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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月 -【四分三十三秒】《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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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5-2 00:07:20
標題:
楚月 -【四分三十三秒】《全文完》
楚月 -
四分三十三秒
在外人眼裏,他是冷漠內斂的男人
總是冷淡看待一切事物,似是沒有人能動搖他的心
只除了她,他心裏深藏的千尋寶貝!
雖然說兩人名義上是叔侄,實際上卻全無血緣
但這身分就像個禁忌,讓他沒有勇氣開口爭取
害怕一旦說破,就會毀了好不容易握在手中的幸福
他用盡所有的自制力,很努力的跟她保持距離
偏偏這丫頭一點也不明白他心裏的掙紮
時不時就來勾引挑逗一下,讓他處于水深火熱的煉獄裏……
唉,其實他要的不多,只希望兩人能永遠在一起
不過天下事豈有永恒不變的道理
「你在我心底永遠是唯一,我發誓絕對不會離開你!」
她說得信誓旦旦,彷佛天塌下來也絕不違背誓言
可是他卻忘記了年輕的她心情多變
當她全心追逐夢想時,他就不再是她心裏的唯一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5-2 00:07:55
第一章
「好久不見。」
「嗯……好久不見。」
淡漠的開場白,彷佛代表兩人之間的距離有多麽遙遠。
他們重逢的地點是在一間法式餐廳,中午時間,店裏有十幾位客人,這一對出色男女即使位在角落也吸引著所有客人的目光。
女孩,是了,她是一名美麗、長發飄逸,模樣柔弱,神情十分委屈的少女,此時此刻,正以最無辜的眼神凝望對面的年輕男子。
儀表出衆的男子穿著西裝,姿態優雅的他宛若一幅畫,嘴角漾著溫柔的笑容,眼神卻銳利如刀鋒,彷佛只要一靠近便會受傷。
這樣的兩人,會交織出什麽樣的故事?
餐廳裏的客人徑自陷入想象之中,不過絕大多數都已下了結論,必定是感情糾紛。
論情字,無人不憔悴。
「我們有多久沒見了?」女孩問。
「六年又三十二天。」
似是沒料到他會記得如此清楚,女孩顯得有些詫異。「原來已經這麽久了……你過得好嗎?」
「還不錯。」男子僅單純回答她的問題,並沒有如同一般正常社交禮儀反問的打算。
「你有想我嗎?」女孩又問。
「有。」他斬釘截鐵回答,一點也不心虛。
「那爲什麽連一封信都不肯寫給我?」
「我有寫。」
女孩詫異地挑高眉毛,反駁他的謊言。「騙人!我一封信都沒有收到,你根本沒有寫。」她殷殷期盼他從遠方捎來溫暖,結果癡癡等待換來的卻是失落。
男子神情未變,「我有寫信,每個月一封,六年又三十二天,我一共寫了七十三封信,待會兒正要去寄出第七十三封信。」結果她已經回來了,正好省下去郵局的時間,以及等候回信的寂寞。
基于對他這個人的了解,女孩知道他不會說謊,既然他沒說謊,那七十二封信都寄到哪裏了?總不會寄到火星了吧?
「好吧,我暫時相信你。」她朝他伸出手,「那我現在回來了,信可以直接給我看。」
「不。」男子斷然拒絕。
「爲什麽?」至少可以看見一封信,他居然拒絕?
「我是寫給在法國的你,不是現在的你。」他如是回答。
女孩愣了一下,問:「有什麽差別?」法國的她和現在的她,最多差在頭發又長了幾公分而已,根本沒有任何改變。
男子仔細看了她好一會兒,彷佛是在審視一件精致的藝術品,又似是在透過現在的她想著六年前的她,眼神雖然銳利卻又不失淡淡的溫柔。
「差別很大……感覺不同了。」他下結論。
有很多話他可以對身在遠方的她傾訴,一旦她來到面前,那種感覺就是不對,表面看來他們的距離拉近了,其實是更遠了。
因爲隔閡、因爲關系,有太多因素讓他封閉心房,拒絕讓她看見最透明的自己,那是他最脆弱的部分。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距離,終究有其魔力,象是一層薄紗,使人朦胧、使人美麗,更令人輕易卸下防備,一旦少了這個距離,什麽都不同了。
「你這是吹毛求疵。」女孩壓抑著內心無法被滿足的好奇,忍不住指責。
男子淡淡揚笑,沒有反對她的指控,在某些事情上他確實謹慎。
她不懂──這不是指他剛才說的那些歪理,反正他向來很能說歪理,無論接不接受,那就是他的論調,誰也無法駁倒,她在意的是那七十二封信都去了哪裏?不會真的憑空消失吧?
又不是經過百慕達三角洲。
「那……至少讓我看一下信封總可以吧?」她決定要自己找出信寄丟的答案。
男子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信,大方的放在桌上。正如她了解他,他也很清楚她不是那種無法說理的人,一旦她同意便會信守承諾,她說只看信封就真的只看信封。
只消一眼,女孩便露出得意之色,彷佛好不容易抓到他的小辮子。
「你寫錯地址了!是六十九不是九十六。」呵呵!
他仍然氣定神閑,就像犯錯的人不是自己那樣地自皮夾裏抽出一張紙,上頭是她寫給他的地址。
女孩接過紙條,霎時慚愧得好想逃到火星。
他也看出她的異狀,那是她每次做了蠢事的習慣動作。
呵,輪到他笑了。
「這……我、我居然寫錯地址。」天!她怎會犯下這種不該犯的錯誤!
六年前,她必須離開台灣到法國,從父親那裏問到即將搬去的地址抄下來交給他,希望他能寫信給她──他們十分親近,他甚至比親生父親還了解她,所以想和他繼續聯系──怎知一個數字抄錯卻險些造成不可挽回的結果,她真的很慚愧……
男子臉上依然沒有多余的表情,好似早料到她會做出這種事而不會感到太意外。
「明明是六十九,我怎麽會寫成九十六……」她欲哭無淚。
原來他真的有寫信,只是她太烏龍,讓那七十二封信石沈大海……唉。
「你呢?」他沒有安慰她的懊惱,好整以暇地問著她。
「嗄?」
「你一通電話都沒有打回來。」他不想質問,不想表現出自己太在意的心情,偏偏一個不察,本該藏好的不滿仍是曝光。
淡淡一句話卻泄漏他這六年的寂寞。
這會兒女孩反倒擡起下颚,理直氣壯的說:「因爲我很生氣,你不寫信,爲什麽我要回信給你!」他在她心底有著不同的地位,他的承諾對她非常重要,他的失信也重重傷害她,所以她生氣,氣得不想理他。
「小孩子。」他被她噘著嘴的模樣逗笑了。
果然,她的個性如同記憶中的她,一點也沒有改變,這讓他多少有些心安,他不害怕她長大,只怕他們之間起了不應該有的化學變化。
「我本來就是小孩子!那你爲什麽不打電話?」她不打,他總可以打吧?
「我爲什麽要打?」他不疾不徐的反問。
「因爲你是大人,大人不該和小孩子計較。」她自有其歪理。
平常愛裝小大人,這時倒是挺聰明的善用自己的年紀。
「我寫了信,你不回,一通電話也沒打,我猜你應該很忙,忙著上課交朋友,加上我事情也很多,就沒想到要打電話了。」他的確不想知道她有多忙,那只會更彰顯他的寂寞。
「對不起……那個……我很想你。」她像個小孩子一樣生氣,他卻是大人的作風,讓她自慚形穢,這會兒應該要逃到冥王星才能忏悔。
「……我也是。」他傾吐心情。
他的心底始終爲她保留一個很大的空位,然而熟悉的地方陌生了,不熟悉的地方更模糊……也未嘗不好,他是這麽想,至少,他們最初的關系將永遠不變。
「那你不要生我的氣好嗎?」即使笑容再和煦,他的聲音依舊沒有半點起伏,代表他不高興。
「我沒生氣。」
「有,你有!」
「我真的沒有……」
「有,你氣我有了新朋友就忘記你,可是我不是,我是在賭氣!」她直接拆穿他的掩飾。
「欸。」他摸了摸額際,嘴角一揚,有些拿她沒轍。「既然你說是在賭氣,也就是認識新朋友忘記我這件事並不成立,所以我有什麽好生氣呢?再說,你是我侄女,疼你都來不及,又怎可能生你的氣。」
侄女?!
一旁的客人心生疑惑,明明看起來象是情侶的兩人,雖然在年紀上有些差距,但也不足以影響他們登對的外表,怎料他們竟是叔侄,太令人詫異。
「沒生氣就好,你都不知道,我最怕你生氣了。」連一家之主的爺爺,她都敢捋虎須,偏偏這個看起來不愠不火的男人才是她的克星。
他在她心底一直是個特別的存在,難以用言語形容。
「小時候怎麽就不見你怕惹我生氣?」他永遠是在身後替她收拾殘局的人。
「呃……」她支吾了半天,明顯對陳年往事感到不提也罷。
「什麽時候回來的?」他不想折騰她,好意給她台階下。
「剛下飛機。」她一下飛機立刻到公司找人,秘書說他來這裏吃飯,她扔下行李馬上趕過來,完全忘記上飛機之前模擬的使壞情節,她氣惱他沒寫信,決定一下飛機就找他麻煩,可在餐廳一看見他,那些壞主意都象是水面上的泡泡,一個個消失不見。
乍見的那瞬間,才知道心裏真的很想很想他……才格外氣他食言。
不過當下誤會澄清,罪魁禍首就是她自己,唉,真是咎由自取。
「吃過了嗎?」
「在飛機上已經被餵得很飽。」即使坐在寬敞的頭等艙,十幾個小時的飛行依然讓人很不舒服,但為了他,還是值得。
「一個人回來?」熟知父親專斷的個性,他相信大哥不會讓女兒獨自回來,那就好比送羊入虎口。
「是啊,千拜託萬拜託,加上Kay的幫忙,這回暑假才可以回來。我實在不懂爸爸怎麼會那麼擔心我一個人回來,這裡畢竟是我的家,再說爺爺也不是什麼洪水猛獸,我從小惹到大,根本一點也不覺得可怕。」她聳肩,狀似不在意。
「Kay?」他在意她提起的陌生名字。
「Kay是爸的女朋友,他們交往三年了。」她也當了三年的電燈泡。
「你爸爸是怕爺爺連你的終身大事也要插手。」大哥婚姻不幸福,起因就是父親的介入,直到這段婚姻結束,他便帶著女兒離開台灣。
「有什麼好怕的?只要我不同意,誰都不能逼我。」
她揚起眸,那不受人擺佈的氣勢倒是有幾分神似她爺爺。
大哥雖然也會反抗,不過個性上始終弱了一點,他的女兒青出於藍,彷彿無人可欺。
「我相信確實沒人能逼你,但我也希望你別把爺爺氣到進醫院。」
「我才不會!」
「他雖然嘴上不說,但這幾年他的身體確實不好,又不肯讓我告訴你們。」
「唉,爸爸比我更拗,一直和爺爺賭氣,我真不曉得有什麼好賭氣的,事情都已經過了那麼久,做人應該往前看不是嗎?」她很清楚爸爸氣爺爺擅自決定他的婚姻讓他痛苦,不過現在婚離了,孩子大了,身邊還有個貼心的女朋友,工作又相當順利,她實在不曉得還有什麼好計較的。
他看著她,不吭聲,但眼神已傳達出他想說的話──某人剛才也在賭氣。
「呃……我是小孩子!」她仍堅持這點。
他調侃道:「是,你是小孩子,我是大人。」
其實,他多麼希望她一輩子都是那個在他懷裡綻放笑靨,令他柔軟了整顆心的孩子,然而這是不可能的事,她終究會長大,有一天必定會離開他……
唯一的聯繫就是他們的叔侄關係。
他渴望永遠不變。
六年之別,葉江潮深深覺得侄女懂事了。
她為所有人都準備一份禮物,收了她禮的人沒有一個不笑開懷,因為這丫頭很懂得投其所好,或者該說她的體貼讓人無法不愛她。
晚飯時間,葉家之主──葉宗楠坐在主位上,原本嚴肅的用餐氣氛因為孫女回來而有了變化,除了她以外,餐桌上還多了一個人──陳媽。
以前屋子裡有很多人,這幾年隨著年紀大了,他愈來愈不喜歡家裡有太多人走動,於是晚上除了跟他最久的陳媽留下以外,所有人都各自回家。
他嘴裡從不說自己是主人,並說主僕的年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不過骨子裡他依然區分清楚,除了葉家的人,其他人都不許坐在餐桌上用飯,即使是最資深的陳媽也不曾破例,今晚他的孫女卻當著他的面打破他的規矩,儼然是要挑戰他的尊嚴。
「這樣不好吧?」陳媽看了一眼臉色鐵青的葉宗楠,很想回到廚房,一個人吃比較不會消化不良。
葉千尋卻拉著她的手,笑咪咪地將人安置在座位上。
「陳媽,爺爺不都說了他從不覺得自己是主人,主僕是封建時代迂腐的產物,所以你喊他老闆不喊老爺不是嗎?你就當這裡是員工餐廳,老闆下樓吃飯也是得和員工平起平坐,沒道理我們在這裡吃飯,你卻一個人在廚房吃,那樣真的很奇怪……我們又不是封建時代的人,爺爺,對吧?」她笑意盈盈地看著臉色愈來愈難看的爺爺。
爸爸能把爺爺氣得火冒三丈,她卻有本事讓爺爺氣得說不出話來。
葉江潮彷彿局外人似的看著這對爺孫過招。
以前的千尋沒這等口才,只會在她爺爺的茶裡加辣椒,現在是愈來愈老練。
「可是……」陳媽在葉家工作三十年,老闆一個小小挑眉的動作,就像是她自己挑眉一樣,再清楚不過了。
葉千尋雙手按上陳媽的肩膀,微笑地問:「我們來問爺爺好了,看爺爺覺得自己是封建時代那些迂腐的人,還是現代文明的老闆?」
臉色鐵青的葉宗楠慢慢地恢復了正常,什麼也沒說徑自吃起飯來。
「看來爺爺也覺得他是文明的老闆,所以,陳媽以後就和我們一起吃飯吧!」葉千尋開心的宣布。
這次不只她有所成長,葉宗楠似乎也有些領悟,六年前他面對孫女的挑釁會氣得跳腳,現在他卻有些老僧入定般的八風吹不動,不再隨之起舞或許就是最好的應對方式。
「爺爺,這趟回來,我還偷了一個東西帶來送你喔。」葉千尋似乎對自己的行為感到洋洋得意。
「偷?!你居然偷東西!我們葉家是沒錢讓你買嗎?」葉宗楠不敢置信,剛剛孫女送他一件大衣,他嘴上不說,其實十分歡喜,不過這會兒卻聽到她偷東西,心情可不怎麼好了。
葉千尋聳肩攤手,狀似無奈。「沒辦法,誰教爸一直不肯送給我,我只好偷來了。」她起身到玄關處拿來一幅畫,迅速 拆下外頭的包裝。
看清畫裡的內容後,葉宗楠所受到的震撼遠遠超過其他人,眼眶甚至有些泛紅。這幅畫畫的是他年輕時的模樣,栩栩如生,足以想見畫者的用心。
「爸爸畫這張畫前後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因為他經常東修改一點西修改一點,好像不太滿意。我問爸爸為什麼要一直修改,他說有時候想起你的模樣會有點不同,他就會依當時的感覺去改,有時也會看著這張畫發呆一個下午……爺爺,如果你不喜歡,暑假過後我就帶回法國,你看怎麼樣?」
唉,這丫頭又在欺負她爺爺。
葉江潮心知事情一旦牽扯到大哥,父親就會嘴硬,他看不下去的開口,「千 尋,畫帶來帶去難免受損,就先放在書房,等哪天你爸回來再來拿。」
葉千尋欣然同意。「好吧,這畫尺寸那麼大,我帶來帶去確實麻煩,那就先放在書房。爺爺,你一定不會出賣我對不對?」
葉宗楠咳了幾聲,「當然,爺爺是你的靠山,如果你爸敢回來拿,我一定和他脫離父子關係。」
一頓飯就在相處融洽的氣氛下進行,當然了,葉宗楠始終是不說話的那一方,葉江潮也不多話,陳媽第一次和主子們在餐桌上吃飯,顯得有些局促不安,幸好還有葉千尋不斷說著笑話逗笑他們三人,也抹去了一直存在的無形隔閡。
晚餐結束後,她沏了一杯熱茶捧至書房。
「爺爺,有句話這麼說,一笑泯恩仇。我們以茶代酒化消過去的不愉快,在你的茶裡加辣椒是小孩子才會做的事,現在我才不會這麼幼稚,畢竟我都十八歲了,已經算是大人了,等你喝下這杯茶,就表示你原諒我以前的行為,我以後也不會再做那種無聊的事情,我們和好,好嗎?」她一臉笑意,甜美的如同天使。
「等茶涼一點我再喝。」即使見過大場面的葉宗楠,對這個孫女仍是毫無辦法,永遠弄不清楚她在想些什麼,關於過去,他會原諒她,只是不會當面做,那樣不合他本性,他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長輩,低頭這種事不必做太明顯,稍稍做一點樣子就好。
葉千尋微瞇了眼,「好,爺爺一定要喝喔。我先上樓了。」
等書房的門關上,葉宗楠才露出難得的微笑。雖然千尋不是他期待的男孫,但她的性格諸多地方和自己相似,他對她也就格外疼愛。
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葉千尋說在他的茶裡加辣椒是小孩子才會做的事情,結果這回她不加辣椒,改加鹽巴。
有收斂了。
茶水一入喉,他馬上嗆得咳出來,吼了聲:「葉千尋──」
葉千尋聽得眉開眼笑,這才讓在門外等候的陳媽把普洱茶端進去。
爺爺重男輕女的觀念讓她沒有愉快的童年,她性子沒走偏算是好運,這會兒才是真正的一笑泯恩仇。
爸爸的性子溫柔,但她的脾性卻是像極了爺爺,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十年都不嫌晚。
凡事都有第一次。
他也是。
十歲的他,個性卻很成熟,該懂不該懂的事情他都明白,讓他有這種不符年紀行為的是他的背景所致。
母親離開後,僅國中畢業的父親透過朋友的推薦到一個有錢人家擔任司機,作為一個隨時待命的司機,他成了父親的一個行李,遠離故鄉,就為了生存。
這家裡的人都不錯,沒有冷眼以待,甚至供他唸書,但也不怎麼好親近,他小心翼翼盡量不成為礙眼的角色,只是這個家甚麼都不缺,不需要他做事也不要他費心,大少爺甚至要他專心唸書就好,於是他善儘自己的本分,用功唸書好讓父親能提早退休。
這世上,他和父親只剩下彼此,雖然父親不擅言詞,但他明白父親的心事,父親希望他能夠出人頭,別像他一樣。
父親向來不以自己的職業出身為恥,所以總是抬頭挺胸,無奈所有的苦都說不出,只得自己承受。他很慶幸父親腳踏實地的性格讓他的價值觀沒有被扭曲,一個人的出身背景改變不了,但人格正常與否卻能影響一輩子。
他一直專注在功課上,兩年後這個家的第一個孩子出生,那是大少爺的女兒──葉千尋。
他曾見過幾次,她是個有著一雙好奇眸子的小女嬰。
父親時常囑咐他,在這個家裡只能聽不能說,他謹記這個吩咐,凡事只聽不說。於是,他將大少爺夫妻不和的事情推至腦子裡最不起眼的角落,有這樣的父母卻苦了無辜的小孩,他看得出來這個家似乎沒人期待她的誕生。
除了 大少爺和大少爺的妹妹,沒人會去親近她。
一個生在重男輕女家庭不受期待的孩子,該是多麼寂寞的遭遇,然而她出生在這個有錢人家裡,境遇已勝過多數人,所以也顯得不那麼值得同情,這就是有錢和沒錢的差距。
那天放學,他回到家裡,樓上傳來小女嬰的哭聲,她似乎也明白自己的命,連哭的時候都不敢張狂放肆,只是斷斷續續,如冷冬的寒雨沁涼透骨,讓人不得不注意到其存在。
大人都不在,僕人在廚房忙著,沒人想去搭理那個寂寞的小女嬰。
他本來該回房唸書,將今天的作業寫完,明天要考試,即使平常都有唸書,他也不想放過任何能複習的時間,可不知怎地,等他回過神,腳步已停在沒有關緊的房門前。
推或不推,比今天課堂上老師提出的問題還要艱難。
他考慮了一會兒,輕聲推開門,雖然小女孩得不到親情的呵護,物質上卻沒有虧待她,她的房間很大,所有東西一應俱全,只是……有點冷。
他以為是窗戶未關上的原因,上前關窗然後走到嬰兒床旁邊望著她,瞧她的模樣比之前好看多了。昨天他出門上課的時候,聽見大少爺對她說了句「生日快樂」,僅僅如此;相較之下,他父親還會買一個小蛋糕,送他一個新的鉛筆盒,還唱歌幫他慶生,他覺得自己比她幸福多了。
有人疼愛遠勝一切。
小女嬰看見他哭聲漸歇,眼睛眨巴眨巴,小小的手朝他亂揮動,似是渴望親近。
他趴在嬰兒床邊,伸手勾住她的小手指,晃啊晃,小女嬰笑得很開心,彷彿喜歡有人這樣陪她玩。
她來到這世上卻沒人喜歡,其實是有那麼一點可憐……他握住她的手,對她笑,然後抱起她──他曾幫忙鄰居阿姨照顧過孩子,所以知道要怎麼抱剛出生的嬰兒──她咯咯笑得更開心,雙手不安分地亂動。
他抱著她走到窗邊,讓她看著外頭的景緻,唱兒歌給她聽。
過了一會兒,她終於安靜下來。
鄰居阿姨曾對他說,小孩若是沒人愛,長大也不會懂得愛人。他不希望她不懂得愛人,能愛一個人其實是很幸福的事。
他繼續抱著她,她暖呼呼的身子讓他捨不得放開。
懷裡的她猶如找到依靠的地方睡得頗安穩,不知是不是受了她的感染,一股睡意緩緩襲來,他將小女嬰放在靠牆的大床上,自己則躺在外側以防她摔落,雖然她連翻身都還不會,但他不敢大意。
他側頭看著她,勾著她的小手,想著陪她睡五分鐘就好,因為待會兒還要唸書……然而這樣的思緒不久就消失了。
這個五分鐘,他睡了很久很久,彷彿有一世紀那麼長……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5-2 00:08:30
第二章
似乎有種恍如隔世的感受。
葉千尋打從走進這個房間後,一直縈繞心頭的就是這種感覺。
六年的時間,足夠讓一個小孩長大,也足以讓人的感情生變,本以為葉江潮沒有寫信是因為忘了她,幸好這是她無聊的猜測。
他們之間什麼都沒變,他依然是她唯一的潮。
房間的擺設沒有什麼改變,只是多了一個大書櫃。
她的桌子仍然緊貼著他的桌子,他的桌面永遠乾淨整齊,她的桌上則是東西亂擺。對她而言,她的房間只是偶爾才會走進去的地方,泰半時間都窩在葉江潮的房間,他在的時候,她會假裝看書陪他,他不在的時候,她也習慣在這房裡,無論做什麼都好,就是喜歡待在能夠更親近他的地方。
於是,她的東西每天一點一點偷渡過來,起先是玩具、故事書,甚至連枕頭也悄悄放在他床上,直到有一天,她父親發現她霸占葉江潮的書桌讓他坐在床上寫作業,隔天他的房間就多出一張一模一樣的桌子,讓她以後更光明正大出入。
這間房間每個角落都有她對葉江潮的記憶,清清楚楚地烙印在腦海裡。
「怎麼還不睡?」葉江潮從浴室走出來,看見她在房裡有些驚訝,隔了幾秒才想起她今天確實回來了,他們之間不再有十幾個小時的距離,至少在這短暫的暑假內,他能夠擁有她。
「時差還沒調過來,睡不著。怎麼沒把我的桌子搬回去?如果搬走,這裡應該可以再放一個書櫃。」本以為桌子會用到大,所以那時候爸爸才會買了一張和潮相同的桌子,怎知事與願違。
「我現在沒什麼時間看書,公司的事情很忙,而且桌子搬來搬去很費力,擺著我也是可以用。」他輕描淡寫的解釋沒有撤走她私人物品的原因。
葉千尋隨即拉開抽屜,抽屜裡的東西似乎都沒有動過,一如離開之前那樣的亂七八糟,又是簿子又是鉛筆蠟筆,她向來沒有整裡的天賦,只有弄亂的本事,而潮總是在他後頭收拾,從無怨言。
葉江潮靜靜注視她的動作,眼底盡是笑意,一種近乎滿足幸福的笑容。
他盼了許久的人終於回到身邊,教他怎能不欣喜。
六年不見,她變得很多,以前成天調皮搗蛋,沒有一點女孩子樣,現在的她亭亭玉立,就像個甜美的古典娃娃,完全承襲他父母的優點,美得不可思議……
「靠!有沒有搞錯?這鬼東西怎麼還在?!」
粗魯的話語打斷葉江潮陷入回憶的思緒……唉,只要能夠改一改這些不當的用語,她確實美得不可思議。
葉千尋轉過身,手上拎著一包王子麵,是她六年前藏起來的寶貝,因為葉江潮不喜歡她吃這些沒營養的零食,沒想到六年後居然還可以看見,太神奇了。
「不知道還能不能吃?」她很有冒險的精神。
葉江潮拿走直接扔進垃圾桶,他本想 保有她的一切,結 果也留下垃圾食物。
「千尋,別再說髒話了,女孩子不該那麼說,太粗魯了。」他不喜歡時下年輕女性動不動就學男人把這些不堪的話掛在嘴上,自以為瀟灑,其實毫無氣質可言。
「我回到台灣,沿路就有聽到。」出租車司機也是前一句靠後一句靠,她聽得津津有味。
「那是別人的事,我不管。」
「可是『靠』是無意義發語詞,不是罵人的話。」她自有一番見解。
她的叛逆期很早就開始,無意義發語詞只是小兒科,才小學四年級的她就已經是學校的地下老大,她不霸凌同學,只帶頭和老師作對,弄得他三不五時就得逃課去她的學校聽訓。
「女生說這個字就是不好聽,我不喜歡。」小時候講不听就算了,但可不許長大還這樣任性。
「喔,好。」一句「我不喜歡」猶如葉千尋頭上的緊箍咒,她立刻舉白旗投降,不敢再上訴。
「還有……為什麼穿這麼短的褲子?」無袖背心就算了,臀部渾圓的線條居然若隱若現,實在是……
「台灣夏天好悶熱,穿短一點比較舒服。」這可不是歪理。
「我房間有空調,一點也不熱。」
「潮,你不覺得我的腿很長很美嗎?」她在法國也是成天穿熱褲在家裡跑來跑去,也不見爸爸念過她一句。
「葉千尋……」每當他不高興便會連名帶姓的喊她。
「是是是。」她一溜煙跑出去,沒一會兒又跑回來,身上是及膝的休閒短褲,這才換回他柔情的笑顏。
潮真的長得很好看,不只是順眼而已,近乎中性的五官有著一股難以抵擋的俊美,氣質爾雅,舉手投足優雅的如同歐洲貴族般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她捨不得移開視線,看一整天也不會膩。
葉江潮坐在桌前使用計算機,葉千尋則是趴在床上,雙手撐著下巴牢牢盯著他。
「幹嘛一直盯著我?」
「六年又三十二天沒有看見你當然要好好看個夠。」歪理。
葉江潮直視熒幕,但笑不語。
「你知道嗎?我在法國發現一個長得很像你的人,不過還是你比較好看。對了,你有交女朋友嗎?」她隨口問。
「我很忙。」他常用這三個字婉拒許多事,他不後悔錯過,因為他有該盡的責任,再者,他的心早就讓某個丫頭佔據,哪還有多餘的心思分給其他人。
「陳媽說爺爺曾經幫你介紹過,不過你好像沒興趣。」她在樓下陪陳媽可不是單純聊天,還費了點功夫打探一些事,陳媽最後大概被她「盧」煩了,乾脆一五一十報告,她才知道他的生活一板一眼,什麼時間做什麼事完全規劃好,少有意外,比小學生還規律。
相親大概是唯一的一次。
「那女孩不漂亮嗎?」爺爺把女方邀請到家裡來,陳媽說她很漂亮,十分適合潮。
葉江潮頓了一下,才說:「太久的事情,我根本不記得。」
「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許是看見什麼有趣的網頁,他沒有立刻回答,直到葉千尋又問第二遍,他才回了句:「我現在還沒有時間考慮這種事。」
「潮,你已經三十歲,差不多該結婚了吧?」
「我不急,你急什麼?」他狀似漫不經心,瀏覽網頁的速度卻慢下來。
「因為我關心你啊,你是我叔叔不是嗎?爸爸有了Kay,姑姑也有好歸宿,現在就剩下你了。再說,爺爺的公司是要留給你的,如果你不結婚,將來公司要給誰繼承?」她的擔心不無道理,爸爸搞藝術,姑姑嫁出去了,她又什麼都不懂,偌大的公司當然是交給萬能的「叔叔」。
「當然是給你。」葉江潮說得斬釘截鐵。
「給我?」她自嘲地笑著,非常清楚自己有幾兩重。「拜託,我什麼都不會,給我的話,大概沒幾年就玩完了,爺爺恐怕會氣死。」
「你可以的,只是不願意學習。」他獨具慧眼的看出她的潛力,可惜她散漫成性。
「沒有動力啊。」她慵懶輕哼,然後翻個身,仰躺望著天花板,上頭還留著小時候她吵著要買的熒光貼,燈光一暗就成了星空,美不勝收。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無論她要什麼,潮總會滿足她,那他呢?
他心底應該也有什麼願望吧?
他的願望是什麼?
