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寄秋 -【皇商榻前的帝女(婢傾天下之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4-27 00:00:38     標題: 寄秋 -【皇商榻前的帝女(婢傾天下之一)】《全文完》

寄秋 - 皇商榻前的帝女(婢傾天下之一)

你要的我都給你只求你把自己交給我保護
聽說,智比諸葛的美婢向晚造反了,不只施針制伏主子,
還對中了春藥的主子“下毒手”,讓他大丟顏面、雄風不再──
外人以為他揮金如土、不務正業,迄今家業皆由他家美婢操持,
殊不知他才是真正運籌帷幄的掌事者,只是懶得出風頭罷了,
於是他故作紈褲,花黃金萬兩買汗血寶馬回家欲涮火鍋吃,
逼得她不得不親自出面壓低馬兒的天價,還倒賺一千兩,
又在他暗示下,站上風頭浪尖去整治以劣充好的無良茶行,
他製造眾多機會讓她名正言順管理他的事務,成為他的左右手,
誰叫他打從將她由江河救上船時,就對她有種特別好感,
她卻脾氣忒硬,怎麼也不肯正視他的感情,連句好聽話都不說,
他只好出奇招好讓別人都知道她對他的重要性,她是他的女人,
怎料“阿斗與女諸葛”的名聲不脛而走,甚至傳入皇宮大殿,
惹來欲暗殺他家美婢的刺客,他這才意外發現她身分不簡單……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4-27 00:01:28

作夢 寄秋

  秋想大家都有過這樣的經驗,有點討厭,有點不舒服,有點痛恨不能一覺到天明,越睡越累,那就是……作夢。

  被鬼追那種就省略跳過不說,秋似乎常作同一個夢,也在同一個段落被驚醒,反覆好幾回。

  另一個是「挫尿夢」(請用台語發音),秋在夢中很急很急,急著找「方便」的地方,可是怎麼找也找不到,實在磨人得很。

  好不容易找到個便所(通常是蹲式),人怎麼蹲就是尿不出來,膀胱漲得快爆炸,秋在夢裡又急又氣,想著為什麼還不尿,最後因為憋得受不了而醒來,趕緊上廊所解手。

  秋更想和大家分享的是手機。

  不是現實中的,是作夢時的手機,秋每一次在夢裡遇到有事想打手機求救或打給親人,明明號碼沒錯,但是手機螢幕跳出的卻是類似電玩的畫面,而且是定格的。

  夢裡的秋會想是打錯了,然後再重新撥號,這一次出現的是亂碼,整個畫面不是橫的數字往上跑,便是一片模糊,怎麼撥也撥不出去。

  為什麼呢?這是夢不是嗎?

  作夢也可以打電話呀,這邊一撥那邊接,為何始終是「不通」、「不通」,讓秋以為手機壞了,腦子也一下當機了,心想怎麼辦才好。

  有沒有人會解夢呀?手機不通是什麼意思?難道夢的世界會通到另一個世界,所以打不通是正常的,怕一不小心連到幽冥?(嘿!嘿!嘿!)

  唉,手機不通真的很痛苦,會讓人變得焦慮。

  秋指的是夢中,現實不會。

  最後,一年一度的香港書展又來了,展期是七月十七到二十三日,這次秋也有參加主題書「婢傾天下」,也就是這本《皇商榻前的帝女》 ,還請大家多多支持嘍!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4-27 00:01:55

第一章

  黃花落,秋風生。繁華盡處是寂寥,奈何菊盛輕染花夜良宵,仍止不住那蕭條蔓延,晨露凝銀葉。
  成排昏鴉在紅光漫漫處悲啼,九曲迴廊小橋旁,湖面映月,魚躍三尺點點是銀光,煞是清涼寧和,不見秋色見月色,一輪明月高高掛,與那紅燈籠相輝映。
  晚荷依舊,紫紅翻飛,青蓮卓立,白的、粉黃的、翠綠荷苞清雅宜人,似月中仙子迎風而展,等待初秋第一道曙光,舒展雅而不妖的濯濯清麗,告知天地,花之佳人也。
  風送清香,是樨桂芬芳,不分日夜,總是暗暗吐芬芳,一朵一朵的低綴小白花,香氣沁人心扉。
  十五夜,月圓如盤,中秋佳節傳思念。
  同一個夜空下,同望一輪圓月,一樣情景兩樣情思,人各一方,遙遙相望,親恩何時能報。
  日日月月,年年皆如是,清華離宮內安靜得宛如一座死城,聽不見節慶來臨時的熱鬧喧嘩,亦不聞歌舞昇平,靜謐得猶如被遺落的塵世,隱匿在月之畔、光華之巔的月華山上,此處歷年乃為皇家祈福處,祈求著需以純淨之尊貴身祈佑國家昌隆,永世太平,夷番不犯,百姓安康,戶戶餘糧。
  她,杜清淺,玉林國國君西寰帝與寵妃寧妃的皇長女,清華公主一出世即為身分最高貴的王女,她離帝位很近很近,只有一步之距,跨過去了,即為玉林國女帝;她以王女之身在此祈福,至今已有八年。
  依皇家祖例,皇位傳長不傳次,不分皇子皇女,只要為長便是皇位承繼者,其母為後,皇長女或皇長子得住在清華離宮內,接受嚴苛的帝位培植訓練,期間不得離宮或私自接見外臣,甚至連皇室宗親亦少有往來,以杜絕外戚干政,佞臣宦禍之隱憂,務求清冽一身。
  但是……
  「公主呢?!怎麼又偷溜出寢宮,也不披件外袍就獨自外出,雖說才剛入秋,可晚風一吹還是容易著涼,公主是金枝玉葉,受不得一絲風寒,若是鳳體有損,我們這些奴婢萬死也難辭其咎,皇上怪罪下來可是吃罪不起……」她家還有爹娘弟妹和叔嬸,好歹也有十來人,可不能連累家人一同受罪。
  「芳菊姊,瞧你叨唸的,公主還能走到哪兒去,不就在這宮中兜兜轉轉,里里外外一千名宮廷侍衛守著,真想飛也飛不出去呀!」身著黃衫菊紋羅裙的侍婢掩唇輕笑,稚嫩的臉龐猶帶三分嬌俏。
  「素心,你這妮子嘴長歪了呀!也敢頂起嘴了,公主是何等嬌貴,琉璃心肝兒,碰不著,傷不得,要是稍有疏漏,你、我兩顆人頭就得掛在牆上當燈籠。」任憑風吹雨淋,死無全屍。
  「哪有那麼嚴重,不過應景賞月而已……」名為素心的宮婢俏皮的吐吐舌頭,猶不知輕重。
  杜清淺身邊的侍女多是她當年離宮時所帶的貼身侍婢,當時多是三到八歲之齡,她在寧妃去世那年才離開皇宮,那時已三足歲,故如今婢侍大多才十來歲,以芳菊為長,年十六,年紀最小的素心和公主同年,才十一歲,未經過宮廷內 ​​侍的欺壓、排擠,故生性稚氣,有些不解世事的天真。
  清華離宮內有教習嬤嬤四名,分別傳授王女德、禮、容、門,另有女官若干,習其宮闈事宜及朝廷政事,授之知識與書中精妙,不求飽學,也得腹有文章,書香自染。
  偶有如雲宰相、公主太傅等人奉命來訪,傳其為君之道,為王女安排即位前的一連串課程,修身以立己,安邦能定國,文臣武將盡在纖掌乾坤中。
  「還說,掌你幾個嘴巴子,看你還敢不敢嘴上輕佻,一點規矩也沒有。」要是讓宮裡那位捉到把柄,她們一個個全吃不完兜著走,還拖累公主。
  芳菊心下忿然的「那位」指的是當朝皇后蘭澤芳,她這後位是撿到的,當年寧妃產後大失血,幾乎香消玉殞,儘管廣攬天下名醫搶 ​​救仍是難挽芳魂,拖了三年也就去了,平白便宜了在當年也誕下一女的蘭妃。
  寧妃過世後的百日,蘭妃入主中宮,為一朝國母,母儀天下,同時下召長公主移居清華離宮,遵循祖例正式接受正規王女教育,直至十二歲方可回歸,並冊封為皇太女。
  只是,皇后也有一女,與杜清淺只差半歲,為後者若無野心,這后宮正位還坐得穩嗎?
  因此芳菊的謹慎並非無的放矢,杯弓蛇影地以為杜清淺四面楚歌,實際上她的憂心忡忡其來有自,卻不能言明,憂患意識在心底深處紮根,無時無刻不戰戰兢競,以免被人捉到錯處。
  歷年來的慣例,每逢單月必有官員至清華離宮,為王女講解朝中政局,從中教導為帝之道,不為旁的,光是為了熟知馭下官員的品行與專長,那便是一門高深課程。
  可是在皇后的操弄下,能到離宮的三品以上官員竟寥寥可數,而且一年僅兩次授課,期間不到三日,在如此短促的時間內哪能學到多少治國良策呢!
  因此,除了少數的宮婢和行宮嬤嬤外,能識得公主的人並不多,屈指可數,就連骨肉至親的西寰帝怕也忘了皇長女的長相。
  有時芳菊不禁暗想,這是一大隱憂,若是有一日公主出了離宮返回皇宮內院,又有幾人識得她容顏?
  「救命呀!貞秀姊,芳菊姊要打人了,我好怕呀!你快來保護我。」生性開朗的素心調皮的輕嚷,爛漫無邪的笑臉大剌剌地掛著,永無憂愁似的笑著。
  捧著白貂毛鑲邊雪藏青鶴氅的貞秀笑著走近,她膚白若雪,盈盈杏目,年方十五已見清研之色,身形竊窕、體態柔美,玲瓏腰身不及盈握,如此美人,引人忍不住多瞄幾眼。
  「得了,還不去服侍公主,要是讓左嬤嬤、嚴嬤嬤兩位發現我們讓公主落了單,一人領個十大板子準是少不得的。」在這裡,被打得皮開肉綻是常有的事,下人人命輕賤。
  左嬤嬤和嚴嬤嬤是宮中的教習嬤嬤,一板一眼的,規矩甚嚴,凡事以教養公主為先,絕不允許底下伺候的人有一絲馬虎,動輒打罵不算什麼,更甚者活活打到死也是有的,她們治下毫不手軟,嚴謹得近乎嚴苛,約束著眾人。
  一提到左嬤嬤和嚴嬤嬤,鬥嘴的兩人都臉色微變,稍停了一會。「有若荷姊姊跟在公主身邊,我們才敢橫著膽子在此說說笑笑,貞秀姊是要去給公主送氅衣嗎?我來拿著好了,給我們機會出出風頭,博公主兩句好贊。」
  貞秀輕笑伸指刮她臉龐。「個子還沒蘆葦高呢!也不怕弄髒了皇上賞賜的大氅,到時討不了賞先挨罵,罰在宮階前跪上大半宿,把你凍得發寒病。」
  「貞秀姊好壞,取笑人家,等我抽長了身子,換我笑話你生得矮。」素心想繃著臉佯怒,可是一雙水波若春的笑眸遮掩不住,嬌憨可人。
  「等你長高了再說,我們快過去了吧!遲 ​​了真要受大罪了。」貞秀一手挽著大氅輕披在腕臂上,一手拉著稚氣未脫的素心,以眼角笑睨神色不豫的芳菊一同去找公主。
  清華離宮高高築於月華山的山巔,兩面環山順勢而上,另|面是懸崖峭壁,高約百丈,底下是一條長年不結凍的湍急河流,每逢夏季大暑時河水澎湃,因山上積雪雪融後流入河中,因此容易乾旱的夏天反而比少雨的臘冬水量豐沛,下游百姓不愁雨水匱乏,家家豐衣足食,耕有餘糧。
  通往離宮的暗道只修一道,出口處隱藏在林木繁密的野林中,一出了林場便有一條寬敞大路,平時有重兵駐守,尋常人等不得擅自出入,除非有皇上的手諭或是皇后的懿旨,否則擅聞皇家禁地者,斬!
  而離宮內的佈置和規格與皇宮內院一般無二,庭閣水榭層層相疊,高樓迭起,亭子一座又一座,修湖養荷,魚跡多若繁星,漫無邊際的湖面上扁舟輕漾,湖心映出山光水色,美若仙境。
  唯一的不同處是少植高木巨樹,多以花草為主,庭園閣樓處處花團錦簇,花香四溢,景色宜人。
  若往深處想去,不難看出皇家女兒的早慧,不及腰高的花叢疏影重重,花枝纖裊難藏身,一眼望去明明白白,不若樹木好藏人,給人可趁之機。
  貞秀一行人若要尋得杜清淺,得先自這處庭園旁下了青玉石階,沿著六角琉璃宮燈照著的路,穿過巡邏的侍衛,來到漢白玉鋪成的彎彎曲曲小徑,直通錦紅玫瑰石鋪地的「觀月亭」。
  「公主,奴婢給你送氅衣來,你先披上,免得著涼了……」咦!公主的衣服怎麼換了?剛剛是五色雲紋鳳袍,淺綠色錦緞繡著紫紅色牡丹的百花裙,這會兒竟成了青色緞面的百花裙,上身著孔雀織金夾襖。
  亭中的纖柔身影一轉身,噗哺一聲掩唇笑道:「貞秀姊姊的眼色長到哪去了,居然白長了一雙狐狸眼,一入夜就不好使了,公主,依奴婢所見,快召太醫來治治她的眼瞎目盲,不然一雙好眼就這麼沒了多可惜。」
  涼亭外,一盆開得正豔的海棠花旁,立著一道娉婷影兒跟著附和。「貞秀,你又把本宮和若荷弄混了,我與她真有如此神似嗎?」一回兩回的錯眼,不免叫人莞爾。
  雖是年僅十一歲,月光拂照下的杜清淺已顯皇家王女的泱泱氣度,面容如畫,眉若翠羽,美目盼兮,巧笑倩兮,雪肌透著玉澤,雙瞳凝水般翦翦生波,美玉一般的小臉竟不足巴掌大。
  宛若月下仙子,她明眸輕睞,眉心一顆紅痣宛如雪中紅梅,清清淺淺的月華灑在如墨髮絲間,朦朦朧朧,似真似幻,墨玉眼兒流轉著清透慧黠,似能將人一眼看透。
  「誰讓你和公主有幾分神似,乍看之下還真迷花了眼,以為公主一分為二。」她們神韻上有三分相似,尤其是秀外慧中的嬌柔五官,猛一看,還真是會認錯人。
  只是若荷的眉眼稍稍飛揚,臉型輪廓偏向南方佳麗的纖雅,小女兒嬌態太過外放,不懂收斂,兩眼亮得有如早晨玫瑰花瓣上的露珠,晶瑩剔透,藏不住心事。
  而寧妃來自北方小城,承繼母妃美貌的公主則隱玉藏其華,水眸盈亮不展光華,柔美中帶著一股歷風雨而不倒的堅韌,看似柔弱,卻有不容摧折的王者氣勢,懾人於無形。
  「好你個若荷,這樣落井下石,傷害我們多年的姊妹情誼,公主,容奴婢給她小小的教訓,否則三天不打都要揭瓦上灶了。」貞秀假意埋怨,說話間,纖指輕柔地敞開大氅,卑躬屈膝的為主子披上氅衣,纖指輕輕攏緊衣氅,係好深藕色垂絛編錦金細帶。
  服侍公主是她職責所在,不由得她輕慢。
  站在貞秀後頭是一臉笑逐顏開的素心以及芳菊,另有多名小宮婢在不遠處候著,隨時等著大侍女的差遣。這期間,她們皆因地位低微,不敢抬頭,只能目光垂視,上頭的不發話,誰也沒膽多話。
  「貞秀姊好無理,自個兒認錯人還編派我的不是,天底下沒這個理啦!我不服,公主要為奴婢做主。」文若荷笑著躲到杜清淺身後,一副有公主做靠山的模樣。
  文若荷是陳縣知縣之女,原本入宮為女官,打小教育為帝女近侍,日後得以輔佐左右,為內侍女官,終身不得嫁,須終老於后宮,百年後方可出宮返郷,落葉歸根,葬於祖墳,其家族得奉祠香火,尊稱老祖宗。
  但是其父任上遭彈劾貪瀆,收賄賣官,因此下獄貶官,家產充公,官家千金淪為罪臣之女,被貶為奴,本將流放千里之外,一家百來口各分東西。
  所幸文家主母孟玉竹與寧妃是幼時玩伴,閨中密友,親如姊妹的手帕交,寧妃臨死前代為向西寰帝求情,西寰帝念在摯愛的寧妃時日無多的分上,法外開恩緩了文府罪責,改為文知縣服刑三年,期滿後眨為平頭百姓,不得入仕,而其家眷發還原籍,驅逐出帝京。
  為了報答寧妃生前的大恩,也因文若荷自幼與杜清淺交好,故而自願自眨為奴,陪同甫喪親的公主進入離宮,與爹娘手足生離,開始漫長的孤寂歲月。
  「你們還鬧,在公主面前不可造次,全給我跪下自請處罰。」芳菊輕斥,若是在宮中也如此放肆,肆無忌憚的嬉鬧,哪還有命。
  年紀最長的芳菊是吃過虧的,她也曉得宮裡爭鬥的戰況有多慘烈,一點點無中生有的小事就能把人活活地折騰死,而且是沒理講的,就看誰的勢大,誰擅使手段,皇宮不是善地,每個人都想踩你一腳,死得最多的通常是不善鑽營的好人,人越善良越容易早死。
  「中秋佳節就該熱熱鬧鬧一回,你們也別拘禮了,陪本宮好好賞月一番,明年此時我們已不在這裡,不如好好記住今日的明月是否特別圓又大。」杜清淺小小的臉兒往上仰,動人梨渦如海棠初綻,芙顏染上淡淡銀月清輝。
  因芳菊斥責跪滿一地的侍婢面上帶笑,拍拍膝蓋起身,立刻動起來,有的以火鉗挑翻炭火,讓紅泥小火爐燒得更旺,有的輕拈一芽兩葉的君山毛尖泡茶,有的端上應景的糕點,有的小心翼翼地扶著主子,妥妥噹噹地照看仔細。
  月是正當圓,月圓人卻未團圓,平添幾許惆悵。
  「公主,明年開春三月我們就能回宮了,你應該高興才是,我們離開太久太久了,該拿回屬於你的一切。」那個位置無比尊榮,任誰也不得剽竊。
  「拿回屬於我的一切?」杜清淺仰頭望著天上的月兒,嘴角勾起似有若無的苦澀。「人走茶涼,你以為我還是父皇心目中最疼寵的王女嗎?」
  人在,人情在。人亡,人情亡。
  自古帝王皆薄倖,有幾人長情?人還活著的時候,帝王的心早被旁人瓜分殆盡,何來天大的寵愛能記掛到如今?畢竟有千嬌百媚的美人兒枕邊細語,再多情的男兒也會喜逐新人,誰記得繾綣舊情,何況是宮中嬪妃無數,美人環伺的一國之 ​​君。
  思及不可知的將來,本該天真無憂的杜清淺頓感沉重,翦水雙眸中微露與年齡不符的深幽。
  「……走水了、走水了!不好了,快來人呀!走水了,西殿整個燒起來了,快把火給滅了,別驚擾到公主殿下……人呢?慢吞吞地做什麼,救火為先……」太監尖細的嗓音在黑燈瞎火中響起,伴隨著侍女驚慌失措的尖叫聲,以及紛沓而至的腳步聲,在寧靜的夜裡顯得分外清晰駭人。
  火的熱度張揚開來,劈咱爆開的聲響是烈火燃燒的聲音,沖天的紅光如張牙舞爪的巨龍直衝雲霄,照亮了幽暗的夜空,一發不可收拾,順著風勢燒向杜清淺所在的寢宮。
  那火,很美。
  美得妖艷。
  出了寢宮,被侍衛、侍女、太監重重圍在中央的杜清淺面色微驚,熊熊大火如發狂的猛獸慾噬人,照得她面容紅似火,灼熱 ​​讓雪般玉額冒出一層薄汗。
  看到火光中救火的人影,她既驚且懼,隱隱有不祥念頭,以離宮的嚴密守衛,怎會讓火燒起來呢?而且火勢兇猛,那是絕無可能。
  再過半年是她十二歲生辰,意味著朝中政局將有所變動,不知這場火是人為的,還是意外呢?
  她不想妄自去猜測,卻又不得不往深處想,若她有個萬一,誰是最有利的得利者?
  公主,你要小心防範。
  三個月前云宰相意味深長的話猶在耳際,接下來他調派前來的侍衛也多了五百名,進出的宮人身分詳查得更嚴密,似在防備突生變故,她若有個萬一……皇太女之位將易主。
  只是防不勝防,若真是有心人想佈局,一個無權無勢,終年在離宮過著與世隔絕生活的王女,如何遏止他人的迫害?
  此時的杜清淺心如明鏡,早慧的她明白這場火併不單純,甚至只是個開端,她相信事情絕不會到此為止,肯定會有後續發展。
  「公主,別靠太近,火實在燒得太大了,請公主隨著屬下一避,以免傷其千金之軀。」身著鐵甲的侍衛長語氣急促,恭請公主避災。
  看著越來越洶湧的火海,轉為鎮定的杜清淺不答反問:「西殿的人救出來了沒?還有其他宮人呢?盡可能的疏散,務必保護每個人的安危。」
  「公主,卑職等的職責是守護您,旁的人怕是無法顧及,何況這火來得太急,恐怕是兇多吉少,葬身其中的不在少數,請公主盡快離開。」舍小義而顧全大局實為情非得已,那些人的性命只能犠牲了。
  「本宮不能放下他們不管,他們服侍本宮多年……」她的眼眶微微泛紅,忍住喉間的哽咽。
  「公主,您活著,卑職等才有活下去的機會,請公主顧念屬下的忠心,勿再逗留。」水火最是無情,不分貴賤奪其魂,黃泉路上不分老少,盡是無命鬼。「本宮……」情何以堪。
  望向在火中掙扎的宮人和侍衛,想救救不得的杜清淺心情低落欲落淚。那是她的子民,和她朝夕相處,她怎麼能忍心眼睜睜地看他們被活活燒死。
  「公主,你再不走會死更多人,你想看素心、貞秀、若荷她們也變成焦屍一具嗎?奴婢們不怕死,就怕死得冤枉,保不住公主呀!」小命一條,沒了也就罷了,可公主絕不能出事,芳菊急急道。
  「芳菊,你……」望著一張張護著自己多年,焦急不已的臉,杜清淺心裡好不酸澀。「李侍衛長,帶上你的人,護送本宮等人暫避他處,在不傷及人命的情況下,其他人留下來繼續救人。」
  鬆了口氣的芳菊面露笑容,在所有侍女中她最為年長,也看得最透徹,雖有慌亂也很快的平靜下來,不枉其他婢女口口聲聲喊她一聲芳菊姊,反正出了事,要死她死先,捨身護主她也在所不辭。
  素心年幼,臉上仍有不知所措的驚恐,她雙眼噙淚不敢哭出聲,緊捉著貞秀的衣袖,白著一張臉,微微發顫。
  侍女中,最鎮定的當屬面色慘白的文若荷,即使她害怕得手腳僵硬,神情驚慌,可是自始至終都隨侍公主左右,以嬌弱身軀護在公主身邊,寸步不離。
  相較那些慌亂奔跑、驚聲尖叫的宮人,她們表現得算是可圈可點,沒有在火勢乍起時各自逃生,依舊忠心地守著自己的主子,不讓其受一絲一毫的傷害。「是的,公主,請隨卑職們來。」李侍衛長橫劍在胸,在前頭領路。
  偌大的清華離宮並未全部籠罩在大火中,當初建築為防天災人禍,東殿和西殿雖在一處,但南邊宮殿卻是遠遠隔開的,其中以「望月湖」為屏障,火燒不過湖面,與東、西兩殿遙遙相望,為一隱密保全處。
  火光中,人影幢幢,或跑、或大叫、或身上著了火,那一聲聲的哀號,一聲聲的慘叫,全被肆虐的火龍封住。
  沒有一個人笑得出來,只有滿臉的悲愴和鼻酸,活著的人不敢慶幸逃過一劫,他們只有說不出的悲傷,難過白日里還笑語晏晏的眾人,如今竟有大半無法再展笑顏,大火燒盡的不只是一具具軀殼,還有至親們的眼淚。
  「公主,小心腳下的石板,這裡草多,容易絆腳……」芳菊提著宮燈走在前面,不時回過頭看看杜清淺的狀況。
  因為是夜晚,難免昏暗不明,少了整排的宮燈照明下,白晝看來幽靜小徑因少有走動的緣故,行來困難,故而大家的速度都不快,甚至越走越慢。
  一邊是火勢沖天的漫天紅光,一邊是陰暗難行的幽徑 ​​,加上杜清淺等人是養尊處優的弱質女流,走不快是理所當然,才一會工夫就氣喘如牛,香汗淋漓,幾乎跟不上訓練有素的宮廷侍衛。
  「公主,這火來得蹊蹺,奴婢才察看過四處,怎麼就燒起來了……」方才不慎吸進濃煙的貞秀喉嚨腫痛,她警覺地看了看四周,啞著嗓子小聲地在杜清淺身側說道。
  面色凝重的杜清淺眉頭輕蹙。「你也看出了異樣?可見並非本宮多疑,的確有不妥之處。」
  「是否和『那個』有關?」公主即將年滿十二返宮,皇宮內卻有人不希望她回去,故而動了妄念。
  貞秀是雲宰相受寧妃所託,安排在杜清淺身旁的暗衛,身手不差,能對付十來個持刀大漢,即使遇上暗襲,只要人數不多,就難不倒她。
  她是危急時才使得上的暗棋,僅僅幾個近身服侍杜清淺的人才知情,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藏著、掖著,就為了防一時之憂,可沒人希望有用得著的一天。
  「縱然不是也相去不遠,有誰不怨我活著擋路。」尚未長開的容顏上有著隱忍的沉痛,以及淡得叫人心疼的疏離。皇家嬌兒是何等尊貴,可如履薄冰的處境卻是處處凶險,難以道於外人知。
  「公主,脫困後,請你要更加萬分珍重自身,切忌以身涉險,有事就交給奴婢們去辦吧。」難掩疼痛的貞秀輕咳了幾聲,發疼的喉頭腫得讓她幾乎無法發出聲音,說得有些吃力。
  「不行,若本宮連你們也護不住,何以為帝女?記住,萬一出事,你們有機會就逃,不要回頭。」杜清淺神色堅毅,展現王女風範,就著火光,眉心一抹紅忽隱忽現,宛如觀音來點痣,神佛護身。
  「公主,奴婢不逃。」
  「公主,奴婢死也要死在公主面前……」「公主,奴婢背著你,我們誰也不會死……」
  「公主……」一道怯弱的嬌音忽地出聲,面上有誓死如歸的決心。「公主,奴婢一家人的命是寧妃娘娘保下來的,請公主與奴婢換衣,萬一真有追兵趕盡殺絕,就讓奴婢將人引開,奴……奴婢很勇敢。」
  「若荷… …」杜清淺眼眶一紅。她怎能讓一向情同姊妹的她為自己犠牲?母妃保住文家不是為了讓他們代她送死。
  「事不宜遲,貞秀、素心,你們快幫公主寬衣,悄悄地將兩人的衣服給換了。」回過頭睨了一眼若荷與公主相仿的容貌,忍著奪眶淚水的芳菊強迫自己狠下心,她知道此時不能心軟,公主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若是可能,她寧可自己代替,只可惜她的身形已然長成,高出公主甚多,想假扮怕也是不行。
  「不行,本宮不同意……」
  儘管杜清淺不願意移花接木、李代桃僵,連累身邊的侍女,可是卻沒有一個人為此提議皺一下眉頭,在芳菊的掩護下,貞秀、素心等人飛快的剝下她身上的牡丹錦袍,手腳俐落的與文若荷換裝。
  動作相當迅速,就連前方的李侍衛長和其餘侍衛也沒發覺到後頭的異狀,悄然無聲地公主已然換人,真正的杜清淺走到最後頭。
  「公主?小心——」
  忽地,一聲響哨破空而來,有些刻意地,芳菊大聲叫嚷,撲向換上牡丹錦袍的文若荷。
  下一瞬,一根翎花羽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插進芳菊心窩,箭身有力的穿胸而過,箭尖處竟有三叉倒勾。
  她嘔出一口血,雙手如鷹爪般緊捉住文若荷手臂。
  「保、保護公主,用你的鮮……鮮血守住她,不、不要讓那人得逞,公……公主是玉林國帝女,我們的主子,我……我們可以死,她……得活著……」
  手上、臉上盡是芳菊噴灑出的血紅,驚駭到極點的文若荷只是哭,淚如雨下,眼看芳菊的氣息越來越薄弱,她卻不知道該怎麼救她,只能眼睜睜地看她斷氣,死在面前。
  「公主,快走!卑職瞧似有流民山賊趁火打劫,我們得避開,不能與他們正面碰上。」保命為主。
  「芳菊姊……呃!芳菊為我……為本宮而死,本宮不能留下她……」芳菊太傻了,她可以不死的。
  「事有輕重緩急,公主勿再遲疑,請恕卑職冒犯了。」李侍衛長一把背起失神中的「公主」,情況緊急,別無他法,只好等事過境遷後再自行請罪。
  喊打喊殺的流民、山賊行進有素,像蝗蟲一般湧現,火光照耀下似有數千名之多,手中刀劍高高舉起,見著人就殺,起手落下毫不留情。
  他們根本是殺紅眼了,不管不顧的只管殺人,不論人死絕了沒皆再補上幾刀,然後將死屍丟進山谷裡,毀屍滅跡,一個活口也不留下。
  這是打劫嗎?分明是屠殺。
  文若荷泣不成聲,趴伏在李侍衛長背上垂淚,一次也不敢往後看,其餘侍女、侍衛全跟著他們的腳步離開,而後頭幽徑的陰影處,有個人同樣淚流不止,目送他們離去。
  「公主,不要讓芳菊姊白死。」流著淚,貞秀鬆開摀住杜清淺嘴巴的手,哽咽到不行。
  「……流民山賊,你相信嗎?」天子腳下的月華山是皇家禁地,有誰膽敢在附近山頭佔地為王,甚至闖進清華離宮幹起打家劫舍的勾當?
  儘管早些年確實有一批為數不少的盜匪佔據一百里外的雙連山,騷擾過往商旅和百姓,搶劫財物,擄人勒索,見到貌美女子當場姦淫,既得人又得財,橫行一時,但日後地方官員上報朝廷,已由朝廷派兵圍剿,誅匪一千三百七十二名,金銀珠寶裝滿百輛車,救女百名,從此再無匪盜敢劫掠,百姓安生。
  如今這票人要說是山賊,誰會相信!
  「不管相不相信,清華離宮是不能再待下去,公主要儘早做好打算。」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險,敵人不會仁慈地給她們喘息的機會。
  望著火焰四起的宮殿,以及漸小的屠殺哀號聲,杜清淺眼中只剩下淒楚和悲涼。「她就這麼想要本宮的命嗎?不惜讓人陪葬也要本宮死無全屍?」
  「公主,走吧!先逃出去再說。」光憑她一個人的力量力有未逮,能不能逃出毒手仍是未知數。
  眨掉眼底淚花,杜清淺露出堅毅神情,皇家氣勢展露無遺。「天辰宮旁的荷花水道有條暗流流出宮外,與月華山下的河流相通,這是皇家秘道,知曉的人並不多,我們先離開再聯絡雲宰相,今兒個死的人,本宮來日必為他們討回公道,血債血償!」
  她果然太良善了,把人心想得太美好,忘了皇宮內院是人吃人的地方,想要爬到人人傾羨的位置,得要耗盡多少人血才能堆積而成。
  杜清淺不再言語,與貞秀快步來至天辰宮。
  果然,荷花水道邊的蘆葦叢藏了艘兩人可容身的小舟,隨著暗流緩緩推動,兩個身形單薄的人兒雙臂抱膝,回首眺望大火燎燎的離宮,一抹憂傷隨眼角清淚滑落。
  今日一別,何時才能再聚首,怕是天涯海角,人各一方,生死兩茫然。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4-27 00:02:14

第二章

  一艘大船航行在江河中,船上雕樑畫柱,朱紅漆色,華幔飄舞紅綃揚,翠羽雕飾滿目華麗,碧玉琢成的牡丹花球係於船頭,銀絲纏金的八角窗綴滿鴿蛋大小的珍珠,一一細數一百零八顆,翡翠、瑪瑙、玳瑁、貓眼石鑲嵌船身,財大氣粗得叫人咋舌。
  一個醒目的「鳳」字漆寫在船的兩側,張揚又狂妄,明擺著主人家傲人財勢與家世,平頭百姓眼紅得緊,恨不能身為鳳家人。
  「小兔崽子,你又做了什麼惹你父親發火,把他氣得當著眾人的面破口大罵你是不孝子,揚言要打斷你的腿,將你逐出家門,能把號稱文人儒首的『東隅先生』惹到失了態,不顧顏面當街教子,算你有本事。」
  船上,銀鎏金字體雙壽香爐燃著沉香木,一盞茶,一局下了一半的殘棋,圓肚水墨花瓶裡插著開得正盛的黃菊,一旁的紫檀木架擺著白玉棋盒和一尊笑呵呵的檀香木彌勒佛像,紫檀木太師椅上,坐了一位身著四爪蟒紋片金絞邊袍,腰繫黃玉蛟首腰帶的五旬老者,半白鬍子長及胸口,左手轉著兩顆鵝卵大小的青色玉珠,笑容滿面地半閉目,看似愜意。
  老人家神態安詳的品茗,似無意,若有心地從帶笑的眼皮子底下斜睨,和善得就像哪家含飴弄孫的老太爺,兩耳不聞窗外事,眼不見庸庸碌碌,安安逸逸地等著兒孫孝順。
  但若仔細一瞧,可見目光銳利,精鑠若刀,閒適的神態下隱含不可違抗的威儀。
  「爺呀!這事怎麼能賴在孫兒頭上,明明是柳姨娘見我英俊倜儻,眼送秋波百般勾引,孫兒自幼熟讀孝悌詩書,不忍庶母深閨寂寞,便與她白白宣淫一番,孫兒是盡孝呀!哪來這些不堪入耳的閒言瘋語,孫兒著實冤得很哪!」滿樹春花顫不停,怨路人伸手摘擷,實在是妄加之罪。
  四平八穩的太師椅對面,正對著一張五尺長、三尺寬的藺編平榻,一身張揚華服的少年搖頭嘆息,那大紅的錦衣穿在他身上絲毫不減清俊本色,反而更襯托出不可一世的飛揚跋扈。
  少年坐姿不端,歪著脖子,一手捉起一大把瓜子啃著,末了也不規規矩矩的將瓜子殼放在托盤上,而是唇角笑痕不減的隨意一吐,須臾滿地皆是啃得亂七八糟的瓜子殼。
  不過面前的老者並未加以責備,反而笑笑地由著他去,一副祖父疼孫理所當然,縱使把兒孫寵成紈褲子弟也開心一般,讓人不由得驚詫,畢竟不是每個世家子弟都能被寵成像這樣的「庸才」,還能逗得長輩開懷大笑。「你跟柳姨娘?」倒是有趣了。
  「爹他為此給了孫兒十板子,怒氣沖天地怒稱沒孫兒這個大逆不道的兒子,叫孫兒滾出去。」唉!孝子難為,人間最難是兩全,順了婆心逆了姑意。
  「看不出你哪裡有傷,可見是打輕了。」這兔崽子滿嘴胡話,油腔滑調,活該被打。
  「那是孫兒機伶,深知打在兒身痛在父心,為免父親傷心欲絕,孫兒一閃身就溜了,你看孫兒多麼孺子可教呀!」他得意揚揚的抬起下顎,好不神氣自個兒溜功超凡。
  「啐!就你這小子鬼頭鬼腦,和父親妾室勾搭的事也做得出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老頭子我都被你們折騰得只剩下一把老骨頭了。」手中的玉珠輕轉,老者云淡風輕的笑著,好像真為這對天生結仇的父子苦惱不已。
  老太爺姓鳳名長京,是百年皇商家族的現任家主,生有五子三女,但二子歿,一女早夭,僅剩三子二女,嫡長子便是不肖孫鳳揚塵的親父。
  鳳家以絲綢、茶葉起家,近年來發展的水運也有百來艘船來往江南一帶運貨,正著手馬匹市場和鐵礦生意,起步中的營運尚未見到成效,不過幾座馬場蓋得有模有樣,地肥草長,只欠良駒,至於鐵礦的藏鐵量還在評估中。
  船行駛得不快,甚至有點急死人的慢,可是兩位主子不在意,反正兩岸奇石峻岩林立,不看垂柳也風雅,沿途美景盡入眼中。
  「爺呀!你得保住孫兒這身皮肉,爹他橫起心來可是六親不認,下手狠毒,孫兒皮嬌肉貴,禁不起棒下出孝子,三板子一下就出氣多,入氣少,一條小命半截入土,落得沒法給你老送終。」十六歲的鳳揚塵有著少見的好皮相,膚白若雪、眼似深墨,一雙吊兒郎當的丹鳳眼像會勾人似的,一笑媚態橫生,比女子還撩人。
  也就是他這好面相害人,翩翩兒郎卻貌若桃夭,勾得多少大戶千金、名門閨秀芳心暗許,茶不思飯不想地作起春夢,夜夜夢裡與之纏綿。
  就連深閨怨婦,三日下廚房的新婦小娘子也為之心動,情難自持,偶有主動些的,還會暗示花田瓜棚下,少時風流不枉費,花開盡菲任君採。
  總之在女人當中,鳳揚塵是相當吃香的,雖然被冠上不學無術的浪蕩子之名,他的女人緣依然好到成禍。
  「呵!呵!就你爹那個糊塗蟲相信柳映月的片面之詞,書讀多了果真把腦子讀蠢了,名副其實的書蟲、書呆子,我們鳳家的靈犀兒會看上那個沒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的老娼婦?哼!她太抬舉自己了。」禍起蕭牆,無妄之災。
  似笑非笑的丹鳳眼一閃,鳳揚塵揚腳一甩,一隻鞋靴飛了出去,不偏不倚打中在船艙外偷聽的小廝腦門。「捉姦在床呢!當時孫兒衣衫不整,只著一件單衣,風情萬種的柳姨娘半裸酥胸被孫兒壓在身下。」
  「這般拙劣的手段你也跟著湊興?是日子過得太無趣了吧!想要爺爺幫你找些樂子嗎?人生過得太逍遙可是會遭妒的。」孫子也不小了,是該給他找些正經事做
  鳳揚塵一聽,怔了怔,有些不太樂意。「奚世,還楞著幹什麼,把少爺我的鞋拎回來。」
  奚世是一名呆頭呆腦的小伙子,比鳳揚塵大一歲,骨架粗大,臉型方正,練武的膀子粗如樹幹,一條大腿可比女子的小蠻腰,眼珠子可比牛眼,半夜裡瞧來還會發光呢!
  他自幼跟在鳳揚塵身邊,是個沒什麼心機的傻大個,一旦認了主就死心塌地,目前是鳳揚塵的隨從兼任貼身侍衛。
  身兼多職也是鳳揚塵的意思,誰叫他功夫高,任勞任怨,不用他用誰,傻子學武一心一意,心無旁騖,自是能學出火候,物盡其用就別浪費了,此乃商人本色,無奸不商嘛。
  「你呀!也該收收心,居然和個無知婦孺玩出火,柳映月那等貨色需要你費心嗎?一腳就能踩扁的螻蟻還玩得起勁,小子你真不長進。」兩根手指頭就能揉死的小蟲,哪來的興頭。
  鳳揚塵哼哼一笑。「爺呀!孫兒是在瞧瞧人心值幾兩金,人能賤到何等地步,柳姨娘那種姿色有多無恥,胸無點墨還敢算計我,真是好日 ​​子活過頭了,真把小爺當成任人擺佈的酒囊飯袋。」
  「嗟!你這是自找晦氣,當真跟你爹槓上了,他不過是寵個無舉足輕重的女人,又礙到你哪了,非得把自己弄臭了,落個不良少爺的臭名聲。」他要孫子藏鋒,韜光養晦暗地裡培植實力,不是要他頂個欺男霸女的惡名掩人耳目。
  鳳長京有鳳東隅、鳳東陵、鳳東平三子,長子與次子是元配所出的同母手足,最小的兒子是庶出,三個兒子的資質皆平庸,對家業毫無助益,他費力培養還是養不出一個經商好手,內心的失望難以形容。
  偏是無才能者不一定就毫無野心,除了一心做學問,意在讀遍萬卷書的酸儒長子外,另外兩個兒子心可就大了,無時無刻不算著他何時兩腿一伸好傳下家業,因此明里爭著,暗里斗著的手段不知繁多,全在垂涎家主的位置。
  可他一個也看不上眼,雖說是自己的種也分好壞,他寧可從宗親中挑出個好苗子培養也勝過被孽子敗光家產,說什麼列祖列宗傳下來的家業不能毀在他手中。
  好在孫兒輩出了個人才,鳳揚塵自小狠如惡狼狡似狐,腦子靈活有才智,善於謀劃,年紀輕輕已見奸商雛形,多磨練幾年必成大器,非凡成就肯定將超過歷任家主。
  「誰都不能讓我娘堵氣,誰讓我娘不痛快,我就讓誰不舒心、日子難過,那姓柳的,她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做大事者要寬宏大量,他自認已經大度得不與人計較,頂多拆了路,讓人過不了橋,泡在冷水里醒醒腦而已。
  鳳東隅與田大學士長女田鏡秋成親後,小倆口也算和睦,夫婦間無所不談,鶼蝶情深,舉案齊眉,日子過得和和美美,頗有隻羨鴛鴦不羨仙的味道。
  可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兩人成親三年始終無子,當時尚在世的老太君急著抱孫,便做主將屋裡的丫鬟開臉,指給大兒為妾,是為童姨娘。
  不過童姨娘大概是福分不夠,才進門不到半年就因為小產而失血過多,拖了三日也就去了,一口薄棺就地葬了。
  而後鳳東隅的好友又送了他一妾,名為玉憐香,是個唱戲的伶人,整日哼哼唱唱不討古板夫君歡心,沒多久也被束之高閣,不待見。
  沒多久元配意外有了身孕,鳳家上下好不歡喜,又是酬神謝天,又是施糧濟貧,大把大把的銀子往外撒,豪奢行徑有如土財主,充分展現懾人財富。
  只是鳳家的示富卻引來萬花樓花魁柳映月的注目,半點朱唇萬人嘗,一雙玉臂千人枕的她打起大老爺的主意,趁著正室有孕在身無法與夫同房,她便透過昔日的恩客牽線,許以若干好處成全美事一件,硬是把自律甚嚴的鳳東隅拉進布好的局,哭哭啼啼的以「清倌」身分下嫁為妾。
  大夥都知曉的事兒偏偏鳳東隅被騙得團團轉,還以為自己委屈了賣藝不賣身的小娘子,因此入門後多有疼愛,使得出身娼門的柳映月更加猖狂,不把正室夫人放在眼裡。
  不過她也不至於做得太明顯,畢竟正室有正室的體面在,她再橫也橫不過家風清正的正室,頂多使使小絆子爭個面子,自個兒瞎開心罷了。
  但是這一回撞在鳳揚塵手上,柳映月是不死也去半條命,別想再有往日的隣寵了,嫡子與庶母之間若有不清不白的風聲傳出,就算嫡子再不長進也是親生骨肉,誰會舍子而就身子已經「不干淨」的小妾?
  依鳳東隅的行事作風,他是不會再進柳映月的房,畢竟父子同爭一女成何體統,他丟不起這個老臉,柳映月的好日子也至此到頭了。
  鳳揚塵的目的達成了,這便是他整死人的手段,即使外頭名聲不佳,這也是他所求的,站在風尖浪口處多凶險,退一步等於進一萬步,何樂而不為。
  「你這孩子太沉不住氣了,還有待琢磨,想要一個人輸得身敗名裂不見得要把自己給賠進去,懂得運用時機的人會善用既有的資源,局中有局、置身事外方是敘人者,勿要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那絕對是吃虧的買賣。」讓別人狗咬狗一嘴毛才是上策,對付敵人用不著心慈手軟,一擊即中,絕不給人東山再起的機會,商場如戰爭,疏忽不得。
  聽見這席話,兩眼一亮的鳳揚塵笑得像只偷吃雞的小狐狸,抬高腳讓隨從奚世為他著鞋。「爺爺,孫兒不才,你以後可多擔著點呀。」
  當個人中龍鳳多累,要他說,不如當個吃香喝辣、不管世事的阿斗來得快活。鳳長京眉一挑,笑得意味深長。「不才是吧?逐風和夏雨已是你的人,我再把炎風和微雨給你,以後他們四個人跟著你,由你指揮,我一律不插手。」
  聞言,他倏地坐正身子,面上不喜,「爺呀!孫兒才十六歲,你還能活個八、九十歲,不用急著壓死你可憐又無用的小孫子,要不,也等孫兒開葷,身從百花過再說嘛。」
  逐風、夏雨、炎風、微雨是鳳族四大暗衛,由家生子中挑出資質佳的從小培育,個個武藝超凡,出神入化,是為下一任家主所挑選的近身衛士。
  鳳長京今日之舉也有傳承的意味,表示他已認定了對象,而他相信這個「新家主」假以時日,會令鳳氏家族更興盛,傲視群雄。
  「老了,頭髮都白了,我這身子骨越來越不中用了,不指望兒孫有出息,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你長得結實又身強體壯,多為爺爺分擔才是鳳家的好兒郎。」他可沒打算勞心勞力,在家主這不省心的位置幹到入土為安。
  他想趁著還不用人攙扶的時候多走動走動,雲遊四海見見許久不見的老朋友。人哪,一上年紀就怕死而無伴,連找個話當年的酒友也得到千里之外,甚至千山萬里難覓。
  其實自從老妻過世後,常感到人生無趣的鳳長京就有退下來的打算,常常有力不從心的感覺,對商場上的事也日漸疲乏,在這方面的心思不若以往用心。
  只是後繼無人,看來看去也看不到一個稍微像樣的來接手,只好拖著老命幹活,暫時甩不開手。
  幸好老天待他不薄,在他逐漸灰心之際,送了個狐狸心性的小滑頭,那眼中的鋒銳,談笑間的狠厲在在令他滿意,他終於能安下心了,不怕無顏見九泉之下的先人。
  「老奸巨猾。」鳳揚塵嘟囔。
  一撫花白長胡,鳳長京大笑出聲。「有一天也會有人說你狡猾成性,到時別忘了你今天說過的話,報應這種事向來來得快,你好好等著。」
  鳳揚塵不快地冷著面。「爺呀!詛咒自個兒孫子太不厚道,孫兒秉性純厚,品行高潔,與人和善,不存一絲陰私……」他眼角瞥見有名小廝在一旁皺著臉,那是什麼表情,當他在放神仙屁不成?「黑頭參,你鬼鬼祟祟地在探什麼頭呀!嫌你家少爺沒打爆你的頭,頂著顆腦袋覺得沉重是不?」
  遷怒,絕對是遷怒,雖然他絕不承認。
  「少爺,小的叫烏參,不是黑頭參啦!還有,江爺在船頭釣魚,釣到個女娃兒,江爺說還剩半口氣,問老太爺和少爺救不救。」
  好重,好重,為什麼這般沉重,重得雙臂舉不起來,好似拖著千江水,直直將她往水底深處拖去。
  不行,不能就此睡過去,死是最懦弱的逃避,她絕對不可成為自己最厭惡的那種人,無論如何要活下去,貞秀為了她幾乎流光身上每一滴血,她怎麼能辜負她!貞秀,不知她……她還活著嗎?
  杜清淺猶記得她們搭著小舟剛順流而下,逃到月華山的山腳下,居然有支百人伏兵等在出口,她們料想不到還有這招暗棋,閃避不及,頓時百箭齊發朝兩人逼近,貞秀為了護住她,搶著擋在箭雨之下,那一聲聲箭剌入肉的噗噗聲叫人心驚,染紅的鮮血濕了她一身杏黃……
  「爺呀!我看她差不多快斷氣了,神仙不救無命鬼,咱們還是把她扔回江里餵魚,別浪費上好的藥材救一個死人,人沒救成反倒賠上一具棺材,怎麼算都不划算,孫兒我肉疼哪……」
  杜清淺迷迷糊糊間,聽見了有人說話。這是誰呀,說話這麼刻薄,救人出自本心,此人居然一心算計吃不吃虧。
  「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有緣被咱爺倆遇上了,那就賭她運氣好不好,看能不能從閻王手中死裡逃生。」鳳長京認為救不救人在其次,有機會施恩就別放過。
  無往不利的商人看準時機就要出手,不要遲疑,人救活了便是一個天大的恩惠,不報恩枉為人,反之,亦能用一口棺博得仁義之名,怎樣都划算。
  「可是她長得實在太醜了,一張臉泡得發白,孫兒怕作惡夢呀!哪里 ​​水深往哪裡去,別來禍害孫兒,孫兒要到廟裡上上香,除晦氣。」嘖!醜成這樣真難看,鼻子眼睛嘴巴全死白死白的,醜到天下無雙。
  這人到底是誰,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他在說誰醜,一副多矜貴的樣子,這天底下有幾人出身比她更尊榮。
  覺得累的杜清淺很想睜開眼,叫那人別再吵了,她喜靜,不喜歡吵鬧,耳邊的怨聲連連叫她靜不下心。
  「你錯了,塵兒,這位小姑娘生得極為貌美,只是在水里泡得太久才失了佳色,養個十天半個月就是個水靈靈的小美人兒,你想求得她一笑就得費盡心機。」小兒見識淺薄,不識人間絕色,再過個幾年,此姝必是傾城之姿。
  見多識廣的鳳長京一語成讖,在若干年後,此時嗤之以鼻的鳳揚塵當真吃了不少苦頭,還差點失了心愛女子。
  「爺騙了孫兒好多回,孫兒才不上當,總之這丑丫頭孫兒瞧得慌,不如就別救了,奚世,烏參,你們隨便哪一個把她扔下船,少爺我賞五兩白銀。」怎麼看怎麼礙眼,都奄奄一息了為何還不死。
  說不上來是什麼感受,就是很悶,瞧著爺爺一臉拾到寶的模樣,他心裡有一股壓不了、散不去的氣往胸口壓,悶得很,這丫頭明明醜不堪言,憑什麼得爺爺青眼?
  年輕氣盛的鳳揚塵畢竟是十六歲少年,行事上難免有些自視甚高的輕狂,不認為一個來路不明的丑丫頭值得爺爺的美言,他心裡有些吃醋呢!
  看著船板上躺著濕髮半遮面的女孩,他輕哼一聲瞄了兩眼她尚未發育的瘦弱身軀,忽然提腿一踢,讓半側身的女孩正面朝上,露出泡過水的慘白面容。
  說實在的,看到那張淒慘的臉,他著實嚇了一跳,白得毫無血色,像具放了多日的死屍。
  但是她的眼兒是睜開的,出奇的清亮,像是兩顆水晶珠子鑲嵌上去似的,毫無畏懼。
  「你踢我?」
  咦!死人開口了?「原來沒死呀!小爺以為魚蝦有福了,有頓人肉大餐可食用,真是可惜了。」
  「……你真醜陋。」空長了一副好相貌卻是個心黑的,全無濟弱扶傾的俠義之風,無道德可言。
  一向高高在上,受人吹捧的鳳揚塵怔了一下,一雙媚人的丹鳳眼眨了又眨,不甚理解地以為自個兒聽錯了。「爺爺,我出現幻聽,找個大夫來替我診診脈吧!」
  「呵呵,她嫌你醜呢!這娃兒有意思,爺爺中意,真是目光清明的好孩兒。」他這孫子太自負了,該有人挫挫他的銳氣,磨去紮手的銳角。
  「原來不是我耳朵出了毛病,是碰到瞎子,有眼無珠詆毀少爺我的瀟灑風采,不怪你眼瞎目盲,人瞎了哪看得清楚,少爺風度好,不與你一般計較。」敢說他醜?果然有找死的膽量。
  「住手,塵兒。」一道冷沉嗓音驟然響起。
  兩根成爪的指頭停在杜清淺唯一可取的明麗雙眸上方,只見鳳揚塵化掌為鉤,似乎要親手掏出兩顆黑玉眼珠。「爺呀!你看她多鎮定,毫無懼色,肯定是個狠的,你就別好心了,萬一救個白眼狼……」
  他原先的用意僅在嚇人,並非要挖人眼睛,即使祖父不出聲他也會打住,這般好看的眼兒若是毀了多可惜,好歹多看幾回才夠本,但是這會兒他殺人的心情都有了,鳳揚塵臉色鐵青,最是風華無限的鳳眼直勾勾地瞪著害他被罵的杜清淺,眼中噴射出灼人怒火。
  「咳!咳!冷靜,鳳氏兒郎不打女人,我的好孫兒更是人中龍鳳,定有寬以待人的雅量。」鳳長京手中的玉珠不轉了,以輕咳掩蓋脫口而出的笑聲。
  饒是見過大場面的老人家,眼前的情景還是叫他莞爾,忍不住發噱,好久沒被這些小輩逗樂了。
  「她還不是女人。」他咬著牙。
  「養養就是了。」不出五年,將是一代禍水。「你想養她?」鳳揚塵的話中有著恨意。
  「那也得看她肯不肯讓爺爺養,爺爺的莊子大,不至於養不起一個丫頭。」鳳長京心中浮起一個雛形,很模糊,尚未成形。
  「啊!鬆口。」她竟然咬他!鳳揚塵瞪著面色白得像鬼的丫頭,另一手握了又放,放了又緊,來來回回好幾次。
  「是呀!丫頭,你別咬著我孫兒,他就那脾氣招人厭,口上不積德,你咬了出口氣也就罷了,別真的咬廢了他手臂,老頭子等著他娶孫媳婦,有生之年抱抱曾孫呢。」咬得真緊,好像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
  鳳長京忍笑說著,眼裡帶著一抹興味,絲毫不同情孫兒的自作自受,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何況是剛落水受過驚嚇的小姑娘,一咬還一踢,很公平,誰也不吃虧。
  「奚世,去拿把刀來劈死她。」看她還咬不咬,想咬下他一塊肉,牙口還得多練練!
  一旁的奚世傻乎乎的,當真去取了一把慣用的九環鋼刀,只是叫他平白無故的砍死人,還是個可憐兮兮的落難人,他 ​​的刀哪砍得下去,滿臉無措地撓著腮幫子,不知該不該砍。
  生性滑溜的烏參不敢笑,連忙將奚世拉開。有老太爺在,哪有他們這些奴才開口的餘地,眼前看來橫刀無用武之處,他們何必去湊這個熱鬧,同時開罪兩位主子。
  不過他這善看人臉色行事和見風轉舵的圓滑,倒是令鳳長京為之側目,稍露讚許之色。
  「雲寂,去把雷大夫找來,就說咱們這兒有個小病人需要看診,叫他把一身的本事使出來瞧瞧。」瞧著這女娃的「狠勁」就知她不是一般人,他非救她不可。
  一名面無表情的玄衣男子忽地現身,沒人瞧見他從哪兒蹦出,拱手恭敬地應了聲是,隨即如鬼魅般消失,來去無踪,快如疾風,叫人幾乎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爺爺,你不會真要救她吧!」鳳揚塵神情惱怒,清逸出塵的俊美面龐微浮暗青色。
  一會兒,一身白衣不染塵的溫雅男子迎風而至,身後跟著一名十一、二歲大的小藥童,兩手提著竹編的藥箱。
  「嗯!不錯,有勇氣 ​​,這小姑娘我欣賞。」見狀,俊眉一挑,興意十足讚道,微揚的嘴角洩露此時的愉悅。
  「雷、仲、春——」他竟敢興致盎然地看他笑話!
  「不長你輩也虛長你幾歲,小小的尊敬不會折了你的傲氣,沒有人敢打包票一輩子用不著我一門手藝。」雷仲春涼涼的警告。生意人也有明槍暗箭要躲,你死我活的拿命相拚的時候,尤其是銀財滿缽的百年世家,那眼紅的人可多了。
  他看也不看瞪他瞪得咬牙切齒的鳳二少,迳自一翻衣袍下擺蹲下身,對著小牙鋒利的小獸……呃!小姑娘察言觀色,再以一指放在她的雪腕上,細細診脈。
  鳳氏孫子輩並不多,鳳揚塵上頭還有二叔鳳東陵所生的長子鳳寒波,此乃大少爺,晚兩年出生的鳳揚塵便是少不更事,成日鬼混的無能鳳二少。
  「別怕,你獲救了,我們不會傷害你,救你的人是鳳氏家主,普天下敢為難他的人屈指可數。」不敢說完全沒有。人若沒了敵手,可是相當寂寞的。
  「雷仲春,你藥房裡的奇花異草有一大半是我提供的,你應該先看看我的傷勢,我可是被瘋子咬了。」吃 ​​裡扒外的傢伙,膽敢漠視他。
  「……送上雨前熙春和黃山毛峰的鳳氏?」氣聲虛弱的江清淺鬆了鬆口,編貝牙口微染血漬。
  雨前熙春、黃山毛峰?
  她一說出口,不只雷仲春挑眉了,在場的鳳長京及鳳揚塵也眉頭微動,頗有深意地註視神色狼狽卻不失沉著的丫頭,雨前熙春和黃山毛峰是貢茶,今年開春才送進宮的新茶,一般高門大戶都不見得喝得到。
  而她說得稀鬆平常,恍若隨口一 ​​提,光憑那份氣度,那份渾然天成的內蘊光華便可知,她的出身絕非尋常人家,更甚者和宮裡有關。
  可是看她那身穿著打扮,地位應該不高,頂多是貴人身邊的旁親,常年熏染出貴氣。
  「鳳氏的好茶可不只這兩樣,白牡丹種的碧螺春更是茶中極品,一年最多只產七兩,皇帝還喝不到呢!」雷仲春笑著往她口中塞入一粒苦澀的白色藥丸,運氣在她背上一順,化開藥性。
  「父……幫我找……找貞秀,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不……不能讓她餵了魚蝦……」一說完,她全身氣力用盡,鋪天蓋地的暈眩席捲而來。
  「我幫人是要有報酬的,你欠我的出診費和藥費一共是……啊!厥了,暈得真是及時呀!那我這筆看病的費用該向誰索討?」他摩挲著下巴,一臉苦惱萬分的模
  「呵呵,雷大夫還在乎這點小錢,不過是點小風寒,幾帖驅風散也就祛風散病了,哪用得上名貴藥材。」想眶他銀兩,那是不可能的事。
  「老太爺可是言輕了,小姑娘體內積鬱的不只是寒氣,還有胸口的淤毒,想必落水前另有一番凶險遭遇,她駭到了,也鬱氣不散,不下重本醫治恐傷根本,壽短不過三十。」傷了內腑,輕者積鬱成疾,藥不離身,重者喪命,性命不保。
  「有這麼嚴重?」開口詢問的不是面露沉思的鳳長京,反而是訝異不已的小太歲鳳揚塵。
  雷仲春笑了笑。「如果再不把她身上的濕衣服換下來,我看連今晚都過不去,內傷加上高燒不退,好了也只會成為整天癡笑的廢人。」
  鳳揚塵兩道濃黑劍眉攏得高高的。「庸醫,連個丑丫頭也救不了……」
  「別胡說了,雷大夫的醫術有目共睹,不可起輕慢之心!雲寂,把這位小姑娘抱進左側的艙房,尋個婦人照料,為她更衣。」雖說年紀尚幼,男女大防仍不可不避。
  「是……」雲寂剛要彎身將人抱起,一道旋風似的身影驀地將他推開,讓他為之愕然。
  「我來,這丫頭敢咬我,看我饒不饒得了她。」暈了正好,可以任他為所欲為。至今敢在他手臂上留記號的,她是第一人。
  有仇不報非君子,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他這滲血的牙印子就拿她的細皮嫩肉來還,看誰狠得過誰。
  舔著臂上傷口未乾的血,臉色陰惻惻的鳳揚塵狠厲地奪過那具癱軟身軀,像老驢扛物般往肩上一甩,當成死屍一具,毫不憐香惜玉,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下將她扛進自個兒的艙房。
  「他……會不會太急了?那丫頭還沒長成呢!」嘖嘖嘖!才幾歲的毛孩子就想開葷,思春早了些吧。
  聽了雷仲春的揶揄,鳳長京一回神,呵呵直笑。「年輕人火氣大,血氣方剛,真能開竅也是好的,老夫一把年紀了,也想抱抱小曾孫怡情養性。」
  兩人相看一笑,自有不言可喻的妙趣。
  「我去下下針,通通血脈,否則將來落下病根可就是我的過失了。」雷仲春大步一跨,笑意溫若煦日,小藥童辛苦地緊跟在後,走一步跑兩步。
  「狼崽子心狠手辣,我去勸說勸說,畢竟那丫頭身嬌體弱的,還是別鬧了太過,萬一把身子骨搞虛了,可就得不償失。」鳳長京咳聲嘆氣,唯恐小孫子拿捏不當分寸,嚇壞了人家小姑娘。
  說穿了,其實不過是他們的惡趣味,想看看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天之驕子如何吃癟,光是一個丫頭就叫他暴跳如雷了,若是繼續發展下去呢?真是值得期
  「……啊——好痛,你……你對我做了什麼,好大的膽子敢冒犯……」
  艙房內傳出嬌嫩的怒斥以及一聲悶哼,雷仲春一馬當先的搶在前頭,不落人後的鳳長京也身手矯健的跟上,一前一後地進入艙房,見著房內的情景,兩人先是一怔,繼而連忙一人拉開騎在人家小姑娘腰上正欲「逞欲」的小孫子,一人扯過被褥蓋住衣衫半褪的女娃,兩個人譴責的目光同時瞪向不知悔改、目露凶光的鳳二少。
  他們只關注「身心受創」的小丫頭,無人注意到鳳揚塵的眼角腫了,有道小小被拳頭掃過的瘀紫。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4-27 00:02:42

