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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單飛雪 -【當我們這樣相愛】《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5-7 00:07:33     標題: 單飛雪 -【當我們這樣相愛】《全文完》

春野櫻 - 當我們這樣相愛

我曾經遠遠近近地暗戀着你,
如今想起,
仿如明淨春光裏的一枝繁花,
連上面的法埃也是好的。
有些疼痛不怕它不消失,
有些期街不怕它不談漠,
怕的是在今天這樣一個夜,
毫無聲息地蔓延過來的心裏的荒涼。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5-7 00:08:19

第一章

這是一間名流聚集的高級餐廳,常見影視明星來此。今晚來了嬌客,是常在服裝秀表演的模特兒——丘樂瑩。她表情陰郁地坐着,餐桌上的牛排一口也沒動;而坐對面的男子,正迅速切牛排,刀勁利落,愉快地大口吃肉、品嘗美酒,渾未察覺女伴落寞的神情。

男子年約三十出頭,擁有健康明亮的棕色皮膚,身材結實颀長,衣着時髦潇灑。一件羊毛炭灰色單襟夾克,裏邊是紫格子圓領棉質恤衫,與夾克同色系長褲。乍看搭配随興,實為上上之選,內行人一瞧就知件件行貨,沒獨到眼光絕穿不出這款風格。

他舉手投足流露自信,在那一對刀字眉下,是炯亮神氣的眼睛,鼻骨高挺,加上棱角分明的下巴……他正是那種在聚會裏輕易便能攫住女人目光的男子,而他自己的目光卻不輕易跟随誰。

丘樂瑩嘆息,被忽視的感覺好難受,特別是像她這種慣于被男人追求的美麗女子,那不只是難受,還自尊受損。她癡望着他,難過地想:莫非這就是跟太出色的男人交往的下場?

她曾經多麽驕傲自己的男朋友是金紹棠,流行界的翹楚,頂級造型師,明星導演們的救星,各式影片秀場的藝術指導。他創立“錦棠造型”,和“文升造型”的蔣耀雲可是時尚圈最受重視的兩大天王。她曾經虛榮地到處炫耀,可是交往後才發現,金紹棠極端自我,工作起來六親不認,女朋友的事排在最後面。他有空才找她,可當她寂寞了他未必會搭理,這算什麽?

她受不了!丘樂瑩握緊刀叉。都交往三個多月了,一直都是她在遷就。而他呢?虧她今晚還特意打扮過,他遲到就算了,寒暄沒幾句就忙着吃飯,根本不關心她。

“紹棠。”她板起面孔了。

他擡頭,“怎麽了?”剛忙完服裝秀,餓死了。一見女友癟嘴,這才驚覺冷落她了,“對不起,中午太忙,到現在才吃。”

“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她問。

“什麽日子?”

“問你啊。”她皺眉了。

他沉思一秒就放棄,“直接告訴我吧。”根本懶得猜。

她瞪他。“是我的生日,你忘了?”

“哦。”真忘了,他按住她的手微笑道:“那——等會兒我們去買生日禮物。”

她聽了更怄,“我不是氣你沒送禮物,又不是在跟你讨東西……”

那提醒他幹嗎?“好好好,怎樣都好。我們開香槟慶祝?”

真敷衍!她瞠目高聲抱怨:“喂,我想說的重點是——你、不、關、心、我!連女朋友生日都可以忘記,太誇張了吧?交往三個多月,連你家都沒去過,也不帶我認識你的親人,我又不是拿來擺好看的!我要人哄要人陪,你根本沒認真跟我交往嘛!”她想要更深入的關系。

沒察覺她快爆發的情緒,他還笑。“原來這麽想去我家。”

喂——這不是重點吧?她嚷:“你讓我很沒安全感!”

他眨眨眼,“樂瑩,你幾歲啦?”

“嗄?二十五。”怎麽忽然問起這個?

“都二十五了,自己不能給自己安全感,還要別人給嗎?”他玩笑道,“好好好,等會兒我們去買個超、大、的安全帽——”

“嘩”的一聲,她拿起起水杯潑他,“我要跟你分手——”

衆人驚呼,服務生趕來收拾,經理過來關心,大家望着被潑水的男子,但見他緩緩撥開額前濕發,拿手巾擦臉擦衣服,一副很習慣的樣子。

這是第幾次了,被女人潑得一身濕?又第幾次了,女人吼着要跟他分手?他低頭擦拭衣服,口氣漫不在乎,“想分手就分吧!”沒什麽大不了的。真是,這套夾克要送洗了,還好潑的不是果汁。

“哇——”樂瑩痛哭,抓了手袋奔出餐廳。

混賬、王八蛋,這種男人,誰跟他交往誰倒黴!

正午時分,冬陽暖着熱鬧的東路。某間餐廳,二十七歲的喬彌生剛用完午餐。她任職錦棠造型設計,是金紹棠的秘書兼好友。

她身材高瘦,穿着法籍設計師的衣服,線條挺直的粗毛呢料,肩型袖身有着古典宮廷式手法設計,公主袖式的抓皺肩型與縮口處置的袖口,十分別致。古典高雅卻不至于顯得單調呆板,在寒冷冬日流露出一股低調的浪漫氛圍。一如她的容貌,乍看不特別出色,細看後才覺得幹淨舒服、別有風情。她眼睛不夠大、鼻子又太秀氣、嘴兒不夠豐腴,但襯在一起,就那麽恰到好處,獨具特色。

她一頭打着層次的時髦短發,令瘦削的臉龐流露精明感。薄唇抿緊,讓人覺得嚴肅的同時,又有一種信賴感。右腕上戴着深綠表面DKNY的限量個性腕表,那是去年金紹棠送的生日禮物,他說和她的氣質很稱。

結賬時,她低頭看表,跟服務員點咖啡外帶。她流暢道:“熱拿鐵,Espresso二分之一,不加奶泡,牛奶三分之一,糖要減半。”

“嗄?什……什麽?”新來的女服務生聽得一頭霧水,當場傻眼。

“我來吧。”資深的男服務員過來,“熱拿鐵,Espresso二分之一,不加奶泡,牛奶三分之一,糖減半對吧?”嘿,這女人是有名的“傲客”,他被訓練很多次了。

彌生點頭。很快地男服務員弄來彌生指定的咖啡,她道謝買單走人。一走出餐廳,陽光刺眼,她戴上墨鏡,步行回公司。途中,她停在路旁賣蚵仔面線的攤子前。

“老板娘,我要——”

“我知道、我知道——”一見是她,老板娘揮手嚷,“大碗面線不要蚵仔,不放大腸,醬油少一點,烏醋不要太多,要加辣,不放香菜,對吧?”

“是。”彌生點頭。

老板娘将蚵仔挑出,裝好面線給她,彌生付錢走了。

望着彌生背影,老板娘哼了哼,“嗟!麻煩。”這種女人,誰娶她誰倒黴!

推開錦棠的暗色玻璃門,彌生前腳剛跨進公司,同事甄姍芭立刻撲來。

“大新聞、大新聞!”她跟着彌生走向座位,“老板跟丘小姐分啦!”