潮從不說自己的心事,總是將一切埋得很深,深到她覺得可能直達地球核心。
「掌管一間公司還不夠有挑戰性?」他問。
「不用負責任嗎?」挑戰有趣,責任麻煩。
葉江潮不語。幾千人的公司怎可能不用負責任,這話他可不敢保證。
「潮,你最了解我,我的個性懶散討厭麻煩,公司交給我只會讓大家後悔。這幾年來你管理得很好,爺爺很放心,你就繼續做下去,皆大歡喜不是很好?」
他苦澀一笑,神色略顯無奈。
「你知道為什麼。」有關他的身分從來不是秘密。
他雖然冠上葉的姓氏,卻和這一家人沒有血緣關係。
這片刻的靜默,葉 千尋心知觸到他的傷痛,連忙坐起來解釋,「爺爺雖然無法視你如己出,可是他對你是真心的。」爺爺對他的栽培是有目共睹的,大有當他是接班人的用意。
「我知道,但始終名不正言不順,如果你──」
葉千尋連忙打斷他的話。「相信我,爺爺寧可把公司交給你他才會安心,你總說我欺負他,那你也別欺負他,難道要他年紀一大把了還得替我收拾爛攤子?」她滿臉無辜,似乎已經看見了將來的慘況。「咦?我們不是在討論你喜歡什麼樣類型的女孩子,不要故意轉移話題。」
「我沒有喜歡的人。」他注視著她,忽略心底陡然翻湧的一抹心緒。
「現在沒有不代表將來不會有。」
葉江潮對這話題不感興趣,徑自轉過頭看著計算機熒幕。
「你不陪我說話了嗎?」
「早點睡。」他只有這三個字。
葉千尋噘噘嘴,無可奈何。「好吧,我要睡了,那我的晚安吻呢?」
最後一句充滿殺傷力的話,讓葉江潮再次轉頭看她,「你都幾歲了,還要晚安吻,快點回房睡。 」
「可是我習慣有你的晚安吻才睡得著,要不然我會失眠,失眠真的很痛苦耶!」只有面對他,她才能自然撒嬌、任性,毫無後顧之憂。
「這六年你都不睡覺嗎?」一句話堵得她死死的。
「……不一樣啊,因為你不在我身邊,我只好忍耐,但是現在我已經回來了,當然要照以前一樣,你不親我,我就不睡覺,如果你忍心讓我不睡覺,那就這樣也沒關係!」應得的權利她絕不會傻傻放棄。
「千尋,你已經十八歲,別胡鬧了。」以前還可以,現在他已經難以保持單純的心思去親吻毫無血緣關係的她,即使他渴望他們的關係永遠不變……
「難道十八歲就不是你的侄女嗎,『叔叔』?」當年爺爺收養潮,她不曾當眾喊他一聲叔叔,唯有私底下有所求的時候才會喊。
葉江潮豈會不懂她的招數,只是沒辦法拒絕,誰教他已習慣任她予取予求。
「你會乖乖去睡覺?」
她用力點頭,就像個聽話的孩子。
葉江潮無奈地走近她,葉千尋期待地閉上雙眼,他在她額前印下極輕的一吻,這小小的動作卻已在心底產生化學變化。
他以為沒什麼,卻早有了什麼。
有些事不能說破,免得毀了好不容易握在手中的幸福。
葉千尋緩緩睜開眸子,笑得很甜。
「可以睡了嗎?」他問,神情顯得十分柔和。
「可以,晚安。」說完,葉千尋整個人往後一躺,被子翻起包住自己,就睡在六年前相同的位置上,甚至連習慣側睡的姿勢也沒有變。
「你不是要回房睡?」一抹驚詫閃過他眼底。
她睜開眸子,調皮地反問:「我有說嗎?」
是的,她沒說,她只同意會乖乖睡覺,並沒有說要在哪裡睡。
「千尋,我明天早上還要開會。」他按按額際,再次拿她沒辦法。
「你不是說我睡覺最安分了嗎?」嘿嘿,她得逞似地在心底偷偷竊笑。
「我們不能再一起睡了。」葉江潮重重嘆口氣,完全不知該拿她怎麼辦。他能應付公司裡比他年長的前輩而面不改色,偏偏在她面前就是無法板起臉孔,他甚至從來沒有對她生氣。
「為什麼?」她咬著下唇,眼泛淚光,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你已經不疼我了嗎?」
「這和疼不疼你沒有關係。」他深深吸了口氣決定和她講清楚,免得接下來的日子每晚都得來上一回。「我們沒有血緣關係,縱使有,叔叔侄女同睡一床也不好,你長大了應該明白我在說什麼才對,有些事情我可以任由你胡來,但是這件事我不能退讓。千尋,回房睡。」他最後一句飽含不容拒絕的強硬。
「你真的不陪我睡?」她明白自己剛剛越過他的底線,恐怕要自食惡果了。
「不能。」這分寸他必須拿捏好。
葉千尋不發一語,下床離開,關門。
葉江潮這時才像是跑了一場馬拉松般地籲了口氣,整個人靠著椅背,左手不停揉捏兩邊額際,一如往常,只有她能使他頭痛。
不知過了多久,等思緒沉澱後他下樓想喝杯水,卻發現應該睡在房裡的人居然蜷縮在沙發上,他雙手抱胸靜靜看著,完全敗給她的倔強。
她的倔強真讓人傷腦筋。
他這一生變的事情太多了,如果能夠,希望他們永遠不變,因為他怕承受不起改變後的結果。
他不怕失去,只怕失去她。
「不睡覺看著我做什麼?」葉千尋也很厲害,光聽腳步聲就能辨別是誰,他一下樓她便知道了。
「怎麼不回房睡?」他淺嘆。
這抹嘆息迴盪在夜裡,滿是濃烈的包容、不捨。
「我討厭我的房間。」那間房間什麼都有,唯獨少了她最渴望的溫暖,所以她一直不喜歡睡在自己的房間,總是找各種藉口去霸占葉江潮的床。「我睡在這裡就好。」
「爺爺發現你睡在這裡,一定會說……」
「成何體統!我知道,可是難道你要我整晚不睡?」被罵也好過整晚失眠。
「明天我幫你換個房間。」
「三樓都沒有人睡,我不要。」她寧願睡客廳。
「你大了,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有些事還是得避嫌──」
「潮,你變了。」她忍不住打斷他,不想听他那些明著為她好,其實是將她推得更遠的客套話。
「不是我變了,是你還長不大。」
葉千尋驀地睜開眼睛,早就適應黑暗的她發現葉江潮所站的位置,有點遠又不會太遠。自從江伯伯去世後,他們之間原本的親密似乎也跟著鬆動,他開始與她保持距離,雖然對她的好不曾改變,但她很清楚有些事已經無法再回到過去,那是一種感覺。
「不是我長不大,是你在意的東西太多,爺爺、血緣還有外人的眼光,你再也無法毫無顧忌地看著我。潮,是你變了,我對你的態度一如過往不曾改變,你在我心底永遠是唯一。我知道你一定會說這是我的歪理,但真理也好,歪理也罷,至少我坦承面對自己的心情,沒有替自己的行為找藉口。好了,你明天不是要開會,快點去睡,晚安。」說完,葉千尋翻 過身面朝沙發椅背。
她的話雖不到一針見血,但也夠令葉江潮震撼。
原來自以為藏得夠好的行為,在她眼中根本是一覽無遺。
太近的距離讓他連說謊都有些力不從心。
六年的時間,或許對他們來說大概只是六分鐘而已。
「上來睡吧……到我房間。」他知道應該要堅定自己的立場,最後她勢必會投降,她不肯讓人強迫,同樣他也不喜歡受到威脅,然而他們相處的時間已經不多,他實在不願把這些時間浪費在和她較勁上頭,他想多擁有和她的回憶。
「不用了,我不會讓你難做人。」她賭氣道。
「千尋……」風水輪流轉,換她擺架子。
「晚安。」
「我拜託你上來睡好嗎?」
「潮,你太善變,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讓人捉摸不定,要是我現在跟你上樓,半夜你一個不高興又把我趕出來,那我不就很可憐了。」哼,她可不是軟柿子。
「我保證不會趕你出來。」
「萬一呢?」
「……我隨你處置。」
這條件非常誘人。
葉千尋終於起身,抱著枕頭和被子走到葉江潮面前,揚起下顎問:「現在是你拜託我,可不是我耍小孩子脾氣強迫你,對吧?」
「是。」他明明戰勝了,卻得簽訂不平等條約。
她終於笑開了唇,驕傲上樓。
葉江潮長長吁了口氣,手又自然地按著額際,他在她面前永遠只能一敗塗地。
但,他心甘情願。
葉江潮醒來的時候,葉千尋半個身子都趴在他身上。
唉,他就是不想面對這樣的窘況。
千尋對他毫無防備,不表示他也能像小時候那樣完全接受她的親近,他們終究沒有血緣關係,有男女之別,他不希望太放任自己的感情。
她胸口的柔軟緊貼著他,本還想多躺一會兒的他注意到她沒有穿內衣,不禁低咒一聲,以不會驚醒她的動作起身。
「唔……」凌晨三點才睡的葉千尋仍在睡夢中,似是做著美夢不肯醒來。
葉江潮慶幸她沒有醒來,免得一早就得和她鬥法。
這丫頭未免也太信任他了,他不知該慶幸或是感到悲哀地嘆氣。
等他穿著整齊準備下樓時,又忍不住繞到床的另一邊想多看看她的臉蛋,如她所說,六年又三十二天,他也想好好將她看個夠,畢竟接下來不知又要分離多久。她睡覺時確實最安分,也最讓他安心,不必花心思應付她那些稀奇古怪的念頭,能夠安安靜靜地看她一個人就好。
注視──有時便是一種幸福,因為她仍在眼前呼吸。
半晌,葉江潮收回目光,悄悄下樓。
父親很早起床,吃過早餐後會和司機許伯在庭院下幾盤棋,這是他近乎退休後的生活,愜意卻又不失寂寞,他曾經想請大哥回來,然而想到自己的身分,便不敢踰矩。
「三少爺,早。」陳媽正巧由廚房走出來,看見他下樓便微笑道早。
「陳媽,早。」
「千尋小姐還沒起床?」
「時差的關係大概還在睡。」他淡淡帶過,「別吵醒她,讓她睡到自然醒,等她醒來先讓她喝杯溫牛奶,我昨天有買法國麵包,幫她塗點奶油就好。」她的喜好他記得清清楚楚。
「三少爺真疼千尋小姐。」
「他是我侄女,我當然疼她。」葉江潮說完才察覺昨晚千尋對他的剖析非常正確,他確實很在意旁人的目光,陳媽在這個家的資歷比他還深,她什麼都清楚,他偏偏還要解釋,實在是多此一舉。
陳媽看了他一眼,端了杯熱咖啡過來。
「三少爺,有些事是要靠自己爭取,要不然永遠只是兩條平行線。」
葉江潮望 著陳媽那張好似看透他心底秘密的慈祥臉龐。
「三少爺可能會覺得我說錯話,但我真的這麼想。有些事一旦放棄就會永遠錯過,你還年輕,不必讓自己過得那麼寂寞。」陳媽笑著說完轉身走入廚房。
他過得很寂寞?
有嗎?
葉江潮的視線落在左手手腕上,他平常戴的是父親送給他的表,今天戴的是千尋遠從法國帶回來的古董表,有意義的一支表。
販售表的老闆說這支表的主人是個士兵,戰爭勝利後回到故鄉,妻子已經重病多時,卻仍守著他的表沒有變賣,他不忍妻子受苦便把表拿去賣要替她治病,可惜時間拖得太久,妻子最後仍然病逝。她守了他十年,現在換他守她,最後那士兵沒有贖回表,只是希望老闆不要輕易賣出這支表。
一個很美的故事,既然老闆不會輕易賣出又怎麼願意賣給她,關於這段千尋隻字不提,但無妨,他收下的是她的心意。
寂寞?或許有那麼一點點吧。
千尋離開的日子,他每分每秒都在思念。
他能欺騙眾人卻無法欺騙自己,他對千尋的感情早就變質了。
一點一滴的改變,來不及察覺。
小女孩緩緩走上二樓,來到一間房間前,門沒關緊,她輕輕推門進去,看見熟悉的背影坐在桌前,她掩嘴悶悶笑著,躡手躡腳靠近,雙手圈成圓形放在嘴前正準備給對方一個驚嚇時,那個始終背對她的身影彷彿早就知道她的存在,在她之前開口。
「回來了?」
計謀沒能得逞,小女孩頓時像顆洩了氣的皮球般垂頭喪氣。
「你怎麼知道?」
他始終低頭看著桌上的課本,「我就是知道。」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如此篤定的口吻讓女孩立刻發揮追根究柢的精神,趴在桌子上,側著臉,靈活的眸子直直望著他。
「因為我是大人,所以我就是知道。」短短一句話帶過,當然無法打發她只要清醒就在胡思亂想的小腦袋瓜。
她的頭又歪向另一邊,再問:「為什麼你是大人你就知道?可是爺爺和爸爸是大人就不知道,昨天我嚇爺爺,他就拿拐杖要打我,不過我跑得很快,爺爺沒有打到。」她一臉沾沾自喜。「為什麼你會知道,他們都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他投降了。
自從她發現嘴巴的功用後,不打破砂鍋問到底絕不罷休,如果現在不迅速填補她問題的洞,只怕會愈來愈大,然後她就會像唱片跳針不斷重複那一句「為什麼」 。
「我有聽見你的腳步聲。」他發現她嘴角有剛吃完巧克力的痕跡,指頭一抹,恢復她白皙粉嫩的膚色。
小女孩明亮的眸子立刻瞪大,一臉不敢置信。
「真的嗎?!」她明明已經很小聲了,下次一定要更小聲。
「當然。」他慎重的點頭,回應她的認真態度。
今年的千尋剛滿五歲,模樣可愛、口齒伶俐,很得人緣,不過也因為她邏輯好又很會說話,常讓大人一個頭兩個大,不是辯不過,只是她歪理一堆,久而久之眾人避之唯恐不及,最後只剩下他願意聆聽。
「潮好厲害!」她眼裡閃著崇拜的光芒,在她心底潮本來就很厲害,現在更厲害了,簡直就像是陳媽每天早上都要祭拜的神明那樣無所不能。
「要叫哥哥。」他糾正她這個從小養成的壞習慣。
她學說話時,不是喊爸爸媽媽,而是叫他的名字。
「你又不是我哥哥。」她回得直率。她確實沒哥哥,因為她是獨生女,雖然一個人很無聊,幸好有潮陪著。
「那隔壁的徐哥哥,你怎麼就喊他哥哥?」對此他稍感不平,好歹也是他將她拉拔長大,怎麼論起輩分卻一點地位也沒有。
她繼續掰她的歪理。「因為他是徐哥哥,你是潮,你們兩個是不同的。」一面說還一麵點頭,彷彿不認為自己的論調有什麼不對。
「哪裡不同?」這次輪到他懷著追求真相的精神追問。
「因為他是徐哥哥,你是潮。」
「我知道,但這有什麼不同?為什麼你喊他哥哥卻不喊我哥哥,難道你不喜歡我當你哥哥嗎?你討厭我嗎?」其實不該和這麼小的她談論喜歡討厭這種深刻的問題,可他就是忍不住想小小欺負她,誰教她總是不肯給他一個名分,每回帶她出門,他倆的關係就顯得很奇妙。
「我沒有討厭潮啊,因為……」咦?她瞠目,陷入詭異的思緒之中,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好整以暇地盯著她,她一張小臉蛋卻是愈來愈委屈。
她真的沒有討厭潮,只是覺得潮就是潮,不同於爺爺、爸爸、姑姑,更不是隔壁的徐哥哥,潮在她心底是無可取代的地位,是……唉,她真的不知道怎麼說了。
「潮就是潮。」她重申,說得很用力,眼眶已微微泛紅。
注意到她有多認真,他不再欺負她,摸摸她的頭安撫道:「好了,我沒怪你,說不出來就不要說了,沒關係,只是每次帶你去公園,其他人問我的時候,我會有一點為難,因為不知道怎麼介紹你,如果沒說清楚,說不定他們會以為我是拐騙小孩的壞人。」他裝得一派無奈。
「這樣喔……」她又開始思考,一會兒後豁然開朗地提出建議,「以後我們到外面,我叫你哥哥,回到家叫你潮,這樣不就好了。」
「好。」既然她肯妥協,他也不再得寸進尺。
「我們打勾勾。」
她開心地漾著燦爛的笑靨,潮高興她就高興了。
方佳祺嘴上總說她爸爸媽媽有多疼她,送她多少玩具,不過她有潮,雖然沒有得到玩具,卻有溫暖的依靠,而且潮很厲害,問都問不倒,她最喜歡這樣的潮。
「潮……」
「怎麼了?」見她半天沒有吭聲,呆呆望著窗外,他剛低頭唸書,她又突然出聲,不是甜甜的喊,而是那種好似受了委屈的語調,他知道她肯定有心事。
「男生真的比較好嗎?」
「為什麼這麼問?」
「如果我是男生,媽媽是不是就不會離開,爺爺也會對我好一點?」爸爸雖然會抱她哄她,卻還是很難親近,而且爸爸很忙,經常不見人影,最後都是潮陪她,有潮很好,如果再有爸爸媽媽好像也不錯。
「千尋,不是因為你的關係……」他又摸著她 的頭安慰。
她卻轉過身來,一臉倔強。「我真的知道……我有聽爺爺對爸爸說,如果我是男生就好了。因為我不是男生,所以大家都失望了。男生真有那麼好嗎?」她就很不喜歡那個張成浩,每次大家在公園玩,他都想當老大,她不服就會踹他。
定定望著他的眼眸透著幾分早熟,這年齡的她本該無憂無慮,卻因為環境關係,讓她敏感地註意到大人情緒上的變化,他萬般心疼地抱起她,拍拍她的背。
「千尋還記得小時候我經常這樣抱你哄你入睡嗎?」自從大家知道他能夠哄睡這丫頭後,這工作便落到他身上,甚至連其他工作也要包辦,儼然就是小保母。
她摟著他的頸項,搖搖頭。
「你不記得沒關係,但我記得。我剛來的時候,一個人很孤獨,不知道該跟誰說話,後來你出生了,我的生活重心變成你,每天下課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去抱抱你,跟你說我今天在學校發生什麼事。」陳媽甚至笑他,不知情的人還會猜她是他女兒。「千尋,其實我和你一樣,媽媽也離開我,但我們都不是一個人,因為我們還有其他家人……」
她垂下眼眸,說:「可是爺爺媽媽不要我……」
爸爸說不定也……只是她不能說出口。
「我要你啊!你還有我不是嗎?我會永遠在你身邊陪你長大,你是我最愛的小寶貝,我一定會保護你,所以不要怕,我不會離開你,懂嗎?」不知道這些話她聽不聽得懂,只是他想讓她明白這世上還有個人需要她的陪伴,如果沒有她,他就無法重拾歡笑。
她雖然是個小麻煩,卻也是最讓他捨不得放開的小麻煩,即使全世界都不要她,他也要她,因為她是他的寄託。
除了 父親以外,他所有的愛全給了她。
「潮是大人,所以說話要算話,不能騙我,我們一定要永遠在一起。」她笑得很傻氣,抹去了眼底的落寞。
「我不會騙你,我不會離開你……永遠都不會。」
「打勾勾!」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5-2 00:08:53
第三章
潮呢?他上班了嗎?
葉千尋一手揉著睡眼坐起來,環顧四周一圈後下床,打著呵欠直直走向衣櫥,拉開衣櫥一看,裡頭滿是深色西裝,她才想起這裡不是她的房間。不過衣櫥裡有兩件她小時候特別喜歡的粉紅色外套仍安靜掛在角落,心底頓時好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揪疼起來,整個人清醒過來。
其實不只桌子,潮根本將她所有放在這裡的東西都完整保留了,像是保留記憶般的,捨不得有任何變動,似是期望時間就此停住……
她非常清楚潮一直將她放在最重要的地方,小時候他們是最親近的人,或許是因為這原因,她對潮也有著難以言喻的感情。
潮對她來說是無可取代的。
一想到未來他會結婚屬於另一個人,心就不禁難受起來,不過她不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霸占潮一輩子。
受到父母婚姻的影響,她不曾想過要和潮如同夫妻那樣一輩子生活在一起,畢竟萬一哪天他們變得像爸媽那樣形同陌路,她寧可這樣就好,他們永遠是「叔侄」關係,這點至少不會改變。
她抓著西裝袖子,深深嘆了口氣。
潮獲得幸福,她才能放心回法國。
記得小時候他們玩捉迷藏,她躲在他的衣櫥裡,不記得躲了多久,她始終沒有出來,等到潮找到她的時候,那是她第一次看見他流淚,原來大家以為她不見了,差點要報警,爺爺氣得還重重賞了她兩棍,但她自認沒做錯,倔強地死也不哭。
那晚,潮摟著她入睡,明明做錯的是她──大家都認為是她錯了──潮卻難過得好像他才是那個兇手,反而還要她不斷安撫他。
關上衣櫥,葉千尋轉身不小心踢倒垃圾桶,王子麵掉了出來,壓在底下的東西也散在地上,她蹲下去收拾,赫然發現是第七十三封信的一角。
她眨了眨眼,雙手翻著垃圾桶,果不其然,其他部分躺在最底下。他是連信封一起撕破,反而有利拼湊,沒一會兒工夫,她就完整拼出第七十三封信,心臟怦怦跳著,有點緊張。
她答應潮不會偷看,不過信被他撕毀就表示他不要了,也就是說這些已經是「垃圾」,偷翻自家人的垃圾桶應該不犯法吧?
嗯……管他的,誰先看到就是誰的。
「千尋小姐……你怎麼在三少爺房裡?」走進來打掃的下人看見她好奇地問。
「潮昨天把我的王子麵扔了。」她解釋,然後將王子麵連那封信一塊兒帶走。「不要跟他說喔,他最不喜歡我偷吃這些零食。」
下人微笑點頭,同意保密。
葉千尋走出來,正要回房看信,卻在樓梯間遇到爺爺。
「終於睡醒了嗎?」葉宗楠以為她是從三樓下來。
「呃……是啊。」她將王子麵塞入褲子後面的口袋。
「快點下樓吃早餐,全家人就剩你還沒吃,這樣讓陳媽很難做事。」葉宗楠一面說一面下樓,回到客廳繼續和許伯廝殺。
閒著沒事,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下棋。
「千尋小姐,快點來吃早餐。」
「什麼早餐?都快十一點了。」葉宗楠忍不住又說,「真不知道你爸怎麼教你的,怎麼可以睡到這麼晚,成何體統!」
成何體統──通常這話只有在電視劇裡才能聽見,爺爺卻成天掛在嘴邊,儼然成為他的口頭禪。
「爺爺,我在調整時差。陳媽,謝謝你,你真好,還記得我愛吃法國麵包。」每次爺爺都要吃稀飯,她最不喜歡了。
陳媽笑呵呵地回答:「我年紀大了哪記得那麼多事,是三少爺昨天買回來,有心的人是他不是我,我可不敢居功。」
又是潮……她這一生如果沒有潮是不是就完蛋了啊?唉……
雖然總是在潮面前耍任性,她心底還是很認真長大,想要讓潮刮目相看,不要再那麼掛心她而忘記自己。
坦白說,她才沒那麼幼稚,潮不寫信,難道她就不會主動寫信或打電話嗎?她當然會,只是一想到六年前潮要求她別走,她受到不小的震撼,爸爸就說,不只她依賴潮,潮也依賴她,她還真怕潮忘了照顧他自己,只好狠心暫時不聯絡。
這六年來,潮始終在她心底,夜深人靜時,她就會望著單人床的另一邊,假裝他在身邊陪著自己,才能放心入睡。
「千尋小姐,電話,是三少爺。」陳媽拿著電話走過來。
葉千尋立刻把嘴裡的法國麵包吞下去,喝了口牛奶,然後朝著電話餵了一聲。
「剛睡醒嗎?」
葉江潮溫柔磁性的嗓音隔著話筒傳來,特別催人醉。「嗯,謝謝你的法國麵包。」
「客氣什麼。如果在家裡悶了可以請許伯載你出門,這六年台北改變不少,你一個人出去我不放心。」
「萬一真的發生事情,說不定我還要照顧許伯。」她轉頭,看了一眼白髮蒼蒼的許伯,忍不住一笑。
「有許伯陪你,你才不會衝動胡來。」
「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隨即聽見他滿是嘲弄的笑聲,肯定是為了昨晚她不想一個人睡。唉,人都有弱點啊,她又不是神。「潮,我可以去公司找你嗎?」她還沒看過潮上班的樣子,有點好奇。
葉江潮的聲音立刻流露出歡喜,「好,如果你不嫌煩悶枯燥的話。」
「那待會兒我們一起吃中飯?」
「嗯,我等你。好了,我有電話,記得請許伯載你過來,待會見。」
短短三個字,卻如同一顆大石重重壓在葉千尋胸口──這六年來,潮是不是仍在等她回信?思及此,她忍不住覺得愧疚,或許應該做點什麼事補償他。
「將軍!」
葉宗楠得意的聲音打破了葉千尋的沉思,她拿著法國麵包走近他們,站在一旁觀戰。許伯情勢不好,但也不是不能扭轉乾坤,只要最重要的一步走對便立刻翻盤。
「許伯,待會兒我去公司,如果潮問你,你就說是你載我過去好不好?」許伯是老人家,她要保護老人家,免他舟車勞頓之苦。
許伯一面認真觀看局勢,一面回答:「千尋小姐,這可不行,三少爺已經交代我要接送你,他怕你不小心迷路,我們又會人仰馬翻。」
「許伯,我已經十八歲了。」她忍不住扞衛自己的尊嚴。
許伯看也不看她繼續說:「即使你一百歲還是小孩子,小孩子乖乖聽大人的話,不要吵許伯。」他正在思索該怎麼突破僵局反敗為勝,這不只攸關面子還有老闆提供的冠軍茶葉,是他最愛喝的烏龍茶。
葉千尋翻 了翻白眼,「許伯,從這裡開車到台北少說要半小時,來回很累呢,我是體貼你。」
「千尋小姐,三少爺現在上班都自己開車,老闆也不常出門,其他人也都有自己的交通工具,你說那台車子現在不開幾時開?偶爾開出來曬曬太陽才是真正保養車子的方法,我也是要出去曬曬太陽。」許伯也有他的歪理。
「別那麼多廢話,你就乖乖讓許伯載你,他那把老骨頭也只剩下這點功用!」葉宗楠說完呵呵地笑,大有勝券在握的欣喜。「這盤你輸定了。」嘿嘿,他可是下遍天下無敵手,區區許伯他才沒看在眼底。
葉千尋挑了一下眉,「好吧,那我先去換衣服,十分鐘可以嗎?」
許伯揮揮手,認真分析下一步要怎麼走。
等她下樓,這盤棋還維持她上樓前的樣子,他們該不會就這麼僵持了十分鐘吧?
看起來,這兩位老人家比她還倔強。
「許伯,我趕著去陪潮吃午餐,可以等你回來再繼續下嗎?」她提議道。
「不行,做人要有始有終,我一定要下完這盤棋。」許伯雙手抱胸,意志堅定。
葉宗楠喝口茶,揶揄道:「不要說我小氣,只要你認輸,那罐茶葉我可以分你一半。」
許伯有志氣,堅決不向敵人投降。「男人要就贏全部,要就輸全部。」
「許伯,那你是想贏還是輸?」葉千尋問。
「當然是贏!」廢話。
「這樣走不就將軍了!」她直接動手幫他走了最重要的一步棋。
葉宗楠看見形勢居然逆轉,不禁怒火中燒。
「沒人告訴你觀棋不語真君子嗎?」他佈局那麼久,沒想到輕易被扭轉,他心疼的是面子問題。每次下棋,陳媽總是站在許伯那一邊,他已經不開心很久了,本要挽回面子,沒想到孫女的胳臂竟往外彎。
「爺爺,這叫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許伯,我們走了。」
許伯眉開眼笑,葉宗楠卻橫眉豎眼卻又莫可奈何。
他們兩人離開,剩下他孤單地收著棋子,這時陳媽泡了一杯普洱茶走過來坐下。
莫怪有人說老人其實也是小孩子,現在老闆就像是孩子,似是等人發現他的寂寞。
「老闆,我棋藝沒有許伯好,你就勉為其難陪我下一盤好了。」
葉宗楠一下子又眉開眼笑,「許伯根本沒有實力,任何一個人都比他強!」
正在熱車的許伯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葉千尋到公司的時候,葉江潮正在開會,於是陳秘書帶她去會議室,透明的玻璃門讓她將裡頭的開會情況一覽無遺,縱使聽不見聲音,她也清楚看見葉江潮完全不同於在家裡的溫柔,他很有氣勢,神情淡漠的不時點頭,即使是坐著也散發一股魄力,連站在外頭的她也能感受到。
原來這就是在公司的潮,同樣吸引人。
她安靜的待在外頭,自以為躲得很好,結果還是被葉江潮察覺,只見他冷硬的表情變得柔和地朝她點頭淺笑。
陳秘書見狀,連忙把葉千尋帶走。
「總經理不喜歡開會的時候有人吵他,請跟我到辦公室等。」
「謝謝。」
「不客氣。」
陳秘書把她帶回辦公室後正好有電話響起便去忙了,葉千尋就在外頭等,剛巧有位職員拿文件上樓來,他看見葉千尋好奇地問。
「請問你是?」
「我是總經理的侄女。」
男職員顯然很吃驚,似是從未聽過總經理有侄女。「怎麼都沒見過你來找總經理?」
「我這幾年都待在國外。對了,你覺得總經理好不好相處?」
他遲疑了幾秒,回答:「總經理公私分明,賞罰分明,雖然有點嚴肅,不過不難相處。」
「別因為我是他侄女就說他好話,我可沒辦法幫你加薪喔!」葉千尋笑笑地說。剛剛她發現會議室每個人的臉色都很慘白,潮肯定不是好相處的上司。
男職員紅著臉說:「我是實話實說,總經理確實不難相處,這點你應該比我清楚。」
「也是。」潮好不好相處,她最知道。
「你看起來好小,高中生?」陳秘書還在忙,他索性和葉千尋聊起來。
「猜對了,我十八歲。」
「真小!」十八歲太小了,他不敢胡思亂想。「我表妹也是高中生,如果找不到人陪你,我表妹會是不錯的導遊。」
「謝謝。」好個熱情大方的人,說沒幾句話就和人家彷彿有好幾年的交情,連她也甘拜下風。「潮!」越過他的肩膀,葉千尋看見葉江潮緩緩走過來,表情……不太好看。
男職員聽見她喊「潮」,不明所以地回頭,看見頂頭上司走過來,馬上閃開。
「等很久了?」葉江潮問。
「沒有,他正好陪我聊天。」
葉江潮看了男職員一眼,什麼都沒說,只是親暱地將她垂在胸前的髮絲往後一撥,跟著手臂摟住她的腰,把人帶進辦公室。
辦公室的門沒有關好,透過那道小小縫隙,男職員看見他們靠得很近,聽不見說什麼,卻感覺他們似乎很親密,那女孩踮起腳尖在總經理耳邊說話,然後總經理露出微笑,下一秒,一道凌厲的視線冷冷射來,他大氣也不敢喘地馬上轉頭,不敢再偷看,心臟跳得很快,總覺得好像發現什麼秘密。
過了一會兒,總經理牽著他侄女走出辦公室。
「陳秘書,我去吃中飯,沒有重要的事不要打電話給我。」
「是,總經理。」
「兩位拜拜!」相較於葉江潮的冷淡,葉千尋則是很親切的和他們道別。
直到兩人走進電梯,男職員才終於鬆了口氣,但是好奇的天性擋不住滿腔的問號。
「陳秘書,那個女孩真的是總經理的侄女嗎?」
陳秘書頭也不抬地回應:「如假包換。」
男職員面露困惑。「可是他們的關係好像、好像有點那個……」
「哪個?」
「呃……就是有點太、太親密了,好像不僅僅只是叔侄關係,他們該不會那個吧?」他大膽地問。
「哪個?」這傢伙的問題還真多。
「亂倫。」為了保護當事者的名聲,他還放低音量。
陳秘書怔了一下,拿起文件朝他頭上敲下去。「不要沒事想這些有的沒的,要不然就算你是我表弟,我也幫不了你。」
「表哥,不是的,我只是好奇。他們真的感覺很微妙,不像是叔侄,反倒像是情人,你可別騙我你都沒感覺到。而且,剛剛總經理看我的眼神好像要把我從十五樓直接扔下去,太可怕了!」那個佔有欲強烈的眼神到現在還令他心驚膽跳,下班後要記得去廟裡收驚。
「不是你的事情少管,快點去工作。」
「可是……」
「滾!」
「喔,好啦。」男職員垂頭喪氣地去按電梯,等電梯來了,他忍不住回頭補充說:「表哥,我們來打賭,他們絕對絕對有曖昧啦!」說完,電梯門緩緩關上。
陳秘書不禁搖了搖頭。
他跟在總經理身邊那麼多年,對總經理雖不到瞭如指掌的地步,但總經理的感情他多少知道一點,清楚他的心底始終有個人,直到今天才知道那個人就是葉千尋,不曉得他們是不是真正的叔侄關係,但就他看來,總經理似乎沒有意思要破壞這層關係,也就是說他的感情會繼續空白。
一個頗無奈的事實。
葉江潮帶她到他常去的法國餐廳,就是昨天那間餐廳。
他其實並不愛吃法國菜,對於分秒必爭的他,從容的法式用餐習慣是個折磨,但她在法國,他想更貼近她一點,只要時間充裕,他中午一定會來這間餐廳,久而久之,他喜歡上這間餐廳並且也和老闆熟了,偶爾老闆心情好,會特別為他烹煮菜單上沒有的料理,反正他不挑食也就隨老闆擺佈了。
「好漂亮的女孩!」老闆是留法的,說了一口流利的法語。
「謝謝。」葉千尋也回以法文。
「你也會說法文?!」老闆臉上寫著意外驚喜。
「我在法國住了六年。」
「難怪說得字正腔圓,我離開法國好久,沒什麼機會說法文,差不多都快忘光了。你住法國哪裡?」老闆許是「他鄉遇故知」 ,心中滿是懷念,徑自和葉千尋聊了起來。
「我在巴黎唸書。」
「我也是啊!」老闆又一個激動的表情。「一想到那時候每天為了省錢啃法國麵包就感嘆萬分……」許是真的想到什麼,老闆呆了好幾秒,等意識到自己入戲太深,連忙回神招呼,「對了,你是江潮什麼人?」
「你猜。」見葉江潮欲解釋,葉千尋連忙打斷他。
呵呵,他最喜歡猜謎了。老闆的眼神開始在兩人之間徘徊,他們長得不太像,可是也有長得不像的親人,女孩的年紀顯然很小,百分之九十應該是親屬關係,不過打從他們進門,他便注意到葉江潮對這女孩百般呵護,又覺得像是情人,哎呀,真難猜。
「你們是……情侶?」雖然高達百分之九十是親屬關係,他還是想一搏。
「猜錯了,潮是我叔叔。」她甜美一笑。
老闆注意到葉江潮臉上一閃而逝的落寞,覺得有點怪,不過客人的事情,他也不好乾涉太多,只能改口,「嗯,你們確實長得很像。」
長得很像你還猜情侶?!