第三章

  三年後鳳氏大宅
  早春的水榭仍有些寒意,彎彎曲曲的九曲回橋建在水面上,度過寒冬嚴苛的斑斕錦鯉,優游自在的在水底游來游去,水清浮萍綠,五色圓石鋪底,日頭一照,水面浮現五彩光芒,耀眼奪目。
  鳳家大宅分佈甚廣,由大門口的朱門一入是四進的院子,從前頭走到後院大約要去掉半天的工夫,內部格局錯綜複雜,暗藏五行八卦,看似各自為院,實則巧妙相連,每一院落都有連接到另一院落的暗道,除非是在宅子里幹了三年以上的「老人」,否則迷路的人不在少數。
  堂屋式的建築一排連著一排,除了老太爺鳳長京所住的中堂外,大老爺鳳東隅的居所是「清漪院」,住著元配和偏屋裡兩名小妾,奴婢若干。
  二老爺鳳東陵住的是「落雁院」,妻周氏,無妾,生有兩子寒波和非淵,依鳳氏族規規定年滿十六得搬出屋子,另置院落獨居,以做為日後娶親之用,因此鳳寒波現居「晴雨閣」,鳳非淵是「東歡居」。
  但是嫡庶有分,三老爺鳳東平的三個兒子、兩個女兒都和他住在一塊,加上妻子朱氏,五名妾室和通房,「雙鴻院」就顯得狹小,有點擁擠。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他天生愛美色,看到稍有姿色的女人就想沾一沾,不論年紀,只要人家媚眼一勾,他就迫不及待的想摘花。
  要不是朱氏夠悍,鎮得住丈夫,雙鴻院屋裡的小妾就不只這些,鳳東平也是三兄弟中孩子生得最多的一個,若非早夭了數名,否則還會更多。
  而全宅最寬敞的院落不是鳳長京的中堂,而是貌艷桃李的鳳揚塵,「夕歡閣」他一人獨占,而且規矩甚多,除非他痛快了,不然連他爹也不得進入,且把門的是四名身高六尺四的壯漢,胳臂比樑柱還粗壯,一膀子下來會打死人的,誰也不敢去送死。
  「向晚姊,向晚姊,你看我這個雙飛蝶的結子結得好不好看?這是我花了一個晚上才想出的新花樣,系在腰上,彷彿裙擺停了一對蝴蝶,輕輕一擺動它也跟著動,我把顏色配得恰如其分,紅的絲線穿過水藍的,淺淺的綠盤上杏花黃,暈開的粉紫配上茵綠……」
  一道粉色身影飛奔而至,小巧的小虎牙外露,額上薄汗微冒,大大的笑容讓稚氣未脫的面龐顯得更加出色,妍美大方。
  「春濃,瞧你急的,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得這樣大呼小叫,緩著點說,我在這兒呢!哪兒也不去。」拎起素白絹帕,笑顏淺淡的向晚輕拭春濃的額頭香汗。
  「向晚姊,你怎麼不論何時何地都不急不躁,看起來像古剎中的老松,沉靜得沒有一絲脾氣,讓我好生羨慕。」不知她什麼時候才有向晚姊一半的沉穩,尤其她那氣韻和雅秀實在太特殊了,恐怕她再學個五十年還是學不來。
  「誰像你野得跟猴兒似的,整天蹦蹦跳跳地要揭瓦,偶爾安靜一下又坐不住,見著人就口無遮攔胡說一通,一張嘴巴比十八隻麻雀吵架還吵。」另一名少女道。大老遠就听見她的大嗓門喳喳呼呼的,沒一刻消停。
  「啊!香羅姊也在呀!我剛才沒瞧見你。」傻大妞似的春濃沒什麼心機,大剌剌地咧開嘴笑道。
  「是呀!你眼睛都長到頭頂上了,沒瞧見米粒大小的我是理所當然的事,我能怨什麼呢!」這小妮子可別是來借針借線的,她肯定不借。
  很愛錢的香羅剛學會打算盤,整日抱著向晚在她生辰那日送她的梨花木雕花算盤,從早到晚愛不釋手地撥著雕成海棠花形狀的算盤珠子從不喊累。
  「咦!眼睛長在頭頂上能看嗎?哪還是個人呀!都成了鬼怪,香羅姊別嚇我,我膽子小,最怕鬼了。」春濃抖了抖身子,捉緊手中打好的結。
  「哼!讓你被鬼捉去,當個鬼婆子,省得我耳朵被吵得長繭。」她又撥了撥算盤,算算自己這個月扣去胭脂水粉的開銷,月例還剩下多少。
  春濃嘟起嘴,小聲埋怨。「香羅姊太壞了,老是欺負人,還是向晚姊最好了,從不罵人。」
  看著書的向晚一頁一頁翻著,淺笑地聆聽兩人的鬥嘴而不制止,吵鬧慣了感情會更好,她便由著她倆鬧去。
  「覺得我壞就離我遠一點呀!我才不稀罕呢!還有呀,不要以為不罵人就沒存壞心眼,『大好人』向晚你跟她說說,上個月露凝連拉了三天是誰的傑作,跟著邪醫學醫把心都習邪了,還濟世救人呢!」香羅的個性很直率,就是嘴上不饒人,言語刻薄些,但心不壞。
  但笑不語的向晚揉揉發酸的肩頸,書一放,赫然是本醫書,從上面的摺痕看來已被反覆看了好幾回,看得出看此書的人用了不少心力學習。
  「誰要濟世救人,咱們姊妹裡要出一位懸壺濟世的女大夫不成?」長相清媚的疏雨輕聲問,她身著藕杏色衣衫,鵝黃色繡花羅裙,腰身微束,端著托盤走來,姿態婀娜多姿。
  鳳府內,像疏雨這般十三、四歲嬌美動人的小姑娘原本有二十幾人,都是打小從貧苦人家買了來,打上契約賣身為婢。
  但是一年一年過去,放出去的人多了,有的送了人,有的到其他院落服侍,有的資質太差被攆了出去,幾年下來剩下不到十名。
  其中以向晚、疏雨、香羅、春濃四人感情最好,也最常聚在一起閒磕牙,向晚、疏雨、香羅三人同歲,都是十四,只差幾個月,而春濃最小,今年十二歲半,她常不滿地嚷著她十三了。
  另外以露凝為首的也有幾人,分別是低紅、掩翠、繡兒,這幾個人眼界高,看不起向晚等人,仗著有幾分取媚的本事打宅子裡幾位少爺的主意,她們的目標是當上姨娘,寧為人妾也不為奴為婢,更不屑嫁給平頭百姓、販夫走卒,一心欲攀附高枝。
  「哇!疏雨姊又做了什麼好吃的糕點?真香哪!我嘴都饞了,先給我吃一個……」貪嘴的春濃迫不及待地伸手,孩子氣的往嘴裡一塞。
  「貪吃鬼,也不怕燙舌呀!小心咬到舌頭。」瞧她急成什麼樣子,活似八輩子沒吃飯一般。
  「不燙不燙,好吃……噢!好燙好燙,餡兒有油……」好痛好痛,舌頭八成腫起來了。
  知道她性急的疏雨連忙遞上一杯冰鎮蓮子湯,鎮鎮春濃口中的灼燙,眸子一轉,對上一雙黑玉水眸,兩人會心一笑,取笑春濃的急躁。
  「向晚姊,你也嚐嚐看滋味如何,你的評語一向中肯,你說好吃的東西就絕對沒人嫌。」疏雨很緊張,聚精會神地屏息以待。
  「你先說說這兩樣是什麼做的,我再告訴你好在哪裡,哪兒還需要再改進。」向晚聲音別有一番膩人味兒,讓人不自覺陷入她的嗓音之中。
  疏雨指著煎得焦酥的餅。「這是黃橋燒餅,我將生板油、火腿切丁,再將火腿丁與蔥末、鹽放在生板油中拌成餡心,取一半麵粉加入豬油揉成油酥麵團,另一半麵粉加清水和豬油揉成水油麵團,把水油麵團包入油酥麵團撥成薄皮摺疊起來,再擀成薄皮將薄皮捲成長條,長條摘成小壞掛成皮來包餡心,最後壓成餅狀刷上一層麵糊,沾上芝麻下鍋煎。」
  「嗯!火候到家,就是生板油下多了,多吃一點就稍微油膩,口中會有浮動的膩油味。不過芝麻炸得很酥,嚼在口中的芝麻香氣非常濃郁,若生板油再少一些會更香脆。」咬了一小口黃橋燒餅,向晚細細品味,精準的提出建議。
  「向晚姊,我這一道棗泥拉糕是跟著張大廚學的,他教我將紅棗煮爛去皮和去核,糖粉,豬油、棗泥放入輾細的米粉拌勻,上蒸籠蒸個半時辰,取出放涼切成塊,放上松子點綴,不過松子沒了,我放的是核桃,口感應該不會太差。」她很怕做不好,不敢給張大廚先嚐嚐,免得做壞了他下次不肯教她。
  疏雨有幾分羞怯,不太有自信,總認為自己什麼也不會,連長相也不如人,唯有廚藝差強人意,稍微可以見人。
  沒人知道是什麼造就她這樣的個性,在進入鳳宅後,所有下人的名字都改了,重新取名,是為了將過去種種全埋入土裡,也沒人再提起過往的一切。
  那些不願再碰觸的傷心事,只是不說不表示已經放下,而是藏在心底深處,細細用鹽醃製、風乾,讓傷痛減輕,不再夜夜無眠到天亮。
  為了活下去,人們辛苦地學會遺忘,雖然不甚成功,可是惡夢少了,夜裡驚醒的惶恐也淡了。
  「嗯!真的不錯,送一盤給老太爺嚐嚐鮮,不要多,三塊就好,老太爺的牙口不好,吃些軟物好吞嚥,不過上了年紀還是少吃點甜糕,他近年來太喜甜了,我怕他得了消渴症。」這症狀不好治,少油少鹽少肉,要吃得清淡。
  老太爺大氣慣了,酒要大口喝,算壇不算杯,肉要流油才有滋味,酒樓飯館不盡興不歸府,一和人談起生意經更是沒完沒了,大魚大肉配上美酒美女,那就夜不知長,沉迷終宵。
  聞言,疏雨粉腮一綻,整張小臉亮起來。「向晚姊真的覺得可以,不是哄我開心?我的手藝能送到老太爺面前,『他』不會說是狗都不吃的豬食?」
  越見清麗嬌美的向晚玉顏一顰,眉間一點朱紅的觀音痣特別明顯,因為想到了某個「仇人」。「不用理會二少說了什麼,他這人向來挑剔,龍心鳳肝送到他嘴邊也是臭的,我說好的東西能差到哪去。」
  「就是嘛!疏雨姊在擔心什麼,你看我吃得停不下嘴,實在太好吃了,下次我要吃壽桃包,你多做幾個,我藏起來當夜消。」春濃在長個子,不怕胖。
  「嘖!當自己是主子不成,還點起甜點單子?你當疏雨跟你一樣閒呀!打打絡子,編兩條髮帶,繡個荷包就打發一天了,上次要你納的鞋子呢?做好了沒?」香羅看她吃得滿嘴餅末就心煩。這人沒心沒肺呀!一點也不擔心以後的事。
  「啊!我忘了。」春濃拍了拍額頭,一臉靦然。
  「你怎麼不把自己給忘了,不過一件簡單的活也敢丟三落四,太久沒戳你幾下,不知道疼是不是。」這笨腦袋要清一清,否則哪天上了奈何橋還不知道怎麼死的。
  「哎呀!香羅姊別戳我,會把我戳笨的,露凝姊拿了一塊湖緞來,要我為她做一件裙子,還要繡上大紅撒花纏枝牡丹花紋,我趕了三天工,繡得眼睛都要花了,好不容易得了空才打個蝴蝶絡結開心一下,你不要罵我笨啦!」春濃捂著痛處直跳腳,嬌憨地解釋。
  「你說露凝?」清亮的眸子一閃異色。
  「是呀!向晚姊,我有聽你的話離她遠一點,可是她擋在針線房的路上,我避不開呀!她三言兩語把布往我懷裡一塞,扭頭就走,還揚言三日後來取,沒讓我有拒絕的機會。」好在她頗有女紅、剌繡方面的天分,沒讓人看輕她的好手藝。
  「沒事,不就一件裙子嘛!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你送去前先拿來我瞅瞅,別亂了針法受人嘲笑。」看來有人還沒學會教訓,老想著利用人好捧高踩低。
  向晚的笑很淺,淡得有如拂過湖面的微風,小小的漣漪一泛開就沒了,清淺得叫人看不出她眼底的深意。
  年僅十四歲的她已善於策謀,精於算計,要對付人呢,就得攻心為上,不落俗套,將棋落在該落的位置上,一步一步地移,不急躁,不輕慢,起手落子一招斃命。
  良善的人活不長,這世道是心狠的人活得暢快——這是那些為她死去的人用生命告訴她的道理,退讓是無底深淵,僅一步之距便是萬劫不復,屍骨無存。
  想起那夜為了救自己而被血染紅的貞秀,向晚的心中微微惆悵,都過去三年了,還能抱著什麼希望嗎?
  「對呀!你沒事,但某人有沒有事就不得而知了,我們等著看笑話,你的向晚姊最護短了,不曉得誰要遭殃。」香羅撥著算盤珠子,算算該付多少裁布製裙的工錢,幫人家忙也是要收錢的,沒有白費工的道理。
  「你說什麼,我聽不太懂……」春濃偏著小腦袋,以手托腮,露出懵懂不解的神情。
  傻人有傻福,不知道的人最幸福,向晚和香羅互看一眼,由彼此的眼中讀出無奈和好笑。
  春天的桃花開滿枝頭,李花紅、杏花白,滿樹嬌花壓枝椏,築巢的燕子銜泥叼草飛來飛去,忙著為下一代蓋個安穩的窩,小小的庭園裡,處處是花香,處處生意盎然,奼紫嫣紅。
  在一片百花繁盛的花海盡處,一道瘦高的身影緩緩走近,打斷了少女們的談話,他開口打了聲招呼,始終維持著面無表情,聲音冷得像折斷的劍,刮出冷厲的滄桑和風霜。
  來人第一眼看的是神色淡然的向晚,而後才瞄向其他人,似乎她是四人之首,只要告知她便可,不用拖泥帶水。
  「老太爺要見你們。」
  終於來了。除了 ​​心思單純的春濃外,向晚等人為之一凜,面上凝重,再無一絲嘻笑。
  「云總管請帶路。」向晚輕聲道。
  三年前的雲寂是一名二等管事,跟在鳳長京身邊打理日常瑣事,經過無數風雨和磨練後,現在已能獨當一面,處理主子交託的事宜。
  向晚,也就是清華公主杜清淺,落難鳳凰如今成了鳳氏府內一名微不足道的侍婢。
  在剛被救起的那段時間,她有想過重返帝都,一方面打探火災過後的離宮情形,一方面試著聯絡雲宰相,好驗證她的身分,安排她回宮一事。
  可是她勢單力薄,一場高燒燒得她整日昏昏沉沉,在刻意隱藏自己驚人的身世下,誰也不曉得她是誰,身無分文又虛弱的她能找誰相助,認識她的人差不多都死了,化成一堆灰燼了吧……
  說不定連父皇見到她也認不出來,畢竟那年她還小,母妃離世那一年,父皇正寵愛蘭澤芳,根本沒來看過母妃幾回,以至於父女不親近,相當疏離。
  待她燒退後,鳳家大船已離京數百里,她旁敲側擊得知,清華離宮已經全毀了,有監於死傷人數過多,月華山就此封山,再也不許任何人進出,祈福宮殿另建他處,來年開春重修。
  而九死一生的「長公主」倒是有驚無險的脫困了,在半路上遇到率兵前來搭救的雲宰相之子云破天,救駕有功的他日後也賜封公主太傅,教導回到皇宮的公主宮中禮儀和治國綱領。
  公主回宮了?!
  多麼可笑的一件事,那她是誰,清華公主是可以任人取代的嗎?他們究竟把誰當成公主了?
  這是陰謀,還是圈套呢?會不會是誘使她出面再擊殺她的毒計?
  她不知道,也不清楚,對宮裡的現況她一無所知,困惑又著急是誰扮了她,那個「清華公主」蒙蔽了所有人,會不會對父皇不利?那之後會不會沒有人前來尋找流落民間的她?
  想得越深她越慌,悄悄地抹了胭脂水粉掩住眉心的觀音痣,失去忠心侍衛保護的她什麼也不是,她必須自己保護自己,時時提防四周的陌生人,對人抱持三分疑心。
  可後來杜清淺想了又想終於想通了,在宮裡的清華公主必是若荷所假扮的,她和她長得十分相似,恐怕連雲宰相也分辨不出真假。
  她相信若荷的為人,必定會千方百計的尋她,可是礙於皇后的緣故不敢大張旗鼓的尋人,只能秘密行動,否則稍有不慎被皇后一派看出端倪,她和若荷都活不成。
  沒多久,鳳老太爺問她要不要留在鳳氏,他會好衣好食地供著她,當時無處可去的她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無奈的點頭。
  只是這老太爺也怪得很,名義上讓她以「婢女向晚」的身分入鳳宅,過的卻是養尊處優的小姐生活,又從各地網羅面容姣好、孤苦無依的小孤女,再請專人教導她們讀書識字,任由她們各自挑選所好學習,不一定要精,但樣樣都要通曉。
  而她是被挑中的,邪醫雷仲春看中她過目不忘的本事,強行要求她拜醫,一副嚴師模樣教她識別藥材,熟知藥性,開方子配藥。
  某日在她無意間配出一帖足以毒死一池魚的毒藥後,他興奮得喜出望外,又搬了幾十本毒經要她好好琢磨琢磨,醫毒雙修。
  原來他十分熱中毒理,喜歡把人整得死 ​​去活來,吐完一缸血還死不了,但是礙於學醫在前,不得不遵從師門教條,習醫者救人為先,不得有害人之心,所以他將「重責大任」託付於她,不立門規,不守條律,愛怎麼用毒就怎麼用毒,他收集全天下毒花毒蟲讓她試身手,煉製各種千奇百怪的毒。
  「向晚,你意下如何,不算太為難你吧。」才三年時光,昔日健壯如牛的鳳長京已呈老態,髮絲全白。
  發現自個兒走神了,向晚垂目低視,不露痕跡。「老太爺,你的孫子何等頑劣你不會不知情,何況他與我有舊仇,這安排一下,你認為是他會殺了我還是我會毒死他?總之我們兩個總有一個死在前頭。」
  想起三年前的那一日,她的左肩仍隱隱發疼,她永遠也忘不了自己在劇痛中醒來時,一名錦衣少年正壓著她的瘦弱肩頭,將一塊燙熱的東西按壓在她雪肩上,硬生生地烙下個「鳳」字的鳳舞圖形。
  他的用意無他,不過是標示此物為他所有,烙上他的印記便是他的人,像牲畜烙印一般,是有主的。
  氣極的她不顧身體孱弱,狠狠給他一記粉拳,她不知道打痛了他沒有,但打人的她手很痛,手背腫了三天。
  而後她避著他,以防他尋仇,而他也不樂意見到她,一聽到她的名字扭頭就走,兩人見到面的機會少之又少,幾乎可以說是彼此厭惡。
  「呵呵,小娃兒愛記恨,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你還記掛在心中沒把它拋開呀!我這孫兒是淘氣了些,但也不是無可救藥,你就和他鬥吧,我眼不見為淨。」把老虎的牙磨利了,看它怎麼吃人。
  向晚的表情不太可人,面色清冷。「老太爺的託付太過重大,向晚能力有限,怕承擔不起。」
  「所以我把疏雨、香羅、春濃三人交給你,由你好好調教,她們都有潛力獨當一面,成為你不可或缺的助力。」她有過人才智,絕非池中物。
  疏雨、香羅,春濃三個人臉色微訝,身為鳳氏家婢自當聽家主的囑咐行事,她們不會也不敢違抗。
  尤其這幾年相處下來,幾個人早把凡事為她們設想的向晚當成自家姊妹,她聰慧、果決、有智謀,才能卓越不下男子,跟著她從未吃過虧。
  老太爺的英明決定她們並無二話,甚至是樂意順從,也樂於和她一同伺候聽說吃喝賭跑第一浪蕩的二少爺。
  反正不嫖是二少爺唯一的長處,據說他有陰影,被某個醜女人嚇到過,因此不喜人近身,一日要沐浴三次,灑花瓣去掉他人的濁氣,因此她們可說是安全得很。
  她們訝異的是是向晚怎麼敢拒絕老太爺,全然不顧及他的顏面,而老太爺卻毫無怒意,反而任由她大肆批評二少爺的不是,她不曉得她的身分是鳳氏的家婢嗎?向晚有些無奈的搖頭。「老太爺太抬舉向晚了,你老忘了我才十四歲嗎?是個尚未及笄的小丫頭。」
  沒這麼壓榨人的,她不過白吃了他家三年飯,折合銀兩頂多百兩而已,卻要她嘔心瀝血的貢獻出一身才智,他這算盤未免打得太精了,把人全算計進他的謀劃中。
  鳳長京意味深遠地捻胡輕笑。「別人我不曉得,但你是連仲春那眼高於頂的小子都想來搶的人,你的本事明眼人心知肚明,而我很想看看你這個敢在我孫兒手臂留下齒印的娃兒,能做到什麼程度。」
  一提到當年自己魯莽做出的蠢事,向晚雪頰微紅。「師父只是頑童心性,他看中的不過是我一手毒技。」
  她的下毒功夫尚未純熟,但假以時日前途不可限量,甚至高過他。這是她不良師父在驚喜下的感慨。
  「那又如何,能隨便毒死人也是一項長處,不過看在老夫年歲已高的分上,請對我那不肖孫兒手下留情,別讓白髮人送黑髮人。」鳳長京語帶笑意,像和孫輩聊天似的。
  這該是德高望重的老太爺說的話嗎?分明是倚老賣老,存心取笑。「老太爺,換個人吧!寒波少爺或是萬殊少爺,偏年、明康少爺也成,二少爺那尊大佛向晚招惹不起。」
  她和鳳二少除了針鋒相對外,大概也說不出I句好話,兩人的仇結得太深了,肯定撕咬到死。
  「你以為我為什麼讓你到他身邊?」以她的聰明慧黠不難猜到,只是她正在避免當出頭鳥。
  「老太爺你……」她欲言又止,眼神為難。
  鳳長京揮一揮手,讓疏雨、香羅等人先出去候著,獨留向晚一人。「一年後我會將家主位置傳給塵兒。」
  「……老太爺,我當沒聽見。」有這般逼人的嗎?活像把良民趕進山當土匪,蠻不講理嘛。
  「用不著怨我殘酷,將你逼到檯面上,退一萬步來說,這何嘗不是你的機會,你眉心的觀音痣不必再遮遮掩掩了,大大方方地展現在世人面前,讓『他們』看見你。」她需要擁有自己的力量,做她想做的事。
  「你……你怎麼知道……」向晚面露防備,眸色一冷,恍若千年不融的冰湖,任誰也鑿不開厚厚冰層。
  「丫頭,不用防我,我不是你的敵人,只是在商言商,我是生意人,對自己有利的為何不用?還有,我會送你幾個人,他 ​​們只聽你派 ​​遣,我和塵兒都不能插手,你自己想辦法養活他們,讓他們只忠於你一人。」收買人心不見得是金銀財寶,給對方想要的,利益交換,才是高招。
  鳳長京是成精的老妖,知道該怎麼控制人心,有些人用威迫,有些人用利誘,有些人好色,有些人只圖聲名,他能給的絕不吝嗇,只要回收的報酬是十倍、百倍、千倍或其他數也數不清的好處。
  總之,釣魚要趁早,向晚這根好苗子當然要及早霸住,不管能留她多久,起碼三、五年內她將為鳳氏所用,這就夠了,足以抵償她有可能帶來的麻煩和損害。
  略顯掙扎的向晚遲疑了一下。「真的不過問我如何使人,由我隨意任用,鳳氏族人一個也不介入?」
  他口中的不插手指的是他和鳳揚塵,但是鳳氏家族並非只有他兩人,若是隨便來個人說交易取消,那麼那幾個人她還是不還,誰有權決定他們的去留?
  聰明的娃兒,先討個保證。「我要的很簡單,鞏固塵兒的家主地位,不讓人輕易奪走。」
  「為什麼是他?」換成是別人,她內心的糾結會小一點,她不是知恩不圖報的人,只是這年頭沒有絕對,難保有個萬一,以她目前的實力連自保都尚有疑慮,何以保全他人,要是老太爺或鳳二少在她有能力自立前出了意外,那麼她得給自己保留一條退路,不做兩虎相爭之下的犠牲者。
  雖然鳳氏收留了她,給了她壯實自身的庇護,不過這棵大樹不是給她遮風避雨的窩,也成不了她的依賴,在適當的時機她會脫離這裡,回到她原來的紮根處,繼續成長,繼續茁壯,換她成為百姓的屏障。
  「向晚,你不是傻孩子,在我鳳氏的子孫裡,你看哪一個扛得起我肩上的重擔?」寒波不行,私慾過重,無容人雅量,對兄弟無情,空有野心而無才幹;非淵玩性重,沒做大事的擔當,而二房的兩子皆是平庸之徒。
  三房是庶出,在族中站不住腳,又無母族的支撐,加上萬殊、偏年乃至於妾生的明康從小表現並不突出,只適合聽從指示,不去爭才有命活,否則不用鳳氏族人出手,外頭虎視眈眈的豺狼虎豹就足以將他們撕成碎片。
  「老太爺,你可以給我一句話嗎?」考慮再三,她還是隱
  「什麼話?」他轉著玉珠,笑容可親。
  「你確定你沒有算計我?」她不喜歡被人看透,赤裸裸地掌握在別人手中,而她只能在夾縫中求生存。
  鳳長京一聽,先是瞠大眼,繼而撫著鬍子大笑。「哈哈,娃兒呀!你還太嫩了,要多磨練磨練,這種話要放在心裡細細琢磨,去想、去看、去體會,自曝其短會少了足以抗衡的籌碼,未贏先輸了一半。」
  向晚並不氣餒,她淺露溫 ​​婉如荷般的笑靨。「但是老太爺少算了一件事,我輸得起,因為我本就一無所有,最多打回原有的兩袖清風,而鳳氏族人有三百零七名,他們並不一定願意陪葬,若是老太爺對我耍陰招,那請你做好準備,我隨時會反咬一口,就像咬你孫兒那回一樣。」
  鳳長京噙著笑,手上的玉珠轉得比以往快了許多,似乎也在考慮自己是否「養虎為患」。
  「還有,我討厭令孫,非常討厭。」這是她最強烈的情緒表達,說時依然是淡然神色,好似她的討厭是隨口一 ​​說,用不著放在心上。
  不過吃過虧的人都曉得,她絕對不是隨便說說而已,瞧她眼中的堅決,惹到她的人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
  春光明媚,百鳥鳴叫,走出側廳的向晚像打了一場硬仗,疲累得幾乎老了十歲,和老太爺較勁太費力了,老得特別快。
  唉!難道沒人想過她才十四歲嗎?累死她有什麼好處?幽幽一嘆,單薄的身子微微一挺直,她要走的路還很長,沒空讓她停下來。
  「向晚姊,老太爺跟你說什麼?」
  「向晚姊,我們真要服侍一無是處的二少爺嗎?」
  「向晚,當了二少爺的侍女,月銀有沒有提升?我可以不要一年四季八套新衣,穿舊衣也成,折合現銀抵給我,丫鬟也有分一等、二等,待遇不同......」
  看著同時一張一合的幾張嘴,向晚心中的鬱氣微吐,面上是淺淺的笑,嫻靜而溫婉,不失端莊。
  「疏雨、香羅、春濃。」
  「什麼事?」「去收拾行李。「收拾行李?」「搬進夕歡閣。「現在?!」
  她笑得有些……怨恨。「因為從明日起,你們休想有好日子過,拿多少銀子乾多少活,那個主子從不把下人當人看,你們要有自知之明,做得好是應該,不會有天獎賞,做不好,就等著被剝皮吧……」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4-27 00:03:00