“你又知道了?”彌生推開椅子坐下。姍芭人很好,就是愛講八卦。

“這是真的!我跟你說……”姍芭拉來椅子坐下,“是聖納塔餐廳的吳老板跟我說的,他認識財戚戚港式飲茶的鐘老板,鐘老板老婆那天跟朋友到餐廳聚餐,她朋友跟丘小姐的朋友是好朋友,這個朋友的好朋友跟她說的,丘小姐跟咱老板分手,而且那個丘小姐還在餐廳用水潑咱們老大,哇!怪不得老板這幾天脾氣好壞,原來被丘小姐甩啦——”她講得眉飛色舞,像是現場目擊。

結果彌生只是淡淡地說:“喔,這樣喔。”一副不甚感興趣的樣子。

姍芭摸着下巴思量,“沒想到啊,老大情路多舛,今年他已經交了……”伸出指頭算算,“一、二、三,三個女朋友!老板是有隐疾還是有怪癖?每段感情都撐不到半年?”

彌生睨着她,“姍芭,他失戀關我們什麽事?”刷地翻開日志,排列明日行程。

“你不好奇?”姍芭激動地說,“你不覺得奇怪嗎?老大長得英俊潇灑,事業有成,年輕多金風流倜傥,為什麽那些女人一開始倒追他,最後又都不要他?為什麽?為什麽咧?我就是想不出來。”她甚至煩惱起來,“沒道理,老板一定是哪裏出錯了,才會被抛棄……”

“拜托,你沒別的事煩?成天想這個。”彌生站起,雙手環胸斜睨姍芭,“他跟他女朋友怎麽了,我才懶得理,我去廁所。”

姍芭望着彌生背影,噘嘴嘀咕:“你懶得理?哼,是喔……”鬼才信!

大門拉開,同事郝謹臧走進來,姍芭眼睛一亮又奔過去,“謹臧、謹臧,我跟你說……天大的消息啊……”

喬彌生推開廁所門,走進去,關門落鎖,深呼吸,然後——

“YES!YES!YES!”她兩手按着化妝臺,樂得直蹬地。太爽啦!哇哈哈哈,又朝空中猛揮幾拳。YES!分手啦——YES!就知道他們維持不久。想也知道嘛,那個模特兒小姐性子嬌蠻,又愛面子,習慣被捧在手心呵護,紹棠一工作起來六親不認,哪有時間伺候她?

彌生樂壞了,她暗戀金紹棠多年,他們工作默契好,私下交情更是沒話講。可惜,這麽多年來,眼看他頻頻換女友,怎麽就換不到她登場。

每次聽他交新女友,彌生就驚心動魄;每次聽他愛情沒結果,彌生又樂得心花怒放。她望見鏡裏自己開心的模樣,覺得好笑,轉開水龍頭洗臉,平靜好心情,整整衣服,拍拍發燙的臉頰,肅容走出化妝室。

“砰!”前頭一名女子走出金紹棠的辦公室,瞧那女子抓着卷夾垂頭喪氣的,一副好像快哭出來的模樣。彌生看表,嗯……上午這個會開了三小時,看來很不順利。

負責招待的甄姍芭招手嚷那女子,“沈小姐,敲定了嗎?”

沈小姐走向姍芭,彌生也回位子坐下。

“還是不行。”沈小姐倚在彌生桌旁,跟姍芭抱怨,“我快瘋了,要截稿了,來不及了啦——”她哭了,手中卷夾敲着桌沿,顯得歇斯底裏,“你們老板好挑啊!真難搞,煩死了啦……”

“嗄?還不行?”姍芭詫異,“采訪稿不是改很多次了,還抓不住他要的感覺?”

“他的感覺?”沈小姐訴苦,“這采訪稿重寫十次了,他到底要什麽感覺?一下說不夠精準,又說不夠真實、不能表達出他的特色,還說相片也不好,我的媽呀!我快瘋啦——”她覆額申吟,暈了。想不到英俊潇灑的金紹棠這麽難搞,可惡!虧她剛開始還因為能采訪他樂得睡不着覺,硬是減肥五公斤。現在,哼,她懷疑金紹棠是她的劫數,不!是魔考,考驗她的修養脾氣!正當她哭哭啼啼跟姍芭訴苦時,一只手伸到她面前。

“拿來,我幫你看看。”彌生說。

“喔。”沈小姐将稿子遞給彌生。彌生看着,答答答地敲着筆杆。

“你覺得怎樣?哪邊出錯?”

姍芭也湊過來看,“我覺得很好啊,版型很漂亮啊,相片也不錯啊……”

彌生指着幾處,“這裏字放大,背景不要亮的顏色,別把他的相片裁半,要全身照,字別排得那麽密。還有,別提他是處女座,別拿他跟‘文升造型’的蔣耀雲作比較,這一段抽掉。”“啪”,她合上卷夾還給沈小姐。

沈小姐恍惚了,問:“就這樣?”這就是金紹棠要她改了十幾次的“感覺”?

“你試試。”彌生打開電郵,處理待回信件。

姍芭拍沈小姐肩膀,“聽她的不會錯啦,喬姐在這做五年了,老大的個性她最明白。你回去改,保證一定過——”在這做事的都知道,有關老大的事,問彌生準沒錯。

沈小姐道謝,拿着文件半信半疑地離開了。

這時,金紹棠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姍芭即刻奔回座位,打盹的謹臧坐直身子,回複郵件的彌生擡起頭來。

金紹棠來了,她的心上人來啦!彌生目光閃爍,看着他走過來。唉呀呀,這張臉百看不厭啊,那永遠挺直的背脊,目光炯炯,腳步穩健,彌生體溫即刻升高幾度,胸悶心熱。唉呀,即使天天見面,還是不自覺地心跳加速。感覺到自己臉頰發燙,彌生趕緊低頭收送電子郵件。

他停在彌生桌前,“下午還有什麽事?”

“一點凱悅飯店,大鵬經紀施先生要跟你談案子,然後就是三點安娜小姐的雜志約。”

他瞥見桌上的咖啡,“給我的吧?”彌生還沒答,他拿了就喝。又看見一袋面線,好餓,還沒吃午餐咧。“是幫我買的吧?”他拉了椅子坐下,動手扯塑料套繩。

不記得打哪時起,當他忙于開會忘記用餐時,彌生總會幫他準備午餐。他也習慣了,省去外出用餐的麻煩。彌生将打印好的行程表交給他,他則将打開套繩的面線交給彌生。她抖抖塑料袋,他放好免洗碗,她對準碗,他拿穩碗。她将面線倒入,一滴不漏,他贊賞地挑眉,拿了筷子吃起來。

“老大?”姍芭笑嘻嘻走來,試探道,“你今天看來很憂郁喔,有心事嗎?晚上我們去唱歌好不好?唱唱歌人會比較開心啊——”

“又去?”他皺眉,“那地方空氣差,有什麽好?”他環顧桌面,像在找什麽。彌生會意,拿出剛空運來的時尚雜志,他立刻翻閱吸收流行信息。

“唉呀——去啦……”姍芭拗老板請客,“我們這個月趕三個案子快累死了,好可憐喔,請我們唱歌啦——唱歌啦——好不好?”

“什麽?”謹臧站起來,“要唱歌嗎?今天嗎?好耶!”轉身問後邊的會計泰晖芯,“芯,要唱歌,去不去?”

向來低調的泰晖芯擡頭,眼色恍惚,“哦,唱歌喔,有靠近逃生門的包廂嗎?”