見她一挑眉,葉江潮立刻知道她又想挑人毛病,連忙轉移話題。
「老闆,今天有什麼特別推薦的菜嗎?」
「今天有新鮮的龍蝦,如果不趕時間,大概需要吃兩個小時。」
「我不趕時間,你慢慢弄。」
「好,兩位稍等。」老闆收走菜單,走入廚房。
「潮會說法文?」她剛才注意到老闆用「也」,表示他們有共同認識的人也會說法文,他們今天第一次見面,想當然耳共同認識的人一定是潮,她記得他大學時副修英日文,但不記得他對法文有興趣。
「後來有點時間就去學。」
「說來聽聽。」她用法文問。據說法文說得太快像吵架,放慢速度又甜得膩死人,她想听聽潮會怎麼說。
「說什麼?」他用法文反問。
「什麼都好啊,要不然我們來聊聊你這幾年生活,你寫給我的信都寄丟了,那你用說的好了,我想知道你過得如何。」葉千尋雙手撐著下顎,明亮的眸子閃著期待。
葉江潮先是沉吟了一會兒,才開口,「沒什麼特別的,就和你離開之前一樣,只是重心放在公司上頭,畢竟我太年輕了,難以得到那些老員工的認同,假日也是在處理公事,所以實在沒有什麼值得說。」
他的聲音像是音色低沉渾厚的大提琴,悠揚的繚繞在耳際,更添遐想的魅力,讓她聽了完全陶醉,渴望他繼續說下去,就像說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永遠別停下來。
「如果不值得一提,怎麼會寫了那麼多封信給我,難道每封信裡都只有招呼而已?」
他淺淺一笑,點頭。
「靠……呃,真的假的,你都只有給我一句打招呼的話?」
「我詞窮,偶爾說一下台北的天氣如何而已。」
葉千尋原本還對那七十二封信感到萬分遺憾,現在聽他轉述,也難怪收到信的人沒有把信退回來,除了看不懂中文懶得退回以外,就算看得懂,大概也因為只有短短幾句無關緊要的話,而覺得沒什麼重要索性直接扔了吧。
「沒寫你的事情?」
「我沒發生什麼事,有什麼好寫的,倒是……你們不准備搬回來嗎?」他在意的是父親日漸年邁的身體。
「當然會啊,不過大概要等爸爸和Kay結婚吧。其實我這次回來也是來探探爺爺的口風,畢竟當初爸爸執意要離開台灣,和爺爺吵架的盛況真是驚天地,泣鬼神,萬一爺爺還在生氣,爸爸回來,兩人不又繼續槓上了。」她喝了口檸檬水潤喉。
「你真的懂事了。」
葉千尋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當然,難道你以為我只有身體長大嗎?」
她提到「身體」,葉江潮不免想到今天早上的尷尬,臉色微微泛紅。
「潮,你怎麼了?」
「……沒事,冷氣不夠冷。」
她冷到都想找衣服穿了,他居然還嫌不夠冷,抖抖。
過了一會兒,前菜上桌,接著老闆親自端著主菜過來,他們繼續一面吃一面聊。這回輪到葉江潮聆聽她在法國發生的種種事情,他聽得忘我入迷,彷彿正親身經歷她的感覺,直到三點陳秘書打電話來提醒他和客戶有約才不得不打住。
「江潮,她真是你親侄女?」結帳的時候,老闆忍不住問。
「她叫葉千尋,你說呢?」葉江潮沒有直接證實。
「呃……」老闆被他這問題給弄得更胡塗。
假如兩人真是叔侄,怎麼一點都看不出來?
他們之間的親密也未免太曖昧了,總覺得他是以對待情人的方式在寵溺侄女,唉,這會不會太驚世駭俗了點?
「江潮,回頭是岸吧。」老闆不知該說什麼好,只能語重心長地拍拍他的肩膀,希望他不要陷入太深。
葉江潮彎了唇,似乎連眼睛也在笑,他沒有解釋,徑自攬著葉千尋離開。
他當然並非故意造成旁人的誤會,他只是小人地想藉此獲得一些滿足罷了。
曖昧的年齡有著曖昧的距離,他必須抓準這個距離,以防自己越界。
他和她,確實太遙遠了……
猶如一艘永遠找不到停泊港灣的船,只能在大海上迷航。
鉛筆盒、手帕、短褲、外套,他一一確認後統統塞入她的書包裡,個頭那麼小卻得背一個大書包,可真委屈她。
今天是她第一天上幼兒園,本該由大少爺親自送去學校,不過大少爺臨時得出門,於是這個責任就落到他身上,他只好假扮家長送她上學。
司機把車停在幼兒園附近,他牽著她步行,一路上有其他小朋友,她顯得很高興,白天家裡沒人陪她玩,確實悶壞了她,好不容易可以上幼兒園,她比任何人都開心,不停用力晃著手臂,腳步也格外輕盈,甚至還哼著走調的「兩隻老虎」。
他注意到其他小朋友幾乎都是由家長送來上課,因此他牢牢握住她的手,慶幸她沒有發現。
他們走到她的班級,他欲幫她脫鞋,她卻執意自己來;今天早上也是,平常都是他幫她刷牙換衣服,結果現在她統統自己來,牙膏沾到臉上,衣服穿反又再穿一次,襪子也沒拉好,不過整體有七十分了,他突然有股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喜悅。
「潮,你會不會來接我?」她穿上室內拖鞋,雙手勾著書包的肩帶,笑容滿面地問。
「會啊。」
「一定要來接我喔!」
他點點頭。等她走進教室,他和其他送孩子來的家長一樣捨不得走,想多看幾眼,怕她跌倒、受傷、適應不良,恨不得時時刻刻捧在手心,他還沒為人父卻已有為人父的緊張了。
有些家長相互交談分享心得,他卻是靜靜看著她,直到她發現自己,然後微笑揮揮手示意他快走。她都趕他走了,他也只有失落地先離開,不過一整天下來始終提不起勁聽課,心思全留在幼兒園裡,一直想著她會不會哭。
不,她應該不會哭,她很勇敢又獨立,絕對不會哭。
短短幾個小時特別難熬,時間一到,他逃課趕去幼兒園接她。原本期待她會露出笑臉,沒想到她卻少了早上的歡樂獨自坐在角落,顯然心情不佳。
他和老師聊了一會兒,才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
這個寶貝丫頭果然讓人欺負不得,第一天上學就把鄰居痛扁一頓,打的還是她本來就不喜歡的張成浩,看來這兩個小傢伙是舊恨加新仇,不可能和平相處。
「千尋,我們該回家了。」
她抬起頭看了他好一會兒,默默背起書包,默默穿鞋,默默握住他伸出來的手。
他們到常去的公園,他破例在吃飯前買了她喜歡吃的雞蛋糕。
「其實張成浩說的是事實,你不該打他。」她跟同學介紹他是她哥哥,這話碰巧被張成浩聽見,張成浩沒多想就拆穿謊言,她要他閉嘴不准說,小孩子怎可能講得聽,結果兩人一言不合打起來,看得其他小朋友傻眼。
她悶著不說話徑自吃雞蛋糕。
「你不是說我獨一無二,既然如此,是不是哥哥又有什麼關係?」他試著開導她。
她吞了口雞蛋糕,小臉仍然相當氣憤。「他說你是司機的兒子,根本不是我哥哥!」
「然後?」
「笑死人,司機的兒子怎麼會是你哥哥──他一直說這句話,我很生氣,叫他不要說他還一直說,我就打他,他實在很討人厭!」
「所以你生氣他說我是司機的兒子是嗎?」他知道在她心裡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沒有身分上的差別。
「張成浩家裡也有一個司機,我就常聽見他對司機吼叫。他是笨蛋,根本不知道潮在我心中的地位,所以我討厭他亂說!」沒把他打成豬頭實在太遺憾了。
「我知道就好了。千尋,你對我的好只要我一個人知道就夠了,其他人不明白又怎麼樣?因為我有你,所以根本不會覺得委屈,以後不要再為了我的事打架,你受傷我會難過,懂嗎?」這小丫頭可真嗆,長大肯定不得了。
「潮,我想保護你。」她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潮。
「小笨蛋,我是大人你是小孩子,應該是我保護你。」
「那等我長大,我再保護你!」她執意非要保護他不可。
「好。」他含笑同意。
她繼續吃雞蛋糕,爾後像是想起什麼,從口袋拿出一顆糖果給他。「老師說今天沒有哭著吵要回家的小朋友有糖果,我沒有哭,老師給我一顆。」
他以為她要他幫忙拆開包裝紙。
「送給你。」她說。
他望著掌心上粉紅色包裝的糖果,笑得溫柔。
「謝謝。」最愛吃糖果的丫頭卻拚命忍住不吃要送給他,甜甜的滋味包裹的是她滿滿的心意,令他感動莫名。
「潮,明天不用來接我了。」
「為什麼?」
「你要上課,沒上課的時候再來接我就好。我是大人了,不可以再任性。」她臉上的表情滿是對自己的驕傲。
「既然是大人為什麼還不敢一個人睡?」他調侃。
「呃……那不一樣。」不到三秒又變成小孩子,十足耍賴性格。
「哪裡不一樣?」他打趣地問。
「嗯……就是不一樣,你是大人,我是小孩子,大人不可以跟小孩子計較。」她的歪理始終屹立不搖。
「那什麼時候才能計較?」
「咦?這個嘛,我想想看……」
這一想,她想到睡覺前都還沒想到,繼續耍賴。
耍賴無敵萬萬歲!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5-2 00:09:05
第四章
一如往常,葉千尋在葉江潮的房裡醒來。
今天是假日,潮答應要帶她出門。
她回來台灣已經一個月,很快又要回法國。
這趟回來的兩個目的,其中一個已經達成,爺爺和爸爸終究是父子,老人家是刀子嘴,豆腐心,固執了點,但畢竟是自己的親兒子,爸爸就更不用說了,雖然人在法國卻總是看著爺爺的畫像發呆,倘若順利,父子團圓的戲 碼很快就會上演。
第二件事卻遲遲沒有著落──潮的感情。
無論她怎麼旁敲側擊依然無法讓潮改變主意,他好似要將一輩子都奉獻給葉家。傻子,又不是諸葛亮必須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這樣也就算了,更慘的是潮沒有喜歡的人,假如有或許還能動之以情,現在即使想動也沒個對象。
不如她來幫他找吧!
潮那麼厲害,能配得上的肯定也非常人,這裡她又沒有認識的人能介紹,找爺爺肯定會被罵個狗血淋頭,嗯……還能找誰呢?葉千尋下床,雙手抱胸,頭時不時地上下左右看著,彷彿這樣就能想出什麼絕佳妙計。
不過妙計還沒有想到,外頭已經傳來叩門聲。
「江潮,醒了嗎?」
咦?怎麼會是爺爺?
葉千尋登時緊張起來。對潮可以肆無忌憚,恣意妄為,但在老古板的爺爺面前,她仍是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做了不該做就準備被念到死。
她和潮沒有血緣關係,一大清早出現在男人房裡,而且看起來還像是剛睡醒,爺爺絕對會拿出拐杖伺候她。她的目光迅速環顧四周一圈,馬上躲進衣櫥裡。
喀!兩扇門同時打開。
「爸……早。」葉江潮略微心虛地瞥了一眼床上。
「這麼早就洗澡啊。」葉宗楠覺得很奇怪。
「空調沒開,醒來滿身是汗。爸找我有什麼事?」因為某人睡姿不良,害他必須衝冷水澡。
「嗯。」葉宗楠神情顯得嚴肅,「千 尋回來也一個月了,反正她整天跟在你身邊遊手好閒,不如從明天開始你讓她到公司實習。」他很慶幸孫女沒有遺傳兒子對藝術的執著,反而還承襲他精準的目光,他現在只遺憾孫女的性別。「你把公司經營得很好,我很放心,但千尋終究是我孫女,我還是得替她著想、替葉家打算,你別怪我。」當初會收養江潮,除了他過人的天資外,就是他和他父親同樣死心塌地從一而終的性格,他非常肯定即便所有人都變了,這孩子也不會背叛他,因此才放心讓他掌理公司。
「爸,您別這麼說,我現在的一切都是您給我的,我很珍惜也知足,我更清楚自己的身分,不會踰矩,您放心好了,我知道該怎麼做。」
「盡力就好,我可不希望最後又趕走了她。」葉宗楠點點頭,「如果公司能交給你們兩個,我就放心了。」
「我明白。」
葉宗楠說完就離開了,葉江潮撥了撥微濕的頭髮,並不在意父親說的話,因為他本來就有這個打算,不屬於他的東西,他半點興趣也沒有,他反而比較慶幸千尋不在房裡,要不然恐怕兩人都會遭殃。
他是葉家收養的孩子,如果沒有葉家,他現在會在哪裡誰都不知道,或許會力爭上游,又或許墮落了,所以他十分感激葉家,只想盡心盡力,沒想過得到什麼好處。
他現在比較煩惱的是該拿什麼來引誘千尋進公司實習,她喜愛挑戰,一成不變對她是種折磨,不如先安插到企畫部,那裡年輕人多,說不定能夠刺激她好強的個性……
葉江潮拉開衣櫥門,就看見窩在裡頭雙手環胸縮著身體的葉千尋。
兩人對望好一會兒,不由得笑了起來。
「你不是理直氣壯嗎?」看來在某些方面,這丫頭還是會怕老人家。
「對他是有理講不清,拐杖就先舉起,我可不想冒著被打的風險跑給他追。」葉千尋一面說一面爬出衣櫥,順道瞥了他一眼,「你身材真好。」
「沒正經。」他臉小小紅了一下。
「爺爺真糟糕,居然當著你的面要你把公司交給我,實在是太不近人情!你為了公司做牛做馬,最後卻是為人作嫁,簡直是吃定你了。」她爬回床上窩著,然後替他抱不平。
「我是心甘情願。」
「潮,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未來?」
自己的未來?
葉江潮轉身望著一臉天真爛漫的少女,自從心底栽種了對她的感情后,他就被葉家牢牢套住,永遠離不開。
「我會一輩子待在葉家。」
「你的幸福呢?」她好想敲破他固執的腦袋,看看裡頭是不是全是花崗岩。
「有些時候不是自己說了算,我雖不認命但也不得不認命,不過我會盡力在這之中尋求一個平衡。」一直以來他都是這種處事態度。
葉千尋只覺得心疼,自他身後摟著他。
他拍拍她的手,「放心,我不會委屈自己。」
不委屈……其實是一直都在委屈,所以才不覺得委屈,她真希望潮能多替自己著想。
「雖然爺爺希望你能接手公司,但如果你信任我,就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擔心,我會替你守著這裡。」因為她,他不計較任何事,因為她,他心甘情願被困在這裡,他對她不敢有任何奢求,只希望他們永遠在一起。
「我當然信任你。」潮在她心中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那就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
「你讓我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那你自己呢?我知道你其實一直想走上音樂這條路。」葉千尋看了眼角落那一把已經沾上些許灰塵的大提琴,「有沒有什麼是我能替你做到的事?」
「音樂是我的興趣,只要我想拉琴隨時都可以。記得你第一次幫我慶生送給我的許願卡嗎?你能夠完成我那兩個願望就夠了。」
「第三個願望呢?」那時她送給潮三張許願卡,原本第三張在她要去法國的時候潮有拿出來用,不過隔天卻不翼而飛,但即使不見了,她仍記得還有第三張許願卡。
「那張卡已經不見了……」他的渴求也隨著那張許願卡消逝無踪。
「沒關係,我給你的承諾永遠都在。」她提出完整的售後服務,絕不讓他吃虧。
「謝謝……但我已經滿足了。」
「無妨,總有一天你一定會有願望,這個承諾永遠沒有期限。」
「我們的電影卻有時間期限,快去換衣服。」
「對喔。」葉千尋迅速閃至門口,確認外頭沒人連忙衝上樓。
葉江潮伸手按著剛剛她碰觸過的地方,內心懷著激盪。
有些事本來就無法盡如人意,即使他曾經想要爭取也自知太遙遠,不敢妄想。
等他們換好衣服下樓,陳媽早準備好早餐,另外兩個老人家正在下棋。
葉千尋上前觀看局勢,笑呵呵地說:「許伯,潮的棋藝很好,你應該請他教你幾招,這樣你就可以贏過爺爺了。」
「觀棋不語真君子! 」葉宗楠趕緊提醒,免得又被翻盤。
「那天我是為了趕出門,要不然我才懶得管。」
「三少爺會下棋我怎麼不知道?」許伯問。
「潮和江伯伯常常下棋,江伯伯棋藝更好。」葉千尋忽然提起。
「江伯伯?」
許伯是來接替江伯伯的位置,因此不認識對方。
糟糕……葉千尋發現自己說錯話了,這下要潮怎麼解釋江伯伯是他爸爸,但他現在卻姓葉的事情?
「江伯是上一個司機,已經去世了,他是江潮的爸爸,後來我收養了他。」葉宗楠簡短帶過。
「原來如此。」許伯點點頭,含笑說:「將軍!」
葉千尋詫異爺爺居然會說出口,嘴角不禁淺淺上揚。
葉江潮神色忽然黯下,她連忙斂笑匆匆坐到他身邊,低聲道歉。
「沒什麼。」他笑著搖頭,「都已經過去那麼久了。」
她抿抿唇,把頭靠在葉江潮肩膀上,他也自然地貼著她的頭,這一幕恰巧讓抬起頭喝茶的葉宗楠看見。
葉江潮直視葉宗楠,眼底盡收他吃驚的表情卻神色未變,約莫幾秒後才示意葉千尋趕快吃早餐。
「老闆,輪到你了……老闆?」許伯叫著葉宗楠。
葉宗楠低下頭,神情變得嚴肅。
許伯還以為是自己下了步好棋而欣喜不已。
「爺爺,我和潮待會兒要去看電影,晚上才會回來吃飯。」葉千尋喝牛奶的時候似是想起應該要報備,順口說出來。
葉宗楠壓低眉毛,囑咐道:「沒事早點回來,現在的治安沒以前好了。」
「好。」她說完繼續和葉江潮交頭接耳,完全沒注意到她爺爺的臉色愈來愈難看。
這時,門鈴響起,陳媽去開門,葉千尋正在對葉江潮講笑話想逗他開心,沒一會兒陳媽慌張走進來。
「外頭來了一個說外國話的男人。」
葉江潮馬上起身,葉千尋也放下麵包跟上去,沒想到那個外國人竟是她在法國的同學。
「Russell?!」
Russell看見她,馬上放下行李抱起她親吻。「千,好久不見。」
葉千尋挑挑眉,也沒好久吧,才一個月而已,又不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怎麼會來這裡?」
「我想你就來了。對了,伯父還要我問你是不是拿走他一幅畫?」
葉千尋立刻顧左右而言他,「潮,這是我法國同學,Russell。」
「你好,歡迎。」葉江潮禮貌性的伸手。
Russell也伸手相握。「喔,原來你就是潮啊……」
他終於見到千常掛在嘴上的男人,他 這趟來台灣的主要目的,就是想看看那個和他長得很像的男人究竟是什麼樣。
葉江潮看著葉千尋,她連忙對Russell示意,要他別亂說話。
「是誰?」葉宗楠也走到玄關。
「爺爺,他是我法國的同學,來台灣度假。」葉千尋用中文介紹完又用法文問:「Russell,你找到飯店了嗎?要不要待會兒我帶你去找?」
「我不方便住在這裡嗎?」他就是想和千更親近才會來台灣。
「當然不方便啊!」Russell那麼熱情又開放,動不動就親來親去,爺爺看到不生氣才怪。「等一下我陪你去找飯店,你打算住多久?」
Russell微微一笑,又在她臉上親了一記。
葉江潮眼神冷冷的注視這一幕,拳頭不禁握起。
Russell當然也注意到某人的表情非常陰沉,看來有些事他並沒有說錯。
「成何體統!」葉宗楠的咆哮聲馬上傳來。
看吧,人還沒住下來已經造成轟動,要是真住下來不掀了屋頂才怪。「爺爺,法國人都這樣,天性熱情,我先陪他去找飯店……」她得儘速將這大麻煩打包送走,免得惹得爺爺心髒病發,她可成了葉家的罪人。
「他還沒找到飯店?」詭異的是,葉宗楠並未發怒而是問了這句話。
「嗯,他剛下飛機。我陪他……」
「來者是客,更何況他遠從法國來,長途跋涉應該很累了,你還讓他去找飯店,實在太不近人情了。既然他是你同學,那就留他住下,也算是盡了國民外交義務。」葉宗楠一副要展現禮儀之邦的氣度。
葉千尋眨眨眼看了看葉江潮,她以為自己聽錯,希望他幫著翻譯。
「爺爺這麼說很對。他是你朋友,特地從法國來看你,讓他住在家裡是理所當然的,你應該好好招呼他。」葉江潮淡淡地說,神情沒有太大起伏,他始終避開葉宗楠的注視。
葉千尋雖訝異爺爺這麼好說話,不過想想也對就沒反對。「既然是爺爺說的,那就這樣吧。」反正爺爺最大,他說了算。
她轉頭翻譯,Russell聽完之後立刻對葉宗楠用中文說謝謝,然後再抱起她,又親了她一記。
不過這會兒「成何體統」並沒有飆出來,葉宗楠甚至還轉身離開,連拐杖都沒敲。
「潮,爺爺怎麼了?」她忍不住偷偷問。
「沒事,你帶你朋友上三樓客房,今天電影就先取消,改天再去。」
「潮,抱歉了。」看來也只能這樣,好不容易潮終於能放下公事陪陪她,沒想到卻半途殺出程咬金。
「傻丫頭,跟我還客氣什麼。」葉江潮說完先進屋了。
「他是你的誰?」「程咬金」懶懶地靠在她身上問。
「你怎麼突然來台灣?」
「廢話!當然是來看你,難不成我是來工作嗎?你還沒說他是你的誰?」Russell是少爺性格,連問話的語氣也是上對下。
葉千尋不討厭他這樣的態度,但也不喜歡,畢竟偶爾她自己也會這樣。
「我叔叔,潮。」
Russell挑了眉毛,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是你親叔叔?別騙我了,沒有一個親叔叔看自己侄女會是那種眼神。」
「哪種眼神?」
「就是……」Russell靠近,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很想一口吃了你的眼神。」佔有欲那麼強烈,大老遠就能感受到那股敵意,說他們是親侄女,除非真亂倫了。
葉千尋瞪他一眼,「別亂說,潮真是我叔叔,他對我很重要。」她覺得和潮之間的關係沒有必要對一個外人說清楚。
「他真的是你叔叔?」Russell又問了一遍,顯然還是不相信。
「Russell,你很煩耶!走了,我帶你上樓。我先聲明,住在這裡規矩很多,早上七點一定要起床吃早餐,晚上十點一定要回來,盡量不要造成陳媽他們額外的工作負擔,因為他們都是一家人,晚上更不可以帶朋友回來,知道嗎?」
Russell一手搭上她的肩,笑說:「是,我的公主,你真煩!」
「Russell ,我們是同學,你遠道而來,我招待你是理所當然,但有些話還是要說清楚,我對你真的沒感覺,你還是別浪費時間在我身上!」最初她受到Russell的吸引,是因為他有張神似潮的臉,尤其是那雙專注的眼神,只不過Russell少了潮的那股渾然天成的冷沉氣質,因此她始終無法對他懷有什麼感覺。
既然是獨一無二,肯定就無法輕易被取代。
她對潮的感情始終不同於其他人。
「我喜歡你,想追求你,這是我自己的事,放心,我沒要你配合或是同情,若是哪一天找到更好的,我就會忘了你,所以別有壓力好嗎?」他笑著說,瀟灑不拖泥帶水。
「那就好。」他這麼說,她就輕鬆了。
Russell走進屋後,眼神卻緊盯著坐在一旁的葉江潮,他非常清楚這位「叔叔」絕對不好對付。
他大概清楚父親娶了所謂門不當戶不對的妻子。
父親保留的照片裡有婚前交往的甜蜜,然而那些照片就可看出兩人身分上的差距,應該是愛情讓他們不顧一切,最後又不得不放棄了。
對於母親,父親不愛提,他記得曾問過一次。
父親連抽了三根煙,才緩緩說是他不該害了母親。
害?那麼他是不是也不該出生害了他們兩人?對此,他不禁暗自訕笑。
每次生日,父親總是喝酒陪他慶祝,今年的生日,父親病了,人在醫院,他剛從醫院回來,整個人虛脫地倒在床上,即使明天要考試也提不起勁唸書。
「潮、潮……」
半夢半醒間,他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睜開眼睛,看見床邊擺了生日蛋糕,上面還插著蠟燭,有張甜美的小臉正對他笑。
「潮,生日快樂!」她說。
每個人都有生日,不過對他來說生日是很私人的事,即使同學問他也從來不說,更遑論是在這個冷漠的家裡,更不會有人在乎司機的兒子生日是什麼時候,千尋是問過,但他沒說……她是怎麼知道?
他迅速坐起來,問:「你怎麼知道今天是我生日?」每年這天,他和父親都在外頭慶生,照理說不應該有人知道。
她嘿嘿兩聲,「我和江伯伯下五子棋,他說我贏了就告訴我。」
「你贏了?」他不信,父親的棋藝非常好,怎麼可能會輸給這丫頭,除非……
「對呀,每天一盤,下了整整三個月,前天我終於贏了,幸好你的生日還沒過,要不然就要等明年。」她拍拍胸口,一副真怕自己慢了一步的模樣。
「為什麼突然要幫我慶生?」
「每次都是你幫我慶生,我問你又不說,所以只好去問江伯伯了,我現在下五子棋很厲害喔!」她炫耀地抬起下巴,不過這不是重點,「陳媽說江伯伯生病了,很嚴重嗎?」今天放學不是江伯伯來接她,問了陳媽才知道。
「不要緊,老毛病,過幾天就會出院。」父親的肝臟狀況一直很差,前幾年為了母親酗酒,已經進出醫院好幾次,現在只敢小酌也不熬夜了。
「那就好。我們來唱生日快樂歌吧,我還有禮物要送你。」
父親躺在醫院,雖然有老闆請的看護照顧,他依然放心不下,根本沒有心思過生日,不過千尋這麼為他努力,他不忍傷她的心便陪著她唱歌、許願和切蛋糕,而她送給他的生日禮物是三張紙。
小小張,約莫五公分見方,正面寫著「許願卡」三個字,背面什麼都沒有。
他以眼神詢問,她笑笑地說明。
「父親節的時候,老師教我們做可以讓爸爸使用的許願卡,我覺得也可以給你用,只要是在我能做到的範圍內,我什麼都會做喔。潮,你不要像爸爸一樣亂許願,什麼掃地、按摩……要認真一點喔!」因為她很認真。
「要多認真?」他忍不住和她認真起來,暫時忘卻擱在心上的憂慮。
「嗯,多認真喔……就像你可以叫我做事情,可是太難的我就不會,那樣許願就失敗了,懂嗎?」
「現在許願嗎?」
「沒關係慢慢想,我不急。」她吃著巧克力蛋糕,嘴角的笑容不曾褪去。
「我希望千尋長大以後是個很有氣質的女生,人見人愛。」
「什麼叫做有氣質?」
「就是不會動不動說粗魯的髒話。」
她一雙眼 睛慢慢瞟向左方,假裝不承認有這回事。
「千尋,這願望可以幫我實現嗎?」他扳正她的臉蛋。
「喔,好。」唉,大人不也經常說靠──右邊走,為什麼她就不能單說靠?
