢能,鄉人說起他,搖頭的居多。另一名就是眼前這位,看著是瘦弱了些,卻溫文儒雅,氣質斐然。

他的干淨不在穿著打扮,而在于神態舉止,說話的姿態像山澗流水一般干淨通透,無阻無礙,讓人心生好感。

漢子懶得再搭理小兵,轉向蘇雪霽,「蘇秀才,听說你病了?這會子可是大好了?」他是老兵子,雖然和蘇雪霽沒什麼交情,卻听過他的大名。

考上秀才容易嗎?幾百上千的學子也才能脫穎而出這麼一個秀才,著實替蘇家鎮這小地方掙臉啊!

「托這位大哥的福,已經無恙,請教大哥貴姓?」

「我的姓不貴,就姓丁,大家都叫我老丁。」丁朱華甚是爽朗。

「丁大哥,生員此番前來,是來領這月廩米和廩銀的。」身為秀才,不但有官府的賞銀,免徭役,每月六十斤的廩米可拿,每年還有廩銀,也就是折算成銀兩的膳食津貼可以領,這廩銀有四兩之多。

丁朱華遲疑了下。「我記得,蘇秀才的廩米和廩銀都是由家人來領回去的。」

在倉糧司做事的人不需要多大本事,但認人是頭一項,那蘇家人回回來,趾高氣昂令人倒胃口得很,言語間對蘇秀才不屑一顧,說他不過走了狗屎運才中了秀才,他們家真正有本事的是老三,話說得難听,但是領廩米廩銀的日子從來沒錯過。

「丁大哥若不嫌棄,往後叫我雪霽便是。」蘇雪霽拱手,即便只是個捕快,他仍是客客氣氣的。

「曖,我是粗人,不過我就喜歡你這爽快勁。」丁朱華搔了搔頭,笑開了。

既然稱兄道弟,蘇雪霽自然也改了稱呼。「小弟日前娶妻,有了家室,往後這些領廩米、廩銀的事情想著自己來就好了,不好再讓二房的兄長佷子們奔波。」

丁朱華雖然是個大老粗可也听出味來了,二房的兄長佷子們,嘖,如果是幫忙領,倒說得過去,只是那些人的嘴臉看起來可不是那回事,他們活生生是把蘇秀才,呃,雪霽老弟的補貼當成自家的吧?

隔房的人也好意思拿隔房的廩米廩銀?這世間不要臉的人還真多了去!

蘇雪霽萬萬沒想到丁朱華會腦補出許多事來,雖然事實還真差不離。

「成!今年的廩米、廩銀也剛下來,我去同里面的人招呼一聲,你等等啊!」他看了眼站在邊上好奇往里瞧的兒金金,不過也就一眼沒敢多看,他雖然人糙,也知道朋友妻不可戲的道理。「可帶了麻袋裝糧?」

「有,在這。」蘇雪霽把從家里帶來,早就備好的麻布袋遞出去。

「我去去就來。」撂下話,丁朱華便匆匆往里去了。

丁朱華動作很快,不到片刻又出來了,手里一手拎著六十斤的廩米,一手拿的是廩銀,把廩米放下來後掏出一本小冊。「這是領取冊,在上頭簽字還是按個手印就可以了。」

「多謝丁大哥幫忙。」

「謝什麼,我跟老張頭說過,要是我不在,往後蘇老弟你名下的廩米廩銀除了你還有你媳婦來領,誰都不給。」丁朱華是從縣城來支援倉糧司的捕快,說的話在這里還有一定分量的,他瞧著蘇雪霽順眼,自動替他把事交代清楚了。

蘇雪霽在取款冊上署了自己的名,便想把丁朱華手中的麻布袋接過來,哪里知道這六十斤廩米重得很,他精神氣力都還未恢復,只覺肩一沉,胸口發悶,忽地一旁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毫不費力的把往下墜的麻布袋接過去,往肩頭一甩,那麻袋彷佛輕得跟棉花沒兩樣。

「這事我來就行了!」兒金金一雙翦水雙瞳墨黑瑩潤,清透的好像倒映著整片天空。

蘇雪霽和丁朱華都愣了下,蘇雪霽壓根沒想過自家媳婦能上山下水,居然還有這把好力氣。

丁朱華哈哈大笑的拍了拍蘇雪霽的肩頭,也沒想過自己手勁大,弱不禁風的蘇雪霽是否受得了,豎起了大拇指道︰「小老弟娶了個不得了的媳婦,什麼時候請客辦酒席,到時候可別落下老哥我,這杯酒我可是喝定了!」這對小夫妻太有趣了,男的斯文有禮,女的嬌憨天然,他一看就覺得有緣。

蘇雪霽在心里齜牙咧嘴了下,自己這胳膊也不知脫臼了沒?

「到時候一定知會大哥,請大哥賞光。」請客辦酒席,老實說蘇雪霽還真沒想過這事,但是既然已經答應人家,無論如何得整出桌席面來。

離開了倉糧司,兩人帶著不少東西,也沒辦法再逛下去,而且時候也不早了,就往回走。

這回上街東西買得多,兩人手上都掛滿東西,兒金金見蘇雪霽臉色有些發白,便不由分說從他手里勻了些東西過來。

蘇雪霽頓時有些無地自容。「早知道我身子這麼不濟,就應該花錢雇輛板車回來。」自己逞強,受累的人卻是她。

「你別多想了,我力氣大,這也沒什麼,不過往後我就知道,東西買多了要雇車回來,別讓自己累著了。」她真沒听出蘇雪霽那微妙的弦外之音,心里想的是讀書人果然不一樣,細致得很,往後要多听相公的話才是。

倘若蘇雪霽知道她沒心沒肺肯定要哭笑不得,不過,能有這樣不小心眼,不斤斤計較的媳婦,是別人求也求不來的吧?

「我們真要辦席面請丁大哥來吃酒嗎?」兒金金問道。

「既然允諾人家,自然是要請的,不過何時,我還沒想法。」今日花了許多銀錢,幸好又領了四兩銀子的廩銀,省著些足夠家用了,至于席面,到二葷鋪里置辦幾樣葷熱菜熱炒及一些涼碟,也有白案,價錢會比酒樓館子要便宜許多,連吃帶喝都有了,倒也不是難事。

「你挑好日子告訴我,咱們在家里炒幾個菜,我去抓條魚、割個肉,再打壺酒,應該就可以了吧?」請客啊,人多熱鬧,有吃有喝,她喜歡。

蘇雪霽不敢說她連燒柴生火都不會,要燒菜請客吃飯實在難度太高。

不過很快她就自己想到了其他的事。「只是家里就一個爐子,兩副缺了角的碗筷,沒灶沒鍋的,要請人來吃飯大概不成……這事反正不急,過些日子再說。」

一想到明天就能回家見到伯父、伯娘和銀銀,她的腳步越發輕快了起來。

兩人一回到家,兒金金的靈識突然一動,接著笑逐顏開道︰「咱們回來的巧,那邊煮好了飯菜,咱們趕緊把東西放下過去吃飯吧。」

「你怎麼會知道……」這是什麼神通?他在這院子住了那麼多年,就算有時踩著飯點過去也不見得有飯吃,一次兩次,他就再也不往那邊去了,更別說什麼飯菜香。

「我聞到香味了。」還燒了肉,她已經很久不知肉味了。

她把手里的東西都放下,打水洗手,也讓蘇雪霽洗了手,一副準備要吃飯的架式。

「我還不餓,再說我們買了肉菜,我就不過去了。」嗟來食,他不吃。

「還要弄多麻煩,既然大嫂她們煮了,我們為什麼不去吃?你不是說沒有分家一切都是公中,吃飯也該我們一份,不吃白不吃。」

兒金金這話蘇雪霽反駁不了,又怕她一個新婦沒人陪著過去吃飯難看,于是按捺下不悅,陪著她去了。



因為是秋收時分,就算蘇家看著財大氣粗,也只有春秋二季農忙的時節才能吃上三頓飯,至于每一房私底下有沒有照著規矩來,偷偷藏私,誰還會去追究?誰家沒個孩子、女人、老弱呢。

所以,這時候的堂屋里滿滿當當都是人,男人一桌,女人和小孩是上不了桌的,只能帶著孩子在灶上隨便對付過去。

蘇秦氏一看到兒金金先是一怔,接著夸張的撇嘴,「怎麼著,到飯點就知道要出來了?這是掐著時間來吃飯啊!」話剛說完,看見兒金金身後的蘇雪霽,錯愕之下,翻書似的擠出了張笑臉。「呃……你也來了。」

蘇雪霽沒理她,倒是兒金金笑嘻嘻的說道︰「嫂子今日煮了這麼多菜,我在屋里就聞到香味,怕來遲了你們開不了飯。」

蘇秦氏的三角綠豆眼撐了又眯,你以為你是誰?誰怕你沒來開不了飯?她根本沒讓媳婦煮這兩口子的飯菜,巴不得別來!

蘇雪霽看著已經在主位坐好的蘇紙,沒情沒緒的喊了聲,「大哥。」

蘇紙從鼻子哼了聲,表示他听到了。

蘇雪霽逕自坐下。

他一坐下,本來跨著一只腳坐在長凳上,坐沒坐相的蘇安就有些不自在,他們這一房再看不起大房,蘇雪霽好歹是個秀才,基本上他還是有些悚他的。

至于蘇平不見人影,蘇和在縣學里讀書,除了休沐日,平常是不在家的。

所以這一桌就坐了兩個男人,如今添上蘇雪霽,加上蘇秦氏也才四個人,兒金金見相公坐下,她自然是依著他的旁邊也坐了,只見桌上一盆大磴子粥,摞得高高的圈餅子,一小盆的窩窩頭,一大碗白菜湯,烏塌菜,劉氏和甘氏又端來一碗梅干扣肉和蘑菇炖小雞。

不年不節的桌上就有兩個肉菜,這二房的日子過得挺滋潤的啊!

食物一擺上桌,廚房里的甘、劉兩人才看見也坐上桌的兒金金,從來自掃門前雪的甘氏好心的拉了兒金金一把,低聲道︰「小嬸跟我到里頭吃吧。」

「這是什麼出身,家里都沒教嗎?也不瞧瞧自己是女人,哪來的資格和男人同桌吃飯?」劉氏兩個魚泡眼,斜眼睨人的時候白眼多,黑眼少,十分的不討喜,她就是看兒金金不順眼。

「這樣啊。」兒金金聞言就要站起來,卻被一只微涼的手給壓制住了。

「不,她同我在這里吃。」甫進門的新婦按理說是可以同席的。從不多說什麼的蘇雪霽出聲了。

「這……」甘氏看向蘇秦氏,蘇秦氏又看著蘇紙。

「哪來這麼多羅唆,田里事多著,那些打工的慣會偷懶耍滑,要是沒人盯著,歇個晌午都能歇到不見人!」蘇紙借題發揮,這是拐著彎罵蘇雪霽只會來吃飯不下田做事。

說起來蘇家良田不少,只靠蘇家父子三人自然是做不來,因此在春耕秋收二季會請村人來打短工,可惜蘇家名聲太臭,作為主家,連一頓飯幾個饅頭都舍不得給,還會拖欠銀錢,所以除非家里揭不開鍋的,非來討這口飯吃,願意來替蘇紙做事的人還真沒幾個。

蘇紙的夾槍帶棒對蘇雪霽來說全無影響,這些寒務人的話他從小听到大,至于兒金金則是听不懂這些拐了十八個彎的話,自然不會往心里去,只兩眼發光的看著小雞炖蘑菇流口水。

甘、劉她嬸倆見狀便從幾盤菜肴撥了肉菜,帶著自家的丫頭、小子到廚房吃飯去了,蘇紙和蘇秦氏則是擺足了兄嫂派頭才吃起了飯。

兒金金歡快的喝粥吃餅嚼菜吞肉,一點都不知道什麼叫客氣。

蘇秦氏幾度看了眼火直冒,後來干脆甩了筷子,正要張嘴開罵,卻被從外頭進來的蘇平給打斷了。

蘇秦氏看到臉色難看,兩手空空的兒子,問︰「不是讓你去領廩米廩銀,怎麼手空著?」

蘇平瞄了在用飯的蘇雪霽一眼,掀了袍子坐下,陰陽怪氣的說道︰「被人捷足先登領走了。」

「什麼,誰那麼大膽子敢冒領我家的廩米廩銀?老娘去跟他拼命!」蘇秦氏一听自家的東西被奪走,蹬地起身就要和人理論去。

「不就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蘇平怪聲怪調,一副誰欠了他銀兩的德性,眼楮直往蘇雪霽睨。

「你別學老三跟我吊那些書袋,我听不懂……你說眼前……」蘇秦氏的破鑼嗓子突然斷掉,像被割了脖子的雞似的。

蘇雪霽安靜的放下筷子,悠然的道︰「是我把廩米廩銀領了。」

兒金金一見所有人都顧著說話,沒人跟她搶菜吃,樂得把盤碗里的肉菜湯汁都夾進自己的碗里,津津有味的吃了個干淨。

「你搶了我家的廩米廩銀還好意思來吃飯?你這不要臉的東西!」蘇安拍桌,他的脾氣比蘇平要暴躁許多,常常一言不和就與人揮拳相向,他也不怕禍闖大了收拾不了,仗著蘇家在蘇家鎮名頭大,沒少欺善霸弱。

蘇雪霽根本不理蘇安,他對蘇紙點頭後,問兒金金吃飽了嗎?見她嗯了聲,拉著她的手便要走。

蘇紙面皮抽動,嘴皮子也掀了掀卻沒有出聲喝止。

兒金金抹了嘴,見自己的手被蘇雪霽牽著,倒沒什麼反對,「相公……太白哥哥,他們怎麼會說廩米廩銀是他們的?莫非,家里還有別的秀才?」

「沒有。」他說。

他們的話清楚落入廳中人的耳里,這話正好踩中蘇秦氏的痛處,他們費盡心思,花了大把銀兩把蘇和送進縣城書院,為的就是希望能雞窩里飛出金鳳凰,金榜題名,科舉出仕,撈個官做,家里的錢加上兒子的勢,將來想橫著走都沒人敢說什麼。

結果叔佷同進一家書院,大房那個孽種都已經高中秀才,要不是一場「病」耽擱了他,恐怕他早早去了省城參加鄉試,而她的寶貝金疙瘩卻連個童生試還拿不下來。

滿月復的不甘忌妒,蘇秦氏的腮幫子都是酸的,恨不得啃下蘇雪霽一塊肉來。

她叉著水桶腰吼道︰「你給我站住、站住,我們二房命苦啊,養了只老鼠咬布袋,你這恩將仇報的白眼狼,吃我們用我們的,要不是我們可憐收留你,你小孽種一早當乞丐去了,哪來今日的風光?」

蘇秦氏在蘇家吆喝慣了,把兩個兒媳拿捏得死死的,要說蘇雪霽,指東他還不敢往西,替他娶妻本來打算當著笑話看,堵他的心,沒想到心沒堵著,瞧瞧這小野種居然回過頭來反咬他們一口!

蘇雪霽的東西二房一直以來都是拿習慣了的,不只廩米廩銀,甚至蘇家名下的田地也因為蘇雪霽的關系免去賦稅,因為拿得太順手,久了便認為是自己的,哪里想到今日被兒金金隨口一問,又加上蘇平的告狀,這才反應過來,本來被他們當成面人捏的蘇雪霽是想把他名下的好處都要回去了。

蚊子再小也是肉,果然蘇雪霽大了就不受控,他們都忍著少了減免賦稅的肉疼想令他「病」了,哪知他竟大難不死!

以前蘇雪霽知道自己身分曖昧又寄人籬下,加上年紀還小,別說講話沒人听,听了也拿二房無法,族長能給的幫助又有限,為了活下去不得不忍氣吞聲,隨他們欺凌苛刻,可如今,他有了妻室,他不願意給了,那麼誰也拿不去。

「大嫂如此說來,雪霽還要感激你的養、育、之、恩了?」蘇雪霽一字一頓的說著,養育之恩?饑寒交迫是家常便飯,夏日真的餓極了,他還有山上的野菜果子可以果月復,挺一挺也就過去了,但冬日寸草不生,連件襖子鞋子也沒有,為了上山找食物,雙腳凍出凍瘡,寒天飲冰水度日,凍得失去感覺,若非後來上山迷路被義父所救,義父是獵戶,那三年教會了他狩獵的本事,挨餓的日子才熬了過去,他沒折在蘇秦氏手上算他命大了,還大言不慚的談恩情?

蘇秦氏心虛的縮了縮頭,瞧著兩個躲在門後听熱鬧的媳婦,劈頭便一頓指桑罵槐的好罵。

動不動一頓臭罵對劉甘她妯娌來說是家常便飯,但無辜掃到台風尾,也只能縮著脖子自認倒霉。

蘇雪霽看著蘇秦氏,表情淡漠,罵他可以,但是他不願兒金金听這些污言穢語,伸手搗住她的耳朵。

面對她不解的眼神,沒多做解釋,也就幾步路,出了堂屋,回西小院去了。

「爹,你就讓他這麼走了?」蘇安對蘇雪霽的囂張忍無可忍,拳頭用勁槌了一桌子,碗碟都跳了起來。

他懷念那個連屁都不敢放一個的看蛋蘇雪霽。

「你有辦法?」蘇紙臉色陰沉的掐得出黑水來。

「他敢不聲不響的把廩米廩銀領走,過兩天不就爬到我們頭上來作威作福了?」蘇安添柴加火。

「爹,老二說得是,早早把他分出去,免得見一次惡心一次!」蘇平也開口了,他們家就是有蘇雪霽這個外人在,平時雖然不打眼,但就像喉嚨里卡了根刺,膈應起來有多不舒服就多不舒服。

「老大也這麼認為?」蘇紙眼里閃過什麼。

「咱們上次想把他分出去沒分成,這回可不能再這麼著了。」說起舊事,蘇安一把火蹭蹭往上冒。

蘇秦氏也一坐下,和兩個兒子同一個鼻孔出氣,「我就說趁早把他趕走,免得老是覺得矮他一截,連對個眼都沒底氣,要是沒了他,咱們自己關起門來過日子多舒服。」

「蠢貨,沒你的事,別多嘴!」蘇紙平常沒什麼話,但是在這個家的地位從來凌駕在蘇秦氏上頭。下毒這事只有他們夫妻倆知道,既然失敗就該爛在肚子里,反正也沒證據。


蘇秦氏就是個窩里橫的,一到當家的蘇紙面前便慫了,蘇紙不管那些女人家芝麻綠豆的瑣事,但是這麼大個家業,他卻志在必得。

蘇秦氏懾于蘇紙,嘴里盡管嘟囈,滿臉的不情願,還是閉上了嘴。

蘇紙燃起了一刻也離不開的旱煙桿,徐徐的吸了口氣,又吐出來,煙霧在他鼻尖撩繞。

「這幾天我也在想這事,時機是成熟了。」

旁人听得雲里霧里,蘇平眼里卻涌起了笑意,只有他知道他爹指的是什麼事。

這些年他們為什麼要容忍蘇雪霽在他們眼前晃蕩?不就是蘇耿在死前留了一手,將大房的產業都記在蘇雪霽名下,還拉老族長護著嗎?

他憑什麼,不過是個撿來的,連父母都不知道是誰,哪來的資格繼承他們蘇家的產業?

老族長一死,他爹讓他螞蟻似的把大房的產業往外搬,繞了一圈再搬進他們自己的荷包,一天搬一些,偷天換日曠日費時,要打點人、要疏通,不過這些年下來也搬得差不多了。

蘇氏父子在彼此眼中看見即將到來的龐大歡喜,蘇平不忘賣乖。「爹交代兒子的事情都已經辦妥。」

蘇紙旱煙抽得更歡,笑容里掩不住夙願得償的欣慰,「好,那過兩日你把里正、族長都請過來,把那個不屬于我們家的野東西分出去吧!」



出嫁女兒三朝回門是大事,兒金金把兒家視為娘家,蘇雪霽也慎重看待,雖然昨日累得夠念,他還是雞鳴便起身梳洗,把早飯做了,喝了藥,換了件平常舍不得穿的半新袍子,才把兒金金叫起床,等她漱洗,兩人草草用過早飯,就往六安縣而去。

他哪里知道兒金金心里嘀咕得很,這凡人不會使滌塵咒,每天早晚要花上不少時間刷牙洗臉泡腳洗澡,真是麻煩。

從蘇家鎮到六安縣用走的得花一個時辰,搭牛、驟車可以省掉一半的時間,在官道上,蘇雪霽花了六文錢讓兩人上了牛車。

「太白哥哥,你去書院也都搭牛車嗎?」她也不用人扶,三兩下跳上車,還順手想拉蘇雪霽一把。

他看了兒金金那白女敕女敕的小手一眼,逕自上車。「我自己來就可以。」

兒金金看看自己空落落的手,甩了甩,收回來,見蘇雪霽俐落的上車,心思電轉,這才明白,男人嘛,最好面子和自尊了,她在外頭是得顧及一下他的想法,讓女人拉上車,算什麼事,都怪她糊涂。

不過,她這不是體諒他身子還沒痊癒,表現一下自己「賢慧」的一面?

蘇雪霽一上車,客氣周到的和鄉親點頭致意,兒金金也有樣學樣,朝著幾個小媳婦和大娘打了招呼,這才落坐。

車夫見人上車,「可都坐穩了,走咧!」吆喝了聲,揮起鞭子,牛車便緩緩的往前去。

「我上學,用走的。」蘇雪霽忽道,他哪里舍得花這個閑錢。

兒金金眨了眨水波激濫的眸子,琢磨了下這才回過神來,敢情她的太白哥哥是在回應她方才的問話?

想想也是,他一個還在發育,最需要營養的少年,卻總是一碗素面就對付過去,也沒听他喊過苦,一個對自己都這麼節省的人,哪舍得花錢搭車上學?

只是依他的腳程……「你得走上好久。」

「就冬天麻煩些。」他輕飄飄帶過。

其實哪里只是麻煩而已,因為六安縣近著京城,靠北邊,只要一入冬,從縣城到鎮上的路常常雪盈余尺,一腳踩下去就是一個窟窿,舉步維艱,百姓這時節吃喝都賴在炕上,能不出門絕不出門,到了臘月,要真大雪封城,他也就不回來,只是那時的書院開始放年假,所有的學子都回家去了,別說人,整個書院都大門深鎖,他除了這個家,能去哪?因此,就算兩腿凍成了冰棍子,他也只有回家一條路。

說也奇怪,兒金金僅僅和他相處三天不到,她本來也不是什麼細心的人,卻發現他行為中對自己的諸多維護。

她瞧著他身上看似嶄新卻都是摺痕的袍子,這幾日,他穿的都是洗到發白的舊衣服,今日身上這件,應該是平常舍不得穿,因為她要歸寧,想給兒家人好印象才從箱子里挖出來的。

而搭這牛車也是為了她吧?否則他一個寧可邁著兩條腿走路到鎮上也不願花這冤枉錢的人,又怎麼會為了去兒家就花錢坐牛車。

她有些甜滋滋的,也對蘇雪霽有了新想法,這種個性的人,能忍辱負重、堅忍不拔又不失關懷體貼的心,以後不成功也難。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4-4-12 00:06:29

第六章 一家人的感覺

牛車搖搖晃晃的進了縣城門,下了車隨著人流進城,這時的六安縣彷佛剛剛蘇醒,龍眼樹一棵接著一棵,鋪展成連綿的綠色,風雨橋、茶樓、書坊、布莊,基本上都有,只是門面都不大,頂多就二層樓高,街面多是石板鋪成,但巷弄就只有黃土和粗卵石,孩童戲笑跑過,便會揚起塵埃。

她熟門熟路的領著蘇雪霽到了驛站,又從角門進了小跨院,卻見梅氏面色難看的正在跟人說著話。

「蘇三公子,我家銀銀和你蘇家已經沒有關系,你以後別再來了!」梅氏的話說得客氣冷淡,但是逐客之意明白的連小孩都懂。

蘇和局促的站在屋檐下,聲音帶絲急迫,「兒大娘,退親不是我的本意,請讓我見銀銀姑娘一面,我相信她能體諒我的無奈。」

「你走吧,你無不無奈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懂,我只知道當初你要沒那個意思就別來招惹我家銀銀,招惹了又說退親,這般肆意行事,你一個男人將來娶妻輕巧,可想過銀銀的將來?」女子活著本來就艱難,一旦被退親,世人不會問緣由,而這過錯卻會成為女子身上一生的污點,永遠跟著她。

這些日子左鄰右舍的流語碎言就算她把大門關了也關不住那些喋喋不休,她都听得都一肚子火,更何況裝著一副沒事模樣強顏歡笑的女兒。

蘇和還要說話卻讓後頭的兒金金給打斷了。

「伯娘,金金回來了!」

梅氏一愣,顧不得蘇和,趕緊迎了上來。「金金,你回來了。」

「這是怎麼回事?」沒有原主記憶的兒金金自然不認得蘇和。

梅氏怒指著蘇和,手指還是抖的,可見被氣得不輕,「蘇家太欺負人,婚都退了,還上門說三道四,讓人看了笑話!」

「蘇三公子?」兒金金用肘子拐了下蘇雪霽。「太白哥哥,你家的人耶。」蘇雪霽的肚子讓她拐了個正著,不過他什麼也沒說,也沒糾正她,她如今嫁給了蘇雪霽,也是蘇家人了。

蘇和轉過身,其實他早見到蘇雪霽,被點名後不情不願的過來。「小……叔,」他望向兒金金,少女要笑不笑的,微微翹起的嘴唇盛滿早上金燦燦的陽光,真美!「這位是?」

蘇雪霽的個性知道的人說他慢熟,不熟的人說他清冷,叔佷同個書院讀書雖然被傳為美談,可他也常被同儕拿來比較,比較多了,蘇和發現自己拍馬也追不上人家,就連在輩分上,他也矮了蘇雪霽一截。

在書院中,蘇雪霽從不與人打交道,吃花酒、逛街找樂子,年輕人最能抱成一團的事他從來不參與,眼里彷佛只有書本。

母親曾叮囑他少跟蘇雪霽打交道,他卻總是不由自主的拿他當成對手,可少年心性,一方面忌妒對方才華洋溢,一方面又哪忍得住同儕挑撥和自己處處吃癟,比不上蘇雪霽,又忌妒又討厭又自卑,兩人不只沒有交集,還漸行漸遠,就算在書院里踫見,也會裝作沒看見的避開。

對蘇和來說,蘇雪霽就是個復雜的存在。

「你該稱呼她一聲小嬸。」

「小叔何時成親?我怎麼不知道。」蘇和傻愣了下。

家里有許多事爹娘是不同他說的,爹娘只要他一心向學,家事不用他管,再說課業繁忙,他自顧不暇,也就沒什麼過問了,因此他對蘇雪霽娶妻的事情是真不知情。

「也就三天前,今日陪她歸寧。」蘇家二房那幾口人,蘇雪霽從不主動打交道,這蘇和雖然跟他在同個書院讀書,也不熟。

陪妻子歸寧?這是向來冷冷清清,冰涼如月華的蘇雪霽會做的事?蘇和還真想不到。

他想從蘇雪霽的神情看出什麼,卻只看見溫潤如玉的少年仍是一派的雲淡風輕,清俊雅正。

「蘇和見過小嬸。」眾目睽睽,他也不能失了禮數,傳出去難听。

兒金金回了半禮,她舉止優雅,氣度姿態比起縣城里的富紳千金半點不差。

「這里,往後莫要再來了。」蘇雪霽溫言好語,不過那語氣卻沒有商量的余地。

「我不明白。」他回頭看了兒家大門一眼。

「不明白的地方,回去問你娘。」他今日心情好,多和蘇和說了兩句,可也就兩句話的情分了,多了,是沒有的。

蘇和其實是知道母親退了兒家親事的,母親說他將來可是要做大官的人,兒立錚不過一個屁點大不入流的驛丞,他們家姑娘配不上他,若真非要不可,等將來功成名就,再把她收進來為妾就是。

他被母親規劃出來的遠景給迷惑,搖擺不定的應了,但是這些日子他越想越覺得答應得太早,縣城中,姑娘家相貌性子出挑,家世又富貴的沒幾個,看來看去兒銀銀還是最順他的眼,門戶雖然差了點,也能將就。

反正他也不會那麼早成親,若干年後,他要是飛黃騰達,有了更想要的,再放她走也就是了。

他從來沒想過,多年後當兒銀銀的青春被他耗盡了之後,她的未來呢?

一心為己的自私想法讓他熱血沖腦,好不容易等到休沐日便緊趕慢趕的上門來,想說只要甜言蜜語一番必能讓兒銀銀重燃愛火,可惜,梅氏連門都沒讓他進,更遑論見到兒銀銀了。

至于重燃愛火,沒有——不過倒是點燃了梅氏的熊熊怒火!

說起來,蘇秦氏在替小兒子退親後還妄想讓兒銀銀改嫁蘇雪霽,與兒家換親這件事,蘇和並不知情。

等之後他回到自己家里,問清楚所有的事情,這才知道他不在家這段時間竟發生了那麼多的事。

但那又如何?因為性子被蘇秦氏養得軟弱又自我,就算讀了書,明是非,也知道母親那麼做有欠公道,但是得知父親已經下定決心要把蘇雪霽分出去,大房那些讓人眼紅的產業都將會是二房的,蘇和回房想了一夜,索性甩手不管。

這一頭,蘇和前腳被打發走,梅氏還沒能把兒金金和蘇雪霽迎進屋,屋里頭卻響起兒銀銀的尖叫和重物倒地的聲音。

兒金金和梅氏一驚,連忙提步小跑著進去了。

屋里的兒銀銀吃力的試圖將倒在地上的兒立錚扶起來,奈何一個小女子,手里沒多少力氣,加上兒立錚一個病人身子沉重又不利索,兒金金想過去幫忙,還沒踫到她伯父,蘇雪霽醇潤的聲音聲音驟響,「我來。」

一只男人的手已經從兒立錚腋窩下伸過去,另一只拉起兒立錚的胳臂讓他圈住自己的肩頭,將人攥扶了起來,在梅氏的示意下將兒立錚安置到房間的床上。

兒立錚原本是個方頭大耳的壯碩男子,這一病,整個人瘦了一大圈不說,臉都削尖了下去,一下看似老了好幾歲。

「銀銀,快點去請大夫來!」梅氏急喊。

兒立錚虛弱的開口,制止了女兒,「我剛剛是氣暈頭了,歇會兒就好。」方才他也在堂屋,把梅氏和蘇和的對話听得清清楚楚,本想著要出去痛罵蘇和一頓,沒想到步子走得太急,又氣力不濟,一下沒踩穩才摔倒的。

梅氏氣急敗壞的轉向兒銀銀,「怎麼讓你爹下床了?」

「別數落孩子,金金今日回門,我哪還躺得住?是我要銀銀扶我起來的。」

他昨日醒來,一家三口高興的相擁而泣,兒金金替嫁的事梅氏本來瞞著丈夫的,但是家里少了個人,紙哪包得住火,她逼不過,才把原委說了。

兒立錚感慨蘇家人心涼薄,不過一場看似凶險的病,就忙著來把兒女的婚事退了,甚至欺他不醒人事,家里只有婦孺,落井下石,逼得金金不得不嫁給蘇家大房那小子。


佷女硬生生吃了大虧,他愧疚得都快瘋了,所以堅持非要在堂屋等金金回來不可,哪里知道,金金和蘇雪霽還沒回到家,卻等來了不速之客的蘇和,就算不曾進門,也夠惡心人的了。

他打量眼前的蘇雪霽一表人才,雖然看著瘦弱了些,卻也不像外面謠傳一腳踏進鬼門關的樣子,隨意站在床邊就自有一股秀雅風流,一眼望去彷佛是名家水墨畫勾勒出來的少年公子。

「伯父。」兒金金伸著脖子站在門口往里望,一副想進來又怕擾了兒立錚的模樣。

「一直伸著脖子不累?」

兒金金抿嘴笑著進來,清澈見底的雙眸是滿滿的歡喜。

她眼楮生得靈動,直直望著人的時候能把人心看化了,兒立錚看著她的眼楮,眼楮就濕潤了,他示意她往床邊坐,柔聲問︰「蘇秀才對你好嗎?」

她想都不想便說︰「好,他把床和被子都讓給我。」

兒立錚看著面色坦然的蘇雪霽,見他微微挺了胸,「晚輩保證會護她一生周全,給她幸福的!」

他會讓兒金金知道,嫁給他,是能幸福的。

兒立錚頷首,他雖然成就不高,但識人的眼光從來不錯,這孩子即使還只是個不上不下的秀才,只要有心肯努力,不好高驚遠,成就會不容小覷的。

「我不會看錯人,我相信你會是個言而有信,可以讓靈靈托付終身的人。」他點點頭,習慣的叫著兒金金的小名。

「哎呀,佷女婿難得來,你這伯父是怎麼當的,連個座位也不讓坐,還讓人家站著說話,真是的,來來來,孩子,咱們別理這老頭子,過來喝茶。」把家里那丁點茶葉梗泡了茶水端過來的梅氏讓兒銀銀把茶奉上,還不忘要給蘇雪霽拉椅子。

兒銀銀悄悄的打量著蘇雪霽,都說看人要看眼楮,只見他身上樸素得很,一雙眼楮卻光華內蘊,湛湛旳勻,和蘇家二房的人一比,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你這是來和我搶人了?知道你和銀銀有一肚子話要和靈靈說,我不管你們要去說女人的悄悄話還是什麼的,把賢佷婿留下來陪我嘮嗑就行。」看見女兒和妻子的小眼神,夫妻做那麼久,哪里不知道妻子心里埋汰他霸佔佷女太久。

兒金金撲過去拉梅氏的胳膊,親昵的撒嬌,「伯娘,金金想您想得每天都沒睡好覺,您瞧我的黑眼圈。」

梅氏樂了,曲指彈了彈兒金金的額頭。「想我這老太婆想到睡不好?你怎麼不換套說詞,說是想伯娘那金絲蝴蝶 子?」

兒金金整個人都貼了上去,眼里都是星星。「伯娘,除了金絲蝴蝶 子,還有烙饃卷 子,要是再炒上一盤鹽豆炒雞蛋,包在一塊,簡直就是人間美味!」

梅氏是南方人,南方 子多以米面為主,北方 子以麥面為主,可她嫁了個北方人的兒立錚,兒金金喜歡的烙饃卷 子是梅氏綜合南北,用小麥和米面揉制成面團,再用 面杖 成薄紙般的薄餅,放在鏊子上把兩片烙熟,吃的時候,可以趁熱吃,可以卷菜吃,再來卷 子吃,還能湯泡饃,可謂吃法多元。

「想吃,行,來幫我 餅皮,到時候想吃多少都有。」

女人去了廚房,把房間留給了男人。

為了今日要待客請佷女婿,小窶子裝了滿滿的金絲 子,兩大盆烙饃已經擺在桌上,灶上爛著地鍋雞、把子肉,開飯時只要炒兩個菜就可以上桌了,哪真需要兒金金干活,梅氏不過是借口讓她進來說些知心話。

兒金金知道家里手頭緊,她鼻子靈,一進來就聞到那些個香噴噴的肉味,知道梅氏為了她回門是花了大錢買這肉面菜的,白生生的小臉笑出花,心里也有些感動。

「下午回去時把帶來的那些肉啊、糕點都帶回去,自家人,花那些錢做什麼?」

「伯娘說這些話就見外了,哪里把金金當自家人?伯父醒了,正是要吃些滋補身子的東西,金金問過那鎮上的大夫,在雞鴨鵝肉里添些蔘桂鹿茸之類的下去炖成藥膳,能更快把元氣精神補足,多吃些肉也是好的。」她想帶回來的東西太多了,只是時間緊,別說蔘桂鹿茸,連雞鴨鵝她都沒空去買,不過她早想好了,不如拿銀子貼補最實際。

「你伯父已經醒過來,就不用你再操心這個,我還能短了他吃喝嗎?伯娘問你,那蘇秀才對你可好?」

兒金金也沒什麼小女兒嬌態,很單純的笑道︰「伯父問這個,您也問一樣的話。他脾氣看著挺好的,我剛去的那會兒他病著,那二房也真不是人,短藥少吃的,這病會好才有鬼,昨日能起了,怕我在二房那邊吃不著飯,還弄面菜給我吃。」

梅氏見兒金金不似作假,放了一半的心。「我還不是怕你這孩子報喜不報憂?不過听你這麼說,我的這顆心總算能放下一半。」

另外一半還得看小倆口往後日子怎麼過,不論是窮是富,夫妻要能同心,其利斷金,否則要過不下去,什麼都是白搭。

兒銀銀瞧著兒金金的氣色不差,想想這堂妹是個去到哪都能適應,隨遇而安的性子,也許真能把日子過下去。「你出門子三天,娘就念叨了三天,怕你在那邊吃虧,又擔心你回來什麼都不說把自己憋壞了。」

兒銀銀是真心希望堂妹的日子能過好,否則自己豈不是要背負著歉疚過一輩子,畢竟她是替自己嫁過去的。

看那蘇秀才身上那股淡淡的書香,透著墨的芬芳,留著硯的韻味,帶著紙的氣息,飄逸的書卷氣,顯得光風霽月,雖然說不能用皮相斷定一個人的好壞,但氣質是不會騙人的,再說這會她爹不正關起門來試探蘇秀才?他的人品是好是壞,一下就知道了。

兒金金不知道兒銀銀此時心里翻江倒海,她從荷包里拿出兩張各二十兩的銀票,還有幾錠碎銀,一共五十兩。「這錢伯娘收著。」

梅氏一看面額,吃驚不小。「你哪來這些錢?」

其實兒金金是想把銀子都換成銀票的,但是後來覺得銀票對她們這樣的小戶人家不方便,便換成面額小的兩張銀票,十兩的大小碎銀。

「這是太白哥哥給的。」她沒撒謊,蘇雪霽的確拿了銀子要給梅氏,不說是補貼當初蘇家那五兩的彩禮,只當作是女婿上門禮,他其實沒什麼錢,將自己那四兩廩銀拿出來,余下的四十六兩自然是兒金金補貼上去的。

她伯父能醒是好事,但是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那日上街買回門禮的時候,她就打算補貼伯娘一些,好讓他們日子不要過得那麼緊張。

不只梅氏錯愕,兒銀銀也晃了晃自己嗡嗡叫的腦袋,不是說那蘇雪霽在蘇家很沒地位,就是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大房養子,這樣在蘇家二房下面討生活的人,是怎麼攢下這些銀子的?


梅氏沒女兒這麼多心思,她把銀票推回去,「孩子,我知道你和蘇秀才都是好的,但是這銀子得來不易,伯娘不能收,你知道的,平時伯娘和你銀銀姊做點繡活女紅生活也過得去,如今你伯父人好了,慢慢養著,咱們家很快就能回到以前,不用你擔心。」

養著,也不是三天兩頭就能好全,她知道這個家全靠伯父一人,要是伯父的身子根本壞了,兒家天塌了的事又要重來一遍。「伯娘,要不我讓太白哥哥來同您說?」說服人她不行,太白哥哥是讀書人,應該行。

「曖,你這孩子……」

「娘,您就收下吧,往後妹妹要是有需要,咱們家始終是她的娘家,往後再幫襯著她一些就是了。」兒銀銀的心情有些復雜,她一方面希望兒金金嫁過去能順風順水,但是她一輩子沒看過那麼多錢,何況是銀票,畢竟是十幾歲的少女,這不由得讓她生出了對蘇雪霽的遐想。

只是遐想歸遐想,她和金金的感情向來不壞,再想到蘇家那些人,起了一陣疙瘩後,她很快掐滅了自己不該有的那點小心思。

「我听你開口哥哥,閉口哥哥,又不是兄妹,怎麼如此稱呼蘇秀才?」梅氏听著不對勁。

「伯娘,他大名叫蘇雪霽,太白是他的字,我們畢竟還不熟嘛,叫哥哥也好。」兒金金沒提蘇雪霽不讓她叫相公的事。

反正喊著喊著也習慣了。

「娘,這您就不懂了,哥哥妹妹的,這是小夫妻情趣。」兒銀銀白了她娘一眼,替兒金金解了圍。

「瞧我這老古板,我可不懂這些。」梅氏一拍腦袋。

推來說去,梅氏最終還是收下那五十兩銀子,這五十兩對他們家來說就是及時雨和救命錢,再推托,就成了矯情了。

梅氏的烙饃柔軟勁道,嚼勁可口,蘇雪霽雖然吃得腮幫子發酸,但還是夾著食材和沾醬足足吃了三片,梅氏還拼命的給他夾菜,把他的飯碗堆得小山高。他長這麼大,從來沒有過這種待遇,又是長輩夾的菜,到後來雖然吃不下,還是把所有的飯菜都吃完了,起身的時候差點直不起腰。

兒立錚今天心情好極了,對談之後,他對蘇雪霽言談氣度學識印象好了不止一層,現在看他表現,更是好上加好,金金這孩子是因禍得福了。

「你這孩子也太老實了,往後別這樣,真要吃不下,吱聲就是了,哪能胡塞海吃的。」

「哎呀,都是我疏忽了,要是吃壞肚子看怎麼辦?」兒立錚能上桌吃飯,梅氏簡直樂壞了,因為掛心丈夫,也到這時才發現蘇雪霽的窘樣,不禁埋怨起自己粗心大意了。

「積食了不打緊,回去用山楂片、陳皮和酸梅泡茶喝就沒事了。」兒立錚怕妻子不自在,把他積食時,梅氏給泡的山楂水方子貢獻出來。

「伯父伯娘別急,我估計走回家後積食也消得差不多了。」兒金金真心覺得這法子比喝山楂水還管用。

「說得是,年輕人多動動也就沒事了,這也是你伯娘做的菜好吃啊。」兒立錚狗腿的拍了梅氏的馬屁。

蘇雪霽但笑不語,這種其樂融融的互動,家人間關懷的溫暖,他從沒經歷過,打打鬧鬧,談談笑笑,這樣才是一家人的感覺吧。

兒立錚的身體畢竟還談不上大好,勉力和大家吃完飯,便說要去歇著,大家見他臉色有些乏,也不勉強他。

「靈靈你扶我進去吧。」兒立錚點名要兒金金扶他。

眾人一愣,但知夫莫若妻,梅氏知道丈夫有話要同金金說,這是要避開眾人,便招呼了蘇雪霽到堂屋坐。

進到房間,兒立錚便道︰「好孩子,伯父對不起你。」

「伯父您說什麼呢?」

「因為這個家讓你草草嫁人,這不是伯父的初衷,都怪我!」他這做兄長的稀里糊涂的把弟弟的閨女兒給嫁了,往後他見了弟弟,都不知道要如何交代是好。

「人吃五谷雜糧,誰不會生病的?要我說伯父就是太操勞了,驛站的大小事情一手包不說,還要求完美。而且,嫁給太白哥哥是我自願的,我們也會把日子過起來,您呢,與其擔心我們,不如把身子養好,養好了,誰還敢小看我和銀銀,誰又敢來趁火打劫?銀銀姊的親事可還要您來替她拿主意不是嗎?」

兒立錚感嘆佷女的明白事理,又滿心感動。「你這孩子,嫁了人連口齒都伶俐許多,你這是說來讓伯父安心的?」

往常就不是個多話的孩子,現在卻說得有板有眼,也許他這一病,讓兩個天真無邪的孩子都快速的長大了。

「你一定要把自己照顧好。」兒立錚都不知道自己這麼婆媽,自己的親生女兒出嫁也不會這麼舍不得,但木已成舟又能如何?

「嘿嘿,照顧好自己我最會了,我從來不會虧待自己的!」她一串連哄帶騙總算說得兒立錚放了心。

她雖然和兒家這對夫妻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誰對你好,誰對你不好是很容易分辨的,她又怎麼會不明白,所以她也願意掏出真心來相對。

歸家路上,蘇雪霽沒有問兒立錚私下對兒金金叮囑了什麼,避開人了就是不想讓旁人知曉,他又為什要問?「你們家人的感情很好。」

方才梅氏和兒銀銀一直送出大門,要是可以,金金那伯娘還會想送他們到城門口。

感情這麼好的家人,卻沒有直接血緣上的關系,還真是罕見,看見兒家人對金金的態度,再想想蘇家人那嘴臉,一個天,一個地,真是一種米養百樣人。

也是直到這一刻,蘇雪霽對兒金金那點疑問才盡數掃去,更認知到他如今也有自己的家人,他的妻,他的娘子,他的媳婦,是要與他同生共死,白頭偕老,一輩子不離不棄的人。

相較那些個掛著他親人名頭卻不願付出一絲真心的「親人」,他一點都不稀罕。



秋日將盡,草枝樹葉凋零,大地一片枯黃,風刮過去能讓人打寒顫,但這都不影響仍舊穿著夏服的兩人的心情,他們說說笑笑,趁著日陽正暖,腳步輕快的回到家。

二房的簡婆子站在從來不曾出入的角門,昂著脖子拼命往遠處眺望,她已經在這里等了一整天,腰酸背痛不說,等得都罵娘罵了千萬次,她老娘要是有知,恐怕早從棺材里跳出來罵她不肖女了。

蘇雪霽眼力好,老遠就看見她,不過他和兒金金仍舊慢吞吞的邁著步子從簡婆子身邊經過,進門了。

簡婆子這不是想擺譜嗎,誰知道蘇雪霽壓根沒把她放在眼里,兒金金也是直接無視的經過。

見擺譜無望,她趕緊轉身湊上去,「唉呦喂啊,我的小祖宗,你們這一整天是都上哪去了,老爺、族長、里正可都在大廳等了老久,老爺有事要和公子您商量,請務必過去一趟。」

她那麼久沒把人喚過去,別說老爺了,太太也不會給她好果子吃的。

「我梳洗一番便過去。」把族長、里正都請來了?上回請那兩位過來是為了分家一事,這回,又能是什麼好事?

簡婆子看上去內心戲十分的多。「梳洗什麼的不能先放一放嗎?」老爺等得頭頂冒煙不耐煩得很,族長和里正也臉色鐵青啊。

「反正都說那些人已經等了一天,那多等一會兒也不礙事。」兒金金也想進屋里喝口水,喘喘氣,那些急著要見蘇雪霽的人都那麼有耐性的等了一天,也不差那一點時間,再說計憑什麼要他們隨叫隨到,連擦把臉、喝口水的時間都不給,又不是家里著火了。

「也罷,族長和里正的面子還是要給的,我去去就回。」蘇雪霽聲音無波,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他倒想看那些人意欲為何。

「要去?那我陪你去。」兒金金自告奮勇。

沒道理有事讓相公自己去面對,雖然好像不能幫他什麼,不過助個人陣總好過他一個孤家寡人。

「老爺們說事,你一個女人湊什麼熱鬧呢?」簡婆子看不過去他們這黏乎勁。

小倆口直接忽視簡婆子的話,越過她的瞬間,兒金金趁蘇雪霽沒注意,突然轉回頭朝著簡婆子吐舌頭,扮了個大鬼臉。

簡婆子一口老血差點沒吐出來!

這一點家教都沒有的臭丫頭!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4-4-12 00:06:50

第七章 分家現貪婪

蘇氏一族的族長和里正看著茶杯里的熱水續了一遍又一遍,從早上就黏在太師椅上頭到現在,都快發麻了,雖然中午蘇紙破天荒的從鎮上叫來一桌席面,幾杯老酒喝下去,火本來是消下去的,但是日頭從中央都快偏西墜了,幾個老頭有話說到無話,笑臉扮到苦臉,連最擅長打圓場的蘇氏族長都一副了無生趣的樣子,要不是蘇紙許了天大的好處,要的不過是要他在地契和蘇耿留下的文書上動些手腳,他們早就拂袖去了,哪來的耐性等到花兒也謝了?

外頭小廝忽然冒冒失失的進來,「老爺、老爺,那個……二公子來了。」

蘇家的序齒無異是有些混亂的,蘇雪霽是大房唯一的香火,真要論起輩分,他與蘇紙是平輩,但他和蘇紙年齡差了不少,又因為蘇平的年紀長了蘇雪霽幾歲,後來下人們便以二公子稱呼蘇雪霽,蘇平兄弟則稱少爺。

一听見蘇雪霽來了,屋里幾人都打起了精神,原來不耐煩坐在堂屋里等待的蘇家三兄弟蘇平、蘇安、蘇和都出來了,蘇秦氏還有甘劉妯娌也都站在自家男人的後面,聲勢浩大,反倒顯得剛跨過門檻進來的蘇雪霽和兒金金十分弱勢。

兒金金見了禮,很識相的站一邊去了。

蘇雪霽是一介秀才,可以見官不跪,過堂免刑,禮數上,族長和里正是長輩,他身為晚輩應該執禮,但是這些年來新任族長對他的遭遇不聞不問,里正那就更與他無關了,上回分家,這兩人擺明著偏向二房,這回看著是有備而來,所以他也直接把禮數給省了。

他這般無禮,族長與里正卻不敢說什麼,雖說他們一個是族長,一個是里正,但還是平民,秀才卻不然,成為秀才就代表了有功名在身,在地方上會受到一定尊重的。


蘇紙清了清喉嚨,開門見山說道︰「我們家在烏河渠畔紮根也有百年,都說樹大分枝,兒大分家,如今雪霽讀書上進,已是秀才,前途不可限量,將來必然不會困居在蘇家鎮這小地方。」

「我家老大老二老三幾兄弟沒那福分天資,只能守著田里的出息度日,除了老三尚未成家,就連雪霽也已經娶妻,兄弟各有各的路要走,我這老頭子倘若還把家業攢在手里,徒增埋怨,不如趁著我還硬朗,把家給分了,今日把大伙請來,就是為了做個見證,我們家的積財大多置了田地,銀錢的部分就不分了,留與我們兩老過日子,所以這回要分的便是這些田產。」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蘇紙有些得意的從桌上拿起一本簿子,手指舌忝了舌忝唾沫翻開簿子,「我們的地在烏河渠、猴子嶺共有三百二十余畝地,另有百余畝荒地、山地是在六安縣附近。」

蘇家人都知道自家家底豐富,但是究竟有多少還真是不清楚,不提六安縣的荒地山地,光鄰近的地就有三百多畝,而且還是沃野肥地,那得有多少出產?正確的數字是個謎啊!