“行啦行啦!”謹臧跑過去問老板,“真的喔?要去唱喔——”

金紹棠瞪他,敲他頭,“是,一說唱歌精神就來了,剛剛好像見你打盹……”

“沒有沒有!”謹臧連忙否認,姍芭歡呼。

“YES,要唱歌喽,耶耶耶——”

彌生拿起電話,按下訂位專線,“喂,我要訂包廂。喬彌生,嗯……對了,幫我留意,我們不要二十五號包廂,那間麥克風很爛……”

“對對對。”金紹棠點頭,上次那間包廂把他氣死了。他聽見彌生又說——

“十五號也不要,喇叭會破音……”

棒!金紹棠對她豎拇指,彌生笑着眨眨眼。聰明啊彌生,他一聽喇叭破音就抓狂。

下午四點,攝影棚裏,兩位當紅玉女歌星接受E雜志邀請,拍攝平面照。

“嗯——人家的胸部想要更大啦——”安娜跟金紹棠撒嬌,“你看她——”指前方試衣服的包佳佳,“她把胸部墊高了,我會輸她,怎麽辦啦?”

金紹棠回頭,看見死敵蔣耀雲,他負責包佳佳的造型。他們目光短暫交會,迸射出想置對方于死地的光芒。蔣耀雲挑釁地挑挑眉毛,金紹棠回以一記冷笑。

“別怕。”打開皮箱,他拿出兩片透明軟罩,“最新産品,沒肩帶也沒後帶,你看這觸感。”

安娜戳了一下,爆出誇張的尖銳笑聲,她笑得花枝亂顫,“哦哈哈哈哈哈,跟真的一樣耶。這要怎麽用?用黏的?”

“不,它是最新科技産品,不必用膠就可以緊貼皮膚,等等你用這個,保證看不出有墊東西,胸型超自然——”

“哇——”安娜拍手,“金大師果然厲害!”

那邊,正在試裝的包佳佳跺腳,“那是什麽?人家也要,你有沒有?你有沒有啊?”可惡,絕不能輸她。

蔣耀雲臉一沉,“你這樣也很自然。”

“為什麽他有最新産品你沒有?我也要那種東西!”

可惡,蔣耀雲瞪金紹棠,金紹棠還以得意的笑。哼!他安撫包佳佳,“那東西我是沒有,但是——”他從口袋拿出“秘密武器”。

什麽?金紹棠目光一凜。

蔣耀雲大聲嚷:“巴黎仙杜杜的嬰、兒、粉、底!搽上去,你的臉就像沒化妝,但是……但是柔潤得像可以掐出水來,白裏透紅,嫩得就像嬰兒的臉——”

“好耶!”包佳佳鼓掌,“蔣大師不愧是造型界第一把交椅!”

蔣耀雲冷觑金紹棠——輸了吧?

“哼!”金紹棠冷笑。什麽仙杜杜?我還豬肚牛肚呢——

安娜聽了抱怨:“不行不行,大師你要救我啊,我的膚色已經比她深了,她現在還擦上那個什麽杜的粉底,相片刊出來,我被人家比下去了啦,怎麽辦啦?”

金紹棠自信道:“現在流行自然妝,不怕,我們就展現你原來的膚色,連雀斑也不遮。”

“嗄?”安娜捧住臉,“雀斑?你不幫我蓋住?”

什麽?蔣耀雲停下擦粉的動作,聽見金紹棠說——

“蘭蔻最新型錄正是用個滿臉雀斑的女模特兒,故意不去遮掩,那一點瑕疵反而拉近跟大衆女性的距離,并使得眼睛及嘴唇的妝襯得更明媚。”

“不行吧,雀斑耶……”安娜猶豫,“不要啦……”

竟要玉女歌手暴露臉上雀斑?蔣耀雲哈哈大笑,比了個他阿達的動作。

金紹棠雙手抱胸,瞪着安娜,“你不信我?”

“可……可是……”

“那我走,你另請高明。”金紹棠說完,随即收拾工具。

安娜立刻投降,“好吧好吧,我聽你啦!”他們合作很久了,金紹棠幫她做的造型效果總是最好。

那邊蔣耀雲冷笑道:“技窮了,腦袋就糊塗了,哈哈哈!”

做完造型,攝影師打燈,進行拍攝。燈具後,金紹棠跟從事服飾業的夥伴陳祖偉坐在長椅上,觀看拍攝效果。蔣耀雲跟助理坐另一邊,兩組人馬刻意隔一段距離。

“喂,你确定這樣可以?”陳祖偉問。

“等着瞧吧。對了,最近有什麽新貨?”金紹棠胸有成竹。

“三天後,巴黎有個新品牌的服飾要來海島設店,你可以去看看。”

“我最近看見幾套不錯的衣服,你幫我調一下。”

“喔。”陳祖偉點頭,“開個名單給我,過幾天我要到香港。”

“晚上要請員工唱歌,你也來吧。”

“員工?全部嗎?”陳祖偉眼睛發亮。

“對啊。”

那也包括彌生喽!陳祖偉急嚷:“我去、我去!”

包廂昏暗,霓虹旋轉。大夥兒坐在黑色長沙發上,桌上擺滿飲料、小菜、紅酒。泰晖芯駝背站在桌前,雙手緊握麥克風對着屏幕唱歌。屏幕播放好幾年前的“你歌”伴唱帶,大鬈發、大濃妝的女演員在沙灘奔跑,一個穿阿公型西裝的男人在後頭追逐。

金紹棠瞠目,“這什麽衣服?”老土!

晖芯哀唱,“不知道為了什麽——憂愁它圍繞着我——我每天都在期待——”高音上不去,她硬是拔尖唱,“快趕走愛的寂寞——”

“天啊——”紹棠捂耳朵。

虐待啊——彌生傻了,佩服晖芯的勇氣。

謹臧朝晖芯扔面紙,“拜托,唱這麽老的歌,難聽死了。”

“就是嘛,切!”姍芭猛按切歌鈕。

歌卡掉,晖芯回頭,瞪着姍芭,“你們竟這樣對我……”

霓虹打在晖芯凹陷的臉頰上,她眼色陰郁,一身老氣黑套裝,大夥兒抽氣,哇勒,見鬼了!

“登登登”,音樂來喽——下一首。

“喝!我的歌。”姍芭沖上去奪走麥克風,搖頭晃腦唱,“素蘭——素蘭素蘭要出嫁……”

“嗄?”什麽年代的歌?大家忙抓東西K姍芭,吹口哨噓她,她不為所動繼續用那把破鑼嗓吼:“素蘭——素蘭喔——”

我的天!金紹棠暈了,快買單解散好了。

陳祖偉剝花生給彌生,“彌生,要不要吃?”他深情地望着她,她則望着金紹棠。

她問金紹棠。“想唱什麽?”

金紹棠翻着歌本。“最近有首什麽哭吧哭吧的,是……”

“哦,我知道,劉德華的。”彌生拍他肩膀,馬上點了,“還想唱什麽?”

他搖頭,“算了,最近很少聽歌。”

“《藍雨》?”

“呃?”金紹棠指着彌生,“對對對,這首好。”

她湊身笑問:“那《每次醒來》?”

“啧啧啧,聰明聰明啊!”他掐她臉頰。

她睨着他,“還有《戀曲一九九九》。”

“對,這首好。”

“那……《不要告別》呢?”

“那首是?”他忘了。

“你以前最愛唱的啊!”彌生哼起來,“我醉了,我的愛人,我的眼裏有兩個你……”

唉呀!金紹棠手一拍,想起來了,“對啊,這首!”簡直不知該說什麽好了。他嚷:“快快快,快幫我點!對了,還有《半夢半醒》之間,那誰唱的?”

“譚詠麟。”她笑。兩人窩着狂輸歌號,她狡猾道:“用插播的,插播比較快!”

在彌生身旁,可憐的陳祖偉還傻傻地拿着花生呢——他扔了花生突然嚷道:“我要唱《心太軟》!”