第四章

  「什麼,要往夕歡閣塞人?」
  乍聞自己的院落要添人,正欲跨出月洞門出去的鳳揚塵,第一個感受是不快,而後是厭惡,接著是冷笑,想著該用什麼方法將人趕走。他的地盤上只有他能囂張,旁人休要指手畫腳或把他的屋子搞得烏煙瘴氣。
  他不喜歡有外人在身側走動,幹什麼都不方便,尤其是那些心懷不軌、別有所圖的,他看了就厭煩,整天防來防去,他日子還怎麼過得下去。
  這幾年大哥的手伸得夠長了,以為是二房長子就能佔大房的位置,不時安排「自己人」到各商號,企圖掌控鋪子裡的運作和獨攬大權。
  更可笑的是還頻往他床上送美女,認定他色欲熏心定會笑納,想藉由美色來引誘他,最好令他沉迷聲色犬馬之中,從家主承繼人選中被剔除,由大哥接手。
  可惜眾人推牆推不倒,他依然穩如泰山,有老太爺在的一天,誰能動搖他分寸,自找難堪罷了。
  「少爺聽小的把話說完,這回不是大少爺或二老爺給你送人來,是那邊來的。」滑頭的烏參擠眉又弄眼,笑得臉上像開了朵花似的。
  「那邊?」他在打什麼啞謎?
  「是老太爺給你送人了,讓少爺你多幾隻臂膀,日子過得更舒心。」聽說是一等一的姿色,花般的小美人兒,他和奚世有眼福了。
  說不定還能有看對眼的,那他家老娘不用愁白了發,擔心兩眼一閉前抱不到白胖孫子。
  聞言,那雙慍怒的黑陣轉為興味,嘴角一勾。「都來了什麼人呀!別是眼大如牛目,鼻歪嘴闊的母大蟲,少爺我可是矜貴得很,見不得嚇人的醜物。」
  鳳揚塵摸了摸臂上小小的齒印,印痕褪了不少,可疤還在,偶爾一摸還能憶起當日的痛,那兩排不怕咬酸了的小白牙咬得可用力了,讓他沒齒難忘。
  「才不會,老太爺的眼光少爺還信不過?全是皮嫩肉細,嬌滴滴的……」他偷偷貓過一眼,比晴雨閣的荷月還要美上三分。
  只是荷月是大少爺最寵愛的侍女,早就是他屋里人,等明年少奶奶進門就要抬為姨娘,那身段妖嬈得很,媚得入骨,就是少了靈性,多看兩眼就膩了。
  「二少爺若是怕見醜婦就把眼睛給捂了,我等的容貌是差了點,難入二少爺尊眼,你也別當我們是一回事,隨便賜個破柴房讓我們窩著,我們姊妹便感激不盡。」還母大蟲呢!她要真能吃人,第一個先把他吃了。領了老太爺的命,未經通報便直闖夕歡閣的少女冷聲道。
  梨花樹下月洞門前,四名嬌俏秀麗的小姑娘站 ​​成一排,長相各異,卻個個雪顏玉膚,貌若畫裡的人兒,美得叫人眼睛一亮。
  雖然她們年紀還小,可是看得出再過個幾年肯定會出落成傾城傾國,令各家公子競相追逐的絕色佳人。
  烏參看傻了眼,暗自爽快在心中,這麼多花一般的美麗妹妹,他作夢也會笑醒,抱著被子直打滾。
  「你……你是誰?」這冷淡的語氣聽來很耳熟,鳳揚塵一時間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二少爺貴人多忘事,好了傷痕就忘了疼,手臂上的咬痕還在吧?向晚當時年幼不懂事,在此向二少爺賠罪。」她永遠記著他有多可惡,居然打算見死不救,叫人將她丟入江河內任憑生死,最後還在她腰上踢了她一腳。
  曾經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受萬民景仰和愛戴,他是第一個折辱她驕傲的少年,她始終記著這個恥辱。
  「手臂上的咬痕……等等,是你?」鳳揚塵驀地睜大眼,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內心震撼頗大。
  她是當日咬了他一口的丑丫頭?
  向晚面無表情的點頭。「讓二少爺遺憾了,向晚長得還算順眼,沒能讓二少爺夜夜惡夢,輾轉難眠。」
  「你……你原來不是長這樣的,誰准你變美了?是不是雷仲春那傢伙給你用藥,讓你換了一張臉?」老是和他作對,遲早有一天毒瞎他。
  她用「別幼稚了,都這麼大了還說蠢話」的眼神睨他。「師父只開了退燒的湯藥,向晚的臉本就長這模樣,二少爺經事少才給嚇著了,日後多長些見識,自是能將膽養壯些。」
  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她每多見鳳揚塵一次就多厭惡一分,如果他是空有長相的草包就省事多了,她也犯不著和他周旋,直接叫老太爺給他幾畝田,踢他去種田,早出晚歸當農夫,省得她費心。
  「什麼,你和那個庸醫是師徒關係?」看著眼前這張水靈嬌顏,鳳揚塵忽然有
  點不是滋味,好像他的東西被人悶不吭氣地偷走了,而他這個主人毫不知情。
  「他教我醫術。」和毒技。
  繁花開盡的院子裡,一樹梨花白得嬌媚,隔了三年再度對峙的兩人像仇人似的對視,你來我往的鬥嘴毫不留情,其他人卻是一頭霧水,不懂他們在講話還是吵加木,神情有些不太對勁。
  疏雨、春濃有一些不安,畢竟她們的身分是侍婢,本該好好地服侍二少爺,哪還能做出頂嘴的事兒,主子是天,奴婢是泥,豈能輕易踰矩。
  至於錢奴香羅則是飛快的撥著算盤,算算二少爺有多少身家,她嘴甜一點吹捧兩句,掛在廊下的黃金鳥籠和碧玉做的逗鳥棒不知能不能賞給她。
  她現在滿腦子是銀子、銀子、銀子……白花花的銀子,俊美非凡的鳳揚塵在她眼中更是一錠黃澄澄的金元寶,想著她要怎麼在他身上挖出更多更多的小元寶。
  「向晚姊,我們今晚要住在哪裡?」春濃拉拉向晚衣袖,微露懼意地瞧瞧正在瞪人的二少爺。
  看到身後幾張無措旁徨的小臉,向晚朝她們笑了笑,收起扎人的剌。「二少爺為人慷慨大度,定不會虧待咱們姊妹,你們安下心不要擔憂,路是讓人走的,不會連到懸崖邊。」
  「我有說要安置你們嗎?少在一旁自說自話了,少爺我最怕人吵了,而且女人的話最多,嘰嘰喳喳的,擾得我不舒服。」他雞蛋裡挑骨頭,故意刁難。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她接招了。「二少爺何不拭目以待,看吵的人是誰。」
  帶著姊妹們,向晚全然不理會身後黑著臉的鳳揚塵,她依著鳳長京給的園子地圖,自行找了處尚無人居住的小院子,裡頭剛好有四間房子,她們四個人一人一間,而向晚挑了靠近書房的外間,方便她取書看書,「伺候」不上進的二少爺。
  花了一晚上的工夫整理,里里外外又洗又擦的打理一遍,累垮的眾人沒心思去想以後的事,頭一沾枕就睡得香甜,一覺到天明。
  接下來的幾天,夕歡閣安靜得恍無人煙,窗潔幾明,花木修剪得全無雜枝,地上連一片枯葉也看不見,香爐燃香,被暖枕松,半人高花瓶插著雙色牡丹,一切井條有序地近乎論異。
  沒有聲音,完全絕跡,靜謐得連這兒的主子都有點坐不住了,心煩意亂地不斷打量外頭完全聽不到任何聲響,走路輕如貓的僕人婢女。
  「不行了、不行了!二少爺,小的憋不住了,當個什麼都不做的閒人,小的心裡有愧呀!求二少爺跟向晚姑娘說一聲,我們閒不住,把我們的活兒還回來,不然小的活不下去呀!」太可怕了,他居然有活不了的感覺。
  烏參抱著鳳揚塵大腿嚎_大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跪地哀求,原本長得不怎麼樣的臉哭得更醜了,噁心的涕淚直下,幾乎要滴落在某人的暗花祥雲錦袍上。
  見狀,鳳揚塵一臉嫌惡地將人一腳踹開,袍子一撩繼續抖腳,坐的黃梨木椅也跟著抖動,一人一椅抖得令人心驚。
  老實頭奚世不敢靠得太近,高個的他眼觀鼻、鼻觀心,直挺挺地站著像根柱子,主子沒問他就不開口,保持沉默如石的姿態。
  事實上他已經被「教導」過,向晚剛被救起的那段時間他曾奉命保護她的安危,雖然她時睡時醒,神智不清的時候較多,但他的耿直和憨厚讓向晚記憶甚深。
  換個方式來說,兩人也算是「故人」,因此還沒搬進夕歡閣前向晚已先找過奚世,給了他某種「忠告」,先禮後兵大家好相處,反之,那就是走著瞧吧!比耐性,她肯定不是低頭的那一個。
  「我的好少爺呀!你一定要救救奴才,小的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好像心神魂魄都要飛走了,雙腳踩地都不踏實,小的真的受不住了,連小的在院落里工作的老娘、老爹、小妹子都抱在一團哭,擔心明兒個沒飯吃……」好空虛呀!空蕩盪得叫人心慌。
  看了一眼在地上滾的可笑身影,戴著金鑲玉板戒的修長五指輕輕托著腮。「少在爺兒的面前裝腔作勢,你有幾顆黃板牙還藏得住嗎?把你肚子裡的髒水倒出來,然後給爺兒爬出去,想當龜孫子不怕沒機會。」
  烏參一抹淚,四肢並用爬呀爬到主子腿旁,諂媚又委屈地努努嘴。「二少爺不覺得咱們院子太靜了嗎?明明伺候的下人有七、八十名,可真要找一個也看不見,彷彿一下子全消失了。」
  經他一提,鳳揚塵這才想起怪異處,迷人的鳳眼微微一瞇。「是那丫頭搞的鬼?」
  為了踩他兩腳,她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向晚姑娘說了,少爺你喜靜,於是嚴令下人們一個月內不准發出一絲聲音,就連呼吸聲也得放輕,要是讓少爺不快了,違者就自個兒把舌頭割了吧!」讓人不說話哪有可能,憋都憋死了。
  「她怎麼辦到的?」鳳揚塵聞言不怒反笑,還樂得很,一副願聞其詳的樣子,神情是興致勃勃的好奇。
  一聽主子不責備反而笑了,烏參苦著臉,更想哭了。「向晚姑娘給每個人一顆啞巴藥,一吃下去就什麼聲音也沒有,變成啞巴了。」
  「咳!你……你說什麼,她給夕歡閣的下人吃了什麼?」他嗆了一下,訝異的
  「啞巴藥。」烏參一臉沮喪,垂著雙肩。
  「啞巴藥?」她……虧她真做出來,果然好手段。「誰叫你們傻傻都吃了,怎麼沒給她下馬威,把新來乍到的規矩一條條列給她瞧。」
  烏參聽見主子「不食人間煙火」的話語,那張苦瓜臉擠成發皺的包子臉。「不吃藥就割舌,咱們怕得慌呀!而且她還自帶了兩個武功高強的門柱子,奚世打不過他們。」
  他把技不如人的窩囊推給用白眼瞪了他一眼的奚世,意指他不是不盡心盡力,為主子效力,實在是「敵人」太強,他只好屈辱地避戰。
  事實上奚世根本沒出手,打過照面認出是熟人,小時候跟同一個武師學過武,算是同門師兄弟,功夫高低尚在其次,自家人不打自家人,若非必要,奚世不輕易和人過招,他認為學武不是用來逞兇鬥狠,而是強身健體,保護對自己重要的人。「原來爺爺還有這一手……」鳳揚塵低聲輕笑,促狹地搓著下顎,喃喃自語。
  「二少爺呀!你要想想辦法,小的現在全被架空了,什麼也做不了,連少爺想要的『鹿野山居圖』也買不到,沒銀子,那個鐵算盤不給,上回雲裳坊的容千華用雪蠶紗為你做了一件霜華月落西河畔的袍子,春濃姑娘說做俗了,她自個兒裁了件冰綃紗……」好看是好看,可是染成豔紫色,主子是什麼身分,能穿得不倫不類,像倚紅樓閣賣笑的花娘嗎?
  「等一下,鐵算盤是誰?」他記得記帳的姓楊,叫楊三不,他管帳最寬鬆,三百兩,五百兩的支出也從不皺眉。
  烏參眼眶紅紅,哽咽不已。「是香羅姑娘,向晚姑娘說她以後就是咱們夕歡閣的帳房。」
  「帳房?」這女人得寸就進尺,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爺爺到底給那傲骨丫頭多少權力,她都敢爬到他頭頂上作威作福了,竟一一換掉舊人,改用自個兒的心腹,她這一手的清洗,倒是不容小覷。
  不過正合他意,那些人原就是別人安插到他這兒的眼線,他正打算設個局把這些吃他的、用他的、領他月俸卻身在曹營心在漢的雜碎給踢開,他們安逸太久了,該移個窩吃糟糠,誰叫他們一侍二主,人不當要當狗,他成全他們。
  一抹陰狠厲光閃過眼底,彎起的嘴角滿是冷峭。
  「還有呀!少爺有沒有發現咱們的膳食變了花樣,多了以前沒有的新菜,從疏雨姑娘掌管了廚房後,這些天上的菜從未重複,可菜錢硬是少了一半,原來是以前掌勺的王大娘、許嬤嬤中飽 ​​私囊,被捅開事情后,她們哭著不肯走,向晚姑娘就將她倆的一家人全給綁了,發賣或離開,任其選擇。」真是太狠了,人家一家老少全給發落了,不近人情呀!
  越發滿意的鳳揚塵笑在心底,面上卻佯裝冷肅不悅。「去,把那個目中無主的婢女給本少爺綁來……」
  「咳!咳!綁?二少爺要不要換個詞?」烏參強烈建議主子別太衝動,人家背後的靠山是老太爺,他惹不起。
  「就是綁……嗯!算了,那丫頭倔得很,綁了她還不知道要給爺兒暗下什麼絆子,我忍她一回,你去請她來吧。」
  烏參去「請」人,正在監茶的向晚給了一句:二少爺哪邊風大哪邊涼快去,向晚沒空奉陪。意思是少去煩她,當下把鳳揚塵氣笑了,抄起海棠凍石蕉葉白瓷茶杯往回話的烏參頭上一砸,砸出了一頭血。
  既然好好請,請不來那張狂丫頭,那他這「不學無術的浪蕩子,吃喝玩樂樣樣行,一擲千金面不改色」的鳳揚塵也不客氣了,索性放開手腳,左一句小心肝、右一句小美人兒,用著主子的身分仗勢欺人,把一臉怒色的向晚挾帶出府,兩人共騎一馬招搖過市不說,他還特別「溫柔」地為她別上一根如意翠長簪,昭告她是他的人。
  琉璃瓦、飛燕簷、翡翠屏風碧玉床、血玉雙耳杯、瑪瑙牡丹房、黃金黑玉棋、描金九隔攢盒、赤金石榴花豎椅,及晶玉為枝、寶石為葉、暖玉雕成花的喜鵲棲梅石料盆栽……富麗堂皇、金光閃閃,好不絢麗。
  身為玉林國的長公主,眼前的繁華豪奢是她應該受的,也受得起的,一國王女的嬌貴之身,天底下沒有什麼是她不能擁有的,除了不能摘星擁月外,她是千萬人之上的尊貴驕女。
  可是她不快樂,再也笑不出來,即使笑也是強顏歡笑,眉頭深鎖,一臉悵然。
  鶴首銀勾勾住青色蘭花綃紗帳,神色慵懶的「清華公主」雪足落地,四名紫衣羅裙的宮婢隨即身一低,為其著鞋穿衣,綰發輕梳。
  鬆鬆的垂雲髻別上了珊瑚綠松石蠟珠花,斜插兩根鑲紅寶石如意金簪,金鑲青石蝴蝶玉釵,紅翡翠滴珠耳環,赤金紫英石蓮紋額墜,腕上是太后所賜的紫檀佛珠串,上頭刻著一百零八句經文。
  一百零八顆佛珠成串地纏繞在雪色藕臂上,不能取下,這是祈福用的,保平安,大劫歸來的她有神佛保佑,從此災難離,萬惡除,順心如意太平年。
  每個人都當她是易碎的玉瓷,不敢大聲責備,不敢在她耳邊喧嘩,極力滿足她每一個需求,將她呵護得無微不至,彷彿嬌花一般的供養。
  這是寵,這是愛嗎?
  分明是黃金籠子裡的金絲雀,給了她金食玉饌、錦衣華服、琳瑯滿目的玉石珠寶,金釵銀簪,各式各樣令人眼花撩亂的首飾和配件,進貢的花瓶器皿、香染、胭脂……
  但那又如何,這些東西對她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除了 ​​用盡黃金白銀外,冷冷的風華宮只有蕭瑟的寒風伴隨,什麼都沒有。
  回宮三年餘,就連皇帝到這裡的次數都不超過十回,每回都匆匆來去,不到半個時辰,連杯熱茶也沒喝完,寥寥幾句問語便藉口國事繁重又走了。
  國事?
  誰不曉得他正寵著新妃,周美人、李淑妃,乃至於替他生下一子的雲貴妃,這些后宮女人多到他應接不暇,連皇后都被他冷落在西寧宮,夜夜獨守空閨。
  「來了,他來了!若……公主。」啊!完了,完了,她又沒管緊自己的嘴巴。「清華公主」一揚纖纖素手,揮退伺候的宮婢,眾人魚貫而出後她才一臉苦笑的拉起滿臉悔色的侍女。「怎麼記性這麼差,老是毛毛躁躁的,不知瞻前顧後,咱們兩顆腦袋是暫時寄放,隨時有可能人頭落地。」
  「公主,奴婢記著了,不會再莽撞了,我保證下次不再犯……」剛說過她又忘個精光,前一句是奴婢,後一句卻成了「我」,把兩人擺在同一個位置。
  在自己的地方尚不打緊,還不至於被人捉住了話柄,若是在外頭給有心人聽著了,幾十個大板是跑不掉的,屆時被打得皮開肉綻、奄奄一息,未等沒命先丟到亂葬崗,生死由命,誰也救不了。
  「素心,我不是要怪你,可是你也曉得我們處境艱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能再有意外發生,那邊正等著我們出紕漏好定罪,我和你都要小心行事,以防萬一。」她還不能死,得替公主頂著,不能讓她回不來。
  「若是公主在就好了,她會知道怎麼做,名正言順地拿回公主的尊榮。」而不是事事依順他人,被人 ​​拿捏在手中,心虛地怕人家發現她們是冒名頂替的。
  長高了一些的素心還留有幾分稚色,尚未完全長開來,那日離宮大火時她和假扮公主的文若荷從明處引開流匪,好讓真正的公主順利逃脫。
  但是誰也沒料到她們竟然獲救了,中途遇到及時趕到的救兵,由雲宰相之子云破天領兵,大舉剿滅匪徒,事後清查傷亡人數時,很多人都死了,獨不見真正的公主及貞秀。
  是逃走了還是被殺,她們不知情,只能抱持著一絲希望,盼公主吉人天相,能逃過一劫。
  不過不論生死,「公主」一定得在,否則存活下來的宮人必須以死謝罪,甚至是讓有心人知曉杜清淺逃脫了,她的安危可慮,之後的追殺只會多不會少。
  雲破天提出個大膽的做法,他讓容貌和杜清淺相仿的文若荷假冒帝女,由她代替入宮,為公主爭取更多的逃生機會,以便日後再趁機換回來,偷天換日。
  只是三年過去了,還沒有一點消息傳來,叫人等得又急又慌,不曉得接下來該怎麼辦,罪女身分的文若荷不可能一輩子扮演公主,那將是顛覆朝綱、混亂正統,皇家血脈會受到嚴苛的考驗。
  「是呀!如果是公主,她不會悶著頭挨打,而是全力反擊,皇后想從這裡佔便宜絕無可能,公主她……」是真正的帝女,皎皎明鳳,渾然天成的皇家氣勢無須開口,一站出來便震懾全場,卑微如她們望塵莫及。
  想到公主不言可喻的貴氣,明亮優雅的皇室氣度,以及待人以誠的寬容,文若荷眼中蒙上一層黯色,微露憂傷,忠心不二的她比誰都更想看見杜清淺平安歸來,即使要她因此賠上一條命也在所不惜。
  「公主莫要憂心忡忡,鎮日系鬱寡歡,心寬方能氣和,百病不生,望公主保重自身,勿多思,謹防隔牆有耳。」最後一句說得又輕又快,似在耳語。
  一名身著紫色繡虎雲紋朝袍的清峻男子大步走近,腰際垂掛著九轉螭龍玉佩,神態虎虎生風。
  「雲大哥,你來了。」一見到來者,文若荷面露喜悅,一掃先前的滿臉憂色,眼底閃著某種清亮。
  沉鬱的面容微揚寵溺,伸手攔住朝他跑來的身影。「公主,要記得尊卑有分,不可有違皇家體制,公主是君,下官為臣,君臣、君臣,勿要亂了稱謂。」
  「雲大哥,這裡又沒有外人,咱們就省了那套虛禮,太傅來太傅去的,我實在不習慣。」她擔不起,拍折壽,玉林國宰相之子當她的授業師尊,她實在彆扭。
  一旁的素心也直點頭,表示喊雲大哥較親切,可是兩道凌厲目光一掃過來,她馬上畏縮地搖頭,牆頭草似的偏向另一邊。
  黃燦燦的陽光灑落,照著風華宮的宮階上,照出那青玉階旁一株小小的茉莉,三、四朵小白花,淡淡清香輕送。
  宮女、太監來回走動,鮮明的宮裝穿梭百花叢中,有的澆花、有的掃地、有的捉葉子上的小蟲,有的捧著被褥綃帳去洗衣房,一眼望去數不盡的宮人,只為服侍一個主子。
  但是其中有幾人是公主的人,卻有待商榷,他們瞟來瞟去的眼神,究竟是在窺伺什麼,明眼人一看就知他們表現得太張揚了。
  雲破天沉聲道:「不習慣也得習慣,公主想讓風華宮的宮人全部人頭落地嗎?」她這一關沒把持住,將危及甚廣。
  呼吸一窒,文若荷臉色微微發白。「雲大……雲太傅,不要再殺人了,我不會再給你添麻煩,我……本宮知曉分寸,絕不讓人有可趁之機。」
  剛入宮那一個月,她因一時失了防心,竟與素心談論起公主的去向,當時身邊伺候的宮人有七人,恰巧經過的雲大哥發現其中一人欲向皇后報信……當晚,風華宮膳食出了問題, 「暴斃」的宮人剛好七個,一個也沒少。
  「調查結果」是她們誤食有毒的河豚,因此御膳房及經手的宮婢們全部賜死,一夜間死了上百人。
  「公主當謹記在宮中的處境,一刻也疏忽不得,雖然臣暗中安插了人手在你左右,可是往風華宮瞅的眼睛不在 ​​少數,這不光關係著你一個人的安危,還有你想保住的另一個人。」面色嚴厲的雲破天不容許她拿自身的安危當兒戲,難免把話說重了。
  從他救起她的那一刻起,她的生死就成了他的責任,令他甘冒風險也要護著她,讓她不受任何威脅。
  雲破天曾經有個愛笑、眼兒圓圓的小妹,老愛跟在他後頭喊哥哥,可是他因為不耐煩身後多了個跟屁蟲而丟下她,以至於她和奶娘失散了,一身富貴穿著的她因此被賊兒盯上,之後更慘遭盜匪殺害。
  那一夜在離宮的熊熊大火中,他看到舉刀正要砍向文若荷的流匪,彷彿看見妹妹正面臨死亡,在千鈞一發之際,他拉弓一射,一箭射穿匪徒頭顱。
  不過他很清楚那不是他的妹妹,已死的人怎麼復活,只是當文若荷忽然投向他懷中,全身顫抖不 ​​已時,他有些迷惑了,不禁心生憐惜,伸臂一環,發現額上沒有紅痣的她並非公主時,也悄悄為她掩飾過去……
  一提到公主,文若荷的神情一變,拂去眼眶的淚光,「雲太傅,本宮要你尋找的侍女可有消息,她是死是活,可否給本宮一個交代?」「找到一個。」花了三年時間。
  「什麼,你找到公……她,她好不好?有沒有受傷?幾時安排她……」公主千萬不能有事,求神明保佑她平安。
  雲破天舉起手阻止她。「不是她。」
  「不是她?」她像由高處墜落,頓時萎彌。
  「是另一個叫貞秀的侍女,不過她傷得極重,左腳殘了,臉上有三寸長的傷症,有一些瘋瘋癲癲,失去記憶了。」若非她時而清醒喊出「快救公主」,誰也看不出滿身污垢,形同乞婦的瘋婆子會是他要找的人。
  他們不能明目張膽的尋人,只能以畫像重金懸賞,以為找到離宮侍女便能循線接回另一人,殊不知陰錯陽差,該找的人沒找到,卻帶回一個瘋女人。
  「失去記憶……」還瘋瘋癲癲,毀了容?貞秀她……「快,快把她帶回宮,我……本宮親自照顧她。」
  「公主勿急,臣已為她找了個妥當的地方安置,衣食無缺,公主大可安心。 」他用眼神暗示文若荷此刻的言行有多不合宜,皇宮內院處處驚險,由不得她放縱。
  「你……你沒殺了貞秀吧?」文若荷問得極小聲,眼中盡是小心翼翼和一絲絲的不安,一口氣憋著。
  看她惶然又難過的神情,他背過身擋去宮人視線,好笑又好氣地伸手揉揉她軟得不可思議的玉耳。「我沒你想得心狠手辣。」
  他一度考慮過,但最後罷手了,只因不忍心她失望。「那……她呢?瘋了的貞秀都能找得到,找她應該更非難事,那麼明顯的特徵,連瞎子都看得見。」文若荷一急,忍不住嗓音高了些。
  公主的眉心有一點突出,那是一顆紅痣,觀音點紅是天佑玉林的象徵,而她這一顆是假的,用軟玉黏上的。
  「因為過於醒目反而不易發覺,以她的聰慧豈會看不出那一夜的蹊蹺,為了自保,她應該會藏起那顆觀音痣。」
  前提是她還活著的話。
  「雲大哥,那要怎麼辦?一想到她還流落在外,不知道會吃多少苦,會不會被人欺負,我……我好難受……」她眼眶一紅,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見她一哭,素心也掩唇輕泣,她們都是公主的侍女,主子不在,生死未明,她們哪能不傷心。
  「公主,你又忘了臣的叮囑,謹防小人窺探。」唉!哭得像隻小花貓,公主回不回來對她有那麼重要嗎?
  清華公主對他而言只是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是見不到幾次面的陌生人,印像中個子只到胸口,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小王女。
  但既然文若荷頂替了她,他就得為假公主多方設想,身為公主太傅,他每月進宮的次數多到足以將文若荷納入羽翼下,誰若威脅到她的生命,他全都一一剷除。
  此時的雲破天並未想到被識破假公主身分的文若荷可是犯了欺君大罪,只暗中盤算著杜清淺若已死,他該用什麼方式將文若荷弄出宮,她又該何去何從,皇帝追究下來又該如何應對……
  「本宮急了嘛!你又不是外人,我……」她想說對他撒撒嬌也是人之常情,他像大哥一樣地照顧她。「華玉公主到——」
  宮外太監大聲地傳聲,一聽到杜華玉來了,文若荷一張明媚小臉頓時就垮了。「說我病了,不見人,把她打發走……可惡,怎麼又來了,一天不找我麻煩就過不去是不是……」
  見她咕咕噥噥地轉身進入寢宮裝病,雲破天失笑地搖搖頭,接著冷峻的臉一沉,兩眉攏起,衣袖一甩擺道回府,「碰巧」與華玉公主碰個正著 ​​,臉色嚴厲,擋住她去路。
  他,成了一道壁壘,護著風雨中飄搖的小花。
  而某人毫不知情,嘀咕著該「病」多久才能擺脫二公主的騷擾。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4-27 00:03:17

第五章

  「向晚姑娘,主子又花了一萬兩黃金買下一匹汗血寶馬,他說那匹馬看起來很順眼,所以宰來做馬肉火鍋應該能吃得很痛快,他叫你趕快去付銀子,讓他等急了就有你一頓好打。」留著兩撇鬍子的管事似在忍笑,一翹一翹的小鬍子顫個不停。「又?」秀眉一挑。
  好貴的一頓飯,希望他吞得下去。
  「是的,主子下巴揚得很高,睨人的丹鳳眼是斜的,兩條尊貴的長腿踩在烏管事背上,非常神氣的命令小的來傳話,還說小的跑得不如馬快就要打斷小的狗腿。」好在他功夫不行,輕功倒是不錯,還能保住不中用的雙腿。
  「木清,幸災樂禍的嘴臉最可恥,你那一臉猥瑣別讓我瞧見。」鳳陽酒樓的收益差了一點,比去年少賺了三千兩百兩,營收七十二萬兩……而已。
  連忙收起賊態的木清露出沉重神色。「姑娘,小的是真情流露呀!主子那說話的神態就是財大氣粗的土財主,一擲千金,揮金如土,根本不把銀子當一回事,小的看得心疼、肉疼、頭也疼,好個敗家子......」
  「拿來。」素手一翻,掌心向上。
  「拿……拿什麼?」他眉頭一挑。「主子打賞的賞銀。」他就這點本事,能瞞得過她?
  聞言,他都哭了。「姑娘呀!你這是打劫,那是主子爺賞的跑腿費,區區小錢,姑娘看不上眼啦!」
  他放在懷裡還沒焐熱呢!怎麼姑娘就長了一雙火眼金睛,看也不看就瞧出他得了賞賜,真是太邪門了。
  「木清,不要讓我說第二遍。」鳳氏來自各處的公文堆成小山般高,一身杏色的嬌美姑娘振筆如飛地下批註。
  吃了黃連似的木清苦著一張臉,慢吞吞又極不捨地掏出一疊銀票,「姑娘,給小的留一張就好,小的不貪心,當是零花,買買胭脂水粉、珠釵玉帛給家裡的小娘子用,來年生個胖兒子時管你叫乾娘。」
  「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叫零花,你還真敢貪。」一共有五張,五百兩,鳳揚塵那個二貨撒得毫不手軟,他不知道她賺得有多辛苦嗎?「還有,你尚未娶親,如蒙不棄,姑娘我親自為你說一門親,包你有妻有子,雙喜臨門。」
  「賣雜貨的邢寡婦如今懷胎七個月,風流多情,丈夫死了三年多還能生子,配你這小子剛剛好,天作之合,省得你一天到晚嚷著小娘子,只是邢寡婦年紀有點大,三十有七,當娘綽綽有餘了。」
  一聽「妻小」同進門,油嘴滑舌的木清當場抹淚了。「小的家無長物,家徒四壁,兩袖清風,兩手空空,兩……量來不過一尺三寸地,埋個骨灰壇還嫌擠,姑娘千萬不要苦了人家,跟了小的只有吃糠菜的分,小的養不起嬌滴滴的小娘子。」
  向晚瞥了他一眼,「把你的兩撇鬍子剃了,看了礙眼。」才二十郎當歲,裝什麼大老爺。
  木清是鳳長京送給向晚的人之一,性情像個猴兒似的愛上下亂竄,愛看熱鬧愛攪事,哪裡有麻煩就往哪裡鑽,順便火上加油地添亂兼在一旁鼓掌叫好,偶爾伸伸腿幫忙踩個兩腳。
  唯恐天下不亂的他輕功卓越,腦子靈活,聽壁腳的功夫堪稱一絕,探聽消息一事對他來說輕而易舉,這些年為向晚聽來不少有用的秘辛,包括鳳寒波的小妾荷月和收泔水的小伙子姘上了,肚子裡那塊肉不知該叫誰爹。
  另外還有木犀、木湛、木雲,一個是用劍高手,一個是專司暗殺的死士,木雲是一名女子,擅長易容術,由她巧手喬裝過,任其親生父母也認不出自家孩兒,手法出神入化,但用到她的機會並不多,平常晾在一旁做人皮面具,光向晚收到的面具就有二十幾個,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美醜不定,唯妙唯肖地彷彿從人面剝下來的真皮。
  向晚費了好大的勁才收服了這幾人,使其認己為主,為己所用,又磨合了好一陣方用得順手。
  「不行啦!姑娘,嘴上無毛,辦事不牢,小的留了好久才留出最滿意的胡型。」他修了又修,剪了又剪,好不容易才修剪出微捲的翹胡,見著的人都讚一聲夠神氣,他得意得很呢。
  「木清,姑娘頭痛。」輕輕一睞目,木清就蔫了。
  一抬頭,膚似白玉的向晚明陣輕睞,眸子亮如星辰,小口盈盈一掀,蘭芷香氣溢滿一室。
  明媚顏,沁雪肌,美目揚玉澤,香腮若桃染,唇似朱丹豔色,秀發如雲,恰似那梅花瓣上的一抹淡雪,美在嫣然一笑最動人。
  已經十七歲的她出落得像一朵海棠花,柳眉如煙,眼兒生波流轉著清玉光華,
  她一抿唇,一揚眉,一瞋目都帶著女子的嬌柔與秀媚,叫人一看移不開目光,如飲美酒般醺然。
  「剃就剃吧!姑娘順眼就好。」誰叫他是個沒膽的,姑娘的眼色一橫他就不敢吱聲了。
  「二爺買馬一事別讓香羅知曉,否則我又不安寧了。」那個錢奴呀!把別人的錢財守得像自個兒似的,一毛不拔。
  鳳長京退位後,理所當然,鳳揚塵這輩往上一提,身為家主的他人稱鳳二爺。
  木清才要開口說好,一道桃紅色身影像團火的闖了進來,沒見到人先聽到她潑辣的嗓音響起,墨鐵打造的鐵算盤往書桌上一放。
  「什麼事不能讓我知道呀!向晚,你曉得我這些年被某人氣得脾氣越來越不好,和錢有關的事千萬別瞞我,我不想一把火燒向你。」那是銀子哩!不是掃掃地就有的葉子,誰敢跟銀子過不去,她就跟誰拚命。
  「才說著你,你就冒出來,陰魂不散呀!我這會兒不想瞧見你那艷麗無雙的花容月貌,扎眼。」尤其這身顯眼的紅衣,艷得張狂。
  「又不是我情願長這樣的,兩,三年前還是清秀可看的模樣,誰知這小蠻腰,還有這妖妖嬈嬈的身段和狐媚臉孔就這麼找上我,我也不樂意呀!」害她這幾年被訓練得變了樣,性格越見潑辣,才能把那些不要臉的登徒子趕到千里外。
  現在有誰敢輕薄她,那簡直是活得不耐煩了。
  香羅媚眼一流轉,兩手可握的小蠻腰一扭,頓然風情萬種,豔色撩人,豐潤的朱唇再一噘,多少男人願意死在她綺羅裙下,只為她回陣一笑。
  這些年她越發的嬌豔,如一朵盛開的月季花,人美花嬌映雙色,嘴上功夫也和她驚人的美貌一樣厲害,什麼毒舌話都說得出口,尖酸刻薄得足以毒死一城百姓,讓人貪戀她的美色又畏懼她的毒辣口才。
  「香羅,過度炫耀就是一種虛榮。」今年的雨水足,南方的稻米不該運不進來,得叫人再催催。
  「啐!就你潑我冷水,長得美還不許人家炫耀炫耀,你要逼死人呀!」她轉轉手上的翠玉鐲子,瞟了瞟始終沉靜如水的向晚,原本因自己美貌而起的驕氣頓時一掃而空,她覺得向晚怎麼看怎麼好,淺淺一笑便勝過她奔放的嬌媚。
  人比人,氣死人。她往向晚跟前一站,就是顆磨得很亮,看似五彩繽紛,但本質未變的普通石頭,不似向晚是天生的美玉,華光若霞。
  「哎呀!等等,差點被你蒙混過去了,你這人心思九轉十八個彎,擅長糊弄人,剛剛我好像聽見你說了二爺,說說唄!他又敗掉多少銀兩,不要怕打擊到我,我承受得住。」她做出咬緊牙關的神情,一副早有覺悟的拍拍胸脯,誰也別想擊垮她。
  看她咬牙切齒,忍痛割肉的模樣,向晚莞爾。「沒什麼,你想多了,回去把繡坊布莊的帳算算,該給春濃多少分紅不用省,這是她應得的。」
  說到做到的老太爺真的只給她一年的時間,時限一到,便召開宗親大會,當著眾親族的面將家主位置給了家族裡最不成材,最放蕩的長房之子,也就是鳳二少鳳揚塵,距今已兩年餘。
  而她依約在短短時日內將疏雨、香羅、春濃三人調教成材,依她們所長任其發揮,她從中協調、調派,做好安排將她們推到檯面上來。
  春濃擅長女紅、針爾,精於刺繡與裁衣,因此她開了「如意繡坊」和「吉祥布莊」,由春濃負責統籌兩間商舖的品質和買賣。
  而香羅是守財奴,一手鐵算盤打得精,除了鳳氏名號下舖子的總帳交由她盤點,另外春風當舖、天下銀樓亦是她掌管的範圍,收益頗豐。
  能煮百家菜餚的疏雨自是朝廚藝方面下手,頂下昔日的鳳陽酒樓,賣酒也賣大菜,由鳳氏所在的西寧城向外拓展版圖,如今已有二十幾家分號,裡頭的菜色研發全由疏雨打理,她整理出三千多道食譜,依各地風俗有所變化,深受好評。
  生意做得火熱,她們功不可沒,所以賞銀也給得大方,在主子同意下,她採取分紅方式來獎勵她們。
  至於她自己本來事就多,光是為了擺平鳳揚塵招來的「麻煩」就夠她忙得焦頭爛額,還得壓下鳳氏族人們的不滿,再加上不時上門打秋風的遠親旁戚,她幾乎無暇打探宮裡的動靜。
  她沒忘記自己是清華公主杜清淺,總有一天她要回到皇宮,鳳宅只是她暫時的歇腳處,待返宮的時機一成熟,她便會拋下手中的一切離開。
  因此她一切從簡,僅用了師父雷仲春的名義開了間小小的回春堂藥舖,把老想著替她作媒的師父丟去回春堂當坐堂大夫,每日面對處理不完的疑難雜症,沒空在她耳邊唸著該嫁人了、女大不婚就要留成老姑娘,她的日子輕鬆多了。
  「不只是春濃,疏雨和你的紅利我全盤算好了,早叫人搬進你們屋裡,一大箱子的金元寶,我夠義氣吧!」寧可多撈一點也不讓二爺敗光,他花錢如流水,視金錢如糞土,她心痛呀!
  「香羅,適可而止,拿太多,明帳上不好交代。」向晚眉頭微蹙,對多拿的銀錢感到不安。
  「帳是我做的,該得多少銀兩寫得一清二楚,絕不多貪一枚銅板,你大可放心。不過,又被你顧左右而言他的轉移話題了,好吧,我不問二爺『又』敗了多少銀兩,就問後院那匹馬是怎麼回事,死柱子奚世說二爺要吃馬肉,我不懂馬也看得出它是匹日行千里的好馬,他吃得下去?」不怕噎死了。香羅小心眼地想著。
  向晚眼含笑意,「所以此事我還得和二爺討論討論,一匹馬只取三兩肉太不划算了,我會勸他改吃人肉。」
  那傢伙該吃的是自己,腰腿肉割成薄片,涮涮人肉也是趣味十足,包准他大開眼界。
  「向晚,你轉移話題的手段越來越高明了,別再閃避了,那匹漆黑如墨的神駒有個價吧,說來聽聽。」只要涉及到銀子的事兒,她腦子特別靈光。
  「不多。」
  「不多也有個數,我洗耳恭聽,畢竟銀子要從我管的帳房拿出。」只要她不點頭,千兩以上的白銀沒得搬。
  「一開頭。」向晚比出一根指頭。
  「喔!一千兩,那還差不多。」二爺終於做了件對的事,沒吃虧,她猜也是這個數,千金易得,良馬難尋,划算。
  「十倍。」她添了一把柴。
  「十……十倍?」香羅表情微僵,臉上的得意半凝。
  她又灑點火油。「黃金。」
  「……黃金?!」香羅整個嘴角歪了,杏陣微微抽動,兩簇小火苗在眼底跳動。「只為了吃幾口馬肉。」重藥下足了。「……」馬肉?
  「不過也情有可原,他一向奢華慣了,是個揮霍的主兒,真讓他用幾兩銀子買幾斤山羊肉回來吃,想必他也是不樂,算了吧,瞧瞧他一屋子花不完的金山銀山,千金買筆也是小事一樁。」爺兒有錢,就是擺闊,誰看不順眼又能怎麼樣,人家就是投胎到好地方了唄。
  「我要殺了那個從裡爛到外的浪蕩子!他敢敗我辛辛苦苦賺來的銀子,我……給我刀,我要砍他七、八十刀洩恨——」她的銀子,她的血汗,她的……心肝寶貝啊!
  「冷靜,香羅,別衝動,他是……二爺哪,你喝點茶降火,嗯?這茶涼了,有澀味,幽人,你再去沏壺黃芽雪茶,用逸公壷泡。」
  「喝個屁!」香羅氣急敗壞的衝出去。
  看著殺氣騰騰離去的一抹桃紅,神清氣爽的向晚斂眉低目,端起放涼的茶水 ​​輕啜一口。
  「是的,姑娘。」十五歲左右的黃裳丫鬟規矩學得不錯,不疾不徐地曲身一福,取走紫砂茶具另行沖泡。
  她一走後,向晚托著腮看向書房外的老槐樹,一隻灰色雜毛的小膨鼠捧著栗子輕啃,兩顆小牙不停地嗑嗑嗑……
  始終沉默的木清開了口,「姑娘,你太不厚道了,主子分明想見你,你卻把香羅姑娘推到他面前,這不是害了她嗎?主子那性子呀!可是無人敢領教的糟。 」也只有你敢在老虎嘴邊拔毛。這句話他放在心裡,沒敢說出口。
  向晚噙著笑,睨視他。「凡事讓他太快活總是不好,二爺這些年也猖狂了些,把咱們這幾個姑娘家給耽誤了,外人只當有四大美婢持家做主,卻不知二爺才是咱們的主子,不好,真是不好呀!」
  那位鳳二爺過得太逍遙了,為了不想成為爭權者的拉攏對象,他躲得也夠辛苦了,該是時候露露臉,享受一下站上風頭浪尖的滋味。
  唯恐趕不及看熱鬧的木清搓著手諂媚笑道:「姑娘,那我們去不去,香羅姑娘只會被主子當成礙眼的,一腳給踹到天邊去。」
  「這倒是實情。」幽人送上剛沏好的熱茶,向晚飲了一口,神情安適地舒了口氣。「木清,備轎,姑娘我身子嬌弱走不得路。」「是的,姑娘,轎子馬上到。」他歡快地應答。
  位於西寧城東側的鳳陽酒樓是城裡最大的酒樓,坐落在全城最熱鬧的大街旁,往來皆是商家富戶,仕紳名流、地方上的耆老……總之,沒幾個銀子還入不了酒樓大門。
  門口植了兩棵楊柳,看看那繁密的枝葉,少說也是百年老樹,樹高有三層樓,剛好遮住二樓的觀景台,裡頭的人推窗一看便是綠意盎然的垂柳,風吹柳絮輕揚,別有一番風雅。
  柳樹下擺了張四方桌,左右兩張木椅,桌上一副棋,每月逢九在此會棋友,十人先後比試,最後勝出者得以入內,鳳陽酒樓免費贈一桌席面。
  這也是做生意的手法,招攬客人,先有人氣才有生意,連這種地方都顧到了,難怪酒樓財源滾滾,客湧如潮,賺得滿缽流金。
  只是某人根本沒空管這些……
  「怎麼還沒來?黑頭參,你再去門口瞅瞅,看看爺的向晚小心肝來了沒,爺兒甚是想念。」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都要相思成災了。
  「主子,小的叫烏參,不是黑頭參,啊!」他意思意思抗議一下,主子都叫這麼多年了也不改口,怕是自己列祖列宗地下有知,也都放棄糾正了吧。
  被一腳踹開的烏參抖著身子,坐在地上揉揉屁股,不過與其去找向晚姑娘,夾在她和主子中間,他寧願趴在地上一整天。
  「叫你去你就去,羅唆什麼,沒瞧見爺不高興了嗎?」不會看人臉色的狗奴才,遲早收拾他。
  「是是是,小的這就在走了,主子別催,向晚姑娘是咱們西寧城的大美人,她一出現準是萬人空巷的盛況。」就怕擠得水洩不通,人人搶著看美女。
  西寧城的大美人……美酒在唇畔,欲飲而盡的鳳揚塵眸色一冷,噙笑的嘴角微泛不快。「這奴才倒是說得不錯,我鳳二爺的婢女可是個個天色國香,閉月羞花,貌比天上嫦娥,沒福氣的人還真見不到的下凡仙女,待會常老哥你得多看幾眼,不然下回我可沒這般大方,讓你一飽眼福。」
  酒席間,一名喝得三分醉的酒客惶恐地作揖,「不敢、不敢,二爺的美婢在下哪敢輕慢,聽說全是持家的一流好手,還能幫忙打理二爺的生意,在下著實佩服得緊。」
  「再能幹也不過是任男人呼來喚去的女人,三天不打都上樑了,哪有常老哥你本事好,養出跑得像風的名駒,我想著那最嫩的腹肉,嘴都饞了。」片成涮馬肉鐵定是美味佳餚,嫩而滑口。
  頻頻拭汗的常勝眼神閃爍,好酒在前卻不敢多飲,他不住地往鳳揚塵身側的陪客瞄去,笑得有幾分僵硬。
  「一匹汗血寶馬被你當成桌上菜餚未免太可惜了,不如讓給為兄當坐騎,改日再送幾匹小馬飽你口福,如何?」神采俊逸的鳳寒波笑容如煦地敬酒。
  「不成、不成,我就看上他那匹馬,沒讓我嘗上幾口,我睡不安穩。」鳳揚塵搖著描金扇,一臉誓在必得的饞樣。
  「二弟,銀子不是這樣花的,好歹給咱們鳳家留點家底,別到了子孫手裡只剩下一堆還不完的債,那就愧對鳳氏祖先了。」那是鳳氏族人的銀兩,絕不允許他一人盡得好處,旁人僅撈得殘羹剩餚。
  鳳寒波覬覦家主的位置不是一日兩日的事,照理他比鳳揚塵早出生兩年,又是鳳家長孫,他認為自己比鳳揚塵更能勝任大位,鳳揚塵唯一佔優勢的不過是長房所年二十四的他已娶陳氏為妻,妾兩名,其中一女已懷有他的骨肉,所謂成家立業,現在的他對家主之位最是虎視眈眈。
  「哎呀!大哥擔什麼心,咱們鳳家是在錢堆上起家,還有百年皇商這塊橫匾頂著,幹的又是為朝廷採辦民間貨物的買賣,油水豐得很,小弟能力有限,敗不完。」他大笑地拍拍堂兄肩膀,使力有點重,拍得他臉上微青。
  目光一閃,鄙夷的鳳寒波故作惋惜。「一萬兩黃金不是小錢,值得你拿出來炫耀嗎?至少得問過族中長老。」
  「小錢、小錢,我身為家主,我說了算,穆兄呀!你的茶也別掖著,酒喝多了也要解解膩,叫人泡壺茶來,我這胃膩得很。」鳳揚塵撫著肚子,積食難消的樣子。
  長桌的另一端坐了位只悶頭吃喝而不吭氣的中年男子,年約三十五、六歲左右,五官肖似北方漢子,臉型粗獷,膚呈深黝色,但手臂並不結實,應該是茶園的主人而非管理茶園的管事。
  「茶不好,好茶在家中。」他不肯讓人見到自己帶來的茶葉,藉 ​​故推託。「無妨,喝喝看才曉得。」鳳二爺狀似無聊,拿起一組百兩的漆金瓷碗玩起堆高,一古腦兒往上疊,玩得不亦樂乎。
  「我不想澀了貴人的口。」穆清三把茶罐子往後推,態度相當堅決,他的茶裡另有玄機,不能見人。
  「是呀!二爺,好茶才能入貴人口,你也別強人所難了,穆老三的茶葉差強人意,改天再送你更好的茶,包管你喝了直咋舌。」常勝連忙倒酒,神態恭敬地像在伺候主子爺。
  「噢!那一定不便宜嘍!你先送幾斤來嚐嚐,要是爺兒嘗得好,下回宮裡的採辦就用你……」鳳揚塵忽地眼一瞇,桌上堆成尖的空碗霎時一倒,碎了好幾個碗。
  一道嬌嗔的女音接著響起。
  「二爺還想敗光多少家產才開懷!一萬兩黃金買匹馬你也買得下手,你這吃飯不知米價的敗家子,一個扶不起的阿斗,你還想把財產搬來送人不成,這個月尚未過半你已敗掉七萬六千六百四十兩,後頭還不知道有多人會來收帳,你就不能稍微收斂一點嗎?不要讓奴婢們看不起你……」罵得順口的香羅渾然忘卻誰是主、誰是婢,臉上怒氣張揚的豔色像是一道美麗的風景,引人入勝。
  一時間,二樓雅座鴉雀無聲,只充斥女子的怒斥聲,在座的每個男人都目瞪口呆地睜大眼,看著越罵越起勁的辣美人撒潑。
  須臾——
  「香羅,我是誰?」鳳揚塵抖著腳,似笑非笑的以小指揠耳,神色是慵懶帶著笑……或者說是冷笑,他心裡發著火,不豫來的人竟是她,而非他「思之若狂」的人兒。
  「二爺。」她回答得很順,毫不遲疑。
  「二爺是你什麼人?」他瞪了沒攔住人的烏參一眼,一口汾酒喝得急,喝完之後又用舌頭舔舔唇。
  他想像舔著某人的血,甘甜爽口。
  「主子。」一說出口,她為時已晚地發現自己闖大禍。阿斗……二爺再不濟也是她主子,她居然豬油蒙了心地對他大吼大叫,把他當龜兒子罵,她這下子真的離死不遠了。
  香羅的身子不自覺地抖了一下,先前的盛氣瞬間弱了下來,瑟縮地往後退了兩步,懊惱自己處事過於衝動,老是學不會向晚從容自若的沉靜,害自己落得進退兩難。
  她心中想著該怎麼脫身,是腳底抹油趕緊溜了,還是找人來救?能在老虎嘴下救人的唯有一人。
  香羅眨著眼不斷以眼神暗示。無奈站在鳳揚塵身後的二管事奚世看得有些困惑,只當她眼睛抽搐,該去找雷大夫瞧瞧眼疾,有病不醫會拖成重症
  其實香羅找上他的原因是他武功高強、跑得快、能在最短時間內接來她的「救命恩人」,而他卻木頭似的看不懂她的求救,實在笨得可以劈來當柴燒。
  「香羅,爺兒覺得很傷心,平白無故招來一場痛罵,那是鳳家的銀子,爺兒是鳳家的主子,花自家的銀子還被個婢女管,你說爺兒該拿你怎麼辦?是生煎呢還是油炸,串起來烤也不錯,你喜歡哪一種死法,爺兒讓你選擇。」哼!他花了多少錢倒是算得一清二楚,果然是「好帳房」。
  香羅一聽,背脊發涼。「可以不選嗎?不如罰奴婢三個月……六個月的月銀吧,要奴婢的銀子就跟要奴婢的命一樣,奴婢定痛改前非,絕不敢再造次。」
  「爺很想相信你,可是……大哥,這名小婢長得還算好模好樣,不如送給你吧,哪天找個算盤打得比她快的帳房還給我就成了。」他轉手送人,毫不在乎她是只能賺大錢的金雞母。「我不……」
  「主子說話有你開口的餘地?」鳳揚塵不快地用手中的酒杯砸人,甩手一擲,杯子從她髮際滑過,嚇出她一身冷汗。
  香羅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花容失色,四肢僵直,動也不敢動地睜大了眼,心裡想著誰快來救救她,二爺一發起脾氣會死人的。
  除了 ​​不學無術、縱情肆欲、為禍鄉里的惡霸行徑層出不窮,還喜歡以銀子砸人,仗勢壓人外,這位鳳二爺還有個要不得的怪癖,那就是凡事順著他,大家就有太平年好過,否則就得掂掂自個兒的荷包夠不夠深,背後的靠山能不能硬過他,想死不怕沒鬼當,他有上千種方式折磨得人要死不活,生不如死。
  而她香羅只是鳳氏一名侍婢而已,既無穩當的靠山,又無雄厚的銀子山,這些年被慣出的囂張拔扈是主子縱容的,離了鳳氏這棵大樹,她什麼也不是。
  「主子開口也要看場面,別拿起杯子就亂砸人,要是砸傷了人,想必二爺的心裡也過意不去。」藕白的素腕輕掀水晶串珠簾子,欺霜勝雪的芙蓉嬌顏映入眾人眼中。
  一聽見清柔似水的婉約嗓音,頓然鬆了一口氣的香羅很沒用地閃到來者身後,而且還很有眼色的溜了。
  「是你呀!向晚小心肝,爺兒正想著你呢!還不過來給爺倒酒。」鳳揚塵坐姿歪斜,一隻袖子挽到肘邊,另一隻袖子微沾酒漬,一副二世祖的模樣等人伺候。
  「木湛,把酒杯還給二爺,一樽一米得來不易。」面容清冷的向晚不卑不亢,沒有一絲為人奴婢的模樣。
  她的落落大方,沉穩自若,不帶懼意的恬雅,讓人忍不住暗讚,果真才貌雙全,既有絕色姿容,又有過人才智。
  尤其是鳳寒波在瞧見她的一剎那間,眼睛瞇了瞇,手上的白玉酒杯微傾,濺出了幾滴酒液,明顯起了幾分念頭,那短短的變化盡入眼尖的鳳揚塵眼中,他無聲輕哼,唇邊的冷意深了些。
  「二爺,你的酒杯。」步履穩健的木湛落地悄然無聲,神情如鐵一般冷硬,方正大臉威風凜凜。
  鳳揚塵看也不看一眼遞到面前的酒杯,兀自盯著榮辱不驚的向晚。「滾開,別擋住爺兒看女人。」這話是對木湛說的。
  「二爺,這只酒杯是凶器。」他聲音渾厚,像是兩軍對陣時擊出的戰鼓,厚實有力,穿透四方。
  「凶器?」聞言,鳳揚塵挑眉。
  「姑娘的臉差點被它毀了。」方才在門邊若非他及時反手一接,後果不堪設想,人傷血濺,花顏失色。
  鳳揚塵眼露惱色,善於看臉色的烏參立即送上新酒擋住其他酒客視線,讓他不動聲色的藏起鋒銳。「那倒是爺的不是了,快過來,爺的小心肝,爺這大腿就賞給你,過來坐吧!」
  向晚沒理會他,向在座的人行禮。「大爺,各位老爺,向晚這廂有禮了。」「不敢,不敢,姑娘客氣了。」看美人看直了眼的常勝慌忙的回禮,一口酒差點因過於興奮而噴出。
  傳聞中鳳氏的四大美婢之首,果然人比花嬌,貌若天仙,那謙沖自牧的氣度不遍大家閨秀,傳聞並未誇大,她美得叫人心癢難耐又自慚形穢,如此佳人豈敢褻瀆。
  「有禮。」穆清三簡短的一回,十分謹慎。
  「向晚,咱們也不是外人,用不著客套,你家二爺就是個牛脾氣,別和他嘔氣,砸傷了沒?有沒有驚著了?我瞧瞧……」
  「她膽子大得很,被我養出的嬌氣連我也不怕,大哥可別寵她,否則都要爬到頭上來了。」鳳揚塵笑著拍開大堂兄的手 ​​,手腕間一使力,活色生香的美人兒落入他懷中,他還輕佻地以指輕撫她雪嫩香腮。
  見狀的木湛本想出手,但是在看到向晚制止的眼神時,他文風不動地退到一旁,與搓著小鬍子看熱鬧的木清同站角落一處,一冷一熱,頗為對比的趣味。
  「二爺,你的一萬兩黃金太重,向晚人虛胳臂細,搬不來。」鳳二爺,你到底在玩哪一出把戲,待會若沒交代清楚,你休想我與你善了。
  收到她眼裡的不豫,鳳揚塵笑得更春風得意,大掌扣在她腰上其手。「他的馬,爺買了,快叫疏雨弄桌好菜來,爺要大快朵頤。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4-27 00:03:35