蘇紙喝了口茶,慢吞吞的繼續說道︰「那城鎮靠著六安縣的南邊,離縣城近,雪霽慣常在縣城出入,那荒地與山頭我想就給雪霽,烏河渠與猴子嶺這一片就留給蘇平三兄弟吧。」

蘇紙說完,族長站了起來,道︰「紙兄弟,當初你未能兼桃兩房,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只能說造化弄人,但是這麼些年,當年蘇耿留下來的田地不到二百畝,要不是你經營有方,否則哪來這許多產業山地?雪霽是大房的沒錯,就算你把當年那二百畝的地給了他,余下的給自家,也算公平。可你今日這麼分法,你有三個兒子,拖家帶口的,我替你的孩子們抱屈啊,這對他們三兄弟太不公平了,你可得想好,將來你不還得靠三個兒子給你養老!」

蘇紙一臉的正氣凜然,「孩子們替我養老,本來就是他們為人子女該做的,雪霽那邊的地看著多,都是荒地與山頭,鎮子這一片看著雖少,真要算起來雪霽還是吃虧了。」

「蘇兄弟,你也太公正過頭了,這些年你養著他,恩情可以不計,可縣城是什麼地方?在那周圍就算是荒山地,還能差了去不成?」

蘇紙一副菩薩嘴臉,處處都是替蘇雪霽打算著想,「我這不是想著雪霽將來是要做官的人,這祖宅他怕是住不上,補貼著他一些,是應該的。」

里正和族長點頭稱是。

蘇平站了出來。「到底我們和小叔都是家人,爹這麼分,我們兄弟仁沒話說,爹怎麼分怎麼著就是了。」

蘇紙又問蘇雪霽,「雪霽,這麼分你可滿意?」

「大哥全權作主便是。」蘇雪霽仍木著臉,半分波瀾也沒有,對于二房動的手腳他早有預料,卻是無能為力,至少不是淨身出戶。

「那就這樣,明日一早就請亭長和縣衙的官爺過來,把文書和契文都做好,這事便了了。」說完這些蘇紙就不再理會蘇雪霽。

蘇雪霽沉默的攜著兒金金出了堂屋。

「爹,我以為小叔會爭個幾句,他怎麼一聲不吭的?邪門啊!」

離了堂屋仍可以听到蘇安的大嗓門。

「就是,爹,我們之前那些不都做了白工?」這是蘇平。

「你們給我閉嘴!」蘇紙喝斥了聲。

蘇雪霽和兒金金走遠了,也不想听那些人又說了什麼,「分家了,往後咱們家就只有我們倆了。」蘇雪霽說道。

「你忘了,咱們家還有伯父伯娘和銀銀姊,一共是五個人。」兒金金搖頭。

蘇雪霽被她這一說,神色終于松動了些,但下顎仍舊帶著絲凌厲。「你說的是。」

「不過咱們分了荒地和山頭,百多畝,听起來好多啊,這些地也都能種糧食,會有出息嗎?」她心里熱呼呼的,百多畝,听起來就很多啊!

「看著是多,不過荒地就是沒人要的地,山頭嘛?我也沒去過,不知能有什麼出息。」

他的心一直是冷的,不踏實,家是分了,就像那卡在嗓子的雞毛,以為只要咳出去就好了,但是現在的他別說養家,那一百畝地看著好看,但什麼收成也沒有,能做什麼?

兒金金看著蘇雪霽看似在想事情,目光卻有些空的神情,拉拉他的袖子。「其實啊我覺得錢財是身外之物,用錢財換清靜也沒什麼不好。」


宅子、良田都沒他們的分,但是荒地,她力氣大啊,把它整出來就是了唄,至于山頭,那可是好東西,山里野獸野菜藥草果實植物什麼都有,那是福地!

想來她的太白哥哥是為了沒有分到銀子在煩惱,但是她手頭上還有一些,餓不著他的。「我怕你跟著我吃苦。」他可是見過兒金金像倉鼠般囤錢模樣的,她居然告訴他錢是身外之物,要他不用在意,也是,千金散盡還復來,雖然擺脫這家人的方式不盡人意,但是天下又哪來理所當然的事情,罷了、罷了!

這一天,來回奔波不說,又歷經了分家大事,兩人還真的累了,把梅氏讓他們帶回來的烙饃夾著把子肉當成晚飯對付過去,早早的歇了。

明天的事,如兒金金說的,明天再想就好了。

次日,縣衙門的書吏和亭長很快上門來,帶了一應的檔案契約,蘇雪霽和蘇紙辦完了手續,收下書吏遞來的契紙,分家過戶的事情算是完成了。

蘇雪霽接過契紙,收進了袖袋。

蘇紙把一眾人都請到屋里頭去吃酒,理也不理蘇雪霽,兩面三刀的嘴臉終于全部露出來了。

蘇雪霽回到小院,見兒金金已經手里拎著包袱,一副只等他回來就要出門去的樣子。

「事情都辦妥了?」兒金金一個箭步過來,臉上喜孜孜的,神情雀躍。

蘇雪霽頷首。「你這是?」

「搬家啊,大嫂說咱們分家了,就不好繼續住下去了,這院子他們有用,要養雞鴨鵝什麼的,不讓咱們住了,我想我們也沒多少東西,隨手整理好,就等你回來咱們就可以走了。」

對這個破院子,她沒半分留戀。

本來就沒多少家當,兒金金就兩身換洗衣裳,蘇雪霽也只兩箱書矜貴些,至于那些滿是補丁的褥子,破鍋碗和爐子,她都不要了。

被逼到這分上,不出惡言四個字已成擺設,讀書人的傲骨更是不容輕視,蘇雪霽捏緊拳頭,哪里知道他連發泄幾句的機會都沒有,因為他在兒金金白瑩的臉蛋上看不見任何委屈,只有「我們還不走嗎」的興味模樣。

被逼迫著搬家,她卻……很是高興?

「我去叫車。」

趁蘇雪霽轉身外出叫車的時候,兒金金把包袱往箱子一放,雙腳打開,兩手一抬,兩個相疊在一起的箱子還有一大袋廩米,她輕而易舉的抬出了角門。

把箱子放下後,看了眼半掩的腐朽木門,往後不再回來啦,這門關不關都無所謂了。

待蘇雪霽叫了牛車,也不需車夫幫忙,兒金金隨手就把箱子妥妥的放進牛車里,不說車夫驚訝地把兒金金看了一眼又一眼,見識過她力氣驚人的蘇雪霽也怔愣了下才回過神。

「可曾傷了手?」

兒金金把兩只縴細白皙的手翻來覆去的展示給蘇雪霽看。「我好得很。」怎麼可能搬只箱子就傷了手?她又不是豆腐。

蘇雪霽看著她那一團的笑,他的箱子可不止一只,是兩只,而且,書的重量相加起來是很驚人的。

兩人上了車,車夫問︰「上哪去啊?」

「就縣城吧。」兒金金自己拿了主意。

「為什麼是縣城?」不是蒸城鎮?

「你還要回書院讀書,咱們自然要往縣城搬,方便嘛,再說那荒地上也不知有沒有宅子……不過如果覺得不妥,要不咱們先去城鎮瞧瞧,瞧得好就住下,瞧不好,再回縣城。」這樣就兩不耽誤了。

她的眉眼笑意更濃,她本來長得就好看,額頭光潔飽滿,唇瓣粉女敕潤澤,臉上還經常帶著笑,像現在微微歪著腦袋,嬌俏的容顏平添了幾分嬌憨,甚是好看。

「你看起來很高興,不生氣?」他納悶道。

「你是指被撞出來嗎?有什麼好生氣的,咱們可是分了家,早搬晚搬還不都是要搬,再說那烏煙瘴氣的一家子,我怎麼瞧怎麼瞥扭,我們自己出去外面住,想怎麼過日子就怎麼過,豈不是美哉?」

「那為什麼只收拾了兩箱的書和廩米?」家里那些鍋碗瓢盆還有帳子、家什呢?

「那些東西不要了,既然我們要過新生活,那些破爛就留給大嫂,隨便她去處理了。」

她還真看不上那些東西。

居然說是破爛,不過也的確,他一貧如洗,東西能用則用,縫縫補補又三年,如今她不想要,那就不要了,或許等他們安定下來,他可以在縣城多找兩份活計,這樣就不怕銀錢使不來了。

被她這樣兜來轉去,蘇雪霽還真把心里那股忿懣拋到腦後,滿腦子想的都是他能在縣城里找什麼不妨礙讀書又能賺錢的工作……

這時兒金金已經和車夫說好,他們要去一趟城鎮,倘若他們決定要在那里住下,只添加他車錢,假如兜轉一圈還是只能回縣城,這一來一去,就當包了他的牛車一天。

車夫覺得劃算,談妥價錢,也就不往六安縣去,直接從城門的官道往南岔去,直奔城鎮。

這六安縣方圓六百里大大小小的村鎮共有二十幾處,城鎮距離縣城也不過一個半時辰的車程,還不到晌午,牛車穿過鎮子中心,路上問了人,又出了西南邊,走了小半個時辰,才到這叫三塊厝的村子。

這三塊厝位在一片綿延的山脈中,村落田地散布其中,阡陌交錯,只不過這會兒已然過了秋收,田里只剩一簇簇未歸倉的稻禾。

蘇雪霽拿了地契問一位在大槐樹下抽煙閑聊的老伯,他精神矍鎳,一听蘇雪霽問那荒地和山頭的位置,他還未出聲,另一個老者眄了眼那文書,卻道︰「這不是白頭山下面那塊寸草不生的大荒原和白頭山?」

抽水煙的老人抬頭看蘇雪霽,「你們這是買了白頭山下那片荒地?」

蘇雪霽坦白承認,這沒什麼好覺得丟臉的。「家里分了家,我得了這處山地和山頭。」

幾個圍坐的人全都湊過來看。「天可憐見的,真是缺德,那個生兒子沒的,把那地給了小後生,那地方別說半點出息也沒有,連水源也沒有,分到這樣的地,光溜溜的能做啥?」

老者指著一個半大小子,「我年紀大了,山路就不去了,狗子,你帶這位公子上去瞧瞧。」

那叫狗子的笑嘻嘻的。「那山道車子上不去,咱們得用兩條腿。」

于是兒金金下了車,吩咐車夫在這里等上一等,兩人便隨著那叫狗子的壯漢往一條山道上走,平緩的山路過去是石子路,林樹遮蔽,已經看不見那些收割後晾曬的田地,過了半個時辰,放眼望過去是無盡頭的大小亂石和堅韌、比人還高的雜草,斑駁掩映中,隱約可以看見兩間頹圮的茅屋。

「那屋子應該不能住人了吧?」以前有人住,必有水源,不過剛剛那老者不是說此地沒有水源嗎?

本來是有的,狗子這麼說。

六安縣有條女神河,女神河發源于崑侖山,流經星宿海、陽羨,又分道浙西經天目、浙東,前朝這條河水源充沛,朝廷曾建碼頭,有船只來往,但潮汐來往,日積月累下,水帶來了便利,也帶來大量的泥沙,淤泥阻塞了河道,再也沒有往來船只,只剩下小舢舨和扁舟來渡河用。

這塊大荒原在女神河的最下游,由于河道變遷,這里一直以來村民都以為是無主的地,和荒地連接處是光溜溜的峭壁千仞,也就是他口中的白頭山,這山又高又大,上也上不去,綿延不絕的山脈脊梁,這根本不是一座小山頭,是一整個山脈,舉目遠眺,山峰數千里,就算是已快入冬的季節,仍是綠意蔓延無盡頭。

蘇雪霽拿出契紙出來對照,確定了百余畝的荒地和山頭就是此處了,臉色鐵青,掐著契紙的指頭都掐青了。

這就是他那個好叔父分給他的產業。

狗子是個不會看人臉色的二愣子,「從前有人說這白頭山有金銀玉石礦,也來過好幾批人東挖西挖的,結果,別說個礦屑,要爬那千仞峭壁就摔下來不少人,結果現在好了,你的運氣這麼差,分家產分到這兩個半點無用處的地方,可見你在家里是個不受看重的。」

蘇雪霽垂頭喪氣的跟著狗子回到大槐樹下,所有的人都走光回家歇晌去了。

告別了狗子,兩人搭著牛車離開了三塊厝。

蘇雪霽悶聲不吭的,卻見兒金金的臉上沒有半絲不高興的樣子。「你不生氣?給我們這片沒有用處的荒地和山頭?倒是把該我們的良田和大瓦房都佔去了。」

「為什麼要不高興?嫁你的時候我們只有西院那小院子,還無處不漏水,連灶台都沒有,只有小爐子,缺了角的碗,現在,我們有塊地,靠著河那塊也是我們的,還有座山,就算那房子不能住人,往後要是我們想住這兒,再來蓋房子就是了,有地有山有房,當然高興叩!」

要不是相信兒金金不是那種會說反話的人,蘇雪霽幾乎要以為她是拐著彎罵他一貧如洗,可見她一團高興的樣子,不是取笑自己,但他還是高興不起來,「你沒听狗子兄弟說那山連猴子都上不去,崇山峻嶺的,何況,那白頭山我看著是一整條的山脈,也不知道一座的山究竟有多大,若是要請衙門的人來監界測量,恐怕也不容易。」

兒金金指著白頭山連綿的群山道︰「那些山頭都是有主的嗎?」

「那高山密林恐怕連進去的路也沒有,誰會要?自然是官府的。」

「那太好了,往後那山里有什麼出產,不都隨我們拿?」兒金金兩眼放光,水眸里閃爍著亮晶晶的光芒,彷佛那白頭山上所有的物件都已經被她貼上標簽,往後她愛怎麼拿就能怎麼拿。

蘇雪霽哭笑不得,兒金金見他還是悶悶不樂的樣子,安慰道︰「來年春天我先把荒地整出來,種上個三年高粱、蕎麥,等養得差不多了,就可以種小麥,來年就能收上一袋袋的糧食,接下來要是水源灌溉得當,種上水稻也沒問題。」到時候就有白花花、香噴噴的大米可以吃,那該是多麼幸福的日子啊!

她偷下凡那些年听多了農人們嘀咕著農地要怎麼打理,該種什麼才能豐收,旱田、水田、良田、次田又該怎麼整飭,拿旱田來說,高粱蕎麥和紅薯不怕旱,最容易生長,只要能種上,就不怕沒收獲。

「你別忘了,荒地就算整出來,那上面連層黃土也沒有的。」不是他要潑兒金金冷水,整地就是個超級大工程,而且那亂石下面可是砂土,想種出東西來哪是那般容易。

「就差一層土,也不是什麼大事。」兒金金把話說得很滿。

蘇雪霽見她興致勃勃,一時無語,只能順著她道︰「也是,就差一層土而已……不過,你這大張旗鼓的,你不會是想在那荒地上住下吧?那房子壓根沒法住人啊。」

「這倒不是,你還要念書,這里離縣城太遠了,來去不方便。」兒金金把頭搖的跟波浪鼓一樣。

她自己倒不擔心這遠近的問題,反正她用風火雲過來,騰雲駕霧,快得很!

蘇雪霽重重嘆了口氣,「我原先想著可以賣掉幾畝地,到縣里買個房子的,眼下看著是落空了。」

「百兩銀子能在縣城買一間房嗎?」

「也不能把銀子都花在買宅子上,還得留些生活花銷費用。」縣城的房子都是幾十兩幾十兩起跳的,縣里的花銷又比蘇家鎮大,還有她說要整那塊荒地,那得請多少人手,林林總總的花費他不敢想。

「那簡單,咱們就先租個宅子住,租宅子怎麼也花不到一百兩吧。」她當初沒想到會這麼快分家,便把銀子給了伯娘,不過給就給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啊,她怎麼就忘了自己手頭上還有一盞燕窩,要是拿出去,又有百多兩的進帳,另外,石橄欖不算,靈境空間還有她從湖畔挖了一大堆的「薯預塊」,雖然不知道它值不值錢,換個幾兩銀子也是可以的。

「最近忙,又是歸寧,又是分家的,有個東西我放在身邊一直忘了問你到底是什麼?」她天外忽然飛來一筆。

蘇雪霽的情緒始終低落,眼見自己和妻子無家可歸,心里糾結得很,被她這一說,愣了下。「你可帶出來了?」

應該沒有吧,她渾身上下就一只小包袱,里面充其量只能放下一件換洗衣物,又或許是她那些私房,其他沒有別的什物,他到處打量,還真沒有多余的行李。

兒金金笑嘻嘻的從袖口掏出那薯預塊遞到蘇雪霽眼前。

她也不像縣城那些姑娘家,要是拿著什物還得用帕子包著,以示潔淨,這會兒她那白女敕女敕,如凝脂般的手掌就擱著一塊嬰兒胳臂大小的薯塊,薯塊還帶泥,卻半點都沒沾上她的手。

只見那薯塊長須條,須條老而韌,黃褐色老皮,毛根上有細密而深的螺絲狀橫紋,長相不規則。

蘇雪霽接過細細看著上頭的紋理。「這叫花蓼,還有個名稱叫何首烏,是藥鋪里細貴的藥材補品之一,是好東西,義父說生首烏入陳年高粱調制成的藥酒,既可內用也可以外敷,對于治療瘵瘙瘡癱、風疹搔癢、腸燥便秘有著很好的效果。」

「相公的義父只在山上打獵太屈才了,要是能行醫救世,肯定不一樣。」一個獵戶能如此熟知藥材行效,應該不是普通人吧?

「義父曾說,救人與救狼無異,這世間的大夫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他一個人住在山里頭清靜無為,十分自在,沒想過要那些沽名釣譽的東西。」

這人挺有個性的,不屑,不為。

「不過,他還是救了你不是?」會隱遁深山不與人往來的人必有一段過往,憤世嫉俗之外其實就是個嘴硬心軟的老人吧,要不然怎麼會把餓暈了的蘇雪霽給撿回去,還教他打獵、識草藥的本領。

「是。」義父那年對他也是不假辭色,只要他的表現不如要求,就會給冷臉,但是他仍感受得出來他對自己的善意。

兒金金發現談起她沒見過面的義父,蘇雪霽整個人活潑了許多。「下回再看見這花蓼,我多挖些回來,照你說的用陳年高粱調制藥酒下去泡,留著自家人喝。」

她已經把腦筋動到這里來了。

「炮制這何首烏要經過九蒸九曬,費工得很。」方才不是還在商量買房子的事情,怎麼腦回路已經變成要如何炮制這花蓼了。

「那炮制的事就交給我來。」她把小胸脯拍了一下,發現不對,換成拍腰側。伯娘說她已經是大姑娘了,不能老往胸部拍,小桃子會長不大的。

這種事蘇雪霽還真幫不上忙,左右她要搗鼓就讓她去,只要她開心就好了。

這時他趁機拉了兒金金的袖子,感覺空蕩蕩的。「你這袖子是乾坤百寶袋嗎?什麼都能裝。」

「怎麼可能,那不是神話里才有的東西。」她打哈哈,她總不能告訴他自己是趁隙從空間里拿出來的,空間里還有小山般一堆的何首烏呢。

只不過乾坤百寶袋還真是有,那是布袋老和尚的寶物,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能大能小,能屈能伸,比她的靈境空間還管用。

得,她羨慕人家什麼呢,往後她多跑幾趟白頭山,多存點家底,還怕她的空間不夠用?

蘇雪霽瞧兒金金一派樂觀開朗,也沒那麼氣悶了,「租房的話,繁華地段的房子一貫錢就能打發,偏僻地方價錢自然就更便宜了,今日等我們回到縣城天也都黑了,咱們就暫時找間干淨的客棧住下,明日再去官牙找牙子問問,又或者官衙的布告欄也會有租賃消息的,到時候我們邊走邊看。」

「你那書院附近可有房子要租人?」

這蘇雪霽知道。「有,書院後面多為兩間一戶的小屋,那里住著書院許多學生,許多遠道而來的學子,家境清寒的合租一間也是有的。」許多同窗家境都不富裕,一同合租一間,分攤不少費用。

「你當初為什麼不住那租房,也省得來回奔波。」

「蘇家鎮離縣城不遠。」這擺明是違心之論了,說穿了就是沒錢,口袋淺得很,連吃飯都成問題,哪來余錢租房。

「你是想能省一文是一文吧。」她一針見血道。

她眼神坦蕩清澈,不含任何雜質,蘇雪霽這些天也看明白了,她講話不像許多姑娘家拐了十八個彎,要不多生個心眼,完全不明白在說什麼、所指何事,兒金金卻不會,她如果單指這件事,那心里擱的也只有這件事。

和這樣的人講話,不費心,讓人覺得舒坦。

蘇雪霽坦白承認。「的確是。」

「那現下呢?」

「書院後街的房租雖然便宜,但是有家眷,住那里委實不方便。」出入都是臭男人,她一個女孩家家的,混在男人堆里,要是被人看了去,他,不樂意,因此並不考慮!

兒金金不明白為什麼多個女人就不方便,這人間的規矩也沒少過夸父山一千九百九十九條的門規啊,看來,她還很有得學。

兩人成親以來第一次說這麼多話,兩人把竹筒里的水都喝光,牛車進了縣城,蘇雪霽付了帳,謝過車夫,尋了一家干淨的客棧住下,叫了炸串和兩碗油潑面飽餐一頓,簡單的洗洗便睡下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4-4-12 00:07:09

第八章 到縣城置產

第二天,蘇雪霽一早起來,兒金金已經從外頭買了炸糕、浦煮和兩塊裕褪火燒回來,她看起來精神抖檄,神采奕奕,好像對她來說天下沒有什麼難得倒她的事情,蘇雪霽也不由得精神一振。

「昨夜那油潑面果然不管飽,沒吃飽,連睡覺都覺得肚子空空的,不得勁,不過縣城里的東西還真不便宜,我就買了幾樣,一塊裕褲火燒居然要五文錢。」這些就花了她將近三十文︰心疼。

「昨夜沒吃飽,怎麼不告訴我,我好讓客棧的廚房給你做。」客棧是管一頓飯的,若是要吃別的,只要付現也是給做的,他沒想到兒金金吃了面和炸串還覺得餓,早知道他就把自己的份分給她,他還有些吃撐了。

回想起來,她嫁過來,這些天除了燒魚和去二房吃飯吃得豐盛一點,她應該都沒怎麼吃飽飯吧?也就是說她嫁給了他,卻一直餓著肚子?

虧他還向兒家伯父發誓會好好的照顧金金,結果食言了。

他十分慚愧。

媳婦兒食量大,這回,他記著了,往後他就算自己沒東西吃,也絕不讓媳婦餓肚子!

兒金金晃了晃手中的油紙包和粗陶盅,「這不是找補來著了。」

蘇雪霽聞到了食物的香味,肚子里的饞蟲也隨之應和。「你吃了沒?」

「自然是吃了,這些是你的,你吃完我們出門時還要把陶盅給還回去。」鹵煮帶著湯汁,外帶的話,自然是用攤子提供的陶瓷碗裝回來,吃完洗淨,再送還就是。

蘇雪霽讓伙計送了水,自去梳洗,回來用飯時,見兒金金打開荷包正在數錢,她兩手拿著銀錠互相踫撞,那聲音好像悅耳的仙樂,樂得她眯起了雙眼,都還沒開口問,財迷媳婦已經滿臉都是雀躍的笑。


「我一早去把生花蓼給賣了,藥鋪的掌櫃說花蓼是名貴藥材,而且我那些花蓼個頭都夠大,斷面切開一看年分也夠,量還多,多到他從來沒見過,雖然是沒有經過炮制的生藥材,他還是給了好價錢,你猜他給了我多少銀子?」

蘇雪霽瞄了眼桌上的錢數和銀票,長眼微微的揚起。「我……猜不出來。」

兒金金豎起五根女敕生生的指頭。「足足五百兩。」

這回蘇雪霽已經學精乖,他把口中余下的湯汁都咽下去才開口,但到底為難了他一個習慣細嚼慢咽的書生,還是嗆了下,「你究竟挖了多少的花蓼?」

按他想,半天了不起挖五六斤也就頂天了,這東西和人蔘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藥材,不可能漫天生長,隨處可挖。

老實說挖了多少花蓼,兒金金真不知道,她是一半用手一半用神識下去挖的,那日回來手還疼了半天,只能說她把那湖畔所有的花蓼都挖了個精光,其實後來也挺後悔的,凡事都該留余地,留下幾株睫塊,來年也好繁殖生長下去,她卻因為一時貪心把它掃光,那地是不能再去了。

不過,生命向來能找到蓬勃之路,也許過個三、五年,那無人之地又是一片繁榮景象,那就留給將來有福的人吧。

「藥鋪的伙計扛著千斤秤秤了半天,說共有一百一十五斤。」她輕點著下巴,說得輕描淡寫,那口氣像是賣了地瓜和芋頭般輕松。「掌櫃的問我哪來那麼多花蓼,我跟他說咱們分家,剛分了座山頭,就是那里出產的,也僅此一回,往後也沒了。」

「他信?」

「為什麼不信?我長得這般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他要不信我,我就把花蓼拿去別家鋪子了。」真沒想到縣城的藥鋪、醫館生意這般競爭,她一說要去別家,掌櫃架子不端了,要她便宜賣的嘴臉也不見了,殷勤的說要全包下。

這商賈唯利是圖的嘴臉,還真是走遍天下都一樣。

「把銀票和銀子都收起來,出門在外,凡事小心為上。」縱使知道她力大無窮,但是一個姑娘家的是怎麼一大早把一百多斤帶泥的花蓼拉到藥鋪去的,他沒法問,好像一問就會問出超出他理解能力的事情來。

兒金金清晨便去租了輛驟車,拉到僻靜處,把空間那些東西全扒拉到驟車上,這才推去藥鋪的。

談了買賣、還驟車、買早點,折騰下來也就這時候了。

她飛快的把銀票折疊好放進荷包,把所有的銀錢都推到蘇雪霽面前。「這些太重了我拿不了,你拿。」

蘇雪霽也沒多想,隨手把銀子放進荷包里,只是那隨之而來的重量讓他感受到荷包里不是小錢,帶著走實在是負擔,于是找來一小包袱裝了進去。

「我們去看房子吧。」

他們與店小二說了聲便出了客棧,他們先往衙門旁的大布告欄去看了,沒有中意的,而衙門邊上便是官牙,便走進了牙行。

天氣還沒冷到要燒炭爐的時候,但牙行里好幾個牙子卻圍著一個炭爐子取暖,聊天喝茶嗑瓜子,見蘇雪霽交領直裾,頭戴士子巾,可腰帶只是布帶,腳下也只是布鞋,巾角少了墜,沒扇子沒穗,腰上也缺了佩,雖是文人打扮,可一看就是沒油水的主兒。

唯一可取的便是收拾得簡潔清爽,模樣雅正端方,倒是一表人材,但模樣好也不能當飯吃啊。

跟隨的姑娘也是一身布衣,頭上別說簪子,腕上連個絞絲蠲子都沒有,素面朝天,雖然美則美矣,但是這些都不足以讓他們挪一挪步子。

他們這樣的態度,別說蘇雪霽不喜,兒金金也想換家牙行了。

小夫妻交換了意會的眼神,但還未行動,倒是有個單眼皮、眼神靈活,大概三十多歲的牙子主動過來介紹,「這位公子可是要看房?這幾日天氣越發的冷,客官來問房的少了,您這會兒來看房子,恰恰是最好的時候。」

「我們欲尋清靜的地方住。」蘇雪霽也不是那等不給人留情面的人,見人客客氣氣的出來問,也不拂了他的面子。

牙子姓魏,他殷勤的給蘇雪霽和兒金金騰了地方,又給上了茶,「不知公子要租房還是買房?」

「我家娘子看中意就買,要是不合意,就先租房。」

魏牙子看了兒金金一眼,就收回目光,沒敢多看。「公子你一看就是讀書人,讀書人最喜歡清靜地方做學問,不過又不好太偏,要上街買著筆墨紙硯的也不方便,夫人要出門買燒餅油條總不好還要走五里地,那不是陽得慌嗎?」

兒金金暗自點頭,倒是個能言善道的。

「先從買房看起。」蘇雪霽決定讓牙人領著他們先到處去看看。

一听確定要買房,魏萬三的單眼皮都瞠大了幾分,房市買賣不管租、買、典向來官牙和私牙競爭的厲害,今日他要是能談成這筆買賣,賺到手的抽成不少,家里又多一筆進帳。魏萬三更加殷勤了。「說起來我們這六安縣也就一街一河二坊市,這一街便是狀元街,河嘛,就女神河,二坊市呢,指的是狀元街與女神河相交的東、西二坊,咱們縣里最大的書院、衙門,凡是官辦的都在西坊這邊,以狀元街為界,東坊河岸都是酒樓、碼頭、市集,連鋪子帶宅院都在那邊,真是熱鬧到不行。」

魏萬三的口才不錯,把這六安縣的地理環境,日常生活相關的事情都說了個遍,兒金金化成凡人那幾日除了和兒銀銀去過當鋪,這縣城壓根不知道長什麼樣貌,現在听那魏萬三說得口沫橫飛,不禁听得津津有味,這牙子不去說書真是屈才了。

兒金金看房是以蘇雪霽去學院方便作為考慮的重點,既然書院在西坊這邊,東坊她就不去看了。

西坊這里的宅子有兩處,一處在狀元街後面,靠近私塾書院,是二進的宅子,三間寬的門面,屋里空空如也,連個床榻桌椅也沒有,有前庭後院,都不大,約莫就半分多地,可以用來堆放柴火雜物,穿過巷弄就能上街,想買什麼都方便,過了風雨橋,小半刻鐘便能到書院,角門出去是個廣場,廣場上有水井,洗衣打水都靠這口井,房主要價八十兩。

另一處在女神河邊緣,臨著河,院子只有一進,進門是回廊,穿過天井,進入上房,家什齊全,精雕細琢的黃花梨木,色澤淡雅明亮,院子里花木帶著淡淡的香氣撲面而來。

一個大院子,外帶一畝種滿青竹的後院,三間房,可以說是依山傍水,最重要的是蘇雪霽去書院有條近路可以走,不必穿街走巷,估模著只要小半個時辰就能到,要是時間寬裕,他想回家吃個午飯,歇個覺都行。

魏萬三領他們經過胡同的時候,兩旁的銀杏樹一片金色樹海,映著秋末溫柔的太陽,兒金金就有些邁不動步子了,當她再看見後院那一畝青竹,翠影搖曳,鳳尾森森,人造的山壁岩縫流淌著由女神河引過來的叮咚水聲,伴著風吹竹葉的簌簌聲及隱約的嚅啾鳥鳴,猶如天籟,更讓她心動的是,前後有院子,還有口井,從前院門到後院都鋪著條磚石,就算下雨,也不怕泥淳,臨街還不是熱鬧的街,鬧中取靜,他們家就兩個人,房間雖少,也盡夠住了。

兒金金連廚房都沒放過,干淨明亮還有三個大鍋灶,磚砌的台案,取水也方便,她越看越喜歡,心里已經決定要買下這間宅子。

「這間宅子從前是個鹽商藏嬌的院子,如今要價一百九十五兩,不少人來看過,都中意這宅子,覺得幽靜,只是一分錢都談不下來。」一百九十五兩,雖僅一進的宅子,但里頭家什床鋪一應俱全,還價值不匪,真要全部算進去,二百五十兩都能賣,唯一壞就壞在這宅子有個凶宅的名……

「這樣的房子要價會不會太便宜了?」兒金金听到價錢沒喊貴,卻是嫌人家賣便宜了。

蘇雪霽也看出來兒金金喜歡這房子,只是將近要二百兩的宅子哪能說便宜?

魏萬三支吾了下,心里一咯噎,不會又要壞在這里吧……本想打兩句哈哈帶過,哪里知道天性使然,一啟齒,卻是原本托出,「既然小娘子問了,我也就坦白告訴二位,這宅子出過人命,那鹽商在外頭養外室,您也知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消息不知怎麼傳進了正室的耳里,月黑風高的晚上,那正房太太帶了大批的家丁,不由分說把那外室和貼身侍候的丫頭給打殺了,據說屍身丟到亂葬崗,事後,住在這附近的鄰居只要一到夜晚子時,便會听到女子的哭泣聲,陰風慘慘,也有不信邪的人進宅子冒險,被嚇得屁滾尿流,喊爹哭媽的大有人在,至此,這宅子便乏人問津到現在了。」

說完,他都想搧自己嘴巴了,有心想把這經年賣不出去的宅子出售,明明應該說點什麼敷衍過去的……

「所以便宜賣啊。」這樣處處透著雅致的宅子,家具器物都有,只要人搬進去住就行了,要是嫌棄那些東西經了別人的手,自然就隨你處置了,若非有過凶殺案,真要賣,價錢應該可以更往上提個幾成不止。

「行得正坐得端,身正不怕影子斜,何懼邪魔歪道?」蘇雪霽與時下的人不同,他不信鬼神,對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都歸為迷信。

牙人魏萬三點了點頭,「那位鹽商夫人也是這麼說的,她說她于家不缺這點賣宅子的銀兩,可她光想起這宅子和丈夫的齷齪事,就覺得堵心。若是旁人,我是不與他們說這些的,我看兩位態度謙和,又十分有誠意,這才拿出來說……」

眼看這牙子唇齒一踫,又要如同滔滔大江決堤,兒金金擺了擺手。「那這房,我們就買下了。」

神鬼這些東西,你相信就有,不相信就沒有,說不信,她又如何借了原主的身子,變成凡人?

她和師兄們一起修煉的時候,也會接到夸父山下百姓的請求,請他們下山斬妖除祟,這些東西見多了,區區一個怨靈還真沒往心上擱,了不起,搬進去的時候點上三炷香,讓她往別處去吧。

「好咧。」魏萬三滿臉堆笑,笑得牙不見眼,「那公子可隨我回牙行去,我給您辦過戶。」

「這牙行我去,回頭再去客棧把行李搬過來,你留在家里,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整理打掃的。」蘇雪霽不想她過于勞累的來回奔波,這點小事他能辦妥。

兒金金把他拉到一旁塞錢,「這些銀票你一塊帶去。」

她知道他手上沒多少錢。

蘇雪霽沒能細看,也不知數目,自然收下了銀票,就像所有的老夫老妻,錢是媳婦在管,家里有任何開支都得由媳婦那邊拿。

人家小夫妻說悄悄話,魏萬三自覺的轉過頭去,佯裝眺望外頭的景色,等他倆商量好了,便模出一串鑰匙來,遞給他們倆。「這是宅子各處房間的鑰匙,要是不放心,便重新換一把新鑰匙也是可以的。」

「手續還未辦妥,你就把鑰匙給我,合規矩嗎?」兒金金覺得這牙子有趣了。

「這不是相信您兩位的人品?」

兒金金收下了鑰匙,道了謝。

蘇雪霽便隨著魏萬三去了衙門辦過戶。

魏萬三在牙行里已經十多年,對一應事物都熟悉到不行,他帶著蘇雪霽與屋主在衙門中寫了契書,又給清銀錢,房契便換了戶主。

寫房契的時候,蘇雪霽說道︰「這房契的名字,就落我家娘子名字。」

魏萬三沒想到房產居然要落妻子的名字,一般買房買地不都寫的是男人的名字?「這還真是罕見。」

這位很不一般。

而原屋主于夫人沒想到魏萬三有本事把她的院子賣出去,除了事先談好的佣金,又多給了他五兩賞銀,樂得他疊聲道謝。

房錢加上過戶稅,一共二百兩,蘇雪霽按著市價給了魏萬三一兩九錢的抽成,謝過魏萬三便辭去了。

蘇雪霽出門後,兒金金仔仔細細的又把宅子逛了一遍,見日頭正好,她汲了井里的水,擔起袖子把堂屋里頭的家具都搬出來,八仙桌、一式四張的圈椅、兩頭微翹的雙頭條案……一一擦拭起來,擦拭完放在蔭涼處晾曬,轉頭進了房間,也將春凳、繡凳、梳妝台,靠窗的書案、骨牌椅、床榻都細細擦過。

至于帳子、珠簾、被褥枕頭,華麗的有些刺眼,也不是她喜歡的樣式,便拆下來,拿箱籠裝了,準備一會兒上街去買來替換。

接著她又洗刷了灶台,水缸也刷了,然後提水裝滿,地板還沒沖洗完畢時,蘇雪霽回來了。兒金金濕著雙手,隨意在裙兜上一擦便迎了出去。

「你怎麼不等我回來再一起打掃?」蘇雪霽一進門就看見窗明幾淨的堂屋,搬進屋的書箱一時不知該不該放下。

兒金金看得出來他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兩個箱籠和廩米從客棧搬回來的,他那單薄的身板,還真是不容易。

為了省那丁點銀子怎麼就不知變通請個人幫忙呢?算了,讀書人也不能五谷不分,四體不勤,就當鍛鏈體力了。

「渴了嗎?先喝杯水再說。」她指了指桌上的茶水,要他自己倒,她趁機把箱籠往屋里搬,可她搬進去也就一放了事,書是太白哥哥的,她就不去踫了。

「你會燒水了?」他還真的渴,喝了一杯,還有些意猶未盡。

「我都看你做過那麼多遍,要是再學不會就該糟了,往後你要上書院讀書,我總不能每天脖子上掛個大燒餅等你回來煮飯、燒水,我好歹也得學些求生本領,不求人啊。」

蘇雪霽想笑又不敢笑。

「夠嗎?要不要再來一杯?」

蘇雪霽為了能早點回來,取了房契後又去了衙門登錄做檔案,才去客棧把留在那邊的行李拿出來,結了帳便往回趕,這一路都沒沾到半滴水。

原本一直忍著還不覺得有什麼,如今一杯水下去反而覺得更渴,遂點了點頭。

他也沒等兒金金替他倒水,直接走過去拿起茶壺就著壺口咕嚕咕嚕把一壺水都喝光了。

「欸欸,下回不要這樣了,要是渴了,在外頭喝杯涼水再回來也是可以的。」兒金金簡直不知道要怎麼說他了,這男人都是這樣一根筋嗎?他這秀才到底是怎麼考上的?真令人費解。

蘇雪霽把水喝完,人總算緩過氣來,舒坦的坐了下來,把荷包里的東西都拿出來。「這是房契和地契,你找個穩妥的地方收好,屋子錢、中人費加過戶稅,一共二百兩,客棧結了房錢一百八十文,這些是找回來的錢。」

兒金金不關注那些銀票和零錢,看了一眼房契。「怎麼是我的名字?不該是你的才是?」

「銀子你出的,房子自然該是你的。」蘇雪霽笑道。

「那好吧,你的我的,左右都一樣。」她把零碎的銀錠給了蘇雪霽,收起銀票和房地契,「過幾日是十月朔要給先生送節禮,想想要給先生、師母置辦些什麼,留些銀子在身邊,手頭方便些。」

蘇雪霽有一刻失神,以往哪有誰來替他打理這些,都是他自己若有些余錢便買些時節果品,再多一刀好些的紙,就算盡了節禮,他沒想到先前只是一語帶過,兒金金卻記在心上了。

眼看天要黑透了,這才發現屋里沒有油燈,何況一整天折騰下來早就饑腸轆轆,便一同出門覓食,順便到夜市買些急用的東西回來。

走出家門,鄰居煮飯炖菜的香味到處彌漫,走在銀杏胡同里,聞到的都是人間煙火氣,她樂到不行。

蘇雪霽看她像聞到骨頭香味的小狗,指著前頭笑道︰「找個地方去吃東西去吧。」

兩人出了胡同,沿著石板路往前走,拐過了彎,眼前豁然開朗,從這里出去有許多的店鋪住家混合,攤販林立,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便是縣城最熱鬧的夜市了。

這夜市通常開到三更,天明便成了市集。

「我要吃鮮蝦大館範,澆頭要多加,還要一顆大鹵蛋,你呢,你想吃什麼?」

「我來個不加肉的陽春面就可以。」

兩人往一家賣大館範的面攤走去,找了位置坐下,一個和攤子格格不入的大漢過來問道︰「兩位吃點什麼?咦,這不是蘇秀才嗎?」

蘇雪霽轉頭一看,站了起來,「……丁大哥。」這跑堂的「老小子」居然是他們在蘇家鎮倉糧司見過的丁朱華。

不過吃個晚飯也能遇見熟人,天涯真是無處不相逢!

「你怎麼會在這里?」兩人異口同聲。

丁朱華爽朗的大笑,「我方才還以為認錯人,這丁記面攤是我爹娘的攤子,我要無事忙就過來跑腿幫忙,他們還嫌我礙事,說我在這里妨礙他們做營生,不是我吹牛,我家面攤在縣城里數一數二,沒有一樣不好吃的,就連我娘親手做的小菜也是一絕。」

「丁大哥是縣城人啊?」兒金金問道。

「就是,當初調到蘇家鎮,我還想著要兩邊跑不知得多少年才能再往回調,哪里知道自從認識小老弟之後,縣太爺說衙門缺人手,又把我調回來了。」蘇家鎮也是縣太爺的轄地,一個縣衙就這麼些個衙役、書吏,哪邊人手湊不齊,就得去哪邊支援,這已經是常例。

「我們今日剛搬來縣城。」蘇雪霽笑了笑道。

「巧啊,我這幾日休沐,休沐日過後便要回縣衙應卯了,往後小老弟有事招呼我一聲,我當全力以赴。」

「多謝丁大哥了。」

「不說這個了,你們現在住哪里,我打小在這里長大,這縣城我熟得很。」他小時候是市井的小霸王,長大了為了不繼續混下去,他那在縣衙當了一輩子小吏的爹便走了關系把自己的位置騰給兒子,他老人家離開崗位後又閑不住,便和老娘開了這家面店打發時間,哪里知道做著做著,還做出了點小名堂來。

由于自己靠著關系進衙門的,他對蘇雪霽這樣憑自己實力拿到秀才功名的人是特別的佩服!

「臨著河,就銀杏胡同走到底,一進的宅子。」蘇雪霽沒想到丁朱華會問那麼細,見兒金金沒什麼反對,便把地址給了丁朱華。

「你們買了?那處可是縣城出了名的凶宅,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啊。」丁朱華皺起眉來。

這蘇秀才莫非是叫牙子給騙了?

蘇雪霽正要細說,可前頭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忙得不可開交的丁大娘吆喝了聲,丁朱華立刻回過神。「都怪我這張嘴窮羅唆,賢伉儷吃點什麼呢?」

正是飯點,人多了起來,兒金金也想他趕緊走,便重復了一遍菜單,「鮮蝦大館飾兩碗,澆頭要多加,各加一顆大鹵蛋。」

兒金金沒照蘇雪霽的意思要碗陽春面,反倒叫了兩份同樣的鮮蝦大館飾。

「稍坐,馬上就來!」丁朱華高喊了句,又壓低嗓門添了句,「我忙去了啊。」

沒等蘇雪霽回應,丁朱華快步的往正在忙活的爹娘重復一遍菜單,然後自己先去端菜,不消一會兒,木盤里放了三樣小碟的涼拌小菜,往桌上一放,「麻醬拌野蒜苗,爽口解膩,愴拌西葫蘆,辣椒爆炒花生米,這幾樣是送的,二位先用,我一會兒就把大館範給二位送來。」

蘇雪霽張了張嘴,要換菜單的話來到嘴邊,丁朱華已經忙別的去了。

「嘗嘗,我看這西葫蘆絲翠綠的皮好看得緊,女敕得不像話,還連皮吃呢。」兒金金挾了一筷子放進嘴里直喊甜。

蘇雪霽實在也餓了,這當兒兩碗大館飾上來了,那碗公比人的臉還要大,八分滿的湯汁飄著綠芹青蔥,薄薄的館餉皮看得出來里頭的鮮蝦居然是整只的,湯頭不只臥著鹵蛋,還有四根指頭橫並這麼大一塊的肉,不用聞就香氣撲鼻,兩人不再客氣,埋頭便吃,一番狼吞虎咽,連湯汁都見底,幾樣小菜也吃得干干淨淨。

「我還是頭一回吃這麼多東西,胃口被你養得越發的大了。」這樣的飽足感,自從兒金金來了以後他覺得越發的豐滿了。

「你就是要多點肉,把身子骨養實了,想做什麼事都行。」沒有健康的身子,想做什麼都是空談。

「娘子說得是。」

兩人走到攤子前,付了帳,一大碗的餛飩十五文,肉、鹵蛋和小菜都不收錢,蘇雪霽付了三十文。

「這好嗎?我們白吃了那麼多東西。」兒金金可沒想到是這個價,小攤子掙錢辛苦啊,何況還是熟識的人,這不是佔了人家便宜?不好吧。

兒金金愛錢,可她不興佔人家便宜這套。

「我們與丁大哥爭這些小錢想必他不會收,與其在這里計較,倒不如往後有機會多照看著他們一家。」蘇雪霽想得更遠些。

兒金金見他說得在理,兩人便慢慢的往夜市逛去,兒金金想買的東西太多,可也只能緊著先買了燈油和棉被枕頭、洗腳的木盆,便打道回府。

兩人燙了腳就準備睡覺,寬大的彩漆架子床比起他以前那逼仄的單人火炕,得一個人睡床頭,一個人睡床尾才不至于翻不了身,再回想這兩日,分了家,看見自己那分得的那荒地、山頭,隔天卻在縣城就買了屋,晚間遇見丁朱華還吃了頓那麼多東西的晚飯,身上蓋的是柔軟溫暖的厚錦衾,這些曲曲折折,起起伏伏,悲喜交加……

而這些,若是沒有此刻睡在他身邊的兒金金,此刻的他應該是如何精打細算的在縣城里與人合租一間房,想法子在這什麼都貴的地方活下去。

要不是有她,他還在過那些餓狠了才敢去買個饅頭掰成兩塊吃,撐著等書院的正餐,每一文錢都得設法攢起來的苦日子,再說那些個抄寫活兒也不是天天有的,有的人還會拿他秀才的身分嘲笑他賺這種小錢,與窮人搶食,又有誰知道他心里的苦楚?過去的日子和這些天比較,如天淵之別。

看看已經睡翻過去的兒金金,想來這兩日累壞她了。

頭一回,他主動靠近她,把人摟了過來,手模著她軟綿綿的腰肢,那是一種他也形容不來的感覺,耳里隱約听著屋外潺潺的河水聲,一顆飄忽的心彷佛有了安定處,兩眼一闔,也很快進入黑甜夢鄉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4-4-12 00:07:34

第九章 禮多人不怪

次日兩人都睡得有些晚,兒金金想起來問蘇雪霽,「你可想好要買給先生的節禮了?」

「已經想妥,先生嗜听驢鳴,嗜吃河豚,只是師娘嫌驢子費飼料,也吵,從來不許先生買,河豚魚肉雖美味,卻含有劇毒,學生們從來不敢送這些,先生也好書,可孤本價值千金,我實在買不起,因此我想著還是如常買鮮果好紙聊表心意就是了。」

「河豚倒是好說,愛听驢鳴,這是什麼嗜好?」兒金金不明白。

提及書本上的文人雅事,蘇雪霽信手拈來。「東漢末年建安七子之首的王粲不只博學多聞,有過目不忘之能,還有個偏好,便是愛听驢鳴,英年早逝後當時還是世子的曹丕便在他的葬禮上提議,王粲生前最愛听驢叫聲,既然他喜歡,也喜歡自個叫,不如我們每人就學一聲驢叫為他送行吧。」于是王粲的墓前便響起此起彼落的驢叫聲。

讀書人真不是蓋的,隨便都能說出一篇文章來。「要不這樣吧,太白哥哥上街去買驢,我去釣河豚。」

「還真要買驢子?」蘇雪霽問道。

兒金金直點頭。「我是覺得送東西嘛,自然要送對方喜歡的,要不然豈不是白送?送了人家又不領你的情,多此一舉嘛。」

蘇雪霽點頭稱是,不過……「都說春吃鯛,夏吃鰻,秋吃鮭魚,冬吃河豚,今年的初雪還未下,這河豚不好找吧。」

這四季的魚美食他都沒吃過,卻不妨礙他做學問時把這些記進腦子里。

「河豚這東西貪吃得很,基本上掛什麼魚餌都會被它搶食,就是它的牙十分尖銳,釣魚線得用粗點的繩子。」兒金金說做就做,轉身去後頭的竹林削了根竹子做釣竿。

只不過她沒立刻走開,而是看著幽幽綠蔭蔽天的竹林,突發驚人之語,「太白哥哥,蓋一間竹屋給你當書房,你可喜歡?」


家里那一進院子,一明兩暗的格局,明的是堂屋,余下兩間都不夠敞亮,這竹林,冬暖夏涼,最適合修身養性,靜心讀書,又或者可以邀三五好友來烹茶暢談,若不然,這些竹子最終只能被她砍來當柴燒了。

「我在哪里都可以讀書,不見得非要書房。」他年幼時,牧牛背上可以讀書,月復中饑餓時可以讀書,被人欺凌時更發憤苦讀,因此一間專屬于他的書房,他從來沒想過。

移竹當窗,分梨為院,溶溶月色,瑟瑟風聲,獨攬半輪秋水,他腦子里不由得浮現那樣的景致出來。

「那我就當你允了,你去給先生送節禮時,我去找泥瓦匠,讓匠人來起屋子。」她是想自己來啦,用靈識應該一天就能把竹屋蓋起來,但是家里要是半天就多間屋子出來,蘇雪霽大概會心疾發作,為了不讓他起疑,還是花銀子請人來吧。


他應下了什麼?蘇雪霽一頭霧水。

他對著自家娘子常常有種無言以對的無奈,她總是應了,可做出來又不是那回事,他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考模式。

「鹽、菜油、米糧家里還有,但還缺幾個大鍋,湯罐笊籬,細紗罩兒、畚箕大小蘿筐菜刀浴桶……總之要買的東西太多了。」她十根指頭都數不過來了。

蘇雪霽帶笑望著她,他沒發現自己這幾日臉上的笑容變多了,「那些個竹蔑罩兒,畚箕掃帚大小蘿筐我能自己來,我會編,咱們家後院有竹子,剛好。」

「那就交給你了。」她還真沒想過蘇雪霽會這些手工藝,她就以為他只會讀書。

果然技多不壓身,到時候就派上用場了。

于是兩人分頭辦事去,分開時她還多囑咐了聲,「東西買多了,別自己提回來,使個人,要不雇輛車。」

「我不會累著自己的。」老是被娘子當成易碎物看待,他的外表會不會真的有待鍛鏈了?

兒金金也沒去遠,她從後院的小門出去,行經人家的菜畦地,深深淺淺的溝連著大渠,渠邊是堤防,長滿了防風草還有艘無人的小舟。

她旁若無人的跳了下去,落在河岸邊,挖了蚯蚓,便將釣竿插在石縫間,也不去管它,又在河央埋了兩個魚籠,接著她便坐在大石塊上,看著鷺鸞在河面上覓食,一邊用靈識注意。

還真是一會兒的功夫,釣竿上就有了動靜,她揚起釣竿,這一看,重量還真不輕,再下一竿又是一只。

她也不貪多,收起了細頸大肚的魚籠,里頭除了泥瞅、魚還有許多活跳跳的蝦。「這下可以熬魚湯來暖暖身子,放點海帶,椒鹽烤蝦,唔,也挺好吃的,泥瞅也給先生送去吧,炖來吃,養顏美容,師母應該會喜歡。」

把東西收拾了,把河豚放在木盆里,其他的仍用魚籠裝著,便帶著豐富的收獲回家去了。



這日胡之到碼頭去接個許久未曾謀面的友人,回到家,胡夫人迎了出來。

「這都要入冬了,周公您不在京城享福,卻往我們這鄉下地方跑,實在是蓬華生輝。」

被叫周公的人看著有些風塵僕僕,彌勒臉,身材也和彌勒佛不相上下,臉上總帶著笑咪咪的笑容,不認識他的人都以為他最和善不過,也只有像胡之這樣與他有交情的人才知道,這樣的人最是毛病一堆。

但是你也別小看他,這周枚可是梵朝享譽士子的大儒,據說才高八斗,能七步言詩,當年他曾對先帝提出變法,新法推行時亦出力不少,讓剛從戰亂煙硝中走出來,亟待休養生息的梵朝奠定了未來數十年的安定格局。


他是個有謀略的人,門生故舊沒有千也有八百人,周邊各國都想請他去講學,教化士子,只可惜新帝繼位後,他推托年事已高,退出了權力中心,游山玩水,好不自在,有時,連親近門生也不知他的行蹤。

即便致仕,他在天下讀書人的心目中仍有著不可替代的地位。

「弟妹啊,你這是拐著彎罵我這老不死的又來叨擾了。」

這胡府他一年總要來個幾次,哪個位置最舒坦,他都知道,幾句話當中婢女替他在位置上多加上厚椅墊,這才坐下。

胡府訓練有素的婢女已經摟來熱巾子,茶水糕點一樣不漏。

「周公與我家老胡年輕便是舊識,他這年越發孤僻了,我一個婦道人家有時在他面前也說不上話,您能來替我分擔分擔,我還感激不盡了。」老夫老妻日日對著同一張臉,會厭煩是正常的,這來了舊友,她還能松快幾日,歡迎都來不及。

「他太不該了,我替你訓他!」

胡夫人笑得親切,也不糾纏前頭那件事。「您來得正好,是個有口福的,方才老胡的秀才學生給他送十月朔禮來,人還在前頭候著。」

胡之一生致力于教育,學生多得數不清,自然不是每個學生來他都會見。

胡之拿了顆水梨咬著,忙起身去看,稻草編制蓋覆著的木盆下兩只三斤多重的河豚正朝著他吐泡泡,大喜過望。「這時節哪來的河豚?誰送的?」

「就那蘇雪霽,蘇秀才。」

「這二愣子是開竅了嗎?」

「這不是覷著你好這口,時節再不對也找法子給你送來。」他哪個學生不知他的喜好,偏生這河豚不是常物,全身都是劇毒,就算市集里有人賣,也少有人買,稍有不慎便會中毒身亡,拼死吃河豚,值得嗎?