彌生沒理他。唉——陳祖偉背靠沙發灌酒,這時,謹臧發癫尖聲唱——

“Onenightin北京,我留下許多情——”他用假音,衆人絕倒,他耍起平劇,“喔——不敢在午夜問路——怕走到了繁華深處——哦——”他激動得臉紅脖子粗,“Onenightin北京——Onenightin北京——Onenightin北京——”

“叫他閉嘴,會死人!”金紹棠咆哮,彌生笑得跌落沙發。

“老板我敬你。”姍芭幫老板倒酒。

“我酒量不好。”金紹棠推開。

酒量不好大家都知道啦,就是要灌醉他好唱到天亮嘛。姍芭十分堅持,“敬你常照顧我們啊,快幹啦!”

彌生知道姍芭在想啥,她盡義務地說:“喝茶就好,別喝酒。”其實心裏希望紹棠喝醉,那就可以送他回家啦,哈哈!

“拿開。”金紹棠皺眉。

姍芭一臉失望,“我好想跟我最尊敬的老板喝一杯喔,您知道我最敬重您了。”

“好好好,一杯就好。”他幹了,“行了吧?去唱歌。”趕她走。

“老大我也敬你。”謹臧扔了麥克風來進攻,“我最景仰您了,您對我們最照顧了……”

“又敬我?”空了的酒杯立刻被斟滿。

晖芯也被姍芭拖來,“她也要跟您敬酒。”他們輪番跟老板拼酒。

彌生的歌來了,她拿起麥克風唱:“……其實我早應該了解,你的溫柔是一種慈悲。但是我怎麽也學不會,如何能不被情網包圍?其實我早應該告別,你的溫柔和你的慈悲,但是我還深深地沉醉在,快樂痛苦的邊緣……”這恰似她的感觸啊,但願他能懂得弦外之音,可是他——金紹棠爽朗的笑聲回蕩在包廂內,他忙着跟謹臧劃拳。唉,彌生扔了麥克風,把歌切了。

金紹棠擡頭,“嗄?唱完了?”起身用力鼓掌,“唱得好唱得好唱得好啊!”

彌生苦笑。

忽地大家狂叫:“老大的歌來了!”拱金紹棠出去。

金紹棠走過去,謹臧搞笑地跪着遞上麥克風,姍芭鼓掌尖叫。

旋律輕揚,金紹棠有點醉了,嗓音慵懶,低低地唱:“……就在半夢半醒之間,我們越過時空相見,每一分鐘換成一年,究竟能有多少纏綿……”

姍芭跟謹臧耍寶地跳起芭蕾,圍着金紹棠轉。

噗——彌生笑倒沙發,金紹棠也不氣,索性陪他們搞笑,還故作情深,一邊唱、一邊走來将彌生拉起,“……就在半夢半醒之間,我們忘了還有明天,忘了保留一點時間,好讓這種感覺永遠……”

彌生憋住笑,任他執起雙手,他表情生動,一流的演技。

“……迷迷糊糊睜開雙眼,醒來你已了無蹤影,再回到夢裏,夢已不相連,哦——愛你……”他拉着彌生轉了一圈,她沒站穩,笑倒在他懷裏。

姍芭劈腿,配音,“喔喔喔喔愛你愛你喔——”

陳祖偉暴躁地猛按對講機叫服務生送酒,晖芯笑得嗆到,而彌生呢?她也笑,可是當她跌在他懷裏,當他從背後輕環住她唱愛你愛你時,她忽地感到一陣悲哀,笑容隐去。

他唱:“似夢似真,轉眼改變,夢已不相連——”

“好耶——”姍芭大叫,“好聽好聽!”

謹臧躺在地上做休克狀,“老大我崇拜你。”

陳祖偉用力按對講機,吼:“酒怎麽還沒來?”

淩晨三點,金紹棠在員工們的詭計下醉得一塌糊塗。他們狠敲了老板一筆,點了最貴的酒和小菜,好過瘾!

按照慣例,喬彌生扶金紹棠走,“我送他回家。”

按照慣例,陳祖偉自告奮勇,“我送就可以,那麽晚,你明天還要上班。”

按照慣例惹毛彌生,她笑得僵硬,“祖偉,你送他們吧。”

她朝陳祖偉後頭指了指。祖偉回頭,一幹烏合之衆對他又叫又揮手的。

按照慣例,他們不識相地嚷:“陳老板,我們要坐你的車。”

“陳老板,那麽晚很難叫車耶!”

唉,按照慣例又失敗了,祖偉望住彌生,“好吧,開車小心,他的車……”

“知道知道,他的車我熟。”∴攏彌生扶了金紹棠就走。

“我幫你扶過去。”他過來幫忙。

彌生推開他,“我自己來,你快過去吧!”

金紹棠,身高一八三,體重七十五。嘿,要不是彌生練過合氣道,肯定搬不動。将他身子推進跑車,系好安全帶,她退出來繞過車子坐進駕駛座,發動車子。霧氣模糊了擋風玻璃,金紹棠醉嚷:“彌生……”

“嗄?”

“彌生……我……”睜眼,他望住彌生,“頭好暈……”無辜的嗓音。

她傾身笑望他,“什麽?頭暈啊?”

“我……”他閉眼嘆氣,“我被甩了……”他口氣無奈,不是傷心,只是困惑。他很差勁嗎?為啥每個女友都撐不過半年?

“嘿,沒關系。”彌生掐掐他的臉,“本來嘛,不适合就該早點分手。”甩得好哇甩得妙!她笑盈盈地扭開音響,忽覺肩膀一沉,原來他靠倒在她的肩膀上昏睡了。她拍拍他的臉,聽見他喃喃抱怨——

“彌生……女人真麻煩……”

她哈哈笑,“你醉了。”油門一踩,倒出車子,駛上公路。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5-7 00:08:38

第二章

喬彌生開車技術好,跑車開來得心應手,她調整電臺頻道,手指頭跟着旋律敲打方向盤。她喜歡深夜開車,馬路寬敞,兩側燈火輝煌,暢行無阻的自在,煩擾皆抛。

每次金紹棠出國,就要彌生負責接送,幫他定期保養驗車的也是彌生。當年,車還是她陪他買的。這車他好鐘愛,歷任女友想開想借,他絕不答應,只有彌生可以。很多事證明他對彌生特別,好比他從不帶女人回家過夜,他總是說,家是他最放松的地方,他不要別人打擾。每次聽到朋友放任自己的女友們打掃家裏改變擺設,他就渾身發毛、萬分詫異。

可是,多麽奇怪啊,他給彌生備份鑰匙。每次出國辦事,屋子就托彌生看管,他甚至在客房備有彌生專用的寝具床套,有時一早搭機,為了方便彌生開車送他,他會讓彌生在家住一晚,隔天一起出門。

彌生細心,不管他在國外待多久,陽臺栽植的花草永遠蔥郁長青。彌生做事有分寸,深知他好惡,明白自作主張移動他屋裏的物品會令他抓狂,可是幫他在冰箱補足可樂,他喜歡。時間過去,兩人默契好得如影随形。

無怪乎即使他不停地換女友,彌生總認為自己還有希望,五年過去仍不死心。畢竟他對她最特別啊!他們關系暧昧:他連襯衫西裝都由彌生負責送洗,他最憎衣服被燙壞洗壞,彌生介紹的洗衣店技術好,不用特別叮囑就知道什麽衣服要幹洗,什麽衣服不可以烘,洗衣店就在彌生家附近,漸漸地,他的衣服變成她的責任。