「第二個願望,我希望我們永遠在一起。」
她笑了起來,「我們本來就會永遠在一起!」關於這個願望太簡單了。
「第三個願望……」
「等等,潮,不要一下子都說完,這樣就沒意思了,你可以留著以備不時之需,因為這份禮物只有今年才有喔。」她已經開始計劃明年要送其他禮物,每年都要不同都要非常特別。
「什麼願望都可以嗎?」
「當然。」她咬著湯匙,滿足地回味巧克力的滋味。
「可以希望你每天晚上自己睡嗎?」他打趣地問。
她立刻垮下一張臉,委屈懇求道:「潮,不要啦!那樣我會做惡夢。」
「可以再要三個願望嗎?」
她眨眨眼,皺著眉頭。「不可以啦!哪有人這樣……」
「那我沒有什麼願望,我最重要的人都在我身邊,我已經很滿足了。」
「以後再說啊,說不定你將來就會想到,反正這張許願卡沒有期限。」
他伸指拭去她嘴角的巧克力,直接放入嘴裡。「好甜。」
「老師說吃巧克力心情會很好,你要不要吃一塊?」
「我吃不下。」
「你在擔心江伯伯?放心,陳媽說吉人自有天相,江伯伯人這麼好,一定不會有事的,不要擔心,別怕,今天我陪你睡!」她拍拍他的肩膀,彷彿想藉此給他勇氣。
他無言望著她,一直以來真不知是誰陪誰睡。
兩人鬧到十一點半,在他三催四請之下,她才甘願乖乖在床上躺平。
「潮,你會不會……會不會想念你媽媽?」
他對母親最後的印像是他哭著求她別走,她卻頭也不回的離開,想念?這兩個字是用在應該想念的人身上,對於母親,他早沒了感覺。
「會。」他不想對她解釋太多,僅以一個字帶過。
「我也會耶……爸爸說生日這天是媽媽很辛苦生下我的日子,要我記住媽媽,雖然我實在不記得她的樣子了,所以每次生日我都會拿著她的照片想她,你要不要看我媽媽的照片?」不等他說好或不好,她已經從口袋掏出一張照片,強逼他認識她的母親。「好看嗎?」
照片上的女人看上去非常獨立有個性,也很美麗。
「你很像你媽媽。」
「潮有你媽媽的照片嗎?我也想看。」這叫禮尚往來。
「我沒有她的照片。」
「沒關係,等你有再給我看,這樣才公平。」
「好,快點睡,你明天還要上課。」
約莫十分鐘後──
「潮,其實我覺得第二個願望有點浪費耶,因為我們永遠都會在一起啊,所以你要不要再想一個?」看,她多麼真心為他著想。
「……」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5-2 00:09:41
第五章
那種感覺就像是自己的領地被入侵。
千尋的朋友來到台灣,最近她忙著招呼,不再跟前跟後,完全以那個法國人為主,他沒有感到特別不悅,只是有點在意。
真的只是有些……在意罷了。
每天看著他們相談甚歡,無論千尋走到哪,那個男人始終跟著,並且對自己懷有敵意。明知該停手,不可對她太親近,偏生他的目光總是追隨千尋,難以自製,正因為明白千尋不會永遠待在他身旁,多貪一秒便是一秒。
終於,他也明白父親為何總是站在庭院遠眺的心情了。
他絕不會走上父親的後塵。
「嗨!」
葉江潮轉過頭,是Russell,他輕輕點頭示意。
「千說你長得很像我,現在一看,還真有幾分神似。」
葉江潮淺淺含笑,並未多說。
若是其他人或許會因為他冷漠的神情而不敢靠近,但Russell清楚自己要什麼。
「你喜歡千嗎?」
「這樣問不會太失禮嗎?」
Russell雙手插在口袋,模樣有些吊兒郎當,但眼神透出了認真。「怎麼會?我喜歡千,當然會在意這些小事。」他們是親叔侄?打死 他也不信,這男人的意圖那麼強烈,他很清楚若沒有擺平這男人,千的心絕不會向著自己。
「你只需要對她好,其他就不用掛心了。」父親應該也是這樣想,不希望他太靠近千尋,才會破例允許Russell住下來。
「真的?」
「Russell?Russell?」
「她在找你了。」葉江潮聽見葉千尋的聲音,便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叔叔』,請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千,我很喜歡她。」年輕氣盛的Russell終究抵擋不了那股欲挑釁的衝動,正因為明白眼前的男人是最大的敵人,他 更不許自己在他面前居於下風。
葉江潮只是淡淡睇了他一眼,神情未明,不過卻可見他唇角上揚的幅度,似是嘲弄。
他有點不爽,正想問個清楚,葉千尋已經發現他們,朝他們走來。
「Russell,你怎麼在也不回答我一聲……潮,我們要去夜市,你要不要一起去?」面對葉江潮,她總是會親暱地想靠近。
Russell見狀,連忙把她拉到自己身邊,葉千尋卻險些站不穩。
「Russell,你做什麼啦!」
葉江潮始終維持旁觀者的態度,沒有受到他的影響,他只是靠近葉千尋,輕輕在她額上印了一吻,並吩咐他們早點回來。
「好好玩,別讓我擔心。」他唇角淺淺上揚,勾著魅力的微笑。
直到他走遠,葉千尋依然望著他,令Russell非常不是滋味。
「人都走了,別再看了。」明明那個男人一點也不怎樣,頂多只是年紀比他大而已,為什麼千就是對他這般百依百順?
「Russell,你怎麼了?今天脾氣很大喔。」他的少爺脾氣她領教了六年,早見怪不怪,不過今天倒有些反常。
「你讓我很不爽!」
「那夜市還去嗎?」她真想對他說:你對每個人都不爽。
「當然去!」還剩下兩天的時間,他才不會那麼快投降。
他這趟來台灣,就非得有個結果不可。
夜市一行近乎不歡而散。
因為Russell陰陽怪氣,無論葉千尋怎麼問他就是不說,弄得她最後脾氣也上來了,結果兩人在臭豆腐的攤位上各自生氣,老闆是勸也不是不勸又不是,因為他們霸占了他一張桌子足足一個小時之久。
Russell生氣得莫名其妙,她覺得他無理取鬧,根本不想搭理。
他家境不錯,從小就是這樣我行我素,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個性有點跋扈,但有一張好看的臉到處吃得開,可惜他拐人的那招始終無法用在葉千尋身上,她只把他當作普通朋友。
為了早早讓他返回法國,她答應陪他兩個禮拜──別說她不懂待客之道,她只是想多點時間和葉江潮在一起,Russell終究只是朋友,兩人地位孰輕孰重,她區分得很清楚。
因為Russell的關係,最近晚上她比較累,得先在自己房間待著,然後趁著半夜偷偷摸摸溜到葉江潮房裡,即使三樓有人了,她依然不習慣,只想窩在他身邊。
喀!半夜時分,任何聲音都格外清晰。
葉千尋打開門,正準備下樓,竟然看見門外站著Russell。
「你嚇死人了!怎麼站在這裡?」無聲無息的,嚇得她差點尖叫。
「你又要去找他了?」Russell雙手環胸,臉色凝重,又似是有些蒼白。
葉千尋眉心一皺,打死不承認。「你在說什麼,我只是想下樓喝水。」
「每晚下樓喝水都沒有再上樓?」
「你幹嘛一直監視我?」
「你是不是喜歡他?」Russell不答反問。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要睡了!」
Russell突然扔出來的問題頓時令她腦筋打結,她明明能理直氣壯回答她對潮的感情本來就不同,但Russell的神情太過凌厲,加上她似乎也明白他這個問題隱含的意義,她便覺得有些煩躁。
她和潮之間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樣,根本不需要對他解釋什麼。
Russell不讓她閃躲,直接把她推進房裡並關上門。
「你做什麼?!」
「我喜歡你六年了,你到底有沒有感覺?」他伸出雙手將她困在牆與他的身體之間。
不知道怎麼回事,早上看見那個男人親吻千的挑釁動作之後,他再也無法壓制自己的脾氣,加上兩個禮拜的時間快到了,她對他的態度依舊,他整個人就像是即將沸騰的開水,壓抑的怒火再也無法平靜下來。
「六、六年?!」這麼久?她以為Russell只是玩玩而已。
他不禁露出苦笑,「你這個神經大條的女人!」
「Russell,我一直把你當作朋友。」太令人吃驚了,這個花花公子怎麼會喜歡她六年?簡直不可思議。「你對我是認真的?」
「廢話!要不然我幹嘛一直在你身邊打轉?」這女人……
「因為我以為你想追Christina,我、你……你幹嘛突然對我說這些話,害我腦袋都沒辦法思考,而且你上次不是說等你找到更好的就不會喜歡我了嗎?」糟糕,Russell不按牌理出牌的方式讓她的頭好昏。
「那是我為了讓你鬆懈才故意那麼說,現在你知道我的心意了,然後呢?」執著追了一個女人六年,還以為她是故意以退為進,原來她什麼都不知道,真是氣死他了。
「咦?什麼然後?」她腦子還一片混亂。
「我要答覆。」
葉千尋吃驚地看著他,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如果你沒有喜歡的人,跟我在一起吧。」Russell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喜歡上這個東方女孩,本來還對東方人有些瞧不起的他,最後卻徹底臣服在她面前。
雖然Russell少爺性格令人不敢恭維,但偶爾她還真喜歡他如此率真的個性,至少他已經替她做好決定,所以每當他們分組做報告,她總是順著他,但感情不是報告,無法那樣隨便。
或許她還不太明白什麼是愛情,可她隱約知道那個人不是Russell。
她喜歡他,卻只是對朋友的喜歡。
「Russell,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想破壞我們原本的關係。」
「什麼叫破壞我們原本的關係?難道男女朋友就不能是朋友了嗎?」
葉千尋嘆了口氣,「你應該比我清楚,一旦關係改變就再也回不到過去了。雖然你總是欺負我,但你也幫了我不少,我對你真的只有朋友的友情。」
Russell煩躁地爬爬頭髮,問:「因為你叔叔?你喜歡他對吧?」
「你別亂猜了,潮對我確實很重要,但我和他……不可能。」在她心底潮的定位一直很清晰明確。
「為什麼?」他執意要弄清楚。
她垂下眼眸,神情有著超脫年齡的成熟。「因為我不想破壞我們的關係,一旦感情生變,永遠都不可能回到從前,而我最怕失去他。」
因為怕失去而不敢靠近?這什麼歪理?
「那他呢?你一點也不在意他的感情嗎?」
「我說了你別胡思亂想,我和潮根本不是那樣的關係,我們只是比較親近,畢竟我可以說是由他帶大,所以在外人眼中我們關係似乎很曖昧,但潮疼我就像疼愛妹妹那樣,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偶爾曖昧是有趣,若過頭就會尷尬了,她可不希望Russell在潮面前亂說。
「你實在是……」Russell發現原來還有比他更慘的人,他 只是磨了六年,那個男人卻是到現在都不曾讓她察覺心底的感情,他究竟是以什麼樣的心情來面對她?
默默地,難道不會內傷?
「千,我發現原來我真的一點都不了解你,你到底懂不懂感情這回事……」Russell突然靠在葉千尋身上問:「你都不懂他的心情嗎?」
「誰的心情?Russell,你沒事吧?Russell?!」
「我頭好昏,好想吐……」
葉江潮走到樓梯口,忍不住往上看了一眼。
昨晚是千尋回來後第一次沒到他房裡睡,他不想猜測什麼,但內心不由得燃起一把火。他定定望著三樓,瞬間腦子裡好像空了,他直覺往上走,走進她的房間,不見她的人影,卻看見Russell躺在她床上,被子凌亂不堪。
他冷著臉,那雙眸子似冰冷的火,彷彿要射穿Russell。
在等人伺候的Russell乍見他走進來,立刻換上勝利的笑容,即使很小人,這時候他仍是想挫挫這個看起來似乎什麼都不在意,彷彿無所不能的男人。
他太自以為是,他偏要拆穿這男人的偽裝。
「她昨晚沒去找你對吧?因為她整晚都陪著我。」
葉江潮神色未變,下巴的線條卻一緊。
「你對她來說只是叔叔,她對你也只有尊敬,這樣我就放心了,畢竟沒有一個男人可以放心自己喜歡的女人和另一個男人太靠近,幸好你們只是叔侄關係。而且昨天千還說過幾天就要跟我回法國,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叔叔。」
兩人的視線一冷一熱,凜凜直視對方。
「Russell,我已經……潮,你怎麼上來了?」
「千尋,你朋友的氣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葉江潮的語調毫無起伏,嘴角的笑容未達眼底。
「是啊,他昨天晚上吐了,我剛剛已經叫醫生……」
「用法文。」Russell即使病了也病得像個大爺。
「我看他是水土不服。」葉千尋改說法文,完全尊重病人的意願。
「我就跟你說我不吃豬血糕了!」他又火了。
「那個QQ的很好吃啊,潮也很喜歡。」本以為Russell身體那麼好,哪知道居然一塊豬血糕就讓他吐了。
「不要再說了……」Russell又感到一陣反胃,連忙起身衝進廁所。
「好好照顧他。」
「嗯,潮,路上小心。」
「千尋,你……不,沒事了,我先下樓。」
潮的樣子有點怪,葉千尋本想追問,但廁所傳來嘔吐聲,她嘆了口氣先去照顧那個病人。
明知Russell只是孩子,不應該和他計較,但葉江潮還是受到他的影響。
一整天下來,他犯了不少不應該犯的小錯誤,根本無法定下心來,整天魂不守舍,陳秘書也發覺他的異狀,以為他病了。但他沒有病,只是有點煩躁,甚至連中飯也吃不太下,除了父親去世時,就只有千尋能夠令他如此心煩意亂。
既然公事無法讓他集中註意力,他便採用陳秘書的建議提早下班。
昨晚沒睡好,本想補個眠的他竟發現葉千尋就躺在他的床上,並睡在他習慣睡的那一邊。
她慵懶的睡姿有一種獨特美,少了些孩子氣,多了點魅力。
Russell問他是不是喜歡千尋,其實他對她早已不是喜歡而是愛了,他深深愛著她,渴望她,甚至依賴她,他將所有的感情全給了她,毫無保留。
我雖然賞識你,但不表示我能夠接受你追求我女兒,你比她大十歲,又沒有足以提供她繼續過這種優渥生活的背景,你們兩個簡直是天壤之別,我不可能會答應!何況婉筠已有未婚夫,她肯定是一時被沖昏頭忘記現實,我勸你別做痴心妄想的事情了,你們根本不合適!
父親當年因為千尋的姑姑而萌生想要爭取一點希望的念頭,他不小心偷聽到,同時也將那段殘忍又現實的話牢牢記在腦海裡,一個字都不敢忘。父親從不以自己的背景為恥辱,但在感情上始終有苦難言。
他不敢忘就是怕步上父親的後塵,怕愛上不該愛的人,他 不是不願爭取,但無論他做得多出色,在葉宗楠的眼中,他永遠是司機的兒子,父親配不上他的女兒,他更配不上他的孫女。
別做痴心妄想的事情了……你們根本不合適!
「千尋、千尋……我的千尋……」
他呵護在手心的女孩終於長大,可是他卻不能碰?!不,千尋是他的!她只能是他的!
他伸手輕撫她柔嫩的臉頰,另一隻手則是撫摸她的唇,粉紅的唇……他也想要。
她昨晚沒去找你對吧?因為她整晚都陪著我……
眼神一凜,他的思緒瞬間中斷,不假思索的俯身親吻她的唇,柔軟的唇帶著甜蜜的滋味引誘著他愈陷愈深,她發出微弱的嚶嚀聲,他趁隙更進一步,糾纏著她的舌,他的手也肆無忌憚地探入她的衣服內,探索她柔軟的身子。
壓抑不住的思念氾濫成災,他的身體順著瘋狂的情感,釋放出來的渴望強烈到連他自己都控制不了,只能透過獲得來得到一點慰藉。
他吸吮著她的唇,指尖撫著她柔嫩的肌膚,沒有絲毫退縮,反而更加恣意。
情潮兇猛襲來,他只想滿足。
他想要千尋……全身都在渴望得到她,一點也不想停下來,只想深深撞進她的體內,讓她成為自己的一部分,想撫摸她的長發、她的臉蛋,以及她柔軟的身軀……
是誰?
是誰在碰她?
感覺太真實了,葉千尋終於醒過來,一察覺到有人壓在她身上,正要出手反擊的瞬間,她發現那人居然是葉江潮。
潮?!這……怎麼會?
這是潮第一次吻她,有點激烈,有點難以言喻。
她習武多年,可以打跑任何意圖對她不軌的男人,但如果是潮,她就不知所措了;如果是潮,她完全信任他不會傷害自己,當然不會有反抗的念頭。
他們很親密,甚至比親人還要親密,但這種事……潮不可能對她做,為什麼今天卻……
怎麼回事?
思緒突然中斷,因為葉江潮正看著她。
「潮?!」
葉江潮粗喘的嗓音在葉千尋耳畔迴盪,他撫摸她的臉蛋,淺淺一笑,他的笑容總讓她無法忘懷,有壓抑,更有滿滿的柔情;潮對她笑的時候,最容易卸下防備。
他低頭繼續吻她,這回放慢了速度,注入無盡溫柔的憐愛,彷彿吻不夠似的,他沒想到要停止,此時情感佔據他的理智,讓他多年來的自製力瞬間崩潰,直到他的視線瞥見近乎赤裸的她,理智霎時回籠,他驚詫不已。
只見她雙頰泛紅,眼底盈滿對自己的信任,突然間,他覺得好慚愧,千尋對他是親人的感情,他卻越界破壞兩人之間的聯繫。
好不容易織起來足以成為他最大依靠的一張網,瞬間灰飛煙滅。
下一秒,他立刻起身背對她坐著。
「潮……」
「你先出去。」他根本無法面對她那雙坦率眼眸裡的質問。
他的感情一向隱藏得很好,沒料到居然輕易被洞悉,甚至還受到影響,最糟糕的是他親手毀了兩人之間的信任,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葉千尋想叫他,想伸手碰觸他,可他的背影散發冰冷的拒絕,她慌了,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呆呆望著他的背影。
「出去……讓我一個人靜靜,拜託……」他的語氣近乎懇求。
她不忍見他為難,顫著手整理好衣著,眼眶泛紅的離開,臨關門前又看他一眼,他依然沒有回頭,這才終於死心。
直到房門關上,葉江潮才深深吐了口氣。
明知自己傷害了她,卻只能趕她離開,因為自知羞愧難以面對。
他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情,他怎能讓她受到這種委屈……真是禽獸不如!
葉江潮懊惱萬分地捂著臉,滿腔的絕望無法發洩。
千尋肯定不會原諒他了……
她真的不懂,不明白,潮怎會突然變成那樣?
他們之前不是還好好的,為何突然……而且她突然意識到潮真的是男人,以前只覺得他的身材很好,經過剛剛的碰觸才驚覺他真的是個男人,他 們沒有血緣關係,潮對她來說應該也是需要提防的男人,可是她不曾這麼想過,她對他永遠信任。
但……那是怎麼一回事?
不懂,真的不懂啊……葉千尋心裡一團混亂。
「我拜託你不要再亂踢了!我是病人!」Russell沒好氣地抱怨。打從這女人失魂落魄的走進來,他大概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葉千尋回神看著躺在床上的Russell,又嘆口氣。「我、我好混亂。」
「我不想听!」肯定和那個男人有關,哼!
「我不懂,怎麼會變成這樣……我們之前明明很好,他卻、卻……」回想適才那一幕,她的心跳又加速了。
她其實不討厭潮的靠近,甚至還懷著期待,因為喜歡,所以無論是什麼她都不怕也心甘情願,可是她不懂,原本好好的關係怎麼會突然變調?那樣他們還能再回到過去嗎?
難道不能維持現在這樣就好嗎?
她希望永遠不變,她和潮能永遠在一起……
「不喜歡就拒絕,你對我可一點都不手下留情。」他才剛失戀卻要幫她解決感情問題,這女人神經太大條了。
「你們兩人不一樣,我對你一直是朋友,但是潮在我心底……很特別。從小都是他在照顧我,我的開學、運動會、家長會,甚至連我的畢業典禮都是他出席,我生病是他照顧我、開心的時候是他陪我、痛苦的時候也只有他……他對我很重要,我父母的婚姻影響我很深,我不喜歡那種原本最親近的關係卻變成毫無關係的陌生人,我和潮不能變成那樣,我、我絕不能失去他……」因為太在乎,寧可收藏起來呵護也不能放在手心上珍惜,以免一個不小心就失去了。
「你傻了嗎?」沒想到平常那麼聰明的人,遇到感情也會變成個呆子。「誰說每個人的婚姻都會變成那樣,如果你用心經營,就不可能走上那條路,就算最後真變成那樣,只要確定自己有盡心盡力不就好了。如果人生能那麼順利,也不會有那麼多遺憾了!」Russell忍不住捏捏她的臉。因為她,他千里迢迢來到這裡卻落得失敗的下場,嘔得半死還要幫她解決感情問題,他是招誰惹誰了!但不可諱言,他並不後悔,畢竟他愛她可沒有那個男人那麼深,現在打住彼此都不會受傷還能維繫友情。
「我怕……」
「那你就狠狠拒絕他,這樣才能斷了他的念頭。」他承認自己很想報一箭之仇。
「他什麼都沒有說,我要拒絕什麼?」她到現在還是一團亂,不清楚事情到底怎麼開始。
Russell拉低她的衣領,在她白皙的頸子上有著清楚的紅色吻痕。「這還叫沒說什麼?難道要等到什麼都做了才叫有什麼?那個男人很愛你,你都感覺不到嗎?」他突然有點同情那個可憐的男人。
「不、不可能……」葉千尋心底一慌,連忙抓緊衣領,「他把我當作妹妹一樣,怎麼可能……」她一時間難以接受這個事實,一再告誡自己不能對潮有任何遐想,因為他是她最親近的人,但她似乎忘了潮也有自己的感覺,她不可能連潮的感覺也能控制。
潮對她真的是……愛嗎?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我是病人,要回房休息了。」
「Russell,謝謝你。」他的話雖沒有當頭棒喝的功效,但她至少有些懂了。
他沒有回頭,只是揮了揮手走出房間。
房裡只剩下她自己,她知道從現在起得靠自己去思索這件對她非常重要的事,她是寧可傷害自己也絕不讓潮受一點痛苦。
葉千尋坐起來,一手觸摸剛剛他留在唇上的餘溫……潮的每一個眼神、動作都深深烙印在她腦海中,像暖風包圍著她,教她寧願酣夢也不想醒來。
潮的擁抱、觸摸以及呼吸……她頓時羞紅了臉,環胸抱住自己。
她對潮的感覺好似也因為這個意外而起了變化……
父親再也不會幫他慶生了……
他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趕去見父親最後一面,父親看著他,只說了短短兩個字──抱歉。
哪需要抱歉呢,他們是父子何須道歉,這世上最親的就是他們彼此了,如今……他再也沒有其他人了。
父親在一個月前因猛爆性肝炎住進醫院,雖然早有心理準備,知道這一天總會來,卻沒想到當這天來的時候竟是那樣沉痛到好似將他整個人丟入最深的海底,無法呼吸。
好幾個晚上,他喘著氣滿身汗的醒來,甚至還吵醒千尋,她總是安撫他並握著他的手好讓他再度入睡,這陣子若是沒有她,只怕自己也會進了醫院。
葉府的人先回去了,只剩下他一人留在醫院。
周遭終於靜下來,不再有儀器的聲音以及其他人的呼吸,只剩下他靜靜陪伴父親。
父親生前不愛吵鬧,總是靜靜地坐在庭院里遠眺山景,一個人不知道想著什麼,即使他們是親父子,他也不懂父親。
其實在他心底也是有執著,也喜歡與人一較長短,但或許是經過這些事後,他也受到父親的影響,對很多事都不再那樣在意,甚至可有可無。
畢竟得到就真的得到了嗎?失去一定不好嗎?
這是父親總是掛在嘴上的話,如今也存在他的記憶匣內,反覆播放。
他默默陪伴父親,沒有絲毫睡意,靜靜地不知在想什麼,事實上,他也確實不知該想什麼,因為腦子一片空白。
直到有人站在他面前,他才回過神,是陳媽。
她說千尋在醫院門口等她。
老闆對這種事情有忌諱,因此不許千尋到醫院探望,他能理解。
他朝父親三鞠躬,然後離開。
走到醫院門口,他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站在外頭,她幾乎是立刻就撲上來抱住他。
今晚夜風吹得特別冷,他緊緊圈住她。
「怎麼不在家裡待著,外頭風大會感冒。」如果不是懷裡的這股溫暖,他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堅強。
「潮,我好擔心你。」
「我沒事,我沒事。」他讓她先上車,自己也跟著坐進去。
「江伯伯也說沒事,結果……」她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哭腔,「潮,我不要你也有事!」
他仍然抱著她,捨不得放開。「乖,放心,我真的沒事。」
車子緩緩駛離醫院,凌晨時分路上幾乎沒有車輛,他們一路順暢回到葉家。
客廳的燈亮著,他們走進去發現葉宗楠似乎正在等他們。
「老闆。」
「你也累了,先去睡吧,你父親的後事有我處理。」葉宗楠並未責怪孫女半夜不睡跑到醫院。
「是,謝謝老闆。」
他們倆一塊兒上樓,向來把他房間當成自己房間的丫頭,今天卻一臉無辜地站在外頭。
「怎麼不進來?」
「陳媽說你今天很難過,要我不要吵你……潮,我不可以陪你嗎?」她雙手無奈地交握著,似是非常想走進去卻又怕造成麻煩。
「傻瓜,你從來就沒有吵過我,進來吧。」其實今晚他特別需要千尋,要不然他難以定下思緒。
「那個……爺爺不讓我去醫院,我都沒有看到江伯伯,嗚嗚……我也好想看他最、最後一……」話沒說完,她已經開始哭了。
明明說好不要哭,別讓潮感到難過,偏偏她一想到江伯伯那張總是帶著親切微笑的臉龐就不禁落淚,他們相處好幾年了,教她怎能無動於衷。
「乖,別哭了,你這樣他會捨不得走。」
「捨不得走他為什麼要走?為什麼他不能回來?」
生命的輪迴,他該如何對年紀那麼小的千尋解釋?
「走了就是不會再回來了,別哭,生病很痛苦,我們應該高興他並沒有受太多折磨。」他抱著她解釋。
「我好想江伯伯。」
「……我也是。」
「潮,你哭好不好?不要那麼勇敢,你不哭的話,江伯伯會擔心你。」陳媽說潮從頭到尾都沒有掉下一滴眼淚,她很擔心他會過於壓抑而受創太深。
他苦澀一笑,眉心糾結。「千尋,我沒事,我沒事……」
她緊緊圈住他,淚如雨下。「不要騙我,怎麼可能會沒事,你不要都放在心底,這樣我和江伯伯都會傷心……」為什麼潮都不哭?她好替他擔心。
「千尋……」他輕撫她的臉頰,對她微微一笑,「我真的沒事,因為我早知道會有這一天了,所以我有心理準備,更何況,解脫對他是件好事,我寧可他早點離開也不要受病痛折磨,那樣很苦……所以我真的沒事。快睡吧,我有點累了。」
她眨眨眼,點了頭,然後躺在他身邊陪他睡,他們的手始終相握,她本來打算等潮閉上眼睛,沒想到最後卻是自己撐不住而先睡著。她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聽見細微的聲音,緩緩睜開眼睛,看見他坐在床上背對自己望著窗外,兩手似是摀住了臉。
潮在哭。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潮掉淚。
他並沒有哭得很大聲,而是哭得很壓抑。
她見了難受,知道他不想被人發現,於是翻身忍著哭聲,任由眼淚沾濕了被子。
無法替他分擔憂傷,只好不再增加他的痛苦。
她很努力的不哭出聲音,怎知最後還是被發覺,潮過來擁著她,要她別哭。
「對不起!對不起!我什麼都幫不了你,我好沒用!」
他撫摸她的頭,將她牢牢攬在懷裡,輕聲安慰,「傻瓜,有你陪在我身邊就夠了。千尋,我只剩下你一個,別再離開我……」
「我不會,我發誓絕對不會離開你!」她轉身抱住他。
那時說得信誓旦旦,彷彿天塌下來也絕不違背誓言,怎知最後還是自己親手破壞了約定,因此──她才會失去潮。
這是她的過錯,一輩子後悔莫及。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5-2 00:09:55
第六章
Russell痊癒後便離開台灣,看得出來一點都不留戀台灣美食豬血 糕。
果然這東西還是要和懂的人才能分享,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潮避她唯恐不及,不僅每天早出晚歸,去他辦公室也撲空,甚至連房門都鎖上,就像防小偷似的避著她。
「靠!」葉千尋忍不住脫口而出。
整整一個禮拜,她連潮的影子都沒踩到。
照理說,潮如果覺得對不起她,至少也該當面解釋,現在弄得好像她是罪魁禍首,他能閃多遠就閃多遠,讓她非常火大。
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開鎖這種事,她盡得法國鄰居真傳,尤其是對付這種根本是防君子的鎖,三兩下就輕易打開了。
葉千尋拋了拋手上的夾子,笑得可得意了。
房裡空無一人,但浴室里傳來水聲,潮應該是在洗澡,正好,她也可以沉澱一下情緒,順便整理思緒。花了點時間思考,終於決定面對潮的感情,其實她還是不明白潮怎麼會愛上自己,可她完全不排斥這個結果,她心底其實對潮也是有一點點的渴望……
他們原本就是最親近的人,又很了解彼此,肯定不會像她父母最後分手離婚。
喀!浴室門打開,一陣霧氣隨著門縫竄出。
「潮,我有話跟你說。」葉千尋先聲奪人。
「有什麼話明天再說,我累了,想睡了。」葉江潮對於她出現在自己房裡沒有太大意外,但心裡浮現一陣慌亂,於是選擇背對她。
「你頭髮還沒吹乾,至少可以給我五分鐘的時間吧?」她沒這麼好打發。
葉江潮吐了口氣,轉身說:「如果你是要問上個禮拜的事……那是我的錯,是一時疏忽才會犯錯,我很抱歉,以後不會再犯了。」
一個禮拜不見她,他何嘗不難受,只是他必須先沉澱自己不應該滋生的感情才能坦然面對,得謹慎處理才不會讓千尋對他有所防備,他仍希望他們的關係永遠不變。
嗄?就這樣結束了?
他對她是一時疏忽才會犯錯?!也就是說他對她不是愛,只是一時意亂情迷,不但Russell猜錯,連她自己都誤會了?
根本不是愛,只是一時疏忽……
「那、那我……」她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感情又該怎麼辦?
眼淚撲簌簌滾落,葉千尋霎時哭成淚人兒。
許久不見她哭得這麼可憐兮兮,葉江潮一下子慌得呆住了,直到瞥見那雙泛紅的眸子,他才像是突然醒悟,走到她身旁試圖安撫她過於激動、也出乎他意料的情緒,因為他以為她聽完後會鬆口氣立刻離開。
「千尋,乖,別哭了。」她哭得他心裡很難受。
「潮,我、我……你不愛我嗎?」
葉江潮目光柔和地凝視她,儘管有滿腔深情也不能說出口。「傻瓜,你是我侄女,我當然愛你。再說,你也是我最重要的寶貝,我怎麼可能不愛你。」
他將所有的愛都給了她,卻不能向她索討一點情,他是商人卻談著最虧本的生意。
葉千尋猶如受到巨大打擊,整個人頓時怔住。
原來,她設想的種種情況遠不如他這句話帶給她的打擊大,她害怕他們最後像父母那樣分離,所以不敢放任自己的感情,對他不敢有絲毫不當的遐想,就是希望他們永遠不會分開,然而,當聽到他親口說出這些話,她真的好受傷,心好痛好痛……
「我以為、我以為你愛我,所以我很認真的想我們之間該怎麼轉變……我本來以為自己會很大方的看你結婚,可是當你說你對我的感情不是我想要的那種愛,我才終於明白其實我一直很在乎你,潮,我愛你,我不要你去吻其他人。」
葉江潮好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這變化實在太令人震撼。
「對不起……我以為我做得到,其實根本做不到,一旦感情起了變化,我們就再也回不到過去,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跟你說這些話,我、我……」她掩面痛哭,不敢再看葉江潮一眼。
一切都是她的錯,她不該在他面前流淚,不該自私的說這些話,任誰都會有一時疏忽的時候,她怎麼會傻得當真?可是感情一旦變質了,無法說忘就忘,她根本無法想像潮愛上別的女人,那鐵定會讓她心碎。
「潮,對不起、對不起……」混亂的心情最後全變成這三個字。
葉江潮將她摟在懷裡,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
「我好自私,明知不可以,我還是想叫你不要離開我……我怎麼會這麼笨!這麼晚才明白自己愛你,我真的太笨了!」她再也無法心無芥蒂的去抱這個男人了,她的心、她的身體都清楚明白一件事──她愛他。
Russell上飛機之前,大概是良心發現,扔了一個問題給她──當你開心的時候會想到很多人,但是難過的時候會第一個想到誰?
她花了幾天時間仔細思考,無論什麼時候,她心底最常想到的都是潮。
開心的時候想,不開心的時候也想,生氣的時候更常想到他雲淡風輕的態度而忘了動怒……現在只要想到他和別人在一起的畫面,會難過會嫉妒,甚至不敢想像未來如果真有那一幕,她該如何收拾自己的情緒?