胡之深知這點,平常也不敢造次,畢竟還沒活膩。

「真是小氣鬼,就送兩只。」周枚也過來探頭看了眼,萬分嫌棄。

「你這話什麼意思,兩只都是我的。」這老家伙早不來晚不來,偏生挑這時候來搶食,,他才不要分他吃!

「後院還拴著只驢。」胡夫人笑得頗有深意,這孩子每一樣都送到老頭子的心坎里啦。

胡之神情微妙,周枚拍腿大笑。「這小子有意思,送禮都送到老胡的心坎,那家伙是哪里有求于你?」

胡之吹胡子瞪眼楮道︰「那小子家中無人扶持,是我一路看著他爬上來的,旁人我不敢說,他那家境買不起這等奢侈物。」

那這些東西又是從哪里來的?

胡夫人也不去反駁丈夫的話,涼涼的從袖子抽出一張字條,「太白留了張食用法子,他說是他夫人寫的,只要讓人照著這法子收拾,便無性命之憂。」

胡之拿過去一看,里頭還鉅細靡遺說了去刺的魚皮千萬不要丟,汆燙後切細配上柚子醋一起吃,著實美味。

不說胡之對字條上詳細的食用法子多看了好幾眼,連蘇雪霽自己也疑惑了許久,向來愛吃、能吃,卻只會動口不動手的小姑娘居然口述,讓他寫出這麼一張方子?

別說吃壞肚子,若一個不慎鬧出人命,不就變成了好心辦壞事?他猶豫了許久,幾乎要打退堂鼓。

兒金金像是知道他的想法,拍拍他的手,笑得那一個得意,「你可以不信旁人,怎能不信你娘子我?煮食,以前我是個門外漢,不過不代表我不會,回門的時候,伯娘就念我說哪能讓你一個大男人老是下面給我吃?要不是時間不夠,我看伯娘都想把我押到灶上,手把手教我怎麼煮食、下鹽了,何況,你忘記我嘴甜啊,我臉皮厚,又敢問,這陣子我們天天吃外面,那些賣吃食攤子的大娘、大嬸架不住我痴纏,最重要的是我又長得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一來二去的,就學到不少東西了。」

蘇雪霽這才想起來,她每到一處攤子、飯館去吃飯,吃得好了,總能和攤主嘮嗑上一陣子,人家若忙得錯不開手,她還能撩起裙子、袖子幫人家洗碗、點菜,混得風生水起,大家都喜歡她,本以為她就是一副熱心腸,哪里知道竟是為了要燒飯給他吃。

他滿心感動的收下他那花見花開小姑娘的一片誠意。

「太白幾時娶妻的?」之前請假理由是人病了,這會兒病癒,還娶妻了?真是士別三日。

胡夫人給了他一個你問我,我問誰的神情。

「也就不勞弟妹了,我帶著廚師,就讓他照那單子上頭的法子去收拾,再溫上一壺竹葉青,再好沒有了。」周枚讓隨身廚師借了胡家的廚房整治河豚去了。

「方才是誰說得正氣凜然,這會兒還不是讓兩只河豚收買了?」胡之撇嘴,竟連廚師都帶上了。

「那行,一會兒你別吃。」

「你喧賓奪主啊!」

「得了得了,兩個都一把年紀了,怎麼見面就像老小孩吵架。」胡夫人完全不想再管這兩個老男人,搖搖頭出去把蘇雪霽叫進來。

一會兒蘇雪霽便讓胡夫人領了進來,他給胡之行了禮,見邊上還坐著一位老者,也無人引見,便行了個晚輩禮,在一旁站定。

讀書人周枚見多了,見蘇雪霽眉目極秀,相貌俊朗,身量碩長,儒雅之外還有股大開大闔的氣度,而且眼神明澈通透有自信,即便穿著布衣,也難掩飾與生俱來的貴氣,此子日後的前途不可限量。

他闔上眼,兩手攏在袖子里,做閉目養神狀。

胡之模了模八字胡,問蘇雪霽,「身子大好了?」

「勞先生過問,學生已經無礙。」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蘇雪霽對胡之是十分尊敬的,有問必答,態度恭敬,言詞懇切。

「听說你娶妻了?」

「是,也就幾日前的事,我大哥說我既已娶妻便把我分了出來,昨日才在縣城落的戶。」

「你那個家,分出來也罷!」蘇家復雜的狀況他也有耳聞,這孩子在孤立無援的家里不只活了下來,還艱苦求學,即便中了秀才也不驕不佞,都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他便是個好榜樣。

「內人也這麼說,她說錢財乃身外之物,用錢財換清靜,值。」蘇雪霽苦笑,自己被坑了那麼多的田地,將來必要討回,如今先退一步,否則真要逼急了那群豺狼,不知會下什麼黑手,這世上不只有光明正義,還有無數陰私和污穢。

只要他們肯努力,豈會窮一輩子,只能挨打無還手之力?

「你娘子是個明事理的。」

「是。」蘇雪霽微微笑起來,「那兩只河豚也是她去抓的,內人說蝦有蝦路,蟹有蟹道,河豚貪吃只要下鉤就能釣上,麻煩的是如何處理,但只要處理得當,便是一道消得一死的美食。」

胡之听得高興,「消得一死啊,哈哈,改日有機會帶你那娘子過來和你師母聊聊,做個伴。」這性子應該和他夫人處得來。

「知道了,內子應該會很高興的。」

「可準備好要回書院讀書了?你錯過今年的鄉試,雖然還要再等上三年,但三年也是眨眼即過,光陰似箭,要好好把握。」

「過兩日學生安置妥當,自是要回書院的。」

「嗤,再等個三年黃花菜都涼了。」周枚終于睜開眼楮,頗不以為然的眄了胡之一瞥。

「何意?」胡之挑起眉問。

「明年開春君上要加開恩科取士,你若是沒有準備,也就不用準備,去了也只是浪費時間銀錢。」天下讀書人多如牛毛,有的人資質夠,運道不好,有的兩者都欠缺,胡之在與自己的往來書信中曾多次提過,這小子頗有才氣,也肯努力,今日一見還真不俗,如果只缺那臨門一腳,他不介意給個順水人情,左右這消息再遲些時日衙門也會貼出公告來。

「什麼時候的事,我竟然不知道?」胡之大驚。

「還在擬旨中,是我那在朝中的門生提了一筆,我才事先得知的。」這便是朝中有人和無人的差別,有人消息靈通,無人,也就只能被動的等通知了。

皇帝加開恩科,是為太後六十大壽所開,君上親試,非同小可,若能過這一關,官場將來一路亨通。

成龍、成蟲就他自己的造化了。

胡之可不領情。「老小子嘲笑我朝中無人,太白,這回恩科你非中舉不可,替老師爭口氣,將來你有了出息,看誰還敢把我撼在塵埃里。」

周枚咬了口軟女敕嫣黃的柿子,滿口甜滋滋,「你想哪去了,自己對號入座,干麼給孩子壓力?」

蘇雪霽心想,這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得了消息的他走出胡家大門,心情有些飛揚,往回家路上走的步伐不自覺的加快了許多,想把恩科的消息告訴金金。

蘇雪霽去胡之那兒送河豚和驢子,兒金金則是一頭扎進了昨日買回來的家什里,把東西給安置好,她看著家里的東西也差不多齊全了,接著想起自家剛搬來,還沒跟鄰居打招呼呢。

于是拎了個大籃子往街上去了,割了兩串臘腸和肋排,秤了二斤的干香菇和雞蛋,又去了雜貨鋪,問明這時節能種什麼菜,伙計把十月十一月的農事倒背如流的說了一堆後,就看兒金金掐著手指說道︰「蔥韭菜菠菜簡蒿油菜卄松菜芫荽花菜大蒜蘿卜都給我來個二文錢。」

之後她又去了糕點果子鋪問掌櫃,她剛搬家,要買點果子糕點去問候鄰居,一家得送多少才算誠意?

掌櫃說道︰「只要是有心結交,送多送少都是心意,心意到就好了,沒有非要多少這個問題,不過,娘子要買多少錢的糕餅,小店都能替你搭配成盒,你要是買得多,紙盒錢可以不算。」

她買了十二份湊個整數,掌櫃的見她爽快,用對開的裕褲袋裝起來,方便她攜帶,隨後她又去成衣鋪,出門時,她量了蘇雪霽的舊衣服身量,便想照那尺寸給他買衣服。

這不是要入冬了,眼見路人不少都開始縮著脖子走路,她想著蘇雪霽跟她一樣,穿來穿去也就那兩件衣服,她女紅針線不通,就算想學,冬天都快到眼前了,哪里來得及,不如先買幾件成衣湊合吧。

成衣鋪里,布匹五顏六色,成衣男女都有,分門別類,兒金金也不多看,給蘇雪霽和自己買了用淞江細棉布裁制的厚棉襖和棉褲,厚羅襪也買了好幾雙,靴子一看都是布底的,又听店家說縣城里只要一入冬又是雨又是雪的,尤其是在外頭做活計的,踩個幾腳就濕透了,凍腳指頭,她听著有理,自然要問有沒有皮靴。

店家是做慣生意的,知道今日來了大客戶,自然把她領到一處,上頭擺滿各樣的鞋子,高幫低幫厚底薄底彩繡暗紋,應有盡有,她一問價錢,還真不便宜,不過她想到蘇雪霽那雖然洗刷干淨,卻已經穿舊的布鞋,模了模那些看起來好不親切的皮靴,又想自己也就腳底那雙繡花鞋,也快穿破了,狠下心買一雙麂皮靴子和小鹿皮靴子,她想要是這樣還不夠暖,了不起往里頭多蓄點棉花也夠了。

不過當她看見一件灰鼠斗篷就知道這件她下不了手,想想,一件不怎麼樣的斗篷居然要二十兩,她心疼得直抽抽。

二十兩她不是拿不出來,只是剛買宅子,家里樣樣花銷都要錢,方才買了棉襖棉褲和靴子,十幾兩銀子就不見了,她本來覺得自己還滿富有的,這下卻又覺得錢不夠花了。

果然,縣城里過日子什麼都方便,尋活兒也容易,只是什麼都要花錢,要是家里連塊地都沒有的人,還真不知道怎麼過日子了。

若不是她最近抽不出時間上山,那件灰鼠皮斗篷算什麼,那白頭山上高山峻嶺,得有多少好東西啊?

好想去哦。

成衣鋪的店家見她買得多,高興壞了,非要多送她兩雙薄羅襪,她也沒客氣,道謝笑納了。

最終,她還是沒買那斗篷,有些一焉卄焉的回家了。

回到銀杏胡同,從對面而來的蘇雪霽遠遠就看見了兒金金無精打采的從另一頭走過來。

她身上掛滿了東西,只是那神情怎麼看起來不是很高興?

「金金、金金?」他喊了幾聲,兒金金才如同大夢初醒的回過神來,這也才瞧見神色興奮的蘇雪霽。

他接過兒金金手里的東西掂了掂。「買什麼呢,這麼多?」

「給我倆買幾身冬衣,我想著要入冬了,這兒的冬天不知道冷不冷?」

「這兒靠近上京,上京在北邊,一入冬冷得很,過幾日我想著上山砍些柴回來,冬天柴火炭都使得凶,不多攢些,一入冬柴火炭也會變貴的。」他被兒金金引著,這才想起過冬這件大事。

「我畏寒。」

「不怕,我下午左右無事,就撿柴火去。」縣城人家的柴火都是用買的,城外的人會撿了帶到市集去賣,仕紳人家也有固定給送柴火的人,他們初來乍到,柴火要是用買的太費錢,他年輕力壯,上一趟山也能砍不少柴火回來。

「反正我們家現在後院大得很,不管你撿多少回來都放得下。」

「你買這麼些果子糕點是要做什麼的?」他從來沒有家,又一心放在課業上,鄉下也不時興這個,自然不懂縣城里的習俗。

「我這不是想著咱們置了宅子,還沒跟左鄰右舍打招呼,買些甜糖,甜甜大家的嘴,往後好多看顧看顧我們。」

「果然是娘子想得周到。」女人家似乎天生就會過日子,他們的家往後也會越過越火紅吧?

這樣繁瑣的事情他一點不覺得無聊,好像與她一道,再平常的瑣事都變得有滋味了起來。

回到家先把肉菜和衣物放下,蘇雪霽終于想起開恩科的事。「我送節禮去先生家里的時候,巧遇先生友人,他告訴我當今君上明年要開恩科。」

「恩科是什麼?與你三年後要參加的鄉試一樣嗎?」兒金金一進廚房就讓蘇雪霽用火摺子引了火,灶膛燒起來後放上一段柴。

她則是把買回來的肉菜洗洗刷刷,臘腸切粒,肋排切塊,胡蘿卜切大丁,加上蒜末,香菇泡水後對切也扔進去,大白米洗淨加上海帶高湯和少許的鹽一起扣了,放在蒸架上,蓋上鍋蓋,等那段柴燃盡,再加上灶下的余溫就能把飯肉菜給燒好了,她也不用費勁守在鍋灶前燒飯煮菜。

天涼嘛,午飯再添個熱湯就可以了。

蘇雪霽看她把所有的做料都往鍋里扔,這是他娘子第一次掌廚,老實說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不過也不好太過打擊她的士氣對吧?

蘇雪霽破釜沉舟的決定,要不這樣好了,等煮好,不管味道如何,他只管把東西咽下肚就是了。

這樣不會抹了金金的面子,也不至于浪費糧食。

她在灶上忙碌的時候,幫著看火的蘇雪霽已經把恩科和鄉試的區別做了一番解說。

原來,科舉之路十分漫長,除了一開始要取得生員的資格,成為廩生,還得通過學政科考,才有資格參加三年一次的鄉試,因為鄉試一般在八月,又稱秋闡,會試也稱為春闡,是在鄉試後次年的春天,在京城舉行,得在會試之後取得貢士的資格,在京城中由皇帝親自主持考試,入了皇帝的眼,錄取的稱為進士。

恩科是在科舉之外,也就是正科之外特恩開科取士,而會這麼做通常都是逢朝廷慶典,才會特別開科考試,因為不是常態,才叫恩科。

梵朝至今,只開過兩次恩科,一回是聖天元年,君上迎娶皇後,普天同慶,一回就是這次,因為太後六十壽誕。

兒金金听得雲里霧里的,總歸一句,這科舉之路難上青天,至于這恩科,就是條捷徑,是可遇不可求的機會。

「那就是說你明年春天就要上府城去了?」

「我考完就回來。」

「既然是明年的事,咱們還是先緊著去認認鄰居家的門吧,回來就有飯吃了。」等飯時間,先去把鄰里認一認,凡人不是有句話說,遠親不如近鄰,關系總得打好才是。

于是他們挨家挨戶的送過去,人家一開門,見是年輕的小夫妻,又送了糕餅喜果,就知道是新鄰居,自然也要問上幾句,听說他們買下的是銀杏胡同最里的那間宅子,莫不搖頭說怎麼就買了凶宅?這還不打緊,又問花了多少銀子買的……諸如種種,也有人見蘇雪霽一表人才,听見他是秀才,打量的神色便收了起來,熱心腸的見兒金金年輕,就說她有什麼不懂的直接來問便可。

有幾戶人家也回了禮,雖然只是米缸里半升還是一升的粗糧、雜豆,收集下來居然也有小半個米袋。

最後來到街坊一戶人家,竹籬笆的門,站在外頭可一覽無遺,年輕的媳婦正在晾衣服,盆子里堆得滿滿的衣裳,幾個娃有的挖螞蟻洞,有的互掐著玩,還有一個大的背著個吃手指的娃,蹲在屋檐下擇菜,一算,足足五個蘿卜頭,幾個身上穿的是粗布衣,倒也干淨,只是這會兒天氣涼冷,幾個孩子穿得卻還是夏天的衣裳,有些單薄,臉色看著有些青。

「小嫂子,我們剛搬來,就住銀杏胡同最後那間院子,想說喬遷,過來和大家打個招呼,這點小東西莫要嫌棄。」兒金金這些日子在縣城里看多了,這人跟人之間是得套近乎的,你嫂我妹的,關系很快就能拉近。

而且她一把糕點拿出來,刷刷刷,四雙亮晶晶的眼楮就再也沒轉開,最小的那個只會吐泡泡流口水,還不知事嘛。

「我夫家姓魏,我姓秦單名一個勺字,看著我年紀比你長,要不叫我聲勺姊好了。」婦人看著有些豐腴,也是爽朗的人,眉眼都是舒爽的笑紋。「……那間凶宅原來是你們買去了,哪個不地道的居然把那院子賣給你們?太夭壽了!」

這時,虛掩的木門吱呀的被人推開,一個有些眼熟的男子出聲道︰「是誰啊,也不請人進來坐,在外頭嘮嗑什麼呢。」

兒金金和蘇雪霽轉頭望去,竟是賣房給他們的那個有著單眼皮,見誰都笑容滿面的牙人,魏萬三。

「蘇秀才,蘇太太。」魏萬三一看清來人,頓時笑容滿面,三步並成兩步,打開竹籬門便要請他們進去。

難怪他熱情,中錢連著兒金金包的紅包,讓幾個月沒開張,開張就見紅的他樂得眉開眼笑,回來媳婦也不擺冷臉給看了,他對兒金金印象大好。

瞧著丈夫熱絡得不像話,秦勺翻了個大白眼,敢情好,蘇家這院子竟是她丈夫賣出去的……還直八是大水沖倒了龍王廟,都是自家人。

「既然都是熟人,勺姊也別與我客氣,這糕點果子我買多了,帶回去也無用,都留給家里的小子、閨女解饉吧。」兒金金把手下剩的兩盒糕點都給了魏家。

「這怎麼好意思?」嘴里說不好意思,隨便推了兩把也就接了過去,有什麼法子,家里有五張嘴,睜眼就等著吃呢。

那幾個孩子在一旁猛吞口水,只有一個小的用模了一手泥的手上前拉他娘的裙襦,卻也沒敢開口要。

「那院子我住著挺好的,不礙事的,還要多謝魏大哥。」蘇雪霽和善的頷首,然後借口一會兒還有事,拉著兒金金的手便要走。

「哪里值當你的謝……」魏萬三直擺手。

「太白哥哥……」兒金金還想說點什麼。

「還有事?」

「沒,走吧。」

也才走兩步路遠就听見秦勺那有些隱晦,明顯壓低的嗓子,「不是年輕小夫妻嗎?這怎麼哥哥的叫上了?」

魏萬三笑著靠到她肩頭,手往她拉去。「夜里,我也想媳婦這麼叫我……」

這年頭夫妻之間以哥哥妹妹相稱的人多了去,魏萬三听了倒是尋常,也就只有自己媳婦這保守的性子才會大驚小怪。

「你作死了!」秦勺瞪了方才還被她罵夭壽的男人,啐了他一口,「我說你怎麼就把那死過人的宅子給賣了。」女人不依不饒,吆喝最大的那個把糕點果子拿了,順道把小鬼都撞了,因為接下來的場面越發的兒童不宜了。

「我覺得那是間好宅子……」

「那間院子賣出去也不告訴我?」

「天大的冤枉,我回來就提了。」

「既然賣了房,那銀子呢?」婦人的低眉順眼不見了,母老虎的架式隱隱抬頭。

「不是給了嗎?三兩銀子啊。」作亂的手哪里還敢動,這求歡不成快要變成求饒了。

「那院子一年半載都沒人敢要,能賣出去,你的中錢、抽成一定不只有這些吧?」秦勺獅子吼了。

蘇雪霽眼觀鼻鼻觀心,埋著頭走路,倒是兒金金噗哧一笑。「這家人挺有趣的,應該會好相處吧?」

「是個妻管嚴的。」蘇雪霽莞爾。

不過,兒金金心里還有個疑問。「為什麼只有夜里才能喊哥哥?」

蘇雪霽本來還算自若的神色突然從下巴到額頭,整個都紅了起來,聲音也支吾了,「要不,改天你有空再問勺姊?」

「嗯,可以,左右我們兩家就距離半個胡同,抬腳就到了。」她把他的話放心上,準備改天遇上勺姊再問上一問。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4-4-12 00:07:53

第十章 入山撿只熊

兩人回到家,兒金金指著前院邊上的地,「我想在這里鋤個幾畦地出來種菜,種些蔥姜蒜,用著也方便。」連菜籽和菜苗都買好了,就等把地翻個兩翻。

「我下午就把地翻出來,就能把菜籽種上了。」蘇雪霽覺得渾身都是力氣,半天下來絲毫都不覺得疲倦,這就是有了自己的家,所有的打拼都是為了讓這個家更好,所以無論多少累活也不覺得辛苦。

「好,那咱們家的菜地就交給你了。」

「看我的!」

「吃飽飯我去找泥瓦匠來蓋書房,趁著你在家翻地,跟泥瓦匠說說你想要的書房是什麼模樣,不然等冬天真來了,土凍了,就得等明年春天,到時候你都要去府城應試了,哪里來得及?」打水洗了手臉,她掀開蒸鍋上的蓋子,排骨臘腸爛飯的香味頓時彌漫開來,想想這樣不夠,又去小罅子里挖了些酸菜出來,切小段用碟子裝了,最後決定用剩下來的海帶煮了海帶蛋花湯。

蘇雪霽看著灶頭上的噴香四溢的一大盆排骨臘腸憫飯驚訝極了,在他的認知里,大鍋煮的東西賣相不會太好,就算有油腥在里頭,出自不擅廚藝的娘子,他還真不敢抱什麼希望。


可這會兒盆子里有飯有肉有菜,顏色還美得不像話,紅的是蘿卜,綠的是碗豆,黃的是玉米粒,胭脂色的是臘腸,灑上的香蔥,色香味俱全。

他悶聲不吭的把飯菜端到堂屋,又擺上碗筷。「我在哪里都可以讀書,這些日子我們沒少花錢,往後我們要花錢的地方還多著,這書房其實不急。」

兒金金眼珠轉了下,閃過亮光,好像找到什麼新玩具的期待著。「太白哥哥說得對,亂花錢實在不是好習慣,要不——咱們自己來蓋。」

蘇雪霽覺得自己彷佛很久才從喉頭擠出個字來,「你會蓋房子?」

「不知道,試試。」

這話會不會太不負責任了?不過,她那興致勃勃的樣子……也罷,要是蓋不起來,也就一些不值錢的竹子,無傷大雅。

「竹子多毛刺,會弄傷手腳,不如還是請匠人來吧。」他退讓了一步,只能這麼叮囑。

兩人這才坐下來吃飯,許是炖飯的滋味太好,也或許是兩人從早奔波到現在,都餓狠了,兩人各扒完一碗飯,蘇雪霽見兒金金的碗也空了,隨手給她添飯,很快,添了兩碗小山高的飯出來。

「你這排骨臘腸爛飯真是好吃。」蘇雪霽贊不絕口。「娘子的手藝簡直是一日千里,太令為夫的刮目相看了。」

兒金金一臉夸獎我、夸獎我吧的表情,尾巴都要翹起來了,「就說我聰明吧?燒菜這種活兒是得看天分的,這憫飯你要喜歡,改天咱們再做來吃。」

蘇雪霽扒飯的動作一滯,想到一個很現實的問題,他看得出來金金不愛吃那些粗糧和栗米,對大米飯和面條比較情有獨鐘,這也不是什麼壞事,只是——「咱們家這吃白米飯的速度,恐怕那些領回來的廩米也吃不了多久吧?」

他最近會不會天天都吃太好了,有米有菜有肉有魚有蛋,這是他以前沒想過的日子。

他撥了下飯粒,「我听丁大哥說衙門里缺個書吏,我等等去試試,要是能成,往後就在那里做活了。」

「明年春天你就要去應試,不是要讀書嗎?哪來的時間去做活兒?」

「無妨,衙門的事也不是整天的,就是師爺忙不過來的時候要人幫,整日的讀書倒不如多做些衙門的活計強。」他很看得開。

兒金金看蘇雪霽並沒有太把讀書這件事放在最重要的地方,是因為自信嗎?

也許是,真正有實力的人不見得會整天整夜的泡在書堆里,而是到處閑晃,想她大師兄就一個,每天瞧著不務正業,修為卻比誰都高。

也許她這夫君和大師兄都是同一類型的人,悶聲不吭,就能把事都做好了。

兩人把一鍋飯一湯一菜都給一掃而空,收拾碗筷,洗刷鍋碗,午覺也不歇了,蘇雪霽伸手把兒金金因為刷碗有些紊亂的發絲往她肩後撩去,指月復不小心擦過她臉。

兒金金愣了下,這凡人的身子真奇怪,也不過滑過臉,為什麼手腳都跟著發麻呢?一下沒想明白,蘇雪霽卻已經準備要出門,「我去衙門那邊看看,回來再鋤地,不耽誤你的菜苗下種。」

送蘇雪霽出門後,左右她也無事,不如上山瞧瞧,要蓋書房,得有地基,也許自家荒田那些個亂石可以派上用場也說不定,還有,她想替蘇雪霽做件斗篷,斗篷該有皮毛才保暖吧,雖然她不清楚這時節的山上有什麼野獸皮毛可以用,不過她也沒忘蘇雪霽說過要過冬的野獸,正是要肚里儲存糧食,正最凶狠的時候,能避就要避,別去打擾它們。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家里好像沒什麼隔夜糧,城居大不易,一根柴火,一粒米都要錢,她之前賣藥材和金絲燕窩的銀子也花得差不多了,她得想法子賺錢才是!

毫不遲疑的,她穿上斗篷,踩著風火雲便往自家的荒地去了。

雖然是午後,天卻是陰的,放眼望去,林子里的樹葉幾乎都被風刮光了,到了河谷一看,如今秋汛,河水十分的湍急,水面不時涌起水濤,往下坡去,那兒的水流相對平緩,她心里便有了計較。

她直接站到河里,斗篷自然形成遮蔽,把河水隔絕在外,雖然因為她靈識不足,只能看見眼前幾丈的地方,但也不妨礙她沿著河把這一段直到女神河與另一條交匯口為止的淤泥都清理了一遍。

她把清出來的河泥都放在空間里,也沒去細看那些山堆般的淤泥里到底有什麼東西,只是一股勁的清理,一股勁的把東西往里頭放。

這些淤泥在空間里,就如同在她的心里一樣,這活兒要是換成凡人來做,光挖泥就累死人了。

接著她把荒地的亂石用靈識全部收拾起來,一邊走一邊往靈境里扔,也幸好這里空無一人,要不然看見亂石一顆顆的憑空消失,豈不是會嚇壞人?

她收淤泥和石頭的時候,一開始都要踫到的,但是收著收著,她發現就算手不用模到石頭也行,而且,一下還能收上好幾塊。

一開始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這靈識啊,她快上千年也沒進步多少,師兄們更沒少嘲笑她毫無寸進,哪里知道來到人間因為撿東西撿得多了,居然有所長進了?

原來是她以前的練法根本不對。

她來的時候看見深不見底的密林中多得是長年腐爛的松葉和動物屍體化成的泥層,挖開來看都是最肥沃的黑泥,于是挖完了河底的淤泥後,她開始挖靠近荒地那片密林中的腐泥爛葉,她就直接堆在河泥上頭,等她覺得分量夠了,把兩者拌勻,撒在百余畝的荒地上讓它曝曬,讓它肥地。

只不過要把兩者拌勻時,她發現了一件事,河泥里不只有長年淤積的黑泥,更多是破爛玩意,訝異的是也有不少金塊銀錠和銅錢,零碎的首飾,也有碎瓷碗花瓶,只能說應有盡有,只有你想不到的。

這其中居然還有一個匣子,那匣子也不知道什麼材質做的,沉在水中多年居然一點腐爛的痕跡都沒有,她用石塊敲壞了鎖,里頭放的全是金銀。

這條女神河不知經歷了多少朝代,以前往來的貨船不知多少,翻船的肯定也不少,這些東西隨著時光沉澱在河底,若不是她想要河底的淤積來做地肥,也不可能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她只能大致的做一下分類,雜物一堆,金銀銅鐵一堆,還有個像古鼎的青銅器,完全看不出用處和面貌的東西和爛泥歸類一起。

忙完這頭,她又重新扎進河里,看見清理過的河道寬闊不少,便把空間里的石塊一塊塊貼著河岸壘起來,可石塊不是堆上去就可以,還要考慮到咬合,光找合適的石塊就累死人了,何況她還泡在水里作業,等一層層往上壘好時,金烏已經西墜。

今日清理了他們家荒地這一塊的河道,還鞏固了河堤,把自家的地先圍起來,往後女神河要下個暴雨還是發個什麼脾氣,她家的地也不至于遭殃。

她拔足往林子里去,這原來不是打著上山來找隔夜糧的想法嗎?兩手空空,還什麼收獲都沒有。

方才她沒能仔細看,如今晚秋了,緩坡上頭這會兒除了雜草衰蔽,樹枝上還有掛著果兒的,野栗子、野黃梨、山核桃、松子、酸橘、成串密密麻麻的山楂、白果和山柿子,這里的白果和銀杏胡同的白果又不大一樣,果粒更大,看著更結實,山柿子紅透透的掛滿枝頭,正是最飽滿多汁的時候,兒金金毫不客氣的摘下來,吃得滿嘴甜,又咬了顆梨,然後全掃進空間。

不過她到底能力有限,滿山遍野的野果,無論如何也取不完,她也不貪心,總得要留點渣渣給這林子里的動物撿拾,要都被她清光,動物野禽們吃什麼呢?

于是她「很好心」的放過了取也取不完的野果。

她又在山坡邊緣的灌木樹中發現山菌蘑菇,找到一個,順著找過去,便是一大片。

這山里的作物都比別處成熟的晚,卻在這大山里恣意成長,山里的東西不只這些,各種稀奇古怪的動物極多,多是她不認得的,更有些看起來很不好惹,她雖然不知道自己成了凡人之後會不會死,但是要是運氣不好遇到那些個她馴服不了的野獸,沒能吃上它一口肉,倒賠了個傷筋動骨,這也劃不來。

所以她很警覺,一有聲響,先屏息著躲在樹梢上不下來,等對方離開再下來,只不過那些個野山雞、野鴨、野兔她就無所畏懼了,設了套籠和陷阱,傷重的抓回家燒了吃,僥幸存活的,琢磨著可以帶回家圈起來養。

更往里的大山她還未去過,便想著去探一探,運起風火雲往上飛,一路發現越往高處走越冷,翻過岩峰和山脊,山脊相連到天邊,來到這里再也看不見低海拔那些大片葉子的樹木,剩下的都是各式各樣高聳向天空的針葉樹。

不過這樣的安靜並沒能持續多久,野獸的嘶鳴吼叫,甚至還有淒厲的哀嚎聲,亂哄哄的傳進兒金金耳中。

一大片的丘原上,一群咧著療牙的狼圍攻著一只渾身黑毛的熊,再細看是只護著崽子的母熊,面對狼群步步進逼的攻擊,它始終死死的護著幼崽,場面萬分的慘烈。

都說猛虎怕群狼,龐大體型、碩大力量的母熊在它們的圍攻下看起來也討不了好,不過野狼也死傷挺慘重的就是了。

兒金金怕禍延自己,劈了根硬木削尖後拿在手里,就算鋒利度比不上鐵器,但是作為臨時的防身武器還可以的,真打不過,逃就是了。

只不過她預想的狀況並沒有發生,熊媽媽凶性大發的結果,狼群死傷大半,其余幾只自覺打不過的夾著尾巴逃了,母熊仰天咆哮了兩聲後,轟然倒地,它的手臂被咬得見骨了,身軀也血肉模糊,喉嚨更被咬出個窟窿大的血洞,四處除了濃郁的血腥撲鼻,只听得見小熊圍著母熊徘徊不去的哀鳴。

兒金金慢慢的挨了過去,為什麼她有種自己是打掃戰場禿鷹的感覺?

看見眼前突然多了個人,哀鳴不已的小熊敵意更甚,朝著她眥著女敕女敕的牙,還亮爪子,作勢要撲向她。

兒金金沒理它,梭巡了遍野的狼屍,有的已經死絕,有的嗓子眼里還呵哧呵哧的,四足猶自掙扎,兒金金做的便是補它一刀,然後一只只丟進空間。

她怕要是有旁的野獸聞到這邊的血腥味,聞風而來,那就麻煩了,所以她動作很快,最後來到母熊身邊,她卻有點不知如何是好了。母熊死了,若是把小熊留在這地方,也不知它還有沒有同伴兄弟,放著不管或許就被別的野獸當點心吃了,而且冬天要來了,它一個小不點熬得過寒冬嗎?

她默默的蹲下來,背後躺著母熊這龐然大物,心里還在掙扎要拿小熊怎麼辦,不料以為死透的母熊居然轟然的挺立起來,熊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著兒金金掃了過來……

一只大熊幾百斤的分量,即便瀕死,為了要護犢,又豈是好相與的,兒金金打斗的經驗豐富,好在立即察覺到背後的不尋常,加上她力大無窮,一柄硬木棒隨即往後一送,直接把母熊的心髒戳了個透,遺憾的是她肩胛也被爪子撓了過去,出現一個血窟窿。

一陣火辣辣的痛椎心刺骨,肩上的血像噴泉一樣冒出來,兒金金把腰帶解下來,一邊用牙咬住,一邊以兩只手拉著布條從肩胛纏繞到胳肢窩,反覆纏了好幾層,最後打上死結,這時,她已經滿頭大汗,就連衣服都濕透,臉色蒼白如紙。

回頭確定被她釘透的母熊已經咽氣,費盡力氣把它收進空間,這才倒坐在石塊上喘氣。

天色已經黑透,她也沒力氣對小熊做什麼溫情喊話了,撈起很不友善的小東西,把胸口的衣襟拉松,將小家伙揣進懷里。

因為傷口又痛又麻又失血過多,兒金金回到家的時候也沒去注意院子邊邊的那塊地,土都已經翻好,分成小塊撒下菜籽,也澆了水,可以想像當菜苗冒出頭時,菜園熱鬧無比的樣子,當然她也無心關注棚子下本來空無一物,如今卻壘成小堆的柴火。

這一個下午,蘇雪霽也沒有閑著。

要是平常,兒金金一定會注意到這些細節,只是傷口太痛了,能撐到家她都很佩服自己的忍耐力了。

他們受傷和凡人受傷沒什麼不同,差別在他們可以用法術讓傷口好得快一些,小傷甚至可以直接治癒,凡人卻不行。

她用沒受傷那邊的肩頭把扛著的幾個麻布袋往檐廊下放,也顧不得拿著鍋鐘的蘇雪霽迎了出來,身上帶著與他格格不入的油煙味。

「你去哪了呢,我擔心你遇到了壞人,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往後我就在衙門做活兒了……」

原來還帶著幾分等待夸獎的蘇雪霽,在見到從她懷里跳出來的小熊,不禁倒退了小半步,眼也瞠大了不少。

「我看它肚子餓了,你弄點什麼給它吃,我先進去了。」兒金金指著有些蕎的小熊對蘇雪霽道,便疲累的進屋去了。

從來沒養過寵物,不,這是熊,不是寵物,修正認知的蘇雪霽手忙腳亂也不知該給它喂什麼吃,見她帶回來的麻袋里有核桃、白果、栗子和菌菇等物,不假思索捧出了一小堆,放到小熊跟前。

熊是雜食性動物,一看見有吃的,也顯然是餓壞了,它一坐下,便大口啖起東西來了。

要是兒金金沒受傷,看著小熊的吃相一定會覺得可愛透了。

蘇雪霽心想既然是媳婦帶回來的,總不能讓它跑了,于是趁它努力進食的時候,用麻繩套住它的頸子,一頭拴在固定處,雖然不確定這樣對它有沒有用,但是現在也顧不得這許多,他比較擔心媳婦兒,她看著臉色不是很好。

屋里的兒金金正翻箱倒櫃找家里的金瘡藥,人嘛,總是有頭疼腦熱的時候,家里哪能不隨時準備些必備藥品,以備不時之需,現在不就用上了?

蘇雪霽進來看到的就是她脫了自己的衣裳,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膚,側著身,蹙著眉設法把藥粉往傷處倒。

蘇雪霽的眼瞳驀然瞠大,重重的抽了一口大氣,媳婦的肩胛明顯是野獸爪子撓過留下的傷痕,皮開肉綻的三條長痕。

他逼自己冷靜下來,幾步來到她背後,血淋淋的皮開肉綻,這是多痛啊!

乍然被蘇雪霽看見自己的身子,兒金金是有些不自在的,只是這時候也顧不得害羞,她把金瘡藥遞給了蘇雪霽。「往傷口上撒就行了,多撒些。」

蘇雪霽極其緩慢的吸了一口氣,他不能自亂陣腳,情況沒有壞到那分上。「為什麼會受這麼重的傷?」

他喉頭翻滾,全身緊繃如鐵,看著傷口的睜獰,心里恨不得受傷的是自己!

他輕輕的灑上藥,一遍又一遍,但是上涌的血水總是把藥粉給沖開,見她忍得滿頭虛汗,他抿起唇道︰「要是疼得忍不住就咬我。」

「你再廢話我就疼死了。」她知道蘇雪霽心疼她,把臉整個埋進他的懷里,沒咬他,只是貼著的臉都變形了,真的疼。

蘇雪霽忍著快要痙攣的心,聲音又低了兩分,好聲好氣的幾乎能滴出水來。「你乖,這樣不行,我去打盆水先把這上頭的污血什麼的擦干淨再上藥。」

「快點。」大概失血過多,她開始眼冒金星,渾身虛汗,整個人軟趴趴的像團棉花,已然快要倒下去了。

蘇雪霽以最快的速度去打了盆水,細心又不失速度的擦拭過,拿起那瓶顯然是兒金金備下的金瘡藥不要錢似的往上灑。

藥是好藥,厚厚灑上一層,明顯感覺得出來血被止住了,接著用干淨的棉巾包紮,層層又層層,就怕不小心牽動傷口,見她臉色不若方才那麼蒼白,悄悄松了口氣。

盡管無可避免的踫觸到她的肌膚,可這時哪來的綺思夢想,又因為傷的是肩胛,不方便躺平,因此蘇雪霽把床上的被子折成長條鋪在她身後,還拍軟了扶著她側躺,讓她盡可能的舒服些。

「你上山了?」雖然知道這不是追究的好時候,他仍問了句。

「嗯。」

「踫到野獸了?」

「踫到狼群和熊打架,我一時疏忽大意就讓母熊給撓了那麼一下,還好我躲得快。」她說得輕描淡寫,甚至連語調都沒高上半分,可听的人卻驚心動魄,連想像都不敢。

蘇雪霽牢牢握住她的手,躲得快都被狠抓了那麼一下,傷重幾乎要入骨,要是反應稍微慢一點,那會是什麼情況?

他不敢想,手捏成了拳,心痛如絞。

「那還把小熊帶回家?」蘇雪霽用棉巾替她抹去額頭的汗,見她神智還算清楚,忍不住說了她。

熊瞎子這種龐然大物,隨便都能要人命,都吃苦頭了,還心慈的把失去母熊的小熊給帶回家,依照兒金金的為人,他才不相信把小熊帶回來是為了吃。

尤其這里是人口密集的六安縣,家里養只熊的消息要是傳出去,會造成恐慌的。

兒金金看著什麼都沒說,神情卻出賣了他的蘇雪霽。「太白哥哥不用擔心,等過了這冬天,就放它回歸山林。」

見兒金金一臉堅定,蘇雪霽不好再多說什麼,又模了她的臉,神情溫柔。「我燒了兩個菜,下了面條,端過來給你吃?」

「好。」

見她還有食欲,模著沒有燒,蘇雪霽本來想去請大夫的打算暫時放下,只是當他把飯菜端進屋時,兒金金已經靠在床被上睡著了。

她睡的不是很穩當,嘴里嘟囔著什麼,蘇雪霽放下木盤,伸手踫了下她的額頭,依舊不見熱度,幸好。

替她把被子掖好,窗戶關得只剩通風的縫隙,確定沒有什麼不妥,這才把飯菜端回廚房,該熱的都給熱上,這樣等她醒過來,隨時都有熱騰騰的飯菜可以用。

他踱回兒金金的床邊守著,眼神沉沉,回想她嫁給他至今雖然不久,可是跟著他,從來沒有過一天舒坦的日子,更別提那所謂秀才娘子的風光了。

今天會發生這樣的事都該怪他,要不是他沒出息,又怎麼會讓她上山下海,一日不得閑?

他很自責,看著自己伸出來的十指,現在的他什麼都給不了她,但是將來,他一定會給她光輝榮耀和數不盡的好日子,他必不負她!



因為兒金金的傷,蘇雪霽把去衙門做事的日期延後了兩天,主簿見他家中的確有事,也沒刁難,準了他的假。

打從這一日起,雖然蘇雪霽表面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改變,但本來已經是三更燈火五更雞的人起得更早了,書溫得更加勤快,除了把那些已經爛熟于胸的破題作文,帖經策問,經義和墨義又溫習了一遍,甚至把民生、水利也列入其中,其他時候還是該干什麼就干什麼,毫不含糊。

此外,他也會把寫的策論經義送到胡之處,讓他批點。

真要說兒金金也沒指望他去考個狀元回來,以後青雲直上,成為人家仰望的存在什麼的,只是在她看來,蘇雪霽就只是個會讀書的書呆子,這樣的人不讀書考試還能做什麼?

兩個人想的不一樣,而幾日後,因為蘇雪霽照顧得當,每日湯藥不斷,兒金金也不知是體質異常還是恢復力比普通人更強,傷口收得很快,剩下薄薄的痂。

「這些天不能出門,是不是悶壞了?」蘇雪霽煮了能補血的豬肝湯,堅持要喂她吃。

每天像陀螺轉個不停的人,這幾日被拘在家里哪都去不了,這讓蘇雪霽有些擔心她會憋出毛病來。

兒金金挑眉笑。「只想著快些把身子養好,哪有時間想這些?反倒是你天天要替我張羅吃的,我還怕你悶了。」

都告訴他只是傷了一只臂膀,她還有一只完好的,輕松的家務還難不倒她,他卻不依,非要她金尊玉貴的躺著不動,連洗個手都由他侍候。

「我明日便要去衙門報到,有事你讓隔壁的李嬸去知會我,我就回來。」

「知道了。」

她嘴上應和著,心里卻惦念著空間里還堆著八只大野狼和一頭熊,盡管上次有了蹶魚的經驗,知道活物放在空間也能保持活跳跳的樣子,狼和熊都翹瓣子了,肉也不怕壞掉,但是這些畢竟是大工程,剝皮硝皮那活兒她不會,而且要是一下子把八只狼丟出去請人幫忙這也不合常理,熊,更別想了。

蘇雪霽直勾勾的望著兒金金,語氣平靜又坦然,「有你在,並不會。」

兒金金微微張了嘴,好一會才意會過來,他回應的是方才悶不悶的事。

明明就是很簡單的幾個字,兒金金卻不爭氣的臉紅了,這是情話嗎?一本正經,誰能抵擋得了啊?

第二天,蘇雪霽便開始了每日清晨出門去衙門做事,傍晚才歸來的日子。

蘇雪霽一去衙門做活,她就溜下床走動了,一能走動,便想起她帶回來的那只失去母親的小熊。

蘇雪霽說他在後罩房的倉庫里給它安了個窩,說它胃口好得不可思議,沒兩日就把她帶回來那些山貨撕了一袋吃個干淨,還找他討東西吃,要是照它這般吃法,家里的口糧讓它塞牙縫都不夠。

「它這是要冬眠了,得吃飽囤夠了脂肪才能好好睡覺。」幾乎所有的動物都一樣,秋冬一到食欲會變得特別好,人不像熊需要冬眠,可對熊來說,食物卻是可以安心冬眠的重要因素。

肚子里要是沒有囤夠膘,又哪能冬眠四五個月之久。

兒金金心想這樣也好,等到了春天醒來,就可以把它放回白頭山,到時候它也長大,可以自己獵食,有力氣在山里活下去,也就不需要她了。

蘇雪霽在縣衙的書吏工作偏向文書檔案管理,一些師爺、主簿抽不出人手時間整理的積年蒙塵文案,也歸他,工作雖小,卻涉及地方大小事務,比較復雜,蘇雪霽接手沒多久便把那些經年的舊文案整理了遍,對于他這般快速的上手,師爺、主簿嘖嘖稱奇,他還替普通百姓寫訟狀,遇上手頭寬裕的人家他照常收費,要是遇到那手頭拮據的窮苦人家,他不收費甚至倒貼些吃食。

他在外頭忙活,兒金金在家也沒閑著,她把空間里的石塊都搬了出來,壘在竹林邊上,又從空間里隨意抓了一把山貨出來,挎了籃子,出了門。

她掃蕩的山貨當然不只那幾個麻布袋,空間里還成山堆呢。

看起來這只小熊是注定要到他們家來了,她掃蕩的那些山貨不正好是它的口糧?

左右,現在的她也不差那一點賣山貨的銀子,就留給它吃吧。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4-4-12 00:08:11

第十一章 打點新生活

兒金金出了門,直接去敲魏家的門。

幾個小孩在院子里玩耍,一見到兒金金,坐在小機子上挑黃豆的大丫擦擦手迎了出來,她認得兒金金,笑得靦腆,幾個流鼻涕的娃兒見有人來也湊了過來,推了門出來,一個兩個嘴甜的朝著兒金金喊姨姨。

「金姨是來找我娘的嗎?她在後頭喂雞,我去喊她。」大丫是個懂事乖巧的小姑娘,模樣清秀,肖娘多一點,轉身便要進去。

「這一些山貨零嘴,給弟弟妹妹們拿著吃。」兒金金把籃子遞過去。

用干淨棉布蓋著的籃子露一角,里頭是艷紅欲滴的柿子,大丫很是驚喜,笑容多了兩分,道過謝,把籃子提進去,一群小蘿卜頭見她籃子里有吃的,轟地全跟著跑了。

秦勺很快出來,兒金金籃子里的東西顯然都拿出來了,換上了一小塊臘肉和兩顆雞蛋。

「妹子也太客氣了,人來就好,那些栗子核桃柿子市集里秤斤論兩,貴得我連沾手都不敢,你怎麼就給了滿滿一籃呢?」

「不瞞勺姊,這些山果都是我那山頭上的出產,不值什麼,就讓孩子們吃個新鮮。」價錢好,她也沒賺頭,那是小熊的口糧呢。

「你們還有自家的山頭?」這可不得了了,難怪出手都這麼大方。

「我夫君是蘇家鎮人士,分家時良田美宅沒我們的分,就分了一塊荒地和山頭。」這種事無須隱瞞,只要張嘴問都能知道,何況蘇家還有個蘇和在縣城,雖然他們搬來至今還沒踫過頭,但縣城就這麼大,也許哪天就撞上了也說不定。

「難怪你們要買房子。」秦勺心里那點的羨慕轉眼就不見了,山頭說著好听,可山里能有什麼,也沒听過有人靠山發達了的。

總的來說,這蘇家小夫妻也不容易。

秦勺想把兒金金請進屋里坐,她卻推辭。

「不了,我是來問勺姊,這附近可有相熟的獵戶?我家夫君的義父日前打了幾匹狼,送到我這里來,可惜我夫君手無縛雞之力,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不會收拾,想說魏大哥人面廣,請他介紹一二。」她一陣瞎說三分真,七分假,真真假假,更能取信于人。「還有家里想蓋個書房,可有熟識的泥瓦匠介紹?」

「欸,你還真問對人,我家那個干的是牙人,三教九流,不敢說人面廣,朋友倒是不少,妹子也別跟姊客氣,等我那冤家回來,我一定幫你問去。」就這點小事,秦勺自然是應下了。

「媳婦要問我什麼呢?」

兒金金運氣好,還沒離開魏家,去替魏老爹抓藥的魏萬三拎著藥包在此時回來了。

兒金金屈膝給魏萬三見了禮,還沒說話,秦勺已經嘰哩呱啦把兒金金的來意重復了一遍。

「我當是什麼事,小事一樁,我這兩日閑著也是閑著,這就給妹子問去。」他把藥包交給自家娘子,吩咐她還是照以往三碗水煎一碗藥的分量下去煎藥,自己轉腳就去拍鄰戶的門,見那家人的門只是虛掩,也不客氣,推著便進了院子。

秦勺也沒急著去煎藥,把兒金金往家里帶。「到屋里坐著,我那冤家會把事辦妥的,他雖然看起來不靠譜,正經事倒從沒辦差過。」

魏家的院子也是一進,一樣一明兩暗的房子,只是魏家孩子多,除開年紀最小的跟著魏氏夫妻睡,余下四個孩子睡大通鋪,敞亮的那間住的是魏老爹和魏老太太,兒金金覺得一家子九口人實在有些擠了。

像是知道兒金金的想法,秦勺有些害羞說道︰「家里就靠我那冤家一個人賺錢,爹娘身子都稱不上好,我又要顧這麼多孩子,實在沒辦法。」

「勺姊和萬三哥感情好,也才有這麼多孩子,我還羨慕不來呢。」她笑道。

秦勺又是高興又有些羞赧,借著去給兒金金倒水,避到後頭去,她白水剛端上來,魏萬三已經領著兩個中年漢子過來,一個膀大腰圓,兩道橫眉,臉上幾條大小不一的疤,看著有些駭人,另外一個矮小許多,短小精干,手腳靈活。

兩人看到兒金金一個面貌清靈的婦道人家,都有幾分錯愕,但也沒說什麼,他們與魏萬三是十幾年的鄰居,也不會懷疑他介紹什麼奇怪的人。

宋獵戶大半時間都住在山上,只有冬季為了避寒才會帶兒子住到山下的房子來,這回湊巧,他今年下山得晚就被魏萬三給逮著了。

「要不,我們邊走邊談,兩位一塊到我家里瞧瞧,也比較容易了解。」她是偷跑出來的,萬一蘇雪霽回家找不到她,會說她不愛惜身子,可就有得解釋了。

「我知道蘇家,我也一道。」魏萬三想知道兒金金又是找獵戶,又是泥瓦匠的,究竟想做什麼,也腆著臉要去湊熱鬧。

人是他找來的,蘇秀才買的又是他介紹的宅子,他去看一眼也是應當。

宋獵戶卻道︰「剝個狼皮罷了,蘇太太哪時有空就送過來,我也不多收費,只要給我一錢,就給你料理了。」

「好,那我下午就送過去。」

宋獵戶頷首,告辭的話也沒一聲,轉頭就走了。

這宋獵戶是個孤僻性子素來不與人交往,他的院子就在魏家的後頭,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加上魏萬三又是個自來熟的人,就算你不理他,他也能找到話跟你說,通篇還不帶冷場,你甩臉子,他當沒看到,宋獵戶就這麼牛皮糖似的被黏上了。

說也奇怪,雖說不喜魏萬三這個人,每年他下山又不忘替魏家孩子帶點東西下來,過年秦勺也從來不忘叫上宋獵戶過來吃飯。

兒金金也不覺得被冒犯什麼,是誰規定接人家生意就要低聲下氣的,他有脾氣個性表示他本事高本領大,傲得起。

魏萬三見兒金金沒有什麼不高興,也不是那種夾槍帶棒的人,心想依蘇秀才的為人,能讓他聘為妻的女子又會差哪去?就像他家里那個母老虎,凶歸凶,還是替他生了小子、丫頭,孝順爹娘,他這不也是眼光好嗎?