喬彌生最喜歡在假日早晨,幫他領幹淨的衣服回來,喜歡在家裏先替他摘去吊牌,那一刻她會覺得自己是他的老婆,撫摸他的衣服感覺像觸碰到他。因為老是幫他送洗衣服,漸漸地清楚他的品味,于是每當金紹棠有宴會出席,忙得沒時間挑選服飾時,彌生幫他帶的總能令他滿意。

夜深,天空漆黑,路燈妩媚。

金紹棠靠着彌生的肩膀睡了,熱熱的呼息暖着她的臉頰,她覺得自己也醉了。她放慢車速,聽電臺女DJ性感的嗓音說——

“世界遼闊,常常,我們覺得自己好渺小,而惟有愛,令人感到富足。在這世上,有沒有一個人很愛你?最棒的是,你剛好也愛他?讓我們聽聽,張國榮的,全世界只想你愛我,祝福你們。”

張國榮深情歌唱,一句句震動彌生心房。車子駛上高架橋,周圍漆黑,地面橙色反光标志一瞬瞬消逝。彌生搖下車窗,冷風拂面,伸手從他口袋掏出香煙點燃,左手夾煙、右手操縱方向盤,享受與他獨處的時光。盡管,只是一段路途,她也覺得像擁有全世界般那麽幸福。

金紹棠枕着她柔軟肩膀,半夢半醒,嗅聞熟悉的香味,這味道令他安心,她總是擦這牌子香水。

“彌生……我好暈……”他呢喃着。

她噴出一冽煙,“你醉了,快到家了。”

“彌生……我愛你——”

車子猛地煞住。彌生驚駭,心跳如鼓。

他又喃道:“我愛……你……知道我愛……愛誰……誰……”他胡言亂語。

唉,抛掉香煙,火光一瞬,沸騰的心瞬間冷卻。

踩下油門,她又氣又笑,罵他:“是,你愛,每個都愛!”就是不愛我。剛剛她還以為……她搖頭失笑,眼眶熱了。

金紹棠家有着開放式廚房,銀色廚具,黑色地磚,流理臺一塵不染,顯然他不常開夥。彌生挽起袖子,輕吹着口哨,像女主人那樣檢查他的冰箱櫥櫃。嘿,她露出滿意的笑,冰箱空蕩蕩,櫥櫃碗筷每款一套。很明顯,他沒讓那女人來,這裏還是維持得像單身男人住的。在廚房轉了幾圈,彌生心情大好,還是只有她最熟悉這裏。她打開咖啡研磨機……

頭好重,金紹棠趴躺在沙發上,緩緩睜開眼,昏眩中,看見個朦胧影子,有人?眯起眼,瞧清楚站在廚房的人後,他放心了,是彌生啊。他看她吹口哨哼歌,他笑了,翻身,擡手遮去客廳燈光,想了想又放下手,側身偷觑她,看她打開自動設定的咖啡機,拿量杯和湯匙測咖啡粉量,倒入機器……

他閉眼,困了。他知道明朝醒來,就有香噴噴的咖啡喝。

彌生設定好咖啡機的時間,過來蹲在沙發前幫他脫鞋,又進卧房抱來棉被,看他手垂落在沙發旁,便将他的手拉回被窩裏。

她打開陽臺燈,摸了摸陽臺花草,拿水來澆,幫幾株盆栽放肥料。靠在欄杆上欣賞一會兒夜景,轉身進屋,将落地窗拉上,關掉客廳日燈,撚亮茶幾小夜燈。彎身審視他熟睡的面容,聽着他的鼾聲,她笑了,靠着沙發坐在地板上,打開電視遙控器,按下靜音鍵。

屏幕閃爍,她看了一會兒新聞,還舍不得回家。習慣性地啃起指甲,想了想,起身走進書房,打開燈,走向書桌,拿起桌上放的相框,輕撫相框裏的相片,相片裏金紹棠環着她的肩膀,她手裏捧着獎杯。

那年,金紹棠跟她都在前輩處工作,他是助理設計師,她是行政人員。那次他獲頒最有潛力造型新人獎,他們在公司慶祝。也就在那天,他決定要開造型公司,那日,他問她要不要幫他,她立刻答應,義無反顧陪他辭去工作。從此他前程似錦,從此,愛他的人越來越多。

當他坐在桌前,當他看着這相片,可曾想過去愛相片裏的人?可知道相片裏的這個傻瓜在苦苦地愛着他?

彌生嘆息,關燈離開。

翌日,公司大門推開,金紹棠扶着牆走進來。他戴着墨鏡,臉色鐵青,神情痛苦。

姍芭見狀忙起身問:“老大,沒事吧?”

“老……老板?”謹臧關切地問。

晖芯緊張,“要不要幫你叫醫生?”

“不用。”金紹棠行走緩慢,頭痛死了。唉,宿醉啊,真難受。進辦公室前他撂下一句:“下次誰再跟我拼酒,就要誰滾蛋!”“砰”,門甩上。

同事們交換眼色,竊笑起來。老大什麽都好,就是酒量不好。

“天啊——天啊——”金紹棠申吟。

“早啊!”辦公桌旁彌生好精神地笑着招呼。

他撲過去,“彌生彌生,我頭快炸了,早上和電視臺的……”

“我跟他們改期了。”呵,還不清楚他宿醉的毛病嗎?

“哦。”他松口氣,摘掉墨鏡坐下,“幫我削鉛筆啊?”

“嗯。”桌上攤着一排鉛筆。

他看着彌生低頭專注地一刀刀削尖,可真有耐心啊!手削的鉛筆,畫起稿來特別有靈感,他最讨厭用機械削。本來都自己削的,也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削鉛筆變成彌生的工作。

他托着下巴跟她訴苦:“早上頭痛得爬不起來,昨晚被小朋友們整慘了。”

彌生微笑,“不關我事喔——”

“哼,分明同夥。”

她呵呵笑,側臉瞧他,“嘩,你看來很慘哇!”

他瞪她,“下次不喝了,絕不喝。”

“好好好,你拗得過他們?”她低頭繼續削筆,削完,斜臉睨他。見他左手撐額,閉着眼,很疲倦的樣子,“早上吃了沒?”

他睜眼,“瞧我這德行,哪還吃得下?”說着又閉上眼。

“喔。”彌生點頭,将二十幾支鉛筆放進筆筒,“喂。”用手肘撞他。

他睜眼,“幹嗎?”

她笑嘻嘻,“想不想吃香菇瘦肉粥?”

“粥?”胃有反應了,“對啊,我想吃粥,但現在上哪……”他住口,看她吹掉筆屑,從桌底拎出橘色保溫鍋。

“登登!”她掀鍋蓋,香氣噴湧,瞬間令他的胃顫抖!

“嘩——真搞來一鍋粥?”他深呼吸,“好香!”

“喏。”遞給他湯匙,“吃吧!”翻開日志,她說:“你要回一封信給吳先生,他們約你參加模特兒大賽的評審。周導想請你設計新戲服裝,這兩天決定好就回複他。”報告完,她起身離開。

金紹棠翻開雜記本,抽出削尖的鉛筆,一邊吃粥、一邊想新案子。鹹粥溫熱地滑入胃裏,頓時精神好了大半。他瞪住湯匙,她去哪買的?真好吃。

一關上門,彌生抱着文卷夾靠在門前,眯眯笑了。瞧他方才驚喜的模樣,不枉她一早起來熬粥啊,呵呵——幹得好啊,彌生。他多樂啊,他要是沒她照顧可慘啦!彌生心情大好,回座繼續辦公。

舞臺上模特兒走秀,沙發音樂播放,臺下貴婦名媛排排坐,人手一紙做筆記,挑選喜歡的衣服。

金紹棠是這場發表會的藝術指導。模特兒臉上彩妝、發型、配件,皆出自他的造型公司。此際,觀衆席上方監控室裏,彌生跟紹棠蹲在地毯上盯秀。

“你覺得怎樣?”