第六章

  「什麼,賠你們一千兩?!」常勝大叫。
  鳳寒波皺眉,穆清三訝異,烏參是傻眼,奚世還是根木頭,唯有鳳揚塵心情愉快地瞇起眼,享受著春風拂面似的伺候,平時理都不肯理他的小女人正安靜地待在他懷裡,斟酒、餵食,人生還有比這更快意的嗎?
  不過他還是要做做樣子,配合配合她。拍桌子,一腳踢翻三足圓凳,當場摔酒杯砸碗盤,把紈褲子弟的囂張和火氣發揮得淋漓盡致。
  「常爺不妨過府瞧瞧你那匹汗血寶馬,分明是著了瘟的病馬,一到鳳府便四肢無力的倒地不起,口吐白沫,抽搐不已,向晚一驚,連忙著人請來專治牲畜的大夫,你這不是害人嘛!」想要鳳府的一萬兩黃金也行,只要他能說出個子丑寅卯說服她。
  「怎……怎麼可能,那是專給國主的大宛名駒,一年最多不過五匹,毛色鮮亮,骨架健壯,四肢修長運勁有力,沒五千兩是買不起……」啊!說錯話了。
  「五千兩?向晚明明記得二爺開口的數是一萬,莫非向晚記錯了?」馬是好馬,卻不值黃金萬兩。
  「呃!是……一萬兩,我和其他馬搞混了。」常勝神情一慌,看向鳳寒波。「可是這馬病了,奄奄一息地只剩下半口氣,常爺這不是坑人嗎?要是我家二爺吃了馬肉,你擔待得起錯殺鳳氏家主的滔天大罪?那不只是一條人命,還有鳳氏族人的興衰。」敢把口開大了,她就能讓他反吐出來。
  「我拉來的時候沒病,滿街上的百姓都能作證,大家圍著馬品頭論足,直誇是一匹難得一見的好馬。」他有點惱羞,嗓門也大了。
  瞧他扯了嗓,向晚不疾不徐地輕啟櫻唇。「那就是你心有不甘,給馬下毒了,意圖不軌想毒死鳳氏家主。」
  輕輕一句話落下,卻足以壓死一票人。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意外無可避免,馬兒吃錯草料染上疫疾誰也預料不及,吃了它的肉而生病只能算吃的人倒霉,誰叫他嘴饞吃了病馬,若真有事,也不能全怪馬主。
  可是若橫了心給馬喂毒,心存惡毒地害人命,那就沒啥好講,一命抵一命是小事,就怕盤根錯節查下去的牽扯令人心驚,下手之人一夜滅族還算不得什麼,畢竟百年皇商的鳳氏不是誰都招惹得起的。
  毒殺鳳氏家主絕對是一條重罪,一旦落了實,常勝有幾條命也不夠賠,他的爹娘,妻小,親戚全都逃不過。
  「我……我沒有……馬是……好的……沒下毒……」他慌了,有些語無倫次,也不知好好的一匹馬怎麼會突然得疫。
  「向晚,我想他沒有騙人,那匹馬我和二爺都瞧過,牙口整齊,未生舌苔,照理來說不該有病。」那是他特地請人從大宛運來的,所費不貲。
  看到常勝不斷向他使來的求援眼神,鳳寒波勉為其難的開口,不想讓特意的安排破局。
  他的用意有二,一是從揮金如土的敗家子手中眶來銀兩,與其便宜了別人不如中飽私囊,反正是鳳氏的銀錢,給了誰都一樣,身為鳳氏二房長孫,他自認拿得合情合理。
  二來是要敗壞鳳揚塵名聲,讓他花錢如流水的惡行惡狀深植鳳氏族人眼中,他越墮落,越玩物喪志,他鳳寒波就越受族人看重,自然而然地有了比較,開始懷疑起老太爺的決定是否錯了,所託非人,壞了鳳氏根基。
  他算是用心良苦了,先使人探知鳳揚塵在鳳陽酒樓用膳,他藉機引開了和他一起飲酒作樂的豬朋狗友,再假裝巧遇,引鳳揚塵瞧見毛髮黑亮的上等良駒,一個局也就布成了。
  「大爺是認為向晚為人不誠,說了虛言?」佳人一顰眉,水眸凝珠,幽柔無限,使人心生憐惜。
  「向晚別誤會,我不是疑心你所言不真,而是太過蹊蹺,前一刻還活蹦亂跳的馬兒,怎麼才一會兒工夫就得了疫病,換是旁人,怕也不信這等巧合。」除非有人暗使一手,想壞了他的計劃。
  「大爺若是有所疑慮,可使人去瞧,向晚也是心有不安才前來一趟,這事可不是小事,不能等閒視之。」謀害家主一事可大可小,全憑對方的誠意。
  在向晚淺淺目光下,輕咳了數聲的鳳寒波也不得不做做樣子,命身後的小廝回府探看,是否如她所言。
  打從鳳揚塵繼任家主之位時,鳳氏便分了家,除了大房鳳東隅外,二房鳳東陵,三房鳳東平各自分府另住,不再住鳳氏大宅。
  不過皇商的牌匾還是挺重的,即使已分家,但本質上還是一家人,民間採購的事宜多多少少有涉足,朝廷所需太過龐大,絲綢、茶葉、珍珠米、鹽、大量的魚蝦蔬果、罕見藥材和軍需品、鐵砂的供需也少不了,光是鳳揚塵一個人吞不下這麼大的商市,還是得要自己人幫襯。
  所以鳳家的子孫即使分了家還是各司其職,該干什麼就乾什麼,除了家主一位易人外,並無太大的改變,大家相安無事,為共同的利益打拚。
  鳳寒波是例外,他有入主的野心,以為只要把鳳揚塵拉下馬,放眼鳳氏宗親,誰能比他更適合家主的位置,就算他父親也不成。
  就在眾人等候回報的時候,「沒什麼經商能力」的鳳二爺只管偷香,他極為纏人地又摟又抱,俊美臉頰貼著雪嫩玉頰磨蹭,不時地在人家耳邊呼氣。
  「啊!你用什麼扎我?」好個向晚,一點虧也不肯吃。
  「銀針。」三寸長。
  「針上抹了什麼?」她夠狠,連主子也敢下毒手。
  「一點點麻沸散。」她雙目低垂,看似貞節賢淑,乃女子之典範。
  「以及?」他微微咬著牙,露出想咬死她的笑臉。
  「萬蟻鑽心,不過二爺放心,藥劑放得輕,頂多針 ​​扎之處搔癢。」早知道是用在他身上,她會藥量加倍。
  儘管過了許多年,她和他還是水火不容,至少她單方面是這般認為,左肩的鳳紋無時無刻不提醒著,那年他在船上對她所做的一切是她一生難以抹滅的羞辱。
  「你……最毒婦人心。」他不過在她腰上摸一下,她竟然直接給他一針。
  全身酸麻的鳳揚塵又痛又癢,像是小蟻啃食般,雖是可以忍受的痛,但是一陣一陣地,讓人坐著難受,想撓又不能撓,一下子痛、一下子癢,反覆折騰。
  「過獎。」垂落的眼波中漾出一抹淡笑,但她隱藏得很好,沒令人發現。
  一會兒,去察看馬匹情況的小廝匆匆迴轉,臉色蒼白得失了血色,發紫的嘴唇還在顫抖。
  「什麼,真的是瘟疫?!」驚駭的不只是常勝,鳳寒波的神色都變了,盯著自己的手猛瞧。
  他碰過那匹馬。
  「啟禀大爺,小的去的時候正瞧見疏雨姑娘帶了人要潑油,馬還沒死,但四周堆滿柴,一名壯漢高舉一把大刀,等把馬殺了就一把火燒了,免得害人染上疫疾。」病畜通常只會傳給牲畜,對人影響不大。
  「這……真有此事……」莫非他看走眼了,那明明是一匹健康的馬,怎麼會……他心有不解。
  「大爺,還有疑慮嗎?向晚不敢有違天地良心,我家二爺花黃金萬兩,買到的卻是要人命的瘟馬,我代二爺開口索賠可有不妥?」把馬燒了?向晚眼神帶笑,看來疏雨這場戲演得不差。
  她懂得用藥,一點輕微的毒素就能製造出假象,輕易瞞過別人的眼睛。
  此時據說已燒成肉乾的大黑馬正精神抖擻的甩著馬尾,神氣活現地咬了用黍麥桿餵牠的香羅一口,氣得她大喊叫春濃拿刀來,她要疏雨弄一桌馬肉大餐來吃。
  「是無不妥。」壓錯寶了就要認賠殺出。
  「那麼向晚也不便太苛求,雙方都沒占到好處,二爺本欲出萬兩黃金買馬,常爺就以一成價賠償吧!二爺吃點悶虧,不與你計較。」向晚適度地揚唇一笑,眉間的觀音痣紅得似血,似觀音臨世,福澤眾生。
  「什麼,一……一千兩……」他哪來那麼多銀子,再說,他們壓根還沒拿出萬兩黃金哪,這不擺明訛詐嘛。
  「黃金。」她不忘提醒。
  「黃金?!」她吃人不成,一千兩黃金是好幾萬兩白銀,把他賣了也拿不出來,他只是個馬場管事啊。
  以他不到百兩的身家而言,那是一筆龐大的數目,他典妻賣子賺上幾輩子也還不到零頭。常勝已嚇得說不出話來,冷汗直冒。
  「呸!別給爺兒裝窮,爺今兒個吃不到馬肉全是你的錯,你還給爺哭喪著臉,讓爺瞧得一肚子火,要是沒讓爺消消火,爺保證從今天起,整個西寧城,不,是玉林國將無你容身之地!」面色一沉的鳳揚塵用腳踹翻一桌席面,湯湯水水灑滿一地。
  常勝的臉更白了。「我……我沒錢……」
  他一拳頭揮過去,打掉了常勝兩顆門牙。「你不是說你是走南闖北的馬販子,手上五、六百匹青驄馬,蓋了好幾座大馬場,還問爺有沒有興趣參股,一年賺個幾十萬不成問題?」
  「馬是東家的,不是我的……」常勝吐了滿口血,嚇都快嚇死了,為了一百兩被活活打死,他得不償失。
  怕常勝供出自己是背後的主使者,鳳寒波故作和事佬出面打圓場。「一時手頭不便是常有的事,出門在外哪會身懷重金,寬限幾日讓他回去籌措……」
  不待他說完,鳳揚塵又砸了牆上的一幅畫。「這混蛋讓我沒了馬肉火鍋,還被家裡的丫鬟臭罵一頓,我丟了裡子又丟了面子,大哥叫我這口氣怎麼吞得下去,他跟天借了膽子,連我鳳氏家主也敢欺,不斷他一手一足我還能見人嗎?」
  聽到要砍手剁腳,常勝已經不是嚇了,他褲襠裡一泡尿就這麼流下來,軟泥般的癱坐在地。
  「好好好,瞧你這脾氣大得嚇人,得饒 ​​人處且饒人,大不了我先替他墊上,大哥當個中間人總成了吧!」真是吃不到羊肉反惹一身腥。
  鳳寒波話剛說完,素白皓腕立時伸向前。
  「既然大爺好說話,向晚也不跟你客氣,是付現還是銀票?」她瞥了眼身後的木清和木湛,二名掮夫,再多銀兩也搬得動。
  「現在給?」他聲音微微揚高。
  向晚面露粲笑,一抹動人小梨渦若隱若現,好不嬌媚。「大爺也曉得府裡的帳房是見錢眼開,嗜財如命的鐵算盤香羅,她連二爺都敢指著鼻頭罵了,要是她知道有這筆賠償金而我卻沒拿回去上繳,她肯定學二爺這暴躁性子翻桌,大爺忍心見向晚為難?」
  「……我給你銀票。」看著那張笑顏如花的嬌容,他一咬牙,掏出了重本。
  色不迷人人自迷,美人一笑向來無往不利,多少兒郎葬送在芙蓉笑靨之下,甘心入魔障。
  不過鳳揚塵的眼是冷的,陰氣森森,雖然本就是一個白臉、一個黑臉,配合得天衣無縫,可是他卻是真心的毫無一絲喜悅,甚至是陰沉地,心中震怒不已。
  表面上他是將大堂兄一軍,反打得其灰頭土臉,丟馬又失金,害人反害己,半點好處也沒撈著。
  但事實上他覺得自己損失大了,為了區區一千兩黃金,從來不對他笑的向晚居然笑給別人看,還一臉嬌柔,看得他心口一陣酸意直往上冒,很不是滋味。
  所以當他面色不悅,氣呼呼地將美貌婢女拽臂離開,大家都以為這個二世祖的毛病又犯了,因吃不到馬肉而遷怒他人,惱羞成怒回府訓婢。
  只是,在鳳陽酒樓外傳來這般的對話——
  「咦!為什麼你有轎子坐,爺沒有?」好呀!她真敢目中無主到這種程度,惡婢難馴。
  「因為向晚操勞過度,身虛體弱,身子不堪負荷。」翻成白話是:除非你能多攬些事做,別一味的丟給我。
  能者多勞。「下來,別忘了我才是主子。」
  「男子坐轎,難看,有損二爺威風。」他不要臉面,她還得顧及鳳氏家主的門面。
  他冷笑。「爺不在意,坐轎好乘涼。」
  「二爺買了一匹馬。」她語氣柔如水。
  「那又怎樣!」他口氣兇惡。「二爺騎馬,那才是男兒本色。」「馬死了。」燒成灰了不是?
  向晚掀起轎帘,打起蓮花手結,貌似觀音。「二爺鴻福齊天,說不定能庇佑馬兒死而復生呢。木清、木湛,起轎。」
  「是的,姑娘。」一前一後,四人抬的轎子由兩人護轎,飛快地消失在眾人眼前。
  「你……你這個對主子不敬的婢女,你等著爺回府和你算帳,別以為爺寵你就升天了,這回不抽你一頓鞭子,爺就叫你一聲娘……」子。
  喳呼聲漸遠,聚集圍觀的百姓一哄而散,鳳陽酒樓前的大街依然熱鬧不減,擺攤的小販吆喝貨色齊全,物美價廉,賣花的小姑娘沿街兜售,大嬸牽著小兒上學堂
  酒樓雅座裡,一片清冷,宛如秋風颼颼吹過般冷寂。
  「穆清三,我和你說的那件事你照辦就是,隱密點,不要讓人發覺,事成之後,另行分帳。」
  「常勝,你這沒用的東西,兩三句話就被人唬住了,你方才若一口咬定馬兒是在鳳宅出事,與你無關,誰能追究到你頭上?蠢貨!蠢到無藥可救,居然嚇到尿褲子,你……簡直是丟人現眼……」
  鳳寒波瞇起陰鷙的眼,怎麼也想不透到手的一萬兩黃金會平白從手中飛走,他還倒賠千兩金,只因一匹突然染疾的病馬……等等,突然?難道他被人陰了?
  「鎮江的大麥該收成了,找個人看著,別出亂子,淮南三月不下雨,恐成旱災,別讓災民搶了當糧食;柳城的金絲楠木改運到通州,順水而下到臨清,那裡有人收著,滄州的鹽和徐家鎮的雀舌茶給爺盯著點,要是出了什麼紕漏,爺摘了你們腦袋……」
  「是的,二爺。」
  乾淨得像沒人用過的書房內,十來名管事模樣的男子麵向烏梨木書桌排排站,從二十出頭歲到四十來歲都有,個個神情肅穆,態度恭敬,靜得沒有一絲聲響。
  月是半邊殘,昏暗無光。
  夕歡閣書房外,風吹動樹葉發出沙沙聲,天氣微涼,草叢裡、水岸邊,蟲鳴蛙叫,一片祥和,感覺不出半絲的肅殺。
  白日縱情玩樂、恣意妄為的二世祖,眾人口中扶不起的阿斗,此時在鳳揚塵身上全然看不見,他面色沉鬱,行事果決,殺伐盡在掌握中,不露絲毫慌亂。
  「離憂,那批送進宮裡的藥材有沒有問題,雪參和茯苓一定要百年生,養顏聖品天雪膏不能加鉛粉,不宜多,備三盒即可。」多了就顯不出珍貴。
  「藥草是王老爹家的,我檢查過才封箱,雪參數量不多,今年可能得減產;至於茯苓成長較穩定,我挑出不錯的送進宮;而天雪膏製作不易,還要加入一百多種香花和凝脂,原本要做成三盒極其勉強,不過雲澤大師父說他研究出了新制法,一樣的量可做成五盒,留下三盒,另外兩盒已送到向晚姑娘房裡。」借花獻佛。
  雕竹青玉狼毫一頓,深若墨玉的黑瞳冷冷一睨。「多事。」「喔!二爺不願意,待會我親自去取回,就說送錯了,二爺不給。」香花送美人,胭脂贈佳人,此乃人間風流事。
  「沐離憂,你最近事太少,閒了些是吧!」連他也敢戲弄,膽子養肥了敢套狼。
  「是閒了,不過也很忙,夫人那邊叮囑了,二爺的年紀不小了,該議親了,夫人讓我來問二爺一聲可有中意的姑娘,她備好了聘禮,隨時可上門提親。」可憐的二爺,終於要任人宰割,遇到他的娘親,也只有乖乖就範的分。
  「閉嘴,把你的憐憫收起來!上個月謹叔收的那批貨為何發霉了,你還沒有給我一個交代。」離題的話,他不耐煩聽。
  「我以為你忘了……」兩道冷芒一掃來,沐離憂訕笑地收起不正經。「那是我的疏忽,我沒把南方的多雨算在內,濕氣重使貨物受潮了,我重新調了貨補上。」「損失嚴不嚴重?」一來一往難免延誤時機,船運和碼頭搬卸成本加重,利潤相對減輕。
  「在可以接受的範圍裡,賺得不多,但不至於賠本。」兩相加減還是少有進帳。「對了,夫人那裡有十幾幅美女畫像,她請你有空去瞧一瞧,我剛才忘了提。」
  鳳氏子孫很少年過二十還未成親的,就連三房的鳳萬殊都娶妻納妾了,兩個小蘿蔔頭追在後頭喊爹,鳳偏年、鳳明康、鳳非淵也放了幾個通房,多少嚐過女人的滋味。
  唯有這位鳳二爺不但身邊沒有半個女人,連服侍的全是小廝、隨從,若非有四大美婢在側,讓人覺得有點什麼,不然外人都要懷疑他是不是男人,身為大權在握的鳳氏家主,怎麼可能無美女相伴,換作他人,早就妻妾成群,左擁右抱大享美人恩,把花叢中間過當成平日消遣了。
  「別讓我看到你一口白牙。」他笑得太礙眼了。
  沐離憂沒有收斂,反而咧開嘴大笑。「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過些時日會有表小姐來訪,你做好準備,別被吃了,她們一個個如狼似虎,我怕你被某人賣了。」
  他口中的某人指的是向晚,鳳二爺和她之間有「仇」,落井下石的勾當她從沒少做過,而且樂此不疲。
  「千情?」一聽到那一位要來,陰鬱的鳳揚塵臉有些黑,微帶不甘心的惱意。
  他搖頭。「不是她,我死也要攔著自個兒妹子,不讓她往火坑里跳,你不是她的良緣。」
  沐離憂早年喪母,由祖母一手帶大,父親再娶的填房是鳳夫人田鏡秋胞妹,她後來生有一女二男,說起來,他和鳳揚塵算是表兄弟關係,自小玩到大的交情非同小可,只是如今他為鳳揚塵做事,便稱田鏡秋為夫人。
  「我是火坑?」他冷言。
  「至少絕非好夫婿,你我心裡有數。」那個有主見又堅韌的姑娘,連自己也心動了,卻奈何多了一個「他」。
  沐離憂澀然地望了小他一歲的表弟,心口微緊。
  「少在那故弄玄虛,家主的位置不好坐,尚未坐穩前,我什麼也不想。」他以此為藉口推卻親事。
  「那你也要看夫人同不同意,這回來得是姑奶奶家的小姐,你得小心藏好你那些美人兒,免得被她抓花臉。」女人發起狠來是相當可怕的,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怎麼會是她,我娘糊塗了……」簡直是病急亂投醫,亂槍打鳥胡亂抓一個充數,他還沒到讓人挑的地步。
  雖然鳳揚塵沒收半個屋里人,可是他身側有四名容貌出眾的貌美婢女,要說和她們之間清清白白,什麼也沒做,說出去怕是沒人相信,因此外人早認定他是「好色」之徒,即使在外頭不嫖、不沾色也沒什麼,畢竟外頭尋常野花哪比得上他那幾朵嬌豔香花。
  他的風評一向差,不是看人鬥雞便是與人賭狗,上酒樓一定要喝到醉,一隻花瓶幾千兩也照買不誤,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出門見到擋路的先踹一腳,看不順眼的再痛打一頓,平素裡正經事不干,偏走旁門左道,一時興起便把人家杏花樓給砸了,只因杏花兩字寫醜了,讓他看了不痛快。
  這樣的人還有什麼出息,遲早被老天收了去,因此好人家的女兒不願嫁,蓬門陋戶又高攀不起他,青樓妓女一近身,他見一個打一個,還有誰敢來端這碗飯。
  「不是糊塗,是姑奶奶太強勢,早些年她就在夫人面前提起兩家聯姻一事,但是有老太爺擋著才沒成事,如今老太爺不管事,她捲土重來,先頭那個女兒嫁了還有一個,你這個乘龍快婿她要定了。」有個凡事要強的姑母,他可有苦頭吃了。鳳揚塵一聽,眉頭顰起。「你馬上去查姑母夫家胡氏一族,我敢肯定必有不少……誰?!」
  書房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很輕,像貓足踩在地面上,耳力差是聽不見的,細微得幾乎不能聞。
  「是我。」嬌軟的女聲回應。
  「向晚?進來。」
  「是。」向晚推門一入,乍見十幾雙眼睛同時看向自己,她微微一怔,頷首示意。
  「你們先下去。」鳳揚塵一揮手,十多名管事魚貫進入書架後的秘道,無聲地離開。
  但是還有一個人未走。
  「離憂。」他還杵著做什麼。
  「二爺當我不在。」沐離憂目含笑意地看著翩翩佳人,故作沒瞧見要將他瞪穿的兩道怒箭。
  「沐公子深夜拜訪,想必有要事協商,向晚等等無妨。」她的事不急,晚點提也不礙事。
  「沒事、沒事,就來看看美人,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這不就瞧見了。」還是如畫一般好看,叫人百看不厭。
  瞧他說得誠懇,不帶輕佻,向晚淺淺一彎唇。「蒙你慧眼,不勝惶恐,一抹薄色不值一提。」
  「明眸皓齒,眉黛朱唇出芙蓉,凝脂肌膚透薄玉,這般的姿容還叫不值一提,你要讓那些不上脂粉就見不了人的女子怎麼活,我得叫賣銅鏡的貨郎別太勤快磨鏡,省得羞死了一城的女人。」美人講話就是不一樣,特別地柔媚悅耳,動人心魄。
  沐離憂兀自陶醉著,口舌含蜜妙語多,把佳人逗得噗哧一笑,掩唇輕睞,眉眼掛上彎彎弦月。
  只是,他的不識趣也惹惱了瞇眸冷視的鳳二爺,一隻天青色彩繪牧童吹笛筆洗狠狠地擲出。
  「滾——」
  背後似有眼睛,沐離憂頭一偏,兩指一夾……嘩地濕了一身。「夜會佳人不道德,小生作陪以防人言可畏……呸!呸!呸!裡面怎麼有水,你在丟以前為什麼不知會一聲?」
  這一身的狼狽多難為情,枉費他宛若謙謙君子,清風明月為伴,朗朗如竹,氣節高潔,卻被一身污水給毀了。
  「沐公子,筆洗本就用來裝水,二爺筆上的墨跡未乾,可想而知此水是用來淨筆,並非他不言明,而是潤筆者當知。」筆洗是洗筆的器具,與文房四寶同等重要。
  「罷了,罷了,連內衫都濕透了,我還是去換身乾淨的衣服,免得貽笑大方。」他自怨自艾的自我嘲笑,末了一甩袖子上的水漬,有幾滴還「碰巧」飛到鳳揚塵臉上。
  他特意走得很慢,一步一回首。離情依依,猶如老牛漫步,慢得鳳揚塵想將他一腳踹飛出去。
  「沐公子是個很風趣的妙人。」人走後,她徐徐開口。不會刻意吹捧卻讓人覺得有趣,語帶細膩,觀人入微。
  「你中意他?」鳳揚塵的聲音有點冷。
  「是可以談心的朋友,他對細微處相當仔細。」她將他定義在能一同品茗聊天的茶友上。
  「你倒是對他諸多好評,他一生也不白費了,你可不輕易贊人。」他還沒這份福氣,她只想如何踩他一腳會讓他更痛。
  哼!心眼小如針尖,都幾年前的舊事還記掛在心上,他說要將她丟回江中又真做了嗎?不過嘴上說說,逞一時口舌之快罷了,她卻當他是畢生大仇人。
  「沐公子的一生還很長,就現在下定論還太早。」該贊就贊,她從不吝嗇,除了眼前的白眼狼。
  若是鳳揚塵知道向晚私底下當他是混不熟的白 ​​眼狼,肯定氣得吐血,大嘆自己暗地裡不曉得幫襯她多少事,她才能一路順風順水,而她不知感激也就算了,還倒打一耙。
  他輕哼一聲,冷著俊顏。「這麼晚來找我有什麼事?」
  「是你在等我才是,我沒說錯吧!」向晚翻著書架上的書,不怎麼理會故作姿態的男人。
  「算你還有點腦子,沒辜負外人對你的讚語。」聰慧俐落,才智過人,美貌與智慧並濟。
  自從丑丫頭變美了,他成了最大的受害者。因為他被騙了,當時她青白的鬼臉哪看得出如今的清研,當時不過就那雙水靈靈的眸子好看,清亮地宛如水洗過後的晴空。
  那是他記得最清楚的一眼,那一眼成了最初的悸動,他再也找不到比她更明澈瑩亮的水陣。
  這些年,儘管與她不時嘔氣、互扯後腿,但他始終不曾真的下重手,原因他也不知曉,但隨著為了加重浪蕩子形象,他故意在外人面前調戲她,卻不知不覺享受她的親發密接觸後,他不想發現自己心思也難。
  「二爺想必對我的日常瑣事不感興趣,何不長話短說,別打迷糊仗。」她不是專程來聽他廢話的。
  他很想對她說:誰說我不感興趣,你說我便聽著!但是他想他一開口,她大概會以錯愕的眼光看他,於是他改口了。「聞聞看這味道。」
  向晚接過鳳揚塵以錦帕包住的東西。「這是茶葉。」「是茶葉沒錯,你能聞出是什麼茶?」他將茶葉搓散,淡淡茶香散開,帶了點草澀味。
  她看了一眼,又細聞了一下。「綠葉紅鑲邊,味短,有熟味,聞起來像珠茶,但是……」
  「把它泡開。」茶要飲入口中才知滋味。
  向晚取出六方古壺,以指輕取一小撮茶葉放入壺中,先置茶,再將紅泥小紅爐燒開的滾水倒入茶壷內,纖指頂著蓋至滾水溢出壺口為止。
  第一泡的溫潤泡通常不飲,她將茶湯倒入茶海裡,濾掉茶葉內的雜質和青澀,藉此聞其茶香,觀其茶色。
  而後她才又注入滾水,水滿後蓋上壺蓋,神態自若地以滾水沖壺,由上往下澆淋,使其壺內茶湯上下交融。
  靜待一會兒,茶葉在滾水中舒展開來,茶的香氣盈然入鼻,皓腕輕移倒出茶水,第一杯端給半垂目的鳳二爺,見他小口輕啜未有表情,她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先聞其香,再觀其色,那澄黃帶濁的茶色讓她眉心一顰。
  「茶香撲鼻,聞之神怡,茶味有潤,飲之回味無窮,但是這茶水先飲入喉是甜濃,而後是苦澀,留在喉間的氣味是淡薄而非回韻,這……差了點,一般百姓喝喝尚可。」只是她嘴可刁了,這種次級品瞞不過她的舌頭。
  「如果我說這是送進宮裡的茶葉呢?」他眼露冷意地抿唇,目光銳利如出鞘的
  向晚怔住,面露震驚。「二爺莫非在與我說笑,這等的茶葉能送進宮裡嗎?」這茶一進宮,不用想著有賞賜,殺頭大罪已賜下。
  「所以說這事該如何處理,二爺我可是非常苦惱,腦袋瓜子想得都發疼了,向晚來為爺揉揉,頭一疼,腦子就空了。」他語帶暗示。目前他還不適合出頭,豐王爺、蘭國舅等權貴想辦法要拉攏他,只要能得到富可敵國的鳳氏相助,等於在朝中站穩了腳步。
  她無奈的苦笑。「又想推給我,你無才無德的『阿斗爺兒』要扮到什麼時候,總不能要我為你扛一輩子吧。」
  在鳳氏的日子過得十分平和,她幾乎有點喜歡上這樣的平靜,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在二爺的默許下她也成了一位主子,雖然名不正言不順,但在鳳氏中誰不對她畢恭畢敬,她還挑中八個小丫頭伺候著呢。
  可是她終究要回宮,她有八成的確定,在宮中的清華公主是若荷假扮的,她不回去,若荷就出不了宮,萬一被識破,欺君之罪大如天……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4-27 00:03:52

第七章

  「阿斗」的身分是假的,是刻意塑造出的假像以掩旁人的耳目,讓人以為現任家主是個不學無術、不務正業的二世祖,除了聚眾取樂、敗光家產外,什麼也不會,藉以逃開無謂的紛擾。
  事實上鳳揚塵才是隱身幕後的主事者,他智勇雙全、運籌帷幄,很多事他不出面卻默默地操控著,將鳳氏家族往前推進,不讓他人有覬覦的機會。
  身為皇商,尤其做的是朝廷的民間採辦,他和宮中的關係相當密切,權力之大,如同一方藩主,除了少了封號和藩地,他所經手的貨品皆是民間極品,其中的利潤需要疏通的和管道絕非一般人所能想像,荷包滿滿又擁有首屈一指的人脈,對某些人而言,這是極大的誘惑。
  例如豐王爺,他是先皇后所出的皇嫡子,卻在皇位之戰落敗,由賢妃所出的皇長子即位為西寰帝,對於此事他始終耿耿於懷,一直致力廢止無論男女,由長子、長女繼位的舊制,從此皇位繼任者皆為皇后所出的嫡子所出,皇后無子則改為由皇貴妃之子,再其次是四妃。
  皇后之弟的國舅爺恰恰相反,他巴不得自己的外甥女能坐上九龍寶座,他這母舅也跟著沾光,聲勢水漲船高,到時外戚干政把持朝綱,縱使他當不成萬歲爺,撈個九千歲噹噹也不錯。
  除卻朝廷官員的助力外,他們更需要民間的力量,百姓的聲音足以扭轉局勢,如果能控制住大半的商行,等於把有錢人掌握在手中,有錢有勢有人脈,何愁大事不成。
  想當然耳鳳揚塵就成為他們拉攏的對象,送金、送銀、送美女、送寶馬、送各式各樣的奇珍異寶,許以令人心動的好處收買他。
  對此鳳揚塵避之唯恐不及,選擇當個「阿斗」來避禍,他只想當個規規矩矩的商人,不介入黨派之爭,當官還沒商人來得快活,他何必蠟燭兩頭燒給人當槍使。
  因此鳳家表面上是四大美婢持家,由四婢出面處理商行事務,這也是鳳揚塵狡詐之處,他明白那些官老爺瞧不起女人,不屑與女流之輩交手,因此由向晚她們頂住,他樂得當個扶不起的阿斗。
  此事知情的人並不多,全是些親近的親信,向晚是四婢中唯一知曉的,因鳳長京退位前有事先告知,好讓兩人能完美地配合,不露出一絲破綻。
  疏雨知道一些,但不敢肯定。香羅性情直率,深信不疑。年紀最小的春濃只管吃飽就好,其他事一概不理,反正她上頭有三位姊姊頂著,天塌下來也不會壓到她,對她而言,二爺是什麼樣的人不打緊,只要給她安身的屋簷,二爺就是她的衣食父母。
  既然鳳揚塵不出面,那劣茶的事自然便淪為向晚處理,因此她上了一趟回春堂。
  「徒兒呀!這茶葉真的不錯,生津止渴,入口回甘,嗯!這茶孝敬得真好,不枉我把一身醫術教給你。」茶好、人也好,對著美人品茗,人間一大樂事。
  誰曉得當年一場高燒差點燒壞腦子的小娃兒,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還醫毒雙修把他拿手的絕活全學精了,成為他雷仲春最得意驕傲的關門弟子,讓他欣慰青出於藍又勝於藍,稍稍感慨這一輩的年輕人真是不得了,長江後浪推前浪,讓他們欷籲歲月不饒人。
  其實邪醫雷仲春不過才三十來歲,還不到發疏肚突的年歲,由外表看來更是頂 ​​多二十四、五歲,是個瀟灑俊挺的好兒郎。
  只是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覺讓他自覺老了,看著向晚漸漸長成嬌俏的姑娘,個子抽長,肌膚越發水嫩,皮膚吹彈可破,他就有「為人父」的感傷。
  「師父認為好喝就多喝點,徒兒加入曼陀羅花和夾竹桃的汁液和曬乾的花瓣沖泡而成,有滋陰養顏的效果。」牛黃和生地的用法……嗯!加三減二,多三錢養氣,少兩錢顧脾,但又和天麻藥性……
  「喔!曼陀羅花和夾竹桃,那不就是花茶,徒兒用意甚佳……呃!等等,為師記得這兩種花草……」他臉皮一僵,笑得有點顫抖。「有毒。」師父教過。
  「所以……」他慢慢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想著該用什麼藥催吐,他剛才好像有看到切好的山根。
  「師父是用藥高手,百毒不侵,徒兒想找人試試新藥,思來想去,師父不就是最好的藥人,想必不介意徒兒在你身上試藥。」這茶的確好,喝多了會上癟。
  「什……什麼不介意,你這個孽徒,師父什麼時候百毒不侵了,師父也是血肉之軀,會生病、會中毒,時候到了也會死,你快把解藥給師父,師父便原諒你的大逆不道。」他怎麼就糊里糊塗中了她的毒,人家說最不設防的就是最親近的人,他 ​​果真被自己人陷害。
  「沒有解藥。」她不費那工夫。
  「沒有解藥?」他一聽,臉色一黑。其實他能自己制解藥,讓他臉色發黑的是「愛女」的心狠手辣。
  「師父可有感到不適?」向晚捧著一本舊醫書,來回比對藥方和藥量,朱唇輕抿一口花草茶。
  「哎呀!你還喝,那茶有毒,你想連自己也毒死不成。」這個傻徒兒,莫非是鑽研醫術到走火入魔了?連毒茶也喝得津津有味,面不改色。
  螓首微抬,秋水瞳眸睞視。「師父說過萬物相生相剋,只要用對地方,毒也是藥,反之,用藥失了分寸也會害人,醫和毒不分家,就看怎麼用。」
  雷仲春聽懂她的暗示,將一指放在脈搏上為自身診脈。「意思是這茶無毒,你用相剋法將毒抵消?」
  嗯!脈搏快了些,但無大礙,只是他現在有微微的亢奮感,想蹦躂到樹上摘青梅,釀一壇青梅酒。
  「喝多了還是有不良的影響,微毒積在體內沉澱成毒素,久而久之便戒不了,成了癮頭,越喝越多越上癮,少則三年,多則五年,飲者將形容枯槁,奄奄一息。」最後步入死亡。
  「這是害人的玩意兒,你想用它做什麼?」難怪鳳太爺說這丫頭有本事,只要給她機會,她會一飛沖天,如鳳翔啼。
  「師父別急,待會有你忙的,徒兒在此祝賀師父生意興隆,財源滾滾,客如雲湧。」蔥白纖指將一小縷散發撥到耳後,向晚氣定神閒將看到一半的醫書摺頁,夾入素白花箋做記號。
  「什么生意興隆、客如雲湧,我這個回春堂不是鳳陽酒樓,客人一多表示病患多,你想讓西寧城的百姓都到我這兒看病……」話還沒說完,前頭的藥舖就傳來吵雜的人聲,聲音有男有女,為數還不少。
  回春堂說是藥舖,實則更像大雜院,一共有五進院子,前一進開舖子看病抓藥,賣賣滋補養氣的藥材,第二進院子是曝曬藥材的大埕,三、兩間小屋當儲存用,曬乾的藥草便往這兒堆放。
  三進院子住著雷仲春,由幾個端茶、鋪床的小丫頭伺候著,他不重視吃食,故而只闢了一間小蔚房,由位孀婦大娘掌廚,照應飲食。
  這兒還有間素雅的小閣樓,青竹為籬,女蘿附牆,小小的池塘野荷蔓生,魚蝦任長,一叢白芒長在池塘旁,野趣十足,這是向晚的私人小天地,每回來回春堂便會在此小歇一會,看看書、賞賞荷,飲一壺清茶。
  四進院闢成藥草圃,一窪一窪的分成各小區,雷仲春的興趣是嘗百草、種毒花,一些具有藥性,古怪的花花草草全往圃子裡栽,三日才坐堂一次,其餘空閒日子全花在他心愛的毒花毒草上,一頭鑽進去便不知日夜,廢寢忘食。
  最後的院子小了些,有個大廚房,十來間排成一排的小平房,平時讓家在外地的鋪子夥訐居住,有時忙得回不了家的掌櫃也會在此暫住一宿,若遇重症者或不便移動的病人,挪一挪還能住人,食宿費照算。
  「師父,還不出去賣笑迎客,這回來的全是出手闊綽的富商大戶,包管你賺得銀錢滿缽。」兩隻手怕是不夠收錢,恨不得有三頭六臂,右手診脈,左手收銀。
  「啐!不肖徒兒,居然把風度翩翩、氣宇軒昂的為師當成青樓花娘……」雷仲春嘟嘟囔囔地走向前頭,口中猶自咕噥,腹誹收了個不窩心的小徒,成天算計自個兒師父,想把師父賣了好數銀子。
  回春堂內盛況如潮,患者蜂擁而至,原本足以容納五十來名病患的堂鋪竟擠滿一個又一個的人,密密麻麻數也數不清,起碼有百來個,景況十分驚人。
  而外頭擠不進來的人更多,主子加下人排滿一整條街,痛苦哀叫的,漫天叫罵的,哭哭啼啼求醫的大有人在,把回春堂藥舖圍得像市集一般'吵得叫人聽不見在說什麼。
  「安靜安靜!妙手回春雷大夫來了,你們一個個排好別往前擠,神醫醫術精湛,別人治不好的疑難雜症到了咱們雷大夫手中肯定藥到病除,各位耐心點,不要急,很快就會輪到你……」
  嘖!這小子真誇大,把他當成無所不能的神仙了。雷仲春瞟了一眼喊話的小學徒,勾唇一撇嘴。
  「老人家請坐,我先瞧瞧你生了什麼病……」
  嚇!這是人嗎?怎麼瘦得皮包骨,上好的綢衣緞袍穿在身上像掛了一塊布似的,空空蕩盪,風一吹還能飄呢!
  雷仲春赫然一驚,診脈的手不自覺地抖了一下,他駭然地瞧瞧眼前的「老人」,那凹陷的雙頰,浮腫的雙眼和微紫的唇色,分明是四十不到的壯年,怎麼身體枯槁如六旬老者?
  再看看其他的患者,幾乎是如出一轍的症狀,穿著華衣美服卻神色有如餓了大半個月的難民,哈欠頻頻,全無精神,有時還會頸子歪一邊抽搐,流涎、鼻水止不住,一副虛脫無力的樣子。
  他斂下思緒,清清喉嚨,「咳咳!這位老爺說說你身上有什麼不適,我診斷診斷好配合下藥。」唉!這是腎虛,肝火鬱躁,房事過度落下的虛弱,「那裡」也應該瞧瞧吧!怕是磨破了皮。
  但雷仲春不能明言,只能隱晦地暗示。
  「……大……大夫,我就是全身無力,老是覺得暈,一下床就腿軟,一個東西兩個影,把燒柴的黑丫頭看成杏花樓花魁柳絲絲,就把她……呃!給辦了。」就著柴房那臟地方要了好幾回,下頭都磨出血了,爽快過後才打了個激靈,怎麼是個貌不驚人的黑炭頭,他居然吃得下肚,還當成天女下凡。
  「嗯!嗯!是幻覺。」他想起徒兒給他喝的那杯茶,也有少許的風茄花,也就是曼陀羅,會讓人產生幻覺,喉頭灼熱,一股熱氣在體內流竄。
  「雷大夫果然是神醫,一眼就能看出我的病情,神醫快救救我呀!我還不想死,只要能治好我的病,多少錢我都願意付。」他還想多活幾年,等著抱孫。
  雷仲春搓了搓下顎,故作沉思。「別擔心,我想一想……嗯!能治,我寫個方子你找掌櫃抓藥,三碗水煎成一碗,一日三服,先喝個三、五日瞧瞧,症狀會舒緩些……喔!我多開一帖塗抹的藥膏,抹哪兒不用我多說,用藥期間要戒色,不然藥性會打了折扣。」
  一聽完,喬老爺滿臉通紅,連忙拿著方子道謝,急切地抓藥去,一錠金元寶的診金差點忘了擱下。
  而後又有老太爺、小少爺、富家太太接連著診病,大同小異的病狀看多了也沒趣,頂多依患者病情輕重酌量開藥,在藥劑上加加減減,過與不及都不好。
  診了十餘名病人後,一名羞答答的女子戴著遮面的帷帽上前,看得出是出身良好的閨閣千金,天青色水紗袖蓋住細白小手,隔著一層衣診脈,聲若蚊蚋。
  為了男女有防,人有不道外人知的隱密,雷仲春特意拉了繪有「蓮年有魚」的竹簾子隔開,讓姑娘家稍稍安心。
  「……你是說多夢,吞嚥困難,白天特別困乏,昏昏欲睡,到了夜裡怎麼也睡不著,翻來覆去作著……咳!春夢?」
  帷帽下的小臉紅得快滴出血來,死命地絞著鴛鴦繡帕。「我不喜他的,可夜夜入夢來,對我……大夫,我不想的,每日清晨一醒來褥上濕了一大片,我好怕是入魔了,可廟裡的平安符和香灰就是不管用。」
  「他是誰?」雷仲春開藥方的同時不忘伸長耳朵,聽聽小姑娘的閨房情事,關心病人是大夫的職責嘛。
  「他……是我一名遠房表哥,暫住我家東廂房,原本我不怎麼搭理他,後來他送了我一罐隆盛茶行的茶葉,我一喝就出現異狀……」剛開始只覺得躁熱,身子發燙,輾轉難眠。
  「茶葉?」他想到自己剛喝的茶,莫非有些關聯?
  「我本來想戒卻戒不了,一日不喝便渾身難受,越喝越多,癮頭越大,前兒個茶葉沒了,我……我想著那茶味就手腳發顫……」她說著說著抽泣起來,一旁服侍的丫鬟連忙為她拭淚,小聲安慰。
  等候看病的人群中出個耳尖的,他聽到「隆盛茶行」四個字便高聲地嚷嚷,說他也是喝了隆盛茶行的茶才口舌發麻,四肢無力,昏昏欲睡提不起勁。
  一顆小石子投入湖中激起漣漪,一波波往外擴散,一個人起了個頭,其他人也跟著呼應,你一語我一言地交頭接耳,把整件事矛頭指向信譽卓越的隆盛茶行。
  回春堂一下子全鬧起來,眾人七嘴八舌的,吵得為病人看診的雷仲春不得不出面平息紛亂。
  「大家也別吵了,我在後頭聽了老半天,似乎問題出在茶葉上,各位若有疑慮不妨上隆盛茶行問問,總要把事情搞清楚了才安心,我也不好白賺你們的診金。」開一樣的方子他也心虛得很,受之有愧。
  一聽大夫開口了,拿了藥的,未看診的,還走得動的,一窩蜂地群起鼓譟,挽袖沖向隆盛茶行去。
  鳳陽酒樓,身著淡黃底撒花煙羅如意月裙,藕色對襟長衫的疏雨正和向晚對著酒樓新上的菜色,兩人肩靠著肩討論哪一道菜該如何命名才能扣著雅字,哪一道又該用什麼顏色的盤盛著,哪一道菜客人吃膩了要撤下,花椒、甜醬、酒釀要下多少比例才合適。
  民以食為天,吃得飽不如吃得好,吃得好不如吃得巧,吃得巧不如菜色稀奇,越是罕見的越叫人想貪個鮮,鳳陽酒樓日日推陳出新吸引老饕的目光,何愁客人不上門。
  疏雨的手藝沒人不說一聲贊,她每一道創新的菜餚都經過精心設計,由嘴刁的向晚評論,只要她一點頭,這一道菜肯定大受歡迎,爭著點食的老爺夫人們大排長龍,只為一飽口腹之欲。
  不過做生意講究的是手段,他們推出的新菜一天只賣二十份,釣足食客胃口,畢竟東西多了就不稀罕,吃不到才更叫人心癢難耐。
  因此鳳陽酒樓天天客滿,連開了幾家分店還是人滿為患,有言道:一入西寧鳳陽開,食遍天下胃袋空,不入鳳陽不知飽,一菜一湯一勺淋,方知胃中好滋味。
  向晚與疏雨討得正熱烈,外頭倏地傳來一陣哭嚎聲。
  「姑娘,救命呀!快救命……要殺人了,大慈大悲的玉面觀音救救小的一家子的命吧,小的給你磕頭,請姑娘大發慈悲,無論如何也要保住小的一家子的命,小的日日給姑娘燒長生香……」
  「向晚姊,是誰又在大吼大叫,亂沒規矩的,前門的老張沒把人攔著嗎?吵得咱們不得安寧,先一棒子打出去再說。」好不容易得了個空閒能嗑瓜子閒聊,偏偏就是不得安生,老有人來打擾。
  「咱們春濃好大的威風,耍起主子的派頭了,人家上門來求見向晚準有大事發生,你攔著要人去死不成,沒聽見出人命,活不下去了嗎?」白得一千兩黃金的香羅笑得嘴都闔不攏,大方地取一百金大擺席面,準備在鳳陽酒樓宴請鳳宅內所有的下人。
  「人家沒那個意思,只是咱們四姊妹好久沒在一起聚聚了,人家想向晚姊嘛!想在她身邊撒撒嬌。」平常各忙各的很難碰到頭,同在一宅子里居然咫尺天涯,想見一面還得透過下人傳話。
  打從鳳氏分家後,二房、三房搬出去自立門戶,空出來的院子也就多了,不管內宅的鳳揚塵由著她們去分配,如今四個大婢女各有自己的院子。
  以花為命名,向晚所居的院子是「海棠居」,裡頭植滿各色海棠,一明兩暗三間樓屋,她住在明間,另規劃出一間清雅的小書房,其餘兩間暗房分別給了底下的小丫頭和看守小門的婆子、嬤嬤。
  疏雨的「辛夷院」,香羅是「凌霄院」、春濃是「秋菊苑」,半個主子的她們各有八個丫頭,分一等丫鬟和二等丫鬟,一等丫鬟能近身伺候,二等丫鬟只能忙外頭的事,未經傳喚不得入姑娘們的閨房。
  「那我和疏雨你就不想呀!亂沒良心的小妮子。」香羅假意抱怨,拿起算盤假裝要打人。
  「見你們容易呀!一個在帳房,一個往廚房找,我十次有八回找得著人,可是向晚姊是轉個不停的陀螺,一下子在前廳,一下子在書房,一下子出門上茶山了,
  一下子又被咱們二爺拖住也不知往哪去,我次次尋人次次落空,累死我了。」人家說神龍見首不見尾,向晚姊就是那條飛得奇快的龍,沒長雙翼是追不上她的。
  「那倒是,她是我們姊妹中最忙的,真不曉得她哪來的氣力攬下這麼多事。」疏雨掩著唇笑。
  向晚的忙碌是有目共睹的,大家瞧見了只有心疼沒有嫉妒,只有她們姊妹才知道她有多辛苦,要管好宅子裡的事,又要應付外面的商行,還得不時打發鳳氏旁支一些上門要錢的窮親戚,另外得頂得住無端而起的流言流語。
  不過最難的一件事,當屬應付鳳氏家主鳳揚塵,這些日子他也不知轉性了還是「阿斗」得更徹底了,大手筆地撒銀子給向晚添金添玉,買些華而不實的首飾、玉石屏風、暖玉床什麼的,甚至買了一頭小牛大的大狗看門,讓人看得一頭霧水。
  外頭傳著二爺要將向晚收房了,正室指望不上,側室倒是跑不掉,先納個俏佳人,後頭三名美婢也不遠了,起碼撈個姨娘做做,二爺享盡齊人之福。
  「苦命人也只好多費心了,你們也別給我閒著,該去做什麼就做什麼,疏雨把菜單先放著,我待會再看,春濃去繡莊瞧瞧,天雨青趕出來了,八月要上貢,香羅把帳收回來,盤算盤算年底有多少入帳。」不得不承認,當初各司其職的安排省了她不少煩心事。
  「呋!攆人了,得了得了,我去和我最愛的銀子親近親近,對了,疏雨,我要燉得軟爛的壇子肉和三絲白菜燉,晚一點送到我屋裡,我嘴饞。」人不可靠,銀子是她摯友兼親娘。
  香羅笑著離開側廳,腰上垂掛的一對雙魚玉玦發出玎玎響,搖曳生姿,婷婷綽約。
  隨後疏雨和春濃也走了,兩人邊說邊笑往後院走去,舉止親暱地就像親姊妹,讓向晚不禁想起幼時和她為伴的文若荷和貞秀等人,她們是她記憶深處最難切割的牽掛。
  想著想著,她有些感傷,皇宮生活似乎離她越來越遠,夜深人靜時分望著天上一輪明月,母妃的面容是模糊的,她幾乎要忘了自己是漫天大火中匆忙逃出的杜清淺。
  砰地一聲,雙膝落地,闖進側廳的男子重重的磕頭聲拉迴向晚飛遠的思緒。「姑娘呀!救救小的,小的真的沒有要害人,他 ​​們冤枉小的了,小的祖上三代是開茶行的,一直配合鳳家供應茶葉給朝廷,小的哪敢砸了招牌賣出不好的茶,姑娘替小的做主,別讓那些沒天良的給冤了……」
  「沒天良……你覺得冤了?」
  她疏懶地掀眸一睨,兩眉中間的觀音痣聖潔高貴,似打趣地盈盈笑,以指點點粉腮,目色華若芙蓉,瑩潤有澤。
  「姑娘,小的敢對天發誓,小的茶葉沒有問題,肯定是旁人造謠生事往小的身上潑髒水,隆盛茶行開了幾十年也沒出過這種事兒,分明是栽贓嫁禍,好讓我們的茶葉進不了宮。」光是搭上朝廷這條線一年有多少進帳呀!難怪同行會眼紅,搶著來分一杯羹。
  「既然開了幾十年怎麼還會出紕漏,你沒防著內神通外鬼?你以為鋪子裡的伙計、掌櫃全是身家清白,每個人都忠於東家不會被收買?」偌大的庫房竟無一人防守,要在茶葉上動手腳實在易如反掌。
  聽輕而易舉進入探查的木犀回報,庫房一包一包的茶葉像廉價的柴薪隨意堆放,既無做好防潮,牆面也有些許裂縫,微微沁著水,茶葉自然易潮濕。
  「這……」他只想著是別人陷害他,沒想過鋪子裡是否出了內賊,那麼多茶葉怎麼可能是一人所為。
  「先起來說話吧!地上涼,跪久了傷膝……咦!你這一身狼狽是怎麼回事,臉都被抓傷……」向晚喚了人送上傷藥,讓茶行老闆擦藥。
  隆盛茶行的東家叫段青山,茶行傳到他手中是第三代,他一邊抹藥一邊兩眼淚汪汪的述說鋪子上發生的事,說到激動處還會義憤填膺地握拳揮兩下,好示憤慨。
  他身上的衣服是被怒氣沖衝的客人給撕爛的,一群人圍著他又打又罵,還有人踹呀踩的給了他好幾腳,臉、脖子、手臂上的傷全是給抓出來的,髮帶不知被扯到哪去,一頭凌亂的發被扯掉好幾撮,他在伙計的掩護下才逃出來,還有不少人追在他後頭喊打喊殺呢!
  匆匆忙忙逃走之際,鞋也掉了一隻,他就像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有家歸不得。
  「姑娘,小的沒活路呀!你要不替小的出頭,小的只有一根繩子吊死在樹頭了……」他悲悲切切地抹淚。
  「說得嚴重了,段東家,還沒到絕路呢。」繩子她替他備好了,只要別吊死在鳳宅門口。「木清,去把其他茶行東家和有關聯的商行全請了來,有嫌疑的一個也別落下,多帶些人去,誰敢不到就對他們說了,廟小供不起菩薩。」
  不知哪鑽出的木清應得歡快,帶了百來名護院走出大門,浩浩蕩蕩的一列人聲勢浩大,路人見狀看到威武雄壯的護院衣著上繡著鳳氏家徽的圖樣,知道是鳳家辦人了,沒敢擋路,無不退避三舍。
  辦事效率極高的木清一一請出商行的東家,連掌櫃也一併帶了。
  不到半天工夫,該到的人全來了,段青山也稍做整理,換上家裡拿來的衣服和鞋襪,打理好一頭亂發,也有幾分人樣。
  只是臉上的傷太明顯了,一條條血紅色抓痕,想遮掩也遮掩不住,讓人看了怵目驚心。
  「向晚代替我家二爺請各位前來,相信有關隆盛茶行的茶葉有問題一事,各位或多或少有所耳聞,段東家請了我主持公道,我想大家合作多年了,不免僭越了。」向晚語氣輕柔,卻帶了股令人不得不服的懾人氣勢。
  幾十個大男人面面相覷,面有驚色,惶恐不已地互相看來看去,額際、掌心直冒汗,不曉得該做何回應。
  「不過向晚也不會只聽信片面之詞,總要找出個是非對錯,既然段東家說他的茶葉是極好的,並無摻假,向晚便找出同一批茶葉,當場泡給各位品味品味。」怎麼有人臉色變了,往後退了一步,這般怕死嗎?
  向晚皓腕一抬,兩名容貌婉約的丫鬟送上光澤溫潤的紫沙壺茶組,她纖指如雲筍般溫壺、衝壺,瀝掉第一泡澀茶,滾水再泡開,茶葉在茶水中舒展。
  略等一等,明顯的茶香溢出,她將茶湯倒入茶海,手勢優美如琴上撥弦,將茶海的澄黃色茶湯分杯一傾,茶色轉為黃綠色,香氣有餘卻不足。
  如此反覆多次,佳人烹茶如作畫,美不勝收。
  「現在每個人手上都有一杯茶,向晚先飲一盞,各位東家、掌櫃也望不吝賜教。」分好了茶,她細細一酌,紅唇映白瓷,玉顏宛若桃花開。
  一位嬌柔的小姑娘都喝了,在場的男人哪好意思說不喝,於是所有人都仰頭一飲,一滴不剩。
  又過了一會兒,以絹帕拭唇的向晚才向眾人發問。「此茶飲下如何?」
  一名精壯的青年率先站出來。「喝完後 ​​身子很熱。」
  有人開口了,其他人也不落人後的開口。「有點苦,不是好茶。」「頭昏昏的,想吐。」
  「手麻了,不太好使力。」「俺……俺看到娘了,她十年前過世了……」
  另一個蓄養不少家妓的大老闆更直言道:「想女人了。」
  換言之,隆盛茶行的茶葉不純正,不只不純還是粗糙的劣品,茶葉滾開了不是草褐色,且能見碎開來的梗葉,雖香卻有雜味,入口甘而後味澀,香卻不濃醇,應是摻入了某種與茶葉相仿的香料。
  「姑……姑娘,小的沒……沒有作假……」段青山驚得都結巴了,口齒不清。向晚面露為難地搓搓茶葉渣子。「不假也是次級品,你以次充好犯了商家大忌,恐怕我也難以替你開脫。」
  「姑娘……」他死定了,一家生計敗在他手中!
  「不過,也不是全無挽救的餘地,你這批茶葉是向誰進的,把人找出來,或許就沒事了。」光辦他一人何須勞師動眾,她總要鎮鎮這些自以為瞞天過海、欺上瞞下的老滑頭。
  一聽尚有轉圜處,為求自保,段青山咬出自己的妻舅。「小的是跟滿春茶園進貨,茶園的主人叫穆清三,小的二妹便是嫁予他為繼室。」
  「滿春茶園穆清三……嗯!木清,那人帶來了沒?」戲要演得全,一個不能少。
  「帶來了,他鬼鬼祟祟的拎著包袱想跑,我一捜呀!包袱裡頭居然放了好幾張銀票,一共三千兩。」他一個月才多少月俸,真是好不甘心呀!作姦犯科、偷雞摸狗果然是一門好賺的行業,他入錯行了。
  一見事蹟敗露,紅著眼眶的穆清三也不敢有所隱瞞,將事情和盤托出,他的茶園遭蟲害血本無歸,整座山的茶樹全被啃得精光,而他早就打上收購契約的,交不出新茶要照價賠償十倍,賠不出來的他只好鋌而走險。
  而段青山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明知穆清三的茶葉是擺了多年的陳茶,還是以市價的兩成買下,打算混入準備送進宮的好茶葉魚目混珠,叫人察覺不出異狀。
  先前試賣給一般高門老爺、夫人,也不見被拆穿,他便壯了膽子,認為萬無一失。
  他以為手段高明,其實愚不可及,宮裡的貴人可是養尊處優,豈會喝不出其中的差異,只要一小片茶葉混雜了,輕抿一口便發現了,哪由人心存僥倖。
  偷雞不著蝕把米指的就是他們這種自作聰明的人,便以為行事天衣無縫,高估,殊不知,其一舉一動全在旁人的掌控中。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4-27 00:04:08