他沾沾自喜的听著兒金金和泥瓦匠邊走邊談,很快達成協議,一天一人二十文工錢,管一頓飯,泥瓦匠答應得很爽快,在看過蘇家的竹林後答應明日尋齊人手就開工,當然他也看到了那些大石塊,詫異之余保證能蓋上堅固又實在的竹屋。

兒金金進門的時候才想到被她「忘」在家里的小熊,找來找去,四處沒看到它的影子,也幸好它乖覺的知道要躲起來,否則這麼多人,它只要隨便出來探個頭,就夠驚嚇的了。

家里有人出入的這些天,她得把倉庫的門鎖好,別讓它隨意出來溜達,免得生事。

「老李,要不我也來打個下手吧?」魏萬三對開給泥瓦匠的工錢很是心動,他可憐兮兮的說︰「好貼補家用。」

「粗活你行嗎?」就算魏萬三看起來不是那種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書生,但到底牙人的活兒不像泥瓦匠那麼辛苦,也難怪兒金金有此一問。

「我怎麼不行了?」男人最怕被人說不行,本來有幾分慍怒的聲音很快又降了下去,他搓著手。「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

都吊書袋到這分上了,「我答應沒用,魏大哥要問大師傅,看他請不請你?」

泥瓦匠頭倒是點得快,「就你吧,不過你最近牙行那邊不忙嗎?」

很顯然,魏萬三這打零工也不是頭一遭。

「這不是要近臘月了,誰還看宅子?天天在牙行打蒼蠅拍蚊子閑嗑牙也不是個事。」魏萬三語調里都是哀怨。

媳婦說了,要過年了,孩子做新衣、新鞋,爹娘也得裁個兩身衣服吧?孝敬的紅包呢?

初二回娘家的年禮,她那些佷女、佷子可都眼睜睜等著她的紅包,所以也得給個意思意思吧?牙行的上司長官不用送禮嗎?林林總總的花銷听得他頭都大了,這不就想著掙一文是一文嗎?

兒金金覺得秦勺好手段,把魏萬三降得服服貼貼的,還一句怨言都沒有。

泥瓦匠去找人手,風風火火的走人了,魏萬三要走之前卻讓兒金金給留住,「魏大哥,我這里有些挑揀果實的活兒,你家大丫和虎子明日過來幫我一下,半天五文錢,要是過了午就跟你一道在這里吃飯,你覺得可行嗎?」

大丫是魏家大女兒,虎子是弟弟,分類這種簡單活兒,只要細心,沒什麼難的。

「行,我明日來上工,順道帶他們一道過來……不過妹子你是真的缺人手嗎?」魏萬三一臉喜色,不過他也不是那種受了人家好意不問緣由的人。

她莫非是同情他家累沉重,特意留活兒給他的孩子們賺點小錢貼補家用?

兒金金也不解釋,她是存了幫襯一把的心沒錯,她直接把魏萬三帶到廚房外的棚子下,指著堆積如山的栗子核桃柿子野果。

「這些都是我山中的出產,野鳥小獸吃剩的,打壞的,我想著要把它們挑揀出來,卻錯不開手,要是繼續放下去,壞了就可惜浪費了。」

她方才心念意動,用神識把放在靈境里的栗子核桃柿子野果都搬出來放在這里,證明她是真的有活兒要給魏家的孩子們做,而不是沒事找事。

魏萬三這才信了。

回家一提,別說魏家人有多高興了,要知道魏家日子過得緊巴巴的,雖然魏萬三當牙人抽成多,官牙里也競爭得很,但耐不住魏家人口多啊,現在能靠自己的能力獲得金錢,對大丫和虎子來說是很有意義的事情。

這晚,秦勺一家子早早就睡了,明日可得早起呵。



這頭的兒金金送走了魏萬三,眼看要中午了,她趕緊去做午飯。

鴨肉營養豐富,最適合秋冬季節,她燒了芋頭鴨煲,放上核桃、栗子,味道更加濃郁香醇,又炖了蓮藕排骨湯,排骨肉嘴一抿就掉,蓮藕清脆帶甜,又烤了兩層肉,配上碎洋蔥和胡蘿卜,加上幾丸灑了芝麻粒的大白米飯,想想不能只有肉沒有菜,又炒了鹿耳韭搭成白米飯的配菜,琢磨了下,把飯食都放進食盒里。

她打算給她的太白哥哥送飯,然後她還想回娘家一趟,搬到縣城都好幾日了,還沒知會家里人,況且她已經答應獵戶下午要把野狼帶過去,要是時間趕得上,荒山上的地還得再灑一遍河泥和腐葉,也還得翻一遍土,想想,她要做的事情還真多。

兒金金是知道縣衙在哪里的,說是要給小值房的蘇秀才送飯,便有人指著小側門讓她往里頭去,畢竟是頭一遭來,不懂門道,還在斟酌著要從哪條路拐道時,從里頭出來,欲與同僚去用飯的丁朱華眼尖看到了她。

「弟妹!」

「丁大哥。」她見了禮。

「這是來給霽兄弟送飯?有娘子的人就是不一樣,夫妻倆的感情可真甜蜜。」丁朱華感嘆的說道,有媳婦和沒媳婦的人差得真多啊。「你從這門進去,過了院子便是吏房了。」

她道了聲謝,便往里頭去。

丁朱華本來要走開,卻喊住兒金金。「我領你進去吧。」

「那就有勞了。」

丁朱華打發了同僚,就引著人往里頭去。

小值房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蘇雪霽埋首在成疊的文案里,他在攤開的紙卷上不知寫些什麼,小值房的位置不是太好,即便身上穿的是她買回來的細棉襖,從四處灌進來的風使得他本來就細瘦的身子看起來越發伶仃了。

近日沒怎麼出太陽,只一個勁的刮風,這小值房四處通風,冷廳廳的,條件那麼差,她之前還沒給他買襖子、皮靴的時候,他那瘦身板是怎麼熬過來的?

看起來那些野狼皮要是剝下來,還是先得緊著替他做一件連帽的斗篷才可以。

「霽兄弟,你看誰給你送飯來了?」丁朱華的大嗓門一嚷,蘇雪霽立即抬起頭看見兒金金。

他放下手中的筆,匆匆擦了手。「你怎麼來了?我正想把手頭的文案謄抄出來就回家給你煮湯藥的。」

「你瞧我都能起來做家事,給你送飯,湯藥可以停了。」她提了提手中的食盒,一臉的饒了我吧。

蘇雪霽去模兒金金的手,是他模習慣的那種溫熱柔軟,不由得松了口氣,她那傷勢太駭人,當日受傷的下半夜就發起低燒,他連夜去找大夫,熬了藥讓她喝下,這才緩解不少,她的堅強讓蘇雪霽自嘆弗如,不喊痛,不哭訴,她都沒有想過要倚賴別人嗎?譬如他?她在床上輾轉反側,看得出來她睡得很不好,直到他把她抱在懷里,輕軟哄騙,她忽然低語,「太白哥哥……唱歌給靈靈听好嗎?」

他呆滯了很久,拍著她,慢慢哼起了一首小調……

歌未哼完,她就睡著了,氣息均勻,神情寧靜安謐。

那一夜,蘇雪霽就這樣抱著她一夜,連翻身都不曾。

「過來我模模額。」蘇雪霽喚道。

兒金金乖乖的過去了。

「是已經退燒了。」

兒金金不覺得蘇雪霽霸道,倒是感受到自家男人對她的關懷和暖意,嘴角不自覺彎了彎。

蘇雪霽看在眼里,笑容如破土而出的春芽,春光融融,春意盈盈,兒金金被他的笑容奪去呼吸,她想看著他那幾乎可以傾城的明媚笑靨,一輩子。

被晾在一旁的丁朱華見這對小夫妻有商有量,有說有笑,有情有愛,尤其少年一見到妻子時那略顯冷清的面容,不只軟化了幾分,泛起幾分溫柔,還笑得干淨明朗,如花綻放,他目光幽怨。

「弟妹有所不知,你受傷那幾日,霽兄弟整天神魂不屬,我們都勸他多請假幾天,他偏不听,這不是蠟燭兩頭燒嗎?弟妹婚前可知道霽兄弟這麼頑固不通氣?」丁朱華都要嘆氣了,但私心又對夫妻倆的感情羨慕得緊。

身為每天都會踫面的同僚和朋友,誰家里有事,哪能不知道個一二,但蘇雪霽向來沉默寡言,只是眼下的黑青和更加沉默寡言的態度騙不了人,丁朱華又是個熱心人,鍥而不舍的追問,這才曉得家里出了事。

「多謝丁大哥關心,不如一塊兒坐下來用飯?」兒金金把食盒放在蘇雪霽清出來的桌幾上,岔開話題。

蘇雪霽的性子好不好,通不通氣,夫妻的日常瑣碎,只要她知道就好,而且,她看上的夫君當然是好的。

其實認真的想,他們的親事是從你不情我不願起的頭,但是一路風風雨雨的過來,日子雖然短暫,他卻讓她覺得,這少年的肩膀比一個成年人還要寬厚,能同風共雨,還能給她足夠的溫暖。

女人在婚姻里要求的是什麼?不就一個知心人。

「那我就不客氣了。」客氣便跟自己的肚皮過不去。

單身漢就是這樣,能填飽肚皮就好,平常一個糙米玉米面窩窩頭配個夾榨菜肉就算奢侈了,可兒金金帶來的是一整只芋頭鴨煲,用筷子一戳,肉就掉了,露出塞在鴨肚子里的核桃、栗子和白果,蓮藕排骨湯養生又易入口,尤其塞了大塊兩層肉的飯團最得他心,里頭佐料豐富,真要說吃一丸飯團也就夠了,偏偏他又饒那鴨子,一來二去,半只鴨煲都進了他的肚子,吃了個老撐。

「上回在蘇家鎮本想著請丁大哥到家里吃便飯,哪里知道後面發生了這許多事,不知大哥這幾日可有得空,小妹燒幾樣小菜,來我們新家坐坐?」見自己煮的菜有人這麼捧場,兒金金樂壞了。

丁朱華這漢子正直精干又憨厚,她沒忘在丁記面攤上,丁大娘和丁老爹的殷勤招待,更何況之前她和太白哥哥去領廩米廩銀的時候,也多虧了丁朱華的相助,解了他們吃了上頓不知下頓在哪里的困境,這些點滴在心頭,請吃一頓飯真的不算什麼。

「我早就想去霽兄弟家串門子了,這飯一定要吃的,要不擇日不如撞日,我明日就過去叨擾了。」丁朱華是爽快的人,不拖沓,也不婆媽,既然人家開口了,他當然就從善如流。

「那就說定了。」蘇雪霽替兒金金把碗盤收拾了放在食盒里,送她出去,還不忘叮嘩她早些回家,萬事小心。「還有,往後不要給我送飯了,我不想累著你。」

兒金金黑白分明的眼眨了眨。「不累,和你一起吃飯,我覺得飯菜都變好吃了。」

蘇雪霽眉間的皺摺仍舊沒什麼舒緩,他垂下眼,「你每天那麼辛苦,我會自責,會難過,我能給的那麼少……」

嫁給他的第一天開始她就沒閑過,每天一睜眼就忙到天黑。「我覺得自己沒能照顧好你。」

他一個人吃苦也就罷了,反正他也習慣了那樣的日子,可是現在他有妻子了,她沒享過一天清閑的福,卻總讓她勞碌吃苦。

「你不要這麼想,我不是不能吃苦的千金小姐,每天雖然事情很多,可我忙得開心,我們家只有你和我,你如果想著要把什麼事都自己扛,那還叫什麼夫妻?」

蘇雪霽沒管他們是在人來人往的門口,大手便往兒金金的腰肢摟去,還收緊。

兒金金沒能推開他,他放在她腰肢上的手帶著熱度,讓她沉溺其中,但還是瞪了他一眼,正好對上他灼熱的視線,不禁有些赧然。

「年輕的時候吃苦不是苦,我們現在吃點苦又算什麼?我們的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

這話讓蘇雪霽的心情整個放晴了,他盯著兒金金看了許久,怎麼都看不夠,清俊的眉眼彷佛要把眼前的女子烙進心底,看得兒金金手心開始冒汗,芳心亂跳的都要失序了。

他輕點了點她的鼻子,眼里全是溫柔。

兩人又貼著好一會兒,還是兒金金先掙開了。「人來人往呢。」

蘇雪霽見她酷紅的小臉和像清溪一樣明亮的眼楮,不禁覺得她這樣子可愛又甜蜜,一邊過去吻她同樣發紅的鼻尖、臉頰和唇瓣,一邊嘆息,「你這麼好,從來不嫌棄我什麼?往後不管什麼我都听你的。」

「好,都听你的。」兒金金黑白分明的眼楮清潤有神,連說出的話都泛著甜。蘇雪霽的眉頭松開了,輕笑出聲,「是我要听你的,誰叫我的人都是你的,我們家的里里外外,一切都由你作主。」

兒金金笑得更加歡愉,朝著他挑眉。「那自然,因為我是神仙啊!」

蘇雪霽的臉再也繃不住,噗哧地笑了開來!



兒金金沒忘記明日泥瓦匠要過來做活,還有丁朱華要過來吃飯,所以明天不只要煮飯給那些工人吃,也要好好辦上一桌請丁大哥喝酒。

這一想,她干脆就把伯父、伯娘和銀銀姊都邀來,這個煮也是煮,那個煮也是煮,不如就辦個兩桌,大家一起熱鬧熱鬧。

她雖然是吃貨,學會煮飯後也喜歡下廚,不過要一下煮那麼多飯菜,她就一雙手哪里忙得過來,就算獨當一面沒問題,她也不想這樣累自己。

他們家現在不像一開始什麼都沒有,連吃碗玉米粗糧粥都要看人臉色,她據量著空間里那些金器、銀器和一整個大匣子的前朝銅錢,加上那些珍貴的瓷器,拿去換錢的收入不知有多少,加上太白哥哥在衙門上工、每月固定的廩米廩銀,他們家已不愁吃喝,甚至能過上優渥的日子好些年了。

也就是說,她要是想請人過來幫把手也沒問題。

于是她去了魏家,請秦勺過來幫忙,一日給十五文,肉菜就托秦勺去買,到時候實報實銷。

秦勺欣喜的滿口答應。

她還要去宋獵戶家,沒時間和秦勺多說,揮揮手回家換了身衣服,推了板車又出門了。

到了獵戶家附近,兒金金尋了個僻靜的地方,把空間里的狼都拖到板車上,然後拉到獵戶家去。

宋獵戶正在院子里磨刀,他知道兒金金要來,便敞著門,見兒金金一個女人家把一板車的野狼推了進來,滿是歲月勾勒出來溝壑的臉因為驚訝都伸展開來,這丫頭好大的力氣,這要讓他來,還不見得能有這般能耐。「蘇太太,你哪來這麼多的狼?」

他以為了不起就兩只,居然有一堆,挨個的數,該有七八只。

「我不是說過,我夫君的義父也是個獵戶,這下打得多了,便往我這里送。」瞎話說多了,也就俐落了。

宋獵戶將信將疑,翻看那幾只死狀猙獰的野狼,這幾頭狼,大的有二百多斤,小的也有一百多斤出頭,她一個身材縴細的姑娘有這樣的力氣,實在令人不可置信,娶到這樣的老婆,她男人算是有福了。

「好家伙,一只只塊頭都麼大,你那義父好能耐,沒把小命搭進去,不過可惜了這幾只的皮毛,有些破損得厲害。」

狼群對戰熊瞎子,要皮毛完好是不可能的。「你看著這些皮毛夠不夠做一件男子的斗篷穿?」

「斗篷是沒什麼問題,只要不嫌皮毛與皮毛的拼湊寒酸,一樣保暖得很。」

這和兒金金想像中的完美斗篷雖然有點差距,但是能保暖最重要,不說破,誰知道是拼接皮斗篷呢?

「不過,這樣一錢使費不夠,剝皮、辣皮、硝制、開膛剖月復,都是工,一只狼沒有二錢銀子使不來。」將本求利,宋獵戶坦然得很。

一兩是十錢銀子,八只狼也就是一兩六錢銀子,兒金金沉吟了下。「一兩六錢也不是不行,你要這麼高的錢,也得讓我看看你的刀工值不值,要是把毛皮都割壞了,二錢不只我給不了,你還得賠償我的損失。」

她是很尊敬有專業手藝的人,二錢銀子老實說真的不貴,但是,賺錢不容易,誰家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她不能讓人覺得她的錢容易拿。

「成,狼肉卸下後,我再給你送過去。」他說完,吩咐後頭的小子多燒兩鍋熱水,準備要剝狼皮了。

兒金金從荷包掏出六錢銀子,把錢遞過去。「這六錢銀子是訂金,我住銀杏胡同,等你把肉送來,我再把後帳付給你。」

「錢的事不急,待我把狼皮硝制好給你送去,再一並給吧。」

既然已經說好,兒金金也不怕宋獵戶會不會貪她那點狼肉,他要真昧下那些小東西,後頭那頭熊不會交給他,往後她再有這些好東西,也沒他什麼事了。

家里就她和太白哥哥兩人,太白哥哥要專心在課業上,所以她得把家撐起來,錨銖必較不必,但是該有的心思要是都沒有,她想成為太白哥哥後面的助力就免談了,甚至還會拖後腿。

蘇雪霽會讀書,不會止步于秀才這樣的身分,他們兩人背後沒有任何靠山,靠的只有自己,兒金金清楚的知道就算將來他們有了錢,可沒有勢力,往後隨便一丁點成就,只要有人打起主意,所有的努力都會付諸流水。

這年頭要勢力權柄就只有仕途一條路,哪怕只是個榜眼,他們家的地位也會完全不同。

她離開宋獵戶家,順道想說買幾樣梅氏愛吃的點心,沒想到就在鋪子的轉角處踫見挎著籃子的梅氏。

「伯娘!」兒金金一個箭步,眉開眼笑的攔住梅氏。

「金金!」梅氏也漾起笑容,拉起兒金金的手,「怎麼只有你一個,雪霽沒有陪著你來?」

兒金金看見不遠處有間茶樓,便指著那方向說道︰「咱們到茶樓去喝杯熱茶,暖暖手腳,我有成堆成山的話要跟您說。」

「瞧你這孩子說的……伯娘也有很多話要跟你說,不過去茶樓就不必了,家用得省著花知道嗎?雪霽賺錢不容易。」她對蘇雪霽的印象好到不能再好,更重要的是他對金金的心思看著不假。

「這就是我要跟您說的事,要不,到我家去坐坐?」

梅氏被她弄得一頭霧水,「你到縣城來是有事要辦吧,你那個家我就不去了。」

那個蘇家她絕不想打交道,要不是那卑鄙無恥、落井下石的蘇家人,她怎麼可能匆忙的讓金金嫁人?

丈夫醒來後口頭上雖然埋怨的話一句都沒說,但是卻對著她擺了好久的臉色,直到最近才破冰。

慶幸蘇雪霽是個好的,否則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兒金金拍了下自己的頭。「瞧我這記性,伯娘,我和太白哥哥從蘇家分出來,搬到縣城里來了。」

雖然消息突然,但梅氏也看不過蘇家二房,她拍拍兒金金的手。「分就分了,看那家人吃穿太委屈了,你和雪霽還年輕,只要努力,何愁吃不上飯?」

「所以,金金正想明日請伯父、伯娘、銀銀姊去家里坐坐呢,在這里踫到您,再剛好不過了。」她替梅氏挽起籃子,另一只手挽著她的胳臂,就如同一般感情好的母女那般。「伯娘剛剛是去哪?」

梅氏很喜歡金金與她親近,總讓她覺得自己又多了個女兒。「我拿繡坊的活兒去交貨,又領了新活回來。」

「我就喜歡伯娘替金金做的荷包。」她展示了下自己腰際那半舊的兔子荷包,兔子啃著胡蘿卜,眼珠還轉來轉去的樣子可愛極了。

「這荷包都舊了,伯娘回去給你做個新的。」那荷包還是她去年給做的,沒想到現在還戴著,這孩子!

「我要鴨子劃水花樣的。」

「再繡兩只蝴蝶上去。」

兩人說說笑笑,很快到了兒金金的家。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4-4-12 00:08:30

第十二章 牽動情思

門外看著低調,一進的院子看著也不大,但是干淨明亮的堂屋,家具齊全的里屋,廚房還有三個大鍋灶,倒座房柴房、倉庫和廚房一應俱全,梅氏就這樣端著茶杯,到處看了個遍。

且她發現房子邊邊還有塊菜圃,菜苗子有些發了芽,看著非常的可喜,她蹲下來,順手就去拔那冒出頭的雜草。「這菜圃得做個圍籬,要是養了雞鴨,別把女敕菜葉都給啄光了。」

「伯娘還真跟我想到一處了,我想說春天抓幾只小鴨回來,白天可以在河灘玩耍,到了晚上就將它們趕到家里的院子來,小鴨子都很聰明,只要趕上幾天時間,應該就會知道什麼時候出去,什麼時候回來。」到時候只要給點食物,關上圈門就可以了。

梅氏被說得心動。「你說得那麼神乎,害我都心動也想抱幾只回去養了,只是家里不靠水,就那小院子……還是算了。」


「那到時候我就多抱幾只,伯娘把它們放在我這里養,草籽浮萍什麼的,河灘那邊都是現成的,伯娘只要有空來瞧上一眼就好了。」她听那些串門子聊天的婦人說過,鴨子是最好養的,什麼都吃,就算在菜攤子上撿些菜葉,買些糠拌著喂也行。

再則,鴨子的排泄物味道雖然重,卻是肥地最好的糞肥,荒山的糞肥不能只倚靠河泥和林子的腐土,等她養了鴨子,多積攢些糞肥,往後山上的田地就不愁肥了。

「好好,就照你說的。」梅氏沒當真,明年春天還那麼久,把眼前過好才是真的。

她終于到廳里坐了下來,對兒金金這個家滿意得很。「這兒租金不便宜吧?你嫁過去什麼都沒有,那麼快又分家,這房租貴不貴?要不,你上次回門時給伯娘的銀子,我這邊還有一些,你拿著用?」兒金金給她伯父抓湯藥的銀子,自己省吃儉用,手上還剩一些。

雖然他們家沒有田地,但她和女兒日夜做繡活,每個月能掙七八百文錢,維持日常花銷夠了。

兒金金給她伯娘拿了無花果、蜜橘等小零嘴,挨著她坐下。「我剛嫁過去的時候,到猴子嶺去摘野菜,無意間發現了許多生花蓼,後來拿去賣,藥鋪的掌櫃說那東西名貴,所以給了相當不錯的價錢,分家後也想著先租間房子住就好,沒想到看見這間院子,就用那銀子把這院子買了。」

「竟是自己的?」梅氏驚呼。他們一家子至今住的還是驛站公配的院子,這輩子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擁有自己的宅子,但是她一听到這院子是兒金金他們買下的,比自己擁有的還要高興。

「我看見後頭有一大堆石塊……」

「這就是我要跟您說的事,明日我請泥瓦匠來修一間竹屋給太白哥哥當書房,談好工錢還管一頓飯,想說請伯父伯娘一道過來熱鬧熱鬧,吃個便飯。」

梅氏心底著實欣慰又高興,這兩個孩子有了院子,就有了底氣,把日子越過越好了,他們身為家人當然要鼎力支持她!「行,明日我們一家人都過來。」

梅氏也不敢坐太久,她趕著要回去把這消息告訴兒立錚,兒金金見留不住她,又想明日便能見了,就把各式各樣的山貨都裝了滿滿一個大籃子。

「松子用小火炒了給伯父下酒,還有我方才在糕餅鋪買的梅子酥,是您和銀銀姊喜歡吃的。」

「自己人何必這麼破費?」

「您不吃,也總帶點回去騙銀銀姊的嘴,您來我這什麼禮都沒帶,她會說我沒念著她的。」天下的母親都一樣,自己可以不要,為了兒女一口吃的,多遠多辛苦都會背回去。梅氏推辭不過,把東西都帶上了,兒金金把她送到門口,看著她走遠,披著斗篷又去了白頭山。

她除了往上再清一段河道,又加固了河岸,自己拖著去打鐵店買的犁把地深深耕了一遍,又重新把晾干的河底黑泥和林間腐葉灑在上頭。

她叉腰看著已經有些良田模樣的荒地,這地可以先放著了,經風霜雪凍上一季,明年春天就能種上高粱、蕎麥這些不怕旱的作物,等地養得差不多,就能種上小麥了,最棒的是這處用水方便,將來想種水稻的時候再挖溝渠引水,用來灌溉,他們家就不愁沒有白花花的大米吃了。

唯一遺憾的是,今年到底還是吃不上自家出產香噴噴的大米飯——不過、不過、不過!

她靈光一現,自家白米飯是吃不成了,然而就算是嚴冬,口糧種不了,但她可以種牧草啊。

牧草嘛,高寒、沙礫的地都能種,這些都是過去至今她或听人說或自己找書看來的知識。

白頭山上都是自生自長自開花的牧草,其中有一片開滿了紫花苜蓿草,還有一片是巨菌草和肥羊草。

紫花苜蓿草除了是牧草,人也能吃,而肥羊草,但凡牛羊豬兔雞鴨鵝,都是它們的好草料。

于是她憑著記憶,把靈識的作用發揮到最大強度,把這幾樣牧草的種子通通搜刮過來,把荒田分成四個區塊,一塊種苜蓿草,一塊是巨菌草,另外一塊是肥羊草,剩下來沒有東西可以種的那一塊,就按之前計劃讓它荒著,明年開春再看著辦,誰叫野生的種子就只有這麼多。

她把犁搬到了那兩間頹圮的茅屋邊上,拿出鋤頭和鎌刀清理那些比人還高的雜草,這片地真的太久沒用,野草根睫粗壯,甚至還長出小樹,等她好不容易清理干淨了,又隨手把那兩間茅屋給夷平,改天有空,她打算蓋兩間燕屋,吸引金絲燕過來造燕窩。


她調查後才知道金絲燕是養不了的,因為它野性難馴,只能造一處給它安全住宿、讓它出去覓食和養孩子的地方,而身為飼主的兒金金只需要等著燕子完成交配,把小燕子養大飛走後把燕窩割下來。

這白頭山因為地勢高,部分的山頭已經白了頭,冬天眼看著不遠了,兒金金也不多留。

她回到家,蘇雪霽已經在家,身上是居家的半舊常服,正卷了袖子刮鍋灰。

「方才宋獵戶送肉過來,沒要錢,說你們講好,等毛皮硝制好一塊算帳,還說城北的林員外和東街以和味貴樓的花老板結伴路過他家,看見狼肉,問能不能讓一些狼肉給他們?」

他說到狼那字眼的時候,表情有些呆滯和含蓄。

因為兒金金沒提,他也沒問,所以他壓根不知道兒金金把那些個被熊咬死的狼都拖回家了,他啞著嗓子問︰「所以,你帶回家的除了狼……還有什麼?」

「倉庫那只小熊的娘親。」

開膛剖月復卸開的狼和家豬沒什麼兩樣,只是腥臊味很重,不愧是八頭野狼這麼多的肉,放滿了五輛板車,洗干淨的下水用木桶裝起來,足足裝了一車。

「林員外和以和味貴樓的花老板可有說要多少野味?」有錢人好這一味的不是沒有,以和味貴樓的花老板開的是飯館,不知道也就算了,讓他們看見這些野味,能不嘗嘗?或者可以賣出去,發一筆小財?

「林員外要半扇狼肉,三副狼肚,二副腸子,一個狼頭,花老板要的有點多,他要整狼二頭,還要二百斤以上的那種。」

「我們家也吃不了那麼多,趁新鮮就給他們送去,至于銀子看著給就好,剩下的咱們自己留著,且明日要請丁大哥和我伯父伯母他們吃飯,可以用來做肉菜,剩下的,要過冬了,全部腌起來做臘肉,灌肉腸,冬天就不怕沒肉吃了。」她不禁抿唇笑,心里美滋滋的。這下就算真的冬天來了,也不怕沒有肉了。

不過,她要不要連熊肉也一起腌制起來?

念頭剛冒出來,她就掐斷自己的想法,又是狼又是熊的,肯定招人議論,左右放在空間里又不會壞,就先放著吧。

蘇雪霽一看兒金金眉飛色舞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樂什麼。「金金,你做決定,我都听你的。」

「那太白哥哥就跑一趟,把肉給送過去吧。」

「我來。」蘇雪霽把對方要的數量卸下來,兒金金幫他搬到清出來的板車上,出門前用油絹布把板車給蓋上,一來衛生,二來不引人注意,做人低調一些總是好的。

趁蘇雪霽出門去了,兒金金把大部分的狼肉都放進空間里,留下半扇左右的肉和兩副下水,用盆子裝了,帶進廚房。

灶膛里蘇雪霽已經生了火,小鍋里煮著南瓜飯,兒金金不去管它,把狼肉的肋條切下來放一邊,大灶口放上大鍋,把狼肉及冷水放進鍋子里,燒開大火一通的煮,直到腥擅味去得差不多,才撈起來。

接著把鍋子刷干淨,下油,把肉煎得兩面金黃,另外拿出大砂鍋用熱水燙過,鋪上菌菇蔥結姜片蒜頭胡椒丁香肉桂八角陳皮,最後把狼肉放進去,加上熱水,放在爐子上炖著。

這費工的菜得前一天炖上,明天只要稍微熱一下就能上桌。

下午申時,蘇雪霽拉著板車從街上回來,看見幾個板車都按次的放在院子,便留下自家的,又去把宋獵戶家的板車還了,這才從宋獵戶口中得知,院子里晾曬的那些狼皮,竟是兒金金要為他做的斗篷。

「好小子,你真走了狗屎運,這麼替男人想的媳婦不多啊,你義父給你送狼肉,媳婦給你做狼斗篷,這運道,我還真羨慕不來!」宋獵戶目光灼灼的看著蘇雪霽,期盼能從他嘴里听到一個驚天動地的獵狼故事。

然而,蘇雪霽只是雲淡風輕的替媳婦圓謊,不帶半點遲疑,「也沒啥,我義父最近新設了大型的陷阱,沒想到運氣這麼好,連續幾個陷阱都套中野狼,他也在猜,興許是趕上了狼群遷移。」

獵戶和等著听故事的小子們都愣住。娘的,狼群遷移?一群沒長眼楮的狼,真是羨慕死了!

宋獵戶也從魏萬三那里得知,眼前這文質彬彬的少年就是胡同底剛搬來的蘇秀才,秀才啊,他一輩子拍馬也趕不上的讀書人,雖然沒能從蘇雪霽口中挖到別的說法,不過,那是人家義父吃飯的本領,憑什麼跟他們講?所以,就算羨慕得都要流口水了,也沒其他辦法。

這個時代,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會讀書寫字,甚至中了秀才的人就是不一樣,地位等同仕紳,令人高看一眼。

蘇雪霽回到家,看到兒金金在家忙活的身影,瞬間輕顏展笑,眼底的情緒彷佛快要溢出來。

他知道金金嘴里總是念叨著要給他做披風斗篷什麼的,他雖然瘦,身子倒沒有那麼畏寒,再說金金買的厚棉襖已經夠保暖,要他說,反而她早上都不想出被窩,賴著床要人哄才肯起來,尤其晚上睡覺的時候,得把她的手按進自己的肚子里暖著,否則一時半刻就算蓋著被子也暖不起來,她比自己還需要御寒的斗篷。

家里的炭盆也該生起來了。

「林員外的半扇狼肉和狼頭給了二十兩銀子,花老板的整狼還有整副下水給了八十兩,你等一下要記得收起來。」蘇雪霽對兒金金向來坦誠,尤其是錢的事情。

「原來狼肉這麼值錢,果然有錢人不差這點小錢,給得這麼大方。」感謝神識和靈境的加持,她的荷包已經鼓得滿出來,距離奔向大富不遠了!

「賞你五十兩的跑腿費。」兒金金眨眨眼,很大方的給了五十兩的銀票。

男人在外面也需要花銷,雖然他從不曾開口要錢,但是蘇雪霽荷包里多少銀錢,兒金金都知道,只要少于二兩,她就會不著痕跡的給補上。

「謝夫人賞!」他大方的收了。「你煮肉嗎?好香。」

「明天的肉菜家里有的我提前鹵上,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剩下的明天勺姊會買過來。」

因為都在灶上忙著,她的臉紅撲撲的,像顆誘人的隻果,因為要做事挽得高高的袖子露出的皓腕讓人心旌動搖。

「今晚能吃上嗎?」蘇雪霽意有所指……

「我倆今天都這麼努力,好飯菜怎麼可以只便宜別人!我倆的分早就留下了。」兒金金從來都不是那種死守著銀錢,一文錢都舍不得給自己花的人,兩人每日辛勤的工作賺錢,不對自己好,要對誰好呢?

「謝謝娘子大人!」有人很俐落的順著竿子爬了。

兒金金頓時眉開眼笑,揩了他俊臉的油。「我就喜歡你這種會說話的。」

被吃了豆腐的蘇雪霽捂著臉笑。

吃過飯,收拾過,兩人泡了腳,蘇雪霽把泡腳盆的水拿出去倒,回來吹熄了蠟燭,美美的上床摟著兒金金睡下了。

自從過了小寒,兩人一直是抱著睡的,其實應該說是蘇雪霽單方面的摟著她睡,只不過這「單方面」總是會在夜更深,人更靜的時候,懼冷的某個女人因為身邊的熱源太過舒服,從被動轉為主動,蹭過來找到最舒服的位置以後,就再也不會改變姿勢了。

蘇雪霽十分享受自己被當成炭爐的感覺。

窗外,皓月當空,水一樣的月光灑向小院,田野、山巒、人家,把夜沖洗得柔和而明亮。

兒金金忽然坐了起來,掀被往床下挪。

「怎麼了?」通常上了床就會一覺到天亮的人卻反常離開溫暖的床鋪,兒金金一起床,蘇雪霽自然也不睡了。

「明天家里有一堆的人,我再去叮噪小熊一遍,讓它明天別出來。」雖然已經警告過它,也不知道它記不記得住?

兒金金放不下心,它要是跑出來,估計會嚇壞許多人,它自己也會受驚,那就麻煩了。

「我陪你去。」他不放心那只熊,雖然還是只崽,發起狠來,殺傷力也很可觀,只是金金都帶它回來過冬,那就過吧,不過也就僅限這個冬天。

夫妻倆從溫暖的被窩又爬下來,蘇雪霽點了燈籠,看著兒金金穿上厚梢子,又裹上兔毛圍脖,才去了倉庫。

窩在稻草堆里睡得很舒坦的小熊听到倉門打開的聲音,警覺的睜開了眯著的眼,嘴里發出哼哼的聲音,兩耳也豎起來,很是警戒。

它全身上下除了胸口一撮愛心形狀的白毛,其他長滿密密的黑毛,軟軟茸茸的,圓圓的眼楮,圓圓的耳朵,鼻頭是粉紅的,可愛到不行。

等兒金金來到離它幾公尺遠的地方,它認出是給她食物吃的人類。

「太白哥哥,你給它取個名字吧,老是小熊小熊的叫,瞥扭。」兒金金蹲下來,只是看著,沒敢伸手去逗弄。

「替熊取名字我不在行。」蘇雪霽並不覺得需要替一只來過冬的熊取名字,但是又看不得一臉眼巴巴的兒金金。

「你瞧它胸口愛心形狀的白毛,要不叫它心心?」

蘇雪霽只覺得胳膊有疙瘩滾過,也沒細想。「要不,叫肉肉吧。」

兒金金嘀咕,肉肉會比心心好听嗎?怪難听的,不過,她也不好駁了他,名字是太白哥哥取的,那肉肉……就肉肉吧。

她反覆的比手勢,告訴肉肉,明天家里有事,它得乖乖留在倉庫里。

雖然小熊听不懂人話,但是她指著門又對它搖手指,重復了幾遍,用詞越發簡潔,這是不讓它出去嗎?

兒金金說了半天,見小熊把臉撇過去,繼續趴睡。

這家伙,是嫌她羅唆嗎?

她只好掏出殺手鋼,拿出一個兩巴掌大的野蜂窩。

肉肉瞬間立了起來,圓圓的眼楮里都是給我吃、給我吃的光芒,哪里還看得見方才的懶散?

「這是答應了?亂跑要是被抓去炖肉,我可救不了你。」

肉肉抱著野蜂窩轉身,把對著兒金金,愛不釋手的舌忝吃起蜂蜜來。

兒金金看著空空如也的手,和蘇雪霽互看了一眼,眼里都是笑意。好吧,就當它听懂自己的話,成交了。

夫妻倆踏著月色回屋去,蘇雪霽看著兒金金略顯睡意的小臉。「你要是喜歡寵物,明年春天把小……肉肉送回山上,我去要一只小狗回來養。」

但話說出口後,他又想著,縣城里雖說平日有衙役巡邏,晚上也有更夫巡夜,安全無虞,可明年春天他要離家去府城,家里就剩下金金一人,到時候再抓小狗回來養,緩不濟急,不如,明天去衙門問誰家有狗崽好了。

兒金金把手穿進了他的胳臂里,歪著頭靠上蘇雪霽的肩,發出幸福的輕喟聲。「太白哥哥真好……」

月色溶溶,明亮的光芒彷佛也給相偎的男女灑上一層銀粉,兩人也不急著要回屋里了,蘇雪霽吹熄了燈籠的火,小夫妻一同坐在光面平滑的大石塊上,十指交握。

因為月光太美,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兒,如同被水霧洗過的靈動雙眸,向來冷靜的蘇雪霽也不知哪來的勇氣,霸氣的托住她的後腦杓,親了上去。

這吻本來只是輕輕踫了唇而已,但是蘇雪霽發現小妻子的唇瓣又軟又甜,不由自主的加深了吻,四唇相接的瞬間,兩人的心跳都加快了些。

片刻後,兒金金用了一絲的力氣推開了蘇雪霽,兩人四目相對,兒金金的俏臉緋紅,長長的睫毛亂顫,看起來很是緊張。

蘇雪霽長這麼大第一次主動親女孩子,耳根子都紅了。

過後,他拉著兒金金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也沒刻意營造什麼情趣,只是輕如鴻毛,又重如泰山的說道︰「今生,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第二天一早,秦勺帶著滿籃子還有兩手的肉菜來拍門了。

一早市集的菜攤子不只新鮮,菜色還多,要是去晚了,就沒什麼東西好挑的了,這是身為資深家庭主婦多年來的買菜心得。

兒金金睡眼惺忪的,蘇雪霽怕她犯糊涂,主動的替她穿上鞋子,又替她披上披肩。

「我又不是孩子。」她眼角狠狠抽了一下。

蘇雪霽笑道︰「門要被敲破了。」

兒金金沒空和他拌嘴,開門去了。

門口站著二男一女,還有二個小孩。

這幾個她都認識,秦勺和兩個孩子,毋庸置疑,只是這後頭的魏萬三和丁朱華是怎麼回事?

勾肩搭背,有說有笑,一副哥倆好的模樣。

不過細想後兒金金就明白了,魏萬三是牙人,只要談成買賣,衙門是少不了要跑的,丁朱華在衙門做事,這一來二去,能不認識?

她怎麼就沒想到這一點呢?

大丫和虎子乖巧的喊了人,兒金金看著兩個孩子的眼楮里滿滿的好奇,卻乖巧站在門處,沒喊進就不敢進。「都吃早飯了嗎?要是還沒,姨給你們下面吃?」

秦勺連連揮手。「要來上工,老娘我天還沒亮就起來烙了一堆餅喂飽老的小的肚皮,倒是你,不會才剛起來吧?」

「昨天睡晚了,也就起晚了。」天氣涼,睡著舒坦,自己是主家卻成了賴床的那個。臊不臊?哈。

「年輕就是好,像我家四五個孩子,你想多躺一會兒,作夢!」當了娘,就沒那個小姐命了,家里一堆老的小的祖宗要侍候。

「可我怎麼覺得勺姊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也只有熟人,才能這麼調侃。

蘇雪霽也從屋里出來,帶著的笑容干淨含蓄,「金金做飯炒菜的功夫一般般,恐怕只能打打下手,今天就勞煩魏嫂子幫忙了。」

秦勺還沒說什麼,魏萬三像是想到什麼,驀地睜大眼楮。「難道你家都是蘇秀才你做的飯?」

「怎麼可能,小嫂子給蘇兄弟送飯,我還吃了半只的核桃鴨,那個美味啊……」丁朱華差點要吮起指頭了。

「就你這個傻的,人家蘇秀才說的是客氣話。」秦勺用手肘拐了丈夫一拐子。人家另外的意思就是別讓自家娘子太勞累了,只有魏萬三這二愣子听不出來。

魏萬三︰「……」

「娘,我也要吃核桃鴨。」虎子畢竟年紀小,天真的舌忝著唇討要。

「一會兒有得你吃的,還不把你的口水收干淨!」秦勺瞪了虎子一眼,可惜沒什麼效果,倒是大丫過來把虎子哄走了。

因為接下來還有得忙,想聊天多的是機會,秦勺二話不說,提著菜籃和兒金金進廚房忙活去了。

沒多久泥瓦匠領著工人也到了,大丫和虎子坐在小凳子,挑揀起麻布袋里的山貨果粒,完整放一篩子,擠壓變形、損傷的,另外放一篩子上。

雖然只是簡單到不行的工作,但兒金金發現,別看大丫年紀小,做起事來有模有樣,一點不比大人差。

隨後兒立錚一家子也來了,蘇雪霽始終閃著冷靜光芒的眼多了幾分熱情,把人招呼到堂屋坐下,丁朱華也在,互相寒暄了起來,兒立錚看起來很高興,咧開的嘴始終沒闔上。「伯父、伯娘。」兒金金沒想到伯父和伯娘穿得那麼正式,還有兒銀銀把她送的絹花也戴上了。

梅氏見兒金金和秦勺要去廚房忙活,她也自告奮勇要進去幫忙。

「伯娘,廚房只要有我和勺姊就可以了,您和伯父留在堂屋喝茶說話,要不我讓太白哥哥帶你們到處去轉轉?」作為主人家,她哪里好意思做甩手掌櫃,啥事都丟給秦勺?招呼客人的事就只能交給蘇雪霽了。

「你這孩子,跟伯娘客氣啥?他們都是大老爺兒們,我一個女人家跟男人湊什麼熱鬧,走走,廚房的事我們女人包了!」

梅氏本來就沒有等吃飯的習慣,何況她也看到後院好幾個工人忙著干活,他們干的可都是體力活,午飯一定得管飽,所以半推著兒金金回廚房去了。

兒立錚滿意的點頭,跟著說道︰「就是,做菜的事就交給她們女人,咱們幾個坐下來聊天,親近親近。」

既然兒立錚都發話了,梅氏也就心安理得的和兒金金、秦勺進了廚房,至于想跟進去的兒銀銀被指派去和大丫挑撿山貨了。

很快,整個廚房里都是菜刀剁在砧板的聲音。

外頭的男人你一言我一語,魏萬三願意的時候就是個健談的話,丁朱華長得相貌堂堂,腦子不迂腐,踏實又可靠,一聊之下,知道兒立錚是驛站驛丞,而他自己在衙門就是個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吏,兩人有共同的話題,等蘇雪霽去泡茶出來,三個相見恨晚的男人已經聊開了。

至于一旁的蘇雪霽完全不覺得自己被冷落,偶爾問到他臉上來,他才會恰到好處的說上幾句。

其實他的內心只有自己最清楚,打從他知事以後,便知道自己是被親生父母拋棄的孩子,十歲以前雖然有養父的照顧,不缺吃穿,但養父對他期望也大,要求稱得上嚴格,想撒嬌也不能。十歲以後更在冰冷充滿惡意的環境下,看人眼色討生活,稍有違逆,等著他的便是冰冷的對待,他幾度在活不下去的谷底掙扎求生。

在那種環境長大的他,人格又怎麼稱得上健全?

事實上,他的內心是涼薄的,別人的痛苦與歡喜他無法確切的感同身受,同情心更沒有,他能表現的和常人一般,也不過就是掩飾得好罷了。

他所有的喜怒哀樂,只會被金金牽引,她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溫暖和光芒,只要金金在他身邊,他才能感受到活著的熱忱。

兒家人對他的好,是愛屋及烏,他對他們的好,是因為他們是金金的家人,就像兒金金讓他招待自己的家人,所以他招待。

廚房這邊,因為秦勺有意想露一手自己的廚藝,又有梅氏在,炒菜的事情自然用不上兒金金,她只要專心燒鍋就好。

梅氏也系上圍裙,揉面和面洗菜切菜,一刻不停歇。

而堂屋三男人聊得火熱,從莊稼牲畜、官家小道消息、衙門斷案奇談、打獵買賣、租賣產業,堂屋里的聲音沒一刻安靜過。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4-4-12 00:08:45

第十三章 豐盛驚艷的家宴

三人聊久了,兒立錚對蘇雪霽的穩重又多了幾分看重,他不吹噓,話最少,偶爾接的話都中肯得很。

一個年紀輕輕的小伙子,身世坎坷,不久前才被大哥分出來,又要養家,買了房身上背負著壓力,經歷這麼多變故,哪能不穩重成熟?

兒立錚借口要看一下工人的進度,讓蘇雪霽帶他去瞧瞧。

「可準備好明年科考了?」他岔開了話題。身為伯父的人關心一下佷女婿是應該的吧?

蘇雪霽有問有答。「明年君上有意要開恩科,到時候整個梵朝的廩生會一擁而上,府城我不熟,所以打算提前半個月出發。」

「可和金金商量過了?」雖然在仕途上他幫不上什麼忙,但是對蘇雪霽的關心是由衷發自內心。

「我還沒和她說到這件事。」

「盤纏夠嗎?」

「夠的,我有把路費攢下來。」

兒立錚顯然還有話要說,但秦勺已經跑出來叫人,「大伙,開飯了,吃了飯再來做吧!」

工人又挖了幾鋤頭,這才放下手上的工具,朝著井邊去洗手,準備吃飯。

中午的主菜是用瓦罐裝著在灶膛里煨了一個晚上的狼肉,骨肉都快煨爛了,最後再放上紅白蘿卜,聞著鮮香撲鼻,令人食指大動。

配菜是紅燒肥腸、青椒血旺、糖醋大鯉魚、木耳燒黃芽菜是用豬油渣一起炒,聞起來香,看著清爽,油煎老豆腐、熱騰騰的香菇雞湯……主食是高粱和白米煮成的飯食,也有蒸得圓滾滾的紅糖大饅頭。

菜色豐富的十二道菜擺上兩張合並的長桌,不只大丫和虎子看得口水都快流了一地,就連幫工的工人看到這些菜也有些傻眼,這都比得上人家辦喜事的一桌席面了。

兒立錚也覺得面上有光,有面子極了。

大家依次坐下,嘰嘰喳喳說著話,蘇家向來安靜的院子一下人氣爆棚,熱鬧到不行。

這頓飯,所有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吃了飯,兒金金和秦勺端了一大鍋的花生甜湯圓出來,如今天氣越發的冷,再半個月就臘月了,花生甜湯圓在這個時候上桌是最好不過的了。

這頓飯,得來了一片的贊譽。

用過飯,兒立錚一家人是最早離開的,梅氏看得出來,這院子里里里外外還有一堆事,偏生收拾東西這些活兒金金怎麼也不讓她和銀銀踫,所以便和丈夫商量兩家離得不遠,往後有的是機會走動,他們要是一直杵在這,金金還要分神招呼他們,不如早點走人。

兒立錚也是這個意思,于是叫上了始終沒什麼機會和兒金金講上話的兒銀銀準備回驛站。

知道留不住人,兒金金也不勉強,收拾了十斤的狼肉、山貨和兩條大肥鯉魚,告訴梅氏狼肉味道大,要多加辛香料下去炖煮才好吃,除此還把最後剩下的那盞金絲燕窩也給了梅氏,讓她炖來給家里人吃。

秦勺沒多久也收拾好了廚房,兒金金滿意的給她和兩個孩子結了工錢和菜錢,告訴大丫和虎子明天還要再來一天。

兩人握著拿在手里的五個銅錢,連連的點頭,巴不得這活天天都能有。

「我會努力干活的!」姊弟倆異口同聲。

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兩個懂事得讓人心疼,兒金金模模兩個孩子的頭。

兒金金也沒少給魏家帶上一大包的蜜桔、山楂和一大碗的炖狼肉和紅糖大饅頭,說是要給魏家長輩的。

有吃有拿還有錢賺,這麼慷慨的好事,秦勺巴不得天天能有,拉著兒金金的手說往後要有什麼活,別忘記要叫上她。

兒金金滿口答應,秦勺辦事俐落又實在,還是勤快的,往後有事不請她請誰呢?

「我說勺姊,你的廚藝這麼好,有沒有想過自己開家飯館食堂還是什麼的?往後朱大哥和衙門的同僚也好多個吃飯的去處?」

「妹妹說笑了,我這飯菜就自己家里人吃著可以,要開鋪子賣吃食,哪是那麼容易的事。不過不瞞你說,擺攤貼補家用我倒想過,東西也不用賣多,就賣個肉夾饃,我那肉夾饃是家傳的,別說有多好吃了,可惜平常開銷都不夠了,哪來的本錢賣那玩意?」她常常為了家里的生計煩惱,但是拖著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根本離不開她,一家九口人只能靠她男人維持著。

「這想法听起來不錯,你可曾估計過要多少銀兩能開間鋪子?」兒金金卻越說越像回事了。「有空你想想,告訴我,這本金我來出。」

蛤?