「千尋……你愛我?」他要先弄清楚這件事,才能思考後面的問題。
她一雙眼 紅得跟兔子有得比,猛點頭。
「是因為我那天對你做了……那些事?」
她點頭,搖頭,又點頭。「一開始是,因為我很混亂,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那樣對我,Russell說你愛我,他要我好好想想。」
葉江潮對她的答案,心頭滿是失落。「千尋,這不是愛,只是為了不想傷害我而回應我的感情罷了。」多可悲,他居然讓人憐憫了。
葉千尋抹去臉上的淚水,反駁道:「那天如果不是你,我一定會痛毆那個人,就算那個人是我不討厭的人,我還是會揍他。你可以說我笨,但不要連我的感情也質疑,我如果連自己的心都不懂就真的太可悲了。我愛你,潮,這絕對不是因為誰對我說了什麼,我只是不能說出口而已,因為我怕會破壞我們原本的關係,怕最後會失去你……」
「千尋……」最愛的人傾訴她的感情,他怎能不動容。
「江潮,」清脆的敲門聲伴隨而來的是葉宗楠的聲音,「我有話要跟你說。」話一說完,他便推門而入。
葉千尋反應極快地趴在床和落地窗的中間,葉江潮也迅速轉身。
「什麼事,爸?」他的心臟跳得好快,不是因為葉宗楠突然出現,而是千尋剛才那些話,此時他整個人有些亢奮。
葉宗楠嘆了口氣,往前走了幾步,葉江潮連忙迎上前試圖擋住他的視線。
「江潮,雖然我無法將你當作親生兒子,但我對你的照顧從來沒有因為你的身分而不同,所以……我希望你能斷了對千尋的感情。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但我已經決定這麼做,如果你尊重我就別讓我生氣,我也能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既然千尋對公司沒興趣,未來還是會留給你。」
「爸,我不在意公司留給誰,你不讓我愛千尋是因為……我是司機的兒子?」他問出令人難以啟齒的事實。
葉宗楠頓了一下,表情有幾分惆悵。「不僅僅是這個原因,你爸當初喜歡千尋的姑姑,我想你應該知道,那時我拒絕你父親,這點讓你父親抑鬱終身,我是過意不去,但絕不後悔,古時候的人說『門當戶對』自然有其道理;我卻怎麼也沒想到你也對千尋有感情,基於你父親的事,我更不能答應。曾經我最重視的公司如今在我眼裡已經淡了,親人才是我重視在乎的。江潮,你是個精明的商人,心中考量的肯定是以利益為主,所以我不能拿千尋的終身幸福開玩笑,雖然她不是我所期待的孫子,仍是我最疼愛的孫女,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
「爸,我沒想過傷害千尋……我愛她。」葉江潮有點哭笑不得,他是哪裡表現出會用千尋來當作談判的籌碼?
趴在地上的葉千尋為這兩個男人的真情告白無比感動。
「趁著感情還沒放得那麼深,放手吧,不要造成你們彼此的傷害。」他很清楚葉江潮的個性,但事關親孫女,不可不謹慎點。
「我只要千尋一個人……如果這是你擔心的,我只要她就好。我愛千尋很久了,我所有的愛都給了她,早就收不回,爸……」葉江潮抬起下巴,首度面對埋藏的感情,「我想和她在一起。」
葉千尋吸吸鼻子,努力不讓眼淚再度潰堤。
原來這就是愛情的震撼力,聽他親口說出的感動無比強烈,甚至連心臟也劇烈跳著,讓她感受到巨大的喜悅。
如果沒有愛,她根本不會有現在的感覺。
她愛潮,只愛他。
葉宗楠沒想到會是這情形,久久說不出話來。
「你、你……我曉得你很優秀,不過這是兩回事,以前我犯了錯讓我兒子不快樂,幸好女兒的婚姻幸福美滿,所以我不能再走錯一步。江潮,我不可能答應你和千尋的事。」葉宗楠說完,轉身欲走。
「爸,我只要千尋……」
「你這是何苦……」葉宗楠嘆氣的回頭,看見他居然下跪,「江潮,你怎麼跪下了?!男人不能隨便亂跪,快起來!你、你這是……你想威脅我嗎?」
「我確實是想威脅你,因為我不想走上父親的路,我不想抱憾終身,你是千尋在乎的人,我希望你能同意。」他不顧一切也不能再失去她一次。
「這……你是要我同意什麼?千尋有說喜歡你嗎?你這只是單方面的感情啊。」這對父子同樣讓他傷腦筋。
「……爺爺,我愛潮。」她終於可以探出頭來了。
「你?!」葉宗楠吃了一驚,「你怎麼在這裡?你全聽到了?!」原本嚴肅的臉一下子漲紅起來。
葉千尋笑咪咪地上前挽著祖父的手臂,轉移話題說:「我到今天才知道原來爺爺那麼疼我,我好感動喔!」
孫女一鬧,葉宗楠更覺得下不了台,頻頻想甩開她的手,偏偏她抓得緊,只好哼了一聲,「別以為你是我孫女就能拿喬,不聽話,我財產不會分你!」
呵呵,怎麼她到今天才發現爺爺其實很可愛。「爺爺,我只要你就好,有沒有財產無所謂啦!」
老人家其實和小孩差不多,也喜歡讓人哄,這會兒他就被哄得服服貼貼,不過也沒忘記正事。「你真的要這小子?」
「對。」
「他沒有背景,我也不會把公司交給他,這樣你也要他?」
「當然。」望著葉江潮,她的心底就像是裝了千 百顆的巧克力那樣甜。
「他從小陪你長大,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是這層關係才會分不清親情和愛情?」他必須慎重行事,免得又造成一場悲劇。
這些年他確實改變不少,身旁少了親人,他 特別感到寂寞以及年邁的事實,如今對他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家人。
葉千尋不禁皺眉頭看著他,「爺爺,你也從小陪我長大,難道你想娶我嗎?」
葉宗楠眉毛一揚,重重吼道:「成何體統!」
「我愛他。」她沒有解釋太多,僅說了這三個字。
有時候說太多都只是陪襯,倒不如單單純純地表達出感情就好,簡單利落。
葉宗楠自知無法挽回什麼,雖然他有點介意葉江潮的背景,但前車之鑑讓他願意試著退讓。
「好吧。」他嘆了口氣,「既然這是你選擇的人,我會尊重你。好了,時間不早了,你們也早點睡。」這兩人眼底只有彼此,他這顆大電燈泡也該退場。唉,世事果然無絕對,看來他還是別介入比較好,兒孫自有兒孫福。
見祖父離開房間,葉千尋連忙想把葉江潮扶起來,怎知他竟動也不動,牢牢握住她的手。
「千尋,你真的確定嗎?我只是不想再否認我的感情,但你還有退路,不必為了回應我的感情而勉強。」勉強來的不是他想要的愛情。
她笑得很甜,「再確定不過了。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以後你就是我的人,我就好興奮,我就想抱住你!」她也立刻付諸行動的抱著他。「以前我只覺得你很溫暖,現在覺得抱起來很舒服。」
以往她把自己對潮的感情,統統歸類成親情、友情,總之就是不曾劃分到愛情那個區塊,因為她無法接受分開的結果,那時還不開竅,她還能像鴕鳥一樣自欺欺人,如今開了竅,一旦擁有了又豈能放開,潮的吻很熱,手臂很有力,身體更是溫暖,她再也不放手了!
葉江潮捧著她的臉,想吻她,又怕她想起那天他唐突的舉動而排斥,最後停在曖昧的距離;葉千尋似是知道他的猶豫,主動親吻他。
潮為她如此努力,剩下的就由她來補足。
「千尋、千尋……」本以為那天的莽撞已經失去了她,怎知竟失而復得,葉江潮仍覺得像是在做夢,太不真實了。「我真的得到你了嗎?」低沉的嗓音帶了些困惑,即便人就在他懷裡,他依然不敢置信。
「要不……我們現在上床試試好了?」看過、摸過他的身體,現在她更想用用看。
她調皮的話令他皺眉。「沒正經!」
一個愛說「成何體統」,一個老說「沒正經」,她突然覺得這兩個男人會和睦相處不是沒有原因。
「我想跟你上床叫沒正經?難道以後我們在床上要聊四書五經或國事政論?」如果那樣還不如早早睡覺算了,隔天起床至少還神清氣爽。
葉江潮偶爾還是無法習慣她的直來直往,這是在國外待久了的後遺症嗎?
「千尋,你還太小了,不必想那種事情……我會等你。」畢竟能得到她已經是最美的夢。
問題是她不想等了啊,她都滿十八了。
「沒關係,每天晚上還是能抱著你就好了。」沒魚蝦也好,她懂得知足。
「……不行。」
「不能再一起睡了?」
「嗯,要避嫌,乖,聽話。」往後他們在一起了,他得以身作則。
葉千尋不禁垮下一張臉,嗚嗚,那是她最後的福利啊……
當晚,她猶如經歷了天堂與地獄的三溫暖。
潮又開始拉大提琴了。
她最喜歡潮拉琴時的那股自信,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美麗,但她要是說出來肯定會被罵,畢竟沒有一個男人會喜歡聽見美麗,可是她就是覺得那 時候的潮最美了。
江伯伯上個月出殯,潮沒有哭,但她知道他的心在流淚,最愛的人離開身邊,誰會不難過。但潮的表現一直很好,所有人都相當稱讚他,只是……難道沒有人看見潮轉過身的落寞嗎?
連琴聲都那樣悲戚,讓人能感受到他的悲傷。
音樂老師說旋律有躍動的美,可是那些音符落在潮的手上卻顯得黯淡,也是,這麼傷心的事怎能說忘就忘,她好希望能一直陪伴潮直到他走出陰霾為止,但是……不可能了,剛才爸爸說……
「千尋,在想什麼呢?」他放下琴弓,笑睇著她。明知自己的偽裝無法逃過她的眼睛,他仍不想讓她看見自己脆弱的那一面。
「沒有……」她說,注意到桌上有張沒有任何音符的琴譜,上頭只寫著「4'33''」,其餘一片空白。「這是什麼?」印壞的琴譜嗎?
「這是JohnCage的作品『四分三十三秒』。」
「怎麼一個音符都沒有?」第一次看到這種樂譜,她覺得奇怪。
「有沒有聽過一句話『無聲勝有聲』?有時無聲也是一種旋律,所以三個樂章都沒有任何一個音符,或許他就是要讓我們仔細聆聽平常根本不會注意的聲音,要我們去注意周遭的變化。」
「好奇怪。」她雖然知道「無聲勝有聲」這句話,但還是有點深奧。
「不只你覺得奇怪,這首作品第一次在紐約公演,鋼琴師放下琴蓋,坐在鋼琴前靜止不動,直到三個樂章結束,底下的聽眾忍不住鼓譟起來,最後更覺得失望,他們認為JohnCage是在愚弄他們。但他不是,他只是希望聽眾能試著去聆聽平常不會注意到的聲音,有時候只是一個淺淺的呼吸也有不同意思,這首『四分三十三秒』或許很前衛,可我覺得真正美的是意境,JohnCage讓人有個呼吸喘息的寂靜片刻,讓人能有時間去思考。」
她似懂非懂的點頭,覺得潮也需要「四分三十三秒」的時間去思考他自己。
「不懂也沒關係,等你長大或許就會明白這首曲子的意義。」他摸摸她的頭,把琴譜以及大提琴收妥。
「我比較喜歡聽潮的大提琴。」她誠實地說。
「千尋,那個……待會兒應該會宣布,但我想早點跟你說。」
「什麼事?」
「你爺爺他……收養我成為他的兒子。」老闆供他繼續唸書,讓他生活無慮,據律師說父親生前也同意,他也就沒有反對的理由。
「所以……」她眨著大眼,表情滿是困惑。「你要變成我……等等……」她想了一下,立刻迸出答案:「你要變成我叔叔?!」
「是的。」他擔心她會反彈,正準備開導她之時,卻見她撲進自己懷裡。
「太好了!」她開心地叫嚷著,「那以後我們就更親近了對不對?」他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你不會討厭嗎?」
「為什麼?我很喜歡我們是一家人的關係,那代表我們不會分開了啊,不過……」她噘噘嘴,「我還是要叫你潮喔,叫習慣了很難改,好不好?」
「你說什麼都好。」
「那你也要姓葉嗎?」
「嗯,葉江潮。」老闆……父親同意讓他保留原本的姓氏。
「葉江潮……好聽,我喜歡。不過不管你姓什麼,都是我最最最喜歡的潮了。」
驀地,她想起剛才爸爸對她說的事情,心情頓時萬分沉重,該怎麼說才好?
唉唉唉……
「怎麼臉色那麼凝重,發生什麼事情?是不是又在學校鬧事了?」
她忍不住皺眉頭,「我都答應你不會亂來,你要相信我。」
「那你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他被她的模樣弄得也緊張起來。
「那個、就是……嗯……」她實在難以開口。
「千尋,說!」
「喔,好……」猶豫再猶豫。
「千尋──」他佯裝動怒。
她只得一口氣說出來:「爸爸說,下個月要帶我去法國。」
他一聽,眉間憂慮的皺摺鬆了,問:「什麼時候回來?」
「回來喔……」她抬頭看看他,不安地絞著手指。「爸爸沒說,不過他已經幫我找好學校,可能、可能短期內不會回來,因為他和爺爺處得不好,每天都在吵架,所以他想先離開一陣子……」
「你不回來了?!」這個消息對他來說無異是青天霹靂。
「呃,好像是,爸爸說暫時不回來,潮,我……」潮的表情好難看,是不是生氣了?
「別走好嗎?」他腦袋一片空白,心中唯一浮現的強烈感覺就是不希望她走。
她也不想走啊!可是爸爸的話她不能不聽,她也擔心爸爸一個人在國外。
「潮,對不起,我得陪著爸爸,他一個人根本不會照顧自己。」
「那我呢?」他脫口而出,「你就不擔心我嗎?」他箝住她的雙臂,彷彿想將她牢牢釘在原地,不讓她離開。
「我很放心潮一個人,你一定會照顧好自己,再說我也不可能一輩子都不回來,只是短期間而已,所以、所以……」潮的眼神好冰冷,真的生氣了嗎?「我答應你一定會回來好不好?」
他放開她,自抽屜裡拿出一張紙。
「這是你給我的第三張許願卡。」他將許願卡放在她手中,「千 尋,別走……好嗎?」他已經失去了父親,不能連她都失去。
他握住她的手,把額頭貼在她的手背上,聲音沒了平日的從容,滿是深切的焦慮。
「潮……」這樣她是要怎麼辦才好?潮對她很重要,可是她也不能不管爸爸。「你別這樣,我好為難。」
向來理智的潮怎會突然這樣懇求她?她還以為他會開心的祝福自己。
「別走,千尋,不要離開我,你答應過我要永遠陪著我……」他顧不得其他人,此刻他只想留住自己最愛的人,千尋如果也重視他就不該走,他現在最需要她的陪伴,若失去了她,他恐怕會撐不下去,所以絕不讓她走 !
「潮……讓我想一下,我明天再告訴你。」她好為難好為難,怎麼辦?
他含笑點頭,緊緊抱住她,即使明白自己給千尋出難題,他也不後悔,畢竟他也有資格挽留他,這個家沒有人真正在乎她,是他對她呵護備至,是他將她看得比自己還重要,他怎麼沒有這個資格?
他絕對有。
他比其他人還要愛她,但……真不後悔嗎?
藉由窗外的月光,他望著似乎睡不安穩的她,不禁揪疼了心,如果不是他,她也毋須那麼傷腦筋,甚至連晚飯也吃不下。
他確實比任何人都愛她,也明白這做法太卑劣,他是在利用千尋的善良。
我們本來就會永遠在一起!
耳邊響起她當年的承諾,沒想到她早已忘了,又或者該說這世上沒有什麼永恆不變的事,是他太一相情願,以為她的承諾不會變;再說,她只是個孩子,他怎能殘酷的要求她和自己的父親分離來陪伴一個外人。
他下床走到桌子旁,拿起許願卡撕成碎片。
「千尋,對不起,是我太自私。」他也太傻了。
翌日,他佯裝沒有昨晚那件事,她提起的時候,他說只是一個玩笑,要她別掛心。
「許願卡呢?」
「不見了。」他不想讓她為難,更不想听傷感的答案。
「可是……」她認真想了一晚,準備要給答案,許願卡卻不翼而飛。
「千尋,到了法國……記著想我。」
這樣就好,他不敢再奢求了。
為了她,他的私心必須深深埋入最底層。
分開前的那一晚,他們聽了一遍又一遍的「四分三十三秒」。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5-2 00:10:16
第七章
她真的覺得潮太小題大作。
儘管他們在一起了,不過其他人看他們仍是一如往常,沒有特別注意,反倒是潮自己顯得格外拘謹,以前可以隨她摟摟抱抱,現在得距離一公尺,就連用餐時她也被迫坐在他對面,彷彿天上的牛郎織女星,分隔遙遠,嗚嗚……
別人的戀愛是甜甜蜜蜜,為什麼他們得戰戰兢兢避人耳目?又不是在偷情!
以前能同床,現在卻得分房,害她每晚都睡不好。
唉,她也不是色女,但想著和男朋友做些特別的事難道犯法了?她是誠實面對自己的情感,何錯之有?
因為愛,所以會想靠近親吻擁抱,甚至上床,這屬人之常情,而且她只是用想的,應該不構成犯罪的理由吧?
有了男朋友結果好像更遙遠了……像話嗎?
「唉!」眼看暑假再一個禮拜就要結束,葉千尋只能哀聲嘆氣,難道真要這樣啥事都沒發生就回法國嗎?
她欲求不滿啊──
葉千尋趴在男友的床上,無奈地捶打枕頭。
過了一會兒後,她瞧見角落處的大提琴,沒有多想便把裡頭的琴拿出來放在床上。
已經很久沒有聽潮拉琴了,以前潮會將感情投注在大提琴上,無論悲喜,他的琴音都能做最適當的詮釋,儘管他嘴上銜著笑,但琴聲永遠出賣了他。
「以前是你宣洩潮的感情,往後就交給我吧。」她摸著大提琴,對著琴說。
可是她再一個禮拜就要回法國上大學,至少幾年不能回台灣,她真捨不得和潮分離。
她想起六年前第一次離開潮的情景,那時他慌亂的表情仍深刻印在她腦海中,如果可以,她實在不想再令他那樣失魂落魄,她想一直陪他。
「潮……」她一面呢喃他的名,一面撥動琴弦。
大提琴的琴音低沉渾厚,雖然她不會拉琴,卻覺得這樣彷彿能更貼近他的心,她想更了解他。
以前潮的心事總往最深處藏,不讓任何人察覺他的情緒,她好心疼卻也無能為力,不過如今她長大了,以前是潮當她的依靠,現在她也能成為他的依賴。
她躺在床上,望著大提琴,假裝自己是潮的擁抱它。
好!她決定了,如果不把潮撲倒一回,她絕不死心!
葉江潮下班回來就看見女友躺在床上,他的大提琴也蓋了被子,這畫面說有多詭異就有多詭異──這是在睹物思人嗎?
他脫下外套,扯掉領帶,爬上床叫醒她。
「千尋,該起床吃晚飯了,別再睡了。」他知道每個晚上她都睡不好,他也是,少了她的陪伴,每晚他也必須靠酒才能入睡,要不思念的情緒會讓他整夜無眠。
夜裡,門外總是響起她徘徊的腳步聲,有好幾次他都想把她叫進來,只是好不容易讓父親同意他們在一起,他得更加謹慎,這是終於盼得的美夢,絕不能輕易破壞。
「唔……」葉千尋睡眼惺忪,看見葉江潮,一把抱住他。「Russell不要吵我,好累,我還想睡。」
葉江潮冷不防地離開她,看著她,問:「你喊誰的名字?」
得不到的時候,他不會妄想,一旦得到就是要全部,他不要施捨、不必同情,如果不是全心全意,寧可放棄。
他的臉色並沒有嚇到葉千尋,她反而得意的扯住他的衣領,一副深宮怨婦樣的問:「嫉妒了嗎?誰教你冷落我!」
葉江潮眼底盛滿愧疚以及心疼。「千尋,抱歉,我只是太害怕這只是個夢,所以……」
「我也害怕啊!你不抱住我反而將我推開,你知道我有多難過嗎?」
「對不起。」他隨即抱住她,鼻間嗅到的是她身上的香氣,一時間欲/望又緩緩竄升,他只得咬牙忍住。他何嘗不想不顧所有人的眼光,無奈此刻太幸福的他反而特別在意某些小事情,怕這只是美夢一場才必須分散注意力。
「不如……生米煮成熟飯吧?這樣爺爺就無法反對,我也不用回法國了。」
是了,沒有意外的話她下個禮拜就必須回法國,他差點忘了這件事。
「千尋,我說過你還太小,不值得貪圖一時的……激/情,而放棄其他事情。」
葉千尋聽出他話裡的弦外之音。「所以你不反對我回法國?」
「你還年輕,應該多去見識見識,等你下次回到我身邊,我就不會再讓你離開了。」葉江潮執起她的手在手背印下一個又一個熱吻,他對她的渴望既深且濃,體內的慾火燒著他的理智。
懷裡摟著的是最愛的女人,他 也是百般煎熬。若她一臉無辜,他還能壓抑欲/望,偏生這丫頭時不時就來勾引、挑逗一下,害他得繃緊神經。
「這次回去,我會努力催促爸爸和Kay快點結婚。」猶如溺水者抱著救生圈一般,她捨不得放開他。「潮,你不能喜歡上別人……不是,萬一你喜歡上別人一定要跟我說!」
「對我這麼沒信心嗎?」
「不是,我只是不希望你有被我綁住的感覺,以前我是孩子已經綁了你那麼久,現在我大了,也不想用愛情拴住你,潮,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幸福。」
他以額抵著她的額,微笑道:「有你陪著我,就是幸福了。」
她抬起泫然欲泣的臉,同時「不小心」露出大半的粉嫩胸部,她平時戴著的項鍊就落在那深壑之中,隨著她的呼吸一上一下。
葉江潮見狀,立刻伸手將她衣領上的兩個釦子全扣好。
眼看這招誘惑失敗,葉千尋乾脆翻身壓住他。
「潮,我看你就別再抵抗了,天知道我下次回來是什麼時候,不如就從了我吧!」她學著電視上壞蛋的淫笑。
葉江潮哭笑不得,正準備訓她一頓時,房門忽然打開,以為有人進來,他想也沒想就把她推到另一邊,沒想到只是一陣風罷了,他回頭,看見她躺在地板上。
葉千尋瞪著他,氣呼呼的爬起來。
「千尋……」他不知怎麼安撫她排山倒海而來的熊熊怒火。
「我絕對不再進來你的房間了!」她火大的吼道,「就算你求我也不要,不!就算你脫光光,我也不要了!」
她不顧矜持,換來的卻是狼狽的下場,情何以堪哪!
這次,葉千尋真的火了。
葉江潮向來知道要怎麼收拾善後,但這次他卻不知怎麼處理自己犯下的錯。
不過一想到千尋躺在地板上的模樣,他就忍俊不禁。
他明白千尋不可能真氣惱他,倘若能維持這樣的距離直到她回法國未嘗不可,至少他毋須日日天人交戰,天知道要抵抗她的魅力是何等困難;當然,他也能不顧一切抱她,然後呢?又得捱幾年的日子?他情願等待,即使夜裡,床的另一半是冷的,他不必去想念曾經有過的溫度而翻來覆去。
不過偶爾欺負是情趣,過了頭即是悲劇。
那丫頭整整兩天不說話,連正眼也不瞧他一次,八成是含恨在心。
罷了,還是讓她開心點,畢竟折磨她等於折磨自己。於是葉江潮請假,決定利用最後的幾天好好陪她。
當然了,第一步就是誠懇道歉,而道歉一般都要準備賠罪禮。自小帶到大的女孩,他當然清楚怎麼對付她,於是帶著她最想知道的事情敲了她的房門。
葉千尋打開門,一臉怨恨地上下打量他,「怎麼沒脫光?」
葉江潮呆了一下。敢情這丫頭真期待他脫光自己送上門?唉。
「我有點事要請你幫忙,方便進去嗎?」
她的眼神往左飄了一下,說:「不方便!」她好歹也是有骨氣。
「這樣啊,我原本是想請你幫我整理我爸的遺物,都是些舊照片,我怕觸景傷情一直沒有整理……」
葉千尋看了眼他手上的盒子,連忙拿走盒子並轉過身,葉江潮笑了一下,跟在她身後走進去。
她盤腿坐在床上,打開盒子拿出裡面的東西,裡頭沒有什麼私人物品,只有一張張泛黃的照片;江伯伯自己的獨照不多,他們一家三口的照片也僅有幾張,倒是江伯母的照片比較多,潮有點像她。
他們夫妻的照片給人很幸福的感覺,她相信江伯伯一定很愛江伯母。
葉江潮就坐在旁邊看著她。
「這是什麼時候的照的?」
「我七歲生日……也是他們決定離婚的時候,他們是為了我才拍最後一張合照。當時我還不知道他們要離婚,拍完照後,我們一起去吃飯,他們才告訴我這件事。一開始,我不懂,明明相愛的兩人為什麼卻得分開?後來才明白有時候現實的考量更勝一切,他們相愛,但卻禁不起現實的考驗。」
「你……會氣爺爺嗎?」
「氣?為什麼?」
「因為爺爺阻止江伯伯和姑姑的事情。」
「為什麼要?」他反問,「他的考量是對的,畢竟我父親根本沒有能力照顧你姑姑,他又年長十歲,你姑姑值得更好的對象,我父親也明白這點,所以沒什麼好生氣。」
「喔……那你還比我大上十二歲,我們合適嗎?」
「怎麼,你這麼快就想離開我?」
葉千尋連忙替自己辯駁:「才、才沒有!我只是、只是……」
葉江潮拉起她的手,親吻她的掌心。「我和父親不同,他會放棄他想要的,我一旦爭取就不會罷手,除非你先放手……」
聽他這麼說,她反手緊抓住他。「我不會……絕對不會放手。」
「千萬別放手。」他眸光帶柔地凝視她。
「才不會!你別想逃!」她朝他一笑,「好不容易才可以像這樣握住你的手,我會好好珍惜你。潮,我真的不想回法國,我想陪在你身邊。」
「我會等你回來,因為你以後就是和我綁在一起,所以我不介意再多等你幾年,也不會寂寞,等待其實是一件幸福的事,你遲早會回來的不是嗎?」
「那……」葉千尋眨眨眼看著他,「你現在是來和好的嗎?」
「是。」葉江潮嘆了口氣,「是我不對,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希望你能原諒我。」
「這兩張照片送我就一筆勾消。」她選了兩張照片,一張是他的獨照,一張是他父母的照片。
「那你別再生氣了。」
她噘噘嘴,一臉笑意。「我早就沒生氣了,我才不是那種小鼻子小眼睛的人,再說,你也是為我著想,不是嗎?」
「你真的長大了。」他揉揉她的頭髮,心底有無限寵溺。
「別老說我長大,如果你真覺得我長大了,嘿嘿……脫光光吧。」唉,有點失望剛剛沒讓他脫光光才能進來。
葉江潮沉默幾秒,語重心長地說:「千尋,一個女孩子別老是把這種話掛在嘴邊,很沒氣質。」
葉千尋隻手托腮,眼神充滿覬覦。「假如氣質能讓我得到你,我很願意配合,而且這種話我也只對你說而已……」
「你真的太小了。」
「我已經十八歲了!」她強調。
「等你下次回來吧,我都願意等了,難道你不願意等?」他苦口婆心的勸著。
呃……怎麼說得好像她是色女?
她不是色女,只是太想得到他了,秀色可餐的男人擺在眼前,以前只能看,現在還能碰,怎能不叫她心癢難耐。
葉千尋抿嘴,皺眉,好一會兒後終於低頭妥協。
「是,我等……」最後一個字的尾音拖得特別長,顯示出她有多無奈。
「乖。」
「對了,我想去看江伯伯,他很疼我,我一直沒有去看他,心裡有點過意不去。」
「好,明天我們一起去。」
翌日,他們開車一路往南,最後來到彰化的和祥寶塔。
祭拜完畢,葉千尋識趣地閃到一旁讓葉江潮和他父親說些父子間的話,她百無聊賴地坐在椅子上望著天空。
她就快要回法國,往後和他得繼續分隔兩地,她心頭是沒有不安,但總會捨不得。以前潮是她的親人,如今不同了,他變成她的男朋友,感覺就是不同,親人無論身在何處,一輩子都是親人不用怕跑掉,但男朋友能禁得起遠距離戀愛嗎?