第八章

  向晚以雷霆萬鈞之勢重重地鎮壓其他商行,藉由隆盛茶行以次充好的事件殺雞儆猴,手段狠絕,警告心懷不軌者勿輕舉妄動,誰敢妄動,就有相同的下場。
  段青山、穆清三兩人因合謀害人送交官府嚴辦,其身家財產折合為現銀賠償給喝過毒茶的受害者,家眷發賣至各地,為奴為婢代為贖罪。
  隆盛茶行、滿春茶園歸鳳氏名下,以一兩銀成交,懾於鳳氏淫威,無人敢出面喊價。
  畢竟他們做的是砍頭的欺君大罪,以略差的茶葉充當上等茶送進宮裡,這牽連的不只是他們兩家人而已,鳳氏的顏面、地位也為之動搖,依附鳳氏這棵大樹的商行也要跟著倒霉,樹倒猢猻散,大家一起受罪。
  可惜的是,穆清三沒咬出幕後的主使者,讓威脅他一家死活的鳳寒波逃過一回,不過他也因損失一千兩黃金而荷包大失血,暫時安分了許多,沒法再扯鳳揚塵後腿。
  向晚因此聲名大噪,讓人既敬佩她的聰慧過人,又懾於她出手不留情的果決。
  向晚不傷自己一兵一卒便保住整個鳳氏的商譽,為現任家主及時擋下所有可能發生的危機,讓這對主僕「阿斗與女諸葛」的傳言不脛而走。
  「雲太傅,你聽說了沒,民間有個觀音面女諸葛的傳聞,據說是一名面若初雪的美麗女子,她聰明機智、行事果決,眉間有顆菩薩所賜的觀音痣,你說她是不是……是不是我們要找的那個人?我……本宮想見她,她一定是『她』……」
  「公主就為了這件事急忙宣臣入宮?」雲破天神色一冷,她未免小題大做,平白落人口實,給人藉此生事的機會。
  見他微露不快的神情,文若荷雙肩瑟縮了一下。「本……本宮只是太心急了,一聽到天香郡主提起民間的女諸葛,本宮就坐不住了,心急如焚,想早一點知道是不是『她』。」
  天香郡主是豐王爺杜西津的二女兒,她自幼對雲宰相之子云破天情有獨鍾,多次吐露情意,但是他不是無動於衷,便是聽若未聞,從不給她任何回應,因此她只好主動接近公主,想藉由公主拉近兩人的關係,因為雲破天是公主太傅,一旦和公主攀上交情,她不信他能不理自己,一再地漠視她的存在。
  所以文若荷所有來自宮外的消息都是天香郡主告訴她的,待在深宮內的她甚至不曉得西寧城裡有個鳳家四大美婢之首、眉心有痣的向晚存在,雲破天每回入宮從不和她提起此事,即使他耳聞已久。
  「是不是她很重要嗎?公主在宮裡的處境更危險,公主該花心思的是如何保全自身,而非為了一點小事念念不忘。」她既然頂了公主之名就不能有一絲鬆懈,危機四伏的后宮絕非她想像的簡單,得過且過的想法太天真。
  「公……她的事不是小事,她才是真正的……本宮誠惶誠恐的待在風華宮也是為了她,本宮不能讓她失望,如今這個位置是本宮暫時替她坐的……」
  文若荷是忠心耿耿的侍婢,就算錦衣玉食,她還是很清楚自己不是公主,並未因眼前的榮華富貴迷失本心,她假冒公主是因為不想讓皇室宗親認為公主已死,便將公主從皇室宗牒除名,儘管如今不再得寵的蘭皇后勢力削弱了,可後頭還有其他大臣虎視眈眈想阻撓公主登上女帝,她不能冒一絲風險給別人鑽空子的機會。
  雲破天忽地嚴厲一斥。「公主,謹言慎行,不要再說出類似今日的言語,若是被旁人聽了去,連微臣也保不住公主,切記。」
  「可是明明有她的下落為什麼不去查?雲太傅,本宮只能找你幫忙,本宮聽她說過宰相大人是她最敬重的長者,除了你,本宮沒有其他人可托。」就算有,她也不敢隨便相信,這宮裡的人太複雜了。
  看到她眉頭深鎖、泫然欲泣的淒楚樣,雲破天心口一抽緊,不捨她為另一人愁眉不展。「公主別憂心,臣會盡力打探打探,不過民間事不可盡信,大都誇大其詞,往往是以訛傳訛,造成謬傳,盼公主不要期望過高,天底下沒有那麼多的巧合。」
  「是這樣嗎? 」文若荷落寞地垂下眼,眼眶中有晶瑩的淚光閃動,人如其名,似荷般清婉動人。
  「欺世盜名者比比皆是,為求某種利益故弄玄虛,公主切莫當了真,尚未確定前一切都是空想,何不放寬心養好身子,凡事順其自然。」舉起的手又放下,猶豫再三他還是忍不住撫上她瑩白面頰,輕拭瑩瑩珠淚。
  「雲太傅,本宮好累,這樣的日子還要多久,本宮無時無刻不提心吊膽,不敢大聲笑,不敢在人前哭,不敢光明正大的叫華玉公主滾,本宮是皇長女,玉林國長公主,享著皇家榮耀時,本宮想著那不是本宮該得的,本宮……好累好累,維護著不是自己的東西,本宮是心虛得抬不起頭,害怕遲早被人揭穿……」她內心恐懼著,時時有想逃的念頭。
  不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那麼,如果她是公主呢?只要另一個人不在了,她便能全無顧慮地坐穩公主的位置,不用再不敢做任何事情。
  雲破天被此時心底的想法駭住,他居然動了殺念,但是那股聲音的力量越來越強,幾乎要擊倒他為人臣子的忠心,他認為此事不是不可行,只是要從長計議,務必要做到斬草除根,不能走漏一絲風聲。清華公主杜清淺的存在妨礙了很多人,包括令他心動不 ​​已的小女人。
  不知不覺中,面對文若荷,那份憐惜妹妹的心意變了,每當看見那張梨花般小臉,他的心便狂跳不已,渴望再靠近她一點,再多疼惜她幾分,不讓她的淚如雨般落下。其實她笑起來很美的,像雨後高掛天際的長虹,美得叫人想用力的抱緊她。
  這瞬間,什麼清華公主,什麼杜清淺他都不管了,只在意一個小小的,在他懷裡輕顫,用發冷的小胳臂抱住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紅紅的鼻頭可愛地抽動著,輕輕喊自己一聲「雲大哥」的小姑娘。
  「這是在幹什麼,伺候的宮女怎麼都不見了,想把腦袋換個地方擱嗎?敢偷懶的先打二十大板,打多了自然守規矩,沒有不聽話的奴才,只有不會教的主子,清淺皇姊,妹妹來找你玩兒了,可別又說你病得起不了床……」
  一道刁蠻驕橫的嗓音打斷了雲破天的思緒。
  「啊!是華玉公主,她來了,怎麼辦,怎麼辦,來不及裝病……」她最怕華玉公主了,兩、三句話就把她逼得無處可退,未開戰先輸三分。
  看文若荷慌慌張張的模樣,雲破天好笑之餘又感到心疼,若她是真的清華公主,一個愚蠢至極的華玉公主有何可懼。
  「把公主的威儀拿出來,長公主是高高在上的,曾幾何時畏懼過他人,她連皇上都敢直視。」天威赫赫,唯有皇家所出的帝女才有無畏的膽量與之對視。
  那次他陪同皇上到清華離宮與杜清淺會面,不到十歲的她昂首站立,秀頸一揚高,對著威嚴十足的皇上盈盈一笑,不行君臣禮,只論父女情。
  或者這就是真正的龍子鳳女所具備的皇家之威,小縣官之女出身的文若荷少了天生鳳凌九霄的氣度,以至於畏畏縮縮的。
  不過那也是她可人之處,溫溫婉婉的,不張狂,不張牙舞爪,秀外慧中,心軟得只會為別人設想,全無想到自身。
  「公主的威儀……」她有嗎?文若荷苦笑。
  風華宮的擺設雖然華貴,但比起長公主該有的派頭,還是差了一截,表面上是公主不喜奢華,只擺出幾個玉石屏風,太豔的珊瑚架子,紅寶石翠玉盆景等一律撇下,但是說穿了卻是皇后所為,刻意扣住一屋子奇珍異寶不給,清華公主原有的珍貴寶貝全在離宮,可惜一把火全燒毀了,連寧妃死前留下的首飾頭面以及私藏的銀票,地契都未能及時帶出。
  「我說皇姊呀!你也病得太久了吧!每回我來找你都是病懨懨的,你這一病會不會就病死了,一口棺材抬出去……啊!雲太傅你也在呀。」存心想嚇人嘛!吭也不吭一聲。
  「二公主口舌太過刻薄,竟對皇姊口出惡毒言語,有失德行,操守失儀,當自省罰抄女誡十遍以為懲罰,不得再有妄言。」雲破天神色冷峻,不苟言笑,嚴肅地宛如食古不化的老古板。
  在華玉面前,他就是一個不講情面,為人嚴厲又苛刻的雲太傅,只講規矩和道理,犯了錯便是處罰,誰來求情都一樣。
  因此杜華玉有點怕他,他一板起臉來她的脖子就縮了一寸,沒來由的畏懼。
  或許是一物降一物吧!惡人怕人磨,身嬌肉貴的杜華玉最怕受罰了,一想到要1筆一劃寫出方正楷字,還沒動筆手就先顫了,想著該找誰來代筆。
  「本宮不服,雲太傅怎麼只罰本宮而不罰皇姊,她明明沒病卻逃避太傅的授課,連母后多次召見都推說有病在身,分明不孝不義,故作姿態,仗著皇長女身分不敬長輩。」杜華玉也不笨,挑著理來說嘴。
  藉病拒見皇后的文若荷有些無奈,她長得再像杜清淺也非本尊,以皇后的精明不難看出破綻,因此她只好一再稱病,謊稱離宮大火時吸進過量的濃煙,導致落了病根,身子一直不爽快,久咳不愈。
  宮裡的太醫是雲宰相的人,偏長公主一派,因此自是配合說法,就這樣公主「病了」六年未見起色,故而皇室宴席、晨昏定省全免了,安心地待在風華宮養病,唯有公主太傅每隔三日親到公主寢宮為其講習課業。
  「長公主確實身子不適,剛剛太醫才來診過脈,言明需靜心休養,不宜見客,二公主若無事便請回。」雲破天言詞冷厲,不見半絲通融。
  她有些疑心地揚揚眉。「真的嗎?本宮剛從禦花園過來怎麼沒瞧見太醫的身影,太傅可別誆人,本宮雙眼可是利得很,還有,本宮是皇姊的妹妹,哪是什麼客,姊妹們聊聊女兒心事,太傅才該主動迴避,你一個大男人怎好杵在咱姊妹當中。」
  聽她左一句本宮、右一句本宮,雲破天不悅地沉下臉。「提醒二公主,依本朝律法,只有皇后及皇太女的帝女方可自稱本宮,二公主逾越了。」
  被他直言一諫,挑明了自己非皇家長女,羞忿的杜華玉臊紅了臉,將心底的不滿轉向害她被人奚落的「杜清淺」。「皇姊,你就病得不能開口為自己說一句話嗎?本宮……本公主來探病是出自一片好意,你連哼都不哼一聲,是不是瞧不起人,認為妹妹不配和你說話呀!」
  「二公主,請自重。」她若再含沙射影的挑釁下去,他就要不客氣了。「雲太傅不用為本宮開罪二皇妹,服過藥以後本宮好了許多,尚能與皇妹聊兩句心裡話。」文若荷假意咳了兩聲,壓低嗓音顯得沙啞。
  「公主不可逞強,務以保重身體為上。」他眼露不贊同,與自幼在爾虞我詐中長大的皇室中人交手,她佔不了上風。
  「雲太傅過於憂心了,本宮無妨。妹妹來沒啥好款待,本宮讓人泡壺茶來……」她不能一直藏著掖著,躲在雲大哥身後,若是真正的公主,必定會正面迎擊,讓人無功而返,落荒而逃。
  文若荷想著杜清淺的神情,模仿她的清冷語氣,打從得知杜清淺有可能尚在人世,她就不想再逃避了,要為公主的返宮做好準備,以免前後出現的落差太大,啟人疑竇。
  「不用,皇姊這兒的茶妹妹喝不慣,太淡了。聽說西寧的皇商鳳氏出了位觀音面女諸葛,她的眉心也和皇姊一樣有顆觀音痣,不曉得你們誰才是受神佛保佑的寵兒。」女諸葛與阿斗,令人好奇的傳聞。
  一聽到觀音面女諸葛,文若荷臉上微露一絲激動。「本宮也有所耳聞,是位了不起的姑娘家,內能持家,外能與商家周旋,以女子之身懾服眾商行,令本宮好生佩服,望能得其一、兩分本事。」
  「看皇姊難得有一、兩件感興趣的事,不如讓母后召這位女諸葛進宮晉見,皇姊再與她比比誰更肖似觀音菩薩。」杜華玉有意無意地瞟向她兩眉間的觀音痣,心裡有股衝動想用尖甲一樞。
  「本宮……」
  文若荷正想說好,聲音一冷的雲破天出聲打斷。
  「民間女子庸俗不堪,豈可與公主尊貴鳳身相提並論,二公主莫要以市井之言羞辱皇室,女子之智哪堪比諸葛,若因此傳該女入宮,簡直貽笑大方。」他絕對不會允許「她」入宮。
  原先只有考慮的雲破天痛下決心,不再猶豫該與不該,若是那位觀音面女諸葛真是杜清淺,那麼她就非死不可,他不能讓她的存在威脅到宮裡的文若荷,她們兩個之中只能活一個。
  所以,為了他想保護的那個人,只好請杜清淺徹底地從世上消失,「清華公主」只能有一名。
  「這是什麼?」
  似銅似金,鑲嵌著堅硬無比的金剛石,兩處雕蟬的突起,是上等的紫玉,半寸寬的環狀物,金銅面鎏金九鳳翔天圖樣,以扭金方式呈現。
  這是一隻非同一般的鐲子,形狀古樸且詭異,環面過寬,不適合女子細腕,輕輕一甩手就滑掉了。
  「送你。」大掌拿著黃銅鐲子並不突兀,反而有種粗獷的陽剛美,讓男子的手顯得盈潤如玉。
  向晚眼神古怪地一瞟。「二爺拿我開玩笑吧!這是男人的鐲子,套入女子腕間未免不倫不類。」
  他嗤笑。「頭髮長、見識短,這叫臂環,兩側有螺旋暗扣扣住臂膀,如同護腕般不易脫落。」
  「臂環?」嗯!那便不以為奇了,北方狼族的男子一成年便由父或族長為其配戴一隻臂環,有成為勇士之意。
  「你細胳臂細手腕的,不好打造合適的大小,兵器大師商不歸耗時三個多月才做出這一個,你給爺好好地戴著,別搞丟了。」這麼細的手腕一折就斷,她還不好好地保護著,要是不慎傷了可有她的罪受。
  「兵器大師商不歸……」他居然連退隱多年的老師父都請得動,她是不是太小看他了?「等一下,你給我這個乾什麼,滿屋子是你送的無用物件,哪天找個人搬回流蘇院,別把我的屋子堆得連路都沒得走。」
  流蘇院是鳳氏大宅中堂,前任家主鳳長京退下來後便由現任家主鳳揚塵搬了進去,由原本的流芳閣改成流蘇院。
  流蘇也是一種花名,與海棠相似,但略有不同,又稱四月雪,與海棠花期接近。
  向晚的海棠居,鳳揚塵的流蘇院,有相互輝映的隱喻,令人遐思甚多。
  「不知死活,你不曉得暗地裡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嗎?被女諸葛的名號沖昏了頭?」鳳揚塵「恨鐵不成鋼」地往她玉額一彈指,告訴她此時並不安全,外頭一堆人虎視眈眈地死盯著她這塊肥肉,都恨不得一口叼了。
  「我以為我的仇人只有你。」她吃痛地一瞪目,忍著不示弱,伸手揉揉微疼的額頭。
  他沒好氣地膛目瞪視。「有爺這麼事事為你著想的仇人嗎?你懂不懂感恩戴德呀!沒有爺在你背後撐腰,你不曉得死幾回了,還敢給爺甩臉皮子,處處刁難爺,真當爺不知道你給爺下多少次絆子?爺有風度不理會罷了。」
  爺來爺去的,向晚忍耐著聽他說完。「請問那是拜誰所賜,為了二爺這位阿斗,我能不上風頭浪尖嗎?你倒躲得逍遙了,沒讓那些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權貴糾纏上,可憐向晚就沒二爺的好運道,只好站得高高的擋刀子。」
  「爺可沒叫你用這麼惹眼的方式解決啊。」他小聲地咕噥。「你說什麼?」嘴巴動來動去,肯定沒好話。
  沒聽清楚的向晚只當他是嚼小話,沒肯給好臉色。
  見她愛理不理的清冷樣,老被她當仇人看待的鳳揚塵忍不住咬牙。「要不是爺當年去千雪山嚮千山老人跪了一夜求取雪蓮花,你現在還有命在嗎?不是高燒燒成小傻子便是葬在土坑里,墓草早就高過頭了。 」
  天曉得他當時是犯了什麼傻,一個只有眼睛好看的丑丫頭,他居然很怕她死掉,親自去求雪蓮花,他事後想想很不值得,既氣自個兒犯傻,又惱她咬了他一口,於是把她丟給爺爺便不管了,以為這段孽緣到此為止。
  誰曉得三年後爺爺又把一個調教好的美姑娘丟給他,他從她水靈靈的亮眸認出了她,嚇了一跳,當是邪醫雷仲春為她換了一張臉。
  醜姑娘到搖身一變竟成了水嫩嬌妍的可人兒,襯上水靈大眼更嬌美動人,讓他一下子看傻了眼,差點指著她鼻頭大罵「你怎麼變得那麼多,一點也不像我救活的那頭兇猛小獸」。
  他承認當時有點想把她當寵妾養的念頭,有個心高氣傲的貌美丫頭當寵妾,身為主人的他多威風,可惜她是養不熟的,骨子裡傲得很,他倔,她比他更倔,硬要她低頭聽話她會先咬死人,神色睥睨,宛如高高在上的王者。
  所以,他放棄了,不與她作對,反用另一種方式馴服,只是效果不彰,這幾年下來,他懷疑被馴服的反而是自己。
  「你說雪蓮花是你取來的,不是師父?!」向晚愕然地睜大眼,難以置信地回想師父說過的話。
  不容易呀!師父一邊照顧你,一邊上山採雪蓮,辛辛苦苦救活你,你要感恩呀,把師父當老子孝順。
  當時她在病中沒能想清楚,這會兒再仔細琢磨,果真破綻連連,雪蓮花在冰天雪地的千雪山絕峰,以師父的腳程不可能來得及,他騙了她。
  換言之,鳳揚塵說的才是真的?
  下巴得意的一揚,他笑得好不狂妄。「還不過來拜見恩人,以身相許爺也接受,反正你長得不難看,爺看久了也順眼,湊合湊合也能同蓋一條被子。」
  她啐了一口,暗赧了耳根。「下流,你肯湊合,我還不想勉強呢,不過謝了,哪天你被人砍個半死,我這身醫術剛好救人,還你恩情。」
  「不當爺是仇人了?」一抬眸,他嘴邊笑意濃得像偷吃魚的貓兒,得意又奸詐。
  向晚沒點頭也沒搖頭,眼睛往左肩一瞧,鳳揚塵揚高的嘴角又垮下,心虛的低嚷了一句,女人難養。
  「把手伸出來,爺替你把環臂扣了。」算了,和她計較太多只會讓自個兒火氣更盛。
  見他伸手一捉,向晚連忙退後一步,縮臂。「不勞二爺操心,小事一樁,向晚自己可動手。」
  她沒想過要戴上,等他一走,臂環馬上束之高閣。
  不過鳳揚塵看到她眼兒一動就知曉她在想什麼,足尖一點如雲行滑步,大手一攪落在盈盈一握的細腰,輕輕一拉,香馥柔軟的嬌軀落入惡狼手中。
  「向晚小心肝,爺的寵愛你只有受得分,爺沒用強是疼你,別把爺的心意給辜負了。」他對她耳朵吹氣,語帶警告。
  「你……你放開,不許無禮。」她一急,骨子裡的公主氣勢展露無遺,冷不防喊出六年前的慣用語氣。
  「無禮?」他笑出了聲,一指往她櫻唇輕撫。「臂環內有兩個暗扣,大一點的是公蟬,裡有十七根細如牛毛的小針,可發射三次,含有見血封喉的劇毒;小一點的是母蟬,能連射七回,但每次最多五根針,只能讓人暫時昏迷、動彈不得而不會致命。」
  「二爺你……」他在她的唇上一點,她意會地閉上嘴。
  「東邊牆上有三個黑衣人,意圖不明,我已讓逐風、夏雨去解決,你把木湛和木犀帶在身邊,這段時間小心為上。」等他查清楚了誰想殺她,他將還以顏色。鳳揚塵邊說邊撩高她的袖擺,眼睛冷得駭人,不若他平日的慵懶隨興。
  叩的一聲,扭金黃銅臂環扣上瑩嫩雪臂,玉一般光澤的凝膚襯上黃銅色,有股說不出的妖艷誘人。
  「真的有人想殺我,不是你想嚇我才編出來的?」她從沒見他這般緊張過,眼神都變了,像把出鞘的利劍。
  他輕笑,趁隙往她粉頰啄了一口。「向晚,我真喜歡你,嫁我為妻如何?名正言順地幫我操勞家務。」
  「你……你正經點,不要轉移話題。」她臉上猛地飛紅,無力地一瞪又轉開視線,對他的無賴行徑全然沒轍。
  她想著,再不要臉的事他都做過,調戲她又算什麼,不過是爺兒的一時興起,想逼出她的大紅臉。
  他做到了。
  「向晚,我的小冤家,你沒瞧見我一臉正經嗎?把仇人娶回家才是最大的報復,你……」他倏地一僵,表情怪異地盯著腰上三寸。「你是這麼回報我對你的殷殷關切?女人的心比黃蜂還毒。」
  「二爺,我只是試試你送我的臂環管不管用,瞧,我還手下留情了,沒用公蟬裡的毒針,你該感謝我。」她輕輕地推開他,沒入他體內一半的小針還有些許銀光晃動。
  鳳揚塵苦笑,卻冷不防地一陣抽痛。「把我折磨死了對你有什麼好處?」
  如花玉顏偏了偏想了一下。「大概看你過得比我痛苦,我心裡的不平衡會好過一些。」
  聞言,他真笑出聲了。「向晚,沒有你的日子我肯定活不下去,你真的不考慮嫁給我?」
  「不再滿口爺兒了?」向晚拂了拂袖子,漾開一抹笑靨,彷彿一樹桃花全開了。
  望著眼前巧笑倩兮的嬌顏,他喉頭一緊,發出低吼。「別讓爺捉到你,否則就地正法辦了你。」
  她根本在勾引他,心腸惡毒的小妖精。
  「那就等二爺能動了再說,向晚還有要事要忙,不奉陪了。」一說完,她準備離開,蓮足輕移。
  「等一下,你就這麼放我一人,不擔心別人順手抹了我的脖子?」她真放得下心,對他毫無半絲在意?
  向晚抿唇一笑。「二爺當我是不解世事的小姑娘嗎?除了逐風、炎風、夏雨、微雨,二爺身邊至少還有八名暗衛保護,而二爺本身又有一身好武藝,想要你的命可不容易,不怕死的才往刀尖上撞。」
  在鳳揚塵錯愕又好笑的目光注視下,海棠花一般嬌豔的向晚揚長而去,留下串串細碎的銀鈴笑聲。
  「還吊在樹上乾什麼,把解毒丸給爺,真想讓爺被毒個半死嗎?」不愧是他看上眼的女人,聰慧又冷靜,絲毫不因受制於人而慌亂,她配得上他。
  枝葉繁密的參天老樹旁,抖著幾片枯黃樹葉,一道無聲無息的黑色身影輕盈落地,推窗而入。「二爺,解毒清心丸。」他遞上藥丸。
  鳳揚塵嘴畔噙笑,眼若寒霜。「你這是在嘲諷爺嗎?爺要動得了用得著叫上你們這群保護不周的混蛋。」
  他前後差別甚大,判若兩人。
  面對佳人時,那輕佻謾笑,無賴模樣叫人無奈,雖是像極了吃軟飯的市井流氓,不過配上那張俊美無儔的面孔,便成了風流倜儻的世家公子纏著自家娘子討甜頭,沒半點正經樣一般。
  誰知春風涼薄,翻臉無情,他一轉過身面對身後的粗壯漢子,叫姑娘家芳心大動的桃花笑一收,迷人的丹鳳眼射出寒人背脊的冷光,即使陽光徐徐灑落,還是叫人全身冰凍。
  這才是真正的鳳氏家主,心機深沉,為人冷酷,善於計謀,他可以容忍敵人在他面前茁壯、撒野,卻絕不允許對方踩到他的底線,對他所在意的人、事、物伸出魔爪。
  譬如,向晚,烙下鳳氏紋徽的奇女子。
  撫著腰上紅若杜鵑泣血的鳳紋玉佩,鳳揚塵目露寒銳。
  「二爺要屬下抓向晚姑娘回來?」炎風一邊將藥丸送入主子口中,一邊遲疑問。若是他們真敢動手,只怕此時早已身首異處。
  「敢動她一根寒毛?找死。」一顆微澀的丹丸滑入喉間,他運功化開藥性,氣走遍身。
  果然如此,二爺有私心。「和二爺相處久了,向晚姑娘暗算人的手法越來越高明了,頗有自保能力。」
  轉了轉僵硬的頸肩,鳳揚塵冷笑著斜眸睨人。「你是指該把她放在槍林彈雨之下,任由她自行脫困?」
  「難道二爺要出面保她?」那他先前所做的努力全白費了。「炎風,你的話多了。」他走出海棠居,背影顯得特別孤寂和頎長。「是的,二爺,屬下不再多生妄言。」只要二爺不要為女兒情長耽誤了正事及鳳氏興衰即可。
  寒水依痕,春意漸回,沙際煙闊,溪梅晴照生香,冷蕊數枚爭發,天涯舊恨,試看幾許消魂?長亭門外山重疊,不盡眼中青,是愁來時節。面色沉鬱的鳳揚塵幽幽一喟。
  嘆息聲剛落,兩道一起一落的黑影來到面前,手中泛著寒意的三尺長劍滴著鮮紅人血。
  「解決了?」
  「是的。」逐風、夏雨收劍一應。「來了幾名?」
  「有兩撥人,一撥人應是殺手,共有五名,屬下沒留活口,另一撥人是暗探,前來查探,三人,一個也沒落下。 」擅闖鳳氏者,死。「兩撥人馬……」他搓著下顎,低忖。
  「二爺,屬下在其中一人身上發現這個。」逐風遞上一隻玄鐵鑄成的令牌,上面縷刻四個字——御前行走。
  「居 ​​然是宮廷侍衛……」鳳揚塵眼中迸出厲芒,手心收攏,握緊玄鐵令。「多派些人加強宅子里外的防護,還有,往帝都方面追查,誰對向晚起了殺機,她在來到鳳氏前的身分,全給爺查得一清二楚,不得有一絲遺漏。」
  他以前不查是覺得沒有必要,向晚就是向晚,除了他的身邊她還能到哪兒去,可如今……和宮裡有關嗎?
  他目光一沉,薄唇緊抿。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4-27 00:04:26