「不過,你想好了得寫個章程給我,好讓我知道你的想法。」

「什麼叫章程?」她大字不識一個,可她家那個會寫會算,這倒不是問題。

兒金金扳起手指,數給她听。「就是你盤鋪子大約需要多少預算,鋪子準備開在哪?那條街上可有和我們賣同樣吃食的競爭對手?又需要幾個人手?大概就這些……」

蛤蛤蛤?

秦勺盡管一頭霧水,心里卻清楚明白她今天要是錯過這個村,往後就沒那個店了,機會稍縱即逝啊,她心里雀躍,但也不敢立刻就答應兒金金,先拜托讓她回去想想,和家人合計合計,明日再來回話。

「這事不急,不過呢,如果可以爭取在過年前開張好好做,別的不敢說,過個肥年卻是足夠了。」兒金金以為既然要做就要搶快,也要做最好的,這樣才有賺錢的機會。


秦勺深覺兒金金說得有理,她先去工地把魏萬三拉到一旁,悄悄說了這事,魏萬三也听著有門,便叫她莫聲張,說這事等他回家夫妻關起門來再說。

開鋪子的想法對兒金金來說並不是一時興起,她很早就有這念頭。

雖說她仗著隱身斗篷和風火雲兩種神器從山里掏了不少好東西,也得了不少銀兩,但是在賺錢的副業之外,她也該有個「正業」對吧?

開鋪子的錢財活泛,往後不管她累積多少財富,也不會有人說三道四,閑話滿天飛了。

其實不只鋪子,她也想多買些田地和房,田地自己不種,租給別人種,房可以租出去,當收租婆。

墾一次的荒地,讓她深深體會,種田真的是辛苦活兒,她現在還只是養地而已,將來要買種、育種、插秧,還要不時關注有沒有雜草,有沒有害蟲,簡直離不開人,靈識再方便,她再喜歡吃白米飯,都沒想過要面朝黃土背朝天一輩子。

只是這年頭,農業是根本,擁有自己的地才不用擔心今後的生活,至于鋪子,房地產生意這些是賺錢的門路。

這些想法因為秦勺今天出色的廚藝,觸動了兒金金心里那點心思,也才會對秦勺提出這樣的建議。

她們說話的時候沒有避著丁朱華,他听得一清二楚,等蘇雪霽將他送到門外,他一點都沒有意會到人家已經要送客的意思。

他自覺與蘇雪霽交情夠,熱情的想勾他的肩。「兄弟,小嫂子要領著魏嫂子奔向發財之路,瞧瞧你已經買上一進的宅子,老哥我還跟爹娘住在一起咧,有什麼發財的路子,你也捎上我,我可是什麼都能干的!」

他看出來了,這秀才娘子是個機靈有想法的,霽兄弟能看上她,必有她的過人之處,跟著霽兄弟,又怎麼會吃虧?

蘇雪霽清潤又涼如霜雪的眼眸瞥他一眼,不著痕跡的抖開他的手。「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幫不上忙。」

丁朱華不氣餒的又去攀蘇雪霽的肩頭。「得了,兄弟的意思是,小嫂子帶著魏家嫂子發財,你呢,開春要去府城,人家赴考身邊不都要帶個書僮侍候筆墨,我這一身的把式在縣城稱了第二,沒人敢稱第一,不說一路上有沒有盜匪出沒,就算用不上我替你擋刀,做個伴也行,你就帶我去開開眼界如何?」

他這輩子都在縣城周邊的鎮子打轉,從沒離開過縣城,魏家眼看著都要跟著秀才娘子做生意發財了,他也想趁機出去看看府城是怎麼個熱鬧法,自己有沒有前程可奔?

他怕蘇雪霽拒絕,連忙又接著吹噓,「我力氣大得很,可以幫你扛書箱、行李,去了考場,我可以替你排開人群看榜……你就帶我去,絕對不吃虧……」

「你好手好腳,要去哪沒人管你,想去府城,雇一輛驢車就行了。」蘇雪霽眼眸依舊清亮,說話語調卻很冷。

蘇雪霽的冷淡向來很能唬人,可丁朱華和他這陣子相處下來,多少模熟了他的性子,蘇雪霽如果冷冷的跟你說話,神情寡淡,那還好,表示他此刻心情不好不壞,有事跟他說時,就賭自己的運氣好不好,但是!這個但是很重要,他發現如果秀才娘子在他身邊時,你有什麼要求,一定都能得逞。

「拜托啦!」

丁朱華那牛皮糖般眼神都挪不開的黏乎勁,讓蘇雪霽只想趕快甩了這個燙手山芋。

「我可不管你食宿。」

「別小看我,這些年我也攢了點錢,夠我花用的了。」當然他回去絕不會告訴爹娘,他要帶著老婆本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娘要是知道會捶扁他的。

「衙門那邊,你那捕快職位要如何?還可能為你留著?」衙門捕快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他若走了,立刻會有無數人想憑借關系擠上去。

丁朱華想得透澈,天下沒有魚與熊掌兼得的事。「飯碗就算砸了,我也不怕,了不起回去跟我娘一起賣面,只不過,往後就要看我爹的臉色吃飯了。」

他從十一歲就在外頭打拼,干了七、八年的衙門捕快,老實講真有些乏了,他再拼,再累積資歷,了不起就是個捕頭,再想往上爬,不可能了,倒不如另外找出路。

「你多久以前起的心思?」蘇雪霽從來都不是羅唆多話的人,因為對方是丁朱華,他難得多問了句。

「就剛剛。」丁朱華笑得一個痞。

蘇雪霽作勢要關院門,丁朱華怕他生氣,手掌虛推著門。「我這不是瞧著太白兄弟你非池中物,想著能不能沾點你的光?替自己打拼另一番前程出來?」

看著丁朱華那簡直要發光的眸子,蘇雪霽沉吟了一下說道︰「我自己前途未卜,又能允你什麼前程,丁兄還是息了這心思的好。」

「我信你!」丁朱華認真听了,卻不以為意。

蘇雪霽見他講不通,毫不留情的將門關上,懶得與他說了。

一旁的兒金金一直憋著笑,沒插手。「我覺得多個人與你一道也是好的。」

蘇雪霽看著平常也不與書院的同窗往來,更不曾帶朋友回來家里,走的是冷清孤高路線,但是這般不夠圓滑,將來除非官做得夠高,權柄握得夠重,否則應該沒多久就會被人干掉了吧?

這可不好,她對自己目前的婚姻還算滿意,盡管當初在伯娘面前夸下海口,要是和這人合不到一處就換人,現在她卻不想換,倘若有人鼓動她換夫,她會跟他拼命。

蘇雪霽看著兒金金忙累了一天,回到屋里,他給兒金金倒了杯開水,替她揉捏起肩膀來。

兒金金享受這屬于他們夫妻倆的溫馨片刻。「你可有要結伴去府城的同窗友人?」

「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去府城也不過兩天的路程。」他心里有譜,準備提前半個月出發,花兩天在路上,再花個一天找地方借住,便可以開始溫書,等著應付即將到來的恩科。

前幾日衙門的公布欄已經貼出來君上頒布的恩科聖旨,縣城的廩生們為之沸騰,他雖然已經提前從周公那里得知消息,但直到看了公告,心才篤定了下來。

他因為那場風寒耽誤了今年八月的秋闡鄉試,本以為要再等上三年才能參加科考,因此這次的恩科,他要好好把握。

他要出人頭地,要變強大!只有強大了,才能保護好自己和金金,至于那些苛待他的人……他也沒打算放過他們!

「那就把丁大哥帶上,也好有個伴……還是,咱們買個小廝?」她看那些個在縣城逛茶樓、辦詩會、踏青的讀書人,有錢的,書僮小廝沒少帶,再不濟的,身邊也會有個小童幫忙拿書箱,侍候起居,她的太白哥哥身邊卻半個人也沒有。

「小廝就不用了,這事到時候再說。」

對于兒金金的話,蘇雪霽很少反對,但是他就只是個高不成低不就的秀才,哪里就用得上人侍候了。

若是家里真的需要人手,給媳婦買個丫頭還比較實際,她每天忙得腳不沾地,太辛苦了。

至于丁朱華,他是家中獨子,有一份堪稱不錯足以養家的活兒,要說服他爹娘讓他出遠門,估模著並不容易,所以,他能不能成行,蘇雪霽並不冀望。

「大鍋里還有熱水,我去舀來給你泡腳。」看得出來兒金金一身的疲憊,蘇雪霽主動的去了廚房。

「哎,我們一起洗。」結結實實的一整天忙下來,澡嘛,明日一早再洗,晚上泡個腳就好了。

蘇雪霽只端來一個大木盆,兒金金也沒在意,脫了繡花鞋,把白玉般的雙腳泡入溫度有些燙的木盆里。

蘇雪霽也坐在床沿上,把自己的腳放了進去。

還微微冒著煙的熱水中出現了一雙大一雙小的腳,兒金金把自己的腳放到蘇雪霽的腳旁比較著,眯著眼不平道︰「你的腳型怎麼比我還好看?」他的腳型好看,腳趾干淨圓潤,腳色白皙。

「你的才好看。」她的腳堪稱得上是玉足,光滑的腳趾在水中帶著淡淡的粉紅,腳踝縴細,雙腿修長細瘦,皮膚嬌女敕,散發著光澤,每一處都是渾圓瑩潤,完美無瑕。

蘇雪霽魔怔的看著她,怎麼也別不開眼。

他們成親至今也兩月余了,空有夫妻之名,卻沒有夫妻之實,一開始的不信任,又衣食無著,接著是分家風波。

等安頓下來,除了衙門的文書活,他全心放在科考上面,每日晨起出門,傍晚才回家,晚上要挑燈苦讀,又顧忌著她年紀尚小,連及笄都未曾,就算有那麼幾分綺思遐想,也不敢莽撞。

這兩個月,身邊事情那麼多,晚上摟著她入眠就已經覺得心滿意足,哪里知道今天心里那只野獸卻關不住了,別樣的心思越發凶猛,而且越發壓抑不住。

莫非因為明年恩科在即,壓力越發的大了?

翻涌的血氣讓他某處昂然挺立,他彎下腰掩飾,見水涼了,拿起干布巾擦拭她那細膩如玉的肌膚、腳趾,再放到床上。

接著隨意把自己的腳擦了兩下,把木盆的水拿出去倒了,原來動念要去沖冷水,但夜晚寒風刺骨,他不想和自己過不去,也和別人過不去,于是他在凍人的夜里站了半天,直到心情平復,才回屋吹熄蠟燭,也不敢靠近兒金金,就挨著床沿睡下。

他那渾身冒冷氣的身體一上床兒金金就感受到了,她那麼畏寒的人,對寒冷的感知勝過旁人。「你怎麼把自己凍成這樣?」

「方才出去忘了加件襖子,倒水的時候突然想到一首短詩,又覺得平仄不對,便在外頭站久了,無礙的。」他低潤的聲音傳來,轉身對上兒金金澄澈的目光。

兩人的目光一對上,兒金金覺得自己的心都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

他的眼神火熱的好像兩團火,這樣的蘇雪霽格外陌生,他彷佛不是日夜相處那個體貼溫和的郎君,而是帶著侵略氣息的男人……

感受到突如其來的危機意識,兒金金朦朧的睡意跑了,不由得喊了聲,「太白哥哥……」

蘇雪霽臉上拉出柔軟的線條,身上的氣勢緩和了下來,輕聲道︰「睡吧,沒事。」

她的手伸過來,人也拱了過來。「平日都是你暖和我,今日換我來吧。」

她那雙手的溫度透過薄薄的中衣傳了過來,好像直接傳進了他的心底,令他好不容易壓抑下去的異樣又陡然爬遍全身。

蘇雪霽乃是血氣方剛的少年,身邊是名正言順的妻子,又是自己心儀的人,香軟馥郁的身子一次次挨過來,這樣的踫觸對蘇雪霽來說,簡直跟甜蜜的酷刑沒兩樣,只能認命的一晚起了好幾回床去「冷靜」。

折騰到凌晨才有點睡意,這漫長的一個晚上,痛並快樂著。



下半夜忽然來了一場雨,雖然只是淅瀝小雨,但今日一早,便刮起了凜冽的寒風,在冬日迷蒙的晨霧中,遠處不知誰家的公雞剛啼,勞作習慣的兩人已經穿戴整齊起床了。兒金金穿上大棉襖、棉褲和棉鞋,一開始覺得從頭暖到腳,不過到底圓成了一顆球,動彈不方便,她揉著眼楮舀了兩大碗的白面粉出來,和水和一小匙的鹽、豬油,和勻後,用棉布巾蓋起來。

接著淘米放下紅棗開始煮粥,然後從櫥櫃里拿出昨天請客剩下的狼肉和豬肉,天冷了,食物放在櫥櫃里也不怕壞,兩種肉刻意挑了一定比例的肥瘦,分開剁碎後,拌上青椒下鍋快炒,很快香氣彌漫。

蘇雪霽挑著兩個木桶去井邊擔水,擔水回來後他把水缸滿上,將換洗的衣服泡上,接著又開始掃地,看見媳婦在灶上忙著,本來不是很重口月復之欲的人,還是問了一嘴。「你這是要做千層肉夾饃?」

「這不是你愛吃嗎?我多做些,你帶去衙門,臨午要是肚子鬧饑荒,可以墊墊肚子。」

「那就多帶上幾塊,我不好吃獨食,同僚們也要照應一二。」他拿起搥衣棍準備洗衣。

「知道了,衣服你也別洗了,一會兒我把蟆送進吊爐去烤的時候,你幫我瞧著就是。」

兒金金一想到自己的褻衣褻褲要經由他的手,她整個都不好了。「我燒了兩大鍋熱水,夠我洗衣服用的了,你別摻和。」

她雙手如飛,把醒好的面團 開 薄,刷上豬油,一邊卷一邊拽,卷到一半的時候,把剩下的面皮劃成絲狀,接著又一邊卷一邊拽卷成圓形,切成小塊,盤起來按扁再 開。

這活兒沒幾分手勁還真做不來。

蘇雪霽也不跟她拌嘴,抱著裝了髒衣服的木盆就要往井邊去。

這種天,冷風刮在臉上跟刀子似,削得人臉頰生疼,每天早上洗衣的婦人媳婦最難熬了,鄉下人舍不得用柴禾燒熱水,只能去泡冰冷的河水,不消片刻,手便凍紅了,也可能還沒洗完,手指已經僵硬到動彈不得,想彎曲都困難,甚至會失去知覺。

一個冬天下來,人還會生凍瘡,年復一年只要到冬天都會發作,苦不堪言。

還好他們家里有井水,大鍋有燒好的熱水,兌進去就可以,他一個大男人不像金金那麼怕冷,何況家里就他們兩人換下來的衣物,就算他洗衣,外面的人也看不到,嚼不了舌根。

可木盆剛放下,卻听見外頭秦勺那中氣十足的喊叫和篤篤篤的敲門聲。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4-4-12 00:09:12

第十四章 小食鋪開張了

蘇雪霽木著臉去開了門。

門外站著魏萬三夫妻,秦勺一見開門的是蘇雪霽,便退到了丈夫的身後,把魏萬三推了出來,擺明了她是有些怵蘇秀才的。

誰叫這秀才郎看著斯斯文文,渾身書卷氣,也不曾對誰大聲說過話,可秦勺就是覺得他可敬又可畏。

「有事?」

後頭的秦勺趕緊把手上的籃子提高。「我做了點東西,這不是想讓金妹子嘗嘗看,看我做的饃能否當門生意。」

蘇雪霽退了一步,讓他們倆進門。

他知道自家媳婦和魏家嫂子想做生意的事,金金向來是個主意大的,他雖然覺得拋頭露面不好,而且吃食生意忒累人,不過金金和他通了氣,她就出個干股,給點意見,並不打算摻和生意的運作,所以他也就沒什麼意見,反正,只要她開心就好。

兒金金見秦勺夫妻倆上門,便要給他們倒水。

秦勺坐下,將籃子放在桌上,興奮的說道︰「水就不喝了,妹子,你們先嘗嘗我這肉夾饃滋味如何?要是怕單吃干口,就喝點蘿卜湯。」

「勺姊這是和小妹心有靈犀了,我廚房里也正用吊爐烤著餅呢。」也不用拿筷子,兒金金遞了一個給蘇雪霽,她自己只嘗了一口便道好吃。

秦勺的肉夾饃和她的肉夾饃不同,兩者的差別是秦勺的肉夾饃用的是鹵透的臘汁肉加入青椒和一些香料炒過,夾入饃餅中,帶有咬勁的饃餅夾著香氣四溢的碎肉。

她的餅則是雞面團分成小塊後,直接 成圓形,下鍋去干烙,她的面皮費工許多,而且要層層刷上豬油,用料也講究,得在噴香的瘦肉里加上一定比例的肥肉,吃起來會更加順口,多了咬勁和餅皮的層次感,外酥里香,香而不膩。

她只要做這個,蘇雪霽一人能吃兩大塊。

只不過她今天用的餡料不是豬牛羊肉,是昨日剩下的狼肉。

兒金金吃了一個秦勺的肉夾饃,也從廚房拿了兩份自家的夾饃和紅棗粥給魏家夫妻試吃。

秦勺只吃了第一口便驚訝的說道︰「這夾饃滋味可真足,外酥內軟,這一層層的薄得像蟬的翅膀,里頭還放了一點偏肥的肉,吃起來肥腴甘美,太好吃了。」

魏萬三吃了一口又一口,根本停不下來,最後夫妻倆把夾饃分吃干淨,也把紅棗粥喝完,連米湯都沒留。

「這肉夾饃如何?」兒金金問。

秦勺豎起大拇指,「大妹子,你這肉夾饃完全把我祖傳的夾饃給比下去了,我呢是吃我爺爺的夾饃長大的,卻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夾饃。」

「我覺得兩種肉夾饃我們都可以賣,一份七文錢,里頭帶湯,附送蘿卜湯、冬瓜湯,湯是免費的,夏天可以改成涼皮和酸梅湯,到時候涼皮可以收二文錢。」

秦勺听兒金金這麼一分析,有自信了許多。「不過七文錢會不會太貴了?」大肉包一個也才二文錢。

「不會,豆腐腦一碗就要五文錢了,何況我們這肉夾饃是管飽的,餡料里可以分牛、羊、豬,朝廷禁宰耕牛,牛肉我看可以改成黃爛雞,那麼大一塊肉夾饃,還有葷食,免費的湯,並不貴。」

「我們這里多的是本地人,誰家舍得有事沒事就出來吃早點?」

「女神河東岸河道多得是賣勞力的、書院外頭的士子,不愁沒有客源,就算他們不能天天來光顧,偶爾來打打牙祭也是好的。」這麼好吃又實在的吃食,兒金金還真不怕賣不出去。

秦勺被兒金金說得心動,頻頻點頭,就連魏萬三也覺得可行。「那你說合伙,怎麼個合伙法?」

「我出千層肉夾饃的食方,你出祖傳的方子,盤鋪子的銀子我出,只不過賣餅時,你多出些力,要是人手不夠,大丫和虎子你也可以算一份,到時候我們成本平攤,掙來的銀子你六我四。」

也就是說她免費奉送方子,盤鋪子的錢也她出,唯一的就是她不踫那些湯湯水水,就像她之前說的,她純粹出干股。

「這怎麼成?鋪子的錢你出,還讓我家大丫和虎子去幫廚?」秦勺被兒金金這餡餅砸昏了頭。我的財神娘娘啊!

「鋪子只靠你和魏大哥肯定忙不過來的,多兩個人打下手,又或者勺姊可以請娘家的姊妹嬸子,你要請誰我都沒意見,只要忠厚能干就好,請了幫手你也不會那麼累。」這些兒金金都想好了,也通盤的規劃過,說起來頭頭是道。

這樣一說,那間鋪子不等于是他們家的了?秦勺滿意到不行。「你是秀才娘子,成日拋頭露面打湯賣餅,的確也不合適。」

人家都說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要是他們畏畏縮縮的,連這點決定都不敢下,也就活該沒有掙錢的命了!

兒金金倒不是顧忌這個,只是比起在鋪子里搗鼓吃食,她寧可上山去,不過太白哥哥的臉面也的確是要顧著點……她樂呵呵的應下了。

其實她真要做,在鋪子後院里幫忙也是可以的。

魏萬三听了這些,忍不住開口,「我手頭上還真有兩家鋪子,不過,小嫂子說的六四分,我覺得我們家拿太多了,不如五五分。」

「如果五五分讓你比較安心,就五五分。」她沒有看錯,這家人不是那種貪心無度的人。

「那蘇秀才陪我走一趟?」魏萬三興沖沖的要把這件生意拿下,心急火燎的拉著蘇雪霽要去看鋪子。

兒金金拿了二百兩銀票給蘇雪霽,畢竟鋪子不比宅子,能賺錢的店面比居家的院子要貴多了。

而魏萬三的本行是牙子,人面廣,要找一間意的鋪子比她簡單多了,再說鋪子也算他們自家營生,不怕他不盡心。

男人出門去了,兒金金和秦勺進了廚房。「我今日剛好得空,就來教你怎麼做這千層夾饃。」

就這樣,一個有心教,一個有心學,學了兩日,秦勺已經有七八分的火候,剩下只要知道訣竅,很快也就熟能生巧,慢慢便能上手了。

另外魏萬三也盤了一間位在女神河畔的鋪子,二進的格局,二層樓,後面帶著小院,屋主與魏萬三熟識,听說他家人要做點小生意,本來要價二百五十兩的鋪子,很爽快的給了點折扣。

兒金金看過鋪子以後,建議在後院和前堂各壘上兩個小灶和吊爐,好方便做事,至于家具、碗筷、面粉、肉料、青菜之類的,該買就買,都算在成本里頭,秦勺發動了全家一番大掃除。

在忙鋪子的這段期間,蘇家工匠的活兒也近了尾聲,兒金金結了工錢,大伙高高興興,開開心心的收工,準備回家過年了。

即便只是間竹屋,也是要屋里屋外晾曬個幾日,去了竹子的青澀味,所以,兒金金也沒急著把家具搬進去,只是推開四面的窗戶,讓屋子透透氣。

那些個讀書人不是說什麼「結廬在人境」、「獨坐幽篁里」……反正她也記不全,統共就記得這麼兩句,也算風雅了一把,等她的太白哥哥回來,看見蓋好的書房,應該也會歡喜才是。

家里這邊的工事結束,白頭山上被夷平的破茅屋地兒也在她的整頓下有新樣貌,改建好的是一間四四方方,兩層樓高,沒有樓梯,保持屋中沒有光線,略帶潮濕,屋梁均用木料樺接成四方的格子的燕屋。

到時候若是要取燕窩,搭個活動梯子就可以了。

燕屋蓋好,她也不探看,就等著來年燕子做窩便是。

她的靈識已經進步到心隨意動,許多東西不用經過肢體的觸踫就能完成,剛開始還真是不熟練,等燕屋蓋好,只要她有那個想法,靈識便能自發的去動作。

更讓她驚喜的是,她那本來空無一物,看不到盡頭的靈境居然多了一股小泉般的水,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往哪里去,就像茶壺倒出的水,就一股,也不知它能做什麼?有什麼用處?

她曾沾了一點往嘴里嘗了嘗,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真要說就是比一般的井水要甘冽了一些。

不過,她也意識到,隨著自己的靈識進步,這空間是會跟著產生變化的,只是往後會變化到哪種模樣?她也不知道。

既然想不通,她便拋到腦後去了。

左右都在她的靈境里,當成一隅的風景好了。

這天宋獵戶也把辣制好的皮子拿過來,兒金金看了很是滿意,給了他雙倍的價錢,兒金金轉手把皮子送到皮戶那里去裁制,那皮匠告訴她,這狼皮子做起來麻煩,要等用上,恐怕得年後了。

好吧,雖然趕不上這個年,但是皮斗篷做好,可以穿上許多年,只是既然沒趕上她預期的要求,那就花錢買吧。

繞了一圈,沒想到是這個結果,斗篷的二十兩銀子還是沒保住,那件灰鼠斗篷注定要到他們家來。



緊接著鋪子開張,一心想當甩手掌櫃的兒金金還真沒辦法袖手不管,她拿出五罐雞油辣椒醬,三罐鵝油辣椒醬,先讓秦勺嘗了,她覺得好便帶到鋪子去,給客人當沾醬,不過這沾醬費工,下的本也重,也只有開張優惠期間才有。

不說那鵝油辣椒醬本錢了,雞油辣椒醬得殺了雞,用油細細煎好,與干辣椒、花椒、大蒜用小火炒熟放在鎳子里,放在陰涼處,放置的時間越長,味道越是香醇濃烈。

至于免費的蘿卜湯也是用豬大骨熬出來的,客人能在大冷天里吃上一塊滋味鮮郁的肉饃,再喝上一碗免費的熱湯,應該誰都想要。

開張這天,鋪子的後院天不亮就忙開了,屋頂炊煙裊裊,鋪子外的長街滿是香味,早起的路人紛紛探頭尋找。

因為是開張第一天,說不來還是來了的兒金金也忙得不可開交,畢竟是自己身為凡人第一間鋪子,總得上心。

蘇雪霽仍是你想怎麼做就放手去做,我相信你,磐石無移的信賴。

這對年輕夫妻在這段還不長的婚姻生活里,或許都還沒有意識到,彼此是怎樣的在意對方,情如春雨,細潤無聲,不曾察覺,因為共同陪伴走過那段最艱辛的路程,潛入人心,等到意會時,已是入了膏肓,再不能醫。

兒金金沒去前堂招呼,就在後院忙活,她做千層肉夾饃,秦勺做臘汁肉夾饃,羊肉雞肉和豬肉餡昨晚就已經炒好,等開賣時,在鍋子上頭放上蒸籠架,就將餡料放在上頭溫著,這樣就能一直保持著餡料的溫度,只要把熱騰騰的夾饃從吊爐拿起來,對切開,看客人要哪種餡料,放進去就可以,至于另一個爐子則架著大鍋,用來煮湯。

調醬就擺在桌子上,配上干淨的湯匙,要不要用就看個人了。

魏家來了四個人,魏萬三負責結帳、招呼客人,虎子則是收拾碗筷,抹桌子、遞送補充外頭需要的食材,大丫留在後院打下手。

蘇雪霽特地請了一天假過來幫忙,因為他素來認真,听說他要請假,主簿回報縣令,很快就允了。

他到鋪子來,兒金金也沒要他做什麼,就是看哪里需要人,他就過去搭把手。

因為是開張第一天,兒金金沒敢做太多饃,粗粗算了下,大概就一百個出頭,但光這樣她便深深體會到,如果長此以往只靠兩個人揉這魏,她和秦勺的手應該很快就會報銷了。

沒等她們都準備好,已經有人過來問︰「你們賣什麼東西,這麼香?」

「肉夾饃,可好吃了。」秦勺一見有人來問,一開始是緊張的,她從吊爐里拿出千層蹊和臘汁肉夾饃給那漢子瞧。「這樣的餅子夾肉菜,再配上一碗湯,一共七文錢。」

那漢子用掛在頸項的巾子擦了下臉,遲疑了下。「就來一份嘗嘗。」

「承蒙惠顧,先付錢後用餅。」

那漢子給了錢。

「你那邊坐著,立刻就來!」

秦勺麻利的切開饃,把肉料塞進去,夾得滿滿的,一旁的大丫已經打了滿滿的一碗湯過來,用托盤裝了,端到那人面前。

這樣還沒完,她掀開分裝的醬料蓋子,仔細的告訴客人,「你可以先吃咱們這肉夾饃的原味,再加一勺我們家特制的調料,不一樣的風味,調味都帶小辣,慢用。」

那人從木盒子里抽了根杓子便大口吃了起來,餅子一入口,油光的肉汁就從他的嘴角滑出來,他嘶了聲的把肉汁吸回去,雙眼發光,朝著後面陸續進來還在觀望的同伴豎起大拇指,接著,他又舀了匙沾醬往夾饃里抹,再往嘴里送,最後咕嚕咕嚕喝光了湯,一抹嘴對秦勺贊道︰「你這家的餅真是實在又好吃,那沾料里居然有肉塊,只賣七文錢,便宜!」

秦勺對他點了點頭,生意來了,手里不停的忙著,只能笑道︰「多謝。」

後來的人也邊吃邊驚嘆,「這是雞肉吧,這夾饃外酥內軟,一口饃一口湯,怎麼會那麼好吃?」

魏萬三看見飛快減少的湯碗和鍋里的餡料,進後院去把事先炒好的拿出來補上。

越來越多的客人讓秦勺和大丫忙不過來,蘇雪霽自動遞補上去,擔起送餐和解說夾饃有幾種餡料的活兒來,遇到有人問沾醬,他還得說上一遍,他心想這回去得來寫個菜牌,工人不懂,總有識字的人認得。

兒金金萬萬沒想到的是她這沾醬一抹下去,特別令人食指大動,吃辣的人一見那黃澄澄紅艷艷還有香丁肉塊的醬料,又聞到香味,尤其碼頭上的工人口味都重,那簡直就是吃得一個歡。

即便是不吃辣的人,看見有人不要命的加沾醬,嘗試之下也覺得好,幾息之間便吃了大半的夾饃。

因為鋪子就在靠近碼頭和書院山道的下方,來來去去多是上下貨的工人,也有下學的學子,自命清高的覺得和粗俗的工人混在一起吃飯太過掉價,寧可花大錢去別處吃,但也有清貧學子只求溫飽,所以,一听說這里的肉夾饃又大又香肉料還滿滿當當,別處也不去了,便相攜往這里來。

蘇和也在其中。

蘇家從來沒有短缺過蘇和的束修及生活費用,所以他的手頭一向寬裕,對這種賣夾饃的小店很不屑一顧。

只是外頭的那些工人傳得神乎,他的同窗听了一耳朵,便要往這里來,說是嘗鮮,他這同窗是知縣夫人娘家的佷兒,礙于情面,不得不跟著來。

他沒想到會在這里看見正在跑堂的蘇雪霽。

蘇雪霽臉上沒有任何困頓受挫的神色,他仍是一襲青袍,但是看得出那袍子是絮了厚厚棉花的,這會兒因為勞動,額頭微微的冒著汗,也因為要方便做事,窄袖都挽了起來。

蘇和有些看不懂,他已經許久沒見過蘇雪霽,听說他不來書院了,專心在家溫書準備來年的科考。

這是因為拿不出束修和筆墨銀子上不了書院的說詞嗎?畢竟,當初他能在書院讀了那麼久的書,據娘說,那銀錢都是二房出的。

他如今離開二房,銀錢上也就沒有那麼便利了,只是他一個秀才居然屈身這種油膩的吃食鋪子,實在太有辱斯文,丟讀書人的臉!

他越過點食物的櫃台,攔住正在收拾桌面的蘇雪霽。

「小叔。」蘇和的聲音無比沉痛,但若仔細听,能听得出一股壓抑不住的嘲謔藏在其中。

「蘇和?」

自從決定不去書院,留在家里自習的蘇雪霽就再也沒有踫過蘇和,其實就算在書院,因為學習程度的不同,他和蘇和並不在同一個學堂上,就連先生也不一樣,兩人連交情都談不上。

「小叔,你堂堂一個秀才怎好為了五斗米折腰,來做這等下賤活兒,你太令小佷痛心了!」

蘇和的話講很大聲,很義正詞嚴,好像在教訓家中不听話的小子,完全沒有顧及自己的身分在這場合,說這樣的話適不適合?

他存心要把蘇雪霽的顏面掃地,是的,這是把蘇雪霽踩在地上最好的機會,以前的他在蘇雪霽面前抬不起頭來,見到他就自覺低人一等,那積壓已久的怨恨和不甘,現在該是他討回一口氣的時候了。

這時候的蘇和哪里還會想到蘇雪霽與他既是同窗也是他的長輩這件事,長輩的事情輪得到他一個晚輩來說嘴嗎?

他那痛心疾首的樣子還有恨鐵不成鋼的咄咄逼人,很快引得進來鋪子吃飯的人的注意。

這跑堂的是個秀才?不得了!

蘇雪霽瞥了眼蘇和那看似清澈卻充滿惡意的目光,面上沒有任何表情,薄唇勾出一抹不經心的笑。「你不是來吃飯的?」

「這種不入流的鋪子,請我我都不來!」

他那自命清高,眼高于頂的踱樣,立刻得罪了那些個大冷天穿短褂在碼頭干活的工人,魏萬三和秦勺听了也頗不是滋味,自家鋪子第一天開張就來了個這麼砸場子的,這是和他們過不去啊!

他魏萬三再不濟,在這六安縣也有自己的人脈,偏偏客人如流水般的進來,招呼做饃夾肉菜都來不及了,哪里顧得了這頭?

干著急之余秦勺示意大丫到後院去叫兒金金出來,大丫一溜煙的進去了。

很快,兒金金第一時間出來了,一眼就看到蘇和這個渣男。

蘇雪霽看見自家媳婦手里還拎著 面棍,那模樣就像是要出來與人拼命,他心里就像泡在甜水里,哪里還記得蘇和說了什麼戳心話?

蘇雪霽不想在鋪子開張的第一天鬧出什麼動靜來,可蘇和並沒有打算放過他,還喋喋不休的說道︰「雖然說分了家,小叔要是手頭上的銀子不夠使,回家向我爹伸個手也能得幾兩銀子花花,何必在這里做個上不了台面的跑堂賺幾文辛苦錢?」

後面的人開始議論紛紛,不知情的連忙問這兩個後生是什麼身分?

正好有那從蘇家鎮來縣城辦事的人,便把蘇家大房和二房那陳年老帳添油加醋的說了,許多人一邊吃飯一邊听得津津有味,有替蘇雪霽抱不平的,有說蘇紙不要臉,佔人家財的,又有人恍然大悟說難怪那蘇紙早不納妾,晚不納妾,分家後一口氣納了兩房侍妾,還遠從揚州買了個瘦馬回來,日夜宿在那里,享著人間艷福,他的老妻被氣得奔回娘家,叫娘家兄弟回婆家來主持公道,把家里都砸了……

也有人嘆了口氣,說這蘇家二房是腦袋壞了,好好一個秀才郎,不知道巴結的供在家里,還把人分出來了?

家里有個秀才老爺,多少人求都求不來,那可以省多少賦稅?多多少便利?要說自家錢多看不上繳稅那點銀兩,但一年兩年三年,田產出息越多,田賦、雜稅和徭役的銀子越多,後頭有得他哭的。

還有那個蘇家三郎,看起來人模人樣,可蘇家花了多少錢供他讀書,卻連個童生都沒考上,都十六歲的人了,現在還靠家里供養著。

「這不是財大氣粗,供養一個讀書人算什麼?」也有人不以為然。

「我也听說呢,那蘇家原來給這小兒子說了門親事,定的是驛丞家的小姐,後來啊居然因為驛丞生了病,覺得女方那頭沒指望了,便把親給退了,為人很是寡情涼薄啊?」

蘇和沒想到自己這一鬧,沒把蘇雪霽鬧得灰頭土臉,倒是把自己家干過的糟心事鬧得人盡皆知。

「虧這後生長得還可以,知人知面不知心,讀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畢竟是干粗活換溫飽的人,誰也沒那膽子當面和蘇和杠上,替蘇雪霽說話,不過背後說話可敢了,我又沒指名道姓,你要自己湊上來,就是自己認了自己做的事,還要臉不要了?

蘇雪霽根本沒機會說上什麼,一群高大的壯漢排開人群走進來,一馬當先的丁朱華渾厚嗓音跟雷劈似的道︰「讀書人了不起,讀了幾本書就不吃飯放屁了嗎?踱得二五八萬的,什麼玩意?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敢來鬧,活得不耐煩了!」

丁朱華虎目一掃過眾人,立馬所有的人都成了鶴鶉。

在這鋪子里的幾乎都是本地人,有誰不認識衙門的捕頭、捕快和衙役,丁朱華的身邊就站著縣衙的捕頭,姓夏。

夏捕頭一見到蘇雪霽,客氣的上前。「朱華跟我說蘇秀才娘子的鋪子今日開張,我便不請自來了,希望蘇秀才海涵。」

夏捕頭曾遠遠見過蘇雪霽一面,他中了秀才那天,縣令設宴款待,他敬陪末座,也有心和秀才郎攀交情,但一直苦無機會,昨日听丁朱華說蘇秀才家盤了間鋪子,明日要開張,逮著了機會,怎能不到?

「夏捕頭客氣了,也不知夏捕頭和幾位官爺可有空,能否替我們試試這千層肉夾饃的味道如何?」蘇雪霽也沒理會蘇和,把人引請到了清靜的角落坐下。「幾位且坐。」

都說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但總的說來,不管你是愣是橫,都怕官,官大人不易見,官差小鬼更是難纏,夏捕頭和丁朱華一干捕快衙役一出現,哪里還有他蘇和什麼事,客人們眼楮雪亮,一看就知道衙門這些官爺是來替蘇秀才撐場面了啊。

蘇雪霽和兒金金轉頭去忙活了,片刻,秦勺拿托盤端著幾份夾了滿滿各種餡料的肉饃出來,兒金金也去盛湯,自然也送上了沾醬。

不說兒金金這邊如何招待夏捕頭一行人,也不說這幾個大男人吃得有多香,鋪子外頭的角落站著兩個老者和小廝,一個穿著鴉青色直褐,灰白的頭發簪著玉簪,一個穿著灰色長袍,發上簪的是木簪,他們也不知來了多久,不過時間長得已經足夠把里頭的動靜都看清楚,听明白。

看著氣沖沖,滿目睜獰,甩袖離開鋪子的蘇和背影,玉簪老者面上波瀾不興。「身上穿的是你書院的制服,這樣的學子,你那書院也該整頓整頓了,別阿貓阿狗都往里收,丟了老臉也不知道。」

胡之拉長了臉,吩咐一旁的小廝。「去問問書院的教諭,此子是誰的學子?」

小廝飛快去了。

「那這早飯還吃不吃?」胡之道。

周枚把眼楮一瞪。「吃,怎麼不吃,我過兩日就要回京,你這里的好東西自然要吃個夠,否則下回也不知哪來的機會了。」

胡之才不吃他這一套。「你這老頭打什麼歪主意,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想趁機讓雪霽的娘子送你兩只醉蟹和狼肚吃吧,哼,明明是送給我的年禮,卻都進你的肚子去……到時候你要走,別忘了再要一份狼肚、醉蟹與我。」那醉蟹就算一口氣吃上幾十只也不厭倦,要不是夫人攔著,他還能繼續吃。

「那是你學生的媳婦,你好意思讓我去賣老臉!」周枚懶得理他。

「身為一個秀才,也虧他拉得段,做這等粗鄙的活兒,年輕時的我還真沒他這股勇氣,羞都羞死了。」看著蘇雪霽在里頭忙碌的身影,胡之頗有感觸。

「國之棟梁不拘小節,青出于藍,勝于藍,這孩子可沒你那麼狹隘!」周枚也不用小廝扶,進了鋪子的門。

胡之模模鼻子也跟進了。

在鋪子里忙活的蘇雪霽完全不知道他的好人緣在今天體現了出來,鋪子多了夏捕頭這靠山不說,而臘月初,衙門、師院開始放年假的時候,蘇和被趕出書院,讓他回家種地。

這消息一傳回蘇家鎮,舉鎮震驚,被趕出書院,就是斷了科舉的路,當初蘇秦氏沒少在鄉親面前炫耀他們家三郎有多驚才絕艷,當初有多瞧不起人,這會兒就有多灰頭土臉。

丈夫納的妾搶了她的管家位置,引以為傲的小兒子又被書院趕了出來,蘇和因為沒臉回家,也不知去了哪。

不過壓垮蘇秦氏的最後一根稻草據說是蘇紙的叔叔,三房的蘇言在失蹤多年後攪著一條腿回來了,一回到家便要求蘇紙要把他應得的那份財產還給他,否則要告發蘇紙等等,家里三天一小鬧,五天一大吵,蘇秦氏很快就病倒了,但這是後話了。



一百多個夾饃、餡料,不到晌午就已經賣完,鋪子只好提前打憚,再三向那些沒吃到的客人保證,明天還會開門,讓他們請早,那些人才怏怏的走了。

兒金金清點銀錢,扣掉成本開支和人事費用還有淨利六百八十八文錢。

也就是說她們一個早上就有半兩多銀子的進帳。

「這一早我們就賺了這麼多?」秦勺捏了魏萬三的臉,不敢相信。

「嘶!」魏萬三沒敢喊疼,挪開了一些和媳婦距離。「累歸累,長期來看這活兒不虧的。」

「這是頭一天,嘗鮮的人多,明日應該就不會這麼多人了。」像胡先生和周公,像丁朱華和夏捕頭,還有蘇雪霽一些同窗,這些都是來捧場的,往後還會不會再來關照,是未知數。

魏家夫婦也知道這個理。「就算往後收入沒有今日這麼多,細水長流,我也很滿足了,往後我們多做一點,中午和晚上都可以接著賣。」

「你自己看著辦,左右我那些都教與你了,也難不到勺姊你。」兒金金心里也樂得開花,半兩銀子真不少了。

「我是越忙越開心,巴不得天天都這麼著,不過啊,不少客人都打听你那沾醬賣不賣,都說只要一小勺子下去,要是有飯定能多吃幾碗。」今天最受歡迎的除了千層肉夾饃就是那兩種沾醬了,她拿出來的那幾鑼,一個早上都各自用去了一罅,這哪里夠用?

「我家里就剩下兩磚,你也看到周公和胡先生都要走了,別說你們,我自己也沒得吃了。」沾醬出乎意料的受歡迎,但是她真的沒有了,照她如今的忙法,今年還真抽不出時間去做那些。

但如果可以雇人手來做,倒也不失一條生財大道,不都說柴米油鹽醬醋茶,開門七件事里,這醬也佔了很重要的席位,除了食材要講究新鮮,烹調得法以外,要是能佐以適當的醬料,可以說是錦上添花。

只是那些配方比例得掌握在自己手里,不然很快就會滿街都是同樣的醬料了。

一直當听眾的蘇雪霽見兒金金一直揉著手,她是力氣大沒錯,但是不停歇的揉切烤制、來來回回的走動,都是費力氣的活兒,力氣再大也是人,更何況她還只是個不滿十五歲的小姑娘,蘇雪霽伸手把她掉到鬢邊的碎發撈到後頭,「下午我們也沒有東西可賣,大家就回家休息吧。」

「行,那我們就把鋪子收拾收拾,回去歇一個時辰,回家路上先把材料買好,肉菜啊面粉的,別忘了還多買些板油,這餅皮費油得很。」秦勺一邊說道,一邊打發大丫和虎子去跑腿。

「還有啊,我覺得要是過一陣子生意還是這麼紅火,廚房里恐怕就得多幾個人手幫忙揉面,只靠我們兩個是應付不了的。」肉夾饃看著吃得容易,皮酥肉香,但是制作方法卻處處透著精致,單是那一踫就掉渣的饃饃,就需要二十幾道工序。

秦勺笑應,「如果要請幫手,我請我娘家姊妹來幫忙可好?」

「我沒意見,只要人品好,你信得過就成。」她沒想過要叫伯娘或是兒銀銀來幫忙,她伯父是驛丞再小也是個官,讓官夫人來鋪子幫忙,還不如往後鋪子要是能長久經營下去,給她一成的提成比較實際,至于她那位堂姊,也不是個願意整天處理湯湯水水的人,何況還是個官家小姐。

當初兒家出事的時候堂姊能挺身出來,是因為責無旁貸,但是讓兒銀銀拋頭露面,她又還是個雲英未嫁的大姑娘,她應該意願不大。

不過,如果說鋪子需要「賣臉」來增加客源的話,夸父山上那幾個與她比較親近的師兄們倒是不二的人選。

瞧,她都想到哪去了?要讓師兄們知道她打他們的主意,不用竹筍炒肉絲侍候她才怪!

師兄啊……她也挺久沒見到他們了,怪想念的。

他們一通收拾好後,便各自回家,說好時間到鋪子來炒制餡料、揉餅皮,蘇雪霽順路又在豬肉攤買了五十斤的五花肉和後腿肉,雞販那里也抓了五只的雞,羊販那里買了兩頭羊,吩咐雞販和羊販宰殺好,明日天不亮送到鋪子去。

回到家,蘇雪霽去歸置那些零碎的東西,回來一看,兒金金已趴在堂屋的桌邊,吹著前院吹過來的涼風,睡得小臉紅撲撲地。

蘇雪霽見她這樣,心中很是憐惜,趕緊把她抱起來送進房間,放在床上,又替她脫了鞋,蓋上錦被,掖好被角,接著去點上炭盆。回來看著她,心里感慨很深,到底還是個未及笄的姑娘,再能干勤奮,力氣再大,身子也會受不住。

要不是他至今一事無成,功未成,名未就,她又何必過得這般辛苦?

看著她半晌,蘇雪霽去洗了把臉,去了書房。

因為體諒兒金金的勞累,因此也沒叫她,兒金金就這麼睡到晚上才自己醒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4-4-12 00:09:27

第十五章 生父上門來

夫妻倆就這麼過著極其忙碌又辛苦的日子,日子像流水般的過去,一進臘月,兒金金從百忙中撥出不多的時間,把從秦勺那里學來的腌臘肉發揮到了極致,兩扇的狼肉、半扇豬肉、一扇排骨、狼蹄、豬蹄,到開春可能還吃不完。

看著一溜腌好的臘肉掛在屋檐下、黑乎乎滴著油漬的肉和蹄子,感覺濃濃的年味都到了。

既然腌了肉,少不了兒家的年禮,自然又比之前往家里送的東西要更加豐富。

因為天寒地凍,她也在偏房里給肉肉用大籃子鋪上厚厚軟軟的被褥,讓它也進屋過冬。

無論如何肉肉還是個小孩,它雖然被吵醒,但見兒金金給它安了個新的窩,又吃了一大碗的肉糊湯和野蜂巢,沒有任何懸念的住進了新家。

吃臘八粥這天,鋪子終于歇息,原本臘月一到,鋪子就打算要歇息的,但挨不住那些無法回家過年的碼頭工人和其他商鋪小徒弟、伙計、家住遠方無法回家過年的書院學子懇求,硬是一直營業到了臘八這天。

兒金金和秦勺煮了五大鍋的臘八粥請來客吃,吃完,兒金金也沒辦法了,之後就請這些游子們各想辦法了。

魏家捧著沉甸甸的分紅荷包笑開懷的回家過年,對兒金金感恩戴德。

兒金金搖頭道︰「這些都是你們應得的。」

衙門兩日前也開始放年假,因為蘇雪霽年後便要去府城赴考,便把衙門的活計給辭了,所以,只要他們願意,就算什麼都不做也能過個舒適安逸的年直到元宵。

再說,如今她的空間已經堆了不少東西,光是吃食,就夠她和蘇雪霽一個冬天不愁的了。

想像很美好,但現實呢,打蘇雪霽開始休沐的那天起,便有街坊來問給不給寫春聯,問的人本來不多,蘇雪霽也很干脆的應了,左右春聯對他來說不過小菜一碟。

只不過一傳十,十傳百,幾條胡同的人都知道自家附近住了個秀才,而且為人大方,寫春聯只意思意思收個一文錢的筆墨錢,還倒貼紅紙,來要春聯的人幾乎排成長龍。

蘇雪霽勉力而為,寫完最後一副春聯,直嘆明年再也不給寫春聯了。

只拿對方一文錢,理解的人感謝又感謝,不明事理的人還說請蘇雪霽寫春聯是給他面子,身為秀才還收錢,摳門!早知道就去請賣春聯的人寫了。

看不過去的人唾了他一口,罵道︰「哪里有賣整副春聯只收你一文錢的攤子,我的頭砍給你!」

「怎麼會沒有,清水街的老秀才就給寫,還不要錢。」那人強辯。

「那你去找他寫啊,來蘇秀才家做什麼?」

就算識的字不多,更多是文盲,但誰的字寫得好看,寓意吉祥,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來。

那人立刻噤聲了。

只不過就算蘇雪霽不說,第二年他還真的撥不出時間給人寫春聯了。

許多年後,六安縣城的百姓偶爾會對著子弟感慨,說他們運氣好,曾與當今總理百政,手攢兵部戶部與吏部,集三部大權統攬一身,歷朝以來最年輕的國公大人當過鄰居,甚至還拿過他的親筆墨寶,只是這些都是後話了。

年二十九日這天,小倆口掃塵,因為動靜太大,肉肉還很不高興的睜開睡眼惺松的眼楮出聲抗議,嘟囔著他們吵了它,兒金金拿出一大塊買來過節的飴糖,才打消它的怒氣,只不過後來它再要,金金就沒給了。

接下來的洗洗刷刷,貼上蘇雪霽寫的春聯、畫桃符,他手巧,連窗花都包了,晚些,夫妻倆圍在一起包餃子,動作都分外的小心,就怕肉肉又出聲嫌他們太吵,兩人看著彼此那小樣子噗哧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天,魏家和丁家都送來年菜和炸丸子,兒金金也回送炸魚和蹄膀,這一年,三家人飯桌上都豐盛得不得了。

三十這夜,本該是團圓夜,互給壓歲錢、燃爆竹、守歲,迎接新的一年的,但是他們家卻來了讓人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那便是兒金金的生父兒立河。

兒立河和兒立錚有幾分相似,兩人個頭都不高,中等身材,但兒立河面目英俊爾雅,雖然有些微微發福,但仍不失英挺,面白微須,一襲黑綢夾襖披大氅,還不見白霜的發用玉冠束著,頗有幾分貴氣。

身邊跟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模樣粉妝玉琢,玉雪可愛,大眼明眸,鵝黃羅衣,外罩一件淺紫色瓖白狐邊的小馬甲,白茸茸的白狐毛簇擁在頸邊,更將小姑娘的臉蛋襯得玲瓏俏麗。

一踏進暖融融的堂屋,兒立河發現這房子看著不大,但庭院是青石磚鋪就的,屋里鋪的居然是木地板,進屋還要換上寬松薄軟的家居鞋,堂屋不大,但一應黃花梨木的家具,松石盆栽,因為天冷,木地板上還鋪了羊毛氈毯子,厚厚一大塊,看著暖和,踩在上頭柔軟異常,房屋四角都放了炭盆。

喝茶用的是越窯青釉花口的茶碗,不全然氣派,卻處處彰顯這家人對這個家的用心,韻味十足。

兒金金畏寒,整天包得跟粽子似,能不出門絕不出門,何況今天還是大年夜,家里也只有她和蘇雪霽,所以她穿了四層衣服,最外層除了襖子之外還穿了毛背心,看著就像一團圓滾滾的球。

小姑娘對兒金金的穿著很不屑一顧,倒是對蘇雪霽多看了好幾眼,也沒舍得收回眼光。

「靈靈,這是你妹妹,錦兒;錦兒,這是爹常向你提的姊姊,快叫人!」

兒立河不客氣的在主位坐下,一旁的小姑娘也在他的下首坐了,倒是身為主人的蘇雪霽和兒金金只能坐到最下首的位置。

「靈靈姊。」因為父親在,祝錦兒不是很情願的屈膝行了禮。

「我倒不知道我何時多了個這麼大的妹妹?」兒金金再不喜歡這些虛頭巴腦的往來,但進門是客,還是還了平輩禮。

兒立河白皙的面皮有些漲紅。「為父的在秀州又有一個家,錦兒是祝娘子帶過來的孩子,除了錦兒,還有一個小子叫子瞻,靈靈如今是大姊姊了,要照顧弟妹。」

這便宜爹原來又悶不吭聲的再婚了,對方還帶了兩個拖油瓶,所以,她憑空多了弟弟和妹妹,升格為大姊了。

「不知道有這麼個妹妹,也沒準備什麼見面禮,你等等啊……」兒金金進到內間,打開自己的首飾盒,老實講,里面還真沒幾樣能拿來送人的飾品。

她平日不戴那些累贅的飾品,覺得壓頭,忙著的時候,了不起用一柄黃楊木綴波紋小魚的簪子把頭發挽起來,也就是極致了。

她想到錦兒那通身的氣派,便挑了個和聞玉紅瑪瑙配飾手鏈,那玉帶著潤,款式非常好看,這手鏈,是有一天她從街上過,在玉富銀樓里看見的,玉富銀樓又大又氣派,賣的飾品自然不便宜,這一條手鏈要了她五十兩銀子。

這鏈子是她唯一最闊氣的飾物了。

拿了手鏈,那便宜爹不是說她還有個弟弟,于是她又拿出本來要給蘇雪霽用的一套文房四寶,這才回到堂屋。

「這小東西,錦兒拿著玩吧。」

祝錦兒也沒跟她客氣,接了過來,她不認為兒金金能給她什麼好東西,只是看到手鏈的時候,觸手溫潤光華,她也愣了下,撇撇嘴,連聲謝也沒有。

給這種人見面禮還不如丟進河里,起碼能听到個回聲。兒金金暗忖。

「這文房四寶是給弟弟的。」小姑娘的神情盡收兒金金眼底,她不動聲色的把裝著筆墨紙硯的匣子交給兒立河,便退回自己的座位。

兒金金步伐一動,卻發現腳下有什麼攀住她的小腿,往下一瞄,竟是肉乎乎的肉肉睜著圓滾滾的黑眼楮,手腳並用把兒金金當樹爬,分明是要她抱。

這陣子,它吃得好,睡得好,冬天在它的偏房里她還給了專屬的大湯婆子,讓它趴著睡覺,許是生活環境舒適,又有充足食物,所以並未陷入冬眠,而是照常吃吃睡睡。

兒金金想它應該是听到外頭的動靜跑出來看,可這一看這麼多人,又膽怯了。

她隨手把它撈起來,抱在腿上,給它一塊烤得香噴噴的木薯,它愜意的趴在腿上,安靜對付吃食。

本來一臉無聊的祝錦兒看見肉肉後表情很微妙,可畢竟只是個未及笄的小姑娘,看到肉肉實在有趣,熊耶,真真實實的熊,可不是小鳥小貓,她小跑到兒金金面前,「給我抱!」

「等它跟你熟一些吧,它對陌生人有戒心,要是咬傷你可麻煩了。」肉肉是野生的小熊,出生後也不知跟了它娘在深山里討了多久的生活,剛帶回來那會兒,就算給它吃食,也只能遠遠放著,等它自己過來吃,完全不親人,再說它娘那一熊掌讓人非常記憶猶新,所以兒金金不想造次,也不敢造次,傷了自己都好說,要是傷了別人就難辦了。

可她一番好意卻丟進了大水溝,祝錦兒抿了抿嘴,轉身跑回兒立河身邊,嬌聲撒嬌告狀,「爹,我要那只小熊,你叫她給我!我要!」

兒立河面對這從小把她寄居在大哥家,再見卻已經嫁人為妻的女兒,實在也沒那麼大的臉面,女兒亭亭玉立,面貌還有六分妻子模樣,卻又更為出挑,兒立河一開始有些不知如何啟齒,可小女兒軟糯糯的要求,又見那只小熊著實可愛,還是開了口,「靈靈,你是姊姊,有好東西也該想著妹妹,就借錦兒玩一會兒。」

「肉肉不親人,在我這里個把月了,也是最近幾日才與我親近起來,錦兒妹妹與它初見,又細皮女敕肉的,要是有什麼閃失,我擔待不起,還是不要好了。」兒金金很干脆的拒絕。

沒等兒立河再說什麼,祝錦兒便不開心了,她嚷嚷道︰「爹騙人,騙錦兒說什麼這個姊姊溫柔又善良,我想借她的熊玩一會兒都不肯,哪里溫柔善良了,就是個村姑,小氣又自私!」

這話听得不只兒立河色變,一旁完全把自己當屏條壁飾的蘇雪霽也沉了臉。

「這麼稀罕的東西,爹,你得幫我要到手,否則我回去一定告訴娘你對我不好,還把我拐到這麼鄉下的臭地方,讓娘修理你!」在家里蠻橫習慣的小姑娘,信口就來。

兒金金對兒立河在家中的地位如何,沒有任何想法,但是,看著應該不怎樣。

對祝錦兒來說,她想要什麼,從沒有拿不到的,父親畏懼娘親,凡事只要她討要,這個爹就會設法替她找來,比誰都好使喚。

兒立河一張白淨的臉皮又紅又紫,他向來習慣小女兒的無理取鬧,以前答應了也沒什麼,但是這回,大女兒看著也不像那種肯如他所願的人……

他不得不厚著臉皮又向兒金金討要,兒金金干脆把已經吃完木薯的肉肉放下地板,拍拍它圓圓的小,「好啦,吃了點心,回去睡覺羅!」

肉肉轉過身又蹭了她好幾下,高高興興的回去自己房間了。

紅著眼楮的祝錦兒發出一聲尖叫,索性像市井婦人撒潑那樣坐在地上哭鬧個不停。兒金金掏了掏耳朵。這樣的好家教,寵壞了的姑娘,她的爹娘心里都在想什麼?