唉唉唉……她頭真痛。
「怎麼坐在這裡發呆?」葉江潮坐到她身旁,親暱地摟著她的腰。
每回潮碰她就會讓她全身有股酥麻感,她忍不住就想依偎在他懷裡,不過若是時間場地不對的結果就是被他推回來,此刻正是如此。唉,有一個守規矩且正直的男友真不知該說好還是不好。
「想你啊……為什麼你都不會患得患失?為什麼好像不怕我離得太遠、太久?反觀我,滿腦子都想著怎麼樣才能留下來,我一分一秒都不想和你分開… …」不能靠太近,只好含情脈脈的看著他。
葉江潮拉拉她的手,試圖安撫她憂慮的心情。「其實我也會不安……」
「真的嗎?」她都沒看出來,還以為潮不在乎她。
面對年輕還不太成熟的她,他當然會不安,年輕的她心情多變,說不定一個轉身就忘了他,但他的憂慮只得自己收著,不能影響她,畢竟這是她的人生,她應該去嘗試不同的生活,即使她最後決定不回來了,他也會尊重她,就像父親讓母親離開一樣,勉強得到的只會讓兩人都痛苦。
「我在乎你當然也會害怕,只是我比你年長,如果不夠成熟只會造成你的困擾,難道你要我學那些和你同年齡的男孩子一直叫你別離開我嗎?我們兩人成天膩在一塊兒談情說愛,在我們眼底只有對方最重要,其餘都不必在意嗎?」
原本感覺應該不錯的相處方式怎麼讓潮說來就變得很做作、無趣,甚至還有點反感?其他人她是不曉得,但潮的能力那麼強,她當然希望他能發揮所長,她最喜歡的就是充滿自信的他,毫無畏懼。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會堅強。」她不能老是讓潮擔心自己。
「那就好。」
「潮果然是大人。」年紀大就是有差,要追上他的腳步看來還需要很長的時間磨練。
葉江潮笑得有些心虛。
坦白說,他其實不想安撫她的不安,他希望千尋能夠再固執一點決定自己留下來,希望她成天膩在他身旁,他很自私,心底想的全是自己的情感,根本一點兒也不光明磊落,當Russell靠近她的時候,他嫉妒的想揍他,但這樣的心情不能說。
一旦釋放了,濃烈的感情就再也無法收回。
愛會使人瘋癲,再也找不回自己──他再同意不過了。
「那個……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喜歡上別人,你會怎麼做?」
葉江潮的眼神一黯,五指收攏,神情閃過一抹怒意,但很快地,嘴角緩緩上揚掩飾了心情。
「我會尊重你。」所有的情緒凝聚成這五個字。
葉千尋瞠目呆望著他,對於他的好風度有些自慚形穢,最後深深嘆了口氣。「唉,這是你的個性,我也不能說什麼……不過要是你喜歡上別人,我一定會馬上飛回來綁著你不讓你走!」她可沒有潮那樣的氣度,一旦要了她就不會輕易放開。
「那就別 放手,牢牢抓住我。」他含笑地說,目光裡盡是柔情。
兩人離開和祥寶塔來到附近的鎮上,由於是上班時間,街上沒有太多人,他 們走到一間老舊的房子前。
「這裡就是我以前住過的房子。」葉江潮說。
「現在有人住嗎?」
「嗯,我曾經想要買下來,但是覺得沒有任何意義,這裡已經沒有我在乎的人了,買下又如何?」他只有一年來看父親一次,這裡倒是不再來了,因為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記憶,只會觸景傷情。
葉千尋沒有說話,只是更偎入他懷裡一些。
「潮會恢復本來的姓氏嗎?」
「會,等你爸爸回來,等他們父子盡釋前嫌,我就可以功成身退。」
「什麼意思?」
「父親之所以收養我,就是因為你爸爸決定去法國,別看他好像什麼都不怕,但他畢竟年紀大了,也會怕寂寞,所以才收養我,希望我能陪他,可我終究不是他真正的親人,他 還是需要你們陪伴。 」葉江潮很清楚自己的身分,不敢有任何期待,只想盡好自己的本分。
「那潮呢?」
「我有你就夠了。」
「潮,或許在你眼中我還不夠懂事、不成熟,但我真的很想分擔你的心事,無論你有什麼事,我都希望你能告訴我,即使幫不上忙也能幫著出主意。」他的眼底藏滿了憂鬱,想要一層一層掀開得花費許多時間,但無妨,日後時間很多,她可以慢慢來。
「會的,以後我都會告訴你。走吧,我們先去吃飯。」葉江潮勾著她的手,心頭早有一部分因為她的溫暖而逐漸融化。
這雙纖細的小手,他永遠都不會放開了。
用過晚飯,他們各自回房。
這點早在葉千尋預料範圍內,反正她答應他會乖乖等待,自然就不會亂來。雖然一個人睡委實寂寞,不過想到他就在隔壁房間,再大的不安也會平靜下來,再說,潮說明天要帶她去玩,得早點睡才能儲備體力。
隔天早上,無論她怎麼敲門,隔壁那扇門就是沒有打開,緊張的她趕忙找來服務生開門,才發現葉江潮睡得很熟,旁邊還有一瓶已經喝光的酒。
她趴在他身邊,看著他睡著的模樣,看得入迷了。算起來,他們很久沒有一起睡了,事實上她也沒幾次看過潮的睡臉,因為她總是比他早睡,又比他晚起,汗顏哪……
潮的睫毛很長,有人說這樣的人個性差易動怒,但潮不會,他脾氣很好,好像沒有任何事能夠讓他憤怒;潮的皮膚也很好呢……她伸出指尖觸摸,好有彈性,甚至比她還好,唉,潮的頭髮也柔柔順順的,讓人羨慕的髮質。
葉千尋邊看邊露出甜蜜的笑容,搖頭晃腦地戳著葉江潮的鼻尖。
「潮、潮,快醒醒,如果你再繼續睡,我就要對你為所欲為了喔,嘿嘿!潮啊,潮,快點起來了啦,我們該出門了!」
葉江潮終於清醒,一把抓住她的手,他的眼睛睜開了,卻好像還沒清醒地看著她。
「潮……」她以為他醒了。
他卻是翻身壓住她,大掌撫摸她的臉,似是在確認。「千尋?」
「嗯,是我,怎麼了,是不是喝太多醉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他瞇眼一笑,俯身吻了她的唇。
「千尋……我一直夢見你,你終於回到我身邊,我等你好久了。」他一面在她耳畔低喃,一面動手脫下她的衣服。「別再離開我,好嗎?」
「我答應你,絕不會再離開你。」
潮主動,她當然欣喜,原來灌醉他就能達到目的,真是千金難買早知道。
「真的嗎?」
她笑著保證,「真的!」
葉江潮滿意地露出愉悅笑容,低頭深吻她,並且扒光她全身的衣物,像只動情的野獸亟欲溫暖的包圍,他磨蹭她敏感的部位、撫摸她最柔軟的肌膚,整個人狀似不安卻又安於這種情愫的波動而顯得亢奮。
「千尋、千尋、千尋……」他不停呢喃她的名。
「嗯?」葉千尋已完全沉醉在情慾的漩渦之中,似呻/吟又似回答。
下一瞬,他忽然分開她的雙腿,悍然撞入她的體內。
「唔……」痛!葉千尋咬牙忍住,五官全皺在一起,她萬萬沒想到居然那麼痛。
醉了的葉江潮沒有察覺她的不適,僅僅認為是一場夢……唯有在夢裡,他才能恣意妄為,對她做盡最想做且最荒唐淫/亂的事。
直到他退出來,酒意醒了幾分,才知道原來一切不是夢,是真實,他的確抱了她。
「千尋?!怎麼會?」他看著她,一臉後悔莫及。「對不起……」他怎麼會做出這種事,真該死!
本以為放心喝酒可以斷絕那些煩亂的念頭,沒想到喝過了頭更加麻煩。
葉江潮懊惱地坐在床沿,不敢轉頭看那個被他脫得一絲不掛的葉千尋,居然是他主動做了這些事,之前還對她耳提面命,結果自己卻破壞規定。
這情況有些不對,怎麼會是男方一副搥胸頓足的模樣,他後悔了嗎?
葉千尋忍著不適,坐起來,抱住他。
「千尋,我……」他單手摀著臉,不知如何面對她。
「潮,你後悔了嗎?」
「怎可能後悔,只是覺得沒臉見你,因為我無法以身作則。」他慚愧萬分。
「呃……其實這也不是你的錯,大家不是都說酒後亂性,你喝醉了,以為是做夢才會這樣,不是你的錯。」她急忙安撫他的自責。「而且我也很想要你……所以真的不是你的錯!不過學姊都說第一次很痛,原來是真的……」
「很痛嗎?」
她輕輕點頭,「我以為你會很溫柔……」
「我以為我在做夢,對不起。」唉。
「別一直說對不起,我沒有怪你……潮,你看著我啦!我沒生氣啊,就當作我們只是提早進行這個步驟而已,真的沒什麼大不了。」他一起床就急著離開她,她好寂寞呢。
「千尋,你實在太小了。」葉江潮抱住她,不禁感嘆他們的年紀差距。
太小……葉千尋拉起被子低頭往下看。「嗯,A罩杯確實有點小,我會努力多喝牛奶長大,你別難過了。」
「……」
「潮,如果沒事,可以再來一次嗎?」她甜甜地問,眸光閃著貪婪。學姊還說第二次就會舒服了……
他怎麼會忘了,她的反應向來易於常人。
白天,他們在市區閒晃,沒有什麼特別的景緻在他們眼底也自成一片迷人風景;夜裡,他們手牽手在星空下從容散步。
葉江潮眼底看得全是她,有她在,即便是世界三大夜景也相形失色,一想到後天她將要離開,下意識握緊手,目光始終在她身上流連。
回到飯店,他們糾纏在一塊兒,一旦情慾的鎖打開,便再也關不上。
原本規劃好的旅行,全讓他們在床上度過了,不知誰纏著誰,總之誰也不讓誰睡,醒著做愛,累了便相擁入睡。
「我會去看你,乖一點,要想我。」他叮嚀。
「我會等你來,快一點,別騙我。」
「傻丫頭!」
葉千尋用力抱住他,感嘆地說:「唔,不能把你這個人體暖爐帶回法國太可惜了,記著不可以讓別人用啊,要不然……回來就拆了你!」最後還撂下狠話。
「這麼暴力。」
「這是一定要的,嘿嘿,你已經是我的人了,以後就跟著本大爺吃香喝辣……」她學著電視劇裡搶到女人的山寨老大摸著下巴露出一臉淫笑,「小美人,當我的壓寨夫人,保證不虧待你!」
葉江潮的手又不自覺撫上額際,這是他很久沒有做的習慣動作了。
「你這些都哪學來的?」
「八點檔連續劇。」如果沒有這東西,她的中文早就忘光光。
「法國也有?」
「網絡無遠弗屆啊,小美人!」嘿嘿!
這趟旅程很快就結束了,即使再不願意也得面對現實。
車子行駛在北上的高速公路上,葉千尋無聊地望著窗外。
「我還沒去過花蓮呢……」
「等你下次回來,我再帶你去。」
她賊賊地瞄著他,問:「那下次應該不會兩天都沒踏出飯店一步吧?」話說這兩天應該是她回到台灣後最幸福的兩天,除了甜還是甜,只可惜時光匆匆。
「咳咳……」正在喝飲料的葉江潮冷不防被她這句話一刺給嗆到了。
「潮,小心點。」她吐吐舌頭,沒安好心。
「你……」
「潮,你的名字好好聽,很有意境,是誰取的啊?」知道他又要長篇大論訓斥她,葉千尋連忙轉移話題解救自己,要不然在這車子裡,哪也不能逃,就只能一路聽他念到台北。
葉江潮怎麼可能不明白她的伎倆,懶得和她計較罷了,免得又被她說成小氣,昨晚他不過多說她一句,她居然說他太老古板,這話他還擱在心上呢。
「我母親取的,取自張若虛所寫的『春江花月夜』的開頭──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我母親很喜歡,父親還背了起來。」
「哇,沒想到看起來那麼嚴肅的江伯伯也會有浪漫的時候。潮,我也為你做點什麼事吧!」她興致一來,立刻下了決定。
「我只希望你安分守己,不要出岔子就好。」
葉千尋橫他一眼,嘴又噘高了。「我表現有那麼差勁嗎?」
葉江潮安撫似地摸摸她的頭,「當然不是。如果你真要為我做什麼事,我只希望你早點回到我身邊就好,其餘的什麼都不用了。」
「你對我這麼好,萬一把我寵上天怎麼辦?」
「不怎麼辦,我就是喜歡寵你,有哪條法律規定我不能寵你?」他捏捏她的下巴。
「那我也要寵你!」
「好,等你回來再寵我。」雖然知道這丫頭嘴甜,總能說出叫人甜入心坎的話,但聽見她這樣說,大概沒人能招架得住,連他也無法倖免。
「唔……討厭,塞車了。」葉千尋無奈地望著前頭的車陣。
「無妨,就這麼耗著也好啊。」
葉千尋看著他的笑臉,心底也暖了。是啊,就這麼耗著別回法國,其實也挺好,她想一直一直陪著……
突然,她聽見轟隆巨響,反應很快地轉過頭,還沒看清楚發生什麼事,一陣劇烈的撞擊撞得她猶如乘坐雲霄飛車那樣混亂。
在失去意識之前,她聽見葉江潮的聲音,愈來愈遠……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5-2 00:10:34
第八章
睜開眼之後的世界已天崩地裂。
到底……該不該醒呢?
醒過來的時候,葉千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為什麼即使清醒了,手上包著紗布,臉上的傷讓她隱隱作痛卻感覺不到一點真實?
是夢吧?一定是夢!要不然潮的左手怎麼會受那麼重的傷?!
怎麼會一場車禍就讓潮不能再使用左手……怎麼會?怎麼會……這一定是夢,一定是夢!
到底誰能來告訴她,已經可以清醒了,可以睜開眼睛,然後她就會看見潮站在面前對她微笑,並用他慣用的左手向她招呼。
這是惡夢嗎?如果是的話,拜託快點讓她清醒好嗎?
潮的左手……如果可以,她願意用自己的左手代替他,就算要拿走雙手也無所謂。潮那麼喜歡拉大提琴,左手不能用了,以後他要怎麼拉琴給她聽?什麼樂器都不懂,也沒有一技之長的她情願用這雙沒用的手來換取他的左手。
「千尋,別哭了,至少江潮平安就是好的了。」一聽見江潮出車禍,遠在日本的葉婉筠連忙趕回台灣。
葉千尋抬起一雙哭腫的眼望著姑姑,神情萬分憔悴。
「他那麼愛拉大提琴,現在卻少了左手,他一定會很難過。姑姑,為什麼不是我的左手?為什麼?我什麼都不會,應該拿走我的左手,怎麼會是潮,他…… 」她望著自己的左手,眼淚一直掉個不停。
葉婉筠嘆了口氣,摟著侄女,眼眶泛紅地安慰道:「傻瓜,如果是你失去左手,對江潮來說也是椎心之痛,你以為他會不難過嗎?我相信他情願自己受傷也不忍你有一點痛。姑姑知道你一直很勇敢,所以你一定要振作起來才能幫助江潮渡過難關,他現在最需要的人就是你,他只有你了,千尋。」
「他如果不救我,也不會這樣……都是我,都是我的錯!」她自責地用力猛捶裹上石膏的大腿。
葉千尋清醒的時候,人已經在醫院裡,有輕微腦震盪,想不起來發生什麼事,直到葉宗楠說他們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車禍,她才慢慢想起這件事,慌亂地詢問葉江潮是否平安,因為她隱約記得失去意識之前有聽見他叫著她的名字,她爺爺紅了眼眶看著她,然後嘆了口氣。
老人家的表情讓她知道葉江潮肯定出事了,但直到親眼看見躺在加護病房裡、一臉蒼白的他才知道他傷得那麼重──腦震盪、顱內出血、肋骨斷了五根、雙腿骨折,左手為了保護她被車體壓得 過久神經受損,即使痊癒也無法再像正常人一樣活動自如。反觀她除了輕微腦震盪、右腿骨折外,只有輕微的擦傷而已。
這場意外在她身上輕輕掃過,卻造成葉江潮一輩子的痛。
如果沒有潮,她根本無法站在這裡了。她邊看著葉江潮虛弱的模樣邊掉眼淚,心裡氣憤自己居然不能保護他,是她讓他得躺在加護病房里和死神拔河。
是她……都是她的錯!
葉婉筠拍拍侄女的背,柔聲地說:「千尋,如果是你,你會不會這樣保護江潮?」
「當然會!我恨不得換我來保護他!」從小到大,她總是受到潮的照顧,可是她連保護他的能力都沒有,她好慚愧。
「那就對了,江潮一定也是這樣想才會盡一切力量保護你,如今你平安無事,這才是他最希望的事,你一定要堅強,因為接下來就換你保護他,知道嗎?」任誰都不願發生這種事,可發生了也只能咬牙撐過去,能活下來就已經是萬幸了。
「我知道、我知道,姑姑……我只是、只是很不甘心,潮的左手就這麼沒了……」每回潮拉大提琴時,神情是那樣自信飛揚,往後卻無法再聽到他的琴聲,她該怎麼辦?
「他沒了左手還有右手,還有你,不是嗎?」葉婉筠含笑開導她,「往後你就是他的左手,姑姑相信你會做到。」
葉千尋點點頭,終於止住了淚水。
「沒錯,以後就換我保護潮,我一定會保護他!」
為了潮,她必須堅強。
得知女兒和葉江潮車禍受傷,遠在法國的葉辰傑處理完事情便趕回台灣,過不久Kay也趕來。
葉江潮依然沒有清醒,葉千尋每天都在醫院陪伴,她原本不願離開一步,任何人勸她都沒有用,即使葉宗楠動怒她也不理,最後是葉婉筠牽起她的手說了些話,她才願意回家休息。
回到家,她失神地走進葉江潮的房間,裡頭有他的氣息、回憶,她比較能安心,想像自己和他在一起沒有分開。
她洗了個澡,然後躺在床上,用他的被子將自己緊緊裹住。
醫生不甚樂觀地表示萬一葉江潮熬不下去,他們必須有心理準備。她狠狠咬住下唇,彷彿想將他的痛全都轉移在自己的唇上。
他還沒醒過來,自己卻在這里安穩入睡,實在太不公平了!
為什麼不是她躺在醫院裡?
她好想和潮交換,他有大好前程,他是那樣完美,他值得更好的結局,而不是靜靜躺在那裡,隨時都會……
「嗚嗚……潮、潮……」即使房間沒人,她也不敢哭得太大聲,彷彿怕葉江潮會聽見。
「千尋,怎麼還不睡?」
葉千尋聽見姑姑的聲音,悶在被子裡不敢探出頭。「我、我沒事,姑姑,你也快點去休息,你一回來就陪我待在醫院,肯定很累了,我、我真的沒事。」
「沒事的聲音怎麼聽起來好像在哭?」葉婉筠沒有拉下被子,只是輕輕拍著。「姑姑知道你一定想著江潮所以睡不著,可是你要記得回來是休息,這樣才有體力繼續陪他,假如你也倒下去,他會很難過。」
「我知道!我知道!」她咬緊牙關,只是思緒無法集中,無論睜開眼或閉上眼,滿腦子都是他在車上對她微笑的那一幕,他是那麼幸福地微笑,怎知……
「千尋,這是意外,你不能將這件事怪到自己身上,你現在應該想著等江潮清醒後該怎麼陪他復健,知道嗎?」
「嗯,他一定會醒來,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可是……」她好難做到。
葉婉筠明白她的痛,於是試著轉移話題。
「當我聽爸說你和江潮在一起的時候,其實我一點也不驚訝,甚至早知道一定會發生,因為江潮對你的付出太深了,我看過他照顧你的模樣,不像是哥哥對妹妹,更不是父親對女兒,而是一種對待自己最愛的寶物那樣珍惜。他一直很寂寞,母親沒有留給他太多愛就離開了,父親也忙著收拾自己的感情,以及為了生活而無暇照顧他,所以他的內心一直很空虛寂寞。
「直到你出生。知道你不受任何人期待,江潮覺得有義務要保護你,他覺得你比他更可憐,至少他的父親很期待他,但在這個家裡,似乎沒有人真正關心你,所以他決定把他所有的愛都給你,他對我說他會好好愛你,讓你長大懂得愛人……在他的心底,除了父親以外,他就只剩下你了。
「你去法國那六年,我有一年回來,看見他寫信給你,我問了你的近況,他一臉為難地說不知道,因為你從來沒有回信,這讓他很傷心。江潮面對任何人總是無所畏懼,偏偏很在乎你的喜怒,你高興,他就開心了,你難過,他也食不下嚥。我本來要幫他打電話問問是怎麼回事,後來想到你爺爺阻止我和他父親的事情便作罷,我怕萬一給了江潮希望,最後又讓他失望,我於心不忍。」
「姑姑……」葉千尋終於露出臉來,問出心裡的疑惑:「你為什麼會愛上江伯伯?」
葉婉筠笑得很溫柔,「因為他是個很溫柔的人,他 踏實誠懇,從不說美麗的話哄我開心,他總是說最實際的話讓我明白。在這個家裡誰不寂寞呢?所以我常常和他聊,有一天我告訴他我愛上他了,他愣了好久,臉上沒有一點喜悅,我以為他對我沒有那種感覺,偏偏我那時又很任性,想要便要,不顧一切,他愈是抗拒我愈是要靠近他,後來我說要找爸爸說,他回答我由他去說,我以為他終於願意承認對我的感情,哪知道他真的是對爸爸用說的,爸爸一拒絕他就放棄了。
「我傷心地接受爸爸的安排嫁到日本,直到他過世前,寄了一封信給我,我才明白他無法接受我,是因為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體不好,所以不能拖累我,也不願讓我一直耿耿於懷,才終於對我坦承……那封信,我一直收藏著,不敢說他的做法一定對,但他確實在乎我,完全為我著想。
「千尋,江潮就像他爸爸那樣一旦認定了就會執著,他只認定你一個,他眼底也只能看到你,因此未必能看見真正的你。但我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你,你是一個對所有人都很好的人,只要你在乎就會重視,或多或少就會忽略了江潮的心情,但他只有你了,如果你真的愛他,就別讓他傷心。他的父親原本心如止水,是我去攪亂了他的平靜,最後卻又無法陪在他身邊,我希望你別像我這樣……」
「姑姑,我真的很愛潮,絕不會讓他傷心。」葉千尋坐起來抱住她。
葉婉筠眼眶含淚的回抱侄女,心頭平靜沒有一絲怨恨。
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她和江潮的父親沒有結果縱然遺憾,可如今能看見他們幸福也是一種補償。
葉江潮終於醒了。
他整整睡了兩個月。
葉千尋接受旁人的意見,白天回家,晚上再來醫院,她始終堅持晚上要留在潮身旁,因為她記得潮很不喜歡晚上獨自一個人,太寂寞了。
葉江潮醒來的時候,她就在他身旁,眼眶噙淚,低聲喊他的名。
「千尋……」他看見她便露出微笑,一如往昔,「我夢見你在哭,別哭……」他想抬起左手,卻怎麼也動不了。
葉千尋輕輕按住他的左手,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說好不能哭,最後仍哭了出來。
「潮,對不起……你為了救我,結果……你的左手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動了,對不起……」
葉江潮怔了幾秒,舐了舐唇說:「拿左手換你,我覺得… …很值得,別說對不起。」
少了慣用的左手,很多事情都不能做,行動也會受到影響,怎麼可能值得?怎麼可能……但這些她不能說,因為她得更堅強才能成為他的依靠。
「什麼都不要想,快點好起來,我們要一起回家。」抹去臉上的淚水,她告訴自己,潮已經回來,她不會再哭了,因為接下來的時間,她要為了潮更努力。
事實上,葉千尋也沒有時間哭。
為了讓葉江潮能專心休息,她規定只有下午兩個小時能會客;葉婉筠在確定葉江潮沒事後,就趕回日本照顧孩子;葉宗楠、陳媽他們年事已高,不適合照顧他,因此葉千尋不在醫院的時候,就勞煩她父親葉辰杰和Kay輪流幫著,她則是回家清洗,忙一點其他事情,用晚餐的時候會趕回醫院繼續到隔天早上。
葉江潮好幾次提起要請夜間看護都讓她駁回,甚至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大哥,你勸勸千尋,讓她別這麼固執,每天往返醫院很辛苦,我怕她太累了。」
「雖然她是我女兒,但我也沒辦法叫她往東她就往東,她現在長大了,早就有自己的想法,放心,她如果真的累了,我會接手。何況你為了她受重傷,如果不讓她做點什麼事補償,你說她能安心嗎? 」葉辰傑一面削蘋果一面說,夾在兩人中間很麻煩,勸不動女兒,只好讓江潮乖乖接受。
葉江潮感嘆地說:「我不希望她是因為愧疚。」這樣的付出太有壓力了。
「如果只是愧 疚,那麼討厭麻煩的她肯定會以最省事的方法處理一切,犯不著將所有的事都攬在身上。江潮,我這女兒的心思全都在你身上了,你可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我……」他有些不好意思。
葉辰傑拍拍他的肩膀,似是要讓他放心。「我沒有給她太多父愛,反而是你在照顧她,現在能把她交給你,我很放心,往後得繼續辛苦你了。」
「大哥,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
葉辰傑翻翻白眼,「等你出院,就讓你恢復原本的姓氏吧,要不然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們家亂來呢!」
葉江潮淺淺笑著。即使恢復原本的姓氏,他還是會習慣喊葉辰傑「大哥」。
葉千尋站在病房外,嘴角掛著笑容,她何其幸運得到潮的眷顧以及親人的祝福,她會知足並且珍惜。
「你都不知道,她甚至為了你還打算接下公司……」
葉千尋連忙衝進來,無奈為時已晚。
「爸!」原本想讓他們慢慢聊,沒想到父親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讓她的秘密曝光。
「哎呀,我說錯話了。江潮,我先回家,明天再來。」葉辰傑匆匆收拾東西連忙走人。
葉千尋只能瞪著父親的背影發愁,這下可好,除了忙潮的事情又兼顧公司的大小事,肯定要被念了。
「千尋,過來。」
她乖乖過去,決定先開口替自己辯解:「你放心好了,雖然我現在比較忙碌,但都有照顧身體,陳媽除了補你也有順便補我,所以我身體還不錯,你就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瞧她一副怕被念的模樣,葉江潮也不忍心再說什麼,只道:「你自己有註意就好,別讓我擔心。」
葉千尋鬆了口氣。「醫生說你的複原情況良好,順利的話,再兩個禮拜就能出院了,等你腿的傷勢完全康復,我們去美國。」
「美國?」他疑惑。
「嗯,你的左手……」她頓了一下,有些哽咽,「醫生說只要努力還有機會,所以我在美國找到一個專門幫人做復健的地方,那裡有最完善的設備。」
「台灣也有不是嗎?」
「我們去複健順便散心,過陣子再回來。」她希望能讓潮暫時遠離現實,有助於他身體的複原速度,醫生也如此建議,只要為了潮好,她都會去做。
「那公司和家裡怎麼辦?」他習慣性全面考量,自己永遠放在最後。
「有爺爺和爸爸。我忘了跟你說,爸爸已經決定搬回台灣,等你出院後他和Kay就要結婚,所以家裡不會有問題。至於公司的事,爺爺說他會負責。現在你的身體最重要,即使受傷,你仍心系公司的事,這樣要如何好好休息?潮,聽我的話,我們出國幾個月就好,一切都不會有問題,你也不用擔心,我會安排妥當。」
葉江潮低頭思索良久,葉千尋惴惴不安地等待他的答覆。
「好吧,一切依你,我全部交給你。」
葉千尋喜出望外地驚呼:「真的嗎?潮,謝謝你,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
旁邊的護士聽了忍不住低頭竊笑。
葉江潮摸摸她的頭,笑得好不溫柔。
「傻瓜,當然是我照顧你。」
無法使用慣用的左手固然可惜,不過能看見她笑得這般燦爛,他已心滿意足了。
醫生說葉江潮是個非常配合的病人。
腿上的石膏一拆下,他便積極復健,葉千尋始終陪在一旁,偶爾遇上同樣需要復健的病人,大家還會一起加油打氣,她發現他的心情因此好多了。
「潮,我去回個電話,待會兒回來。」
葉江潮朝她點了一下頭,專心做著復健。
「嗨!」一名也是來復健的年輕男人拄著拐杖走向他。
「你今天比較晚。」
「有點事情耽擱了。」男人一臉無奈地坐在旁邊。
葉江潮見狀,慢慢走過去坐下。「怎麼了?」
男人先是嘆口氣,才開口:「我真羨慕你!女朋友每次都陪你來復健,而且看不出她有任何不耐煩的情緒。」
「你不是也有女朋友… …」這話一出,葉江潮驚覺不對,因為他的女友已經兩個月都沒有來醫院,最近都是他大哥開車送他過來。「出了什麼事?」
「事情剛發生時,大家都還能很講義氣說得口沫橫飛,什麼絕對會幫我渡過難關,一輩子都會陪我慢慢走下去,結果現在才半年而已,該走的都走光了……雖然我也明白現實更重要,可那種感覺就好像被遺棄一樣……我女朋友也是,我還記得當初她哭花了臉說絕不離開我,會幫我重新站起來,前天卻打電話來說她撐不下去了,看我這樣很難過,決定痛心分手!話一開始說得那麼漂亮,最後還不是嫌棄我瘸腿的事實,我妹還說看見她已經交了新的男朋友……女人哪!」
葉江潮下意識按著左手,內心無語。
「所以我才說羨慕你!」男人拍拍葉江潮的肩膀,笑得頗無奈。「我聽護士說,你女朋友始終守在你身邊,真好,我怎麼就沒遇上這種好女人,不過……」他忽然湊近葉江潮,低聲說:「你最好注意一點,你是大老闆,身邊的女人說不定也是為了你的錢,小心大難來時各自飛啊!」
葉江潮沒有說什麼,給了男人幾句建議後,男人決定去外頭抽煙,他則是坐在椅子上發楞。醫生說他的腿即使復原也會有段時間需要拄著拐杖,畢竟骨折的情況嚴重,至於必須依賴拐杖多久則沒有個明確的時間。
萬一他這輩子都必須靠拐杖行走呢?
他還少了可用的左手……
或許是受傷的關係,最近他常會在一個問題點上磨很久,情緒也顯得比較低落、 悲觀,大哥建議他去看心理醫生,避免有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但他堅信自己沒有,只是每到夜晚,那種沒來由的絕望猶如一條蛇緩緩纏住他的脖子,令他難以呼吸,就像父親去世那陣子,他總在半夢半醒間慌亂地想找到能夠令他呼吸的地方,不僅睡不好也吵醒睡在身旁的千尋。
「潮……」葉千尋輕喚他的名,在他身旁坐下,張開雙臂攬著他。
「抱歉,吵醒你了。」父親的過世以及這次車禍的後遺症──是了,他不得不承認有後遺症──都讓他很痛苦,難以成眠。
「怎麼了?」今天的潮一直提不起勁,必定出事了。
葉江潮聲音沙啞地問:「你有想過萬一我的腿不會好嗎?」
「從沒想過。」她回答得斬釘截鐵毫不遲疑。
他苦笑一聲,「對我這麼有自信?」
「一半。」
「另一半?」
「即使你的腿真的好不了又如何?難道你就不是潮了嗎?」醫生有提醒她這時的潮最脆弱,容易因為一點小事而鑽牛角尖,她必須更有耐性幫助他走出來,否則會讓他愈陷愈深。
「到時候我會變成需要人家照顧的人,會成為一個……負擔。」
她把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不語。
自從潮出院後,一直很少說話,因為他也很忙,忙著學習用右手做事,從刷牙、吃飯甚至到穿衣服,能一個人完成的事情絕不假手他人,所以他很忙,根本沒時間和人聊什麼心事,今天他突然想聊,她當然要靜靜聽他說。
「我還不能自己洗澡,現在你可能覺得沒關係,可一年、兩年、五年或是十年,每天都必須幫我洗澡,以及協助我做不到的事情,你自己也有事要忙,到時候就不一定會那麼……心甘情願了。」葉江潮很困難地用了這四個字。「說不定會有怨言……我說的是現實,不是故意要打擊你的信心,千尋,這是我的人生,是我願意為你這麼做,你真的不必有任何同情或是愧疚,所以……如果你想走,儘管走,別讓我綁住你。」他的聲音摻著緊張,也不敢抓住她的手。
無聲化為空氣包圍他們,入冬的空氣總是特別冷,特別入骨透心,凍得連呼吸都慢了,嘆息的次數也更多了。
「唉,我真難過……姑姑說你不太了解我,我本來不相信,現在不得不信了,會不會是因為你太愛我才沒發現我的缺點?如果我只是同情一個人,家裡有錢,難道我不會用更簡單的方式解決?你應該很清楚我很怕麻煩……不過,換做是我肯定也和你一樣會有這些煩惱,但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假如今天我們兩個人交換,你也會認為我是負擔嗎?」
她的話就像一顆石子在他的心湖里激起漣漪。
葉江潮沉默良久,原本略顯緊繃的肩膀慢慢放鬆,緊蹙的眉心亦漸漸舒展開來,不敢說心頭的芒刺已經完全拔除,可至少他心頭的陰霾已逐漸消散。
他最在意的是千尋,只要她不為難就好,他便能無視其他。
「我很喜歡幫你做這些事,也很喜歡幫你洗澡,雖然你每次都不讓我洗前面。」她的語氣有些哀怨。「陳媽說我小時候是你幫我洗澡的,一直洗到我要上國小一年級,是你陪我度過最寂寞的日子,更是你給了我滿滿的愛和關懷,現在終於輪到我照顧你,這是我心甘情願的,因為我無法代你承受這些痛楚,至少把你自己交給我,好嗎?」柔柔的嗓音似羽絨般暖暖裹著他。
葉江潮拉著她的手輕柔撫摸,他一手照顧的女孩如今長大了,她的手終於能夠抱住自己,兩人之間也不再有距離。
他奢求的也不過如此。
葉千尋親暱地以鼻 尖磨蹭他的頸子,猶如一隻向主人索討疼愛的小貓。
潮一直放慢腳步等她追上,好不容易兩人終於能夠牽手卻因為意外而緩了他的步伐,不過這會兒換她等他。
「我很願意幫你洗澡,洗一輩子我都非常樂意,等我們都白髮蒼蒼了還能互相擦背,那樣不是很恩愛嗎?而且你說過不會再放開我的手了,你說到要做到,絕不能放開我……」
葉江潮笑了笑,親吻她的掌心,以吻代替他的回答。
「所以……」
「嗯?」
「明天讓我幫你洗前面好不好?」
嘿嘿,當了那麼久的好人,偶爾也讓她演一次壞蛋吧!