第九章

  三枝伽羅香,裊裊香繞。
  規律的木魚聲,低低地念經聲,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淡淡的檀香味瀰漫一室,磨出光澤的蜜蠟佛珠一粒一粒撥動著,曾經如玉的纖指泛上暗沉色,微黃,指甲修得整齊圓潤,不見污垢。
  茹素敬佛是為求來世如意,一縷素衣心向虔誠,三炷清香祝禱兒孫有福,年年歲歲都平安,康健安寧。
  只是她田鏡秋吃了這麼多年的齋,翻破無數本佛經,早晚三默經文祈求佛祖憐憫,依然貪、嗔、痴、怨難除,她仍放不下對世俗的依戀,心中的怨與恨得不到平靜,不時的叫囂著,可是她又有何怨,又能恨什麼呢?
  世俗本就對男子寬容多了,元配無才便可納妾,妻若無德便可休,生子不肖母之過,妻妾同室當和睦,為夫者大享其人之福,內宅女子卻當以夫以天。
  她的丈夫鳳東隅有玉憐香、柳映月兩名妾室,當時她久婚未孕才勉強同意夫婿為傳承香火再納新人,兩女入門也安分了一段時間,她雖不喜也容忍她們的存在,只是同事一夫的酸澀始終是她心口拂不去的痛。
  出人意料地,她卻率先有了身孕,而且是在新妾入門不久,多麼可笑的諷剌
  呀!
  但既然丈夫離了心,她本打算守著孩子安穩過日子,偏偏自以為得寵的柳映月見不得她好,暗地裡與玉憐香連成一氣,在她的安胎藥中下了紅花,惡毒得想打掉她腹中已成形的男胎。
  幸虧她的奶娘機警,及時發現湯藥有異,否則她與孩子的性命危在旦夕,有可能一屍兩命。
  氣不過加上妒意,她以其人之道還諸其人,僕婦將兩名妾室壓倒在地強灌絕子湯,讓她們從此絕了子嗣,再也當不了娘親。
  只是她沒料到柳映月也有了身孕,還不足兩個月,一碗絕子湯下肚腹痛如絞,怵目血紅由兩醒間流下,此時趕來的夫婿見狀大發雷霆,若非顧及她大腹便便,怕也是一番責罰,遣她回娘家等候休書。
  但是她從不後悔當年的心狠,若非她絕了後患,如今她的兒子也無法長大成人,成為鳳氏最有權力的家主。
  「唉!這世上為女子者都是苦命的,何時才有解脫的一日……」佛祖,她的苦難幾時才會到頭?
  「哎呀!這檀香的味兒未免太濃了,整天吃齋念佛的,也沒瞧大嫂拜出個孫子,塵兒都不小了,該為他打算打算,娶個好妻子操持家務,有人管著才不會成天往外跑,不務正業的盡幹些無聊事。」鬥雞賭狗的,沒出息。
  鳳從蓉一身大紅的羅衫綾裙,鬆鬆垮垮的墮馬髻上足足插了七八根銀簪、玉梳、雙喜壽字金釵,福態的臉上橫肉直抖,全身琳瑯滿目得叫人眼花撩亂,不知該看她肥碩腕子上粗大的金鐲子,或是胖指上幾乎撐得變形的寶石戒指,十根手指有八根沒落空,俗氣地顯示財勢雄厚。
  不過也怪不得她虛榮了,有鳳氏這個娘家撐著,她到哪兒都威風,娘家家大勢大她也跟著沾光,光是當年出閣的嫁妝便是十里紅妝,連夫家都不敢小覷,難怪她敢橫著走,盛氣凌人,不把他人看在眼裡。
  出嫁前是千金小姐,為人婦後又有公婆疼著,丈夫護著,兒女成雙,妾室 ​​恭敬,她這一生也算風光了,沒吃過什麼苦頭,平平順順地受人吹捧。
  所以從不知道謙遜是什麼,她只曉得自己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兩位兄長一位庶弟一向隨著她性子,她不時回娘家搬這搬那的也不會開口制止,反正鳳氏不缺那一點小物件,她看上眼便取了去,不必為了一點點小東西心生嫌隙,終究是自家人。
  只是家主易人後,有些事就沒有那麼便利,全新的規矩擺在那裡,想要伸手,得先問過四大美婢。
  「小姑子你來了,等我整理一下再招呼你。」收起蒲團,田鏡秋撫平裙上皺褶,面容和煦的起身。
  「自家人用不著客套,我也不是頭一回回娘家了,隨意得很,大嫂慢慢來,別急,我就來找嫂子閒磕牙,說兩句家常話。」肥嫩的手摀住唇,笑得花枝招展。
  鳳從蓉是個勢利的人,無事不上門,看她兩眼笑成一條線,態度好得像見了祖宗似的,可想而知她必是有所求而來。
  空手而歸可不是她的作風,哪一回不是像土匪洗劫過一般,滿滿一車,把拖車的老馬累個半死。
  「我這兒偏僻,少人來,你來坐坐我也開心,用不著太拘束。」她拿起了串珠,放在掌心轉著珠子。
  她頗為喜歡這位小姑,雖然她行事乖張,為人刁蠻又霸氣,可是心思單純,一根腸子通到底,一眼就能看穿,與那些城府深沉,表裡不一的惡毒者一比,她顯得可親多了,不需要防備她笑裡藏刀,冷不防要了人命。
  「哪兒的話,大嫂這是清靜,少了煩心事,不像我是天生勞碌命,一天也閒不下來,老是有操不完的心,做不完的事,還得為兒女們忙東忙西……語柔呀!還不進來見見舅母,杵在外頭拾雞蛋不成。」瞧自己為她的事忙得東奔西走,她倒像沒事人似的使起脾氣。
  穿著牡丹彩蝶花羅裙的嬌美女子走進佛堂,柳眉杏眸芙蓉面,腰肢纖嫋淡薄妝,小巧唇瓣朱紅似血,眉目輕轉,顧盼生姿。
  只可惜那誘人的丹唇是高高噘起的,柳眉輕蹙,一副和誰賭氣的模樣,氣呼呼地,不太高興。
  「這是怎麼了,誰惹你生氣了,咱們語柔丫頭長得標致又討人喜歡,誰見了不憐惜幾分,你跟舅母說說,是哪個人給你氣受了。」田鏡秋沒有女兒,對從小看到大的小外甥女難免憐愛了些。
  重重哼了聲,一出胡府便沒規沒矩的胡語柔往梨花木交椅一坐,嘴巴翹得足以掛三斤豬肉。「就算有人給我氣受了,舅母還能為我出頭嗎?你整天念著經、正事不理,外頭鬧翻天了也傳不到你院子呀!」
  「嘖!倒是嘴利了,懂得調侃舅母了,雖然舅母平時不理事,不過說起話來還是有幾分分量,語柔受了委屈,舅母自是為你做主,總沒由著外人傷了自家人的道理。」她還是護短,不讓小輩受人欺凌。
  「那好呀!你叫那賤婢搬出海棠居,那院子海棠開得嬌豔,花朵大,品種又多,我要在裡頭蓋座亭子賞花。」一個下人也敢給她臉色看,她絕饒不了她。
  「賤婢……海棠居?」海棠……怎麼聽起來很耳熟,一時間卻想不起在哪裡聽過,人一上了年紀記性就不行了,她得再想想……啊!那不是……田鏡秋神色略微局促。「你說的是向晚的院落吧,她在那住了好些年,不好叫她挪窩。」
  「你看吧!還叫我說,根本是哄人罷了,表哥沒用,不學無術地只會花錢,舅母不管只會對佛祖磕頭,讓家裡的大權全給幾個下等的婢女把持住,這鳳氏家族要垮了是不是,沒個像樣的人出來主持大局。」胡語柔不管不顧地大聲嚷嚷,目中全無尊長。
  生女肖母,胡語柔這是被寵壞了,所以她就像母親鳳從蓉一樣專橫刁蠻,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的明珠,每個人都要誠惶誠恐地捧著,不能讓她有一絲不順心,凡事都要以她為主,把她伺候得無微不至。
  偏偏她遇上不買她帳的向晚,論相貌、論才智,樣樣比她出色,出身商戶的自己在個婢女面前硬是矮了一截,叫她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而且還有什麼疏雨、香羅、春濃,她們見了她也不行禮,僅僅點頭示意,喊了聲表小姐,而後就像沒瞧見她這個人似的各做各的事,把她晾在一旁。
  奴大欺主豈有此理,她們一個個最好都給她等著,當她成了鳳氏當家主母的那一天,她倒要瞧瞧這些低賤的奴才有多大,看她不一根木棒打斷她們的腿,以火鉗毀其臉面,再賣到關外,幹最卑賤的活兒。
  「柔兒,住口,長輩的事由得你議論嗎?你表哥也不是真的爛泥扶不上牆,他只是還沒想通,腦子轉不過來。」鳳從蓉假意斥責女兒,一轉過頭又堆滿笑意看向微帶不豫的田鏡秋。「嫂子別怪我話說得難聽,小侄子真該好好管管了,瞧他花錢如流水的撒金當大爺,鳳氏的百年基業恐怕他是守不住了……」
  她語帶欷籲,好像一座大山就要崩了。
  她那兒子呀!唉!該怎麼說才好。「我也想過要給他找門親,看能不能成了親後長進些,別再無所事事的只知玩樂,可是,我讓離憂去探探話,還準備了十幾幅女子畫像,他看也不看一眼,還說容貌不如他的人都可以絞了頭髮入寺廟,當個尼姑好過羞死人。」
  把兒子生得俊俏是她的錯,讓他眼高於頂,目空一切,不重品德重容貌,尋常姿容入不了他的眼。
  「嫂子何必捨近求遠,我家的語柔不就是你的好媳婦,瞧這臉蛋是出挑的,西寧城有幾個閨女比得上,再看看這腰身玲瓏有致,準是能生養的,嫂子想抱幾個白胖孫子就有幾個白胖孫子,繞著你的身邊喊祖母。」鳳從蓉說得口沫橫飛,把女兒捧得絕無僅有,錯過了是一大損失。
  「孫子……」想到白白嫩嫩的小娃兒,奶聲奶氣地露出小牙喊奶奶,田鏡秋有些心動了。
  「娘,你在胡說什麼,人家又不是專生孩子的母豬,要幾個就生幾個。」胡語柔羞惱地垂下頭,兩頰紅得如染霞。
  「呵呵,還害臊呢!等入了洞房,你不生也不行。」嗯!她這女兒可是萬里挑一的好姑娘,誰瞧了不歡喜。鳳從蓉是賣瓜人自賣自誇,自個兒女兒怎麼看怎麼好,旁人沒得比。「我說嫂子呀!別再猶豫了,過了這一村可沒那個店,我也不滿嫂子,家裡老太君想把柔兒說給老二家的娘家外甥,我那小嬸子的大哥是當官的,算是攀了高枝,是我攔著才沒談成。」
  她言下之意若是田鏡秋不點頭,這樁親事便是成了,胡家能有個官老爺的親家,絕對比商人稱頭。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嫂子一句話,塵兒還敢不聽著嗎?嫂子遣媒人來,我也不羅唆,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辦一辦,不用到年底便能親迎了,我是嫁女兒不是賣女兒,聘金隨意。」她完全不換氣的遊說,比媒婆說的還溜。
  田鏡秋心裡點了頭,十分樂意親上加親,娶媳婦要娶單純的,驕蠻點無所謂,心機太重的一旦入了門,只會家宅不寧。「語柔丫頭我看著就很好,如果能當我的媳婦兒,我睡著了都會傻笑。」
  雖然對鳳揚塵不求上進感到不滿,他是烏鴉配上她這隻金鳳凰,可是一說到自己的親事,饒是性情刁鑽的胡語柔也是滿臉羞色,輕咬著下唇假裝不想太早嫁。
  「既然嫂子也有意思,那就打鐵趁熱,趕緊說合說合,免得夜長夢多,錯過了這樁天賜良緣……」成了,成了,這下她家老爺可不會說她是無知婦人,連點小事也辦不好。
  「夜長夢多?」咦!這話聽起來有幾分怪異。
  一時嘴快的鳳從蓉又把話繞回來。「是好事多磨,上一回我不是把大丫頭語嫣說給你家塵兒嗎?結果爹一口給回絕了,說什麼年紀太小,不用急著娶妻子,也不曉得爹在想什麼,自個兒外孫女還配不上塵兒不成。」
  偏她從小就怕這個整天看不見人影的爹,和他也不親,想說上兩句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一提到鳳老太爺,田鏡秋的目光慢慢往下垂。「小姑知道我是不管事的,這些年和你大哥也鬧得很僵,雖然我非常滿意這樁婚事,不過,還是要爺兒們說了算,咱們婦道人家的能不把他們擺在前頭嗎? 」
  感覺到親事有可能要黃了,鳳從蓉表情不快的捉住嫂子拈著佛珠的手。「嫂子是耍著我玩呀!剛說定了又反悔,沒人這樣說理的,我可是認了親家,由不得嫂子抽腿,你說個日子,咱們就把庚帖給換了。」
  庚帖合八字,一旦換了庚帖等同定了親,是未婚夫妻。「娘,人家不要,咱們幹麼要強人所難,厚著臉皮讓人羞辱……」胡語柔話才說到一半,她家老娘一巴掌拍在她手背上,把雪嫩肌膚都給拍紅了。
  「說什麼傻話,這可是攸關你的貞節,話都說到明處了還能當沒這回事嗎?此事若是傳出去,你還要不要做人。」她罵女兒是罵給別人聽,硬要把親事落了實才罷休。「好吧!嫂子說要由爺兒們決定,大哥那裡嫂子不方便說,我們直接去找塵兒,讓他給個說法。」
  鳳從蓉是個橫的,不給別人說不的機會,粗魯地拉起柔弱似柳的田鏡秋,說風就是雨地出了佛堂,直朝人來人往的大廳衝,那股氣勢強悍得像要上陣殺敵。
  她不怕丟臉,就怕人家不給她面子,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說什麼也不能讓人看不起。
  「二爺,你沒別的事好乾嗎?拿這小兒捏的泥塑娃娃給我做什麼?」他又在算計什麼,一雙賊透的丹鳳眼直盯著自己,盯得她渾身不舒暢,像被吐著舌的毒蛇牢牢鎖住似的。
  「那是爺捏的。」真傷心,他的手藝有那麼拙嗎?竟被她看成是出自奶娃娃的手,虧他還以為捏得挺好的。
  向晚聞言怔了一下,極其緩慢地看向窗戶旁那對胖乎乎的小童。「捏得很好,兩名童子在搶……一根雞腿?」
  「是一女童一男童穿著肚兜,捧著花開富貴的並蒂蓮!你明明長了一雙把爺迷得神魂顛倒的聰慧眼珠,美得像會說話似的,怎麼眼色那麼差呢!認不出什麼是千金難買的極品。」他意有所指,有個「極品」在她眼前卻視而不見,平白辜負良辰美景。
  美目一閃,似帶笑意。「二爺確定那是肚兜,不是失手留下的手印,而且那朵蓮花也開殘了。」
  被人拆穿 ​​了手藝不精的事實,鳳揚塵毫不在意的佯惱。「爺說是並蒂蓮就是並蒂蓮,你把眼睛揉亮了看清楚,那女童的模樣長得多像你,一點點嬌、一點點蠻、一點點橫行霸道,瞧她眼中的孤傲簡直和你一模一樣。」
  「和我一模一樣?」她挑了挑眉,覺得他話中有話,似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隱喻。
  「你看爺也不是不通人情,只會壓榨、勞役爺的向晚小心肝,你的生辰爺不假他人之手的捏了這對娃娃,祝賀你年年福有全,歲歲有爺相伴,快點感動得滴兩滴淚來給爺瞧瞧。」他可是花了三天才捏出看得出人形的胖臉娃娃啊。
  正在為海棠修枝的向晚手偏了一下,差點滑掉素手中的剪子。「向晚的生辰在五月,二爺送早了。」
  「咦!爺這記性也有出錯的時候,你不是三月桃花開時出生?」這是他第一次為她慶祝生辰,他查到的資料不可能有錯。
  「二爺記錯了。」他錯了,她出生時沒有一樹桃花,只有母妃幾乎斷魂的細碎
  三月裡,百花盛開,月華山上的清華離宮滿是嫣紅姥紫的如星繁花,密密麻麻的,爭著在季節裡開放,展現最嬌媚的姿態,告訴那賞花的人兒莫空待春光,人生苦短。
  每年她的生辰,芳菊、貞秀、若荷、素心她們總是絞盡腦汁為她慶賀,有時是一夜的煙火不斷,有時是在湖面上放滿大小不一的蓮花水燈,有時宮人們換上胡服,跳著滑稽的胡旋舞,有時是百鴨全餐、烤全羊……她們費心地想逗笑她,希望她每一年的生辰都能過得開開心心。
  雖然每年都會送來宮裡的賞賜,可是她最想見到的那個人卻不曾出現,陪伴她的永遠是侍女和太監,血緣至親一個也沒有。
  王女年滿十二歲以前要待在離宮里為皇家祈福,但是她祈來什麼福呢?一場大火就毀掉皇室聖地,她流落民間;她日日夜夜的祈禱又有誰聽見?護佑聖靈根本保護不了任何人。
  那沖天的火焰,哀鴻遍野的淒厲叫聲,焦黑的屍首和流不盡的血,她……什麼也做不了,誰也救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曾經陪她一同歡笑的宮人、侍衛們死於非命。
  那是她不想去回想的記憶,太殘酷了,芳菲三月,那是背負著無數條人命的清華公主的生辰,她現在還無力面對,寧願自己只是向晚……
  向晚陷入深濃的悲傷中,回憶起令她傷痛的一幕幕,她珠玉般的眼兒流露出茫然,渾然不知一抹帶著賊笑的男人貼近,雙臂穩穩地扣住她的細腰,結實的胸貼著纖柔雪背,舉止輕佻。
  「向晚,你好香,女子的身體都像你一樣嬌軟香馥嗎?」他語帶調戲,斂下眼中情緒,她剛才的眼神太哀傷了,他不喜歡。
  腰間一緊,一顆重重的頭顱往肩上一擱,猛地回神的向晚羞紅了面頰,秀眸中微透出惱意。「二爺,竊玉偷香非君子所為。」
  「爺沒偷呀!爺竊的是自己的女人,六年前爺就將你烙印了。」隔著衣服,他吻上她左肩。
  雪嫩的肩狎烙上鳳字為形的鳳翔圖樣,他把代代相傳的鳳氏家主印信烙在她肩上,她一輩子和鳳氏脫離不了關係,不論她在什麼地方、不論她是什麼人。
  「二爺還沒戲弄夠嗎?若是閒得發慌,就把向晚手邊的活兒接過去,向晚也想當一回富貴閒人。」只要一提及身上的烙痕,倍感羞辱的向晚便無法平靜,她不認為這是一種榮耀,皇家帝女不屬於任何一個人。
  低聲輕笑的鳳揚塵幽然嘆了一口氣,輕吻她的雪白頸項。「你不敢放縱自己愛我,是因為你知道早晚有一天會離我而去,你不想要經歷痛徹心扉的離別之苦,所以先一步放棄我,我說對了吧,向晚。」
  「二……二爺莫要猜測,向晚已是鳳氏家婢,還會到哪兒去。」微僵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輕顫。
  「這要問你嘍!爺的心都被你牽著走,你到哪兒爺就跟到哪兒,別走得太快,要等等爺'一個人走太寂寞,爺會心疼。」能用什麼留下她,感情?恩情?還是……他鳳二爺的身體?
  這個不錯,勾引她,把她變成他的人,女子出嫁要從夫,當她成了他兒子的娘,她還跑得掉?
  他一面想,一面將手放在她的腰上。
  「二爺,把你的貓爪子收回去。」他放錯地方了。
  他一下子正經,一下子戲謔,叫人猜不透他腦子在想什麼,難道他知道她是……不!不可能,她一直隱瞞得很好,對誰都不透一絲風聲。
  她是全家慘遭殺害,孤苦無依的落難千金。向晚在燒退了後如此解釋,然後在鳳氏落了根,言行舉止一如尋常人。
  她以為自己全無破綻,事實上破綻百出,不說她眉心那顆痣,光就她的容貌、她的氣度、她的談吐,她無意間散發出的皇家氣勢,在在引人疑竇,沒有哪一戶人家的千金擁有如此高貴尊榮的氣質及矜貴的驕傲。
  只是她不說,別人也不問,怕觸及她心底深處不為人知的傷心事,不是人人都願意將家醜道於外人知,因為心疼她的遭遇,所以有所體諒。
  「嘖!借放一下又不會少塊肉,你看幽人、香塵、夕……夕什麼的,你一手調教的小丫頭們笑得多開心,認為我們是天生一對,天造地設、佳偶天成,爺每個賞銀五兩。」他敗家,揮金如土。
  海棠居的小院子旁,幾個好奇的小丫頭躲在樹叢後偷看,捂著嘴吃吃發笑,一聽到有賞銀可拿,個個可有精神了,大聲喊著「謝爺賞賜」,然後故作認真去幹活地跑開了,向晚見狀羞惱不已,暗罵鳳二爺害人精,她好好的名聲全給他敗壞了,日後她拿什麼臉去管她的小婢女。
  「二爺,你可以停止對我的騷擾嗎?我真的不想再對你用毒。」毒是用來防身,並非逼退「登徒子」。
  想到前幾回的悶虧,鳳揚塵有些不甘心地放開手,狀若無意地說了一句,「聽說宮裡的長公主也長了一顆觀音痣,和你一樣在眉心。」「… …」她手上的花剪掉了,全身僵硬無比。
  他彎下身拾起剪子,放入她手中。「向晚,記住爺說的話,爺不放你走你就走不了。」
  「你……」他為什麼會突然提到這件事?
  這些年她不只一次派了木犀和木雲易容去探聽宮中消息,但是皇宮內院防守太過嚴密,滴水不漏,因此他們只能打探到清華公主尚在人世,目前平安住在風華宮,和公主太傅雲破天時有往來。
  於是她又想往雲宰相方面試探,看能不能聯絡得上,只是似乎有人暗中阻攔,讓兩人每每無功而返,她也因此斷了這條線,不再試圖打探消息,若是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她隱忍多年就徒勞無功了。
  她都已經這麼小心了,莫非還是露出破綻,讓他看出異象?「順便知會你一聲,麻煩來了,你對爺笑一笑,爺就幫你打打叮人不痛、飛來飛去卻很煩人的小蟲子。」他異常期待地睜著嫵媚鳳眼,眨呀眨的等著美人兒對自己撒嬌。
  「什麼麻煩何須二爺出馬……咳!向晚明白了,是桃花債。」透過半敞的窗子瞧見朝書房走來的數人,向晚了悟地掩唇輕咳,這個「麻煩」的確不好應付,以她的立場十分棘手,以及……耐人尋味。
  她自懷中取出一物往某個明知有訪客卻只顧著吃她豆腐的男人手上剌去。
  「向晚小心肝,你還沒對爺笑……噢!」她……她居然又用針扎他,這次不知道有沒有下毒。
  不管有沒有,有備無患,鳳揚塵不動聲色地先吞了一粒解毒丸,有毒解毒,沒毒當進補。
  向晚暗笑不已,那不過是普通的繡花針,春濃落在海棠居忘了取走,她暫時先收著,等空閒了再歸還。
  只是沒想到某人太多疑了,自個兒心懷不軌還疑心到別人身上,防人防到草木皆兵的地步。
  「塵兒呀!姑母可找到你啦,你評評理,為人子女者是不是該聽從父母之言,畢竟兒女是娘親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來的,不肖之人可是背宗忘祖,豬狗不如,是會被天打雷劈,誰會人不當去當畜生呢?」鳳從蓉不直接說明來意,反而以孝道做個套子讓人往裡跳。
  以她淺薄的腦子這樣已經算是有手段的,街坊鄰居間挑撥是非她是個中翹楚,不鬧得人家分家也會家宅不寧、夫妻失和,閒來大打出手當消遣。
  只是這樣的伎倆在鳳揚塵眼中,連雕蟲小技都稱不上。
  原來衝著他來了,看來他不接招不行。鳳揚塵勾起冷笑。「姑母不曉得小侄正是宗親口中的不肖子嗎?無德無能又無才,混吃等死包戲子,你要找小侄評理可是找錯了人,小侄不孝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爹他張口閉口罵我小畜生,但小侄等天雷來劈老是等不著,難道不孝爹娘才是天理?」
  他一口氣把鳳從蓉頂得目瞪口呆,啞口無語,久久說不出話來。
  誰會厚顏無恥自稱是畜生,誰又敢大言不慚非孝子,一副無賴口吻等著天打雷劈,要跟他比臉皮厚,怕是無人出其右,人不要臉還有什麼事難得倒。
  真人不露相,「阿斗二爺」真是個辯才,條條無理至極。
  「塵兒,不可對姑母無禮,來者是客要以禮相待,娘和姑母有些話要與你私下談,我們到你的流蘇院坐坐吧!」終身大事是正經事,成與不成多少要留點後步。
  本來要命人準備茶水的向晚一聽見田鏡秋的話,知道她有意避開她們這些「下人」,便以眼神示意幽人收起茶具,待他們一行人走後便各歸原位,胡家母女的難伺候是出了名的,誰也不願自找罪受,他們要走,她也樂得輕鬆。
  不過她放心得太早了,某人一見她鬆了口氣的神情大為不滿,長臂一伸,將她撈進刀光劍影的戰場。
  「事無不能向人言,又不是雞鳴狗盜之徒,何必要藏頭縮尾,有事在這兒長話短說就行了,別耽誤了我和向晚小心肝情話綿綿。」鳳揚塵含情脈脈看著向晚,情濃似海,彷彿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呀!這個瘋子二爺,他就是不肯放過她。向晚暗自咬牙。
  「塵兒,向晚她……」不適合你。
  田鏡秋的門第觀念很重,雖然向晚、疏雨、香羅、春濃四婢深受她喜愛,可是娶妻當娶門當戶對,出身賤籍的婢女最多只能當妾。
  「表哥你是瞎了眼呀!她給我提鞋還差不多,一個賤婢而已,豈能越到主子頭上!你叫她跪著給我穿鞋,我勉強容許她在你身邊多伺候幾年。」等她當上表哥的妻室,看她怎麼整治這目中無主的小賤人。
  叫她跪著?胡二小姐想必將自己看得太高了。向晚垂目不語,眼中淡淡地閃過憐憫與無奈。
  「你叫誰跪著給你穿鞋呀?我呸!你是個什麼東西,破落戶的小千金也敢當我的面張狂,我鳳二爺的人是你能使喚的?自個兒犯賤就回去反省反省,不要讓我一腳踹死你。」鳳揚塵作勢要踹人,還不許別人拉住他。
  「哎呀!你這是乾 ​​什麼,為了個下人發大火,語柔是你的親表妹,你還真想殺了她不成,嫂子,你也說說話。塵兒實在太不像話了,妻子還沒過門就先寵妾滅妻,這傳出去能聽嗎?」鳳從蓉一邊護著女兒,一邊不忘以丈母娘自居。
  「塵兒,住手,你再胡鬧,娘就當沒你這個兒子,咱們母子關係不要也罷,你的胡作非為叫娘太失望了。」他怎會糊塗到這種地步,無視禮法的存在。
  他眸中冷芒一閃而過,多了嘲意。「娘呀!兒子可是你生的,你胳臂肘向外拐才叫兒子心寒,你丈夫姓鳳,你兒子姓鳳,人人稱你一聲鳳夫人,你為了姓胡的不要兒子,這話沒天理呀!咱們去找爺爺說一句公道話,看誰的心長歪了,一個外人而已,也敢踩在鳳氏的地盤作威作福,當鳳氏的男人全死光了嗎?這個家已經由她做主了不成……」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4-27 00:04:44

第十章

  鳳揚塵一提到鳳長京,誰還敢吭聲,每個人都曉得他是往死裡疼鳳揚塵的,巴不得把所有好的全給他,不怕他捧不住,就怕自己給得不夠多,即使明知孫子不成材,隨便挑一個孫兒輩的都比他有出息,鳳長京還是獨排眾議,將家主位置傳給不學無術的鳳揚塵。
  有監於此,最後這揚婚事便不了了之,但鳳揚塵還是被他溫良賢淑的娘親教訓了一頓,田鏡秋既無奈又痛心他的頑劣,私底下仍盼著他和胡語柔多多相處,日久生情締結出一門好姻緣,別再玩物喪志,做出讓爹娘心痛的事。
  破落戶的小千金。鳳揚塵冷嘲熱諷的這句話始終讓胡語柔耿耿於懷,她氣惱他的刻薄,不留半點顏面給自己,又見他把一名賤婢看得比她還重要,自尊更是受到傷害,因此她不時找四大美婢的麻煩,處處刁難,事事挑剔,擺足主子的架子,尤其是向晚更是她撒潑的對象,大半夜的也命她燒水伺候。
  只是她的小吵小鬧在胡家還可以,到了鳳家大宅完全行不通,這里大大小小的內宅事全由向晚一手打理,宅子裡的下人也是一心向著她,她不需要開口就有人「料理」胡二小姐。
  她再吵再鬧也無人理會,飯菜是餿的,水是冷的,出了房門地上一灘油,連到後院賞花也有一窩黃蜂朝她臉猛螫,胡語柔忙著應付突發狀況,哪還有心思找向晚碴。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不值得一提,鳳宅里真正的麻煩還在後頭,讓鳳揚塵的臉色也不禁為之大變。
  「為什麼這麼不小心,連你這樣的身手也會被人傷了,對方究竟派出多少高手圍剿,讓你和夏雨及多名暗衛未能全身而退?」事情比他想像的棘手,恐怕無法善了。
  炎風手臂淌著血,即使上了藥,簡略地做了包紮,殷紅的血仍不斷流出,整隻臂膀鮮紅一片。
  其他不在場的暗衛傷勢更為嚴重,有的傷了大腿,有的胸口中了一劍,有的背後被砍了一刀,十個傷了八個,兩個沒了,其餘人全由烏參和奚世陪著送到回春堂找雷仲春醫治。
  傷得最輕的是臉上被輕輕一劃的夏雨,但對他而言也是畢生恥辱,打從他習武以來從未有敗績,沒想到竟傷在蝦兵蟹將手中,叫他如何不忿恨,一心要為死去的弟兄報仇。
  「二爺,就算我們的人再謹慎應敵也雙拳難敵四手,他們用的是人海戰術,至少派了一百名功夫不差的高手前來,二爺又不希望我們驚動向晚姑娘,所以在宅子外無聲解決有些困難。」他們不能鬧出大動靜引人注意,邊打還要多留心身後,難免落了下風。
  「什麼?!一百名?!一個深閨內宅的小女人和誰有深仇大恨,竟派出大批人馬欲置她於死地。」她已經躲到西寧城避災了,怎麼還有人不放過她,布下天羅地網,掘地三尺也要她命喪黃泉。
  「二爺,姑娘不是什麼普通的內宅女子,她是觀音面女諸葛,多少男子連她一根寒毛也比不上,就連機智過人的二爺也不知在她手上栽過幾回… …」嚇!暗器,他閃……噢!太卑鄙了,居然還有後手。
  閃過硯台的夏雨被麒麟玉鎮砸個正著 ​​,額頭腫了個包。「多話。」他是讓她,男人跟女人爭什麼,失了風度又丟了面子,「讓」才是高招,以退為進。
  「是的,二爺,屬下以後不敢了。」謹言慎行,務必牢記言多必失,禍從口出,尤其是涉及那位向晚姑娘。
  鳳揚塵以指敲敲桌面,面露沉思。「亡者重金厚葬,給他們家人五百兩金,重傷者一百兩,叫他們先養好傷別急著拚命,爺還用得上他們,另外再調三十名暗衛守在海棠居外頭,絕不能放一人進入。」
  「二爺不告訴姑娘嗎?」二爺為姑娘做了那麼多,應該要全盤告知,讓姑娘知曉二爺的用心。
  「先瞞著她,向晚看起來像對什麼事都無動於衷,淡漠得幾近無情,但事實上她這人最重感情,對什麼也放不下,上回你不過咳了一聲讓她聽見,一會兒她不是讓人熬了湯藥給你送去?」她不說,只默默地做著。
  「什麼,那是姑娘的意思?」他以為是那個叫香塵的小丫頭對他心生情愫,才悄悄送藥來。
  「這會兒她又看見你受了傷,肯定好幾天不理爺,怪爺把你們這些忠心的下屬當畜生用,哼!爺給的月銀可不少,讓你們為爺賣命還是爺的錯不成。」婦人之仁,把別人當寶,唯他是草,真不知她哪裡聰慧了,根本蠢笨如豬。
  看到自家主子又氣又惱,又恨心上人不肯主動對他投 ​​怀送抱的模樣,夏雨,炎風忍不住笑出聲,覺得此時的二爺不是那般高高在上,一樣為情所困,為討好心愛之人而耗盡心思,向晚姑娘是他唯一的弱點。
  「笑什麼,看到爺被一位姑娘家踩到腳底下很有趣?」他們要是敢點頭,全都罰俸半年。
  「不是。」鳳揚塵的表情陰沉得很,夏雨、炎風搖頭搖得飛快,沒人敢頓一下。
  「去去去,下去休息,別讓爺看得礙眼,尤其是炎風,你的傷找雷仲春拿藥去,記得拿最好的用,那老佔爺便宜的混……老滑頭靠回春堂撈了不少銀子,你給爺撈回來,好處不能讓他一個人得了。」銀子給他也就算了,還老跟爺兒搶人,一句「愛徒」就把人勾走了,得意揚揚取笑他腿短,來晚了一步。
  那個瞎眼的混蛋該治治眼疾,他鳳揚塵哪裡腿短了,翩翩若仙,俊逸挺拔,玉樹臨風,身形偉岸,哪里短了!
  「是。」炎風捂著傷勢,和夏雨退到書房門口,正要離去之際,他略顯猶豫地說了一句。「瞞得住嗎?姑娘身邊也有木犀、木湛等人,二爺派人守住海棠居,他們豈會不知?」
  鳳揚塵冷冷一揚眉。「那就收買他們,為了他們姑娘的安危,不該說的話自會三緘其口。」
  「二爺認為姑娘的人收買得了?」他不需要回答,爺心裡自有答案,炎風一回身,消失在夜色中。
  攻心為上,那些人對向晚姑娘的忠心是死心塌地,雖不曉得她用什麼方式收服他們,但是她一有危險,絕不會有人退後,全都拚盡全力擋在她前面,這點令他佩服不已,二爺要收買他們,難了。
  書房內的一角,有張黑檀木福壽紋螺鈿羅漢榻,榻上放了兩隻香荷靠枕,紅泥小火爐上溫著一壺白露酒,鳳長京雙目微閉,一口一口輕啜著含著果香的酒液,神色。
  「爺爺,你說向晚是那個人嗎?」她的真實身世呼之欲出,讓人想藏也藏不了。
  「你不是心裡有數,何必問我。」他年紀大了,不管事,年輕人的事由年輕人去處理,他要好好安享晚年。
  鳳揚塵的確有了結論,但他仍想做最後的掙扎。「也許是搞錯了,世上多得是巧合。」
  「同樣眉心有一點觀音痣,被宮中派出的人追殺?你還需要什麼來自欺欺人?」天底下只有那一人,怕是無法假冒。
  「當年在船上她穿的是侍女的衣服,說不定她才是替身。」
  鳳長京嘲弄地搖著頭。「我大概查了一下,離宮失火燒死了不少人,公主為公主太傅雲破天所救,雲破天是雲宰相之子,相信他對內情略知一二,而咱們的船行駛的江河正好在月華山附近,若有人順利逃出便是順流而下,若只是一般侍女,何須多此一舉掩住眉心紅痣?」他說的是向晚剛到鳳家時的事。
  「爺爺收留她是因為她的身分?」商人的本性唯利是圖,他不會做無利可圖的事。
  他輕笑,一口酒飲到見底,再斟。「不,我是為你留下她。」
  「為我?」鳳揚塵愕然。
  「當時我看見你眼神一閃,露出一絲迷惑,那時我便知道是她了。這世上若有人能讓我自視甚高的孫兒動心,此人非她莫屬。」心動只需一剎那,他是過來人,感情一事向來毫無道理可言,一眼便是情生。
  「爺呀!她那時候根本是人見人嚇、鬼見鬼怕的丑丫頭,你孫兒年少風流,俊逸非凡,豈會看上半夜瞧了會嚇個半死的鬼臉丫頭,你老眼昏花了,我明明厭惡她到極點。」沒瞧見他後來逃了嗎?死也不願意想起那個咬了他一口的臭丫頭。
  鳳揚塵撫著臂上小小的牙印,這麼多年過去,疤痕已經淡去了,但仍隱約瞧得見凹陷的痕跡。
  「那你現在覺得她醜嗎?」口是心非。
  鳳揚塵埋怨地橫了一眼。「爺爺在說笑嗎?我家向晚若不是美人,這世上還有誰姿色過人,貌若天仙。」
  「所以我孫兒有眼光,慧眼識佳人,一瞧見渾身濕淋淋的女娃兒就想盡辦法要令她留下深刻印象,讓她眼中只見得著你、再無旁人,那時的你沒有籌碼,唯有『恨』才能讓你留在她心裡,你不自覺地做了,因為你的心比理智更早覺醒。」未思先行才是心的本意。
  「爺爺,我不是……」他哪有想那麼多,看她有氣無力的虛弱樣,一副不在意自己是死是活的樣子,莫名地,一股氣打心底湧上,抬腳便是一踹,只不過他控制了力道並未踢傷她,只是讓她躺平。
  「不是什麼,你這孩子向來不老實,嘴巴說的和心裡想的不一樣,要是你真無心,怎會運氣在傳家玉佩上使其發熱,把人家丫頭細嫩的肩膀燙出個紋印,你這是在佔地為王,土匪的行徑,可憐的娃兒昏昏沉沉的就被你霸住了。」從小就有的霸氣,看上的就是他的。
  「……」鳳揚塵無語。
  原來自己還真不是人,對那麼小的向晚動了心,為掩飾見不得人的卑劣心性還迫害人家,讓她留下陰影,對他恨之入骨,連他三番兩次暗助她都得不到諒解,他真是活該。
  「對了,你對老二家的長子了什麼,這陣子見到他臉色不太好,和誰都有仇似的,都是一家人,凡事留點餘地,別真把人往死路上趕。」鳳氏的根是纏在一塊的,單靠一個人的力量成不了事。
  寄鳳揚塵眼神一閃,寒意乍現。「大哥近年來動作頗多,不太安分,孫兒又要在幕後為鳳氏將來盤算一二,還得應付來自帝都的殺手,唯恐一人力短,分身乏術,只好先攘內再抗外,一口氣送了容貌姣好、婀娜多姿的揚州妓女十名,以示我這做弟弟的對兄長的敬愛。」
  聞言,鳳長京狠噴出一口酒。「他……他收下了?」
  「能不收嗎?敢打我的女人主意,我就讓他死在溫柔鄉里,有些事不是他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他眼神狠厲,透著戾氣。
  「他做了什麼?」鳳長京頗感興趣一問。
  他目光一揚,笑陣媚如絲。「這是咱們小輩打打鬧鬧的小事,爺爺就舒舒心,當你松間聽風,林下賞月的老太爺,孫兒該孝敬你的絕對少不得,醇酒、美女、野鹿血,讓你返老還童又青春,來年添個小頑兒。」
  「你這個混小子又說什麼混話,爺爺這把年紀都入土一半了,還由著你打趣,果真是鳳氏的不肖子,你……嗯!有人來了,爺爺先走了,這酒留著,下回來再喝。」真可惜,沒能喝得盡興。
  看著鳳長京忽地一閃身,遁入秘道內,鳳揚塵為之失笑。這哪是身子入土一半的老人,分明健步如飛,絲毫不比年輕人遜色。
  裝老還真是好手段,德高望重,又能自在快活。
  夜來風涼,露重霜濃,月掛枝頭好遊興,這年頭夜裡不睡當賊的可不少,走了一個又來一個。
  一陣女子濃香飄進,鳳揚塵不著痕蹟的將面前的冊子、帳簿掃向一旁的字簍,身形快如閃電的坐上羅漢榻,髮帶一扯,披頭散發,胸前衣襟鬆垮垮的,一腳在地、一腳在榻,似醉非醉地獨飲白露酒,榻上擺放琉璃寶馬,流光溢彩,燦燦奪目。
  「表哥,你還沒睡呀!柔兒瞧見你這兒燈還沒滅,天寒露重易受風寒,所以做了宵夜讓你暖暖胃。」聲音柔得足以滴出水來,欲做端莊又改不了刁蠻性子的胡語柔未等人允許先推門而入,一身單薄衣著隱約可見酥胸微微半露。
  「瞧見?」她眼睛挺利的,她住在東廂房左側的小院子裡,隔了三進院子、五堵牆,即便是他也看不著這兒燈亮著。
  「表哥快來嚐嚐柔兒做的冰糖甜藕和四寶元盅,這蓮藕沾了泥可難洗了,柔兒想到表哥日日操勞、玩……身子骨恐有不適,所以費了一番工夫清洗、切片,將其熬冰糖做成拔絲藕片。元盅裡的四寶是火腿、雞肉、豬肚和白蘿蔔,你瞧柔兒這嫩如春筍的小手放食材入蒸籠時還燙著了,你瞧瞧……」
  放下擺了一盅一甜食的托盤,胡語柔彷彿柔若無骨般往榻上的男子身側一偎,身上艷香濃郁,小手挑情地爬上他胸口,揉呀揉的揉得手心發燙,眉挑不勝情,似語更銷魂。
  「胡家表妹,你靠得太近了,身上這股狐騷味爺可不喜,熏著了爺兒,可別怪爺翻臉無情,爺是金玉堆出的嬌貴,憐香惜玉那一套爺可不懂,想來邀寵,得看你本事夠不夠。」鳳揚塵眼露誚色,抖著腿斜睨一眼。
  胡語柔眼中閃過忿色,她咬了咬唇,忍下滿腔怒意。「表哥先喝口湯,柔兒親手為你做的,小火慢燉了好一會。」
  掀開盅蓋,湯色濃稠香氣四溢,片得薄厚適度的四寶軟嫩好入口,看得出下過功夫。
  但若說這是胡語柔親自下廚做羹湯,大概會笑掉知情者大牙,一個連鍋鏟都拿不穩,整條魚未去鱗,未下油便下鍋炸,還差點燒掉整間蔚房的她,親手做的菜餚能吃嗎?被毒死的可能性較大。
  不過,這盅四寶元盅的確加了料,無雙至寶合歡散是極烈的春藥,讓人一口飲下欲生欲死,欲罷不能,銀槍不倒奮戰一整夜,春宵夜短不終眠,帳裡纏綿翻紅浪,一朵牡丹著春雨。
  詭異地,鳳揚塵喝了,唇角露出一抹令人費解的狡笑。
  砰!砰!砰!
  夜半人靜時分,海棠居上了鎖的小門發出震耳欲聾的拍門聲,一聲急過一聲似催魂一般,大有里面的人再不開門就要把門板拆了,回頭叫人劈了當柴燒的氣勢,誰叫它礙了大爺的路。
  守門的嬤嬤揉著惺忪的眼睛從小門旁邊的屋子走出,不敢大意放人的先揚聲問,聽到是粗厚的喘息聲猶豫了一會,才貼在門上的小縫往外瞧,赫然一見是滿臉通紅的鳳揚塵,她連忙取下橫閂將門拉開,放賊……放人入內。
  走得急的鳳揚塵有些踉蹌,全身燙得像剛從火爐裡撈出來,步履蹣跚走不穩還不讓人攙扶,把上前欲扶他的婆子給推向一邊,吼聲低得有如被重物壓過,叫她滾得越遠越好。
  如他的意,那名「婆子」真的滾了,還滾得非常有技巧,在半空中一翻身卻不落地,滿臉是夾死蚊子的皺紋,卻有一雙白嫩小手,她眉頭一顰,看向匆忙入屋的背影,心頭打了個突,不是十分放心。
  一道黑影由隱身的樹上一躍而下,與守夜的「婆子」相互一視,目光中都隱含一絲不安。
  「妥當嗎?他看起來不太對勁。」五旬老婦的嗓音竟然輕柔若絮,如乳鶯呢喃悅耳。
  「先看看情況,姑娘也不是好耍弄的主兒。」落在她手上,多半沒得好下場,不死也半殘。
  「好吧!湛哥,你先頂著,小妹瞇一會兒,等會出了事再喊小妹起來收拾。」若是有血呀肉的濺了滿地,她好洗洗抹抹,別讓姑娘踩著了滑腳。
  「嗯!你去休息,有事我會喊你一聲,對了,雲兒,你的人皮面具掀了一角沒黏好,待會進屋處理一下。」免得露出破綻。
  摸了摸頸下與真皮相黏合的突出處,婆子……木雲點了點頭,她看了一眼亮起小燈的屋內,轉身走回供守夜嬤嬤歇息的小屋。
  有木湛守著,她面上的緊繃稍稍放鬆。
  而燭火晃動的內室又是另一番光景,睡得正熟的向晚被一陣吵雜聲吵醒,她神智不甚清明地皺眉,眼皮沉重得不想睜開,心想有木雲、木湛在,還是在鳳宅里,她的安全無虞,無須顧慮,於是又倒頭就睡。
  直到一具厚重的身軀壓向她,像跑了幾千里路的餓狼似的,看到得以飽食一頓的人肉大餐便飛撲而上,雙手、口舌並用的又撕又咬,令她嚇得驚醒,低頭一看,胸口春光外洩,顫巍巍的香乳點著紅杏,裹在欲落的半截粉色兜衣裡。
  「你……你在幹什麼,鳳揚塵,你給我清醒點,不要鑄下錯事……唔!你咬我!」又羞又急的向晚推不動壓在身上的重量,慌亂的花顏變了顏色,直想砍人。「嗯!好香,向晚的身子最香了,像泡在蜜罐裡,甜——甜得讓人想吃一口……不不不,一口不夠,要幾十口,幾百口,把你從頭舔到腳吃光光,爺兒餓了……」嗯!多軟嫩的小白兔,潔白香馥,滑若凝脂。
  她臉上血紅一片,仰起玉頸閃躲落在胸口的舔吻。「二爺若要趁夜逞歡,那就莫怪向晚不客氣了,向晚也是為了二爺的聲名著想。」
  他的聲名?
  似笑非笑的鳳揚塵忍著身下的灼熱,微揚起上身,攫住一雙瑩瑩細腕,高舉過頭,往縷金如意團花繡枕壓,裝出一副時而清明、時而痛苦的掙扎樣,俯在她耳畔輕喃。
  「……給我,爺兒好難受,全身像是火在燒……下頭好脹,向晚,幫幫爺,爺快挺不住了……」隔著衣褲,他挪動下身往她雙腿並合處頂去。
  感覺腿間的硬挺,向晚難掩羞色的咬緊下唇,有幾分明了出了什麼事。「你吃了什麼?」
  「一盅湯。」味道淡了些,肉片太老。
  「誰……誰送的?」他聲音性感得誘人,她呼吸一窒,紅似晚霞的面龐微微地泛著薄汗。
  向晚心驚他的動作越來越大,熾熱的硬物似要衝進她身體深處,她兩腿夾得緊緊的,不讓他步步進犯,腦子裡直想著該用何種方式脫身。
  但是男人一使起蠻勁來是十頭牛也拉不住的,她越想抵抗他壓得越緊,如影隨形地黏著她,趁她要抵抗,他橫插一腿入她兩腿間,以大腿摩擦她柔嫩腿兒,腰身有力地蹭著她,巨物昂揚,宛如猛虎出柙般叫囂。
  而她的手被制住根本動彈不得,十幾種防身的毒藥放在床頭邊、枕頭下,構不著也無用武之地。
  「……表妹語柔。」鳳揚塵如入了寶山的尋寶人,一口一口不停地嘗著人間美味。
  聞言,水眸蕩漾暗波。「你喝了?」
  他呼吸急促地喘著氣,低頭隔著兜衣咬住微顫的小紅杏。「拒絕不了,她……一直纏著我不放,趕不走、罵不跑,踹了一腳又淚汪汪的爬回來……向晚,你怎麼那麼甜,軟得像剛蒸出來的白面團……爺的火快燒著頭髮了,你給爺滅滅火……嗯!真好,雪嫩若枝上梅,柔膩似凝脂滑,春盎雙峰玉有芽,粉滴寸圓未破瓜……」
  ……未破瓜?他竟敢如此形容她?!「二爺,你中了春藥?」「春藥?!」他一臉震驚的模樣,彷彿無法置信養在深閨的名門之後竟敢膽大至此,對他行苟且行為。
  只是鳳揚塵是何許人也,豈會看不出胡語柔的惺惺作態,明明眼中含著怒不可遏的忿然,偏又要裝出溫順婉約,冰糖甜藕擺著不理,頻頻勸喝四寶元盅,不時探看書房外頭有無下人走動,既心慌手段不光彩,被人 ​​發覺後會無地自容,又雀躍目的即將達成,就等藥性發揮成就好事。
  想必在來以前受人一番指點,外在風光的胡家實則早就掏光家底,孤注一擲的胡家用大半家產買下數船上等木材要運回南方出售,誰知船行一半遇到風浪全都翻覆,木材沒了,還得賠載貨的船隻,最後一點底也差不多空了,只是死命撐著充闊戶。
  如今的胡家已是空殼子一座,迫切需要結一門豪親轉危為安,藉由聯姻的親家撈點本,好再一次東山再起。
  鳳從蓉穿金戴銀一身富貴,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告訴親朋好友她仍是富家太太,家境富裕得隨便出手便是大把的金磚銀塊,家敗是個笑話,她娘家鳳氏可是一座大金山,豈會讓嫁出去的女兒落魄到身無分文,靠人施捨過日,然後另一方面又想著把女兒給嫁進鳳家,好光明正大瓜分鳳家財產。
  因此即使再不願,胡語柔也要硬著頭皮做一迴盪婦,吃不了苦又好面子的她不想過受人白眼的窮日子,她認定以她的容貌哪需要用得上藥,只要她勾勾小指噘個小嘴,哪有男人能不對她起邪念。
  下藥只是以防萬一,確保此風流事能成,畢竟她是不曉人事的黃花大閨女,男女間的房事一知半解,再怎麼樣也要對方肯上勾,若是人家不賞臉給她難看,那她的清白名聲毀了不說,連後路也斷了。
  「二爺的面色紅潤,眼底血絲密布,皮膚發燙汗直流,脈搏跳得甚快,此春藥極為凶險,若不及時化解,恐有性命之憂。」向晚雖面泛桃紅卻仍說得不疾不徐,眼中不見即將失身的慌亂。
  說得真好,所以他才找上她「解毒」呀。「爺的好向晚,快幫爺解除這一身熱,爺沒法活了,這痛呀!得要你來紆解妤解……」
  他一說又頂了一下,將火熱抵在她凹陷的柔軟處,緊緊貼合,來回磨蹭,身下的巨物又變得更碩大。
  向晚面紅如血,吐出的氣是熱呼呼的。「二爺別急,春藥總是要解的,你……你先鬆開手好讓向晚解衣,人家難為情。二爺別盯著向晚瞧,好羞人……你壓得人家腿發酸……」
  見到佳人耳根發紅,羞得不敢見人的模樣,體內無雙至寶合歡散藥性幾乎悉數發揮了,忍到極點的鳳揚塵心猿意馬,被沖腦的慾火逼到腦子不管用了,口乾舌燥地舔著唇,被含羞帶怯的嬌人兒迷得情不自禁。
  他更想做的是撕開礙事的衣裙,將臉埋進她渾圓白嫩的胸脯中,將頂端艷紅嬌蕊吮入口中,再掰開瑩白的腿兒一挺入徑,將這朵嬌豔的海棠摘下來,為他獨吐芬芳。
  「好向晚,爺不壓著你,你柔白小手摸摸爺……往下點……被你一摸,爺的身子更熱了……別停,爺就知道向晚最銷魂了… …」早曉得用這一招能拐得佳人入懷,八包、十包春藥也往肚裡吞。
  「是這裡嗎?二爺可喜歡?要不要再重些?向晚伺候得二爺可開心?」白皙小手順著結實胸口往下撫,停在膻中穴,輕輕一點,又是一搓,時輕時重地兜著圈兒,纖指撫摸過的身體更為灼熱,汗水滲出。
  「對,向晚,就是那裡,你再往下移,再往下點……啊!」他驀地睜大眼,呼出的氣短而急促。
  「二爺看起來很開心,興奮得說不出話來,向晚深受二爺的寵愛無以回報,就為二爺寬衣吧!你一身的汗都濕透了,黏手,脫了才好透透氣。」向晚若無其事的坐起身,將僵著上身的鳳揚塵推倒在床,她微閃身,以指梳髮攏衣,一腳跨過他的身體,起身面向他。
  「向……向晚,會出人命的,你可別玩死爺了,爺還沒跟你生兒子呢!」鳳揚塵整張臉是漲紅的,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滑落,濕了粉紫色被褥。
  纖纖蔥指間多了三根三寸長的銀針,她蹙著眉,紅痣鮮明如觀音,似在考慮下一針往哪扎。「二爺連今晚都過不去了,還是別想得太長遠,想要有兒有女,難了。」
  一句「難了」,他臉色微變。「好向晚,爺錯了,別跟爺鬥氣,爺脹得難受,快幫幫爺吧!不然爺真要死給你看了。」
  扼腕呀!就差一步了,他怎會一時鬆懈的鬆開她的手,應該一發狠將她雙腕綁在床兩側的黃銅床架,任她哭喊叫罵也要辦了她,將生米煮成熟飯。
  可惜一面對她,他的心就硬不起來,發軟得想疼惜、想多憐愛她幾分,不想傷她半寸雪肌玉膚。
  美人心,溫柔鄉,千古英雄盡折腰,少年豪傑埋骨處。
  「咎、由、自、取。」她一字一字由朱唇吐出。
  「是是是,爺受到報應了,誰叫爺起了邪念,這下自作自受,可你看都這樣了,難道要爺痛苦而亡嗎?」他的臉紅得似要出血,微小青筋浮出皮肉,一條一條細筋慢慢粗大,好像青色小蛇爬滿全身,幾欲破體而出。
  看了一眼他胯下的隆起,又見他全身血脈賁張、氣血倒行,眼波閃過一絲無奈的向晚櫻唇輕掀。「二爺要銀針逼毒或是自瀆,向晚全無異議。」
  「什麼,你要爺自瀆?!」他一半臉黑,一半臉紅,是被氣出來的,不敢相信她竟如此狠心。
  撒網捕魚卻網破魚逃,網外的嘲笑漁夫白費工,人不如魚聰明。「明知湯裡下了藥還一口飲下,二爺乃真英雄也。」依他的性子,絕不可能喝下來路不明的東西,唯一的可能是,他是故意的——只是想將計就計算計人,結果把自己困住了。
  「你……你好,你給爺等著,早晚有一天辦了你。」讓她心甘情願成為他的女人。
  看著他惡狠狠的嘴臉,偏偏又一臉紅如血,她不由得好笑又好氣。「銀針還是自瀆,二爺該明白自個兒快撐不住了。」
  他瞪、再瞪、又瞪,惱得牙口咬出血味。「自瀆……不可能,給爺銀針逼毒吧!」
  若在她面前自瀆,日後他鳳二爺還有什麼臉面對她,自尊全無,顏面掃地,恐因此事被她笑話一輩子。
  他丟不起這個臉。
  「不好受,你忍忍。」向晚將燭台移近,銀針過火,她輕挽袖子露出細嫩白皙的皓腕,將銀針放入櫃上取來的小瓷瓶沾了沾。
  「是誰害的?」他咬著牙,目光凶狠,下身的脹痛幾乎要逼瘋他。鳳揚塵此時暗想著,一定要逼邪醫雷仲春做出解百毒的丹藥,服一粒終身受用,他絕對、絕對不能再被向晚以一針制伏,徒使英雄氣短。
  「你。」害人不成反害己,他能怨誰。
  「……」對,是他,他千算萬算漏算了一點——向晚聰慧過人,心思敏銳,怎會栽在小小伎倆下。
  他低估了她。
  「二爺,那湯好喝嗎?」見他一臉憋屈,她直覺想笑。
  他已經被她的「絕情」氣到不想回答,但嘴巴卻自然而然地回應。「沒你煮的好喝。」
  「送湯的表小姐美嗎?」她語氣有些挑釁。
  「不及妳萬分之一。」唉!他怎麼又開口了。
  「二爺,忍一下。」一排銀針展開,總共十八枝。
  「什麼,忍……啊——」一陣劇痛由下腰處傳來,他大叫一聲,胯下頓然一片濕稠。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4-27 00:05:13