兒立河見大女兒打了他的臉,又見小女兒哭鬧不休,雖然擺出父親的威嚴喝斥了祝錦兒,讓嬤嬤來把她帶出去,但是對著兒金金也沒了一開始的好言好語和謹慎,臉色整個黑了下去。

他不再談那些題外話,方才想徐徐圖之的心情也沒有了。「你成親的事,爹一無所知,你伯娘也太不應該,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就把你許了人,你為什麼要答應這門親事,為什麼不等著爹回來替你作主?」

兒立河對兒立錚顯然有諸多不滿,他在大哥家就已經吃了頓排頭,而且這女兒從他進來到現在都沒叫過他,這不是擺明著隔閡?

他一陣心煩氣躁!

「等不了。」兒金金應的更為冷淡,把之前那點客套都收干淨了。

這時候你倒是人家爹了,之前都干什麼去了?

不怪她冷漠,她不是原主,對兒立錚這便宜爹沒有半點感情,這時候要她做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樣子來,她做不到,也沒必要。

「你這親事我不答應,爹今日來,是要帶你回秀州的,你去把行李收收,和我們一起回去吧!」他如今已是秀州市舶提舉司的副提舉,想替她找一門合意又門當戶對的親事輕而易舉。

說半天,他就沒把蘇雪霽放在眼底。不過一個小小秀才,科舉之路又遠又長,他想繼續往上爬,十年八年,了不起一個八品小官,這樣一個窮酸能給女兒什麼榮華富貴的將來,又能給他帶來什麼利益?

蘇雪霽神情寡淡,無憂無怒也無懼,對兒立河的自以為是,且對自己看不上眼,絲毫不以為杵。

小妻子很少提起她這父親,打這位泰山一進門,他從妻子的態度也看出門道來了,她和這個爹談不上什麼感情深厚。

也是,一個七歲的孩子的確是能記事了,她娘親一過世,親爹就離她而去,喪妻的心情旁人能理解,但是女兒也失去了母親,他卻絲毫沒想過女兒的心情。

拋下女兒這麼些年,連封書信也沒有,關心她冷了餓了可有什麼需要?更別說連銀子都不寄,當人家爹當到這分上,做女兒的要是不怨是不可能的。

父母要求子女以德報怨,那又何以報德?

而且,進門到現在,半句對兒金金的關懷也沒有,他心里到底有沒有這女兒實在很難說。

雖然長輩上門了,身為晚輩不好置之不理,但是大年夜的,這人居然當著他的面鼓吹他的妻子再嫁,這是當沒他這個人嗎?

「體面的夫婿什麼的就不用了,太白哥哥對我極好,女兒過得很幸福,再嫁一說太荒唐,大年夜的,怕是您的家人都在盼著您回去,女兒我就不留您了。」沒等蘇雪霽發難,兒金金已經下逐客令了。

兒立河臉色一僵,這女兒半點情面都不給啊。

但這話卻說進蘇雪霽的心底,比吃了蜜還甜,半天沒任何表情的五官終于有了波紋,給她一個眼神後,挑挑眉,開了金口,「夜深了,回秀州的路不好走,副提舉大人要不在寒舍住一晚,明日再走?還有,金金已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斷沒有回娘家再嫁的道理,除非我休了她,只不過,大人可能要失望了,蘇某這一輩子都不會休妻!」

要是這點樣子都不做,傳出去人家只會說兒金金這身為人家女兒的不敬不孝,父親遠道而來,卻連留宿都沒有,太過涼薄,蘇雪霽不會讓人潑這種髒水在她身上。

兒立河在女兒這邊沒討得了好,听女婿客氣的挽留,還想擺擺譜,可是,他那是什麼眼神?徹骨的冷,沒有一絲人氣,還帶著股令人畏懼的固執與陰鷙。

兒立河從沒看過這樣冷漠又凌厲的眼神,被看得頭皮發麻,心髒緊縮,一時間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蘇雪霽看得出來,這位岳父已感受到他挽留的「情真意切」,至于留不留下來,腳長在對方上,他也不能勉強是吧?

宅子的牆也就隔著那麼一層,里頭說了話,外頭仔細還是能听見的,那蠻橫的祝錦兒就隔著門喊了一嗓子,「我死都不要住這破地方!」

兒金金偷偷給錦兒姑娘贊聲好,她還巴不得這兩位趕緊走,外頭的爆竹此起彼落,她今年也買一大串,她也想和蘇雪霽一起去放爆竹,吃餃子。

餃子是蓮花白拌肉的,等會兒也給肉肉送幾個去。

兒立河出門安撫祝錦兒的大小姐脾氣,哪里知道她就是要叫給兒金金听的,囂張狂妄道︰「什麼叫做不好找住的地方?你哄著我跟你到這地方來,還讓我受這麼大的委屈,只要我告訴娘,有你受的!」

這已經是全然把兒立河的臉踩地上了。

因為祝錦兒的無比堅持,他們終究離開了。

「我覺得你爹在那新家,日子並不好過。」蘇雪霽關上了門之後說道。

「他自己選的,我能說什麼?」兒金金聳肩,她也很無言好不好。這個年因為兒立河過得糟心,但是,他們不會讓日子受他影響。

初一,走親串門,夫妻倆去丁家、魏家、胡家拜了年,年初二蘇雪霽陪著金金回了兒家,滿月復的疑問才得到解答。

回家路上,兒金金有些難以理解的把這件事說給蘇雪霽听,「你說他好端端的一個男人,為什麼要去倒插人家的門戶,入贅當人家的繼父?」

從梅氏口中,這兒立河倒插門的人家來頭還挺大的,女方是秀州布政使司的獨生女,有過一次婚姻、育有一子一女。

那一段婚姻結束是因為男方暴病而亡,她便帶著兩個孩子回了娘家,兒立河會與她遇上,是因為那位祝娘子去寺廟祈福上香,回程見到落魄又不失英俊的兒立河,一見鐘情。

因為家世身分差距太大,祝家一開始是不答應的,但是祝娘子被鬼迷了心竅,用絕食來抗議,祝老爺無法,唯一的條件就是要兒立河入贅。

而他那市舶司副提舉的甜棗大概就是這麼來的,否則他一個只認得幾個大字的鄉巴佬又哪里坐得上副提舉的位置?

兒立河這些年不敢和家里聯絡,一來是因為祝娘子不許,二來他入贅時曾答應祝家再也不與老家往來,也就是斷絕一切關系,這次,借著去歙州辦事的由頭,冒著大風雪回老家想看看多年不見的女兒,這才得知兒金金已經出嫁的消息。

他劈頭受了兒立錚一頓罵,身為上門半子的兒立河把在妻子兒女那邊受的窩囊氣都爆發了出來,兄弟倆你來我往,不客氣的大吵了一架!

梅氏為人溫和,說到這里也只罵了兒立河一句沒出息,便再沒有其他。

兒金金總算理解那祝錦兒為什麼對兒立河這個繼父沒半點敬意,頤指氣使的態度,根本把他當個下人看了。

在她眼里,兒立河大概和奴才差不多吧。

蘇雪霽替她拉了拉帽兜,雖然說今日的天氣還不錯,雪停了,可外頭的路還是滑,步子不小心邁大了,還有滑倒的可能,他便牽著她的手,親親熱熱的往回家的路上走,十指交纏始終沒分開。

「不要失望,你還有我。」他的聲音有安定人心的力量,當他願意的時候散發的魅力無窮。

他的內心比所有人都滿足,因為他愛的人就在身邊。

兒金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我對那個人沒有期望,所以哪來的失望?」

每當蘇雪霽這般溫柔又專注的跟她說話,兒金金都覺得自己幸福得要冒泡。

「我媳婦不是那等鑽牛角尖的,聰慧又可人。」

「你再夸我,我就會忘記我是誰了。」他向來不是那種嘴甜的人,行動多過言語,但是每每說的話會讓兒金金覺得原來這世間還有人因為她的存在而感覺到美好,因為她的存在能讓他感到擁有幸福和未來的期待。

蘇雪霽捏緊她的手。「雖然那人是你的生父,但只要不來找,咱們就當沒這個人。」

只要她那便宜爹不要再想起這個女兒,不來指手畫腳打歪主意,一切都好商量,否則真的別怪他翻臉!

「知道了。」她也這麼想。

「還有,我要讓你知道,我是不會休妻的,不管他要帶你回秀州,還是要另外替你找更好的對象,只要我活著,只要我有一口氣在,他想都別想!」兒立河的出現也給了自己一個警訊,他和媳婦也該圓房了。

他一直在等她及笄,把她變成屬于自己的人,終于再過兩天就是她生辰了,他苦笑,還要再忍二十四個時辰,怎麼好像二十四年那麼漫長?

他對她的渴望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嗎?

「那我就一直賴著你不放,你也別想我會把你讓給別的女人,誰敢來搶,先吃我的拳頭!」她也不會把丈夫讓給這世間所有敢肖想他的女人!

兒立河這件事就這麼揭過了。



走完親戚,回過娘家,夫妻倆安逸的在家里曬太陽、嗑瓜子、吃春卷、喝水果釀酒,逗逗肉肉,日子快活得很。

至于蘇雪霽想要給妻子的狗崽子,也不知是不湊巧還是怎麼著,蘇雪霽一直尋不到看對眼的,所以他們家里至今還是只有肉肉一只算不上寵物的寵物。

這天兒金金睜眼就聞到一股清炖豬腳的味兒,起床洗漱後,她用面脂均勻的抹了臉,又換上過年特意做的新襖子,只覺得自己天天都穿新衣會不會太過奢侈了?

蘇雪霽推了門進來,手里用木盤盛著一大碗的豬腳面線,上面臥著一個紅蛋,他額頭微微見汗,看得出來在灶間忙活好一陣子了。

「怎麼不多睡一會兒,家里也沒什麼事要忙。」一回屋就看見清爽明麗的小媳婦,蘇雪霽心里頓生柔情。

「你不也這麼早起?」她總不好說大抱枕一離開床,她就感覺到了,她壓根不敢想過沒多久蘇雪霽就要赴考去,到時候這麼大一張床,她可怎麼睡?

「今日是你的生辰,得吃豬腳面線和紅蛋,添福添壽,歲歲安康。」蘇雪霽眼里都是似水的溫柔。

「你再拿個碗來我們一起吃。」她嚷道,興奮之情溢于言表,她生辰耶,也只有凡人才時興過生日,真好!

「你是壽星,這碗都是你的,里面還有,我去盛。」知道她胃口大,這麼大一碗估計她一個人也吃得的。

兒金金等他又端了一碗面線來,把自己碗里的豬腳和蛋分了一半給他,兩人笑呵呵的吃得干干淨淨。

家里不成文的規定,不論吃什麼,只要是食物都要扒進嘴里,要是真的吃不完,也不能浪費,所以,他們的煮食分量都不多,恰恰好夠兩個人吃。

蘇雪霽把碗盤收進了廚房後又進屋,從袖子里掏出一個錦盒。

「今日是你的生辰,也是及笄之日,這個是我送的及笄禮。」鄉下姑娘不興貴族大家那一套,沒辦什麼隆重的及笄禮,就是家里人簡單過。

錦盒打開,是一對玉質花形簪,最令人贊嘆的工藝是那花蕊是用同一塊玉雕琢出來的,根根分明,花瓣栩栩如生,葉片清透內斂,是一對非常有質感的花卉簪子。

「這花簪應該是我娘放在我襁褓里唯一的信物。」他把娘親留給他的信物給了妻子,他想娘親不會介意的。

這對花簪兒金金從未見過,該是他一直細細收藏著,直到今天才拿出來送給她,這等心意,太貴重了。

「這麼重要的東西,哪能給我?」用來證明身分的物件呢,哪天他親爹娘尋來了,才有個根據證實他的身分,要不留著當個念想也好,她哪能拿他這麼重要的東西?

「拿著吧,他們要是真的有心想認我,又哪是這兩根簪子的事?」都這麼些年了,真要找早就找來了,要是無心,再多的證明也無用。


他把兒金金的木簪拿下來,一頭如同綢緞般的青絲披瀉了下來,蘇雪霽以指當梳,把她柔細的頭發重新挽成束,盤在腦後,用那兩根花簪固定住頭發,拿了銅鏡給她看。

「如何?」他目光灼灼的看著微笑的兒金金,小媳婦美目流盼,像一朵粉粉女敕女敕俏生生的花,美得他移不開眼楮。「果然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就多了兩根簪子,又加上她今天穿的掐腰襖子,有種相得益彰的感覺,她整個人都明麗了好幾分。

蘇雪霽修長的指撫上她的臉,掠過眉毛、鼻子,最後停留在嘴唇上,目光萬般流連。

「秀色當前,今日我要當一回小人,不,往後再也不當君子,太難受了!」

兒金金被他逗笑,向他甩了個秋波。「那就別忍了,今日我把自己當作禮物,送給你!」

蘇雪霽眼里一暗,一下把她按倒,沙啞著聲音說道︰「敢這樣勾引男人,你看我怎麼整治你?」

他心情澎湃。小姑娘長成了大姑娘,雖然看似稚女敕,卻能為人妻為人母了,看著小姑娘由含苞待放到逐漸綻放,雖然焦急,又何嘗不是一種等待的幸福?

兒金金推他沒推動,手卻被蘇雪霽拉到一個滾燙的地方。

「我想了你很久,想到我都以為自己是斷袖了!」

兒金金有些哭笑不得,也帶著他的手踫觸自己還不算大的小桃子,聲音如絲,「我長大了。」

蘇雪霽臉泛著紅,手掌心的觸感飽漲柔軟,讓他激動得連眼楮都成了紅色。

這是同意補他洞房花燭夜的意思嗎?

別說蘇雪霽好不容易等到妻子及笄,她這一主動,哪個男人還忍得住?

他把粉色的帳幔勾下,擁著懷里的軟玉溫香,覆了上去……

粉帳劇烈的抖動之後,傳來蘇雪霽喘息道︰「你再忍忍,我就快找到了——」

「我覺得好像還要再下去一點……」這是兒金金幽微的提點。

原來,不只有她未經人事,她的太白哥哥也一樣沒經驗。

她出嫁的時候,也不知梅氏是忘了,還是沒心情顧上給她夫妻閨房樂趣的小黃書,也就發生現在一對小夫妻得從頭模索起,男人找不著曲徑通幽竅門的小慌張了。

摟著媳婦腰肢的男人下半身一沉,隱約的,帳幔里只听見兒金金輕呼,貝齒咬上了蘇雪霽的胳膊。

夫妻閨房之樂這樣的事情,對男人來說是根本不用學習的,模索過後便是如魚得水,漸漸踫撞出了樂趣。

事後,兩人都大汗淋灕,真要說,蘇雪霽還想再來一次的,不過,他親了兒金金幾下,忍住了。

兒金金年紀還小,又剛圓房,怕她受不住。

他安慰自己,來日方長,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溫存,讓彼此屬于彼此。

蘇雪霽翻身下床打水,用沾了溫水的棉巾替兒金金清理,又替她穿上中衣中褲,把她塞回床上,確定她舒坦了,才去清理自己,接著也躺回床上,相擁而眠。

兩人成親以來,第一次睡了個回籠覺。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4-4-12 00:09:43

第十六章 喜事連連

日子水滑般的過去,正月十五元宵節,十五過完也就宣告年節結束了。

縣衙那頭準備了元宵燈會,蘇雪霽已經辭去那邊的活兒,自然也就置身事外了,至于燈會,金金想去,他自然隨行。

天上的月圓正好,月光如練,縣城中最主要的幾個街道都掛上了各式各樣的燈籠,把幾條街道照得亮如白晝,燈火滿市井。

最熱鬧的要數那些數不盡的吃食攤子和猜謎活動了,拎著燈籠逛街的孩子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要是想都能上前來猜,猜中了燈籠懸掛小布條上的謎語,那只燈籠就歸你了。

有吃有喝有得玩,有情男女還能借機相看,蘇雪霽帶著兒金金出去逛了一圈燈會,游人摩肩擦踵,川流的人群和燈火交織在一起,熱鬧異常。

蘇雪霽猜中了謎王,替她拿到一只天竺大象花燈,披著五彩的披帛,模樣可愛,羨煞不少旁人。

沿路過去,又拿了兩處的燈謎彩金,燈籠太多,兒金金索性把多出來的送給了看似家貧,無力買燈籠給孩子的人家。

他們在攤子上吃了酒釀浮圓子後,兩人又去走了橋,六安縣有走橋去百病的習俗,雖然人擠人,但蘇雪霽護著兒金金在曲橋上賞了月才回家去。

十六那天鋪子開始營業,年前兒金金便和魏家商量好,要多請兩個人,秦勺經過兒金金同意,叫了她娘家弟妹郝氏和母親秦周氏,郝氏當采買,秦周氏當雜工,做饃饃的事就由秦勺和大丫頂上。

兒金金也不去鋪子了,她還有更重要的事。

她開始替蘇雪霽準備一路到府城的干糧,年後,丁朱華確定要陪同蘇雪霽去應試,雖然由縣城到府城只有兩天的路程,並不需要準備太多食物,可她還是一口氣準備了兩人份四日的饃饃,有備無患嘛,至于里頭的餡料換成了各式各樣的肉脯和干燥的堅果,綠油水囊里裝的是水和酒。

干淨的水可以煮開加上肉干配著饃饃吃,而天寒地凍的,酒能去寒氣,還有保暖的作用。

最後,再放上她獨家的蟹黃辣椒醬,另外她把一百兩銀子拆成三份,一份縫在蘇雪霽的中衣夾層里,一份又分成三十兩的銀票,二十兩的碎銀讓蘇雪霽分開帶著,叮囑他遇到要花錢的地方絕不要吝嗇,他的健康安全是最重要的。

這一夜蘇雪霽摟著她睡還不夠,反覆折騰了她幾回,直到兒金金不理他,側過身睡到床的最里邊去,他才求饒。

「我下次喊停的時候一定要停!」她嘟著嘴,朝著里面的空氣說。

「媳婦說了,為夫的听見了,下回一定做到。」他在暗夜里對著兒金金肩上各處的紅印有些歉疚。

兒金金啐了聲,算是原諒他了。

十八這天,天未破曉,天色還漆黑著,半輪明月和幾顆寒星斜掛在天邊。

蘇雪霽本來不讓兒金金送他出門,可她習慣了,帶上小手爐把他送到門外。

「我和丁大哥約在城門口,你放心,我慢則一月,快則半旬就歸家了。」雖然還未真正的分別,蘇雪霽心中已生出不舍。

兒金金站在台階上看著穿著狼皮大蹩的他,他的個頭已經比去年還高大上幾分,就這樣瞧著,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外,悵然若失的她回到屋內卻怎麼也睡不著,做什麼也不得勁,熬到後來,就連肉肉都看出來她不對勁,過來挨著她。

她坐在床上發著呆,好半天忽然想到什麼,跑去日常放蘇雪霽衣服的五斗櫃里翻出他日常睡覺穿的中衣,聞著他的味道,摟著模著,這才漸漸睡去。



開了春,春草從大地中蘇醒,吐著女敕芽破土而出,睽違一個冬天沒有上山,兒金金差點被春日的白頭山給迷住。

不說整座大山原來光禿禿的枝干瘋狂的長滿綠芽,有些已經枝繁葉茂,河冰也開始融化,水流變得湍急,再看看放任一個冬季都沒管它的田地,那些個牧草比人還高,根睫又肥又粗。

她把抱在懷里的肉肉放下。「去玩吧。」這一個冬季,肉肉長了四斤多的肉,圓滾滾的,個子也長了,兒金金心想都春天了,早晚要放它回歸山林,早一天讓它熟悉曾經住過的地方,便把它帶上山來玩。

肉肉只有一開始在原地坐了一會兒,之後就被飛舞的蝴蝶和枯樹上的螞蟻窩吸引了過去,把兒金金置之一旁了。

兒金金怕它跑得太遠,提高聲音叮囑它傍晚一定要回來,也不知它听進去了沒有。看看山,看看樹,看看燕屋里有沒有金絲燕來築巢,看看春回大地,她覺得整個人都松快多了。

她把所有的牧草都收割放進靈境里,以後可以拿來當羊飼料,她在山上模索了大半年,發現野山羊最愛吃這幾種牧草,所以她打算在野山羊最常出現的地方圈出一個棚子來,給它們吃飯和睡覺用,平日就滿山放養,她相信這樣放養出的羊肉最為美味。

倒是苜蓿草人可以食用,也許拿到鋪子做成小菜,還是夾在肉餡里,到了夏天這東西清爽口,應會大受歡迎。

割完牧草,清理田坎、犁田、耕地,一天就過去了。

肉肉有听懂她的話,太陽還未下山它就在燕屋等著了,兒金金賞了它一條破冰魚,吃完才帶它回家。

第二天,她把年前買的稻種從空間的小水泉里拿出來,準備播種。

要她說這小水泉還真不是沒有用處,起初她只是順手把買來的種子放到水邊去,沒想才隔一天就發了芽,那芽還十分的壯碩,長勢可喜,她索性把所有買來的稻種都放進水里,也不去管它。

空間的好處就是東西擺在那,就一直維持著它剛放去的樣子。

說到這個,空間里還擺著肉肉娘親呢。

一想到它是肉肉的娘,賣了,對不住肉肉;殺來吃,心里有疙瘩,而且現在家里也不缺那口吃的,她想來想去,還是把它拎出來挖坑埋了,將來肉肉要是回到山上,也好有個地方可以去看它娘。

今日她眼楮睜開就往靈境瞧去,一整片綠泱泱的苗種都在對著她微笑,所以她帶著飯菜和肉肉上山去,一天的時間便把秧苗都種上了。

第三天,她去請泥瓦匠替她做龍骨水車,做好後,利用靈境空間搬去了女神河邊組裝,將來等天氣熱些,那時的水稻正處于枝節成熟期,所需要的水分增多,每過幾天就可以用龍骨水車往稻田里灌水,她也不用再大費周章的去引水了。



蘇雪霽去了府城六天,兒金金把山上的事都忙過了一圈,鋪子也沒落下,她隔個兩天就回驛站去問有沒有信使過來,有沒有蘇雪霽給她的信?

梅氏見她隔天就回家,雖然臉上還是笑咪咪的明媚笑容,但她怎會看不出來兒金金听到沒有信件時的失望之情?

為此,她沒少寬慰兒金金。「你也太操之過急了,雪霽這會兒正專心在課業上,就算沒有信回來報平安,你好歹也多等個幾天。」

兒金金搔搔臉,有些不好意思。「也的確是。」

人家都說思念總在分手後,她想她的太白哥哥啊。

再隔兩天,兒銀銀來了,一臉的促狹,手里還晃蕩著一封信。「喏,你心心念念的家書,準備用什麼來換?」

兒金金一喜,「這還堵不住你的嘴!」她把一個用狼皮和狼毛縫制成的皮荷包從筐蘿里拿出來,遞給銀銀,那荷包最特別的地方就是本來該系上絡子的地方用狼毛替代了,還綴了兩個小鈴鐺,別致又可愛,僅此一家,別無分號。這段時間,她總算把女紅練起來了。

兒銀銀瞧著歡喜,手拿著不放,只是嘴上卻不松口,「既然是你的手藝,也算難得,就將就吧。」

這是蘇雪霽的平安信,信里說他與丁朱華已經到了府城,也找到落腳的客棧,一切順利,要她勿念。

信很短,卻像夏天吃了一大碗冰那樣,總算安撫了兒金金煩躁的心。

兒金金把信重新折好,收起來,放進首飾匣子里。

兒銀銀上回是跟著爹娘一起來的,那時金金的家里一堆人,姊妹倆連說個話的機會都沒有,這次只有金金一人在家,應該愛怎麼逛都可以了吧?

這一逛,就看到了肉肉,兒銀銀驚嘆了半天,想去逗它玩,可肉肉除了兒金金以外,並不親人,連眼神都不給一個。

兒金金啼笑皆非。「它就那德性,跟它熟了就好。」

兒銀銀沒有留下來吃午飯,帶著兒金金送的荷包還有紫苜蓿、兩條大肥魚、兩大塊的豬肋骨回去。

「不年不節的,讓我帶這麼多東西回去,看娘怎麼說我!」說歸說,但她也知道梅氏看見這些會有多高興。

不是貪圖金金這些孝敬的東西,而是知道她現在過得好而欣慰。



鄉試總共要考九天,考試結束後,一等考官閱卷完畢,便要對外公布錄取名單,而一般放榜都是在鄉試後的半個月內,恩科也是照著這個流程走。

半個月後兒金金又收到蘇雪霽一封信,信里說待明日看完榜便可回家,雖然沒有寫上返家確切日期,她扳起指頭算了下,或許她的太白哥哥已經在回家路上了。

掐著指頭數著蘇雪霽回家的日子,燒了一桌都是他愛吃的菜,但左等右等,等得菜都涼了,蘇雪霽的人還是不見蹤影。

這是在路上被什麼耽誤了嗎?

她等得心浮氣躁,一顆心空落落的,忽地大門被擂響了,一陣陣的敲鑼打鼓聲由遠而近,引得胡同里的人家都跑出來看。

打開門,兒金金等到的是報喜人。

縣衙的門丁率著遠從府城來的報子鳴鑼報喜,「這里可是舉人老爺,蘇解元蘇雪霽的家?」

兒金金呆呆的頷首。

「恭喜夫人、賀喜夫人,老爺鄉試中了一甲第一名,已經是解元老爺了!」

鄉試解元,若是不再參加會試和殿試,朝廷也會擇優放官,即便不做官,也是一縣的名流。

兒金金趕緊拿錢打賞,雖然事前沒有準備,她還是包了厚厚的打賞銀,樂得那些報喜人好話不要錢似的往外丟,又往別處去了。

不過,這不是還要撒喜錢?她看見人群里虎子也在那,招手讓他來,拿了三十兩的銀子讓他去換成銅錢。

虎子點頭,給兒金金跑腿去了。

然後,她就被包圍了,左鄰右舍,鄉親鄰里的都知道了這好消息,性子急的已經去買了爆竹,劈里啪啦放了起來,蘇雪霽中舉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似的傳了去。

不說熟識的人紛紛來道喜,不認識的也借機上門混個臉熟,舉人,還是解元,方圓數百里也不曾出現過舉人啊,值得普天同慶!

銅錢很快換回來了,錢莊的伙計還幫著把一蘿筐一蘿筐的銅錢抬到家里,知道這是蘇秀才,不,現在要稱呼蘇舉人,家里就夫妻二人,伙計征得兒金金的同意,幫著撒喜錢。

事後,兒金金各給了伙計和虎子二十文的打賞。

這一晚,就連縣令都派了師爺來祝賀,還說等蘇舉人返鄉,定要設宴招待,言語中透露想聘請蘇雪霽為幕僚,屆時請務必賞臉雲雲雲。

這種喜事不用兒金金回家說,兒家也得到了喜訊,更遠的也傳到了蘇家鎮的蘇家二房耳里,只是他們會有何種反應,兒金金完全不關心。

喧囂熱鬧又忙碌的一天過去,蘇雪霽終于在星月齊輝,滿天星斗的深夜里回到了家。

去的時候兩個人,回來仍是兩人,看著風塵僕僕卻不失精神的蘇雪霽,兒金金終于放下心來。

丁朱華只喝了口熱茶,就說要回家瞧他爹娘,不打擾小倆口小別勝新婚了,害得兒金金連個謝字都來不及說。

自家男人和他兄弟上府城那段日子,丁大爺沒少上門來問有沒有兒子的消息,明知沒有,兒金金總是溫言安慰老人家沒事就是好事,也算多少寬慰了老人家想兒子心情,今夜丁朱華終于歸家,丁大爺和大娘應該會樂壞了。

回到屋內,門才剛關上,蘇雪霽便摟住了兒金金的腰,緊緊的,頭抵著她的肩,拼命的汲取屬于她身上的香氣,狠狠的啃了一口又一口。「我想你了媳婦。」自從兩人成親,他們還沒有分開過這麼長的時間。

兒金金也一樣想他,但嘴上不忘嫌棄,「你身上都是汗臭味,做什麼那麼趕?說好最遲十五天就到家,遲都遲了,還差這一天半天的。」

其實她也能理解出門在外,哪能說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能到家,外頭多的是變數,但是嘴上又不肯輕饒這讓她吃不香睡不好的男人。

蘇雪霽不用聞都知道自己的味道有多重,想著早一刻回來看見她,一上馬車就一路奔馳,把人和馬都累壞了。

「給你下碗面吃?你先去沐浴,出來剛好趁熱吃。」

蘇雪霽不放手,兒金金一躍跳在他身上,雙手圈住他的脖子,兩腿環住他的雙腿,自動的熱情獻吻。

她也想死他了!

蘇雪霽笑起來,又抱著媳婦親了半晌,該磨蹭的地方都磨蹭夠了才沐浴去。

兒金金則是笑咪咪的去了廚房。

從淨房出來的蘇雪霽披散著濕漉漉的長發,看見熱騰騰的湯面已經放在桌上,坐下就要開動,一路馬不停蹄的,他還真餓了。

兒金金拿了干淨的棉巾替他擦拭起頭發來,一時間,屋子里溫情脈脈。

「還是家里好。」痛快的沐浴,又吃完了湯面,蘇雪霽身上的疲乏盡去,他覺得整個人都活了過來,也不讓兒金金擦發了,把她拉坐到自己腿上,攬著她腰肢不放。

兒金金用食指點著蘇雪霽的唇,半命令,半溫柔。「這些日子我看你也累壞了,好好睡上一覺,有什麼話,明日再說。」

蘇雪霽眼下一片青黑,眼底也有紅絲,這些日子可見勞心勞力,連個覺都沒睡好,往後有的是時間,還怕沒話可以說。

「陪我。」他說,人都歪到她身上了。

「遵命,我的舉人老爺!」兒金金拉長了聲。

因為看見夫君歸來,已經有許多日子沒睡好的她,現在心里最重要的人回來了,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氣味,心下安然,困意襲來,便有些語意不清。

蘇雪霽把娘子安置到床上,轉頭卻看見枕邊被蹂躪到不像話的布料,打開一看……這不是他的中衣嗎?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她是因為對自己過于思念,把沾染了自己味道的衣服拿來助眠,讓自己陪她睡覺嗎?

他十分動情,在兒金金的唇印上了自己的,接著吹熄了燭火,睡下了。



蘇雪霽中舉,還拿下解元,意味著一腳已經踏入仕途,舉人在地方上尤其受人尊敬,除了具備做官的資格,見縣太爺還要給座位,平起平坐,可以被人尊稱為老爺。

至于舉人老爺能免除的地稅、徭役就更多了,就算舉人老爺在家什麼也不干,把免徭役的名額掛出去,也是個大財主。

不過對兒金金來說,最令她高興的是,官府還會發放足夠的盤纏讓舉人老爺去京城參加會試。

在雞鳴和犬吠中起床,兒金金已經不見蘇雪霽的人影,盆架上有著干淨的水和巾帕,她胡亂的漱洗過後,跌上繡花鞋,看也沒看堆在堂屋里,昨夜蘇雪霽帶回來的行李箱籠,就往廚房去。

熟悉的香氣,熟悉的人影在灶上忙碌著,听見兒金金的動靜,穿著半舊布衣的蘇雪霽回過頭來。「左右沒什麼事,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我肚子餓了嘛。」看見她的太白哥哥仍像以前那樣站在那里,兒金金喪失了許久的好胃口都回來了。

「我煮了豇豆粥,你來嘗嘗味道。」對蘇雪霽來說,中舉只是一個過程,就好像他離家去辦一件事,事情辦妥,他自然又回到他認為的生活軌道里,做他該做的事。

夫妻倆剛坐下來吃飯,蘇雪霽就發現睡在偏房的肉肉探出了頭,看見他,卻視而不見的別開眼,然後動作迅速的蹭到了兒金金腳邊。

兒金金很奴才的起身去給它張羅吃食,滿滿的一大盆,肉肉來者不拒,吃得小肚子都圓了起來,很難得的,它抹了嘴,沒有離去,而是踱過來把兒金金的腿當成樹干,三兩下爬上她的大腿,把頭埋進了她胸口。

唔……忍無可忍的男人看著肉肉那心滿意足的圓臉,火山噴發了,它以前的目中無人也就算了,可他娘子的胸脯,是他私人專有的洞天福地,是生人勿入的禁地,它竟敢!

他直接起身,氣勢洶涌走過來,拎起了懵樣的肉肉,鞭三十,驅之別院!

蘇雪霽這醋桶酸味四溢,兒金金悄悄的翹起了唇角。

兩人吃過飯,蘇雪霽又把收拾碗筷的活兒包攬了去,兒金金閑著沒事,便去開他帶回來的十幾個箱籠。

她明明記得自己沒有打包這麼多行李讓太白哥哥帶去府城啊!

箱子里有許多新奇的玩意,都是府城的特產和府城碼頭一些行商從外地帶回來的異國物品。

原來,蘇雪霽此行,除了吃住,節儉成性的他幾乎沒有別的花銷,娘子給他帶了太多銀子、銀票,他原來想著要原封不動帶回去繳庫的,可考試後,被丁朱華慫恿著去逛了圈府城的街市,便有了別的想法。

論熱鬧,六安縣是完全沒法和府城比,一個是堪比郡州的大城,一個只是諸多大縣中的一個小縣,他心想著自己難得來一趟府城,家里也有個鋪子,不如買些稀罕的貨,擺在鋪子里賣,也好給金金增添一點收入。

他一不小心就掃了幾條大街,他眼光也毒,黃桂稠酒、黑白茶葉、絲綢和各式各樣的小巧精致不佔地方的瓷器,因為一不小心買的太多,那從拜佔庭過來的貨商還送給他一小箱的玻璃彩色珠子當添頭。

這也是為什麼,他本來想快馬回家,後來卻不得不改為馬車的原因。

兒金金對這幾箱新穎的東西很感興趣,也很從善如流的讓秦勺把鋪子清出一塊地來,設了櫃子,把物品全擺進去,這是免費看不要錢,要掏錢出來買也歡迎的區域。

另外,只要買賣超過五十兩銀子就送一顆玻璃珠子,原本只是一時心血來潮的想法,哪知這批為數不多的玻璃珠子卻入了許多半大小子、小小子、小姑娘的眼,到後來,有些父母甚至專程為了那些珠子而來,出了高價要蒐羅那些彩珠,因為家里頭的小子哭鬧不休,嚷著誰家的小子拿出來炫耀,為什麼他沒有……明明他們家比誰家更有錢,受不住兒子哭鬧的爹娘只能投降。

虎子和大丫也眼紅,但是兩人都忍著沒敢說,直到最後一顆珠子送出去,兩人還是什麼都沒說,可虎子的眼眶紅了。

這一切,兒金金都看在眼里,她把兩人叫來,各給了他們一個小荷包,也不說里面是什麼,等她走後,兩人打開荷包一看,居然是兩粒圓滾滾、色彩斑爛的玻璃珠子。

虎子激動得話都說不清了。

大丫摩拿了那兩顆珠子後,很大方的把自己的給了虎子。「拿去玩吧,阿姊年紀大,已經不玩這個了。」

然後她高高興興的看著弟弟興高采烈又鄭重的把珠子收進荷包,有些害羞的伸雙臂抱了她一下,小臉爆紅的轉身干活去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4-4-12 00:10:01

第十七章 法寶曝光了

這批貨很快銷售告罄,也讓兒金金看見了商機,夜里和蘇雪霽一番商量,她的理由是反正他這舉人老爺距離會試還要幾年,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兼點副業來做,這副業也不難,就請幾個信得過的人到梵朝各大城市去批貨,然後回來賣,另外為了不空跑一趟,也把六安縣附近的特產帶到各處去銷售。

蘇雪霽見娘子大人說得有道理,便推掉了縣老爺邀請他為幕僚的機會和書院聘他為教諭的邀約,思來想去,這門生意,單打獨斗不是不行,只是累人,上回他在府城批貨的過程丁朱華也參與了,他知道門路,做生不如做熟,便想把他拉進合伙圈里。

丁朱華被他一說也心動了,自從和蘇雪霽去了趟府城開了眼界,他更確定自己不該死守在這小縣城里,但實際該怎麼去做,還沒想出法子來,蘇雪霽這舉人老爺居然給他指了條明路。

這是可以看見錦繡未來的行當,他有什麼不樂意的?

兒金金嘴皮子上下一踫,把一條開源的財路指給了丁朱華,然後她兩手一攤就不管了。

什麼事都沒有比得上她地里的糧食要收獲重要。

「你、你說咱們有糧食可以收割了?」蘇雪霽難得結巴了。

夜里,夫妻躺在床上,時序進了三月,天候漸漸變暖,但又暖得舒適宜人,只要打開窗子,紗窗便能將屋外的徐徐涼風往屋里送,只要蓋上一層薄被就行。

蘇雪霽輕輕推了兒金金一下,「你說的是咱們山下那塊荒地?」不過,水稻?

在他的記憶里,山上那塊地還是荒著的,因為他根本抽不出手上山去墾荒,他只知道金金幾乎天天往山上跑,可那麼大一片荒地,她一個女子什麼時候已經種上水稻甚至可以收成了?

他知道自己這小妻子和旁人不一樣,就說力氣大一項,她一個人能頂十個男人,她做事,其實自己多留心,也是有跡可循的——那些荒山的亂石,家里那些狼肉,他身上的大蹩,他吃過的山雞、兔子都是她下套子,找到兔子窩打來的……還有肉肉的娘親,他雖然一直不得見,也不知道家里就這麼點大,金金能把它放哪去,甚至不讓肉肉察覺,但是他確定金金不會騙他。

他越是分析心越驚。所以說,所謂的水稻收成,是有可能的。

更奇異的還有,算起來從縣城到城鎮得花上一個半時辰,到三塊厝還得加上小半個時辰,所以從這里到自家荒地,來回就要差不多兩個時辰,就算她腳程再快,她卻從不誤點的給他送午飯。

一直以來從未細想過這個,他深深的凝視與他同床共枕了那麼久的女子,心中的不確定越來越大。

「是啊。」兒金金虛應他。「不然我們家還哪里有地?」

看起來,那山,他得上去瞧瞧。

第二天一早,兒金金听說他要上山。「我也有東西要給你看,幸好你提醒了我,要不然我還真給忙忘了。」

她把一直放在靈境卻給忘到腦後的東西拿了出來。「就這兩個,我覺得它們應該是金塊和鐵塊吧?」

因為不確定,挖到的時候她便想著要帶回來給她的太白哥哥瞧瞧,他懂的東西可多著了,問他準沒錯!

但是家里接連著發生許多事,她也就給忘了,這會兒听到他說要上山去瞅瞅,這才想了起來,靈境里還有這兩塊東西呢。

蘇雪霽翻來覆去看了一遍,縱然有不少雜質,但用肉眼還是能看出來是鐵塊與金塊,他不可思議的問︰「你在哪里發現這個的?」如果是礦脈,那就不得了了。

兒金金嘻嘻笑,這麼大一塊金塊,她發了!「我帶你去看!」

于是,小倆口帶上肉肉坐上自家新買的馬車,去了白頭山,肉肉第一次搭馬車,居然暈車,到了三塊厝下來步行才恢復過來。

自從做好要放它回歸山林的準備,兒金金就天天幫它帶上一個背包,里頭裝滿食物,有時肉肉會照著她回家的時間回來,有時逗留的比較晚,她便等著。等到夕陽下山,有時等得到它,有時等到滿天星斗了也不見蹤影,後來她發現要是它在山上過夜,第二天她再來,就能看見丟在地上的背包食物被清空。

隨著它在外面露宿的時間變多,她準備食物雖然也被清空,她卻發現是喂了別的動物,也就是說,肉肉已經不知跑哪去了。

雖然已經做好離別的準備,但是思及,心里又一陣難過,人的感情真是復雜。

「沒良心的小家伙!」她碎道。

但是如果又到上山日,她仍舊把背包裝上滿滿的食物,就怕餓著它。

瞧,這一放肉肉下地,它就熟門熟路的滿山瘋跑去了。

她在這邊為了肉肉的即將野放傷懷,蘇雪霽卻站在田上,啞口無言。

他沒辦法形容自己看到這一片水稻時心里的感覺,正常的水稻也就差不多到人的胸月復處,他家的水稻卻有成年男子的高度,這完全是巨稻形的作物,仔細一看,累累的稻穗彎下了腰,稻田里還有食指大的魚在游來游去,整整百余畝的稻田,豐收時該多壯觀?

相較起藥城鎮沿路上看見的莊稼,地里頭只見綠苗迎風搖曳,自家的地卻已經成熟,可以收割了。

兒金金看得懂蘇雪霽眼里的贊嘆,她老實不客氣的說道︰「我育苗育得好,它自然就長得快,按理說收獲應該也不差。」

蘇雪霽捏了她的手,「為什麼還放魚?」

「我從一本書里看到,水田里放魚苗可以幫忙吃蟲吃小稗子,養了咱們往後就不愁沒魚吃了。」兒金金萬事都是從吃為出發點,卻不知道自己造就了多少驚喜。

「我已經和三塊厝的里正說好,過兩日請幾個村子里的種田老手來幫忙收割,我可能要先租了糧倉放糧。」她現在並沒有去想有多少收獲,而是考慮,水稻收完,這處肥力很夠的地要繼續種點什麼?

輪作的話,對土地是比較好的,不如種些蔬菜和苕子,有花海可以看,苕子還可以當成綠肥種子。

看完田地,蘇雪霽爬上小坡看了已然被推倒改建成燕屋的屋子,經過一個冬季,燕群已發現了這麼個適合築巢養育孩子又容易覓食的好地方,木造的梁檐上起碼有十幾個燕巢。

「這些,都是你一個人做的?」事實在眼前,不由得他不信。

「你瞧,那些燕子對我替它們布置的窩很是滿意,等燕兒離巢,咱們就可以來割燕窩了。」到時候又是一大筆的進帳。

蘇雪霽想起當初那金絲燕窩替他們賺進了第一桶金,如今燕屋蓋上了,水稻可以收成了,他心里那股騰雲駕霧的感覺越發濃郁,好像,自從遇到了他的妻,他的人生就越發的不真實起來……

「我想著,不如在山頭多蓋幾處燕屋,以後咱們只要賣燕窩維生就好了。」兒金金開始畫起大餅,只是她畫出來的大餅只要她身體力行,從來沒有辦不到的。

不過她也發現蘇雪霽的神思不屬了,她想起另一件事,指著白頭山上的山尖處。「那金塊和鐵塊就在那里發現的。」

蘇雪霽正了正神色,順著兒金金的指尖極目眺望過去,不由得苦笑。「我體力好,都不見得能上去。」何況他們連攀岩的繩索都沒有,他也沒學過輕功。

山峰極高,一眼望不到天邊,往上看去,都是凹凸大小的岩山壘石,呈直上直下之勢,難得老遠才見到一棵斜長出來的老松,望不到的邊都蒙在雲和霧中,這一看就知道是憑著人力也上不去的地方。

「金金,那麼高的地方,你……又是怎麼上去的?」他家金金這麼能干,莫非擁有一身驚才絕艷的輕功?所以她是隱姓埋名不為人知的俠女?

蘇雪霽一掌把自己拍醒,他這是想到哪去了?

兒金金不想嚇到蘇雪霽,但是這白頭山等閑還真上不去,她覺得應該還是有路可以上山的,只不過,不知要花費多少時間尋找就是了。目前除了她的風火雲,還真沒其他辦法。

她也沒多做糾結,從空間里把兩朵小雲似的風火雲拿出來,就往腳上套。「太白哥哥,抱著我。」

「這是要做什麼?」蘇雪霽已經失去正常讀書人該有的反應……雖然她穿上那靴子新奇得很,模樣還怪好看的。

不過因為听妻子話習慣了,他依言把手伸了過去抱住兒金金,盡管不明白她到底要做什麼,但全心全意的信任在這時表露無遺。

「上山去,抱緊我,我們要飛了。」

嗄?飛?

碩大的野風刮得蘇雪霽眼迷離,發凌亂,連方巾什麼時候飛走了都不自知,他直到站穩腳跟,確定自己穩穩的站在土地上仍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他冷靜自持的個性讓他沒發出半點聲響,除了一開始把兒金金的腰摟到發緊,還真沒做出什麼出格的事。

心性之強大,由此可見,要是普通人應該暈倒了事了。

他回過神來,那種人煙罕至,只緣身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的歲月悠然便涌上了心頭。

兒金金領著他往密林里走,山間空氣濕潤清香,白霧中的樹葉更顯郁郁蒼蒼,遠處一條玉帶般的飛泉披泄而下,撞擊著古老的山岩,又分支流,形成更壯觀的瀑布,他們行經處各種珍禽走獸並不怕人,見人過來,只看了一眼,仍繼續進食,這一切如同置身仙境。

來到一處充滿青苔的植被,高聳的巨石堆成石壁,兒金金往里走,指著一塊隱藏在土石下奇異顏色的地方給蘇雪霽看。

一開始,蘇雪霽沒有發現什麼奇怪的地方,經兒金金指示,蹲下去細看挖掘,很快的在土石中看到礦脈表層露頭。

他捧著滿手黑黑如細沙的砂石,「這是鐵砂,你那鐵塊就在這里挖到的?」

這是可以用來煉鐵的鐵砂礦……朝廷要是知道有這麼一處鐵砂礦,國庫不但能充盈無虞,士兵的武器也能更為精良,但是現在以他的身分冒然把這里交出去,恐怕不妥,還會招災的。

「你是怎發現這里有礦脈的?」

兒金金一派從容自在。「我去河里挖淤泥的時候淘到了金沙,所以我想這白頭山該是有金沙礦脈,是後來上來找人蔘的時候,無意中發現的。」她對百年老蔘念念不忘,偏偏她和人蔘完全不對盤,繞遍山頭也不見蹤影。

他即刻下了決斷。「這鐵砂礦脈千萬不可對外聲張。」

他想起三塊厝那狗子曾經說過,他說這座山傳說是有礦脈的,有人花了巨資發掘卻不得法,原來確有其事。

「那我們家是不是要發了?」她笑得連眼楮里都冒出了銀子的光芒。

「你高興太早了,梵朝的礦脈都是國家的,私人不可以開采。」實事求是的蘇雪霽大人一盆冷水潑了下來。

「很好,那金礦脈我就不帶你去看了啊,那是我私人的藏寶庫。」獻給國家,可以啊,鐵砂煉好之後可以造多少鐵器啊,于軍事、于農民都大有幫助,她不小氣,夠大方了吧。

至于金礦,皇帝的私庫也不差這麼點錢,所以就歸她了。

蘇雪霽知道她生氣,但國有國法,他能說什麼?