復健是一條漫長的路,必須持之以恆。
這條路上,葉千尋比他還積極,導致一些新來的複健病人以為她才是那個不良於行的患者。
葉江潮從不說苦,她也沒喊過一次累,他們一路扶持,儘管跌跌撞撞或小有摩擦,但只要相視一笑便雨過天晴,因為能擁有彼此已是最大的幸福。
每當她發現他發呆地望著角落的大提琴時,她會靜靜待在門口等候,比起身體上的疼痛,她深信無法拉琴更是揪心的苦。
葉江潮不曾對她抱怨一句,她卻明白,同時悲哀的察覺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葉辰傑提議把大提琴收起來免得他看到心裡感傷,葉千尋卻不贊同,她希望是由潮主動提起這件事,那樣才代表他已能雲淡風輕笑談,而不是因為旁人的自以為是被迫改變。
也許不是當下,可她相信總有一天潮會重新走出來。
四月,葉辰傑終於再婚了,葉宗楠也終止了和葉江潮的收養關係,後者恢復了原本的姓氏。
江潮──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她永遠記住。
葉千尋始終陪在他身旁,默契極好地幫他處理一些他比較棘手的小事,除此之外,只要他不開口,她就視他如正常人讓他自己慢慢來。
婚禮簡單隆重,Kay的家人全都來觀禮,熱情的他們帶來了歡樂的氣氛,稍稍沖淡車禍留下來的悲傷。
葉千尋訂了後天的機票到美國。
經過努力,江潮的腿雖然走起路來還有點跛,也暫時無法擺脫拐杖,但已經算恢復情況良好,醫生是這麼說的。
「會不會緊張?」
「緊張?」江潮端起酒杯,品嚐紅酒的滋味;他已經慢慢習慣使用右手。
「是啊,後天就要去美國了,只有我們兩個人喔!」她賊賊地笑著,似有著什麼詭計。
「你在想什麼啊?」他敲敲她的腦袋,嘴角的笑意清晰可見。
唯有在這時刻,單獨面對她,他才能真正露出笑容。車禍之後,他對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有了距離,不再像之前那樣輕易侃侃而談,如果沒有她在身旁,他幾乎不發一語,以至於大哥總笑稱千尋是他的翻譯機。
不只翻譯機,千尋亦是他的心靈支柱,倘若看不見她會讓他焦慮。
他也不清楚自己怎麼會變成這樣,也希望能趕快好起來,無奈每當他愈想著力就站得更不穩,導致失眠了好幾個月。
每天夜裡醒來,他都慶幸有千尋在身旁,要不漫漫長夜他只會更慌亂。
對於去美國這件事,即使口頭上答應千尋,心底仍有猶豫,最後是大哥要他放心去,順便醫心病,他才下定決心。
這趟美國之行,他期待能找回最初的自己,別再讓人掛心。
「想我終於可以……嘿嘿!」
「沒正經!」
葉千尋吃驚地瞪大眼,「潮,你好久沒說這三個字,沒想到我居然會懷念。」她拍拍他的腿,往他身上蹭了蹭,「放心好了,一切都會順利。」
江潮輕輕頷首。
「Kay在喊你了,應該是要接捧花了。」
葉千尋立刻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我會把花拿回來,因為下次就輪到我們了。」她沐浴在陽光底下,笑容特別燦爛,當她低頭時,江潮也迎上她的唇。
猶如誓約之吻──他們不再分離。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5-2 00:10:59
第九章
葉千尋始終不認為自己多愁善感,無論遇上多艱難的情況,頂多嘆一口氣罷了。
即使在美國那一年……嗯,他們整整待了一年,從紐約到洛杉磯,再由蒙大拿到得克薩斯,有點樂不思蜀,回到台灣的時候,她的弟弟廷廷也出生了,難怪一回來就被狂念,不過她認為一切都很值得,因為江潮的心情明顯好了很多,身體也很健康,連醫生都為他能夠不再依靠拐杖而感到不可思議。
這趟旅程,最糟糕的莫過於兩人的車在一條幾乎看不見盡頭的公路上拋錨,當時也不覺得有什麼困難,反正天無絕人之路,不過,回來後就不是這麼回事,終究要面對現實。
江潮得開始接手工作,而葉千尋要繼續唸書。
唸書是好事,可壞就壞在她和葉宗楠意見紛歧,爺爺希望她去國外唸書,她則是想留在台灣,一來照顧江潮,二來也能協助他處理公司的事,畢竟爺爺年紀也大了,總不好讓他繼續操勞。
葉辰傑轉述女兒的話,怕兩人會槓上,現在的他得充當和事佬的角色。
「她心思全在江潮身上,在台灣怎麼可能專心唸書!」葉宗楠似是有先見之明地說。
好不容易孫女比兒子長進也有前途,他當然希望讓 她念個文憑,日後好管理公司;雖然他心疼江潮,可他終究是外人。
「爸,江潮為了千尋才變成這樣,難道你能狠心奪走屬於他的一切?」葉辰傑忍不住要替女婿抱不平。
葉宗楠怒瞪兒子一眼,罵道:「什麼叫做狠心奪走他的一切?他這一切原本就是我給他的,他為了千尋受傷是一回事,再說,我也不是不讓他們結婚,反正將來等他們結婚,公司不就等於他的?我只是希望現在能讓千尋掌握大局,這是為了她著想,我是在保護她!」
葉辰傑明白父親的意思,不禁對父親的讓步感到不可思議。千尋說父親有改變了,現在看來這幾年的時間的確讓兩人都有所長進,即使想法不同也不會像以前那樣講沒兩句就吵翻天。
「爸,我知道你想保護千尋,但如果你能多替江潮著想,我相信千尋會更感動,你讓她去國外唸書固然是好,那江潮怎麼辦?他現在很依賴千尋,你卻要他們分開那麼久。」坦白說,他也贊成女兒去國外唸書,畢竟她早習慣國外的教學方式,可他必須考慮江潮的情況以及心情,對這個女婿,他總覺得虧欠。
「又不是不能見面,不是有寒暑假嗎?加上現在科技發達,不是還可以視訊?就算真的想見面,買張機票飛過去又有什麼困難?」葉宗楠心知這樣對孫女比較好,該堅持的他不能退讓。「再說,如果千尋能心無旁騖好好唸書,未來也能協助江潮,畢竟他的身體已不如過去了。」
父親說的這點讓他難以反駁,大家都認為江潮只是少了左手而已,但雙腿曾受過傷的他不能久站,對脊椎會造成傷害,他的傷雖然痊癒了,終究不可能和過去一樣。
最後葉辰傑嘆了口氣,答應會好好勸女兒。
葉千尋聽完父親的分析,沉默好半晌。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江潮的身體狀況,外表好不見得一切都好,她才希望能就近照顧並且分攤他的工作。
「你不是常嚷著不喜歡這裡上課的方式,我和爺爺都覺得國外比較適合你,再說,法國大學只念三年而已,三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葉千尋咬著指甲望著窗外,內心在拉扯。
沒錯,她的確不習慣這裡的教學方式,但為了潮,她願意忍耐,這一離開最少要三年,她擔心最後會因為太思念而跑回來。
「暑假寒假你都可以回來,不要把這件事想的那麼痛苦,即使痛苦,長痛不如短痛,與其讓爺爺一直念你,不如就完成他的交代,往後耳根子就能清靜了。 」父親的嘮叨功力,連他也甘拜下風。
「爸,是三年不是三個月……」念個大學也這麼麻煩,唉。
「時間過得很快,想當初你才剛出生,現在不也二十歲了。」葉辰傑感嘆道。
葉千尋沒好氣地潑他一盆冷水,「我也不是你帶大的。」
他咳了一聲。「反正,你爺爺是這意思,我也贊同,你留在台灣就怕最後兩頭空,說不定還會讓江潮替你擔心,好好想一想吧。」
待父親離開,葉千尋嘆了口氣,頭低到幾乎要貼在大腿上。
江潮下班回到家就看到她這副模樣,彷彿被釘住,動也不動。
看來應該是思緒堵塞了,每次她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就會這副頹廢樣。
「怎麼了?」
聽見他的聲音,葉千尋乾脆趴在他腿上。
「你不說我無法幫你。」
唉,你也幫不上忙啊……
「關於你念大學的問題?」他一針見血地點出問題。
葉千尋立刻抬起頭,挺直身子。「你知道?!」
「最近也只有這問題能困擾你了。不要想太多,你只要告訴我你最初的想法是什麼就好。」江潮輕輕拍她的背,順著她的長發撫摸,他一直很喜歡她這頭柔順的頭髮。
最初的想法……「我、我想去法國唸書。」
「那就去啊。」
「可是……我也不想離開你。」
「我不能陪你去,反正最多三年而已,又不是一輩子,你不要為了我委屈自己,想去就去,而且按照當初計劃,我也是希望你念完大學再回來,所以我們現在只是回到正軌。」
「潮,你已經可以自己一個人睡了嗎?」她察覺自從車禍受傷後,江潮對她的依賴更重了,晚上她若不躺在床上他根本無法入睡,因此她的作息時間是配合著他的。
「總會習慣……」他不能再依賴她了。
「真的嗎?」葉千尋翻 過身,望進他那雙深邃的眸子裡,每次總以為能看透了,一個眨眼後,他的心情又藏起來,她總覺得他藏得太深了,是不是覺得還不夠踏實?她做得是否還不夠好?
「嗯……」他淡淡低吟,嘴角的笑總和眼底的愁產生矛盾,他卻未曾發覺。
不願放開,偏偏必須放手的苦澀只能自己品嚐。
「已經不需要我了?」
「傻瓜,我怎麼可能不需要你,只是希望你別後悔。去吧,我再等你三年。」
三年,不是三個月,更不是三天。
這是她第二次離開,第一次他措手不及,這次是他鼓勵她。
一半真心為她,一半是……違心之 論。
無論如何,千尋仍是離開了。
這次他們不寫信,改用e-mail和MSN聯絡。她兩三天就會寫一封mail,他們也有固定聊天的時間。
為了忘記分離的苦,江潮專心在工作上,還到葉辰傑的畫室學習油畫,這只無法再拉琴的手大概也只能用畫筆來消磨夜裡漫長的時間。
他回想起第一次的等待,並不如此刻那麼辛苦難熬,畢竟千尋那時候是孩子,他對她沒有男女之情,不會刻意想念,只是偶爾想到才感到一陣難受罷了。
現在就不同了,感情已深,加上過於依賴,起初他都必須依靠安眠藥才能度過一晚又一晚的折磨,如今半年過去,他的心情亦有好轉,每日就在工作以及畫畫中度過,日曆也這樣平淡無奇地一張張撕下。
江潮的身體果真不如從前,某天開會的時候因為太累而昏倒,醒來的時候人在醫院,葉辰傑一臉憂心地坐在一旁。
「爺爺知道了嗎?」他一清醒便問。
「當然,醫生說你太勞累,爸剛剛才氣沖沖地回家,要你調養好身體再回去。每晚都熬夜,身體怎能撐得住。」
「大哥,別告訴千尋。」
葉辰傑點點頭,「江潮,你的身體不比從前,若不懂得適時休息,任何人都幫不上忙……倘若還有第二次,我就無法幫你隱瞞了。」
「……我知道了。」他淡淡道,神情洩漏出他的疲憊。「大哥,晚了,你先回去休息,我不會有事。」
「那你休息,我明天早上再來看你。對了,這是筆電,我知道你每天都會上線和千尋聊天。」
葉辰傑離開前,順手關掉病房的燈,病房裡只剩下從窗外透進來的光亮。
一個人真的太寂寞了。
好幾次通電話時,他都想叫她回來,然而始終開不了口,因為他聽得出來她在法國過得很快樂,他怎麼能剝奪她最無憂的生活,只好默默忍下。
一切終究會過去,半年了,還剩下兩年半的日子,不難,真的不難熬……
兩個禮拜後,江潮出院,陳秘書開車來接他,沒有送他回家而是直接到機場。
「總經理,董事長吩咐我幫您請十天的假,讓您到法國散心。」
江潮十分錯愕爺爺居然會這麼做。
「現在是三月,法國還很冷,這是下飛機要穿的衣服。」陳秘書交給他一隻黑色提袋。「以及您的護照、機票和信用卡。請總經理好好散心,公司有我負責。」
江潮請陳秘書向爺爺道謝後,便搭上前往巴黎的飛機。
兩個年輕人的聲音從進門後就開始喧鬧,似是在討論事情。
「千,快點,他們還在等我!」
葉千尋放下袋子,扯下圍巾和帽子,坐在沙發上顯得很懶。「Russell,我真的不想出門,外頭好冷。」
「今天是你生日,大家都想幫你慶生,別掃興!」
「可是我只想一個人窩在家裡吃披薩就好,你幫我跟他們說謝謝,我真的好懶喔,還是台灣好,法國最糟糕的地方就是太冷了。」
Russell一手搭在她肩上,大有不成功就不離開的打算。「只是吃飯而已,吃完就讓你回來,還怕沒時間跟男朋友情話綿綿嗎?」
「今天真的不行,我一早沒看見他上線,他也沒寫mail給我,我很擔心。你們去吃就好,改天我再請你們吃飯。」平常要鬧到幾點她都奉陪,唯獨她和潮的生日,她絕對會空出來。
「千……」Russell覺得有點無力。
「千尋。」
兩個男人同時喊她的名字,葉千尋卻是直接望著樓梯口,沒想到她想了一整天的男人居然就站在那裡帶著微笑,她喜出望外,立刻衝過去狠狠抱住他。
「潮!」
男朋友居然跨海來找人了,Russell只好攤攤手。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好高興,好高興,幾乎要掉眼淚了。
「今天是你生日,我特地請假來看你。」
「謝謝你,這是最棒的生日禮物。對了,潮還記得Russell嗎?」險些忘記屋子裡還有第三者,她連忙把江潮拉進客廳。
「記得。」
「嗨!」Russell握住他的手。
「Russell,不好意思,我想陪潮,幫我跟大家說抱歉,下次我再請你們吃飯!」
「好,兩位再見。」Russell也不羅唆,拿起包包馬上閃人。
「抱歉,破壞了你的聚餐。」江潮在她唇上落了一吻。
「我只要你陪我。」葉千尋踮起腳尖,雙手圈住他的脖子,獻上火辣辣的法式熱吻。
這一吻纏綿了許久,直到葉千尋差點無法呼吸,江潮才放開她。他們沒有出去吃飯,葉千尋準備了幾道法國家常菜,由她當主廚,他坐著幫忙。
他們一面 吃飯一面交換這半年來的生活點滴,有些太瑣碎沒有在mail上交代,倒是在餐桌上全都說出來。江潮說爺爺和許伯最近迷上西洋棋,兩人每天都在較勁,還有廷廷的一些事情;葉千尋說的則是和同學間的互動,大多是和Russell的相處,當她補充Russell已經有女朋友之後,他才舒展眉心。
吃過飯後,他們小酌片刻,她拉著他在客廳跳舞,耳邊繚繞著華爾茲的旋律,然後他們親吻彼此,一個又一個的吻烙印在唇上、胸前。
葉千尋露出勾引的笑容輕輕推開江潮,如一隻輕盈的蝴蝶躍上樓梯,優雅地往上走,同時也朝他勾勾手指,眼神輕佻放浪、唇角上揚,剛好是引誘的幅度。
江潮失神地望著她,目光緊緊追尋,腳步亦輕輕跟上。他來到她的房間,她關上門,從身後抱了抱他,才發覺他瘦了很多,接著脫下他的衣服,毛衣、襯衫……她撫摸他的左手,淺淺嘆息,遺憾他的手並沒有如同他的腳能像過去一樣活動自如,醫生所說的機率果真微乎其微。
「現在還會不會痛?」她記得在美國做復建時,他的左手偶爾會疼痛。
「不會了。」
「腿呢?最長時間能站多久?」她又動手解開他的皮帶。
「走路可以持續兩個小時,不過還是不能久站,半個小時以上就會累。」
「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她慢慢將他推至床上,讓他躺下。
「沒有。」他眼底滿滿渴望著她。
「那……今天晚上你能任我擺佈了?」葉千尋跪在他身上,低頭在他耳畔輕問。
這句話立刻挑起他的慾/望,他也低聲回應。
「……可以。」
……
「潮……你這樣讓我好想、好想把你綁架,永遠關在這裡,只讓我一個人……享用。」唉,她嚴重欲求不滿啊。
「還有兩年五個月又十三天,我等你。」
葉千尋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地問:「這次可以待幾天?」
「只剩九天。」他不敢貪求,能有十天已是幸福。
「我請假陪你。」
「不,我不希望影響你,下課回來陪我就足夠了。」他要的不多。
「好吧,我們就一直窩在床上就夠了。」
嘿嘿,她滿腦子想的都是情色畫面,好糟糕,是不?
多看一眼、多看一眼,一直一直想要再多看一眼,只要一眼彷彿就能夠填平心底的寂寞,埋葬這半年的漫長等候,就能有繼續等待的勇氣。
深色的被子襯得葉千尋白皙的肌膚更為粉嫩透亮,指尖遊走於她的手臂上,有著如同絲絨一般的感受,令人愛不釋手;她一頭長發如瀑披在身上,江潮不禁受到誘惑拾起一縷髮絲親吻,這些日子的折磨都因為她的笑容而淡忘。
「唔……早安。」似是被他吵醒的葉千尋,睜開眸子看見他,立刻綻放一朵嬌媚艷麗的笑靨。
「早,起來吃早餐了。」他在廚房裡摸索好久才完成一頓早餐。
「有早餐啊……」她的臉上滿是驚喜。
他點頭,伸手試圖拉起她,沒想到反而被她拉到床上,如同貓兒的舌輕輕舔著他的唇,全身赤裸的她專心地品嚐眼前這道美食,江潮即使受到引誘也不忘抓起一旁的被子蓋住兩人,就怕她著涼。
禁不住她的嬉鬧,他的喘息加重了,後來他們沒有順利吃到早餐,反而在床上糾纏兩個小時,饜足之後的葉千尋笑咪咪拉著他進浴室,親自幫他洗澡。
「現在都是誰幫你洗澡?」
江潮白了她一眼,「我已經可以自己洗了。」
她一臉失落。「唉,何必那麼能幹,讓我幫你不是很好嗎?」抓著海綿的手緩緩往下,就在要碰觸到禁區前,江潮一把揪住她。
「讓你幫我洗恐怕會永遠洗不完。」女友覬覦自己的身體,他感到歡喜也傷腦筋。
哎呀呀,被抓住了。
「這是情趣,難道你都不想我?」她舔舔唇,笑得曖昧。
「我意志力堅定。」
意志力堅定……是嗎?
眸光一瞥,葉千尋暗暗下決定要給他一些特別「服務」,好讓他忘不了。
她是這樣盤算,也決定今晚付諸行動,哪知居然被識破,準備好的繩子、眼罩反而用在自己身上,原本是要把江潮當作美食品嚐,最後自己反而成了他的盤中飧,被吃得一干二淨,令她哀怨不已,也不敢再亂來。
假日結束的隔天葉千尋去上課。
白天她上課,他在市區閒晃,晚上他們一起吃飯、一起做愛,然後再一起洗澡、入睡,如此甜蜜的日子在第七天有一個小小的變動。
「他們不相信我有一個很棒的男朋友,堅持要請你吃飯,如果你不願意也不勉強,我們可以繼續窩在床上。」葉千尋比較傾向後者,但也想讓朋友看看她最棒的男友。
江潮遲疑了一會兒。
她攬著他,體貼地說:「別勉強。」
「無妨,只是吃個飯而已,沒什麼,走吧。」
兩人到了餐廳,其他人都已就座,遲來的他們坐在最外頭。
江潮成熟穩重的模樣吸引了在場女性的目光,加上他風度翩翩以及流利的法文,一下子就成為他們的焦點,所有的話題都圍著他打轉,江潮也客氣地一一回答。
葉千尋今天都不說話,全讓給男朋友,默默坐在一旁剝蝦子。她事先請Russell轉達江潮曾因車禍受傷而無法使用左手的事,大夥體貼地都沒多問,這一頓飯吃得相當愉快。
中途,江潮起身去洗手間,還沒進去就听見裡頭有人在談論他。
「千的男朋友真好看,可惜出車禍,左手不能用,據說好像腿也不行……」
「真可憐!千的條件那麼好,怎麼會喜歡上他?」
「你沒注意到他右手戴著的手錶嗎?那一支表少說要七八十萬,而且他穿的衣服也都是名牌,光是一條圍巾就十萬,大概是為了錢吧。」
「那千就是找到金龜婿了!為了錢確實可以忍耐一下,再說他長得也很好看,也沒什麼可以挑剔了。」
洗手間的兩個人正好要走出來,江潮退開,卻發現Russell站在身後,一臉不高興。
Russell看了江潮一眼,隨即走進洗手間,擋住那兩個人。
「你們不知道就別亂說!千的男朋友之所以左手會受傷就是為了保護她,他花兩年的時間才恢復健康,如今他們終於獲得幸福,我們應該給予祝福而不是說這些風涼話!」他不爽地說了同學幾句。
那兩人了解前因後果後,才尷尬地道歉,匆匆離開洗手間。
「抱歉。」Russell朝他道歉。
江潮淡淡笑著,「沒關係,我不會在意。」
「千會在意,如果讓她聽見不把他們罵個半死才怪,說不定連我也一併罵了。不過聽見千說你的事,我真的很佩服你,短短兩年就能重新站起來。」
「路總是得走下去。」對此,他沒有任何怨言。
「祝福你們!」Russell拍拍他的肩。
「謝謝。」
甜蜜的九天很快就過去,最後一天,葉千尋請半天假去送機,兩人不斷囑咐對方要好好照顧自己,最後相視而笑。
「等我。」她說。
「會的。」他允諾。
他們相擁,期待兩年半後的重逢。
潮:
最近好嗎?
台灣天氣如何?記得要好好照顧自己。
千尋
又一個半年過去,最近葉千尋的mail總是一、兩個禮拜才來一封,內容簡短,千篇一律要他好好照顧自己,除此之外沒有多餘的消息。她應該是很忙,江潮也不願給她壓力,總是以最輕鬆的心情回覆並且給她打氣。
第一年的聖誕節,她有回來,不過短短三天,他們又繼續分離,之後,聯繫愈來愈少,他的信箱整整空了四個月,MSN上的她永遠是離線狀態。他主動打電話給她,她熱情依舊,然而幾通電話並不能撫平心頭的焦躁,因為電話的內容都繞著她的生活,她反而忘了關心他。
江潮的心情全因她而起伏。
第二年的聖誕節,她回來相聚,因為自身的忙碌忘了聯繫他而滿懷歉意。聽完原委,他沒有責怪,只是笑擁著她,彷彿無論她做錯什麼,他絕不會拒絕她的靠近。
他的信箱偶爾會有信,他已經非常高興了,不會再去奢望太多。
這樣就夠了,他已經很幸福,不能再貪心。
「總經理,已經九點了。」盡責的陳秘書總是陪著江潮,也負責提醒他何時該工作何時該放鬆,因為之前他又昏倒一次,就在千尋小姐回法國後沒幾天。
江潮望 著窗外的夜景,沒有回答,外頭的燈光映在他落寞的臉上,更顯孤獨。
每次千尋回來,他都宛若重生,她的離開則讓他好一陣子難以入眠,但這些都是他自己的事,從來沒對她說。說也奇怪,她第一次離開,他總在信上毫無顧慮說了很多,這次再分開,反而不敢說太多,是不是愈在乎就愈怕失去?
「陳秘書,已經十月了,還剩下多久?」他的視線鎖住一點,思緒逐漸散了。
「什麼?」陳秘書一時不懂他的問題。
「不……沒事。」其實還剩下多久,他自己最清楚,只是不知怎地最近卻覺得有點痛苦,總覺得時間似乎無止境地延長,明明已經習慣默默等待,也等了兩年多的日子,卻在倒數的日子覺得特別煎熬。
思緒漸漸飄走,眼神卻忽然黯下,因為他的胃疼得厲害。
「總經理,董事長交代我一定要送你回去。」陳秘書盡責地說。
江潮起身,收回目光,離開辦公室。
再等一些時候,再一些時候,千尋就快回來了……
十二月時,葉千尋捎來因課業繁重聖誕節不能回來的訊息。
失落之餘,江潮決定去一趟法國,除了再也無法忍耐之外,也想給她一個驚喜。
出發前他打電話給她,確認了她必須在家裡唸書,但當他抵達的時候,她正巧不在,他也發現忘記把大哥給他的鑰匙帶出來,於是坐在出租車上等候。
他按捺住打電話給她的衝動,因為更期待她第一眼看見自己的喜悅。
這段時間他和司機聊了起來,約莫一個小時後,他看見外頭有動靜,是葉千尋的身影,他正打算下車,這時Russell也走入他視線範圍內,他停住開門的動作,只是靜靜望著外頭。
Russell手上拿著行李。
葉千尋開門走進屋子裡,過了一會兒也拿著一隻行李出來,看樣子是要出遠門。
江潮吸了口氣,撥電話給她。
「千尋,你在做什麼?」他努力讓自己的語調輕鬆。
「我剛剛去吃中飯,現在正在……唸書。」
「不是已經放假了,怎麼還需要唸書?」眼前兩個身影愈來愈遠、愈來愈小,他的心也就愈來愈揪緊。
「呃……這次考試成績不理想,我希望下學期能更好一點。」
他聽見手機里傳來呼嘯的風聲。
「我過去陪你過聖誕節好嗎?」他真的很想見她一面,抱抱她。
「不──不用了!你搭一趟飛機很累,再說我明年就回去了,別麻煩了……潮,不好意思,我先去唸書了,那個……過幾天我再打給你好嗎?」
「……好。」他困難地吐出這個字,走下出租車。
剛好,他們兩人也招了一輛出租車離去。
外頭飄著雪,冷風襲來,他的腿發酸,卻一點也不覺得難受,因為心更疼。
那輛出租車不僅載走了葉千尋,也載走他的心。
「先生,外頭很冷,請進車裡來。」司機好心地說。
這位客人很大方,讓他今天收入頗豐,不過遠道而來似乎沒等到情人,唉,真可憐,聖誕節分手真不幸。
江潮沉默半晌,手裡牢牢握著手機,終於又坐回車裡。
「麻煩載我到最近的飯店。」
一定有什麼理由才讓千尋必須對他說謊,他不能單憑眼睛看見而不給她解釋的機會,那樣對他們都太不公平了,因此他打算暫時住在巴黎,等她返回。
她和Russell究竟要去哪裡?
他剛剛是不是應該直接追上問個清楚比較好?
可是在電話中,她聽見他要來法國是那麼的吃驚,抗拒的意思全自她婉轉的話語間流露出來──她非常不希望他來。
為什麼?
她並不想見他嗎?
向來理智的他即使不追根究柢也會想要一個理由,至少一個就好……讓他的心情不至於忐忑不安,他應該要追上去才對,現在也就不會那麼痛苦。
即使是謊言,也無所謂了。
再打一通電話吧……再一通就好,他必須要安心。
停下原地踱步的腳步,他掏出手機,胸口忽然竄上一股悶氣,令他覺得難以呼吸,他大口大口的吸氣,試圖壓下那股強烈的不愉快。
眼前忽然閃過Russell攬著葉千尋上出租車的畫面,他胸口一痛,手機用力砸向面前的鏡子,哐的一聲發出清脆的聲響,不僅鏡子碎了一地,心也像是被撕裂一般痛苦難耐。
猶如發洩似的,江潮深深吐了口氣,坐在椅子上,垂下的手掌也落下鮮紅的血液。
理智告訴他應該問,情感卻因為繃到一個極限而斷裂,什麼都不想問也不想知道了,問得太多太清楚又有什麼好處?
她想說便會說。
就這樣吧……這樣就好,誰都不會受傷。
這樣……很好。
不顧手的傷勢,不顧那天晚上特別寒冷,江潮離開了飯店,離開了巴黎,回到台灣。
在那之後,偶爾會收到葉千尋的消息,他也會回信,完全不提聖誕節的事,就這樣一日又一日,因為嚴重失眠,他又開始吞安眠藥,甚至去看精神科。
醫生建議他放棄太在乎的東西,因為他的情感太脆弱,無法承擔過於激烈的感情起伏。但怎麼可能,他怎麼能放棄千尋?他那麼愛她,怎麼可能說放就放,她已經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了。
他永遠都放不開她……
隨著葉千尋返家的日子愈來愈近,江潮不安的情況慢慢有了改善,直到五月的時候,他又收到她的消息,她說想要繼續念研究所,要徵詢他的意見。
意見?他怎能阻擋她的求學之路,不是嗎?
那天,江潮終於崩潰了,近乎瘋狂地毀掉整間辦公室。
陳秘書發現的時候,他已昏厥倒地,之後人在醫院醒來,吩咐陳秘書不許說出去,一個人默默承受這種就像是將他的心給刨出來的痛。
十月初,江潮離開了葉家,就此不知去向。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5-2 00:11:55
第十章
千尋:
等你看見這封信的時候,相信已經念完研究所,先在這裡跟你說一聲恭喜,並請原諒我的不告而別,我終究還是自私,怕捨不得只好選擇這種道別的方式。
我始終愛得比你深,但我從不在乎這點,只要你心底有我就夠了。本以為我能做到,後來才發現自己的度量根本沒有大到能接受你一直不在我身邊的事實,我總是不斷告訴自己,你快回來了,就快回來了,只要再忍耐一些時候,你就會回來了。
我是靠這個信念才能入睡,才能醒來。
因此,當收到你想繼續念研究所的訊息時,我就知道不行了,再也支撐不下去。我沒有辦法阻止你求學,第一次去法國陪你的九天,我就看得出來你熱中學習,你和朋友的相處是那樣愉快,我怎能因為自己的自私而阻止你,但……我也不夠堅強到能繼續忍受沒有你的日子。
記得你大學畢業那年暑假回來台灣,Russell也陪你回來,你很高興我答應讓你念研究所,我本想你多少會因為之後無法相處的時間而多陪陪我,然而,那兩個月,你白天幾乎與他形影不離,甚至晚上也很少來我房間。
你知道嗎?那是我最後的極限了,我真的真的累了。
醫生也建議我暫時放棄影響我最深的一切,但我怎麼能放得開?我從來就沒有想過沒有你的日子,可是你對我的影響實在太大了,我若不放棄你恐怕會走入極端。
千尋,其實你對我的愛也不是真正的愛,那是因為你太習慣我的存在,對你來說,我並非唯一,而是可有可無;我也一直在自欺欺人,總相信你總有一天會真正愛上我,而不是只是我離你最近而已。然而我再也無法隱瞞心底逐漸竄升的嫉妒和不安,怕最後會因為這份強烈的依賴而傷害你。
倘若得到你是幸福,失去你會受傷,我情願短痛,然後遺忘你,這樣對彼此都好。
所以,請讓我任性一次。
潮
葉千尋將信折好,放回信封裡。
這是江潮寄放在陳媽那裡請她轉交給她的信。
研究所她念了一年就察覺不對勁,從潮的mail當中便能感覺不是他本人所寫,加上多次打電話回來正好都遇上他不在家的時候,她知道事情不對,立刻飛回來,才知道mail是陳秘書代寫,公司的事又變成爺爺在管理,而江潮已不知所踪。
他們在江潮的授意下合力隱瞞她,而諷刺的是,她花了一年才發現。
這是江潮第一次離開她。
「抱歉,是江潮逼我們一定要做到,要不然他永遠都不會和我們聯絡,我看他很痛苦,所以只好隱瞞你。」
「潮都怎麼聯絡你們?」這是最後一線希望。
「他會寫信給我們,可是信封上沒有地址,郵戳也沒有固定的地點。江潮離開的時候做足了準備,他先和你爺爺談好後,慢慢放手公司的事,然後一天早上他一如往常去上班就再也沒有回來。他有給你爺爺留下聯絡電話、地址,後來我去那裡找過,問了房東才知道確實有人承租,不過只租了一個月,他和我們就此斷了聯繫,只能等他寫信來才能確定他平安。我本來打算找徵信社,但你爺爺說這是你和他之間的問題,我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麼,卻看得出這次他很尊重江潮。」
因為她重重傷害了潮。
「他離開後,我去他房間看過,發現枕頭下放了一罐快吃完的安眠藥,問了陳秘書,他說江潮有去看精神科,他應該是很痛苦才會做出這個決定。」
父親問她要不要找徵信社,思緒混亂的她無法做出決定,最後父親留下一句「你好好想想」的話便離開江潮的房間。
葉千尋環顧四周,一點都沒有變,桌子抽屜裡的物品、衣櫥裡的衣服都還在,甚至連角落的大提琴也在,就好像這房間的主人只是暫時出門很快就回來,但她清楚潮不會再回來了。
他留下所有的東西,包括──她。
她取出大提琴,緊緊抱在胸前,淚水滑落臉頰。
他連她也捨去了,因為她傷害他太重,他痛到情願捨去。
是她的錯,是她……
潮走得無聲無息,代表他的堅定,代表他不會回頭,代表……他真的放棄她了。
其實,她不僅對潮也對自己說了謊。
當初,不僅僅是因為潮沒有寫信她才不想回,她只是認為他會永遠在身後等她,只要回頭就能看見他,所以不必太費心去在乎。
她原以為潮會永遠待在原地等她,沒想到自己帶給他的傷害那麼大。
他會放棄也是理所當然,她有什麼資格去找他?