第十一章

  「你說的是真的?觀音面女諸葛是鳳氏阿斗家主的小妾,她已經被收用了,不日要抬舉到檯面上?」
  一聲急切的女聲飽含焦慮,難以置信又帶著深深的自責,不願接受地怪罪起自己,希望傳聞有誤,並非耳中所聽見的公主淪為小妾,或能有機會彌補、挽回不該有的錯誤,讓原有一切回歸正途。
  可是她什麼也不能做,只能暗地裡焦急,千方百計地託人打探消息,坐困愁城的想著:公主沒事,公主她很好,公主一定會想辦法回到皇宮,她要替公主守好風華宮,靜候公主回宮。
  儘管一再叫自己安心,公主自是吉人天相,定會平安歸來,久候多時的文若荷仍明白自己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皇宮內院戒備何等森嚴,三班宮衛日夜巡邏,冒充公主的她都出不了宮,外頭的真公主又怎麼進宮,根本是癡人說夢。
  雲大哥說了要替她找尋公主的下落,無論如何也會讓兩人見上一面,再將身分交換回來,只是她必須出宮,不能再隨侍公主左右,否則兩張相似的面容同時出現,恐怕會引人疑竇,惹出天大麻煩。
  所以她不敢去問和西寧女諸葛有關的任何一件事,諸如她眉心的紅痣是否為觀音痣?年紀符合嗎?樣貌又是否生得與她神似?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人服侍?難道不想回帝都,取回身分嗎?
  種種一切都像一顆巨大的石頭壓在心窩上,無處抒發,只能悶著,假裝一切將否極泰來。
  只是她等了又等,問了又問,雲大哥千篇一律的回答都是「急不得,尚在安排中,急躁吃不了熱粥」。但是他眼底的閃爍和模棱兩可的說詞總叫她不安,莫名地,她覺得他有事瞞著她,並未說真話。
  「是呀!我是這麼聽說的,父王手底下有位謀士和鳳氏接觸過,當時出面接待的便是這位名叫向晚的女諸葛,聽李謀士說鳳氏上下都對她畢恭畢敬,她眼尾輕輕一掃就沒人敢吭氣,只差沒喊她一聲夫人了。」女人能力不遜男兒,她真想見她一見。
  「為什麼是小妾而非元配?如果她的持家本事聲名遠播,遠近馳名,鳳氏家主該給她既有的尊重,名分上不能有所委屈。」文若荷很急,難免話中有些不滿和憤慨,認為鳳氏欺負人。
  「你傻了呀!皇宮待久把人都待笨了,鳳氏是何等家世,赫赫有名的百年皇商,又是富甲一方的大家族,怎麼可能隨隨便便抬個婢女進門為妻,光是個妾就十分勉強了,雲雀安能配大鵬,她算是攀上高枝了。」卑賤的出身能有此際遇該滿足了,當上富貴人家的姨娘已是她最好的出路。
  「她不是雲雀,她是……呃!她是……她是女諸葛……」文若荷氣弱地說不出她是高高在上的鳳凰,尊貴無比。
  聞言,艷若桃李的女子大笑。「女諸葛也只是個稱號,還能當飯吃嗎?除了像你、我是皇室宗親才享有殊榮,不然一般民間女子哪有什麼地位,還不是男人說了算,男人要她往東就往東,往西就往西,沒得討價還價。」
  文若荷一聽,心情異常低落。「天香,我們沒辦法幫幫她嗎?她那麼聰明,智勝諸葛,為人妾室太可惜了。」
  「幫她?」天香郡主鼻頭一擰,露出不解神情。「她跟我們非親非故為什麼要出手?這宮裡哪個女人不聰明,能在皇后眼皮底下活過三年,那已經成人精了,怎麼不見你為她們出頭?」
  天香郡主是個直腸子的人,有什麼就說什麼,從不遮遮掩掩,她對當今皇后從無好感的事眾所皆知,皇后也不耐煩召見她,兩人的交集少之又少,連皇宮宴會的女眷坐席也排得甚遠,很少對上眼。
  連帶著她與打小就認識的杜華玉也走得不親近,兩個人一見面不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便是冷嘲熱諷,皇家堂姊妹的感情淡薄如紙,但是和「清華公主」倒是莫名其妙地好起來,儘管一開始是為了接近雲破天才親近她,兩人卻越走越近,宛如無所不談的姊妹淘。
  大概是文若荷天生有種柔弱、楚楚可憐的模樣,讓只有兄弟的天香郡主感到親切,油然生起想保護她的念頭,豐王爺把獨生女當兒子養,騎馬、射箭、踢鞠樣樣精,女紅、針線卻是一竅不通,所以她特別喜歡說起話來柔柔弱弱、性情溫順的文若荷。
  她覺得自己像多了個親妹妹,雖然她還少人家半歲。
  「就像你說的在宮裡待久了,對民間百姓的瑣碎事反而特別感興趣,一個年紀和我們相仿的姑娘家怎麼在商行中薪露頭角,她憑藉的是什麼,過人的機運或是天生的聰穎呢?無論是哪一點,想想就叫人佩服不已,想和她一樣受人景仰。」越說,文若荷越肯定那名女諸葛就是杜清淺,只有她才有如此不凡的皇家風範,讓人心悅誠服。
  文若荷假意低下頭輕拂暗銀剌繡蓮青月裙上翊栩如生的蓮瓣,趁天香郡主大把捉起剝好的核桃仁往嘴里扔時輕拭眼角淚滴,她無法不對杜清淺的現況感到擔憂,總覺得對她有所虧欠。
  她此時的錦衣玉食,婢僕如雲全是偷來的,以她侍女的身分根本不配讓諸多宮人伺候著,而真正該受尊榮對待的正主兒卻流落在外,不知受了多少苦,每每思及此,她便良心不安,心中有愧,萬分渴望早一日尋回主子。
  「聽你一說我倒有幾分心有戚戚焉,女諸葛確實為我們女子大大地出了風頭,連皇后都著人詢問,有意召她入宮呢!」天香郡主對皇后的行為有些不齒,認為她是學人精,人家有意結交女諸葛,皇后也跟著學,簡直了無新意。
  一聽到皇后也關注此事,文若荷心裡微微一驚。「母后也想見見那位向晚姑娘?!」
  「是啊,日前花月宴上她提了一次,真是吃飽閒著,有空怎麼不去管管龐大的后宮,把中宮之位坐牢才是要緊事,所以我禁不住回了她一句『要看觀音痣女諸葛何必捨近求遠,宮裡不就有一個』,結果她瞪了我一眼,叫我回府讓父王好好管一管,說我野得不像姑娘家。」哼!誰理她,父王疼女兒關她什麼事,她管太寬了。
  文若荷暗籲口氣。「天香妹妹,你在宮外常走動,姊姊就託你多為我打探那向晚姑娘的事,見不到人聽聽傳聞也好,我也沒有其他地方好去,除了這個走不出去的皇宮,我能看見的只有眼前這片藍天。」
  皇宮雖大,唯有風華宮才是唯一的避風處,她不能和其他嬪妃和大臣家眷來往過於頻繁,以免來日公主回宮後,有人認出她們倆的不同。
  「走不出去?」天香郡主忽然語氣怪異地睨她,顯得神情黯淡些。「你還不曉得云宰相已上書皇上,他為兒子求親,想求取你下嫁公主太傅。」
  「什麼?!有這種事?雲大哥……呃!雲太傅沒提起此事,長公主是皇太女,日後要繼承大統,怎麼是嫁女而非招夫?」她大驚之餘又對天香郡主感到抱歉,畢竟她心儀的對象正是雲破天。
  「你還真是什麼都不知道啊,朝堂上對立儲一事鬧得沸沸揚揚,以我父王一派主張立皇子為太子,取消女帝為主的祖制,原本宰相是持反對立場,堅持長公主才能承大統,可是這一年來卻漸漸轉了風向,同意我父王的改革政見。」皇后是例外,她想讓華玉公主鳳儀天下。
  「沒人告訴我……」她苦笑著,眼神落寞。
  似乎每一個人都知道的事,她卻唯獨被蒙在鼓裡,她身邊的所有人像受了指示一般,不管宮裡宮外發生什麼事皆三緘其口,讓她像傻瓜一樣只能由天香郡主口中得知。
  美其名是保護,實際上是將她與眾人隔開,無從知曉外面局勢的變化,若非心直口快的天香郡主常來陪她,她對宮外的事情一無所知。
  「告訴你佳期將近,你好在我面前炫耀嗎?杜清淺,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我討厭你搶走我的心上人,非常嫉妒你什麼都不用做就能得到我千方百計也得不到的男子!」她說時眼露妒意,當真不甘愛慕已久的雲破天成為別人的駙馬。
  天香郡主性子直,好惡全寫在臉上,即使把「清華公主」當姊妹淘,不開心時她依然會表現出來。
  「我……呃!對不起。」文若荷不知道該說什麼,一臉羞愧的道歉,對於突如其來的婚事她毫無頭緒。
  說不上是喜還是難過,她心裡頭酸酸澀澀的,說她不喜歡處處為她設想的雲破天是騙人的,打從他在離宮大火救下她時她已芳心暗許,幾度午夜夢回時想的也是他,只要看見他,她便覺得活著是一件幸福的事。
  可是她明白兩人的身分不配,一個是天,一個是地,即使在外人眼中她貴為公主,但她很清楚自己是誰。
  聽到天香郡主忿然地喊她「杜清淺」,她是心虛的,不敢說出自己的名字是文若荷,她是假的,不是真公主,那名女諸葛才是清華公主,公主太傅雲破天的良緣,她是頂替的假貨。
  「誰要你說對不起呀!雖然很不服氣,不過是你就算了,我早就看出雲哥哥對你有意思,對我只是小妹妹的疼愛,先說好我不是敗給你,是我愛的人不愛我而已,你別太得意了。」天香郡主不自在的服輸,彆扭的模樣相當可愛。
  「他喜歡我……」她頓感不可思議,認為是天香弄錯了,雲大哥心中怎會有她,他是個值得配上高門貴女的男子啊。
  「別告訴我你看不出來,不論他面前有多少人,他 ​​看的人一直是你,目不轉睛,心無旁騖,似乎眼睛裡只有你的存在,旁邊的人全是擺設,我的確很難過他眼中無我,可是我天香愛得起也放得下,雖然還是很討厭你,不過他不愛我不是你的錯,咱們仍是好姊妹。」她不會遷怒無辜,只怨某人有眼無珠,沒瞧見她這顆閃閃發亮的明珠。
  「天香……」聽了她I番發自內心的肺腑之言,文若荷動容地握住她的手,熱淚盈眶。
  多麼難得的情誼,幸好有天香,讓她的日子不孤寂。
  「好了啦!你不是要哭給我看吧!要是讓雲哥哥看見我害你哭了,我肯定吃不完兜著走,被他用凶狠的眼神瞪。」天香郡主臉色一變,手忙腳亂的替文若荷拭淚,但是被人伺候慣了的她哪會安慰人,笨手笨腳的一擦,反而揉出一雙大紅眼,好像她將人欺負得很慘似的。
  「誰會吃不完兜著走,還被人凶狠的瞪?」
  說曹操,曹操就到。渾厚的聲音一響起,天香郡主身子一僵,頓時抖了一下,小媳婦般的往文若荷身後一躲。
  「沒什麼,本宮和天香開著玩笑,她逗得我很開心。」沒有天香,她大概只會 ​​是一隻井底之蛙,坐井觀天。
  「你很開心……」看到她眼眶紅腫,哭得甚是淒慘,他原就冷硬的神色驀地一沉,目光森寒地看向「加害人」。「郡主剛把宮裡搞得天翻地覆還不省心,|轉身又要鬧得風華宮雞飛狗跳?若日子太閒了不妨練練字,修身養性,培養王府千金的儀態。」
  「我就說吧,他一定不分青紅皂白地怪在我頭上,認為全是我的錯,我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小妖女。」天香郡主趴在文若荷背上小聲嘀咕,聽得她微赧雙頰,不好意思讓郡主背黑鍋了。
  雲破天沒好氣地橫目。「咕咕噥噥說什麼,郡主向來膽大包天,敢做敢當,有什麼事儘管衝著下官來,犯不著做賊似的躲在人後,下官可不會吃人。」即使自稱下官,他的氣勢可一點也不屈居下風。
  「出來就出來嘛,我要喊冤,清淺姊姊不是被我打哭的,她是感動,感動你懂不懂,我說我不跟她搶你,你們要成親儘管去,頂多我在府裡哭三天三夜,哭過了也就雨過天青,我才不稀罕你這個不識貨的人。」她又不是醜得沒人要,頂著她父王的名號,多的是求親者往王府門口送聘金。
  「郡主將下官父親朝堂上求親一事告知公主?」他眉頭擰緊,似乎不太樂意文若荷得知此事。
  千防萬防防不住天香郡主這張大嘴巴。
  天香郡主不快地揚起下巴。「滿朝文武百官都等著公主大婚,皇室好多年沒辦喜事了,要大肆操辦一番,這可是喜事,有什麼不能說。」
  雲破天只淡淡看了她一眼,隨即眼神一柔轉向文若荷。「這事還沒定下,皇上一日未擬定聖旨便不作數,因此臣沒知會公主,怕是誤會一場,盼公主勿怪。」
  「什麼,皇上還沒同意,那表示可能有變數嘍?我難過得太早了。」害她白傷心老半天。
  「郡主。」雲破天聲一沉,略帶冷意。
  「好嘛!不說就不說,還當自己是寶,我對你早就死心了。」對於心不在她身上的男人何必留戀,天涯何處無芳草,她還怕找不到更好的對象嗎?
  天香郡主嘟著嘴發牢騷,但沒人理會她,另一頭郎有情,妹有意的一對正含情脈脈的四目相對看著彼此,一切盡在不言中。
  「今日不是授課的日子,雲太傅來找本宮有什麼事?」聽到天香郡主說的話,文若荷仔細觀察,果然從他眼中看到一絲隱忍的情意,她不禁耳根微紅地面露羞色。
  看著她巧笑倩兮的嬌容,他唇角微揚。「公主不是想見西寧城的女諸葛嗎?故來借公主鳳印一用。」
  玉林國國情特殊,貴為皇太女的清華公主被視為下任女帝,故擁有近似於當今皇上的權力,亦擁有鳳印、下旨等權限,只是這些權力文若荷全都不敢動用。
  「你要帶她來見我……本宮?」文若荷欣喜若狂的睜大眼,內心有止不住的喜悅和雀躍,幾近狂喜。
  他輕咳一 ​​聲,提醒她勿在外人面前表露過多情緒。「臣以公主名義召她入宮,不需多時便可親見。」
  「真的,你沒騙我?」她終於可以見到公主了。「臣不敢有虛言。」他面容平靜,不似作假。
  「本宮靜候佳音。」不疑有他的文若荷讓素心取來公主印信,在空白的明黃懿旨蓋下方正大印。
  不一會兒,雲破天取走旨令,留下猶自浸淫在歡喜中的文若荷,以及若有所思的天香郡主。
  「你不覺得有點怪異嗎?早不請旨,晚不請旨,偏偏在皇后有意宣女諸葛進宮的時候請求鳳印,他早些日子怎麼不做?還有,那公主懿旨上什麼也沒有,他想寫什麼就寫什麼,你根本不曉得。」身為皇室成員,這種敏感度是自小訓練出來的,天香郡主覺得「公主」未免太信任別人了。
  文若荷忽地心驚,表面上卻裝得若無其事。「那就請妹妹幫我盯著雲太傅,若是他未接來向晚姑娘,妹妹幫我搶人如何?讓他知道咱們也是很厲害的,不能叫人小瞧。」
  「……好,沒問題。」她只猶豫了一下便點頭。
  向晚雖然聰慧過人,才智超群,可是她也有解不開的苦惱,像針剌般難受,想取取不下來,扎著又刺骨,時時刻刻提醒著她,原來一遇到難解的感情事,她也會如同尋常女子一樣看不破,陷入矛盾的糾結中。
  為情所困,沒想過有一天這句話會用在自個兒身上,讓她走 ​​入無解的迷霧裡。
  一直以來她以為自己能冷靜地看待每一件事,冷眼旁觀而不涉入其中,既然有一天終究要離開,那就不要與人有過多的感情牽扯,老太爺也好,師父也罷,都是她生命中的過客,離別的日子一到來,她會走得瀟灑,不讓人掛念她。
  怎料她越想劃清界線反倒越陷得深,她無法不理會老太爺的祈求眼神,見師父為了尋找罕見藥材發愁她會忍不住出手,疏雨想不出新菜色她會幫著出主意,香羅的玉算盤用壞了她就送鐵鑄的算盤給她,春濃趕工替人繡嫁衣她便陪著她熬夜,就連木清、木犀、木湛、木雲她也放不下。
  但最令她難以割捨的,莫過於鳳揚塵,她知道他對她有心,輕佻放蕩的笑臉下是對她的呵護和深情,他把她放在心底最重要的位置,即使她始終未回報他的情意,他亦不改初衷地護她周全。
  鳳揚塵說得沒錯,她不敢愛他,因為一旦愛了就走不開,在鳳氏的日子讓她有點過於沉溺了。
  自從那一夜中了春藥的鳳揚塵在臨走前狠狠吻住她,把她的唇吻腫後,向晚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腦子亂哄哄的,一時恍神,竟失手剪掉眼前開得正豔的芍藥,她怔了怔,微帶懊惱,不太歡快自己一向平靜的情緒受到影響。「噗!」無辜的芍藥落地後,一陣輕笑傳來。
  「木清,別笑得太誇張了,非常礙眼。」想看她笑話?先把皮繃緊點,等她來剝。
  「姑娘,你這是遷怒,咱們海棠居有一半的人在笑,你怎麼能光拿我開刀,有福要同享,有難大家一起當,哪有一人承擔的道理。」他招誰惹誰,咧開白牙幾時也成了莫須有的過失。
  向晚頭也不回的繼續修剪花花草草。「因為你長了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不找你麻煩對不起自己。」
  「……這也是理由?」他傻眼。
  「沒辦法,姑娘我這幾日十分煩躁不安,老覺得有大事要發生,踩你兩腳,心頭的鬱氣會少些。」最近她有股說不上來的心煩,感覺像風雨欲來,滿屋子悶得叫人待不下去,只能在花草中尋找平靜。
  她不是全無知覺,鳳宅近日來的變動太過詭異,她不會看不出差異,她四周多了腳步沉穩的生面孔,全是身手不錯的練家子,只要她一走出海棠居,便緊緊跟隨。
  加上那個裝得吃喝玩樂樣樣行,拿銀子填塘的敗家子鳳揚塵,如今也頻頻出頭,代替她出府 ​​與商家周旋,有意無意地展現統御能力,讓原本蔑視他的商行刮目相看,外頭暗暗傳道:浪子回頭了,阿斗也能扶上牆!
  因為鳳揚塵「順手」接走了她手上不少事兒,她落得一身清閒,沒事好做,只能待在鳳家內蒔花弄草,偶爾翻翻醫書、弄兩樣使人全身無法動彈的藥,以免真悶出病來。
  「嘻嘻!」提著籃子摘花的幽人摀嘴偷笑,大又圓的眼兒偷睨著表情發苦的木清。
  「天呀!地呀!小的命不好,姑娘一雙雪足如蓮花開,儘管踩得小人七竅流血,一顆腦袋有十顆大,不過……」木清頓了一下,故作長吁短嘆,將五指化作嬉態十足的蓮花指。「奴家心煩是為了那薄情郎,一夜春宵傷妾心,郎心如鐵狠作弄,妾如天涯飄零花。」
  他宛若唱戲般尖著嗓子,裝作女子嬌羞樣。
  「木清,你想入宮當太監,姑娘成全你。」也不需太費心,一刀了結,成全了他的心願。
  「姑娘,不去面對終究還是會困擾你,二爺在你屋裡待了一夜是事實,你倆『不清不白』也是實情,除去你名義上是婢女身分,鳳氏上下有誰不當你是半個主子,二爺若有心求娶,你為何嫁不得?」放眼天下,唯有鳳氏家主配得上姑娘,他看在眼裡也樂見其成。
  向晚聞言身子僵了一下,露出淡淡的苦澀。「木清,你看過魚在天上飛嗎?」「魚在天上飛?」那不成了曠世奇景。
  「魚不會飛,鳥不會在水里遊,老虎只會在林子裡稱王,一出了山頭跑到人的村落便會遭到射殺,這說明每個人有每個人該站的位置,逾越不了,人不是只為自己而活。」黎民百姓,天下蒼生,身為玉林國長公主,她不能因一己之私而棄他們不管。
  木清一聽,以為她指的是自己和二爺的關係,一是主,一是婢,改變不了的尊卑。「姑娘何須在意 ​​旁人的眼光,做你自己便可,世人的庸俗遮掩不住明珠光華,他們看的是耀目的光芒,而非低下的身分。」
  低下?她苦笑。「做我自己何其難,你不懂,沒有人懂……太難了……」
  誰懂她千迴百轉的不捨,因為有情,她多了牽絆。
  「他不懂總有人懂,菩提本無樹,你這是庸人自擾之,向晚丫頭,你走進死胡同里了,鑽不出來。」明明是聰慧的女子,偏偏在感情一事上鑽牛角尖,該說她聰明還是蠢笨呢?
  一道略帶滄桑的老者聲音揚起,口氣隱含無奈的憐愛,有著長輩對小輩的疼惜。
  「老太爺?」「老太爺……」
  見到發已斑白的來者,微愕的向晚連忙起身相迎,其他人則恭敬的一福身,退到聽不見兩人談話內容的遠處。
  海棠居的僕人都被調教得有規有矩,進退得宜,稍微一個眼色便知曉該做什麼事,整個庭園內的下人霎時全安靜無聲地退開。
  「你呀你,就這麼不待見我的孫兒,還把他當成仇人一樣嫌棄,不是我老王賣瓜,自賣自誇,我這孫兒還真是萬中挑一的好良緣,錯過了這一村,可沒人讓你挑挑揀揀了,你上哪去找比他更好,且一心只待你好的傻小子?」他們這一對拖得太久了,讓他老人家都看不下去了。
  鳳長京從不否認對鳳揚塵有所偏心,不論人前人後皆偏袒得厲害,讓人看出他心長歪了,諸多孫兒中只有一個能入他眼,而且盡其所能的維護。
  這全是因為當年他一眼看中年僅三歲的鳳揚塵有著過人資質,不詠詩,不打拳,小小年紀竟能和堂兄弟們談交易,一個奶娃竟用一顆彈珠便換來銀製的彈弓和金弓銀箭,甚至兄弟們還「賓主盡歡」的拿著各自剛取得的玩意兒就地玩了起來,不生齟齬。
  那時他便決定日後的家主之位非鳳揚塵莫屬,他的長子心不夠大,次子急躁,太過急進,小兒子是庶出,家主位置本就沒他的分,一度看好的長孫鳳寒波卻是個容不下人的,心胸狹小,剛愎自用,總以為把別人拉下來就能上位,從不曉得什麼叫兄友弟恭。
  「老太爺言重了,向晚哪敢對二爺不敬,你來歇歇腿,向晚泡壺茶解你心頭火。」老的少的都逼她,他們祖孫還真是一條心,沒逼出她的真心誓不罷休嗎?向晚在心裡暗嘆著,被兩隻大小狐狸夾擊,她大勢去了一半。
  院子裡有座繪有漁釣江邊的朱漆八角涼亭,亭裡有著玉雕的圓桌和幾張六角凳,一張四方棋架擱在圓桌旁,閒來時可供下棋自娛,或在棋架上泡茶。
  一隻燒著炭火的紅泥小火爐塞在桌角下,方便隨時取用,銀炭簍子和火摺子也備在一旁,想用時一取便得。
  一老一少坐在亭子裡,一面賞著宜人景緻,一面閒聊,遠遠望去像是孫女陪著祖父歇腳,共享天倫之樂。
  「你也曉得我忿火難消呀,都說是聰明孩子,怎麼比我這老頭子還不通氣,他看你順眼,你看他眼順,這不就湊在一塊了,哪來那麼多橫七豎八的溝,即使有,跳過去不就得了,難不成你還記恨他當年在船上對你做的渾事?」她心裡有結,不解開來就成了一道坎。
  一提到那件事,向晚隱隱感覺左肩在發熱,當時的灼燙彷彿還痛著。「早就不記得了,哪來的仇恨讓人念念不忘,倒是老太爺的救命大恩,向晚沒齒難忘,來日定當圖報。」
  「不用等來日了,眼前就有好時機,好好地待我的笨孫兒,別再給他苦頭吃了,你這條命有一大半是他求來的,雖說施恩不圖報,但也不能不報,你若還有良知就自個兒看著辦吧,別說老夫為難你。」他們鳳家人是天生的商人,只要對自己有利的,全都能拿來利用,管他是天上的鳳凰還是人間的彩雉,只要看上了,就非得手段盡出留下人不可。
  口裡說著不為難卻處處施壓,哪有這樣逼人報恩的,向晚頭疼地笑不出來。「大老爺和夫人想必有另一番想法,表小姐溫柔大方,溫良賢淑,又是姑表一家親,若能表哥表妹結連理,也是佳話一段。」
  鳳長京嘴角噙笑,看向那雙明燦若星的水眸。「你真要將我那孫子推給別人?」
  「……」她低頭不語,眼中閃過一抹迷惘,以及……微微的痛楚。「別怪老夫羅唆,整天拿小兒女的事煩你,你捫心自問真的無動於衷嗎?你的心是否做得到兩相忘?勉強自己不去想是因噎廢食,你總要嫁人的,挑個中意的好過盲婚瞎嫁,至少這個笨小子任你拿捏,你愛扎他幾針就扎幾針,他還不是厚著臉皮靠過來。」他目光越過她,看著某一處無風自搖的花叢。
  「老太爺……」他的話令她哭笑不得,卻也有幾分深思,她欠鳳揚塵的很多很多,怕是還不完。
  「你嫁也好,不嫁也罷,老夫認定你是鳳氏的孫媳婦,你不嫁我孫子就讓他剃頭當和尚算了,反正我鳳氏家主還沒出過光頭和尚。」他索性破罐子摔破,蠻橫到底,祖孫脾氣一個樣。
  有人這樣專橫的嗎?逼人上樑。向晚想笑,卻忍不住感慨,鳳家人真是她一大魔障,有理總是說不清。
  「不成不成!剃了頭就不飄逸俊美、風流倜儻了,你家孫兒已經被嫌得一無是處,只差沒拉一根麻繩上吊了,再沒誘人的美色和俊逸非凡的外貌,你的孫媳婦就沒了,天涯海角躲債去。」誰家的祖父這般狠心,逼孫兒出家。
  「躲債?」看著不要臉的孫子跳出來說著混話,鳳長京「不恥下問」瞇眸一求其解。
  「情債呀!你看她欠了我多少感情債,對我又哄又騙地騙走我的清白之身,一夜銷魂後又始亂終棄,沒天良的叫人害怕,她當然得逃嘍,因為她就是個心沒長齊全的薄情女,玩弄了良家淑男之後就想一走了之。」向晚小心肝,你讓爺丟的臉,爺要全部索回。
  「嗯!嗯!有道理,果然是養不熟的白 ​​眼狼,吃我鳳氏,用我鳳氏,還把我鳳氏的人給糟蹋了,向晚丫頭真是罪大惡極呀!我當年怎會看走眼,把這個禍害帶進門,為害我寶貝孫子。」鳳長京一瞪目,狀似痛心疾首。
  「禍害不除家宅不寧,所以孫兒只有犧牲小我以成全大義,把她給辦了吧,烈夫不娶二女,既然已是她的人,咱們選個日子拜堂成親吧,省得她又三心二意。」
  一旦定下名分,看她還怎麼拋下他。
  向晚眼角一抽,八字還沒一撇的事說得活靈活現,祖孫倆一搭一唱地編派,合作無間地把她塑造成全無情義的薄倖女,喜新厭舊,見異思遷,天底下再也沒有比她更惡毒的女子。
  「兩位,喝口茶,別太激動傷了喉嚨。」
  見她面色如常的輕挽衣袖斟茶,鳳長京朝孫子一使眼神便離去,臨走前順手撈走泡得香醇的一壺茶。
  老的一走,小的立即無賴地纏上來,鳳揚塵笑得恨恨地把雙臂一張,抱著讓他大失男兒雄風的可惡小女子。「嫁我不,小心肝。」
  「我要回帝都。」她沒看他,眼染落英繽紛。「去省親?」他明知故問。
  「……去看看。」縱使滄海桑田,人事已非。
  「看什麼?」他手臂一收緊,擁她入懷中。
  「看人,看事,看天下,不看一看不安心。」鳳氏的一切讓她割捨不下,她想留下卻心中有愧。
  鳳揚塵低下身,似不甘心,又恨意綿綿地吻上嫩如桃瓣的櫻桃樊素口。「好,我來安排。」
  「條件是?」他是商人,不做賠本生意。
  「嫁給我。」別無二話。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4-27 00:05:33

第十二章

  好,我來安排。
  鳳揚塵豪氣乾雲的一句話落下,果然著人準備華麗的大馬車,八匹毛色黑亮的大宛名駒,鑾韁配著巴掌大的玉珞,十二個鈴鐺純金打造,紅綢繡穗華幔,翠羽寶蓋,裝飾著大型豪華馬車,坐上十個、八個人也不嫌擠,車子座位底下還有小火盆,想煮個粥燉個湯也不成問題。
  但是出發的地點卻不是帝都,也少了鳳揚塵一路跟隨,僅有木清、木湛等人陪同,讓向晚錯愕之餘不免疑心重重,這個向來我行我素的男人葫蘆裡又在賣什麼藥,他這回的作為反常得叫人匪夷所思。
  雖然他以前不見得肯事事告訴她,私底下瞞了她不少事,但是對她一向一言九鼎,應允她的事不曾反悔,即使是帶著捉弄的方式,他還是會一一實現,不讓她埋怨他空口白話,不守信用。
  上馬車前,得知目的地是徐州,向晚忍不住向鳳揚塵發問了,他卻說——「爺說話算話,幾時眶了你,不過爺爺的壽辰在即,在你回帝都前,總要熱熱鬧鬧為他辦一回大壽,人生七十古來稀,你以為他還有幾回能辦大壽的機會,做兒孫的自然要盡盡孝道哄他老人家開懷開懷。」再過不久是爺爺的六十整壽,當然要大擺宴席,把所有商行的人都請來為他祝壽。
  見他並無遮掩,眉開眼笑地解釋,雖有疑心的向晚並未追究到底。「非要陳老爺家的流虹雙面繡屏風不可嗎?陳家遠在三百里外的徐州,陳老爺又是個古板、不通情理的老先生,我擔心沒法在一個月內來回,會錯過老太爺的壽辰。」
  「你不曉得人會越活越回去嗎?咱們家的老頭子也彆扭,就愛和陳爺爺鬥氣,沒搶了他珍愛的雙面繡屏風不肯罷休,你就辛勞點跑這一趟,趕不及也無妨,事後補上他照樣收得開心。」爺爺呀,借你的面子一用,過後不還。
  「二爺請斟酌用詞,『咱們』兩字不可胡用,老太爺的壽禮我會盡快趕在他生辰那一日送達,絕不會誤了這份喜氣。」向晚盤算著該怎麼向陳老爺開口,他對自己的收藏向來像守財奴一般的守著,不輕易轉賣或送人。
  鳳揚塵無視眾目睽睽,攬腰又摟臂地將即將遠行的佳人拉向身前。「都快是一家人了還害臊呀,等辦完爺爺的壽宴,爺便向外宣布咱們的好事近了,絕不讓嚼舌根的傳你是爺的小妾,爺要給你的是別人求也求不到的元配正位。」
  他豈會委屈她,即使她的真實身分不是站在雲端上頭,他還是會視若珍寶,嬌寵她一世。
  「我只說考慮,尚未點頭。」不確定的事她不會給予答覆,若是世事不如人意,她只能辜負他。
  「向晚小心肝,爺有可能讓你考慮嗎?你當如意繡坊這些日子來在忙什麼,你的好姊妹春濃整日忙得不見身影,她是在為你趕製嫁衣呀! 」無奸不成商,他是縱橫南北百年的皇商家族家主,沒這點手段還能混得風生水起嗎?
  「二爺,你……」一根長指點在殷紅唇瓣上,止住她的張口慾言。「噓!喊我塵哥哥,不然我當著眾人的面吻你。」他鳳眸含笑,直要看進人的心裡。
  玉顏一緋,她低聲惱斥。「別太過分了,二爺,向晚的銀針不多,要省著點用,出門在外多有不便。」
  他得意的一揚眉,如春風拂面般怡情。「你那師父不難收買,為了愛徒的終身大事著想,他給了我一顆能解百毒的護心丹,還有,你敢再給我紮針下藥,待會你一出門,爺馬上轉手賣了你的好姊妹們,疏雨、香羅她們可是搶手得很,只要一拋售,你想會被誰搶了去?」
  「你……很卑鄙!」向晚指尖沾了迷藥的銀針剛要往鳳揚塵的腰腹扎,忽聞他鄙賤的威脅行徑,她纖指一收,只能鳴金收兵。
  「過獎,過獎,能對付你的就是好招,還不喊聲塵哥哥來聽聽,不然爺可要嚐嚐這若丹朱唇了……」他低下身,唇近得要與她的相貼在一塊。
  「等一下,別亂來,我……呃?塵,塵哥、哥哥……」她兩頰羞紅的急喊停,聲若蚊蚋。
  「你說什麼,沒聽清楚。」他故意把耳朵湊過去,好像她在他耳邊話別,情意深濃,難分難捨。
  「……塵、哥、哥。」輕咬著唇,她喊得羞憤,盈盈秋波的美目中滿是醉人桃色。
  「再喊一次,沒準要隔上好長一段時日才能從你的柔嫩粉唇,聽見你嬌柔的輕喚,當然要多聽幾遍過過癮。」鳳揚塵一臉陶醉,摟著佳人不放,讓一旁等著她出發的眾人看得臉都黑了,都不曉得他在上演哪一出離情依依的大戲。
  就這麼在鳳宅大門口胡搞瞎纏了好一會兒,一行人才終於上了路,前往徐州採辦老太爺的壽禮,馬車轆轆一路向南行,出了西寧城高高築起的南門,進城、出城的百姓來來往往,好不熱鬧。
  出了城門是一望無際的稻田,出了穗的稻子尚未轉黃,綠油油地,幾頭老牛在田埂旁吃著草,雪白鷺鳥站在牛背上,低頭啄食一隻只吸血吸得很飽的牛蝨,放眼望去盡是一片欣欣向榮的農村景緻。
  在向晚等人離開不久以後,一大隊官兵進入了繁榮不下帝都的西寧,高舉軍旗,由一身戎裝的大將軍帶隊,浩浩蕩盪朝鳳宅行去。
  鳳揚塵安在城門的探子快馬回報,流蘇院裡的眾人全都面色凝肅。
  「二爺,對方來者不善,我們真要束手就擒,由著他們擺佈?」民不與官鬥,尤其商人以和為貴,最忌起衝突,但隨人擺弄絕不是上策。
  難得正經的烏參一臉正色,不見平時的諂媚和奉承,綠豆大的小眼睛佈滿不安和憂色。
  「他們敢來,咱們就沒有應變之策嗎?能拖就拖,不要讓他們有所疑心,交代下去,不許有人說漏嘴,誰敢陽奉陰違,走漏風聲,以鳳氏規條處置!」趁這段時間,向晚走得越遠越好,別回來蹚這渾水,他會替她擋下這波風暴。
  「二爺,不怕官,只怕管,萬一人家橫著來,欺上門來,咱們人多也多不過官兵,仗勢又壓不了正得勢的大官,二爺可想過後路,不能一群螞蚱全吊死在一根竿子上,總要有兩手準備。」鳳氏這棵大樹不能倒,一旦倒了,會牽連不少人。
  鳳揚塵思忖了一會,冷眸一抬,覷了覷眼前眾人。「若是爺被帶走了,烏參留下,暫代爺出面,與三婢共同把持鳳氏事務,外邊的事爺已打點好了,離憂會照看著,你們盡力撐到爺回來為止,爺會想辦法脫困,你們不用來救爺脫離險境。」
  「奚世就近陪從,充當僕役,逐風、炎風、夏雨、微雨四人率領暗衛暗隨其後,必要時等爺指示出手,切勿輕舉妄動,別讓他人察覺你們的存在,與敵對陣最忌沉不住氣,爺還要靠你們逃出生天,給爺好好地活著……」「是的,主子。」
  眾人齊應,精神抖擻,嚴以備戰。
  不到兩刻鐘,隨著震天價響的踢踏聲,數百名官兵分成兩列,持槍佩劍站得挺直,將鳳宅大門圍得滴水不落,連隻鳥也飛不進去。
  圍觀的百姓指指點點,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全都站得遠遠地看熱鬧,低聲交談著,各種猜測紛紛出籠。
  身著鐵甲的將軍威風凜凜,目光銳利,神色冷肅,在管事的恭迎下來到懸掛御賜「天下第一商」匾額的正廳。
  「誰是『觀音面女諸葛』向晚,公主懿旨到,下跪接旨。」大將軍聲音渾厚,震懾四方。
  姍姍來遲的鳳揚塵有些盛氣凌人,不接旨也不下跪,只冷冷地調侃。「哪來的觀音面女諸葛,大人莫非走錯了地方,要拜菩薩得到廟裡去,黑頭參,去幫大人多買些香燭和紙錢,讓大人去拜一拜觀音,保佑他官運亨通,步步高升。」
  「放肆,本將軍是為宣召而來,爾等小民豈可膽大妄為,還不快快將人喚出,接公主懿旨。」將軍冷顏一沉,面如鐵石般堅硬。
  「大人光臨寒舍是鳳家莫大的光榮,快請上坐好接受草民款待,別的地方不敢誇口,來到西寧城就要嚐嚐鳳陽酒樓的酒菜,否則就是白來I趟,你是貴客,當要以禮待之。」沒有當官的不貪,就看銀子多寡。
  鳳揚塵一揚手,十數名穿著薄紗,豐盈胴體若隱若現的嬌嬈女子扭腰擺臀地從內室走出,胸前飽滿,腰肢細如柳,嫩白的修長腿兒骨肉勻稱,赤著雪足瑩白誘人,足踩處繫著鴿卵大小的縷金鈴鐺。
  她們一上來話也不多說,全圍著神色局促的大將軍,有的為他拭汗,有的為他揉手,有的端著酒要以口哺,有的剝著豔紫葡萄以指親餵,有的撫上他胸口媚眼送秋波,未語先有情。
  這些不亞於鳳揚塵之前送給鳳寒波的揚州瘦馬,而且更美、更艷、更魅人,更懂得如何讓男人欲仙欲死,纖纖素手掌乾坤,盈盈魅笑奪人魄,伺候男人是她們拿手本事,還沒有人不為之傾倒。
  「你、你們要幹、幹什麼,全給本將軍住手,不……不然治你們一個蔑視軍法的大罪……」漲紅臉的將軍氣息不穩,兩手像趕蚊子似的想揮退一擁而上的美人,但又不敢使重力怕傷著嬌滴滴的小女人。
  「我們是服侍大人的,又不是大人手下的兵,你還治我們什麼軍法,小艷紅可怕死了……」
  「是呀!大人,別拿官威嚇我們姊妹們,我們膽子小得很,一下就暈在大人你懷裡了……」
  「大人好威風!綠芳真愛你,瞧瞧這虎背熊腰,比奴家腰粗的胳臂,大人可別偏心,讓奴家摟摟你。」
  「大人好神氣,這眼呀鼻子的就是不一樣,多麼有男子氣概,此乃真英雄也,看得梅兒臉紅心跳,意亂情迷……」
  「大人,你別吼那麼大聲,嚇著嬌兒了,你摸摸嬌兒的胸脯,是不是心跳得又快又急呀,大人可別讓嬌兒再嚇到了。」
  左一句大人,右一句大人,滿身的脂粉味撲鼻,急得直冒汗的將軍滿臉通紅,表情無措,手腳不知往哪裡擱,不管往哪兒閃都會碰到美人的細皮嫩肉,豐胸、翹臀、小蠻腰、簡直是嚴嚴實實的胭脂陣。
  上陣殺敵一刀一顆腦袋也面不改色的將軍,一面對幾乎衣不蔽體的嬌俏人兒,那股殺敵的氣勢硬是發不出來,他覺得渾身又熱又濕,身上的鐵甲重得要壓垮他,閃避不了美人恩又有一些心猿意馬,乍紅乍白的臉色讓他有進退兩難的困窘。
  相較將軍的無福消受,一旁跟進的小兵可是欣羨不已,恨不得取代將軍的位置與眾美人恣情歡愛。
  「滾、滾開,再、再敢靠近本將軍一步,一個個打入大牢,先關上十天半個月。」將軍大喝一聲,把手上的明黃懿旨捏得死緊,唯恐一放鬆,又要陷入可怕的女人堆裡動彈不得。
  一見他真要嚴令執行的威嚴樣,又有官兵入內驅趕,出身青樓的姑娘們看了鳳揚塵一眼,在他責怪她們辦事不力的眼神下一一退下,宏敞大廳又恢復原先的平靜,只有滿室的女人香久久不散。
  「大人,何苦為難這些仰慕你英姿的姑娘們,她們一聽到要伺候大人你,可都高興得闔不攏嘴,忙著補妝修眉,胭脂點唇,就為了將最美的姿容呈現在大人面前。」何必假惺惺裝出正氣凜然,分明色心外露,心存邪念。
  見他已有動搖卻仍嚴詞拒絕,鳳揚塵魅惑的丹鳳眼微閃冷意,他目光狀若隨意地拂過將軍所帶來的隨從,其中一名被巨漢擋住的身影引起他的側目。
  他的料想沒錯,將軍的身後還有人,他 ​​不是獨身而來,那人的勢力必定在他之上,因此才多有顧慮。
  「少說些言不及義的話,立即將女諸葛叫出來,否則違令抗旨,鳳氏上下都得遭罪。」這可惡的鳳氏阿斗,存心讓他難看不成。
  「女諸葛……唔!有這個人嗎?好像沒什麼印象,黑頭參,咱們宅子裡有什麼女諸葛?爺上個月買的那匹駿馬應該叫母夜叉才是。哎呀!幫爺想一想,花銀子的事找爺準行,其他的有四大美婢撐著,爺不管事的……」他擺了擺手,一副問了他也沒用的神情,他就是個擺著充好看的無用主子。
  烏參配合的佯裝恍悟。「大人說的大概是前些日子跟人私奔的家婢,她在眉心點了一顆痣假裝是觀音痣,一張嘴能言善道地騙倒不少人,後來被發現她偷了主子一筆銀子呢,東窗事發後就跟情夫跑了。」
  「啊!你一說爺就想起來,長得還挺標致的,本來爺還想收她為妾,沒想到她不識抬舉,嫌爺是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把爺氣得真想用金磚砸死她。」他氣憤不已地朝半空直揮拳,順口炫耀財勢雄厚。
  「金……金磚……」那得多重的金子,一塊金磚足以買下一座大院子了。
  「大人呀,不是草民不交人,實在是無人可交呀!不如你回去告訴公主一聲,那向晚偷人被沉了潭,屍首讓魚蝦吃個精光,若是公主不嫌草民俗氣,改明兒送尊和公主一般大的金人賠罪可好?」他誇張地比著人高的金子人像,花起錢來毫不手軟。
  「這……」一時間,將軍不知道該做何回應,人不見了他拿什麼交差,總不能弄個假的充數。
  「欺君罔上,罪加一等,大膽刁民信口開河,欺瞞朝廷命官,來人呀!把抗旨不從的鳳氏家主拿下,送往帝都候審,女諸葛一日不出現便關他一日,直到他肯吐實為止。」是可忍,孰不可忍。
  高約七尺的壯漢一挪身,一名面容明潤如玉的冷峻男子走出,一身玄色暗紋癖袍,腰間是朱紅三鑲白玉腰帶,腰帶下垂著白玉雙魚腰牌,神情冷肅、氣勢凌人。
  「姑娘,你在想什麼?怎麼見你眉頭不展,愁容滿面,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可有什麼不妥處?」善於察言觀色的木清問得很小心,擔心向晚責怪他話多,一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也大驚小怪,擾得人不得安寧。
  馬車向南走了三天,因為急著趕路而錯過宿頭,一行人歇在視野遼闊的林子裡,靠近水源邊,四周的樹木不多,野草有被啃食的痕跡,應該曾有牧人趕羊到此處吃草,因此地面有不少羊蹄印。
  一堆乾柴堆起的火堆,眾人圍成圈坐在火邊,外圍為防蛇鼠灑上石灰,幾人一邊喝著清水止渴,一邊烤著野兔野雞充當晚膳,風聲沙沙,帶動了不明的論異聲響,也讓夜的寧靜平添一絲不安。
  月明星稀,銀河倒掛。
  在這個夜晚,火光閃爍映照著一張明媚嬌顏,眉頭輕鎖的向晚一整晚悶悶不樂,明明一切順利得出乎意料,她卻莫名地感到心慌,一陣沒來由的焦躁,似乎有什麼令她心有惶然。
  看著身側每一個人的面容,木清、木湛,木犀、木雲、幽人、香塵、夕露……她們都跟了她好些年,姑娘姑娘的喊她,和鳳揚塵一比,她更像他們的主子。
  事實上她想過要不要帶他們回宮,可是皇宮內院是世上最骯髒的是非地,跟著她回去過只有刀光劍影,處處算計的曰子,人與人隔著一片看不著邊際的大湖,她
  何其忍心令他們身陷無底深淵中。
  「最近宅子四周可有何異動?二爺的日常作息是否一如往常?」前陣子還有些異動,往她身邊添了不少人,倒是最近太正常了,正常得有點反常,好像有什麼陰謀正在悄悄進行。
  負責守衛的木湛回想了一下。「除了海棠居附近的暗衛增加一倍外,看不出有什麼異狀。」
  她一驚,原來除了她身邊,連外圍也是。「增加一倍?什麼時候開始?」「大概就在咱們離府的前兩三天,我看到薛海對他手底下的人特別叮囑,夜裡要警醒點,仔細睜大眼,一絲動靜都不許放過。」當時他和暗衛頭兒薛海打過照面,他的表情較往常嚴肅。
  「你們說他們在防什麼?」向晚的心口抽緊,隱隱的悶痛如細針在扎般,面色變得雪白。
  除了 ​​年紀較小的夕露已經睡著了,其他幾人你看我,我看你悶不吭聲,大底心裡有數。
  負責守園的木犀、木湛早就發現鳳揚塵的安排,只是觀察了數日,那些人的確是來保護向晚的,他們以為是鳳揚塵賞給她的賞賜之一,便也沒有疑心,沒想到事情似乎不單純。
  「防人來殺我,二爺知道有人要我的命。」見他們不回答,向晚自個兒說下去。他派了人暗中保護她卻不告訴她,以為無知便無所畏懼。
  「姑娘想多了,有誰忍心傷害你,大概是姑娘太能乾了,讓一群大男人敗得太難看,因此才有人想找姑娘麻煩,姑娘不用放在心上。」幽人遞了杯熱茶放在向晚手中,希望藉由茶的熱度安她的心。
  「對呀!姑娘,你想那麼多幹什麼,反正有二爺護著,想要你的命可不簡單,
  二爺是絕頂聰明的人物,一手能遮天,半個哈欠商行倒一半,誰想動你一根寒毛就得先過二爺那一關。」誰不知道二爺把姑娘當成命寵著,寧可一次又一次被銀針扎穴也捨不得一聲苛責,鼻子一摸再接再厲……呃,偷香。
  想到二爺僵直不動的矬樣,樂天的木清忍俊不往竊笑。「如果二爺不在呢?」因為他,她的確過得太順心了,完全忘了潛在的危險——離宮大火的幕後主謀可還沒浮出水面呢。
  「二爺怎會不在,他……誰敢動他。」他是權力大過天的皇商,欲爭上位的大官只有巴結他的分,誰會殺雞取卵,平白放過一條大魚。
  「朝廷。」向晚幽幽一嘆,語氣沉重。
  「朝廷?」眾人驚呼。
  「若是針對我而來的,必是來自皇宮。」她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氣,睜開美若星辰的黑玉瞳眸。
  「姑娘你……呃!你得罪過宮裡的貴人嗎?」木清含蓄的問著,其實他想說的是她和哪個娘娘結仇,或是和皇子皇孫等皇室宗親有過過節。
  她看著每一張想問又不敢問的臉,不點而紅的丹唇微微一掀。「我是宮裡的人。」
  「姑娘是宮女?」幽人又問。
  「宮女?」她笑得很輕很淡,晃動的火光中,嬌嫩的容顏微帶憂傷,青蔥般纖指撫上眉心的痣。「在皇宮的風華宮裡,清華公主兩眉中間有顆觀音痣。」
  「咦!公主也和姑娘一樣有顆觀音……痣?」姑娘她、她……難道是……不不不,一定是巧合,公主住在重兵防守的深宮內院,宮牆高到貓都躍不過去,怎會和姑娘扯上半點關係,肯定是巧、巧合……是吧!
  「香塵,二爺對你說過什麼?」向晚忽地看向沉默不語的小婢,她身子一僵,差點握不住手中的烤兔腿。
  「香塵?」幽人驀地睜大眼。
  「二爺讓你隨身保護我,一定提醒過要防備何人痛下殺手,我要知道那個人是誰。」地位越高,權勢越大,總有鳳揚塵鎮不住的人,受她牽連的他絕對逃不過那人的迫害,皇商再大也大不過頂著一片天的人。
  原來你是 ​​奸細,我居然不曉得。幽人不滿地瞪著她視為好姊妹的香塵,覺得她瞞著自己很不夠意思。
  木犀、木湛等人倒毫無意外的神情,似乎早知曉香塵是誰的人,反正多一個人保護姑娘不是壞事,他們當初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作壁上觀。
  只是偶爾香塵偷偷摸摸回報鳳揚塵的時候,他們仍會禀告向晚就是了。「姑娘,我……」香塵歉然地猶豫了一會兒,再三考慮後才決定坦承。「其實二爺怕你難過才不肯讓你知情,那些想置你於死地的殺手是……公主的人,宮裡的清華公主派人來追殺你,她不想讓你回宮。」
  「不、不可能!若荷她……若荷她怎麼可能……我不相信,若荷不會害我,她為了救我而與我交換服飾,代我引開追兵……」那是若荷呀!她是最不可能對她不利的人,她們是那麼親近,宛若親姊妹不是嗎?
  大受打擊的向晚悲痛萬分,不敢相信背叛自己的人竟是她最信任的人,她傷心,她情緒低落,冷不防喊出文若荷的名字。
  「姑娘,人是會變的,不管她以前是什麼性子的人,在宮裡那人吃人的地方待了六年後,姑娘認為她不會變?」誰不想高高在上,誰不要榮華富貴,公主的身分何等尊榮,一旦擁有了,沒人願意放棄,為了保有它,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若荷她……她變了嗎?」聽著香塵說起人性的多變,向晚突然心驚地想起鳳揚塵的「平靜」,他一定知道了什麼才急於將她送走,什麼老太爺的六十大壽!他……那個傻子,他居然選擇獨自面對凶險。「木清、木湛套馬,我們回西寧城。」
  往徐州方向走了三天,他們返回西寧城卻用不到一天半的時間,可見趕得有多急,中途累死了三匹馬,重新又買了五匹,一路不休息披星戴月,由木清等會武的人輪流駕車,快馬加鞭趕回鳳宅。
  兩天不到的光景,每個人都累出一臉憔悴,髮絲凌亂,神色蒼白,身上的衣服沾滿塵土,好似風塵僕僕的旅人。
  但是鳳宅內也並非風平浪靜,一樣的雞飛狗跳,鳳揚塵在近五日前被以抗旨罪名帶上帝都,目前生死不明,無人知其下落。「全都給我安靜下來!」
  一聲清脆的嬌斥驟起,吵雜慌亂的鳳宅大堂忽地一靜,每一雙眼 ​​睛都盯著門口逆光而來的翩然仙子。
  「是向晚姊,向晚姊回來了!主子有救了,向晚姊……嗚嗚……你回來就好了,我們嚇得六神無主……」眼尖的春濃瞧見大廳入口站立的人兒,她忍了許久的緊繃忽地一鬆,嗚咽地哭出聲。
  「不許哭,說清楚,二爺怎麼了?」果然出事了,鳳揚塵那笨蛋居然想瞞著她,他……他到底要她欠他多少,她欠他的已經用一輩子來還也還不了了。
  春濃只顧著哭,話說得不清不楚,見狀的香羅紅著眼眶把話說完,並把這幾天宅子裡發生的事一一說明。
  「你說公主下旨,傳我入宮?」接過明黃色長卷一瞧,身心倶乏的向晚身子微晃了一下,看到落款處的大印,她的心又被撕裂了一次。
  若荷,你真的要我死嗎?
  那不是召她入宮的旨令,而是催魂符,只有宮裡的人才看得出裡頭文字潛藏的暗喻,意指女諸葛聲名大盛,有令天下女子群起仿效之虞,又言眉心觀音痣與公主相仿,此乃大忌,民間百姓豈可與日月爭輝,故此宣召,當知其意,自行了結免犯天威。
  這是賜死的懿旨。
  「害人精、害人精!你這害人精還有臉回來,我們塵兒就要被你害死了,你怎麼不死在外面算了,居然還有膽子出現在大家面前,這世上沒有比你更惡毒的毒婦了,你害了人就應該以死謝罪……」
  鳳從蓉拖著龐大的身軀像瘋了似的衝過來,對著向晚一陣好打,罵得難聽又刻薄,好像別人害死她兒子一樣,忿怒不已的捶打向晚,要人賠命。
  由於鳳揚塵離去前有交代,切勿驚擾了老太爺和他爹娘,因此他被押走的事府中尚無人知曉,哪裡知道這鳳從蓉哪根筋不對,舊事重提又想上門找鳳揚塵說親,連鬧了好幾天,嘴拙的奚世怎麼趕也趕不跑,還一個口誤讓她知曉了鳳揚塵被捉走的事,她正在鬧著呢,向晚就回來了,她自然是逮著機會教訓人。
  由於太過突然了,沒人料想得到,致使向晚被打了幾下才有人將鳳從蓉拉開。「你想幹什麼,姑娘是你能碰的嗎?」率先出手的木湛怒不可遏,護主心切的他幾乎想一劍剌穿這瘋婆娘的心窩。
  被人惡狠狠一瞪,鳳從蓉有些懼怕地退後幾步。「我、我為什麼不能碰她,我還想打死她,要不是她不在,宮裡的人怎會把塵兒捉走,這全是她的錯……」向晚看也不看鳳從蓉一眼,她轉向疏雨、香羅等人。「這幾天是誰管家,管得這是什麼家?」
  「向……向晚姑娘,是我。」烏參黑著一隻眼,委屈地出聲,他縮著脖子怕被責罵。
  烏參看了一眼瞪向自己的鳳從蓉,垮著臉訴苦。「二爺不在,向晚姑娘也不在,這宅子就像失了主心骨一樣,她……呃!姑奶奶一聽說二爺不在便突然鬧起來了,說我們這些奴才是一群賊,她要我們把庫房的鑰匙全交給她保管,她要替二爺守住財產。」
  最賊的就是她吧!鳳氏又不是沒有人了,若不是二爺交代不許驚動人,至少也有老太爺能管家,再不濟,請出熱中書畫的大老爺也行,怎麼也輪不到嫁出去的女兒呀!他不給反被痛毆一頓,全身骨頭像要散了似的,無一處不痛。
  「我了解了。」向晚一點頭,開始處理家務。「木湛,把姑奶奶請出鳳家大宅,派幾個大漢守在門口,一年內不准她再上門。」
  「什麼?!你憑什麼不讓我回家,我是鳳家的大小姐… …啊!你這臟兮兮的莽夫,不准你拉我,快放手,給我放手……爹呀!快替女兒做主,有人要霸占鳳家財產,你快出來主持公道……」
  鳳從蓉臉皮很厚,抱著柱子不肯放,為了把娘家的銀子搬回夫家,她不怕出醜,什麼丟臉的事都做得出來。
  「烏參,傳我的話下去,從今天起鳳宅閉門謝客,一律不招待外客,除非老太爺同意,否則不許放人進來,膽敢擅放人者就給我家規伺候,一個月後我若沒有回來,就叫他們準備好棺材,入土為安。J
  向晚的狠話一說完,怕死的鳳從蓉哪敢再逗留,不用人趕,便偷偷抱起堂中價值千兩白銀的花瓶溜了。
  而向晚也沒在宅子裡停留太久,她一一向眾人交代了事情,分配好各自負責的工作,僅來得及帶走春濃臨時做好的幾樣糕點,又匆匆地帶著木清、木湛、木雲、香塵等人離開,急向帝都而去。
  只是一出了西寧城不到二十里路的山坡地,他們遭遇了空前的大危機,一群蒙面的黑衣人擋在前方,面露殺意地持劍相向。「姑娘,小心,有埋伏……」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4-27 00:05:52