不過,他是人,也有私心和考量。「起碼五年之內這兩條礦脈都不適合讓天下人知道,五年後真有必要再說吧。」

也就是說這五年內只要兒金金願意,她都可以隨意來挖礦,至于會多少出息,他就管不著了。

「這還差不多。」她終于有點笑臉了,自己攢私房錢,誰敢說她不對!

等蘇雪霽再度由兒金金利用風火雲帶著他回到山下,他試探著問︰「你能這樣飛來飛去,真的是神仙?」

「當然不是,掐我我也是會痛的。」兒金金把手遞過去,讓他掐。

蘇雪霽哪舍得掐她。「但是,你這靴子,你力氣這麼大……還有,你究竟把肉肉的娘放在哪里?我只听你提過,卻從來沒見過。」

這是起疑了啊,既然他都問了,繼續瞞著也沒意思,只是這種事對凡人而言可信度很低,也不知他能接受嗎?

兒金金也不做鋪陳,平鋪直述的說道︰「肉肉的娘我把它埋了,就在燕屋下頭那棵丁香樹的下面,我覺得我養了肉肉,如果吃了它娘親的肉,它應該不會原諒我。」

蘇雪霽捏了她的小手,然後抓起來用力的親了下。「你做得很對。」

兒金金的眼尾笑出了春光。「這靴子叫風火雲,還有一件斗篷,兩樣東西都是我下山時師兄給我的禮物,他怕我下山歷練迷迷糊糊的吃了虧,讓我自保用的。」

「我從來沒听你提過師門的事,也不曉得你曾拜師學藝過。」所以她一身本領都是拜師學來的?

「我學藝不精,是師門里最讓師尊傷腦筋的,所以師尊便讓我下山歷劫,百年後再回歸本位,我這身皮囊則是借了金金的身子使的。」

冗長的沉默彌漫在他們之間,蘇雪霽的神情是全然的呆滯,一向成竹在胸的人竟露出這等模樣,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他再通透機敏,也有反應不過來的時候。

看他那有些慌,有些亂,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兒金金笑得樂不可支。「唬你的呢,你愛信不信。」便走開了。

蘇雪霽木木的跟了上去,抬腳的時候不小心同手同腳了下。

這回,他們沒法在山上等肉肉太久,到了晌午不見它回來,只好回家。



其實蘇雪霽一開始並沒有打算要買僕役的,但是手頭上的事越發多了起來,況且,他還要準備三年後的會試,自然不可能把精神都花在生意上,就算丁朱華能替他分擔,但也不能只靠他一人。

他衡量自己的財力,現在的他是請得起人的,但是要為他所用,不致生出二心來,就得買人。他需要信得過的人來為他奔波。

加上,他有了解元名頭後,來來去去的官員、仕紳拜訪絡繹不絕,家里沒有個門房,實在不方便,最重要的是,他想讓他的夫人,是的,現在外人對兒金金的稱呼也改了,她成了舉人夫人。

既然被尊稱為夫人,身邊又哪能沒幾個貼身侍候的丫頭?

于是,買人變成了當務之急。

有關牙人的事,自然想到魏萬三。

魏萬三听說他們要買人,哪有第二句話,他也是個效率高的人,沒兩天就帶了二十來人,讓兒金金挑選。

魏萬三領人來的時候,蘇雪霽應邀出門去了,他對這些人情來往著實不耐煩,礙于剛考完恩科,也不能拿會試說嘴,但心里已經打定主意,等應付過這些人,便要閉門謝客,不管誰再來敲門都不應了。

他出門去,家里就剩下兒金金一人了。

她正打算出門,今日請了工人,稻子要收割,就算有狗子幫忙盯著,她還是不放心。

她挑人也不羅唆,純粹看對眼就行,能讓魏萬三帶到她面前的,素質不會差到哪里去。

那是一家六口人,因為主家犯錯被免去官職,身為下人的他們免不了被發賣的命運,又因為一家人堅持要在一起,所以輾轉過好幾個牙人的手中,也吃了不少苦頭,來到六安縣時六口人已經形容憔悴,衣衫檻褸,說皮包骨也不以為過,婦人手里牽著的那個孩子還發著高燒,眼神迷蒙,口吐熱氣,卻堅持的站著,說不讓大人抱,免得主家看見不喜。

一家子,男人都識字,女人也能數數。

這家男人還不到四十歲,妻子包著頭巾,眼里充滿疲憊沒有半點光芒。

「可懂莊稼?」兒金金打量過一遍,問法很簡單。

「小人還未賣身為奴時,家中便是種田的。」鄭慶回答的小心翼翼。

兒金金也不問他賣身緣由。「你也看出來了,我家就一進的宅子,實在也沒必要請人來看家,不過,山上有百余畝的田地需要人打理,還要兩個伶俐的小子跟著大人在外面跑,我瞧著你幾個小子能幫上忙,所以想把你全家都買下來。」

她也不吊人胃口,除了鄭慶夫妻,跟著的還有三個半大小子,最小的那個偎在腳邊,小臉燒得通紅。

六口人,夠用了。

那家人聞言立刻要下跪。

「別跪了,趕緊去請大夫吧,這小不點快撐不住了。」她一說完,婦人的眼淚就迸了出來,跪下來就要給兒金金磕頭。

兒金金拿出一貫錢,給小子中看起來年紀最大的那個。「出了胡同,左拐,巷子口處便有一家醫館。」

那小子抓了錢,毫不猶豫撒腿就跑。

「魏大哥,這房人我要了,中人錢和他們的賣身銀六十六兩銀子,去官府落檔的事就拜托你了。」

「這事包在我身上!」魏萬三一貫的信任兒金金,拿出一疊的賣身契給了她。

兒金金把他們領進門。「這間院子除了正房,你們喜歡哪間就住哪間,缺了什麼東西,自己去添置,不用替我省錢,該買的就別省。」

「這……」鄭慶惶恐了。

兒金金知道他在遲疑什麼。「我們家沒那些大戶人家的規矩,但是也不代表你們就可以自作主張,我買下你們,要是你們表現不如我的意,還是讓我看出你們有旁的心思,那你們只有一條路,就是回牙行去,我希望你們盡心盡力,我也會做好主人的樣子,就這樣。」

鄭慶家的點頭如搗蒜,「是老天爺垂憐,看顧我們一家才能遇到夫人這麼好的人,我們自當竭盡心力,恪盡本分。」

「還有,我忘了告訴你們,我在縣城大街有間賣吃食的鋪子,是我與人合伙的,你們家那老二就讓他去鋪子里幫忙,月錢由我這里支。」再相信秦勺這個姊妹,兒金金還是覺得有必要在鋪子里放一個自己的人,以免到時候發生什麼不盡人意的事,她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

「我們已經是夫人的人,哪還能支錢?」鄭慶家的說道。

「又不是要給你的,前提是他得好好做事讓我滿意。」該給糖的給糖,該敲打的敲打,才不會到時候雞飛蛋打。

兒金金交代到一半,那鄭家大小子領大夫來了。

看診、照藥方抓藥、煎藥,這些兒金金幫不上忙,她領著鄭慶去了三塊厝,這時請來的幫工已經風風火火的收割起水稻,一片的熱火朝天。

她告訴鄭慶自家田地的所在範圍,還有整片的白頭山也是自家的,還告訴他燕屋那些金絲燕要如何侍候,最後遲疑了下告訴他,如果看見一頭幼熊出來覓食,千萬不要打擾驅趕,還讓他不時準備著些吃食。

鄭慶雖然驚詫萬分,但什麼都沒說。

他終于知道夫人為什麼需要他們一家人了,綿延的一大片良田,還有一整座山脈,出產豐碩,不請人,哪里打理得過來?

換個角度想,他只要竭盡心力的把地和山給料理好了,取得主家的信任,那麼歷經顛沛流離的他們就可以在此處安身立命,過上他夢寐以求,卻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得到的安寧生活。

鄭慶內心萬分激動。

「倘若你做得好,想把孩子送進私塾去讀書,也不是不行。」她允諾了這個,前提便是他得做好她交代的一切。

鄭慶被接踵而來的喜悅給砸暈了,他咚聲的跪下。「夫人,奴才這條賤命,不,我全家人的命都是夫人的,只要您吩咐一聲,奴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會記得你的話的。」既然買了他們,她不覺得讓他表表忠誠有什麼不該。鄭慶回家後不知和家人說了什麼,一家人一改之前的頹廢喪氣,短短幾天鄭慶家的接收了廚房的活計,鄭家大小子鄭問和老三鄭地開始跟著蘇雪霽外出,鄭家老二鄭天去了鋪子,老四還小,就跑跑腿,鄭慶則是負責起一切莊稼的事,看得出來一家人對未來充滿希望。

這回蘇家的百畝地統共收了上萬斤的糧食,最好的還是完全不用繳稅,也就是說這萬斤糧食都屬于自家的,幸好,兒金金讓蘇雪霽租了三大間的糧倉,讓人安置了高高低低的棧板,否則這般驚人的豐收,連地都沒得擱。

正常的一畝地平均產量大約在四百斤到五百斤左右,蘇家這些田地的出息居然高達一千一百斤,這消息別說轟動整個六安縣、府城,甚至傳進了皇帝的耳里。

糧食在歷代皇帝的心里一直是說不出的痛,畢竟百姓要吃不飽,穿不暖,談什麼盛世?

蘇雪霽的名字在君上那里也算掛了號。唯一的壞處就是,本來已經閉門謝客的蘇雪霽又不得不見起遠從京城和各州郡派來的使者。

雖說是有利國家,但實在煩不勝煩,那些大小官員意見多,口又雜,每人都有他自己的看法,每個人都想讓上頭記自己一次大功,夫妻倆對看了一眼,這根本不是個事。

于是他們連夜商量,統一了口徑。

第二天蘇雪霽告訴那些急于立功的官員,自家能有這些糧食出產,是因為育種做得好,至于育種的技巧,他自然會告訴大家,不過,就算他傾其所能把所知的種田方式都教會了眾人,他也不能保證百姓會有他們家這般的出產。

官員能說什麼,人家講的是大實話,誰要能保證出產,不就是神仙了?這點,他們能夠理解,所以沒追究。

實地操作演練,蘇家的田地也才剛收過糧食,不可能立刻又種上水稻,縣令責無旁貸的征收了十畝鄉民的良田,讓蘇雪霽和兒金金領著大小官員插秧去了。

理所當然,稻種用的是自家荒地收成刻意留下來的稻種,但是這回兒金金不再用靈境里的靈泉去育種,一切照著正常的步驟來。

少了靈泉加持,水稻會長成什麼樣子,只能說看天命。

倘若四個月後糧食的收成可以,那只能說他們家的稻種優秀,如果不怎麼地,也只能說他們家第一次能有那麼多的收成,是運氣。

運氣這種東西,是強求不來的。

這些官員不可能長期駐紮在那十畝田里觀察水稻的生長,但他們是什麼,是官,嘴皮子上下一踫,要找幾個種田的老手,招招手就有人來。

這樣鬧哄哄的忙亂了一個月,田地里綠禾隨風搖曳,官員抱著萬無一失的心態,拍拍走了,等著三個月後的收成。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4-4-12 00:10:22

第十八章 狀元郎的身世

忙完了這一茬,夫妻倆閉門三天。

這三天,蘇雪霽泡在竹屋里,撫模他久違了的書本,兒金金則是頭也不回的上山去,肉肉已經有好幾天沒回家,她心里惦記。

春天的山頭美不勝收,潔白如雲的杏花,連翹櫻花桃花梨花芍藥風信子野月季含笑……

還有許多不知名的小花小草,春天就是彩色的。

她收了十幾盞的金絲燕窩,喂了圈在棚子的野羊、山雞、兔窩,魚塘剛投進去不少魚苗,可以期待秋天的收獲。

接著她就看到了肥茸茸的肉肉,它身邊跟著比它高上一大截的白熊,肉肉在它身邊頗有小鳥依人的味道。

在外野了幾天,是交到男友了?

白熊看見兒金金,桀傲不馴的低吼了幾聲,露著撩牙,顯然十分不歡迎她這闖入者。

肉肉看到兒金金正想撒歡跑過來,听見白熊的低吼,回過身去,冷不防就摑了它一掌。

白熊沒想到自己會吃癟,齜著牙,目光不善的瞪著兒金金,哪里知道肉肉也不讓,兩頭熊對著吼來吼去,就像小倆口在吵架。

兒金金看得有趣,最後,白熊退了一步,轉身走開,肉肉則是歡快的過來,它現在立起來的高度已經到金金的胸部,猛然的往兒金金身上撲,她還真有些禁受不住。

兩人玩了好一會兒,兒金金把背包里帶來的女敕紫苜蓿、兩只大肥烤鴨、兩條鮭魚,還有它最愛的野蜂蜜一一掏出來。

只見肉肉叼了大烤鴨就往山坡上跑,兒金金一愣,這是給男友送吃的去了啊,有句俗話不是這麼說的,床頭吵,床尾和。

送完了吃食,它又歡快的跑回來,一口氣把所有的食物都吃光。

臨走,兒金金又看見那只大白熊出現在松樹叢後面,它一直等到肉肉爬上山坡,又看了兒金金一眼,這才相偕走進花蔭深處。

從此,兒金金只要上山都會備上兩只熊的糧食,白熊的警覺性很高,輕易不親近人,兒金金也不勉強,總是把食物放在大石塊上,然後走開,半年後的某一天,它居然給兒金金送了謝禮,一根小兒臂粗,兒金金遍尋不著的百年人蔘。

這是接受她了的意思吧。

這半年,蘇家又種了第二期水稻,這回,兒金金只種了五十畝,不用靈泉灌溉育種,另外的五十畝拿來種小麥、玉米和紅薯和別的作物。

至于那借來試種水稻的十畝地,在幾個老手的看顧下,四個月後有了金燦燦的收獲,因為听了兒金金的話,地里湛足了肥,本來就是良田,地力夠,收成也不差,一畝地有七百到八百斤的糧食。

又因為稻田里也跟著養了魚,漁獲量也十分可觀。

官員把這成果層層往上報,皇帝是個明君,他知道氣候、種植的密度、病蟲害都能影響到糧食的收獲,對于一畝地能出產八、九百斤的糧食,比起以前的四、五百斤,甚至更低,已經是喜出望外。

對于沒能像蘇家那樣多的產能,他並沒放在心上,該賞賜的賞賜,該口頭嘉獎的嘉獎,到後來又听說蘇家的二期水稻產能低落了下來,他心里才徹底把這件事放下。

蘇雪霽自然也得到了該有的賞賜,因為他協助有功,不過東西不多,就十匹綾羅綢緞,一百兩的白銀。

兒金金默默收進了箱底。

這一年,有兩件喜事,一樁是兒金金和秦勺合伙的鋪子開了分號,這一開,開到了夏江城;第二樁,蘇雪霽和丁朱華的貨行不再像之前的小打小鬧,而是在府城碼頭附近買了一塊地和鋪子,正式做起貨運生意。

第二年,饃饃鋪又開了一間,這回,開在魅生城,照著一年開一家店鋪的速度,或許十年後,他們家的饃饃餅能開遍整個梵朝。

這一年的年底,肉肉帶著白熊來海吃海喝一頓之後,兒金金發現它的肚子明顯大了許多,動作也遲緩,這是發胖了嗎?不過也胖得太離譜了。

一個念頭閃電般的飄進她腦里,莫非是它懷孕了?

冬天就要到來,在兒金金的認知里,肉肉還未成年,但是大白熊跟著它,跟了足足兩年,兩頭熊之間沒點什麼,好像也不切實際。

為了這個不確定,兒金金又打了兩頭野豬讓肉肉帶走,她知道接下來它們就要冬眠了,她會有一整個冬季都見不到肉肉。

如果肉肉真的懷了崽子……她看向自己依然平坦的小月復,那麼,她什麼時候也能懷上一個孩子?

第三年,因為蘇家的收入可觀,如果不算上她這些年不遺余力的挖金礦,光礦坑的出產,她已經可以算是六安縣的首富了。

第三年兒金金又買了三個山頭,各自請了管理山頭的人,這時候,她已經把整個白頭山下的田地都買了下來,甚至那三個山頭下面的水田、旱田也買了不少。

另外,這一年,兒銀銀要出嫁了,她說了戶清貴耕讀人家,姓文,家中人口簡單,她說的是三兒子,上頭就兩個兄弟,都已娶妻,再無其他,唯一讓梅氏放心不下的就是兒銀銀這一嫁嫁到了永渠州,離娘家有些遠,梅氏愁得頭發又白了許多。

兒金金听說文家老大、老二娶的都是頗有家底的人家,怕她一去會被她妯娌給比下來,可兒銀銀挑挑揀揀,都已經是十八歲的大齡女,何況她與文三私下見過面,看對了眼,要是放棄這樣的好人家,從頭找起,那可能一輩子都得留在家里當老姑娘了。

到了添妝這天,兒金金來了,她給兒銀銀這堂姊的東西在她眼里不算多,但是夠實用,饃饃鋪子的一成分紅,永渠州一間二進的宅子,二十畝地,壓箱底錢三百兩銀子,另外,紅木箱子里裝的是六匹的寧綢杭緞和一整套前朝的舊瓷器,還有她用靈泉加持過的稻種。

別看一成的紅利不多,兒金金如今有三家鋪子,客如雲來,一個月至少有百兩的淨利,所以這一成的紅利該有多驚人?

原本,兒金金是打算把一成紅利給伯娘的,但是母女倆,給誰不都一樣,何況伯父就只有她堂姊這麼個獨生女兒,女兒過好了,她相信伯父和伯娘也才能放心。

至于她育出來的稻種,已經成為周邊幾個縣城的搶手貨,輕易不賣的,她想銀銀要是把這稻種帶到文家,起碼在文家兩老的心中地位會高出其他妯娌許多。

見到這麼多的東西,兒銀銀覺得受之有愧。

「金金……」

「你過得好了,伯娘和伯父才能過得好,不會心心念念娘家不給力,沒能給你底氣,給你這麼些添妝,是因為我們姊妹一場,我也希望你在夫家能抬頭挺胸,不叫人看輕分毫了去。」兒金金把她的想法說的一清二楚。

兒銀銀含淚帶笑。

金桂送香季節,兒銀銀讓八抬大轎迎去了文家,成為文家婦。



過了年,春闈逼在眼前,蘇雪霽要整裝上京了。

這回上京的路程比不得上回去府城的兩天路程,起碼得走上半個月的陸路,安頓下來,還要能靜下心來溫書,提前一個月出門,時間算倉促的了。

所以,過了初五,蘇雪霽便要出門。

大雪天出門趕路,倍增辛苦。

對于蘇雪霽要上京去考試,兒金金的心態一直很好,她沒有那種非要他考功名回來不可的想法,對于做學問這塊,她也從來沒說過半句話,只因為蘇雪霽想要去做這件事,她支持,就這麼簡單。

只是習慣了兩個人的日子又要變成一個人,她還真希望蘇雪霽考完會試之後,再也不要出遠門了。

既然蘇雪霽要出遠門,對于打包已經駕輕就熟的金金,這次準備的又更加齊全,蘇雪霽勸她京里頭什麼沒有呢,何況,他們現在的經濟狀況也大不同于往日,要她不要太操勞了。

兒金金話照听,東西照樣收拾。

蘇雪霽只能隨她去。

長時間的分別,對年輕夫妻是種折磨,他們成親三年,蘇雪霽對兒金金的渴望一如從前的每一天,臨別那一夜,他把兒金金折騰的差點下不了床送他出門。

而幾乎已經在府城落戶生家的丁朱華,他算準了蘇雪霽要去京城的日子,竟也來到蘇家。

「你上回中舉,是因為有我這福星照拂,這回你要上京考一個狀元回來,怎能缺了我這保鏢兼書僮?」三年過去,他越發的成熟穩健,只是對于親事盡管丁大娘急得跳腳,仍舊無動于衷。

「你如今是貨行的大掌櫃,手底下還有一條船,我哪使喚得動你?」蘇雪霽笑道。

「我丁朱華能有今天的光景是兄弟你給我的,就沖著我這片誠心,給去不給去?」剛買船的初始,他也跟著船去過幾回京城,不敢自詡識途老馬,但是貢院的地點他還真的知道。

他覺得蘇雪霽于他有恩,這趟路他是非跟不可!

因為丁朱華的死皮賴臉,這一趟上京的路除了雇車夫、鄭家老四這個小廝,又多了個「老書僮」丁大掌櫃的。

蘇雪霽一樣是在天要亮不亮的黃夜離開的,第二天,兒金金就買了包糖,去抱了一條花白相間的狗崽回來,不料半途卻在巷子里看見一條髒兮兮奄奄一息,卻漲大的純黑大母狗 …的四肢都被人打斷,睜著一雙充滿痛苦的雙眼,不少路人經過,就是沒有人看它一眼。

兒金金不知道它在那里躺了多久,它把挎籃里的狗崽放進胸口,找了塊破布,蓋住大狗的眼楮,輕聲安撫,將它抱回家去了。

兒金金找來大夫替大狗做完治療,四肢都系上夾板,發現它雖然身受重傷,卻仍分泌著乳汁,她索性把剛開眼的小狗放到大狗的身上,說也奇怪,黑狗對狗崽的接近並不排斥,等狗崽找到開始吸吮乳汁的時候,兒金金看見帶著警戒的大狗溫柔的躺了下來,躺在她替它準備的柔軟狗窩里,神情就像個娘親。

幾日後,因為悉心照顧,恢復力極快的大黑已經可以活動前肢,不過走動還不算利索,這都要歸功兒金金每日總會喂它小半碗的靈泉,又過了幾日,大黑有了名字叫賞墨,至于以搗蛋為樂,簡直吹氣球般大的小狗崽也有了大名……就叫花白。

兩只狗替兒金金生活增加不少樂趣。

到了春意氣息漸濃時,兒金金第一次上山,在燕屋附近看見其樂融融的肉肉一家四口,她沒趕著上前,只遠遠的蹲下來看它們一家又玩又啃的打鬧,放下準備的糧食就走開了。

生命啊,生生不息。



殿試多在會試放榜後十天舉行,中了貢士即考殿試,皇帝親策于保和殿,取中後,統稱為進士,公布在金榜上。

蘇雪霽通過會試和殿試,取中一甲第一名的消息很快像長了翅膀似的飛進了六安縣。

狀元郎啊,六安縣幾百年頭一遭出現狀元及第的狀元郎,這消息徹底震驚了整個縣城和大大小小的村鎮。

蘇家再度門庭若市,兒金金這回賞錢發得更多,足足發出去一百兩。

她也知道這回蘇雪霽不可能像上回考鄉試時,準時返家,他既然奪了魁,一時半刻恐怕是回不來的,所以等熱鬧過去,她仍關起門來過日子,除了平常走動的人家,連出去應酬都不曾。

蘇雪霽直到兩個半月後才歸家,黃夜出門,黃夜歸來,驚動了已經負起看家責任的賞墨,它咬住了蘇雪霽的褲管沒放,花白也在一旁狂吠,給了他一個很難忘的見面禮。

「哼哼,你最好想好了遲歸的理由,不然大人您只能在外頭打地鋪了。」一副母夜叉似的兒金金叉著腰,手里拿著燒火棍。

鄭慶和鄭慶家的模模鼻子,乖覺的把咬下蘇雪霽一塊褲管的賞墨帶了下去。

蘇雪霽身後露出三個面生的男女,兩個男的看似是侍衛,一名女的有了些年紀,挽著干淨俐落的小髻,服裝平整干淨,不到四十的年紀。她臉上帶著微微的錯愕,她沒想到一進小主子的家門就看見這一出,到底小主子在家過的是什麼日子啊?

也難怪她心里嘀咕,兒金金又是一張後母臉,又是燒火棍,誰能不誤會?

見到陌生人,兒金金飛快的把燒火棍扔了,擦擦手。「這幾位是?」

「這幾位是盛國公府的人,毛嬤嬤是我生母身邊侍候的人,至于這兩位,是盛英大人派來護送我的侍衛大哥。」蘇雪霽簡單扼要的介紹。

盛國公府?生母?盛英大人?挺多的陌生名詞,兒金金挑眉,沒作聲。

京里人看人眼色是本能,毛嬤嬤一見小主子對兒金金的態度,知道這位應該就是夫人,態度恭敬,絲毫沒敢馬虎,「奴婢毛燕見過夫人。」

兩個侍衛也抱拳為禮。

兒金金點點頭。

「夜深了,先讓鄭慶家的收拾出兩間房,讓他們安頓吧,有什麼話明日再說。」蘇雪霽道。

鄭慶家的也沒走遠,盡責的領著毛嬤嬤等人下去了。

夫妻倆回到房間,兒金金實在看不過蘇雪霽那風塵僕僕的樣子,「家里有羊肉餃子,我去給你下些,你去洗一洗,也舒坦些。」

「娘子先讓為夫的抱一下。」

兒金金一退三尺遠,一臉嫌棄。「不要,你身上的味道太重——」了字還掛在喉嚨底,窈窕的身子已經落入魔掌,被人好一番蹂蹣。

兒金金嬌嗔不已,俏臉氤氤著美麗的粉紅,半推半就一指戳在蘇雪霽胸口,「你在外樂不思蜀,還記得有我這個糟糠妻?」

這醋味直灌蘇雪霽腦里,可見妻子有多惦記他了,他的心涌起滿滿的柔情,冷不防含住她那不安分的指頭,輕嚼了一口。「天地良心,我一辦完那邊的事,多逗留片刻都不敢,這不是緊趕慢趕的趕回來了?」

「怎麼沒看到丁大哥?」她問了一嘴。

「我與他在府城門分的手。」

「你有空給丁大娘和老爹送點東西過去,丁大哥幫我們太多。」

「我知道,明天一早我就去丁家。」

兒金金頭一偏,指的是廂房毛嬤嬤等人。「那些人是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

「長話短說,你先去沐浴,我去下餃子,邊吃再邊說吧。」兒金金整理了下紊亂的發絲,給蘇雪霽下餃子去了。

蘇雪霽起身去淨房痛快的洗了個澡,當他渾身舒暢出來時,兒金金已經下了一大盤的羊肉餃子和一大碗的片兒面,里頭還有雪菜、冬筍和腌制好下鍋的豬肉。

一碗上好的片兒面面條筋道、湯汁濃郁、肉片鮮女敕、筍菜爽口,吃起來回味無窮,兒金金這碗面以上四點都做到了

蘇雪霽才張嘴,兒金金便知道他要說什麼。「餃子和面條我都給廂房的客人送去了。」

她一直等到蘇雪霽把餃子和面條都吃了一半才發問︰「說吧,是怎麼回事?」

蘇雪霽擱下筷子。「這得從會試說起……」他說了很多、很雜,但也很仔細。蘇雪霽在會試時的主考官姓周,他不是別人,便是周枚在朝中身為二品大員的兒子周舟,在檢視貢院送上來的舉子名單時,周舟便看見了蘇雪霽的名字,這讓他想到父親月前家書中提及的人,便留了心,等到閱卷,看見其出類拔萃,字字珠磯的文和字,不由得擊節贊賞。

蘇雪霽的考卷博得所有考官的認同,周舟便好奇的想見他一面,畢竟他的父親對人對事向來嚴謹有度,能讓他提及,入了他老人家眼的人自然非同小可,而自己在閱卷之後也發現此人的確不凡。

這一見,他發現蘇雪霽有股面熟的感覺,只是不知這熟悉感從何而來,他左思右想,這時會試已經放榜,蘇雪霽被取中了會元,接著便要殿試了。

不出所料,殿試時,面對皇帝的策卷,蘇雪霽不驚不懼也不疑,雖然是最後一個交卷的,但那策卷卻令皇帝一看再看,皇帝當場將那卷子讓殿上大臣傳閱,眾臣私語,都說江山代有才人出,這小子要是掄元,可就是三元及第,是連前朝都不曾有過的人才啊!

不出意外,皇帝朱筆一批,蘇雪霽成了狀元郎。

瓊林宴時,一干舉足輕重的權臣都來了,其中便有盛國公府世子盛英。

盛國公年紀已經大了,國公府舉凡對外的應酬都交予世子,世子早年鎮守西北,立下汗馬功勞,回京述職後,皇帝給了他承恩將軍敕封,手下五千兵權。

盛英怎麼看蘇雪霽怎麼狐疑,今年的新科狀元實在長得太像自己的父親,說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也不以為過。

說是他爹的私生子,年紀對不上,但如果是他的兒子……盛英心里一咯噎,想起了他那失蹤十幾年的嫡子。

年紀對得上,模樣對得上,可盛英還是不敢冒然去認人,于是他問到了周舟頭上。

周家與盛英的妻子平珞的娘家有好幾代的交情,平珞年幼時曾在周家私塾里讀過書,與周舟也算青梅竹馬,可自從平珞過世以後,周家與盛家便逐漸疏遠,除了公事,兩人已經有許多年不曾講話了。

周舟沒給盛英什麼好臉色,「是不是自己親生的兒子居然問到我頭上來,你到底將蘇狀元的母親置于何地?」

盛英被他劈頭劈腦削了一頓,心中也惱火,但是有求于人,姿態還是要放低一點。「我這不是不確定想求證一下嗎,我听聞周大人見過蘇狀元,與他有過談話,你覺得……他像珞兒嗎?」

盛家弄丟嫡孫的陳年往事,對外雖說是孩子夭折了,但是,對熟悉內情的幾戶人家根本瞞不過去,周家是其中之一。

周舟壓住了想破口大罵的沖動,不管怎麼說逝者已矣,如果能認回血親,也是件皆大歡喜的事情。

他嘆了一口氣,在心底翻了個大白眼,「我覺得蘇狀元更像盛國公一些,但是仔細瞧,他的眉眼的確有幾分平家妹妹的影子。」至于你這親爹,還真半點不像!

盛英得到準話,便找了借口把蘇雪霽請到了國公府。

蘇雪霽在國公府見到了許多人,包括盛國公、盛英如今的繼妻、庶子,甚至偷偷來看他的毛嬤嬤。

盛國公一見到他就涕淚縱橫,像,實在太像了,蘇雪霽的長相與他年輕時一模一樣,要說沒有血緣關系,誰會信?

盛國公也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他讓毛嬤嬤驗了蘇雪霽肩上的胎記,當年給平氏接生的穩婆曾說嫡孫身上有個翅膀形狀的胎記,這胎記,毛嬤嬤也知道。

毛嬤嬤還說,他們家夫人送走孩子前留給了孩子一對花簪,她要見花簪。

那對花簪被蘇雪霽送給了妻子,所以,趁著蘇雪霽要返鄉接兒金金進京,毛嬤嬤就跟來了。

蘇雪霽也見到了他那位庶兄盛辭,根據一路上毛嬤嬤的訴說,這位庶兄是世子爺鎮守西北時帶去的通房生的。

那位玉樹臨風的庶兄是照著國公府長孫標準培養長大的,本該通情達理,肚能容人,可盛辭對蘇雪霽的到來很是敵視,接著便是滿滿的排斥和譏諷。

蘇雪霽坦言告訴盛辭他對國公府的一草一木,一針一線,絲毫不感興趣,換來的卻是這位庶兄嗤之以鼻的冷遇。

毛嬤嬤還說,當年盛英新婚沒多久就去了西北,國公府是什麼人家,不可能讓長媳隨著夫君去西北侍候的,因此即使新婚也得留在府中侍候公婆,打理中饋,說難听一點就是守活寡。長媳的房空了三年,夫婿不在家,她又怎麼可能替盛府開枝散葉,為此,沒少受國公夫人的磋磨和冷待。

好不容易三年後盛英奉詔回京,那次回來,在家住了兩宿,終于讓平氏懷上了孩子,但是家中還有兩個盛英的姨娘就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了。

平氏的身子不算好,弱柳扶風,為了孩子,平日保養的藥物都忌了口,就連生病也不敢多吃一口藥,就怕害了孩子,懷胎十月,簡直可以用小心翼翼來形容。到了發動那天,毛嬤嬤千防萬防,沒防到後院的姨娘調虎離山,把她引開,來到平氏的院子,戳了平氏心口一刀。

姨娘告訴平氏,盛英遠在西北的通房一個月前已經生下庶長子,這消息整個國公府都知曉,那通房也因此抬了姨娘。為了她肚子里這個嫡孫,國公夫人下了封口令,在平氏生產之前,不許把消息泄漏出去。

平氏懷胎本來就艱難,受了這刺激,霎時心灰意冷,她與盛英是年少情侶,也曾有過山盟海誓,說好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但是,他做了什麼?

她辛苦的懷胎,為他生兒育女,他卻管不住下半身讓通房懷了他的種,忍不住也就算了,還把孩子生了下來,她這些年在國公府的辛苦忍耐又是為了誰?

她心如死灰,一度孩子根本生不出來,最後雖然勉強的生下胎兒,卻血崩不止,她撐著最後一口氣把孩兒托給了毛嬤嬤,讓她找一個可靠的人把孩子送到她的嫁妝莊子,她不想孩子在沒爹沒娘的國公府長大。

「可這是國公府的骨血。」毛嬤嬤為難極了,她跟著姑娘陪嫁過來,姑娘的辛苦和苦楚她都看在眼里,但是她一個下人,她也無能為力啊!

「不,孩子是我一個人的!」她要報復盛英,他對不起她,她要報復!

平氏逼迫著毛嬤嬤應允,毛嬤嬤只好照著平氏的遺言,趁人不注意時把嬰兒偷偷送出了國公府,但是她萬萬沒想到那家生子的婆子早被府中的姨娘收買,拿了雙方的錢財,一出京城就把嬰兒用木盆裝著放入河中,任他自生自滅,她則是潛逃的無蹤無跡。

直到莊子的莊頭等不到人,著人送了密信回來,事情才鬧開,國公府這才知道嫡孫被送出了府,下落不明。

後來縱使府里發動多少人馬,也在極為偏僻的山區九曰晁角找到隱姓埋名的婆子,闖禍的姨娘也被發賣,但是小主子仍舊沒有消息,一年兩年的過去,國公府的人也熄了那個心思,從此不再提及。

小主子不見了,毛嬤嬤的內心受盡煎熬,她也受了極重的懲處,可她知道自己不能離開國公府,她卑微的熬忍下來,苟延殘喘的活在沒有主母,沒有任何靠山,受盡同樣下人譏笑諷刺踐踏的國公府,只求在她有生之年能看到小主子平安歸來,到時候她才能帶著自己殘破的身軀到黃泉去見她家姑娘。

「我這趟回來,就是要帶你進京。」除了認親一事,君上沒有讓他去翰林院,而是把他指到了兵部四司的清吏司,管全國兵籍武器及武科考試,做一個六品京官。

從他開始敘述在京城發生的一切,兒金金沉默得很徹底,蘇雪霽慌了,他拉著她的手,望著垂眼的她。「金金,你會隨我進京吧?」

「我可以不要去那勞什子的國公府住嗎?」她在這里過得好好的,干麼要去京里頭看人臉色?

「我本來就沒打算要回去盛府。」他自己已經有了家,而且他也過了對親情渴望的年紀,生母不在人世,盛英又續了弦,他們自己成一家,他回去做什麼?

礙眼嗎?沒必要。

「咱們要是買不起京里寸土寸金的宅子,可以在京郊買一間,就咱倆住那里,連同那兩只狗。」他都想好了。

兒金金睨了他一眼,已經有軟化跡象。「它們有名字的好不好,咬你褲腳的那個叫賞墨,小的叫花白。」

「我家娘子學問越發的好了。」他笑道。

「少灌我迷湯,它全身烏漆抹黑的要叫什麼?你又不在家,我只能湊合著取了。」

「那你是答應了?」

「換個地方住也沒什麼不好,人家不是說嫁雞要隨雞,嫁狗要隨狗,太白哥哥,你是雞還是狗?」

蘇雪霽從長凳上起身,一把抱起兒金金進房,語氣曖昧。「等一下娘子就會知道為夫的是雞還是汪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4-4-12 00:10:41

第十九章 上京遇死劫

既然決定要進京,手邊要處里的事,要通知的人還真不少。

事情好打理,可人嘛,她舍不得梅氏。

她回了趟娘家和梅氏、兒立錚說了半宿的話,兒立錚是男人,也不好太過表現心里的不舍,可梅氏沒那麼多顧忌,她拉著兒金金的手不放,直叫她要保重,眼淚從兒金金到來,到出了兒家的門始終沒干過。

秦勺也來了,還少不了平日都相處不錯的鄰居們。

「唉呦,我又不是不回來了,你們一個個哭成那樣,好像我很沒人情味似的。」雖然傷感,可她就是哭不出來,總不能假惺惺的假哭,她做不來。

看見兒金金還是那副直率的樣子,來送別的人都破涕為笑了。

宅子交給了鄭家人,這回北上,仍有個雷打不動的丁朱華。

蘇雪霽告訴兒金金,要是可以,他想把蘇、丁兩家的宅子買在一處,丁朱華平日不在家,他們也能多少照顧一下丁大爺和丁大娘。

丁朱華對他們的情義,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來,兒金金滿口應好。

這中間還有個小插曲,那就是也不知從哪里得知消息的蘇紙帶著蘇平和蘇和來示好,就連兒金金那便宜爹也讓人送了禮來,說往後他家去了京城,不要忘了提攜他這親爹,希望早日一家子在京城團圓。

兒金金看完信直接撕了,至于蘇紙一家,蘇雪霽沒有見他們,蘇家人被抹了面子,直罵蘇雪霽忘恩負義,然後罵罵咧咧的揚長而去。

忘恩負義是嗎?

蘇雪霽清冷的嘴角微微含著涼冷,他會讓這家人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忘恩負義」。

他們出發這天,兒金金又上山去見肉肉最後一面,兒金金抱著肉肉告訴它自己要搬去京城,往後沒辦法三天兩頭的上來看它,不過她已經吩咐過鄭慶不會短了它一家的吃食,以後要是有機會,她還是會回來看它們的。

她說得有點多,肉肉並不是很明白,但它彷佛隱約知道這個對它很好的人要走了,它異常的溫馴,在兒金金的腳下蹭來蹭去,直到大白熊叫了它好幾次,肉肉才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她無法帶上肉肉一家,但是把賞墨和花白給帶上了。

一行人,兩輛馬車坐人,一輛裝載行李,一輛給丁朱華和侍衛們輪番歇息用,另外一輛則是屬于賞墨和花白的,里頭布置得舒適又寬敞,又讓鄭四隨車跟著,只要到休息地就讓它們下來大小解,想必沒有什麼問題。

五輛馬車,在柳絮飄飛,春燕低回,最是撫媚春光的時日離開縣城,因為皇帝沒有給赴任的時間,所以他們也不趕路,只是再新鮮的風景,看過了兩天也就厭了,兒金金想念起風火雲的方便。

一路行去,在府城打了尖,休息過一夜之後,就正式邁上往京城的路了。



蘇雪霽如今算是六品的京官,有便利的驛道,大大縮短了進京的時間,一路上還有驛站可以解決食宿問題,這些都是由朝廷出錢,帶著朝廷發給官員的火牌,就能免費吃住驛站。

這一晚,他們宿在夏江州的驛站,因為與他們同時間抵達的,還有據說是宗室子弟的馬車隊,來人身分不俗,龐大的車隊和護衛群把他們擠到了最偏僻的小院里。

蘇雪霽和兒金金都安之若素,京里頭遍地是勛貴,蘇雪霽小小一個六品官,有的是要他們讓的時候。

院子雖小,他們也不需要驛站的人招呼款待,兒金金從小跟著兒立錚,看多了驛站各種官員嘴臉,用過驛站送來的飯菜後,也不讓毛嬤嬤侍候,讓她和侍衛都歇著去了。

坐了一整天的馬車,夫妻倆舒服的洗了熱水澡,互相梳理對方的頭發,等到半干,便打算早早睡了。

不過,就在他們迷迷糊糊,睡意正濃的時候,兒金金彷佛听到了腳步聲,她的耳朵素來沒有力氣管用,但是這回的腳步聲不只一人,那聲音有些雜沓,越過穿堂,向馬廄和停放馬車的地方而去。

她笑斥自己多疑,又歇下去不一會兒,就听到有人大喊,走水、走水了!

由于驛站都是木造建築,火勢一起,勢不可擋,熊熊火焰根本無法搶救,蘇雪霽這兒人少,很快便撤退出來,只是苦了那位宗室子弟,因為他就住在驛站最高級的廂房中,又在高樓,濃煙一往上竄,誰也受不了,幸好他身邊有不少不怕死的護衛,被拼命冒死給搶救了出來。

不救不行啊,這位要有個萬一,他們所有的人只有陪葬一條路,自己死了不打緊,家中九族都要陪葬。

只見暗夜中,沒有被煙火波及的地方站、坐滿了灰頭土臉,衣衫焦黑,各種慘狀的人,傷者更多不勝數。

那位貴人被數十個護衛團團圍住,里三層,外三層,誰也看不清他的樣子。

蘇雪霽這邊因為人數簡單,又團住在一個院子里,高呼一聲,所有的人便趕緊撤退,倒也沒什麼損傷,就多吸了兩口濃煙。

蘇雪霽看見受傷的人那麼多,哀聲連連,獨善其身,自掃門前雪這種事他做不來,撩起袍子,一馬當先就去幫忙,丁朱華也當仁不讓,兩個侍衛看自家主子都過去了,其中一個眼中掠過不明神色,但也隨即跟上。

請大夫一事,已經有人去做了。

兒金金和毛嬤嬤則是負責女眷這邊,清創、包紮、煮粥……忙到天見光,才告一段落。夏江城出動了所有的大夫和衙役,接手了後面瑣碎的事情,清查起火點,追究事責。

夏江城知府嚇得兩股顫顫,這位要是有個萬一,別說萬一,隨便破了皮,別說官帽,項上人頭就留不住了。

烏煙瘴氣的忙亂後,那位貴人听說有蘇雪霽這麼個人,又得知他是風靡京城的狀元郎,便主動說要見蘇雪霽。

他對蘇雪霽的見義勇為和樂善助人很是贊賞,得知蘇雪霽這是接了家眷要去京赴任,便道︰「往後都在京里,有的是見面機會。」

他在平德帝那里看過蘇雪霽的文章,本就心存結交之意,又在這驛站不期而遇,對蘇雪霽的人品多了分驗證,將來,倘若他能為自己所用,自己勢必如虎添翼。

這是蘇雪霽第一次見到謝暲,謝,是國姓。

馬車沒有太多損壞,重新規整後,一行人在夏江城找了間干淨的客棧整理好,又吃了壓驚飯,繼續往北走。

雖然是一場虛驚,不過心里總是會掂量那放火之人到底是沖著誰來的?蘇雪霽怎麼想都不覺得是沖著自己來的,自己也就一個不起眼的六品官,甚至還未赴任,更別說得罪哪個高官權貴了。

他們低調再低調的進了魅生城,這回為了安全起見,不住驛站,進城挑了位在城中心最高檔的酒樓住進去,丁朱華和護衛、毛嬤嬤都住在左右間,都以為這麼著了,肯定萬無一失,終于可以睡個好覺了。

諸般的安慰自己,只是想歸想,小夫妻並排躺在床上,被子下的手卻是交握的,眼楮看著床頂,心里總懸著什麼,直到半夜,撐不住睡意,這才頭靠著頭睡著了。

蘇雪霽一直是淺眠的人,以前他三更燈火五更雞便起,就算入睡,仍是警覺,然後,他聞到了一股臭味,那股臭味十分噲鼻,聞上一口便覺得頭暈目眩,他咬了舌尖,驚醒後立即翻身起來,一手搗住自己的口鼻,一手搗住兒金金的。

兒金金喘不過氣來,也被驚醒。

蘇雪霽用口形告訴她迷藥二字。

接下來便听見有人撬窗,試圖闖進來的聲響,那聲音在夜里听起來更加的詭異。

兒金金力氣大,面對野獸也能面不改色。「我去收拾他們!」

可惡,這迷藥是想迷倒一整個軍隊的男人嗎?她都覺得頭有些昏了。

「不成,我們不知道對方有多少人。」蘇雪霽身為男子,又是為人丈夫,哪有讓妻子去冒險犯難的道理。

但是這樣坐著等挨打實在憋屈,他漸漸嗅到越發濃烈的迷藥味道,再度咬舌,刺激自己清醒,事情緊急,也無法通知隔壁的丁朱華,他指著床下,示意兒金金和他一起躲進去。

兩人滾進床底,蘇雪霽只覺得有一物罩著他和兒金金的頭蓋了下來,本就不甚清楚的視線,只剩一片黑暗。

就在他以為今夜要命喪小人手中的時候,耳邊傳來兒金金細如蚊的又無比堅定的聲音,「太白哥哥,屏住呼吸,不要出聲,相信我!」

她怕蘇雪霽弄出聲響來,于是八爪章魚般的貼緊蘇雪霽的身軀,全無縫隙,雙腿以十分曖昧的姿勢盤住他的腰,如同連體嬰。

她也不想這樣,為了保命啊,誰叫她的隱形斗篷要遮蔽兩個人太勉強了。

蘇雪霽沒能回應她,因為那些盜賊已經破窗進屋了。

「他娘的,是空城計!」有人恨恨罵道,踢倒一張凳子。

「一定是躲起來了,我們的人說他就住這間房,無緣無故不可能不見,搜!」

接下來是翻箱倒櫃和乒拎乓啷的破壞聲響,其中一人還用刀劍削去了床巾,往床下看了一眼。

時間也不過片刻,蘇雪霽和兒金金卻連呼吸都不敢重上一分,只覺得漫長如年。

听見那些人呼嘯著走了,夫妻倆沒有立刻出來,怕那些人去又復返,就那樣蜷縮的趴在床底,直到天光大亮。

第二天丁朱華神清氣爽的向兩人打招呼,才發現兩人氣色算不上好,以為小夫妻鬧了什麼口角,識趣的拿了早飯去了毛嬤嬤那桌吃。

兒金金拿了花卷涂上從自家帶上來的果醬,連花生醬也抹了些,遞給蘇雪霽,又把豆漿往他眼前推。「趕緊吃飽飯好上路吧,也就剩下最後這丁點路,京城那麼繁華,那些個處心積慮要害我們的人也不好下手!」

蘇雪霽下意識的接過來,向來鎮定的雙眸皆是寒霜,可對上兒金金全是自己影子的雙眼時,眼底的冷意盡去。「你也吃,這些天你受驚了。」

「不想你進京,這個人應該不難查。」回籠覺可以上馬車再補,但莫名其妙,在不知道得罪誰的情況下被人追殺,沒有人的感覺能好。

「上回我入京,只去過保和殿和盛國公府。」保和殿一共去了兩回,一回殿試,一回瓊林宴,盛國公府嘛……他想起了一個看似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眼中卻對他充滿恨意,恨不得沒他這個人的盛辭。

蘇雪霽的眼神瞬間銳利如出鞘的劍鋒,凌厲的能致人于死。

他不是沒有想到盛辭,但是他並不想把人性想得那麼卑劣無恥。

不過血淋淋的事實是,他更知道當所有一切和自身的利益互有抵觸之後,貪婪和都能凌駕一切的人性。

或許在那盛辭的眼中,自己不過就是一個可以隨便拿捏的螻蟻,手上一兩條人命又算得了什麼?

反觀現在的自己,別說半點自保的力量沒有,僅有的兩個護衛還是國公府的人,丁朱華是他的朋友,連下屬都不是,他又憑什麼要人家拿命去犯險?又能拿什麼和盛國公府抗衡?

他半點不稀罕國公府的一切,可有人當他虛偽作假,別有居心,並不相信他說的話。

他目前還拿不出任何證據可以指證盛辭唆使行凶,為今之計,只能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京城,再做謀斷。

這些太沉重了,那些該擔的,該去面對的,由他來便是了,所以,蘇雪霽岔開話題,只是喉頭卻幾不可察的上下滾動了下,他表現的很是克制。「你那斗篷也是師門的寶物?」

他親眼看到那賊人就往床下他們的所在看了一眼,可那眼神和表情告訴蘇雪霽,他認為里面是沒有任何東西的,除了一只恭桶。

「不就師兄給的,我師兄可厲害著,能煉制許多神奇寶貝,我天天上山,踩風火雲在天上飛來飛去,不用斗篷遮蔽著,怕嚇著人。」兒金金三兩下就吃完了花卷,看蘇雪霽卻沒什麼胃口的又把花卷放回去碟子里。

她能理解,驚魂未定的人,哪來的胃口?

「你救了我一命。」在他心里替兒金金描補的身分就是一個神秘的俠女,那師兄便是擁有高道法的高人。

「你我夫妻一體,不救你救誰?」

「你擁有這些神奇的技能,伯娘對你半點都沒有懷疑過?」這問題盤桓在他心里已久,只是一直找不到適當的時機可以問。

「伯娘視我為己出,平常的用度和堂姊並無二致,我這些雕蟲小技又哪里派得上用場。」原主算得上是沒什麼煩惱的孩子,除了年節被氣氛感染,會想到她那把她丟下不管的爹,還真沒什麼艱苦的遭遇。

「那你又是怎麼去學到這身本事的?」

「我哪來的本事?也就天生力氣比旁人大,至于隱形斗篷和風火雲這兩樣寶貝,是大師兄給的,他在山上的學習告一段落,要四處雲游去,顧不上我,就給我這兩樣寶物傍身,所以有本事的人是師兄。」她哪敢說這兩樣東西是她厚著臉皮要來的。

「那你又是怎麼會去拜師學藝的?」蘇雪霽見她平靜的說道,心想奇人奇遇,金金應該就是那個幸運的人。

「其實我記不太清楚了,好像師尊有一日雲游到我家門口,可能覺得我對他老人家的眼,便說要收我為徒,所以我糊里糊涂就成了他最小的弟子了。」這點她沒有眶蘇雪霽,她的本體是一株八色天靈草,初有意識時,渾渾沌沌的,什麼都記不住,師尊去仙友家串門子回來時,經過她住的荒山,便助她化成人形,把她帶到夸父山的幽谷住下,她就和眾多師兄開始了學藝的生活。

年復一年的過去,她也不知過了多少年,師尊見她無心修煉,顧著貪玩,便罰她下凡應劫,師兄送她下凡的時候告訴她,要是她這一劫能安然度過,本體的八色天靈草便能進化成九色靈草,倘若結出朱果來,便能飛升為上仙。

只不過飛升能做什麼?永生不死嗎?那多無聊!