曾經得到不懂得珍惜,失去之後才覺得惋惜──她一直認為這樣的人最可悲,沒想到如今她也成了可悲的人。
潮把所有東西都留下了……連他們的回憶也留下了嗎?
葉千尋緩緩閉上眼,低聲啜泣……
半年後,葉千尋正式接掌公司。
白天忙於公司,晚上還去進修,說是要努力充實自己,其實是想藉由忙碌遺忘仍糾纏於心中的夢。
江潮離開後,輪到她失眠,夜夜哭紅了眼入睡,可白天仍強打起精神不讓其他人察覺,江潮既然能做到,她相信自己也可以。
她並沒有請徵信社,而是親自去各個郵局,有基隆、宜蘭、台南、高雄,假日的時候,她就帶著信到這些地方的郵局附近,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想盡力去找,靠自己的力量,她也曾回到江潮的故鄉卻一無所獲,只能把剩下的希望全寄放在他所寫來的信上。
累的時候,她最常把江潮寫給她的最後一封信拿出來閱讀。
她也始終在想江潮所說的話,他說她對他的愛並不是真正的愛,只是一種習慣。她一直在思考,假如他說得對,那麼她應該也是依賴後來陪伴在自己身旁的Russell,畢竟那時候正值青春期容易動心,可是她沒有,也不覺得應該要因為習慣而喜歡Russell。
Russell終究不是潮。
她愛的人是潮,不是Russell。
不過她確實錯了──潮是她最在乎的人,因為太篤定潮會永遠站在身後,偶爾便會忽略他;人總是這樣,得到了會認定一切理所當然,等失去才明白世上並沒有理所當然的事。
她也是在失去後才發現自己有這個壞習慣,不過習慣是可以糾正的。
無論潮在哪裡,她都不放棄,會一直找一直找,讓潮明白他對她的決心有多深,她對他的情有多重。
講求效率的陳秘書並不贊同她的方式,他認為要速戰速決以避免橫生枝節。
「不,既然潮選擇離開我一定是下了決心,我找他的時間其實也是讓他能有喘息的空間,倘若到時候他真的忘了我,也是我咎由自取,只要他快樂,我就放心了。」
這些不是冠冕堂皇的話,而是她說出口就會做到。
假如她真讓潮痛苦了,那她會放手,讓他自由,她會默默給予祝福,一如當初潮對她的方式,他總是守在自己身後,她卻太久沒有轉身而失去了。
這是她的懲罰。
「小姐,江潮少爺又寄信來了。」
陳媽興奮地拿著信到江潮的房間,現在已經是葉千尋的房間了。
今天星期六,葉千尋正準備出門,這趟決定要再去高雄看看,畢竟有兩封信的郵戳顯示是從高雄寄來的。
她欣喜地接過信,差點哭出來,因為信封上居然有地址。
她激動地望著陳媽,眼淚不爭氣地滑落。
「我、我……」她哽咽得難以開口。
陳媽早就哭了出來,連忙抱住她。「千尋小姐,太好了,你趕快去見江潮少爺吧!他既然會留下地址,一定是很想見你。」
葉千尋點點頭,拿起包包立刻衝出門。
她知道自己不能開車,怕因為太興奮會出事,於是改搭火車。在座位上坐定,她才拿出那封信,深深吸口氣,打開信閱讀──
你們好嗎?
我最近還不錯,也有一份穩定的收入,反正也沒有什麼物質欲/望,生活簡單就是幸福了。倒是爺爺的身體一定要注意,再次要說聲抱歉,我居然那麼任性扔下公司離開,不過等千尋回來,相信一切都會上軌道,我對她有信心。
這裡的風景很好,無論對我的身體或是心都有很大的幫助,我很喜歡這裡,也有長住的打算,等我確定之後,會再通知你們。
你們永遠是我的家人,我愛你們。
江潮
她吸吸鼻子,忍住那股強烈的鼻酸,將信折好收妥。
望著窗外,她的思緒漸漸回到過往,記憶匣裡滿滿都是江潮的身影,滿滿都是……
火車抵達花蓮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葉千尋換搭出租車,一路往南來,一個小時後到了一個小鎮。
她一手拿著信,一手拎著包包,儼然就是觀光客的模樣,引來一堆孩童的注視。畢竟不是在地人,她實在很難按圖索驥,只好求助當地人。
「請問這個地址在哪裡?」
年輕的男孩子微笑地指了指前方,「喔,這是江老師的畫室,就在前面右轉第三間的二樓就是了。」
「謝謝。」江老師……畫室?!潮幾時有學畫?
葉千尋繼續往前走,往右轉,到了第三間,確認地址無誤,她先是整整衣著,然後從一默數到一百才終於按下門鈴。
不一會兒,一名年輕女子前來開門,她們同時露出詫異的表情。
「請問潮……江潮在嗎?」
「你是他什麼人?」
「我是潮的……」的什麼呢?他們還能算是男女朋友的關係嗎?說不定這已經是她單方面的認定了。「朋友。」最後葉千尋用了最普通的答案。
女子淺淺一笑,「原來如此,從來沒有朋友來找我丈夫,所以我才會嚇一跳。他現在不在家,應該是在前面的公園畫畫,如果你不急可以先進來等,他大概就快回來了,因為下午還要上課。」
等等……她剛剛說了什麼?!
我、我丈夫──潮已經結婚了嗎?!
原來他結婚了……
「小姐?小姐?」
「抱歉,請問你剛剛說什麼?」
女子又重複一遍,葉千尋決定去前面的公園。
那個公園很近,不過幾百公尺的距離,公園不大,卻滿是歡樂的氣氛,她踩著緩慢的步伐,沿路景緻都無法入她的眼,只除了眼前那個背影之外──
無論分開多久,那個背影始終烙印在她心底,不曾模糊。
她一步一步拉近距離,稍稍往旁邊偏了一些角度,清楚看見他露出笑容,是她懷念的笑容,很久很久沒有看見了。
他看著那些孩子,神情是那樣溫柔。
曾經他們靠得那麼近,如今他就在伸手可觸及的地方,她反而膽怯了,怕眼前的人是海市蜃樓,看得到摸不著。忽而,一陣風吹來,她為了閃躲風沙,閉起眼睛,好一會兒才睜開,眼底便映著江潮錯愕的表情。
她自己也呆住了,因為重逢的情況竟然這般毫無預警。
他們就這樣對望,久久之後,依然沒有人先開口,直到一顆球飛過他們中間才使他們回過神。
「好久不見。」江潮率先開口。
「是、是啊……好久不見了。」不能哭!不能哭!無論如何絕對不能哭!「我收到你的信,這次你有寫上地址,所以我才找到這裡。」
「地址?」江潮神情似有疑惑。
葉千尋連忙自包包裡拿出信交給他,江潮看過後,淡淡一笑。
「不是我的字,是夢鈴寫的,我托她寄出去。」
所以他根本沒打算讓她知道他住在哪。葉千尋把信收了回來。
「抱歉,我打擾你了。」
「沒那回事,我很高興看見你,不過現在不是放假,你怎麼會回來?」
江潮的表情愈是那樣自然,她的心也就愈痛,因為這就表示他已經放下了。
「我沒有繼續念了。」
「為什麼?」
「因為、因為我弄丟了一個最重要的寶物,失去他……其他都不再重要了。」她怕再度影響江潮平靜的心情,連忙轉移話題,「爺爺、爸爸都很想你,如果你有空可以回去看看他們,或者等你確定安頓下來,我們再來拜訪也可以。」
「我本來就打算過年時回去一趟。」對他來說,葉家是他僅存的家人,怎可能永遠不聯絡。
「那就好。我在這裡是不是妨礙你畫畫,那我先……」葉千尋明白是自己的關係才讓他被迫遠走,如今他願意回去,她已經感到很滿足了。
「不,我正好要回去,下午還有課。」江潮一面說一面收拾畫具。
葉千尋也幫著他收拾。「你什麼時候開始學畫?」
「從你到法國念大學開始。」
「怎麼沒對我說?」她好詫異自己遺漏潮的事情。
江潮抬起頭看著她,略顯為難地開口:「我提過了……」
葉千尋頓了一下,然後咬住下唇。
「千尋,別這樣,你只是太忙了。」
「不……不是忙,真正自私的是我,以為你會永遠陪在我身邊,所以就忽略了你,對不起,潮……是我讓你痛苦了,對不起!」即便咬住唇也無法阻擋愧疚的淚水。
「我已經沒有放在心上,都是過去的事了。」他情不自禁摟著她。
過去了……原來聽他親口說更傷人,她真希望他永遠不要遺忘。
葉千尋迅速抹去淚水,退開他溫暖到會讓她想繼續霸占的懷抱。「我們回去吧,你不是還要上課。」
有些事情最好停在最恰當的點上才不會又傷了彼此──出門的時候,爺爺語重心長的對她說了這句話。
她懂。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江潮的住處,剛才的女子走出來迎接,還接過江潮手上的畫具,兩人動作相當親密有默契,葉千尋心中本有強烈的嫉妒,但見他們如此融洽,她壓住胸口的劇烈痛楚,並明白自己必須開始習慣沒有江潮的生活。
潮那時有多痛,此刻的她便有多痛,所以更要忍耐,絕不能讓潮察覺,他的幸福是她如今最在乎的事,至於自己的心情已是其次。
「潮,你去坐著,我端紅豆湯給你。這位小姐也喝一碗吧?」女子強迫江潮坐下後笑容可掬地問她。
「好,謝謝。」葉千尋客氣點頭,「叫我千尋就好,你呢?」
女子笑得很甜,「夢鈴,就是愛做夢的鈴鐺。」
大概也只有這樣的女孩子才適合了,既然決定尊重潮,那麼從現在開始,她就該徹底自他的生活中離開。
什麼對潮最好,她一定會去做,他希望她放手,即使做不到也會盡力而為。
「其實潮算起來也是我兄長,那麼我喊你一聲……大嫂好嗎?」心很痛,是那種彷彿被人扣住牢牢捏著的痛,可是她必須忍耐。
「大嫂?」江潮先是看了葉千尋一眼,才轉頭看著端著兩碗紅豆湯走來的孫夢鈴。
「呵呵。」孫夢鈴先是尷尬一笑,放下紅豆湯才解釋,「潮,難道你不知道我一直很想嫁給你嗎?我對你這麼好,難道你都沒有感覺?」
氣氛顯得有幾分尷尬之際──
「江老師、孫阿姨,午安!」第一個小朋友衝了進來,直奔二樓。
「江老師、孫阿姨,午安喔!」第二個小朋友衝了進來,直奔二樓。
「江老師,午安!媽,爸叫你回家了!」第三個小朋友衝了進來,同樣直奔二樓。
「……知道了。」孫夢鈴心虛地回答。
答案太快揭曉,另外兩人相看一眼,同時有默契地笑了出來。
葉千尋默默喝著紅豆湯,內心泛起一陣喜悅,雖然很不應該,聽見江潮仍單身,她還是很高興。
吃完後,她幫著洗碗,這時江潮上了二樓,孫夢鈴也準備離開,她把葉千尋叫到門口,顯然有話對她說。
「地址是我寫上去的。江潮都是託人遠離花蓮之後再寄信,我看得出來他是在逃避,他從不說自己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他在逃避什麼,只知道逃避讓他過得比較平靜、自在以及……輕鬆。他剛來到花蓮的時候,整個人很緊繃,經常好幾天沒有入睡,身體情況也很糟糕,我丈夫看他這樣不行,硬是清晨四點帶他去散步,大概是累了,他開始調整作息。因為喜歡畫畫,他教了我兒子,後來其他鄰居的父母也紛紛把孩子送來這裡學畫,他才覺得踏實,生活穩定後,心情似乎也有起色。這是我所知道表面的他,至於他的內心……應該就是在等你。」
孫夢鈴說完後便離開了,葉千尋踏著階梯上到二樓。
二樓只有一個房間,透明的玻璃看得見裡頭上課的情況,有十個小朋友,圍著一張大桌子,最中間是江潮,他正認真上課,小朋友們專心聆聽,不時也會舉手發問,看得出來他對這些孩子很有一套。
江潮變了很多,不是外表的改變,而是他的眼神不再如深海那樣憂鬱,而是有著如天空那樣的湛藍,她確信江潮已經走出來了。
完完全全。
而她,仍在原地駐足等候。
這次是他毫不遲疑往前走,她被拋下了。
一個半小時後,畫室下課,小朋友們蹦蹦跳跳離開,葉千尋走進來幫忙收拾,兩人分工合作,很快就將畫室恢復乾淨,也把小朋友的畫一一擺在桌上。
江潮看畫看得入迷,她則是看他看得入迷。
看來,他終於找到他最想要做的事了。
「我不像你父親有繪畫方面的才能,是他們不介意才讓我明白教學的樂趣,我在這裡找到了快樂。」他在這裡投注了相當多的努力。
「潮……你過得好嗎?」她終於問了打從見面後就一直想問的問題。
「很好。」
很好……這兩個字她默默放在心底。
「我還能再來看你嗎?」
「歡迎。」他笑得無比溫柔。
江潮離開一年。
葉千尋找了一年。
再相逢,又一年過去。
他們認識了整整二十六年……時間總是不等人。
以往是江潮順著她,現在輪到她順著江潮,不再強迫,而是放慢速度配合他,一切以他為主。每到假日,無論有多忙,葉千尋必定排除萬難開車到花蓮,他們不曾提起過去的事,或許正如他所說的──一切都過去了,既然放下就毋須再提起,又或者到了一個年紀,總會突然領悟某些事。
她對江潮就是屬於後者。
總算是如了江潮的心願──她的的確確長大了。
現在,他們會討論公司的事情,葉千尋會向他請益,然後再聊到他這禮拜和孩子們的相處情況,偶爾她也陪著江潮去公園畫畫、去市場採買,江潮很厲害,一個人有辦法做出三菜一湯,這點她完全輸給他。不過她也是有優點,比如江潮無法開車,只要假日,她就開車帶他去想去的任何地點作畫。
她去過江潮曾去看精神科的醫院,醫生礙於病人的隱私不方便說什麼,只對她說了一句話──他最需要的仍然是你。
於是,葉千尋也就厚臉皮的每個禮拜都過來,只要江潮一天不趕她走,她便不會離開。
只要能看著他,她便無所求。
江潮不想說的,她絕不問。
他們相處的時間很短,葉千尋謹慎地把握每分每秒,同時也避免對他又造成影響,不過這趟過來,江潮主動讓她睡在三樓,光是這點心意就讓她高興得差點睡不著。
「今年過年你會回來嗎?」去年他只待了一天,她很失望。
「會。」江潮一面準備畫具一面回答。
「爺爺說你去年只有待一天太短了,台北花蓮往返車程很遠,他希望你這次能多住幾天,反正孩子們也要過年,那幾天總不可能來上課吧,我是說……如果你願意的話,不方便就別勉強。」她把決定權留給他。
江潮聽完後,笑了出來。
「怎麼了?」她滿臉困惑。
「總覺得你對我好像是對待什麼國家級重要人物那樣小心翼翼,我還是比較喜歡你以前的態度。」那樣比較不會有隔閡。
葉千尋眼神不禁黯下來。「以前的我失去了你,現在的我不會再重蹈覆轍,不過我明白你說的意思,但實在沒辦法,因為我太在乎你,所以更怕再次失去,多給我一點時間吧,總有一天我會放下……」
「已經一年了,千尋。」
她嘴角的笑容緩緩斂起。「是啊,又快過年了。」故意忽略他話裡的意思。
忘記──如果那麼簡單,這世上也不會有那麼多的遺憾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
她垂眸,不說話。
「千尋,做人應該往前看。」江潮溫溫地說,希望她也能走出來,不要受困過往的包袱。「你還有大好前途,應該好好把握,不用太勉強自己,懂嗎?」
「我沒有勉強!一點也不勉強,全是我心甘情願,你不必有壓力。我知道你已經走出來了,也很祝福你,但我還沒辦法……對不起,我真的還沒辦法走到你那樣的境界。你說我對你的愛情不是真正的愛,假如對你的思念不是愛、對你的渴望不是愛,那什麼又是愛?我真的很愛你,只是犯了錯,錯在不該將你視為理所當然,不該以為你永遠不會離開我,我錯的僅僅如此,而不是對你的愛。
「我的心裡除了你,從來沒有第二個人,你不相信也沒關係……如果你不願提起過去的事,我懂,但請不要連我對你的感情也否定,因為那樣我會不知所措。我只是想靜靜陪著你,即使日後愛上其他人,我也會一直保護你,這是我曾經給你的承諾,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為止……」
她何嘗不願往前看,無奈始終想等一個人。
等一個過去,更想等一個幾乎不可能的……未來。
葉千尋平靜的說完,握著拳頭別過臉,眼眶灼熱得再也隱藏不住氾濫的悲傷。
潮若不說,她絕不提,但他開了頭,她便再也無法忍耐,只想讓他明白自己的心情,如此而已,至於其他,她不敢再奢求。
她終於能體會潮說不出口的心情了。
潮,我很愛很愛你,求求你回到我身邊好嗎?即使你會痛苦,也請你忍耐,我一定不會再讓你受傷。
這些,她也說不出口。
習慣了這一年來每個週末葉千尋都會來,這個週末是她第一次沒有來,原因是她臨時得前往日本一趟。
這幾天江潮顯得比較寂寞,一如往常安靜,但孫夢鈴看出了端倪。
「是不是在想她?」她直率地問。
「不……我是在想星期一要補什麼材料。」他避開她探究的目光。
「你上禮拜才補過材料。唉,江潮,你還想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你明明很在乎千尋,每次她來,你的心情明顯就很好,她一離開,你就整個人失魂落魄,既然還那麼在乎,為什麼不留住她?我相信只要你開口,她必定會為你留下。」她真不懂明明相愛的兩人怎會情願相隔兩地。
「擁有的時候太在乎,放棄的時候才自由。我的愛綁住了她,讓她無法做她想做的事,也困住我自己,讓我不好受。」放棄的那一瞬間,他痛,但痛過後,他的心情逐漸平靜,不再劇烈起伏,終於找回了自己。
「可是她不是回到你身邊了?這一年的時間,我從千尋那裡聽了你們的事,她從沒為自己辯解,她總是說是她做錯了,你離開是對她的懲罰,是她應得的,她現在只希望你幸福就好,其他的不敢有任何要求。江潮,如果你真的覺得她錯了,也該懲罰她而不是連自己也一併折磨,人生很短暫,沒有太多的時間讓你們後悔,你現在看起來很好,但真正好不好,相信只有你自己最清楚。千尋她每個禮拜開車到花蓮,只為了見你一面又開車回台北,倘若你真的想一個人就好,那麼就放過她,讓她死心,不要再做無意義的掙扎。」
真正放手……是嗎?
這樣對他們兩個人都好,真的好嗎?還是說,偶爾仍會受到思念的折磨?
「我說太多,你一定會嫌我嘮叨,我就不說了,你那麼聰明肯定明白我的意思,別她傻了你也跟著傻了。」孫夢鈴說完後,離開他的住處。
等到大門關上,江潮才渾渾噩噩地坐下來,低頭捂著臉。
孫夢鈴說的話,他豈會不明白?他是走出來了,卻仍無法將那天瘋狂毀壞辦公室的那一幕自腦海中除去,怕最後自己會傷害千尋,那是他最不願做的事。
他希望千尋獲得幸福,她的幸福比他自己的還重要。
她一直在他心底,用了兩年的時間也無法遺忘。
我只是想靜靜陪著你,即使日後愛上其他人,我也會一直保護你,這是我曾經給你的承諾,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為止……
「傻丫頭,我怎可能不需要你……」
一個人或許好,然而他情願痛也想再次擁有她。
他想她,很想很想……
「咳咳……」
頭好重,好昏,大概幾百年沒有感冒了,這次才會特別嚴重。
在醫院躺了五天,回到家又繼續躺在床上,葉千尋焦急地想要快點好起來,身體卻偏偏跟她作對,絲毫沒有復原的跡象,眼看星期六又要到了,她不知該想什麼理由……說不定也不用想了,反正她沒有去,潮應該也不會在意。
唉,還是快點好起來比較實在,想那些有的沒的只會讓頭更疼。
「陳媽、陳媽……咳咳,我想喝水……」
「水來了。」
她聽見陳媽的聲音,然後有人輕輕抱起她,很強的力道、很溫暖的懷抱,以及很熟悉的氣息。
是誰?是誰勾出她不應該有的思念?
是誰……
刺痛的喉嚨因為溫水而感到舒服,葉千尋睜開眼睛,眨了眨,突然一怔,有點不敢置信他會出現在面前,做夢嗎?
「不是做夢。」她確實問出口,江潮也給她答覆。
葉千尋顯然不太相信,於是伸手觸碰他的臉頰,確認了他是真的後才露出笑顏。
「你終於回來了……」意識到自己說錯話,連忙話鋒一轉,「你是回來看我的嗎?」無論是誰告訴潮,她都滿懷感激,因為她最不能做的事便是向他索討溫柔。
她不能再讓潮為自己擔心,往後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知道當年我為什麼離開嗎?」
她點點頭。
「花了兩年時間,我終於找回自己,並且能夠忘記曾受過的苦……」
「對不起……」
「我從不怪你,是我自己太脆弱,太依賴你才會變成那樣。我怕我的不安最後會綁住你,害了你,所以選擇離開。」
她抓住他的衣領,緊緊地。「我希望你綁住我,永遠不要放開!」
「千尋,我很自私,我一旦要就要全部,你能給我全部的愛嗎?」他的確走出了陰影,也更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這次他會更直接不會再勉強自己。
葉千尋瞬間紅了眼眶,泣不成聲。
「全部、全部都給……只要你不要再拋下我。」
「這次無論什麼事,我都不會再讓你離開我,你也不要再對我這樣小心翼翼了,因為你不會失去我。」
「真的嗎?」她好怕只是夢,醒來依然沒有抓住他。
「真的。」
「潮不會再走了?」
「不會……你睡一會兒,我會在你旁邊等你醒來,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
葉千尋笑了,偎入他懷裡,聆聽他的心跳、他的呼吸,這是屬於她的懷抱。
終於……
十二歲時,他們一起聽的四分三十三秒,那首寂靜之曲,她永遠都忘不了……
尋覓、流浪。
他們的船,終於靠了岸。
【全書完】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5-2 00:12:12
番外篇
明天就要陪江潮前往美國,葉千尋抽出了點時間回到自己的房間。
認真說來,她這間房間跟客房沒什麼兩樣,打從睡在江潮那里後就很少回來,或許等Kay的孩子出生,就可以讓出來,反正她對這間房間沒什麼感覺。
不過明天要出國,她答應江潮會來檢查看看有沒有什麼要帶去的物品。
她東看看、西翻翻,最後在書櫃裡發現一堆紙片,她拿出來看,詫異了好一會兒。這些不是紙片,而是當初從江潮房間垃圾桶偷出來的第七十三封信,那時她趕著出門就擱著了,後來也沒想起來。
江潮究竟寫了什麼,她用膠帶慢慢把紙片拼湊完整後閱讀──
千尋:
好嗎?
台灣即將要進入七月,法國應該也開始熱了吧。
提筆的當下外頭剛下了場大雨,望著外頭,我想著你,不知你過得好不好,是不是那裡太好而忘記我們。
你已經離開六年了,時間真的過得很快,一個眨眼,你不在我身邊也六年了,是不是當初不該讓你離開我身邊呢?
你留在我房間的一切始終保持原樣,那床一個人睡有點寂寞,我一直在等你回來。回來好嗎?我很想你。
潮
短短幾行字已道盡江潮的寂寞,她看了好心疼,突然一個渴望盈滿胸口,難道其餘的七十二封信就真的這樣石沉大海了嗎?
再也看不到了?
葉千尋將信封也拼湊好,看著上頭寫錯的地址,好半晌後,她下樓拿起電話。
「餵,Kay嗎?我是千,有點事想請你幫忙,手邊有紙筆嗎?請你抄一個地址……」
她決定請Kay幫她問問有沒有可能找回那七十二封信,機會或許不大,但她仍想試試。
後來,因為去了美國,回來後又緊接著去法國唸書,葉千尋就把這事忘了,直到江潮回來之後,他們兩人決定搬出去,她才有機會再度踏進這個房間,也才有機會在整理書櫃的時候,發現法國寄來的包裹。
是誰幫她收在這兒的已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那七十二封信整齊地躺在盒子裡,上頭還有一張寫著中文的memo。
親愛的千尋:
你好。
很抱歉擅自拆開了不屬於我的信。第一封寄來的時候,我以為這封信是寫給上一個房客,然而問過房東卻沒有得到答案,於是就放著了,直到第二十封信寄來的時候,我實在壓抑不了好奇心,因為我很想知道寄了二十封信,卻沒有得到半點回應的心情究竟是如何,那種感覺肯定不好受。
正好我主修中文,也就大膽的拆開信來看了。其實本想將信件全數退回,可是沒有退回的地址。
信的內容太溫柔了,不知道用溫柔對不對,但是,我深深覺得潮先生是一個很溫柔的男人,字裡行間可以看見他對你滿滿的想念。
我從未見過一個男人能這樣含蓄卻又毫不吝惜表達自己的感情。
希望你們幸福。
Julia
信封雖然都被打開了,不過依然完整,信封上頭甚至標上了數字,最上頭的那一封就標示「1」。
葉千尋抽出信紙細細讀著,彷彿能藉由這個動作融入江潮的心中,感受他那一瞬的心情。
一點一滴地,她的心都融了。
我是寫給在法國的你,不是現在的你──她也好似明白當初潮對她說這句話的意思。
相隔十幾個鐘頭的距離其實一點都不遙遠,遙遠的是心的距離。他們曾經相隔好遠,讓她差點以為會永遠失去他,幸好如今又重逢。
看完了信,她心滿意足地把信貼在胸口,吐出一口長長的氣。
她決定一個月只看一封。
潮花六年寫的信,她也要用六年慢慢體會。
她把信收好,決定當作自己的秘密繼續藏在書櫃裡,等潮不注意再偷偷帶走。
「吃飯了。」江潮站在門邊,敲了敲門板。
「好。」葉千尋轉過頭來,笑得喜孜孜的,上前挽著他的手臂。
「笑什麼?」
「笑……今天天氣很好啊,開心的時候就想笑啊,不行嗎?」
他揉揉她的發,「當然行。對了,大哥說你會拉大提琴?」
「嗯,在法國找人教我。你不能拉琴是個遺憾,我就想代替你學,以後只要你想听,我隨時都可以拉琴給你聽。」雖然每次她在家裡練習,其他人都有多遠走多遠,但她相信潮不會這樣對她。
「是嗎?我可以指定一首曲子嗎?」
看吧,潮才不會這樣對她呢!
「哪一首?」她已經準備大顯身手。
「四分三十三秒。」
「……」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5-2 00:12:44
後記:感覺
楚月
這個系列結束了。
楚月不禁鬆了口氣。
每次開頭都懷著欣喜,到了最後一個故事,不只是結束,也是收拾這一系列走下來的心情。
從亂到整齊,由盈滿到空虛。
這次的系列也是一個新的感覺,每次都希望能賦予每個故事不同的感覺,楚月盡力了,如果做不好還請大家體諒。
「四分三十三秒」十分短暫,卻讓楚月花了一個月構思這個書名,直到有天在網絡上搜尋到這首曲子,它吻合了對這本書的意境,剎那間靈光一現,終於有了感覺,也開始動筆。
靈感很重要,對楚月來說一個好的書名更重要,那是左右一本書是否順利完成的關鍵,相信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一個罩門。
不知道大家看完還記不記得故事中聖誕節那天的事?
江潮去法國找葉千尋,卻看見她和Russell上了出租車,那一幕始終烙印在他腦海裡。
楚月一直在想該在哪裡解釋這件事,畢竟那是個誤會。
葉千尋始終隨身攜帶江潮送給她的照片,某天Russell看見了,認出江潮的母親,但還不敢太確定,想當然了,葉千尋一定要去看看。她本想告訴江潮,不過他對母親始終絕口不提,她擔心結局萬一令他失落,又怕他會不開心,所以沒打算事前告知,因此才有這個誤會產生。
楚月的設定是這樣──葉千尋的確在法國找到江潮的母親,不過母子感情已淡,有沒有重逢根本不重要了。而事實上,他們也未重逢。世上有太多的遺憾,有時不免想著既然人間有遺憾,不如在書裡有個補償,不過太幸福也未必是好事吧……所以楚月任性地讓這個遺憾留著。
如果想令故事更圓滿,其實應該澄清一下誤會,不過楚月想著江潮的心情,既然他已經放下了,難道還會在乎嗎?
不……以他後來轉變的個性,他確實不會在乎,因為葉千尋就在他身邊了,其餘的已經不那麼重要,所以楚月並沒有留篇幅解釋。
人到了一個年紀,真的會有突然的領悟,就在那一瞬間,短路的思緒突然變得清晰,那是一個境界,一個需要人生經驗累積的經驗。
其實這只有一集的設定,原本預定在第五章出現的橋段居然到了第八章才寫到,這本楚月真的寫得很慢很慢,彷彿也融入他們兩人的世界中,總想鉅細靡遺地描寫他們的生活、他們的心情轉折,可以再繼續寫下去,不過礙於字數,又怕掌握不好,只好作罷。
這本「女上男下」的關係就在於江潮的愛勝過葉千尋,我們不是常說先愛上就輸了,但其實楚月覺得不是輸,而是另一種感受,願意去愛人的人,其實也是一種幸福,至少比被愛幸福多了。
擁有的時候一定要珍惜,千萬不要等到失去才覺得遺憾。
希望大家喜歡這個破了字數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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