第十三章

  「再說一遍,你說發生什麼事?」要一個人的命真有那麼困難嗎?三番兩次都死不了,還讓她死裡逃生!
  「啟禀公子,我們盡力了,那一群人當中有幾個護衛身手不錯,堪稱為高手,而他們拚死相護的姑娘居然是能使毒的能手,我等一近身就被毒倒了,眼睜睜地任其揚長而去。」負傷的黑衣人傷口猶自流著血,因任務未成自請責罰,一再失手不能說是因對方狡詐,只能承認自己技不如人。
  「你們何嘗不是我千辛萬苦訓練出來的絕頂高手,連大內侍衛亦非你們的對手,區區幾名民間武人就將你們難倒,說說看我要你們何用。」他們是他一手挑出的精銳,百人之中才出一名,沒想到如此不堪一擊。
  「屬下慚愧,屬下輕敵了。」他們以為對方人數不多,多過數倍的他們有絕對的優勢,能不費吹灰之力輕易取走對方的性命。
  「的確該慚愧,連幾個人也解決不了,你們怎麼敢活著回來見我!」早該以死謝罪,免得丟了他的臉。
  「並非屬下等厚顏無恥苟活於世,而且我們查出在受到襲擊後的他們又遇到另一撥人,那些人不知用了什麼伎倆把人帶走了,之後想再追查便沒了線索,因此急著回來禀報。」
  「什麼,被帶走了?!」砰地一聲,黃梨木長案被重重一拍,案上的青色紫金花香爐為之傾倒。
  「公子,你要屬下們殺的那名女子為何長得和清華公主如此相似,眉心也有一點醒目的觀音痣?」曾陪主子入宮見過公主的他甚感不解,在剌殺過程中一時閃神,因此著了道,被不知從哪兒射出的毒針給射中左臂,當下不支昏厥。
  臉色一沉的雲破天聲如霜,寒入人心。「不該問的就要學會閉口,你立刻忘記這件事。」
  世上只能有一個清華公主,「多餘的」就該剔除,他絕不允許有人的存在危及他一心守護的人兒。
  再給他一年,只要一年,他便能與溫柔善良的荷兒長相廝守,永不分離,帶著她離開禁錮她的華麗牢籠。
  「是的,公子。」他忘得一乾二淨了。
  「給你將功贖罪的機會,在三天內查明帶走女諸葛等人的是誰,如今人在何處,有何用意,查到後立即來報,不得有誤。」杜清淺,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不留餘地痛下殺手,因為你活著,我的荷兒就必須死。
  當初的他太愚蠢,竟一時沒想通透假冒皇親是唯一死罪,尤其冒充是極有可能繼承帝位的皇太女,一經查實斷無生機,從荷兒踏入皇宮的那一天起,她的命運就注定充滿荊棘,步步驚險,危機四伏,現在後悔也來不及。
  若是讓心思縝密,容不下異己的皇后先一步得手,那麼後果更不堪設想,皇宮內同時出現兩位長相相似,眉間有著一模一樣紅痣的公主,恐怕會掀起驚滔駭浪,若是她夠狠,極有可能會一個圈套接一個圈套地將和她對立的朝廷官員捲進偽公主風暴中,包含身為宰相的他父親都將受到波及。
  所以他不能再走錯一步了,稍有疏忽便是萬丈深淵,萬劫不復地淪為他人鞏固勢力的棋子。
  當年他不該讓荷兒頂替公主入宮,如果公主在那場大火中「死去」,一切的危難將不會發生,他也不用在意公主是生是死,頂多日後的朝中佈局有所變動罷了,都怪他抗拒不了荷兒的苦苦哀求與眼淚,他願意為了她做任何事,只求她開心。
  可是……一想到他所在乎的人若得知他派人追殺她誓死相護的公主,她能諒解他不得不的殘忍嗎?雲破天不願去深思,他只想著如何保全文若荷,在豺狼虎豹的環伺下,他必須心狠才能讓她全身而退。
  「是的,公子,屬下必不辱厚望。」這一次他不會再低估對手,必將全力以赴,不負公子栽培。
  「去吧!不要再讓我失望了。」
  雖然派人去查,但其實對方的身分他心裡有數,無非就是也聽說過觀音面女諸葛傳聞的皇后。
  「是。」
  黑衣人捂著手臂迅速離去,除非見到地上幾滴鮮紅的血,否則沒人知曉有誰曾來過。
  入夏了,午後的蟬聲不斷,知了在樹上叫個不停,微風一吹像是大合鳴,互不相讓的鳴喚夏暑的炎熱,讓宰相府後院更加熱鬧。
  一滴汗珠從雲破天額頭滑落,他的汗是冷的,沒有絲毫溫意,望著庭院中垂垂老矣的百年白楊,他的心中只有煩躁的沉悶,以及無法言喻的憤怒,體內熊熊燃起的無明火讓他想找某人麻煩。
  他不痛快,別人也休想快意,要是那人肯配合他,不裝瘋賣傻地激怒他,或許他還會手下留情,給條後路,畢竟皇商家族掌握的權勢大到難以想像,鳳氏百年基業所累積的財富更是可觀,想將其扳倒並不容易,他困不了那人多久。
  思及此,雲破天的思緒更為躁鬱,沒法安心的他信步走向後院的假山,一道僅一人可容身的小洞隱藏在假山內,他按下一圓形突出物向右旋轉了一圈,細微的嘎W聲驟起,假山內壁裂出一條縫,底下是兩側以夜明珠照亮的暗道。
  往下一走,繞過幾個必須彎腰而行的狹窄彎道,深褐色鐵門赫然出現,兩名盡忠的守衛在鐵門外看守。
  開了鎖,推開鐵門,裡面是一間間分別隔開的牢房,一共有七間,他走向最里間,濕氣重且有霉味的那一間。
  「你想听好消息還是壞消息?我今兒個心情不錯,想和你好好地聊一聊。」聊彼此的女人,雲破天清冷的開口。
  潮濕的地面上鋪了一層發霉的稻草,臉上有傷、背後滲血的鳳揚塵和衣躺在稻草堆上,氣色雖不佳卻噙著怡然自得的笑意,手裡扳著發硬的窩窩頭,一小口一小口和著清水吞嚥,笑睨著雲破天。
  「如果不急著殺人的話,願聞其詳。」這裡的吃食真粗糙,果然不適合養尊處優的他,他大爺胃口刁得很。
  風揚塵早就查出雲破天是公主的人,因此當他被以抗旨不從的名義押上原要載走向晚的轎子,最後來到的地方卻是宰相府時,他半點也不覺得驚訝。
  見他彷彿無事人般的談笑風生,雲破天方才壓下的怒火又再一次被激發。「鳳當家大概沒料到你那位貌美如花的侍婢對你還真是有情有義,明知山有虎還冒險前來,奮不顧身地想與你生死相隨,生不同衾死同穴,真叫人感動萬分。」
  「你對她做了什麼?」微閉的鳳眸倏地睜大,他的從容不見了,只剩焦慮。「你說我能做什麼呢,不過派幾十個人找她玩玩,有個叫木清的輕功不錯,所以我讓人在他腿上劃了一劍,聽說十之八九要殘了吧!日後要人抬著走也挺辛苦的。」我看你還能忍到幾時!雲破天冷酷地想著該怎麼折磨階下囚的心志,讓他再也笑不出來。
  「向晚呢?你傷著了她?」他手掌一使力,硬如石頭的窩窩頭被他捏成扁平,指印深陷。
  「為什麼不問她死了沒,我可沒打算留下她。」他笑著,冷冽殘酷,像玩弄垂死老鼠的花貓。
  見他如此,鳳揚塵不生惱,反而鎮定了下來,輕笑出聲。「雲太傅先前不是說過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壞參半,那也就是不好不壞嘍!何況我還在閣下的『金屋』裡,她若出了事,我還能在此做客嗎?」
  金屋藏嬌,藏的是活生生的大男人,雖然不是嬌滴滴的美人兒,他也是錦衣玉食供著的嬌貴爺兒,算得上一「嬌」,只是此嬌非彼嬌,差之甚大。
  「你很聰明,非常狡猾多智,若不是你我想保護的人不同,我們會是很好的對手。」雲破天冷聲道,或是值得深交的朋友。
  善於謀劃,懂得藏鋒,藉無能模樣閃避各方權貴的招攬,能屈能伸,暗地裡運籌帷幄,獨掌大局,是個令人不得不佩服的人物,這個鳳揚塵絕對不辱百年皇商家主之名。
  可惜站錯了邊,和自己不是走在同一條道路上,否則若能與他聯手,必是如虎添翼,縱橫朝堂易如反掌。
  「先說說你的壞消息吧!我這人沒什麼長處,就是承受力比別人強上一斗米,所以大家好意地喚我一聲阿斗先生。」鳳揚塵自我打趣著,鳳眼媚如絲地直瞅著神色不佳的雲破天,頻送秋波。
  把人激怒是一件有趣的事,雖然換來一陣好打,不過值得,憤怒使人失去理智,他便有機會反將一軍。
  「還能苦中作樂,看來你也不是不能吃苦的公子哥兒,你想听壞消息,我卻不想順你意,對你而言的好消息是她還活著,我的人失手了,沒能讓她做刀下亡魂,你得多當幾日相府貴客。」留著他,是個餌,吸引飛蛾撲火。
  「恭賀、恭賀,同喜、同喜呀!咱們還要相親相愛再相處一段時日……」忽地一聲悶哼,破空中傳來鞭子揮落的聲響,鳳揚塵胸前污穢不堪的外袍裂開一條縫。
  「你就是用這一招嘻皮笑臉瞞過所有人的耳目吧!真是高明,不過你最大的得意處也是你的錯處,千不該萬不該把身邊的婢女推在最前頭,那顆紅痣有多顯眼你豈會不知,觀音面女諸葛的名氣將她推向唯一死路。」若是沒沒無聞地隱身民間,當個尋常百姓,也許她還能活到壽終,享兒孫繞膝之福。
  半坐起身,鳳揚塵搔了搔癢,不以為意地一聳肩。「所以我後悔了,想把她疼如珍寶的捧在手掌心,盼著她能消消氣,早日點頭嫁我為妻,可惜我家向晚倔得很,不好取悅,如今我這頭可疼了。」「你想娶她?」他一訝。
  「智比諸葛,貌若天仙,內能持家,對外又是經商好手,學識豐富藏經綸,婀娜多姿美嬌娘,這般才貌雙全又知書達理的絕世佳人,我傻了才不娶,想不到吧,阿斗也是能扶上牆的。」他嘲笑雲破天短視,目光如豆,美玉與沙礫分不清。
  雲破天面上一沉,怒色一現。「那就請你穩著點別驚慌失措,雖然我的人讓她逃了,可是她也不見得能逃出生天,另一撥來路不明的蒙面人帶走了她,如今只怕是兇多吉少。」
  但是不見屍首他還是無法安心。
  「什麼?!她……她被帶走了?」鳳揚塵面上一驚,染上血的俊美面容冷意森寒。
  「哼!落在皇后手中可不比死了好過,她折磨人的手段就連身經百戰的大男人也膽寒不已,她不會讓她死,只會讓她活得生不如死。」后宮女人的心狠兇殘,任何駭人聽聞的招式都使得出來。
  如果人真是皇后帶走的,她的想法不難猜,八成是要先證實杜清淺的身分逼死荷兒,再讓杜清淺「出意外」,好讓華玉公主坐上皇太女的位置。
  心口一抽,鳳揚塵眼泛憂慮。「的確是教人割心又切肉的壞消息,我這心窩痛得想殺人,不過,我想你也好不到哪兒去,若真是皇后所為,宮裡的那位公主也別想活,她可能比我家向晚還短命。」
  「你在威脅我?」他的確膽子夠大,人在牢裡還不安分,對他使起心計。
  「不,是合作。」他們都想救人,目的一致,只是救的並非同一人,立場仍是對立的。
  「合作?」雲破天冷笑。
  「沒錯,合作,我們合作對你而言利多於弊,想想皇后娘娘看見向晚的容貌時會是多麼震驚和震怒,我們若是把向晚帶到公主眼前,說不定公主會嚇得花容失色,一時守不住嘴巴什麼都給說了,後果呀!雲太傅一想也會心驚。」他不信他不驚不乍,毫不慌張。
  如他所料,雲破天果然臉色大變,他怕的不是自己受到牽連,而是擔心護不住宮中的文若荷。「你知道向晚的真實身分嗎?」
  「她是誰又有何干系,我只曉得一件事——她是我費盡心思想要擁有的女人,我要她成為我的妻子,為我生兒育女,為我打理內宅,我要對她噓寒問暖,溫柔相待,執子之手相伴一生。」他愛她,深深沉迷。
  鳳揚塵的話震動了他的心湖,對方描述的平凡單純的幸福正是他想要的,與子相守,白頭到老,此生再無所求,但是……「她非死不可,她不死,始終是一個隱憂,我不會容許她活著。」
  話不投機半句多,談判破裂。
  兩個男人都曉得萬無一失的方法是只能留下一個,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再神似也不能有兩位清華公主,而他們都想保護心愛的女子,誰也不肯退讓一步,那一步便是天人永隔,生死兩茫茫。
  是誰也承受不起的痛。
  從鳳揚塵這裡得不到發洩的快意,心情更為沈重的雲破天丟開沾著血污的長鞭,面容凝重的離開地牢。
  知了聲,聲聲知了、知了,知了……午後的陽光漸漸西移,夜幕低垂,第一顆升起的北斗七星天樞星微光閃燦……
  驀地,微帶水氣的地面微微震動,無風自動的稻草晃了一下,一顆黑色頭顱從土堆裡冒出。
  「來得真慢。」
  滿是泥土和草桿的大黑臉一轉向,露出一口白牙。「二爺,我們夜以繼日的挖呀挖,才挖出這麼條地道,二爺也別太埋怨了,炎風雙手都挖腫了,連劍也拿不穩。」
  「快餓死爺了,有什麼好吃好喝的快拿上來,還有乾淨的內衫和被褥,萬一把爺熏死了,你們一個個都給爺陪葬。」又臭又髒快受不了,一股汗酸味真剌鼻。
  夏雨拿出包裹嚴實的竹簍子,裡頭又是燒鵝腿,又是烏龍燜肉的,還有一鍋雞湯給主子補補身,跟一小壇暖胃的酒。「二爺你受傷了,那個吃糟糠飯的敢對你用刑,我和兄弟倆去斬他一手一足。」
  「不急,留兩個人聽候差遣,其他人去查查向晚的去向,她被人擄走了。」他大口的吃肉喝湯,養足了體力才好乾活,今日過後還有事要忙。
  「什麼,向晚姑娘不見了?」她不是去了徐州,怎麼會被擄走?「不論是誰捉走了她,想辦法護她周全,能走就走,不要留下。」只要她離開了,他才能全無顧慮地大展手腳。
  「二爺你呢?」難道他還不想走?
  鳳揚塵本想喝一口酒,但繼而一想酒氣未散反而引人疑心,他將手上的酒壇子又丟回給夏雨。「爺得拖一拖,讓他以為爺仍在他掌控中,你們盡快找到向晚,把她送得越遠越好。」
  「是的,二爺。」最後夏雨取出一張熊皮藏在稻草下頭,隔開潮濕的地面,讓他家主子躺得舒服又保暖。
  如來時一般悄然無聲,黑色頭顱又鑽進洞裡,稻草一覆,沒人看得出地牢裡已被挖出一條容人進出的地道。
  風華宮。
  「天香,你神神秘秘地做什麼,一大清早就命人來通報叫本宮早起等你,有什麼大驚喜要給我……」眼前一片黑,文若荷什麼也看不見。
  「你別喋喋不休說個不停,你不要怕啦!我不會帶你去撞牆。」她的心沒那麼黑,害人的事她才不屑做。
  一條繡著福字的絹帕蒙住雙目,走得緩慢的文若荷步步小心,她不是擔心天香有心加害,只是她那毛躁性子叫人太不安心,往往好心辦壞事。「你要帶我到哪去,都出小院了。」
  「因為不能讓人瞧見嘛!那個人說要謹慎,小心為上,宮裡的眼睛太多了,誰也說不准是哪個宮裡派來的眼線。」她暗指無孔不入的皇后,皇宮內院有一大半人是她的爪牙。
  「那個人?」文若荷納悶著,心有疑惑,不解她所指何人,向來性子直爽的天香從不聽任他人的安排,我行我素,衝動率直,究竟是誰有本事說動她,讓她毫無異議的聽話,她實在非常好奇。
  「一個你很想見又始終見不到的人,你要感謝我,是我的足智多謀才幫助了你,我也是才智過人的女諸葛。」天香郡主洋洋得意地抬起雪嫩下巴,一副等著人讚她蕙質蘭心的模樣。
  但是她忘了文若荷看不到,她的雙眼被長巾蒙住了。
  一提起女諸葛,文若荷心口莫名跳了一下。「天香,你到底要我見誰,快告訴我,別打啞謎了。」
  她的語氣有些急,腳步快了些,像要去見思念已久的心上人,連呼吸都有點急喘。
  可是她又一想,怎麼可能會是她心中所想的那個人?后宮戒備之森嚴哪容人隨意進出,即使是天香郡主進宮也要有她的邀請帖子才允許通行,那樣的一張臉……唉!這麼多年了,兩人的容貌還相似嗎?「她」一定更美了,雍容文雅,氣度大方,不是身分低微的她比得上的。
  忽地,她的步伐又慢下來,不太有生氣,意興闌珊,在宮裡待久了,心如槁木,對什麼事都不再有期待。
  「哎呀!慢吞吞地在幹什麼,你是跛了腳的老牛不成,要不要我拉著你,快點快點,就快到了,就差幾步路了,我這個大功臣你一定要好好獎賞獎賞,我要皇上賜給你的白兔月光杯。」白玉做的酒杯又薄又好看,美得叫人目不轉睛。
  天香郡主急著討賞,孩子氣十足。
  「慢著點,有台階我走不快。」雖然不再抱持希望,但不知為何靠得越近文若荷心跳越快,感覺胸口有什麼要跳出來,砰!砰!砰!
  「嗟!真羅唆,不就到了,我幫你把巾子解下來……」她剛要伸手解開長巾,
  一隻柔白小手按住她的手。
  「等一下,我有點喘,讓我……歇一歇……」像是近鄉情怯的心情,她反而卻步了,不敢面對。
  「喘什麼喘,打鐵要趁熱,我這份大禮可是得來不易,硬從一群黑衣人手中搶來的。」天香郡主性子急 ​​,也不管人家準備好了沒,手一扯就把打結的長巾扯下來,相當粗魯。
  乍起的光亮讓文若荷頗不適應,素手微遮眨了眨眼,慢慢地習慣眼前的明亮,她蝶般羽睫掀了掀,看見四面落下淺紫綃紗簾帷的亭子裡,隱約有道身影。
  怕是看得不清楚,她閉上眼讓心靜下來,一會兒,翦翦水陣才遲疑地睜開,看著那道因走近而變得清晰的人影。
  說不上是什麼感覺,是失望吧,眼前的這張臉雖然美麗嬌妍,卻不是她記憶中的出水芙蓉。
  「民女向晚給公主請安,公主萬壽無疆,康泰安平。」清若破曉的嗓音如春鶯初啼,嬌軟得酥人心扉。
  「你……你就是觀音面女諸葛?」文若荷語氣頓了一下,眼露一絲絲困惑,這聲音……似曾相識。
  倩容淺淺一笑,一朵小小梨渦綻放開來。「百姓們的謬讚不足掛齒,讓公主見笑了。」
  「咦!你的笑……好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
  「公主怕是將民女當成故人了,民女額上的紅痣可為民女惹來不少麻煩。」若荷真的想殺她嗎?看到文若荷鬱鬱寡歡的神情,想起過往情景的向晚有一絲不確定,因此她也有所保留,並未上前相認。
  看了對方兩眉間一點殷紅,她微微恍神。「你的……呃!紅痣有什麼問題,本宮看來很好,如觀音點痣般聖潔。」
  本宮?向晚唇角一勾,「但是神佛賜福只能給一人,民女斗膽請問公主為何容不下向晚,非要處處相逼,步步將向晚往死路上趕?」
  「你……你說什麼,本宮聽不懂,本宮沒有……」文若荷面露驚慌地直搖頭,一絲慌亂由心底浮現。
  難道是雲大哥他……他做了什麼……
  見她結結巴巴地連話也說不清楚,急性子的天香郡主小聲插嘴。「你不是要我著人盯著雲太傅的一舉一動,看他有沒有派人去接女諸葛進宮?我便跟我父王借了一隊親兵暗中跟著,結果竟然發現雲破天不是去接人而是去殺人,一大群人圍攻一輛馬車,以多欺少真可恥。」
  「什麼?!」真的是雲大哥……
  「千鈞一發之際,本郡主帶人前去搭救,長弓一拉,殺敵無數……」
  「郡主,你離題了。」
  向晚輕輕一句,天香郡主難得臉紅了,面上明顯是不好意思的臊意。
  事實是,天香郡主率眾趕至時,上一波的廝殺剛剛結束,她趕得巧,見識了向晚以機智擊退強敵,驚訝之餘又十分崇拜,嚷著要和人家義結金蘭,向晚便以帶自己進宮見公主為條件,順利來到風華宮。
  「呵呵!就是本郡主救了向晚姊姊啦!不過,她實在太強了,手一揮就一排人倒地不起,我看得都傻眼了,簡直是天上的神仙嘛!撒豆成兵,眨眼間扭轉局勢……」她要有向晚姊姊一半的本事,父王也不會老是長吁短嘆,說他養了一個嫁不出去的野丫頭。
  一句「向晚姊姊」聽得文若荷詫異不已的睜大眼,難以置信天香居然也有服人的一天,雙眼興奮的盯著向晚,好像她是無所不能的天人,沒有什麼事能將她難倒。
  這位向晚姑娘真的那麼厲害嗎?
  再看了一眼她額間鮮明的觀音痣,文若荷心有遺憾地嘆了口氣。為什麼她不是公主呢?
  「公主,你下旨讓人誅殺民女嗎?」向晚話語清冷地打斷天香郡主的滔滔不絕,單刀直入。
  文若荷一臉心慌地搖頭。「沒有沒有,我怎會……我以為你是……呃!我久未見面的朋友,我找了六年就是找不著,你……她大概不在人世了,我想把欠她的還給她都不成,我找不到、找不到她,我應該一死去陪她……」
  沒有原因地,她在向晚面前無法自稱「本宮」,甚至感到心虛,彷彿在向晚眼中她依舊是個卑微至極的小婢女。
  「郡主,可否請你先離開,讓民女與公主談點私事。」向晚的口吻不像請求,而是命令,清亮雙陣有著令人不得不聽從的威嚴。
  「為什麼我不能聽,我是郡主耶!沒有我的幫助你根本進不了宮……」過河拆橋的人最可惡了,她要跟她絕交。
  「天香,聽話。」她聲音並未揚高,卻令人懾服。
  天香郡主本想爭辯,賴也要賴著聽壁腳,她認為自己是大功臣,誰也不能拋下她「密謀」大事。
  可是水一般的清陣輕輕一睞,她話到嘴邊就鎖住了,沮喪萬分的發現自己不敢對向晚說不,她的氣勢好強悍,震得她雙肩一垮,挺不直背脊,訕訕然地走開。
  兩名少女走進亭內,四面紗簾子全放落,涼亭裡只有兩人相對,風吹簾捲,兩道美麗倩影,若隱若現。
  「為有云屏無限嬌,鳳城寒盡怕春宵,無端嫁得金龜婿,辜負香衾事早朝。」向晚突然開口。
  「咦!這首詩……」是她背得最熟的一首詩,還曾被公主取笑小小年紀就思春,只想著嫁人。
  「我以前有個小侍女,她常對我說金龜婿要怎麼嫁,金龜不是一種小蟲子嗎?嫁了不就是……」
  「龜夫人。」文若荷情不自禁的一接。
  「是呀!龜夫人,我問她是想當金龜夫人還是烏龜夫人,她想了一下回答我。」向晚看著她,未言下文。
  驀地,水汪汪大眼浮起淚光。「當然是金龜夫人,金色的龜比較值錢,烏龜是黑色的,看起來臟兮兮。」
  「我笑她是傻子,金龜、烏龜能嫁嗎?有人不嫁非要當龜夫人。」那時她們好像才十歲吧,一邊聊著天,一邊踩著月光撲捉發光的蟲子,裝滿一水晶瓶子,不用點燈也亮如白晝,猶如她們的心,對未來充滿明亮的期待。
  「公……公主,是你嗎?」文若荷捂著唇流淚,身子往前走了兩步,兩眼淚汪汪。
  「公主不是你嗎?你當得有模有樣的。」就是怯弱了點,不太有精神,遇事畏縮的性情未改。
  「不、不是的,我、我找不到公主,雲大哥他們說你死了,我不信,堅持要等你回來,於是他們叫我扮公主,我便照做了,公主帝女的身分誰也不能來搶,那是公主的,只有公主才是玉林國的皇太女。」再苦再累她也不怕,守得云開見月明。
  「你真的願意讓出離帝位只差一步的皇太女身分,毫不眷戀?」那個位置何其尊榮,人人趨之若鶩。
  「公主若是不信,我願血濺當場,絕不遲疑。」說完她沖向一旁的石柱,以頭撞柱以示忠誠。
  「夠了,若荷,本宮相信你並無二心。」向晚一直提著的心終於放下,她視若姊妹的侍女並未背叛她。
  一道黑影在「夠了」兩字一落下時竄出,及時拉住文若荷的身子,她的頭當時離柱子不到一寸。
  「公主……嗚——嗚——」公主沒死,她回來了……
  「哭什麼哭,真難看,本宮沒死你還不高興嗎?」向晚的眼眶也是紅的,微泛淚光。
  「公主你……你的臉為什麼變得不一樣了,奴婢都認不出你了……」她拭著淚,邊哭邊抽噎。
  「你指這張臉?」向晚嫣然一笑,以指沿著耳後一撕,一張薄薄的人皮面具赫然在手上,妍美嬌顏立現。
  「啊!皮……皮掉了……」文若荷嚇了一大跳,驚得面無血色,口齒不清,以為真撕下一層皮。
  「這是假的,看起來像人的臉孔,宮中不可能有兩個清華公主,適度的偽裝是必然的,不然你和我都有麻煩。」光是宮門口就進不了,會被人懷疑是剌客打入天牢,因此她一離開鳳府就戴上了。
  「但公主是真的呀!誰敢為難你,奴婢馬上跟皇上認罪,承認奴婢是假冒的,讓公主順利回到宮裡……」她不能一直霸著不還,得及早澄清。
  「等一下,若荷,本宮有說過要回來嗎?」直到站在這巍巍皇宮內,她才豁然明白一件事——這裡已經不再是她的家了,她的心留在鳳家大宅,和那個無賴至極又處處為她設想的鳳二爺在一起。
  「公主……」她一怔,略帶困惑。
  「若荷,本宮……不,應該說我已經回不來了,我愛上一個人,我要嫁他為妻,皇宮太小了,容不下我的心。」四面高牆是一座牢籠,將世上最尊貴的九龍天子困在裡面,可她寧願回到那個驕傲的男人身邊,當他一人的鳳凰。
  「公、公主你不留下來,那奴婢怎麼辦?奴婢等了你六年,公主不可以走……」文若荷淚如雨下。
  「若荷,你想當這個公主嗎?」向晚問。
  她搖頭,哭得說不出話來。
  「好吧!我會想辦法把你弄出皇宮,讓你過你想過的日子。」這是她欠若荷的,六年時光不算短。
  「真的?」她淚眼迷濛。「不過在這之前你要先幫我救一個人。」「救人?」
  「對,救我愛的男子,他被雲破天捉走了。」好個公主太傅,吃裡扒外,動到她的人,她一樣饒不得。
  「呃!公主,雲大哥人很好,一直在幫我,他是為了我才犯下滔天大錯,公主可不可以放他一馬?奴婢給公主磕頭,全是奴婢的錯,奴婢願意承擔所有的過錯……」她當下跪地直磕頭。
  見她那股傻氣,向晚不點頭也不搖頭的苦笑。「若荷,若死的人是我,你會殺了他替我報仇嗎?」
  「這……」她僵著身子,神情迷惘。
  「所以,別求我了,我不會殺了他,但是……」總要讓她出出氣。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4-27 00:06:16

第十四章

  「公主,你真的給皇后下毒?」
  掀開馬車簾子,聽著耳邊熙熙攘攘的吵雜聲,人聲鼎沸,小販的叫賣聲一聲高過一聲,穿著普通衣裙的文若荷還是難以置信有生之年能走出高牆四起的皇宮,能聞到自由的氣味,看著每一張不用戰戰兢兢,害怕下一刻死於非命的臉孔,以及小孩子清脆無偽的笑聲,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還是在作夢?
  實在太不可思議了,她用自己的雙腳走出那個令人喘不過氣的牢籠了!
  「以毒攻毒,以眼還眼,當初她怎麼對我們和清華離宮的眾人,我就怎麼回報她,人善被人欺,若不還以顏色,她真以為她的惡毒行徑不會得到報應。」不是不報,而是等著她來報,她要為死去的宮人討回公道。
  「那她會死嗎?」真可怕,艷麗不減當年的美貌竟生出一朵一朵黑色的小花,佈滿整張臉和身軀。
  「讓她死豈不是太便宜她了,我要她活著受苦,日日夜夜看著自己丑陋的臉而崩潰。」蘭澤芳依憑的就是勾人的美色,如今她奪走了它,看蘭澤芳如何和后宮眾佳麗爭寵,綁住西寰帝多情的心。
  「那華玉公主呢?」雖然大快人心,可是文若荷覺得她很可憐,畢竟杜華玉當了她六年的妹妹。
  向晚好笑地睨視凡事都想顧全的文若荷。「我不可能讓她繼承帝位,清華公主坐不到她也休想坐到,就留給雲貴妃所出的曄弟吧。」
  「公主,那奴婢呢?真的不用再回到宮裡?」她好怕這只是一場夢,一覺醒來又身在風華宮。「你想回去?」
  文若荷一顆頭搖得快斷了,令人莞爾。
  既然是名聞四方的女諸葛,向晚不可能什麼也沒做地離開皇宮,為了給死去的宮人報仇,她讓隨她入宮的木雲製作好幾張人皮面具,先喬裝成杜華玉給蘭澤芳送吃食,不疑有他的蘭澤芳吃了幾口,食物裡的瓊玉殘荷毒便發作了。  此毒以七七四十九種毒花混九九八十一種毒草精製而成,毒液如水無色無味,一滴便足以令人全身長出黑 ​​色花朵,附體而生,食人精血,如寄生蟲一般,人不會死卻也終身擺脫不掉此毒,一旦試圖解毒,花兒會群起湧向血源最豐足處,也就是心窩,它們也不想死,所以會拚命吸食,使得宿主痛不欲生而不敢解毒。
  至於杜華玉,木雲在搶救下意圖自盡的文若荷後,便領了向晚的命,裝成宮婢在她膳食中下了一種叫人身體日漸虛弱的毒,死不了也治不好,隨著毒性累積,將鎮日蔫蔫地,無精打采,一受風就著涼,吃藥比吃飯多,一個月有二十天臥病不起。
  「既然出來了我也不會讓你回去,香塵戴上人皮面具假裝是生病的你,與素心裡應外合,她很快就會被太醫診斷出得了會傳染的疾病而移出宮外,不久便會暴斃身亡。」得了會傳人的病而死的屍體必須焚毀,只要弄個替身,到時一把火燒了,誰曉得骨灰壇子裡裝的是誰。
  金蟬脫殼,以死遁逃,而且無屍可尋。
  然後自然有人會把香塵和素心接回鳳宅,計劃天衣無縫。「嘩!公主好聰明,竟然想得出這般高明的計謀,奴婢好生佩服。」天香郡主說得一點也沒錯,公主真厲害。
  向晚又多了一名狂熱的崇拜者。
  「注意用詞,不要再公主、奴婢的掛在嘴上,以後你就和木清、幽人他們一樣喊我姑娘,免得洩露身分。」她現在也戴上一張宮女的面具,連眉間的紅痣也遮住了。
  「公……是的,姑娘。」她改口。
  如今的文若荷已換上一身素衣,眉心也無觀音痣,向晚身邊的人更是全都易容喬裝,包括雲破天口中可能成殘廢的木清,他的傷早在向晚醫治下,只留下淡淡的傷口。
  說話間,一行人下了馬車來到宰相府前。
  「木清,拿公主令牌去叫門。」以其人之道還諸其人,她就是個愛記恨的,別人欠她的,一定要討回。
  裝成半百老頭的木清一跛一跛地拉著獅頭門環叫門,正好他腿有傷,也跛得有模有樣地,他將公主令牌拿給門房一看,大門馬上拉開,兩排侍衛站得直挺挺的,威風凜凜,神色銳利。
  但是入內的一行人看也不看一眼的走過,入了宰相府找的不是正在朝堂上和皇上及諸位大臣討論南方大旱、糧食歉收的雲宰相,而是公主太傅雲破天。
  幾人被府裡管事領進一間書房,隨著男子聲音揚起,一把亮晃晃的魚腸短劍立即架在文若荷脖子上,原本還慶幸自己逃出皇宮的她頓然臉色一白,慘無血色,不敢相信這個名叫幽人的丫頭居然想殺她?!
  「是我找你,久違了,破天哥哥。」向晚喬裝的宮女走在前頭,語氣柔媚嬌軟,似玉輕擊。
  破天哥哥……雲破天眉頭倏地一擰,看向她身後眼眶含淚的文若荷。「你是誰?」
  「破天哥哥真是貴人多忘事,前不久你還派人追殺我,欲置於我死地,這麼快就不記得了嗎?」果然心狠之人記性差,只記得別人欠他的,不記得他欠別人的。
  「是你?!」他目光一利,冷冷迸射,第一眼先看向她眉心,疑心她是否是他所想的那個人。
  「多年不見,來找破天哥哥敘敘舊,泡壺好茶聊聊別後離情,不知歡不歡迎?」向晚一副來做客的模樣,不待人招呼便在主位坐下。「你想做什麼?」他聲冷如刃,剮人體膚。
  「喲!開門見山,這麼直截了當呀!很好,既然你爽快,我也不羅唆,就拿你的小若荷換我家二爺,這筆交易划算吧!」美陣盈盈一睞,看似嫵媚無害,卻內藏銳鋒。
  商人甚麼都吃就是不吃虧,這是她跟鳳揚塵學的。
  雲破天眼眸瞇了一下,似在思索她話中是否有詐。「好,我讓人帶他出來。」
  他對身後的侍從打了個「放人」的手勢,一會兒身形狼狽,外袍猶帶血蹟的鳳揚塵便在兩名僕役的攙扶下,十分艱澀地走到眾人面前。
  表面看起來冷靜自持的向晚暗暗手心一握緊,垂落的目光閃過一絲痛楚,隨即一揚眸又恢復原樣,清亮得宛如清泉洗過的碧空,晴色朗朗,萬里無雲。
  「二爺,你還好吧?你這一身狼狽是向晚生平少見,頗為震撼。」雲破天敢傷他?很好,他死定了。
  聽到飽含擔憂的諷剌,鳳揚塵抬了抬腫脹的雙眼,咧嘴一笑。「向晚小心肝,你捨得來見爺了,聽說你被人擄了,爺這些天吃不下也睡不著,整個人黯然消瘦,你看爺是不是瘦了很多,心疼不?」
  「我這樣你也認得出來?」她失笑,為他驚 ​​人的本事感到詫異和愕然,連向來精明的雲破天都抱持幾分懷疑,而他卻是不假思索叫出她的名字,真不知他哪來的眼力認出她。
  「你這是在侮辱爺還是看輕自己,不論你變成什麼模樣,爺用鼻子一嗅就能嗅出你的味道,香的咧!哎呀!痛痛痛……爺被打得好慘哩!向晚快過來扶爺,全身骨頭都要散了……」他慘叫不休,一副即將重傷不治的樣子。
  「殺人不過頭點地,虐囚就行徑卑劣了,破天哥哥可否告知我家二爺犯了什麼罪,公主在此,你可得實話實說,滿口謊言也是有辱斯文,身為公主太傅可別誤人子弟,教出狼心狗肺的兩足禽獸。」向晚言語刻薄,句句傷人。
  「向晚偏心,你怎麼只喊爺二爺卻喊他破天哥哥,爺心痛,爺吃味,爺捧醋狂飲,喊聲塵哥哥來聽聽。」鳳二爺大聲插話,醋味四溢。
  「你閉嘴,等我解決了他再來整治你。」敢往虎口里送,他最好拈拈自個兒皮夠不夠厚。
  河東一獅吼,「撒嬌」耍賴的鳳揚塵頓然乖得像等糖吃的娃兒,一雙迷人的丹鳳眼眨呀眨的,似乎頗為期待她的教訓。
  「破天哥哥,你還沒說出個理呢!不過我這人一向寬宏大量,不計較你做過多少錯事,這樣吧,我家二爺身上有幾個傷口,我就比照深淺在若荷身上留下幾道,公平吧!」禮尚往來,來而不往,非禮也。
  幽人將文若荷往前一推,手中的短刃作勢要在白嫩的肌膚上一劃。
  「住手——」雲破天大喝。
  「當然也有另一種玩法,你來代替她,你身上的傷口越多就越能還你一個完整無缺的寶貝兒,你肯嗎?」要讓他知道什麼叫痛,他才明白別人有多痛。
  「……」黑眸陰鬱地瞪著她。
  「公主,不要呀!是若荷不好,若荷讓公主失望了,你放過雲大哥吧!求……嗚——求求你不要傷他,雲大哥是好人……他不會再犯錯了……嗚——公主,饒、饒了他……」公主明明答應過她的,怎麼又反悔了?
  哭得聲淚倶下的文若荷根本沒想過向晚不曾答應過什麼,她只是沒開口,默不吭聲,讓人以為她已不追究此事,不再提起。
  文若荷把事情想淺了,蓄意謀殺皇親是多麼重的罪,雲破天要殺的可是皇上的親生女兒啊!若是讓人知曉了這件事,不僅官居一品的雲宰相要如何向天下謝罪,雲家又怎麼對得起西寰帝的厚愛。
  真假公主事件的解決之道不是趕盡殺絕,雲破天至少得先想辦法見上杜清淺一面,坐下來把話說開,謀求應變之策,而非一意孤行痛下殺手,視人命如草芥。
  「夠了,不要逼她,把刀拿來。」看見心愛女子聲淚倶下地為自己求情,雲破天心如刀割般難受。
  向晚眉兒彎彎,展顏一笑。「二爺,你靴子裡的小刀借用一下,等會兒再還你。」她口氣哄人的只差沒說個乖。
  鳳揚塵笑得歡快,取出三寸尖刃,看得云破天眼睛發直。
  「你居然有刀?」那他為什麼還甘心受縛,受他百般無禮的對待而不反擊?「再瞪你也沒爺長得貌美若仙,爺就是長得比你美,嫉妒呀!」鳳揚塵拽得二五八萬的瞟了雲破天一眼,又朝向晚招手。「爺沒白挨疼,過些日子就讓他瞧瞧爺的威風,百年皇商不只是一塊匾額而已,爺想要讓天下大亂誰又阻止得了,開門七件事……」
  柴、米、油、鹽、醬、醋、茶七樣民生用品在接下來的一個月內無預警嚴重缺貨,從南到北,船運、陸運,跑單幫的全都停了,有錢買不到,整條商舖有一大半掛上暫停營業的牌子,關起門不做生意。
  百姓急、官員急、皇上更急,一個個上書禀報的不是大旱缺糧便是水患成災,所有的肉呀菜的全遭了殃,想吃就得自己養、自己種,運不過來就是運不過來,管你官兒多大都得啃乾糧過日。
  士、農、工、商,商敬陪末座,可是在國難當頭之際,商人最大,唯有他們能調來糧米果腹,在無柴時給人炭火,食、衣、住、行若沒有他們,大家唯有坐困愁城,等著菩薩顯靈了。
  而這些全算在雲破天頭上,鳳揚塵要讓他知道,他鳳二爺玩得起,敢動他女人還得先掂掂自己斤兩。
  在連續吃了二十多天乾冷無油的白饅頭後,身上被劃了三十七道傷的雲破天得了一個慘痛的教訓,千萬不要得罪鳳氏家主鳳揚塵,他絕對是小人中的小人,錙銖必較,誰吃了他一斗米就要吐出一座米倉來還。
  還有,他的妻子也惹不得,是個不折不扣的女羅剎,平日如菩薩一樣慈眉善目,觀音心腸,待人和善,人美心也美,可是動到她身邊的人,絕對護短的她會讓對方明白一個道理——
  寧可得罪小人也不要得罪女人。
  玉林國大慶三十年
  皇帝慟詔:皇太女清華公主,年十七,身染惡疾,六月十五薨,追封聖皇公主,三日掛白,舉國哀悼。
  欽此
  簡單的兩句話帶過杜清淺的一生,沒有盛大的葬禮,沒有百官至皇陵跪送,沒有百姓哭喪三日,連個披麻帶孝的也沒有,一個骨灰壇子,安安靜靜地擺在孝思堂,由守陵的皇室宗親供奉。
  日後,豐王爺杜西津多了一名義女杜向晚,眉心有顆觀音痣,與義妹天香郡主感情甚篤,後下嫁鳳氏家主鳳揚塵為妻,為鳳氏當家主母,鳳氏從此家業興隆,家宅平安,家和萬事興。
  觀音面女諸葛與阿斗自此結成連理。
  「啊——你、你又扎我一針……」悲憤呀!他又不是針線包,專門插針用。
  「我、我忘了,一時順手就……扎了。」扎習慣了,他一靠近她想都沒想就紮下去,這是本能反應。
  狼遇多了就有一套擒狼術,沒辦法的事。
  「有沒有搞錯,我是你的夫婿,你是我的娘子,今晚是我倆的洞房花燭夜,你要我這樣子僵著到天亮嗎?」他不過剝光小娘子的衣衫,摸著胸脯,親親小嘴兒,揉揉小蠻腰,然後……然後就被剌了。
  向晚一臉尷尬地瞄著他哭笑不得的臉。「你不是吃過師父的解毒丸,沒用嗎?」
  「那個庸醫,他根本是騙錢嘛!拿了我一千兩白銀卻給我百毒無解的假藥,我要去拆了他的招牌,踩爛他家的祖墳,抽了他的骨頭磨粉。」供他吃、供他喝、供他當祖宗,他居然作假!
  「回春堂掛在我名下,是我的私產,你不能拆,還有,我想不是師父的藥無效,而是我的醫術比他好一點點,毒技又比他高明一些些,他的醫術碰到我的毒……」唉!她當初也只是想提升毒術,以不害人命的方式將人制住,哪知……聽到娘子的「自謙」,動彈不得倒在床上的鳳揚塵都想哭了。「娘子,我要洞房,新婚夜不洞房會夫妻離心,我不要娘子和我不同心。」
  「可……那要怎麼做……」臉色若霞的向晚十分為難,她會醫不代表她懂夫妻間的那回事。
  「怎麼做……」丹鳳眼瞇 ​​成彎月,嘴角揚得高高,笑得有幾分……狐狸樣。「娘子,你先親親為夫的嘴,再脫下為夫的衣服,接著脫下你自個兒的衣裳,然後……
  然後怎樣,為什麼沒聲音了,讓人聽到一半聽不清楚,心口吊著好不難受,難得一次跑來聽聽壁腳,為何不成全她呢?
  一隻大掌拍拍蹲在窗戶下頭偷聽的「幽人」,她不耐煩地拍開,叫人家別吵她,她腿麻爬不起來。
  「木雲,你想二爺明天送你一張輪椅嗎?」
  「我明明叫幽人,不是木……呃!木犀哥,你還沒睡呀!」「幽人」乾笑,耳邊的假皮微掀。
  木犀拎起她的耳朵,面色不善的橫睇她。「再用幽人的臉做壞事,我讓姑娘將你的全身塗黑, ​​看你還能假扮誰。」
  「沒……沒這麼狠吧!姑娘才不會這樣對我呢。」木雲笑嘻嘻的耍賴。「姑娘不會,但二爺會。」木犀冷冷提醒。
  隔日,全身被塗上黑油的木雲,被高高倒吊在鳳家大宅最高的樹上,身上還掛了個牌子——我再也不敢偷聽壁腳了……

      【全書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