“Jack好滿意,跟我們敲下一季檔期。”

“嗯,明天可以好好睡覺了。”他望住彌生笑道,“剛才……幸好有你。”

彌生睨他,“拜托,你別再造孽了。”兩人笑了。

方才後臺,當金紹棠做最後檢視時,他剛分手的女友丘樂瑩,亦是服裝主秀。他覺得她頭發沒固緊,幫她重盤,碰觸她頭發時,她忽然哭了。

“樂瑩?”他皺眉,“別這樣……”無心安撫她,就快開場了,糟!他擔心她臉上的妝要糊了。她越哭越厲害,他斥喝:“再這樣哭下去怎麽登場?太不專業了,快收住眼淚。”

“你還說?”她飙淚哭嚷,“是誰害我的?你不安慰我還罵我?好狠啊你!”

“這是工作,你不要鬧情緒。”他最氣這種不專業的表現。

她拍桌發标,場面失控,“我知道這是工作,但我就是忍不住,我一看見你那張臉,想到你多無情,我就……”

“怎麽了?”設計師們趕來了解狀況。

“丘小姐?發生什麽事了?”助理導播也來了,模特兒們看笑話似的竊竊私語。

丘樂瑩哭嚷:“你嫌我不專業,我不上場行了吧?金紹棠,你夠狠的了,我恨你!”哇,完了,哭得驚天動地。

“你還哭?”他氣壞了。

彌生拉開他,用眼神示意他離開,随即坐下,拍撫丘樂瑩的背。

“沒事、沒事。”彌生摟住丘樂瑩,她指着鏡子說:“瞧你今晚多漂亮,好多人為了看你才來啊,把妝哭花多可惜?”轉頭招助理過來幫她補眼線。金紹棠嚷發型師過來重新盤頭發。

“我好難過……”丘樂瑩抱怨,“我的生日他竟然忘記,跟我約會老是遲到,難過時總是沒空陪我……”

彌生耐住性子聽,一邊不忘朝發型師使眼色,要他快點動作。

丘樂瑩哽咽,“太過分了,我們分手,我好難過啊!他呢,他剛剛罵我什麽你也聽見了,他看見我哭沒感覺嗎?竟然只關心工作!喬小姐,他一直就是這麽自私的人嗎?我……我從沒這麽丢臉過啊……”眼淚是止住了,可情緒很激動。

金紹棠站後邊,朝彌生指着手表。

彌生挑眉朝他比了OK的手勢,又低頭對丘樂瑩說:“就是啊,他真可惡,你甩掉他是正确的。”她哄着,“所以別哭了,不值得啊,把工作都哭丢了怎麽辦?傳出去不好吧?傻瓜。”

丘樂瑩立刻眨掉眼淚,又問道:“他一向對女人都那麽差勁嗎?還是只針對我?”

彌生握住她的手,講得好誠懇:“相信我,他交過的女朋友中我覺得你最好。有句話我不得不說,他常跟我誇你呢,說能跟你這大美人交往真天大福氣,三生有幸才認識你。”呵呵呵,她喬彌生真要說謊,也是很厲害的,瞧丘樂瑩被哄得破涕為笑。

“真的?”丘樂瑩找回自信。

“我從不說謊。”彌生凜容。

丘樂瑩舒坦了,“所以啊,根本是他人格有問題,不知道要珍惜我。”

見丘樂瑩起身準備登場,這場風波總算平息,金紹棠打心底佩服彌生。

“你真會哄啊!”臺上前女友笑着展示新裝,他問彌生,“你老實說,講了我什麽,讓她這麽開心?”

她狠狠地道:“我說你有隐疾,離開算她好運。”

才不信!他笑了,随即又納悶道:“奇怪,是她不要我,幹嗎還哭?我越說她越哭,氣死了。”

“你不懂?女人要哄的,你罵她她越哭,傻瓜。”

“跟她分手後,我反省了。”他嘆息。

“哦?”

“我想……我不懂怎麽讨好女人。”

“是。”

“女人好敏感,有的嫌我忙,有的罵我自私,有的又說我太冷漠。我真不懂,你們女人到底要什麽?”

“看來你很困惑啊!”她笑嘻嘻。

“嫌我工作忙,要是我不工作天天陪她,這樣她就高興?”

“不,不會高興。”誰高興和不務正業的男人混?

“嫌我自私?我要是成天巴住她,什麽事都依她,她就開心了?”

彌生還是笑,“不,不會開心。”對個沒有主見的男人,誰開心?

“那怪我太冷漠,我要天天摟她、親她、寫情書給她,她就滿意了?”

“未必吧?”彌生格格笑了,太肉麻……

“看吧——”他眼裏閃爍笑意,“彌生啊彌生,你說你們女人是不是好麻煩啊?”

“都要怪你。”她呵呵笑。

“怪我?”

“是啊。”她點頭,“喏,交往那麽多個都沒結果,代表你不清楚自己需要什麽女人,不怪你怪誰?”嘿嘿,愛我吧!彌生笑嘻嘻。

“喂,公平點,從不是我去招惹的,她們自己先愛我的啊。”他好無辜,她卻笑了。

這點彌生很清楚,他常幫美女們打理從頭到腳的各種問題,如此貼身,難保不擦槍走火。再說他工作時那惟我獨尊的模樣,很自然就迷倒一票女模特兒、女明星,她們心動了就前仆後繼倒追,等真跟他交往後才大大失望。

他啊,不是好情人。在愛情上,他遲鈍得像笨蛋,常捉不住女人的想法,更懶得花心思去了解,光是工作上的事就夠他傷神了。當他休息時想的就是喝咖啡看雜志睡覺吃飯,哪可能還陪女友游山玩水逛大街?更別提說那些肉麻兮兮的情話。這家夥大概只有她喬彌生受得了。

彌生拍拍他肩膀,“那些女人都不适合你,懂嗎?”只有我,只有我啊!她在心底吶喊。

他像聽見了,凜容瞪住她,“我知道自己适合什麽女人了。”

“哦?”彌生驀地心緊。他終于明白了?

“嗯。”他篤定道,“一個不愛計較的女人。一個很有彈性的女人,像最好的絲襪,彈性十足,随時配合我的作息,體諒我、包容我、理解我。”

“嗯嗯嗯……”這不就是我嘛!彌生眼睛發亮,聽他繼續說——

他也按住她肩膀,“但是,真有這種女人嗎?”他搖頭,“沒有吧?”

咚,她想死!她想立刻死!笨蛋,彌生沮喪,可聽到下一句,她又高興了。

“我決定了,我不要談戀愛了。我再也不要了,沒女人又不會死!”

彌生哈哈笑,好哩!“我贊成。”那她再也不用擔心了。

“我想通了,也許我适合一個人。”他問彌生,“對了,怎麽從不見你跟誰交往?”她也二十七了吧?

“也許,我也适合一個人。”她苦笑,為了他而甘于寂寞。

“不是吧?”他打量彌生,“莫非……”他直盯得她頭皮發麻,“莫非其實你……”彌生屏住呼吸,他發現她愛上他了?她臉紅,心撲撲跳。

他喝一聲:“你是同性戀?”