當然這些她只敢在心里嘀咕,她可不想又挨師尊一頓罰。

「師尊收我為徒的時間很短,我都來不及學會他老人家的一成本事,就被踢下山了。」

被踢下凡,唯一的不好就是她偶爾會想起夸父山的師尊和師兄們,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仍一心一意的修煉著,無悲無喜,斷絕情愛俗念。

蘇雪霽看著蹶著嘴的她,把她攬過來,溫言淺笑道︰「謝謝師尊讓你下山來,要不然我哪里能娶你為妻?」

這話說得中听,不過師尊他也听不見,馬屁拍錯了處。



三天後的下午,蘇雪霽一行的馬車終于從東城門入城,城廓氣派,旌旗飄飄,守城兵卒驗過了路引和述職書便放行了。

在這冠蓋滿京華的京城里,蘇雪霽別說落腳的宅子,臨時想租個房子住也不容易,他們唯一能去的只有盛國公府。

蘇雪霽也無所畏懼,天下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他心中自有盤算。

京城的道路寬闊平整,來來往往的馬車轎子和行人極多,蘇雪霽的馬車一進到主要道路,車夫就放慢了車速,就怕踫撞了不該踫的人。

只是越怕什麼,越會來什麼,馬車里的兩人只听到馬匹不尋常的嘶鳴聲,接著平穩的馬車便開始不受控制的瘋跑起來,這一來,別說坐穩,一不小心被摔出車子的可能性都有,蘇雪霽第一時間便牢牢的用身軀護住兒金金,驚心動魄的踫撞摔磕後依舊翻車了,翻倒之後又被馬匹拖行丈余,萬分驚險。

驚了馬,在人口密集的京城是十分危險的事情,更何況翻了車,車里的人生死不知,唯一的辦法就是分頭行事,丁朱華騎著馬追上去把馬蹄給砍了,侍衛甲跳下馬疏散人群,侍衛乙跑到馬車窗口邊,撕去了紗簾,試探的喊︰「二少爺?」

蘇雪霽倒在半毀的馬車中,神智還不是很清楚,模樣狼狽,一听見是侍衛的聲音,他催促著道︰「快看少夫人要不要緊?」

然而,他的話尚未說完,一把冷光森寒的劍便穿心而出。

蘇雪霽的眼中是滿滿的不敢置信,至死都沒有闔眼。

侍衛乙冷酷的抽出長劍,甩了血跡,朝侍衛甲遞了個眼色,便各自分頭而去,消失在人海中。

起先驚馬的時候,蘇雪霽是緊緊護住兒金金的,只是馬車損毀整個車殼摔出去的時候,兩人也不受控制的顛倒了彼此的位置,等一切的瘋狂停止時,變成兒金金在蘇雪霽身下。

兒金金只覺得下月復疼痛,好像撕裂般,那痛並沒有隨著車廂停止滾動緩下來,而是越發的劇烈,可她模不到自己的肚子,群眾高喊著救人、救人,快去報案,有人湊近來嘰嘰喳喳,嘰嘰喳喳……也不知道是不是作夢,她好像听到丁朱華幾近咆哮的吼叫聲。

然後,她听到了侍衛的聲音,接著,有什麼濕熱的東西滴到她臉上,起先是一滴,接著兩滴,接著越來越多,那血滴滑進了她的鼻孔,滴進了她的眼眶里,那不好的預感攫住她的心。

「太白哥哥,你還好嗎?太白……哥哥……」

沒有人回應她泣血般的呼叫,意識里最後的顏色變成了一片淒厲的紅海。

隱隱約約的,她的身邊有很多來來去去的人影和聲音。

「二少夫人動了胎氣,情況不是很樂觀,老夫雖勉力保住,但是母親最好到生產都臥床安胎,這樣才能確保孩子能平安下生下來……」

「……真是不幸中的大幸,要不是少夫人月復中還留下這點血脈,二少爺不就絕後了?」因為兒金金昏迷著,屋子里的下人說起話來直白,絲毫沒有顧忌。

「我昨夜去拿水的時候就听三姑娘在靈堂上嚷嚷,說什麼人都還未上族譜,也沒有對外宣布認祖歸宗,哪里就算盛家人,不過是個來路不明的貨!結果被國公爺叫人搧了耳刮子,老姊妹你沒看到,牙都掉了出來。」是幸災樂禍的嗓子。

「國公爺氣得心疾都發作了。」

國公府這兩天就像走了大霉運似的,一件事接著一件事,先是尚未正名的二少爺被刺身亡,二少夫人昏迷不醒,人抬回來後,盛國公就差點厥了過去,盛英從衙門趕回來,也是怒不可遏,一狀告到了大理寺去。因為事關國公府,又是當街行凶,死的還是今年炙手可熱的狀元郎,平德帝大發雷霆,嚴令大理寺和刑部查辦,破案日期給得尤其嚴峻。

大理寺責令上下,沒人敢打馬虎眼,這一查,行刺之人居然和國公府有著莫大的關系,兩個侍衛也知道自己必死無疑,正要服毒,被大理寺的人逮了個正著,極刑連番用上,兩人不是銅筋鐵骨自然是挺不住招供了。

除了主謀盛辭被供出來,連夏江城和魅生城發生的火燒驛站、收買江湖人士刺殺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抖了出來。

這一切指向盛國公自家人,盛國公把盛英叫來痛罵了一頓,心疾二度發作。

盛國公府這兩天著實不好過,大夫太醫不停的往府里請,孕婦老人,還有盛辭的姨娘因為兒子被抓進刑部大牢也倒下了,這樣還沒完,府里除了病號,還有喪事得辦。

大房女眷,噤若寒蟬。

二房趁機崛起,奪了大房的中饋大權,接二連三,烏雲罩在國公府頂上,也鬧得京城之中人盡皆知了。

先是堂堂國公府的嫡孫流落在外十幾年,終于要回來要認祖歸宗了,不說為什麼嫡孫會無緣無故的流落在外,生死不明,國公府當年沒有追究,卻為了掩蓋丑事,對外宣稱嫡孫夭折,現在又峰回路轉的把人找回來,也算得上是樁喜事吧?可瞧瞧喜事都變成了什麼?白事啊!

庶子買凶殺嫡子,只能說膽大包天,有心人細細推敲,一個庶子敢這麼做,也是有恃無恐吧,簡直目無法紀,這盛國公府在外听著好,沒想到里子卻這麼不堪,在權貴圈的名聲也算完蛋了。

「各位老姊妹,大夫說了,我們家少夫人需要安靜,要說道,外面說去吧!」

兒金金听見了毛嬤嬤疲憊至極又不客氣的攆人。

僕婦們雖不情願,嘟囔了兩句就下去了。

毛嬤嬤關上門,回過頭來,卻看見兒金金睜著眼楮看著她。「少夫人,你可醒了!」

「扶我起來。」兒金金很冷靜的吩咐,靠自己的力量,她連坐都坐不起來。

毛嬤嬤雖覺少夫人冷靜過頭了,但還是極盡小心的把她扶起來,又細心的替她在腰際放了塊迎枕。「恭喜少夫人,大夫說少夫人有喜,已經二月余了,只是這回動了胎氣,得臥床養著直到孩子出生。」

「太白哥哥呢?」

毛嬤嬤支吾了下,「偏堂設了靈堂,二少爺的靈柩就停在那里。」

馬車里混亂的記憶隨著她蘇醒回來了,她模著小月復,一下又一下,指尖紊亂。「我要去見太白哥哥。」

發生了這樣的事,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如果他們還在鄉下,會不會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只是這世上哪來的後悔藥?

從兒金金的聲音里,毛嬤嬤听不出她的情緒,彷佛就好像只是為了把話說完,那些個高低起伏平仄對她來說太費力了,索性也不要了,從醒過來後,一滴眼淚一分悲傷都沒有,這不對啊。

會不會是傷心過頭了?這如何是好?

這一路隨行,她也看出來了,二少爺和少夫人的感情好得蜜里調油,按理說感情融洽,情深意長的夫妻有一方去了,另一方痛不欲生才是正常的樣子吧?

夫人這樣,太不合常理了,她看不懂。

「少夫人,老奴知道您和少爺的感情恩愛,但是如今少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您得珍惜自己的身子。」她是舍不得她苦命的少爺,眼看著就要苦盡甘來,卻發生這種要命的憾事,少夫人要是悲傷過度,是會傷了月復中孩兒的。

兒金金全無反應。

就在毛嬤嬤以為兒金金要沉默到底的時候,兒金金淡淡的說道︰「你這兩天也辛苦了,下去歇著吧。」

她知道毛嬤嬤這條路行不通,說完話,她閉了閉眼,用盡全身的力氣壓抑住往上翻涌的情緒。

見兒金金看似打消了去靈堂的意思,困乏的閉上了眼楮,這水靈靈的姑娘,也才兩天,居然就整個憔悴了下去。

毛嬤嬤不眠不休的守著兒金金,實在也累了,畢竟有了年紀,心里再不願走開,身子卻是吃不消了。

「我讓丫頭來守著少夫人。」少夫人這樣子,她得叫人看著,不然哪放得下心?

「不必,也讓我歇著吧,叫她們都走開。」兒金金仍閉著眼,聲音寡淡。

毛嬤嬤理解的點頭,少夫人想獨處,不想讓人瞧見,也是人之常情。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4-4-12 00:11:02

第二十章 舍身救夫君

兒金金听到毛嬤嬤走出去,關上門的聲音,眼皮又掀了開來,她積蓄了身上所有的力氣,抬起鉛般沉重的身子,試了兩次穿不上繡花鞋,索性也不穿,用靈識拿出了風火雲套上,移動都有困難的雙腳和身子這才覺得輕盈許多。

感覺到屋外沒了任何動靜,她這才開門出來,毛嬤嬤果然把院子里的丫頭都攆了,她用神識把身子騰高,很快看清楚盛國公府的房屋配置格局,避開下人最常走動的那幾條路線,很快的找到偏堂,至于會不會被人看到,需不需要遮掩,這時候的她哪里還會在乎這些枝微末節?

看見吊掛在門楣上的白燈籠和漫天的白色,她踩著風火雲進了停靈的地方,隔著重重的挽聯後面只有兩個小廝在燒紙錢,竟是連一個主事的人都沒有。


這般冷清,兒金金想像得到。

亂成一鍋粥的國公府現在哪里還抽得出手替她夫婿辦喪事,走了一個嫡子,那是已經救不回來了,死者已矣,重要的是若庶子在刑部也出了紕漏,大房就真的絕嗣了。

盛國公病倒在床上,盛英到處去找門路奔波求情,女人窩在後院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于二房,關他們什麼事?

兒金金無聲無息的進了停靈處,因為隔著重重的白色帳幔,外面燒紙錢的人瞧不見里頭的動靜,尚未蓋棺的棺木半闔,里頭蘇雪霽闔著眼楮,平靜的躺著,如同睡著一般,鼻下半點氣息也無。

一看見蘇雪霽,兒金金的淚就像泉涌般的模糊了眼眶,如斷線珍珠的滑落下巴,擦也擦不干,拭也拭不淨。

無聲的痛哭,肝腸寸斷。

兒金金伸出顫抖的手背踫了踫蘇雪霽的頰,試著把她靈境里的靈泉往他嘴里灌,但是他的牙關緊閉,哪里還灌得進任何東西。

這是死馬當活馬醫,她不否認,但是沒有放棄。

任何時候她都可以痛哭,可以脆弱,但這時候,卻只能忍著,死死的忍住。

靈境里的靈泉向來不多,她以為都能培育出強壯的水稻種子,在賞墨的身上也管用,所以對已經失去生機的人體也能有所助益,她不放棄,索性爬進棺材里面,用靈識再舀出一小捧的泉水,把它喝進嘴里,口對口的哺進蘇雪霽口中。

她試了一遍又一遍,努力不懈。

所有的靈泉都喂光了,蘇雪霽也不知道究竟吞咽了多少,只見他領口濕得不像話,可見大部分的泉水都浪費了,兒金金頹喪的坐在他的身體上,鼓起這輩子所有的勇氣,很慢很慢的去踫觸他的胸口。

她的手貼在那,觸手冰涼,和他的唇一樣,那不是活人該有的體溫,她失望的恨不得立刻隨他而去,然而毫無起伏的胸口就在她眼楮所有的光亮完全熄滅,成為黑暗之際,她感受到了一縷很微弱的溫度在蘇雪霽胸口升起。

確定了又確定,兒金金欣喜若狂,激動得又淚流滿面,但是蘇雪霽胸膛的熱氣也僅止于此,仍舊沒有半點起伏。

她知道只有這樣遠遠是不夠的,她的太白哥哥這樣還是回不來的,她得回夸父山!

「太白哥哥,你說過,你生我生,你死我死!我也一樣,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無比留戀的看了蘇雪霽一眼,穿上斗篷,她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時,低頭燒紙錢的小廝用肘戳了下同伴,「你有沒有听到奇怪的聲音?」

「你別嚇我,我什麼都沒听到。」

「呿。」那人拍著胸口,「哪來的風把蠟燭吹熄了,你去點上。」

「猜拳?」

「三次拳,輸了兩次的人去?」

「要不,一起去。」



石間泛清霧,山色斑爛,瑤草奇花,丹台璇霄,身在其中,但覺虛無縹緞,伸手不見五指,宛如迷離幻境。

兒金金在夸父山門外已經站了三天,但是無論她如何懇求,師尊只讓弟子告訴她塵世情緣塵世盡,凡人的生離死別還看不開?

她頭抵著地,卻固執的說道︰「弟子愚魯,不知道怎麼看開!我與他還未白頭,便天人永隔,我不能甘心,即便身死魂飛,我亦不悔!」

于千萬人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中,時間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他們什麼都還沒開始,怎麼能甘願結束?


輪值看顧山門的是兒金金的十二師兄,他見小師妹神情枯槁,臉色比紙還要蒼白,如同白日里一抹搖搖欲墜的魂魄,心里很是不舍。

夸父山向來只收男弟子,小師妹卻是受師尊點化後化成人形帶回來的仙草,她成了所有師兄弟最疼愛的小師妹,也幾乎是眾人的軟肋,有求一定必應,只有她不想要的,沒有她要不到的。

眾人原想著人間百年,轉瞬即過,等小師妹歷劫回來,定能月兌胎換骨,煥然一新,大家能重新團聚一起,夸父山上又能恢復往日的笑聲,可她現在入情太深,墜入情障,世俗的愛情有多少甜,就有多少苦,它有多少喜,就有多少痛,一旦遭逢了愛情,百般不由人。

「師妹,你還是回去吧,等你勘破放下之後,師兄還是在山門等你回來,可好?」

兒金金明白,她在師尊這里是求不到丹藥的,她重重的磕了三個頭,然後起身,朝著十二師兄嫣然一笑。「我很久不曾回我住的幽谷了,著實想念那邊的同伴,既然師尊不肯賜我丹藥,我也不強求,十二師兄,就讓我回幽谷看看可好?」

十二像是想到什麼,一臉的戒慎。「師兄放你進去,你不會趁機再去偷師尊煉丹爐上的丹藥吧?」

她笑得淒楚。「師兄過慮了,師妹現在就只是個凡人,能上夸父山來還是仗著大師兄給的兩樣護身寶物,別說師尊的煉丹房,我這不是連山門都進不去?」

「如果是幽谷,十二師兄可以作主讓你進。」幽谷等于是夸父山的花園,遍植花卉草藥,但也就這樣而已。

「謝謝十二師兄。」她跟著十二的腳步進了山門,往幽谷去。

十二親眼看著兒金金進了谷內,他還要看顧山門,也無法陪著她,只是他才剛在山門前站定,兒金金就出來了。

「十二師兄,師妹走了。」兒金金揮揮手,頭也沒回的離去了。

十二怔愣了下,說去幽谷看一眼,就真的看一眼啊?她笑得很美,美得好像……好像她以前只要做了什麼壞事,怕人家知道的時候的樣子……

十二轉頭便往幽谷騰飛而去,接著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進師尊的居室,神色倉皇。「師尊,弟子一時不察,讓小師妹帶走了她自己的本體。」

凌霄九星也沒罵十二失職,仍舊坐在蒲團上。「那個糊涂蟲,是打算用自己的本體去救人,這樣不管不顧,就沒想想以自己的本體為藥,換來的會是元神俱滅?」

「師尊!」十二著急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凡情未了,業力太多,夙緣太過。」凌霄九星嘆道。

「師尊!您想想辦法!」十二顧不了什麼尊師重道,催促著。凌霄九星臉色不變。「你大師兄雲游到京城附近,讓他過去瞧瞧。」

師尊口里說得絕情,這還是放不下小師妹吧?十二立刻屏氣凝神,一念之間,把相關訊息,傳到大師兄的神識中。

「師尊,小師妹會沒事吧?」十二追問。

「一切都未可知。」凌霄九星打機鋒。

這不是等于什麼都沒說嘛?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兒金金在夸父山不過待了三日,人間卻已經過去三年。

本來應該墳上都長草的蘇雪霽卻無聲無息的躺在國公府的西邊小院中,不生不死,就靠著那縷似有還無的熱氣,像人又不像人的「活著」。

三年前馬車出事時,請來的太醫,包括衙門的仵作都確定他已經死透,靈堂設了,棺槨打了,就差蓋棺論定,發喪。

可就在蓋棺那日,管家居然發現自家少爺的胸口是有溫度的,這一發現不得了了,又把京里的大夫給請來,這下連大夫都驚疑不定蘇雪霽到底是人已經過世,抑或是活著,盛家人也不知道是否該照著日子下葬?畢竟,沖著他胸口還有一口氣在,真把他送上山頭,是活埋啊。

最後是盛國公獨排眾議,把蘇雪霽留下來,讓盛英安排了個小院給他住,由毛嬤嬤去照顧他,至于失蹤了三年的兒金金在盛府竟然絲毫沒有激起半點漣漪,人一回來又消失不見,太神叨了,國公府好一段時日在風尖浪頭上了,沒必要為了個突然不見的女人又耗費人力去搜尋。

事情是叫國公府按下來了,但是府里的男女老少一不小心經過兒金金從前躺過的那院子時,心里不免毛毛的。

眾人猜了三年仍舊沒猜出來,那位二少夫人究竟是怎麼不見的?

這三年來,盛府唯一說得上慶幸的是,因為蘇雪霽還「活著」,盛辭只被大理寺判了殺人未遂的罪名,判了五年的牢刑,這中間少不了國公府使力和大量銀子的緣故,也可以說盛辭在牢獄里的生活不會太差,只要他安守本分,坐滿五年的牢就能出來。

大房嫡子人不人鬼不鬼,姨娘們無出,就連續弦的繼妻也一樣,這庶長子對盛英太重要了。

這一天,當毛嬤嬤照例端著水盆要進屋替二少爺擦手腳的時候,一開門見到的竟是佇立在蘇雪霽床邊的兒金金。

她嚇得不輕。

大熱的天,卻見這位夫人穿著斗篷,沒有一絲血色的臉蛋宛如透明一般,正深深吻著二少爺,輾轉復輾轉,如同闊別許久未見心愛的人。

毛嬤嬤進門,撞見這羞人的一幕,一下不知道如何進退。

兒金金極其眷戀的離開蘇雪霽的唇,珍重又珍重的撫模著蘇雪霽的面頰、眼睫、鼻梁和下巴,眼底漾滿的都是心碎。

毛嬤嬤端著差點打翻的水盆,她也沒管濺出來的水,連忙把銅盆就往銅架上放,「二……少夫人?」

平白無故消失三年的少夫人,又平白無故的回來,毛嬤嬤心里叨念著佛號,滿肚子的疑問都還沒能問,卻听到兒金金幽長如絲的聲音。

「毛嬤嬤,等二少爺醒來,告訴他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老奴……老奴,少夫人……老奴不明白……」毛嬤嬤詞不達意,甚至結巴,因為太過震撼,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兒金金的身子逐漸變得模糊透明,接著幻成破碎的星光點點在空氣中消失……

毛嬤嬤一跤摔在地上。

她沒能看見屋內窗口飄散出去的星光飛上天際時,被號翁玉立在盛府最高的屋脊上的冬白以麒麟囊袋收了進去。



時光荏苒,荼靡花開了又謝,歲月悄悄一年過去。

除夕當天,工部屯田司郎中在京郊的小院卻只見白雪覆蓋,紛紛揚揚的瑞雪已連續下了一宿,優雅清靜的宅子沒有半點張燈結彩,大肆慶賀新年過節的氣氛,寂靜的世界靜悄悄的,不僅沒有鞭炮熱鬧聲,就連吃過大餐後,安分守己待在狗屋里的賞墨和花白也耷拉著眼皮,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下人都把嘴巴搗得嚴實,生怕自己不小心流露的歡笑聲會激怒了閉門不出的主子。

眼看著書房里的燭光一如從前的每一天,直到雞鳴天曉才吹熄,坐在門外凳子上,手抱手爐的毛嬤嬤朝灑掃的丫頭噓了聲,讓她們散去。

這段時日,毛嬤嬤老多了,她捶捶有些佝僂的腰和越來越不听使喚的腿,她也得歇著去了。

這屯田司郎中的小院是一年前還只是兵部六品主事的蘇雪霽置的宅子,如今雖然只是個從五品的郎中,但是從兵部去了工部,一年內就挪了一個位置,這速度在梵朝絕無僅有。

其實,蘇雪霽一年前就從國公府搬出來了,國公府的許多眼楮都看著他昏迷多年後,從一個活死人又活蹦亂跳,這樣驚世駭俗的事情傳到平德帝耳中,隨即派了太醫過來替他診脈查看,太醫嘛,一個個都是頂尖醫手,一個可能會因為細微的判斷出錯,兩個、三個總不會錯吧,所有人的口徑統一,蘇雪霽的身體看著虛弱,實則已經無礙,只要多加調養,很快就能復原。

平德帝听聞這奇蹟不禁嘖嘖稱奇,當著盛英的面說︰「這是天佑我梵朝!」

一個不世奇才差點讓國公府給折騰沒了,平德帝心里的憤怒可想而知,要不是看在盛國公有功國家,盛英還得用的分上,國公府的爵位沒有連降三級已經是輕饒了,但是,他這股子怒火說什麼都未曾澆熄。

蘇雪霽醒來,第一個問的人自然是妻子,但是侍候著的毛嬤嬤卻怎麼都說不出所以然來,被問急了,便是長跪不起,問旁人,旁人更是顧左右而言他,蘇雪霽氣急攻心,本來因為三年未進半粒米糧,虛弱至極的髒器受不住刺激,便嘔了口鮮血。


這嚇壞了毛嬤嬤,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承認國公府弄丟了他的妻子,「都是老奴的錯,是老奴沒把少夫人看好……」

「你是說她忽然不見了?」他把再次逼到喉頭的血硬生生咽了回去。

「是,馬車出事後,府里請了大夫替少夫人看診,大夫說少夫人已有兩個月的身孕,因為動了胎氣,到臨產都要在床上安胎,不能下地,她卻堅持非要來見少爺您,老奴不讓她到靈堂……結果,少夫人遣退了老奴,說要歇息,等老奴睡了一覺再回去侍候,少夫人就不見了,老奴問遍府中所有的人,沒有人見過少夫人出門,世子爺也派人四處打探,少夫人就好像突然消失在人間一樣……都是老奴的錯,少爺責罰老奴吧!」

蘇雪霽什麼都沒說,他那神奇的妻子用神奇的方式消失了,為什麼?他全身力氣被抽干,頹然的倒回床上,擔憂恐懼和無法確定的猜疑盤聚在心底……她到底去了哪里?

毛嬤嬤此時想起什麼的拍了下大腿,「老奴想起一件事,少爺醒過來的那天,少夫人回來過,少夫人留下了兩句話叫老奴轉告少爺。」

「她說了什麼?」

「少夫人說『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留下這兩句話,人……又不見了。」

所謂的不見,對毛嬤嬤來說是親眼目睹兒金金從她眼前化成星芒消失不見,可對蘇雪霽來說卻是兒金金又離開了的意思。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她到底會不會回來?或許可能,或許不可能?在她也舉棋不定的為難中,就留下模稜兩可的兩句話。

蘇雪霽一拳槌在床板上,話是從齒縫破碎的迸出來,「你好狡猾,左右就怕我去尋你,要我活著,不讓我死嗎?」

毛嬤嬤驚疑的撐不住身子,倒坐下去,她心虛啊,她死都不敢說她親眼看見少夫人已經消散不可能回來,但是她能坦白嗎?少爺和少夫人情深意重,她怕少爺想不開,隨著少夫人去了啊!

幾日後一等蘇雪霽能下地,他就搬出了國公府,盛英留不住這個兒子,又想京城居大不易,他這些年也算看懂了君上的臉色,君上氣他差點害死親自欽點的天子門生,那是君上替儲君預備的得力臂膀,他如今還能安穩的坐在這個位置上,想來多少還是因為君上看在嫡子的面子上才暫時放過他的。

如今嫡子不願意留在府里,他若還是不聞不問,恐怕兒子前腳出去,後腳旨意就會下來。會下來什麼旨意他不知道,但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

因此他想把京中另外一間二進的宅子給蘇雪霽,麻雀雖小,卻是五髒俱全,但蘇雪霽推辭了,說自己就算不拿國公府的分毫也有能力置產。

盛英不相信,應該說整個國公府都沒人相信,瞧瞧當初那對夫妻剛來的模樣,樸素到近乎寒酸,都以為蘇雪霽只是打腫臉充胖子。

殊不知,蘇雪霽昏迷這三年時間,已夠讓丁朱華把府城的貨行開到京里來,要不是京城水深,才讓他花了三年時間,否則依照貨行的財力,還真不是個事。

再說了,依照兒金金當年累積的家產,要在京城買個三兩間宅子,也不是什麼難事。

丁朱華在蘇雪霽醒來的第一時間就來探望過,又听說他要搬出去,專程過來幫蘇雪霽搬家。

其實,蘇雪霽能有什麼家當,就兩身衣服,帶著死活要跟他走的毛嬤嬤,一老一少,寒酸的離開了國公府,自始至終,沒有回頭看過一眼。

他先住在驛站里,透過周舟的介紹,很快就在京郊買了一間二進的宅子,消息傳回盛國公府,眾人訕訕,看來不顯山不露水的大房這位,從頭到尾被他們小瞧了,小瞧的結果是人家一出手就買了間二進的宅子,嘖嘖!

除夕夜,應該說大年初一了,蘇雪霽剛闔上眼,要是照往常的慣例,他會闔眼兩個時辰,然後起身梳洗,換上官服上衙門去,他常常宿在衙門的值房里,這個位在京郊的家就是個擺設罷了。

可也有不得不回的時候,就像這種家人團聚的重要年節,衙門里空無一人,就算他想去上衙,也不會有人開門。

去年,丁朱華把丁家二老接上來,也在京里置了宅子,雖然兒金金沒有實現他想讓兩家比鄰為居的想法,但仍舊沒忘吩咐鄭四要多看顧著丁宅。

別人全家團圓,可他蘇雪霽呢?

這一個人的世界好難活下去,金金,金金,你不是同嬤嬤說生當復來歸,你究竟什麼時候歸來?

沒有她、沒有她的生活,他還要過到什麼時候?他的生活里,再也沒有她了……

他無聲的痛哭,肩膀抽動,他把自己縮成蝦米狀,臉埋進了枕頭里面,很快的,錦枕上留下一灘男子淚漬。

可就在那瞬間,他敏銳到超乎常人的感覺發現屋子里有人,他霍然起身,全然警戒。

不是錯覺,屋里的確有人,一個白發白袍的青年手里抱著一團事物,清冷的看著他。

蘇雪霽不知道他來多久了?有沒有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但是那又如何?

兩個男人互相打量、評估,蘇雪霽自在坦然的抹去面頰的淚痕,赤著腳起身與人對視。

他記得金金告訴過他,她那大師兄天生一頭白發……他隱藏了驚疑的眼神,向前一步,手中微微顫抖,難道是他的金金要回來了?

「大師兄?」

冬白微微垂下眼睫。「師妹向你提過我?」

「金金說師兄對她有求必應,從小疼她到大,你就像她的守護神那樣。」提到妻子,蘇雪霽話語中微微顫抖,多了幾分人氣。

冬白沒有回應蘇雪霽的話,只將懷中的襁褓放到長榻上,「我把你的兒子送來了。」

襁褓中玉雪可愛的嬰兒睡得酣甜,絲毫不受大人講話打擾。

「金金呢?她為什麼不來?」他由生到死,再由死到生,早已不是一年前青澀的蘇雪霽,但是只要攸關到兒金金的一星半點,他就又回到當年那個少年。

冬白用無情無緒的語調慢慢的說道︰「她用她的本體救你一命,但是,那株靈草就是她,你活,她就死了。」

蘇雪霽如遭雷殛,心中僅存的一線希冀驟然斷裂,如琴弦繃斷,割得他一顆心鮮血淋灕,痛不欲生。「那麼讓我死,換她回來!」

冬白終于正視蘇雪霽。「為了救你這凡人她元神俱滅,卻因為月復中懷了文曲星君投胎的胎兒,算是救了她一命。」

世界由無底深淵般的墨黑到看見一絲曙光,心情轉換不過就在言語之間,說一語能定人生死,蘇雪霽今日是體會到了。

原先只打算悄悄把孩子放下就走,如今捅破了窗紙,冬白也不瞞他了。「師尊為了保全這孩子耗費五百年的修為,小師妹本就是下凡來歷劫的,功德圓滿便能回去,可她選擇了把你救活,壞了自己那點根基,誰都救不了她。」

把話說死,不讓這凡人心存任何希冀,即便所有的同門師弟已經盡其所能的拿出修為保住金金那點元神,但是誰也不敢保證她有無蘇醒再生成意識的可能,更何況壽命短促的凡人,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等到他心里想要的那個人,何必給他不切實際的希望?

蘇雪霽頓覺眼前一黑,全身力氣一下被抽光,失魂落魄都不足以形容他椎心刺骨的疼痛,他直愣愣的站在那里,宛如一尊沒有生命的木偶。



家里忽然多了個瓷女圭女圭般的嬰兒,會哭會笑會鬧簡直忙壞毛嬤嬤了,她征得蘇雪霽同意,給思思請了兩個女乃媽,是的,孩子有了小名,就叫思思,思念誰?不言可喻。

至于孩子是怎麼來的,就連資深的毛嬤嬤都沒敢問。

即便請了兩個女乃娘,思思身邊瑣碎的事情,譬如喂女乃、換尿布、哄睡都是蘇雪霽親力親為,只是一個大男人身邊帶著個女乃娃,談何容易?

隨著思思一月變一個樣的長法,蘇雪霽發現孩子的眼楮像極了金金,五官嗎?像他。

他過起了父兼母職的生活,遇到孩子身體不舒服,鬧著要爹娘,十分難纏的時候,忙得抽不開身的蘇雪霽干脆把孩子背著去了內閣處理政務。

這一背,又得了個帶子郎君的稱號,尤其善感的閨閣千金,紛紛透過各種關系表達不介意當思思的繼母,眼楮雪亮的姑娘都看得出來,要是能嫁給這樣的男人,只要他能愛上你,倍受寵愛和榮華富貴都是信手拈來的小事。

蘇雪霽只說今生已無意娶妻,也不想浪費那些姑娘的青春年華,客客氣氣的打碎姑娘們的綺思夢想,不留半點余地。

思思五歲的時候,他已經是內閣大學士,除了輔助君上,又兼輔導太子,蘇雪霽第一次見到太子的時候才發現,當今太子竟是當年他和金金進京時,在夏江驛站遇到的那位貴人。

太子也記得這件陳年往事,他笑道︰「孤等了蘇卿多年,你終于來到能與孤平起平坐的地方了,我父皇果然沒有看走眼!」

這時候的蘇雪霽已經二十七歲。

翌年,平德帝薨逝,太子登基,改國號為順嘉,蘇雪霽因為有從龍之功,順嘉帝想著要把盛國公府的爵位給他,蘇雪霽卻道︰「微臣姓蘇不姓盛。」

順嘉帝思前想後。「要不朕把公主指給你,讓你變成朕的家人。」

「陛下如要臣尚公主,臣寧可告老還鄉!」

順嘉帝被他氣笑。「那不如賞你美人無數?金銀財寶?」

「微臣的宅子太小,下人夠多了。」

夠狠,把君上賞賜的美人當下人使喚。

「你沒想過娶妻一事?」快要邁入三十的老男人,家里連個暖被窩的女人也沒有,听說就一個老嬤嬤管著府邸,實在不像話!

「臣已有正妻。」

兒金金的模樣順嘉帝隱約是記得的,就在當時的火場,小倆口的眉目官司在舉手投足,在你來我往間,從未消停過,可見感情之好,好到旁人一個眼神都插不進去的地步,只是都這麼多年過去了,這男人還想繼續守著嗎?

再如何的深愛一人,再如何的刻骨銘心,人得往前走,得往前看,過去到底是回不來的,這些,他相信蘇雪霽比他還明白,只是他再能體會,到底不是蘇雪霽。

「罷了,朕說一句,你頂一句。你就當個輔國公吧,宅子逼仄,朕就賞你一間富麗堂皇的……你再敢推辭,朕就讓官媒天天上你家門,煩死你!」

蘇雪霽緘默了。

這也得提一下盛國公府,自從盛國公兩年前過世後,盛英承襲了爵位,但不再是國公,而是從他這里便降了品秩,成了侯爵府。

無緣無故嗎?並不是。

先帝這是秋後算帳,當年因為盛辭的瞻前不顧後,不只害國公府大房失去唯一的嫡子,先帝也倍感憤怒,自己拔擢的英才就這麼折在一個庶子手里,他內心的憤怒雖然不至于到咬牙切齒的地步,但是絕對是生氣的。

天子一怒,伏屍千里,但平德帝一直冷眼看著,畢竟那是臣子的家事,他身為帝君,手再長,也沒有管到臣子家事的道理。

他一直等著,等到國公府自己把主導權送到他手里。

身為帝王,心機深不可測,絕對不是一般臣子可以揣測得出來的,平德帝把刀子送到順嘉帝手里,讓兒子替老子出這口氣。

然而最讓盛英苦惱的並不是這件事,反正,多年懸在頭上的那把刀終于落下來,侯爵就侯爵吧,還是個爵位,不然又能怎樣?

但是大房沒有可以承襲爵位的子嗣,卻教他苦惱不已。

他曾把替盛辭請封世子的摺子送上去,先帝沒有留中不發,而是很快駁回,曾經殺人未遂的罪犯,又在大理寺留下案底的人怎能承爵?

言詞冷峻,打了盛英一個暈頭轉向。

盛辭是不行了,唯一的辦法是從宗族中過繼一個孩子過來,只是能記事的心向著親爹娘,只會養成白眼狼;年紀小的要養到大,那黃花菜都涼了,把爵位送給二房,誰能甘心?

盛英找過蘇雪霽無數次,蘇雪霽從不見他,冷酷嗎?是的,他年幼坎坷,從未獲得一點慈愛溫情,好不容易與妻子舉案齊眉,夫妻同心,才發現原來有愛的生活是那個樣子,有花有陽光,還有宛如向日葵花般的妻子與他相伴。

被愛灌溉的生活,讓他剛品嘗到生命的希望,可盛國公府的人毀了他心底那點火光,教他重新墜入無邊的深淵中,不見天日,盛家人的生死又與他何干?

世襲的爵位本來就講究,蘇雪霽看不上侯府的爵位,如今他也有自己的爵位,盛府這爛攤子不要也罷!

也就是說盛家的傳承爵位到盛英這里就這樣斷了。

另外,來求見的人還不只盛英一個,金金那倒插門的爹也來過,為的不只是沾親帶故,他竟異想天開,想將繼妻的女兒嫁他為妾,說姊妹共事一夫,自古傳為美談,想從中撈些好處的嘴臉叫人惡心透了。

蘇雪霽把無恥的兒立河撞了出去,往後再也不許他上門。

至于遠在蘇家鎮的蘇紙一家,蘇雪霽只輕輕的動了根指頭,就讓他們把以前吃下去的大房產業全部吐出來,他以蘇耿的名義用所有蘇家的錢財產業建了學堂、私塾、扶弱濟貧的孤老院,以老有所依,幼有所長,穌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為宗旨,又教導那些幼小者技能專長,也好將來替自己謀一條光明大道。

至于助紂為虐的蘇氏族長和里正,他斷絕了這兩人後代子弟的求仕之路。

他也沒漏了兒金金的娘家,年年以兒金金的名義送年禮到兒家,每年都加厚三分,待他當上大學士,便將兒立錚提拔為夏江城知府。

對他的公器私用,沒有人敢詬病,也找不到把柄,畢竟兒立錚這在旁人眼中不入流的驛丞,做事勤勤懇懇,兢兢業業,不貪不污,二十多年來從未出差錯,上司下屬皆稱贊有加。

這樣的提拔有什麼錯?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24-4-12 00:11:21

尾聲 生當復來歸

思思轉眼十二歲了,他聰明絕頂,反應機靈,凡事一點就通,已經有小大人的樣子,看著和自己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輪廓,蘇雪霽從心底呼出一口長氣,他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這一日朝會時,蘇雪霽向順嘉帝遞了辭官摺子,說要告老還鄉。

順嘉帝環顧朝會下一眾白發蒼蒼的老臣,然後目光回到如今正值男子最有魅力時候的蘇雪霽身上。「年輕力壯,不想著報效國家,肝腦涂地,卻想告老還鄉?」

蘇雪霽跪下,無比鄭重的叩了三個頭,「臣不敢拿家事擾陛下視听,但家中犬子已經長大,微臣還有更加迫切的要事,已無心留在京城,求陛下成全!」

「朕要是不答應呢?」順嘉帝心里有不好的預感。

「求陛下成全!」再三叩首。

順嘉帝深深注視他良久,久得所有朝臣都想罵蘇雪霽不識抬舉了,有什麼大事能比受君上青睞倚重還要重要?

最終,順嘉帝把蘇雪霽告老致仕的摺子退了回去。

盡管沒有得到順嘉帝批準,蘇雪霽還是請了長假,收拾行囊,輕車簡從回了六安縣。

蘇雪霽靜悄悄的在小雪紛飛的天氣回到銀杏胡同的小院。

許多年沒有回來,胡同的銀杏已經高大到能遮蔭蔽日,只是在下雪的天氣,不小心在下面站上一會兒,就有可能被枝椏上受不住重量掉下來的積雪給砸得一身狼狽。

鄭慶一家仍本分的守著這間小院,鄭家老大和老二都已經娶妻生子,皮猴似的小子又叫又笑的滿地瘋跑,差點就沖撞了剛進家門的蘇雪霽。

蘇雪霽一點也不以為忤,鄭慶家的卻是肝膽俱裂的把孫子帶開,哆哆嗦嗦的抖得像篩子一樣的請罪。

「不礙事。」蘇雪霽道,進了屋內。

這些年鄭慶不間斷的給他去信,告訴他家中的收成,鋪子的分店已經開到永渠州去,他的孩子娶親了,又因為院子不夠住,請示能不能在院子側處多建兩間屋子。

蘇雪霽給了銀錢,只說樹大分枝,沒擠在一小院住的道理,吩咐他們去旁處買房。

所以如今鄭慶一家,除了老三鄭地還跟著二老一起住,老大、老二都已經有自己的房子,甚至有正當的營生。

他們一家雖然賣身為奴,但六安縣人對他們卻是客客氣氣,畢竟輔國公府的老家僕人,也比一般的平頭百姓要強。

這是他們從未想像過的日子,更未想過,離家將近十多年的主子居然回來了,不過他們什麼都沒敢問,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侍候。

也幸好這麼多年來,主子的院子他們從不敢懈怠,定時清掃、年節換窗花,布置得就像主子還在家那樣,因此只要換上被褥就能住人。

蘇雪霽隨身就帶著一個鄭四,鄭慶家的十幾年沒見過小兒子,激動的都說不出話來,喜悅的淚水直流。

至于年紀已經不小的毛嬤嬤,她一生沒有嫁人,也無兒女,兩年前蘇雪霽便撥了個舒適清幽的小院讓她安享晚年,並且答應替她送終,但閑不住的毛嬤嬤仍不時的過來看看父子倆。

蘇雪霽在竹屋一坐便是半晌,鄭四侍候了蘇雪霽一輩子,深知國公爺對夫人的一往情深,也大概知曉國公爺想去找夫人的念頭一直沒有斷過。

思念一個人那麼多年,看不見,模不著,那該多辛苦!

他腆著臉,時不時的進來探頭、端水、送茶,要不,他知道國公爺可能會這樣一直坐到天荒地老。

蘇雪霽哪里不知道鄭四那點小心思,早年的書僮如今已是輔國公府的大管家,一知道他要回鄉,死乞活賴的跪地懇求著說他思念父母,願意半年不支月薪,只求蘇雪霽把他捎上,讓他回家看老邁的爹娘。

本來不欲帶任何小廝的蘇雪霽沉著臉,不置一詞指著門讓他出去,但是出發時,還是心軟的讓鄭四這小尾巴跟了回來。

他對旁人可以無情冷酷,可對著跟了他許久的舊人,他仍是那個善良心腸柔軟的蘇雪霽。

一回家,鄭四毫無懸念又重操起小書僮舊業,目光都不敢離開國公爺一步,自己的臉皮算什麼?他早扔茅房去了。

夜里,蘇雪霽就歇在竹屋,他和兒金金的臥室他一步都沒有踏進去,那屋里都是他和金金生活過的痕跡,睹物思人,他會瘋狂。

至于鄭慶家精心準備的食物他連踫也沒踫,不說鄭慶和鄭慶家的愁眉苦臉,不知如何是好,就連鄭四的苦臉也始終沒有舒展來過。

就在鄭家人一籌莫展的時候,家里來了一人兩犬,是一直沒有大名的思思公子和兩條體型龐大壯碩的大狗。

思思一直沒有大名,不是蘇雪霽懶得取,而是他告訴思思,他的大名留著他娘回來時再取。

這一等,便是十二年,思思也有心理準備,他這輩子都不會有大名這件事了。

蘇雪霽看見小臉紅彤彤的兒子,沒有太多喜悅之情,這麼多年,他的性情越發的冷清冷厲,喜怒不形于色,像冰封的雪山,底下都是能凍傷人的冰山。

對待獨子,也不見太多柔軟。

思思明顯的看得出來父親的眼里並沒有自己的影子,自己和旁人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不同。

傷心嗎?

有時候難免啦,但是他知道,他爹只是想娘而已,爹還是與自己相依為命的爹,這點始終不會變。

可他一下學回來發現蘇雪霽留下的書信,就不管不顧的叫人套車,帶著賞墨和花白直奔老家,這老家,是父親母親,甚至賞墨和花白都住過的老家。

他能計較什麼,家里就他一個人沒在老家住過——所以,他一定是撿來的那個。

他太知道父親要做什麼了,但是他絕不允許!

「你拋下我是為了要去尋母親嗎?」十二歲的小少年聲音還帶著稚女敕,但神情卻是難過又委屈。

從他記事起,他就驚悚的發現他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父親其實活得很乏味,毛嬤嬤也很隱晦的告訴過他,母親在生下他之後就過世了,但是,父親的心里始終放不下娘親,思思甚至覺得要不是父親的身邊還有個自己,恐怕早就離開這個人世間了。

所以,他拼命的表現自己不能沒有這個父親,無時無刻都在提醒父親對自己的重要,可是,他還是失敗了。

身為一個孩子的他要無時無刻的提防著,提防著有朝一日,可能會失去唯一的親人,那壓力在他內心滋生蔓延,內心的驚惶和害怕,伴隨著他長大。

當小孩容易嗎?他憋了這些年,當他看見父親留信出走時,整個人就崩潰了。

在他這英俊偉岸,又充滿睿智和深沉的父親面前,思思又崩潰了一次。

原本回到老家,記憶又重新回來的賞墨、花白,正忙嗅聞探險時,驟然听見放聲大哭的小主子,頓時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就地趴在院子的青石上,眼珠子只隨著兩個主人轉動。

按理說賞墨已經超過十二歲,狗齡上,是個老人家了,可也許是因為它喝過不少靈泉的關系,動作依舊靈活,精神頭也很足,和花白並沒有什麼分別。

蘇雪霽頭一次看到已經懂事的孩子在他面前放聲哭泣,哭得又痛又苦又心酸,他在心底嘆了口氣,小心想了想措詞後才說道︰「爹不過是想過兩天不帶孩子的生活,何至于就讓你這麼哭?」

思思蹲,哭得更加委屈了,從小他懂事,能自己吃飯就不讓女乃娘喂,能穿衣就不用小廝侍候,功課上,先生也稱贊他反應靈敏,一點就通,他哪里需要他爹帶了?

他自暴自棄的想,自己根本就是石縫里的小草,自己長大的好不好!

蘇雪霽見他不管不顧的哭得撕心裂肺,退讓了一大步,只覺這兒子根本就是個小魔星。「想留下,就留下來吧。」

思思倔強的抹了臉。「我當然要留下,我陪爹一起等娘。」他頓了下,「還有我們從前打的勾勾還算數,你絕對、絕對不可以趁著我不注意的時候去找娘!」

他怕那死字,怕他爹去尋死,所以打死不出口。

蘇雪霽沒有應他。

思思沖過去發泄般的槌打著蘇雪霽,槌到無力抱著他的大腿,嗚咽道︰「你不答應我,我就恨你一輩子,恨娘一輩子!」

蘇雪霽堅若磐石的臂膀把他扶起來,溫柔的抹去思思哭得亂七八糟的臉。「咱們家有座山,趕明兒個爹帶你去玩,你娘以前最愛去那里了。」

于是,這對父子便在這間充滿過去回憶的小院住了下來,誰都沒有提要回京的話,這一住,年過了,到元宵。

思思在一口箱子里找到一個舊又髒的大象燈籠,讓小廝擦干淨了,這才提了出來,今天縣城里有燈會,阿爹出錢又出力,鄭伯說可能盛況更比從前。

蘇雪霽已經在院子里等思思,他披著有些舊的狼皮大蹩,眼眨也不眨的看著又大又圓的清月,眼里都是倦怠的冷然。

思思正想過來炫耀他的燈籠,他們家不是買不起燈籠,是他爹根本沒想到要給他買燈籠。

他興致勃勃的走過來,卻愕然「看見」……是的,「看見」明明沒有別人的院子里忽然就多了個女人。

她驟然出現,佇立在充滿月華的光輝中,衣袂飄飄,彷佛是從月亮走下來的仙子。

思思揉眼又揉眼,張大了小嘴。

她綻放著思思從來沒看過的笑靨,寧靜又美麗,清艷和清純並融,對著自家的阿爹說道︰「我回來了。」

蘇雪霽的反應也沒比思思好,血液陡然竄上他以為早就不會跳動的胸腔,一大一小就杵在院子里,像個木樁般。

「你……」

是他夢寐以求的人回來了嗎?可是她的模樣不一樣,依舊有著少女的嬌俏,依舊有雙水靈靈的烏黑大眼,身姿也依舊窈窕,但是這姑娘不是他記憶中有著四分乖巧,三分甜美,兩分不得不的正經,一分俏皮的那個金金,而是別人。

可是他的眼神舍不得離開半分,如果不是他日思夜想的那個人,她為什麼要對他用金金的語氣說話?那熟悉的小動作,甚至他覺得下一刻她就會走過來假意拎他耳朵,結果是用食指戳著他的臉玩……

他管不住自己的腳步,屏著呼吸慢慢的靠近,心怦怦怦怦跳得都要失序,這應該是夢,太不真實了,美得太過了,但如果是夢,他可以踫踫她吧?他已經思念太久,久得都忘記擁她在懷是什麼感覺……

「太白哥哥,你不認得我了嗎?」姑娘撒開腳丫飛奔過來,沖進了蘇雪霽的懷里。蘇雪霽只覺得一團火熱撞進他的懷里,沖擊著他的靈魂,懷里那真實的觸感叫他震撼得渾身欲裂,胸膛劇烈的起伏,他想起了以前擁抱一個女子熟悉的動作,他淚濕,伸開長臂將懷里的溫暖桎梏住。

「我是,我是你的太白哥哥……」幾個字恍若耳語,兒金金已經被他壓制得無法呼吸了。

蘇雪霽能感受到她實實在在的存在,他得寸進尺的手掌從兒金金後頸穿過,將她的唇齒和自己緊密貼合,接著,整個吞噬了進去。

蘇雪霽的執著令人心驚,那吻深切的讓兒金金產生自己將被整個吞下去的感覺,她覺得戰栗又感動,她也同樣想念這個男人,嘴下用力,直嘗到彼此的血腥味,才將對方松開。

思思親眼看見父親眼中的冰裂開了縫隙,他內心向來滴水不漏,就連他這兒子也分不了一杯羹的感情彷佛如山洪般爆發,這些感情,怎麼會出在他爹的眼楮里?那女子……那女子……是娘親嗎?

他連燈籠掉在地上都沒感覺。

「我等你等得好苦。」男人嘶啞著嗓子,嘴角帶著殷紅的血跡,但沉沉的目光依舊直直的盯著她,手也沒有要放開的意思。

「不走了,再也不走了。」她道。

「這是你本來的容貌嗎?」他又問。

「丑嗎?」

「很美,只要是你,我都喜歡。」蘇雪霽喉頭微動,用眼光一寸一寸的描繪兒金金的五官,又俯身下來,卻被兒金金搗住嘴。

「站在那邊的是兒子吧?」

蘇雪霽眼中的笑意沖淡了格外有攻擊性的氣息,他朝著思思招手。

「過來喊娘。」

思思呆若木雞,平常的機靈勁都不見了。

兒金金瞧著思思的眼楮,贊嘆道︰「太白哥哥,你把兒子養得真好!」

「是我自己長得好……娘?你是我娘?」思思還有些不確定,小胸腔中的心也是亂跳。

兒金金示意蘇雪霽放開自己,然後彎身與思思平視。「你爹煮的面可好吃了,讓他去煮面,娘陪你說悄悄話好嗎?」

思思突然就有些害羞了。「爹從沒煮面給思思吃過。」

蘇雪霽給他一眼,叛徒。

「你叫思思,好好听的名字,是小名嗎?那大名叫什麼?」兒金金再問。

「爹說思思就是思念的意思,爹想娘,所以給我取了這小名,爹還說大名要等娘回來取。」

兒金金對這從她肚子里出來,卻至今才真正模到手的兒子很有興趣,手下一直模個沒完,模到蘇雪霽的醋意都要掩飾不住的爆發了。

「娘這麼多年都去了哪里?」思思有一肚子的問題要問。原來這就是娘的手嗎?又軟又香又舒服……

「這是很長的故事,娘慢慢說給你听。」

兒金金抬頭看見蘇雪霽眼中與兒子相同的渴望,起身,右手牽著兒子軟乎乎的小手,左邊是丈夫十指緊扣的手,兩大一小,走進了滿室生輝的屋子里。

他們有好多、好多好多的話要說。

明日應該會是晴朗無比的好天氣才是——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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