“什麽!”她氣得作勢打他。

他抓住她的手哈哈大笑,“好好好,我亂說的,對不起啊……”

“哼!”惡狠狠瞪他,“懷疑我同性戀?哪天我戀愛了,跑得不見蹤影,到時看誰來伺候你?到時候你別哭啊!”

他賴皮,“你舍得這麽好的老板,月薪六萬咧!”

“呵!”彌生懶得理他,沒憂患意識的笨蛋,也不想想平時有多依賴她。

他感慨地說:“彌生啊彌生,假如一直到老我們都沒對象,幹脆住一起,好不好?這樣就不寂寞了,怎麽樣?”

要等到老喔,彌生賞他白眼,可心底甜蜜蜜。她板起面孔說:“我也有退休的時候,老了還想我照應你?”

他揉着她的頭,“好好好,到時換我來照應你,可以吧?但是你要發薪水給我——”

“你做夢。”

時間在他們說笑中消逝。彌生愛這樣跟他擡杠,感覺好快樂,可她也惋惜,相愛的時機,好像也正是在這歡快笑鬧的氣氛裏溜走。是不是因為太熟悉,一起虛耗掉太多光陰,愛的感覺錯過了?空懷滿腔愛意,卻不知怎麽投遞至他心裏。她傻傻排隊等候他的青睐,能給的暗示都給了,還不夠嗎?苦候中,卻不停看見有人插隊,而她的愛情,來不及。

股市名嘴喬铄雅帶着女兒來找妹妹。

“今天我住這裏。”她宣布,随即坐下來打開電視,根本不容彌生反對。

三歲的茵茵滿屋跑,看見冰箱開冰箱,看見抽屜開抽屜,看見筆拿筆,看見包包開包包,看見剪刀拿剪刀。剪刀?剪刀!

彌生撲過去,但茵茵拿剪刀跑給她追,“放下!不可以拿,茵茵——不行,快放下,茵——”砰!彌生跌倒了,她朝姐姐吼:“控制一下你女兒,她拿剪刀玩啊!”

“你搞定她。”铄雅懶懶地說,“将來你也會生孩子,先讓你實習。”

哇咧——彌生頭痛,茵茵扔了剪刀,拿口紅開始在地板上畫。哇咧,CD的口紅?

暈,彌生頭暈了。看來只有自力救濟了,“茵茵……”她朝外甥女露出甜美笑容,“小可愛茵茵?”正畫畫的茵茵擡頭,露出困惑的表情。彌生提議:“茵茵,來玩躲迷藏好不好?你躲起來,阿姨數到十就去抓你。”

茵茵眼睛一亮,“好!”立刻奔往廚房。

彌生将她逮出來,“好,這次阿姨要數到一百,你要躲好。”

茵茵用力點頭,彌生立刻開始數。“一……二……”小家夥跑進房間,彌生敷衍地數到二十,然後走到沙發坐下。終于安靜了,呼——

來這招!铄雅瞪她,“很狡猾喔。”

“是聰明。”彌生糾正。

“聰明?怎麽對金先生就沒轍?五年!五年啊,彌生。”

“你不懂啦!”彌生躺倒沙發上。

“你才不懂!浪費青春虛擲光陰,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光陰有限青春無價……”

“停——”彌生求饒,“省省你的口水去跟客戶說吧!”

“彌生,”铄雅按住她,眼色犀利,“愛情就跟買股票一樣,講的是快狠準,看中就下手,錯過時機再也沒有。像你這樣拖拖拉拉到最後什麽都沒有,要看看投資效益,懂嗎?”

彌生冷笑,“你不是常說手中有股票心中無股價嗎?”

铄雅眼角抽搐,“笨,那是騙投資戶的。你當然要掂掂那支股是不是超額投資了,是就認賠殺出,還耗着幹嗎?想陪葬啊?”

又來了,彌生受不了,“你職業病,愛情又不是商業行為,懶得聽你說教。”她抓了蘋果啃。

“你才神經,對那個金紹棠發神經,一發五年,貓發情都沒你那麽久。”

“哇哈哈哈哈……”彌生大笑。

铄雅冷笑,“虧你還笑得出來?要別人愛了五年沒結果,現在早哭了,你還笑?心情很好啊?”

“是啊!”她笑嘻嘻,“跟你說啊,他和那個丘樂瑩分手了,他跟我說将來老了要是我們都單身,就住一起,他要照應我哩!”

“嗯……”铄雅沉吟,“可喜可賀啊——”

“是啊。”彌生抓了抱枕摟在胸前,“他會這樣說,可見很在乎我。”

“值得慶幸啊——”

“是啊是啊!”彌生笑推姐姐。“我爽死了,把我當白頭偕老的對象呢……”

“笨!”铄雅戳她腦袋,“笨笨笨!他是失戀,失戀說的話能當真?真對你有感覺早就在一起了,怎麽那麽死心眼?什麽老了要一起住,這種話你也信?這男人根本不愛你,懂不懂?他把你當好朋友,像哥兒們那樣,拜托你醒醒!”

“不跟你說了,掃興。”彌生扔了蘋果,拿抱枕蒙住頭。

“是姐妹才跟你說真話。你在他身上的投資啊,啧啧,血本無歸,情海無涯回頭是岸,現就殺出少賠更多。”

彌生嘀咕:“這次不一樣。”

“哪不一樣?”

彌生坐起來,表情神聖,“我有預感,他快愛上我了。”

“哇哈哈哈哈哈!”換铄雅大笑,“預感?我還靈感、動感、電線杆咧——愛情果然盲目,你瘋了,這個金紹棠毀了你。”唉,妹妹中毒已深,無藥可救了。

“不,我有理論支持。”彌生去拿來一本書,翻開,指着某一頁,“喏,你看這段。”

铄雅接過書,望着畫線的一段文字,“這段?”

“嗯。”彌生點點頭。

铄雅念着書上那段文字:“在美國金礦業正流行時,有一個人認為自己的礦坑似乎沒什麽價值,于是以廢品回收的價格賣給別人……”她擡頭望彌生,“這段?”

彌生點頭,“繼續啊。”

“……這買主接手以後大吃一驚,因為他只往下挖了一尺,就挖到大量金礦,而那人竟然放棄,把礦坑讓了……”铄雅懂了,她合上書本。

“明白了吧?”她就快挖到他的愛情,就快了,已經努力了那麽久,眼看就快成功,忽然——

“笨蛋!”铄雅罵道,“他是人,不是金礦!”書K到彌生頭上。

“喂!”彌生痛呼,“沒什麽不同啦!”

“很不同、很大的不同!人心不是你挖啊挖就挖來你身上,他的心不愛你,你挖個屁喔!你沒救了你……”頭暈,頭暈啊,她按住太陽穴。可惱啊——

“唉呀!”彌生死腦筋,笑嘻嘻地拾起書本拍了拍,“這裏邊有哲理,就說你不懂。”

铄雅氣得發昏扶住沙發,“随便你,哪天你哭死我不管!”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5-7 00:08:59

第三章

一個月後——

“救命救命啊!”一通緊急電話打斷正在用餐的喬彌生。明星蕭荷的經理人葛大快哭了,“快找金紹棠,我要瘋了……”

彌生聽完葛大噼裏啪啦的抱怨後,立即通知金紹棠,約好離餐廳最近的地點會合,直奔客戶住的五星級飯店。

“什麽狀況?”電梯裏,金紹棠對着鏡子調整領帶。

“蕭荷八點要參加表商Nlife的記者會,但她穿的衣服讓葛大抓狂。”彌生主動幫他把領帶移正。

“嗯,Nlife……”雅痞風格,中等價位。金紹棠想着蕭荷的長相和身材,構思服飾配件。

彌生拿出PDA輸入信息,“這是葛大開的價碼。”電梯裏有人,彌生将PDA移到他面前。

金紹棠看了挑眉,“看來他急壞了。”超高報酬。他問:“你剛剛在幹嗎?”

“吃飯,你呢?”

“剛洗完澡。其他人聯系沒?”

“謹臧在微風廣場待命。”他負責租借服飾配件,名牌店熟得像走自家廚房。要短時間立刻做出讓人滿意的造型,考驗的是設計師功力和手腕。空有理想造型,沒有名牌店撐腰,絕不可能在一時半刻趕出造型。

金紹棠頭腦靈活,設計概念一流,緊急狀況難不倒他。平時負責幫錦棠交涉店家,溝通協力廠商的是喬彌生。她為人沉穩,做事細心,租借的服飾配件準時交還,往返間不時給廠商好處,他們倆就這樣打響錦棠名號。

電梯門開了,他們走向盡頭的總統套房。

才一進房就聽見葛大嚷嚷——

“紹棠,你看她穿的,我快暈倒了!”

“人家覺得這樣很美嘛……”蕭荷啜泣地說。

紹棠跟彌生望着大明星蕭荷,頓時都看傻眼了。

燈籠?肉粽?這是金紹棠跟彌生乍見蕭荷的印象。身材本就豐盈的蕭荷,偏又穿上超低胸、超緊身、超多蕾絲的白禮服,好低俗啊!而團團系在腰上的複古綁繩,讓贅肉無所遁形,真夠惡!設計師為了展現俏麗感,刻意在臀部蓬起的設計,讓本來臀圍就不小的蕭荷更形壯觀了,加上縮束的裙擺,造成一種肥女人裹小腳,随時會跌倒的感覺。更別提她那一坨醜陋的黑人發卷,簡直像剛被人炸過似的。

慘啊,啧啧!金紹棠拼命深呼吸,壓抑住想掐死蕭荷的沖動,真是糟蹋衣服。

他問:“這是你精心設計的造型?”

蕭荷哭哭啼啼,“人家自己花三十萬特地請人從倫敦帶的禮服,人家籌備了一個月呢,人家好用心的……”她淚盈盈地問:“不好看嗎?”

“簡直強暴眼睛嘛!”他直言。

“噗——”彌生轉身偷笑。

蕭荷崩潰,“哇——我很用心啊——”

金紹棠訓斥:“不準哭,眼睛會腫!彌生——”

“是。”

金紹棠開始交代他要的某品牌的帽子款式、衣服廠牌款式、商家名稱、鞋款尺寸,還要一對某品牌戒指。

“沒問題。”彌生打開手機撥號,“喂,謹臧?聽好了……”彌生複述一遍,“記住了,兩小時內送來。”

“兩小時?”謹臧尖叫,“你當我是神呀?”

彌生收線。金紹棠坐下,抽起煙。

葛大纏着他問:“沒問題吧?還剩三小時,來不及的話合約就拿不到了,可以嗎?”

“不要吵。”打開素描本,他拿筆“刷”地勾勒草圖。

蕭荷拎着禮服奔過來,“我這個頭發不好看嗎?真的不好嗎?我想這種頭可以讓我的臉比較小,所以我……”

“不要吵!”紹棠罵,随即嚷道:“彌生,CALL發型師,順便也約化妝師。”

“收到。”彌生接洽,兩分鐘內說服他們扔下手邊工作趕來。

葛大轉而纏問彌生:“怎樣?怎樣?他們會來嗎?三小時內要——”

“不要吵!”換彌生吼。

一小時後化妝師、發型師趕到,他們三人圍住蕭荷,金紹棠花五分鐘陳述他要的造型,拍手宣布:“動手!”

蕭荷坐下,發型師拿出噴劑狂噴,迅速将爆炸頭搞直。

“嗯。”金紹棠雙手抱胸看了直點頭,“幹得好。”

化妝師調好唇色給金紹棠瞧。

“嗯……”金紹棠斂眉考慮一秒,“再深一點。”

當他們快将定案時,謹臧嚷嚷着沖進套房:“來了來了——”“嘩”的一聲,将披挂滿身的服飾配件抛到床鋪上,人立刻倒地躺平,就差沒口吐白沫。

彌生看表,差一分五十九秒正好兩小時,她豎起大拇指,“幹得好。”

“要命!”謹臧申吟,“大姐,早晚被你整死!”

呵呵呵,彌生笑着檢查配件,記錄衣服。

時間快到了,葛大焦慮地叨念,不時看表。郝謹臧坐在地上吃便當,彌生拿PDA安排明日行程。

“喂,大姐——”謹臧瞪住彌生,“你臉色很差喔!”

“嗯……胃不舒服,沒事。”剛才吃飽就趕來了,現在肚子疼。

“我幫你跟老大講,你先回——”

“噓——”她望向金紹棠,他正忙着跟發型師調整蕭荷發型,“他在忙,你別吵他。”腹部忽地一陣尖銳刺痛,她不禁深吸口氣。

“大姐,你要不要上醫院?”謹臧很擔心,看她臉色都發白了。

她手一揮,“噓、噓!”那麽大聲幹嗎?她深呼吸,“等等就好了。”

結果她越來越痛了,最後整個人縮在沙發上,疼得連呼吸都不敢用力。有好幾次她望着金紹棠想過去跟他說,可當她看見金紹棠為着蕭荷造型不時斂眉沉思,或跟化妝師熱烈讨論,她就告訴自己再忍忍,他一向最憎惡工作時被人打斷思緒。

郝謹臧吃完飯,彌生就趕他走,“你先回去,宴會十點結束,你再過去拿衣服。”

謹臧瞪着她,“那——他們一弄好,你就叫老大送你去醫院。”

彌生揮揮手,“行了行了,我會說的。”

終于撐到蕭荷做完造型,彌生癱在沙發上。她頭昏目眩、惡心想吐、腹痛如絞,全身又冒汗。

“彌生,行了。”金紹棠朝她招手,“快來拍照!”

喬彌生掙紮起身,拿相機過去拍。不到三個小時,蕭荷從低俗的大肉粽,變成清麗佳人。

蕭荷朝相機又噘嘴又眨眼,“這樣美嗎?這樣咧?還是這樣?”

彌生又一陣惡心反胃,草草拍了幾張相片留底。葛大贊金紹棠厲害,彌生将賬單開給葛大。葛大簽了支票帶蕭荷直奔會場,房間終于只剩彌生跟紹棠。

彌生虛弱地往牆壁一靠,“紹棠,我——”

“糟了!”金紹棠忽嚷,“我約了人吃飯啊,慘了慘了……”他迅速收拾工具,急着離開,“你可以自己搭車嗎?用公款!”

“你快去吧。”彌生苦笑。

他拍拍她肩膀,“辛苦了,拜。”

門甩上,彌生沿着牆滑坐地上,心想請服務生過來幫她好了。她起身,可身子稍移動就痛得申吟,索性趴倒地上,像只蝦蜷着身體。她不敢亂動,腹部灼熱,裏頭像有千萬支針,只要稍一動就狠狠地戳刺她。她一向勇敢,這時也禁不住想哭,她感覺疼痛又悲哀。他……他沒發現她不舒服!連謹臧都看得出來,他卻……想及此,情緒決堤,她再也無法壓抑,全身痙攣般地啜泣。

飯店外,金紹棠急于赴約,他坐進車裏發動引擎,系安全帶時忽然想起——Shit!公文包忘了拿。即刻踅返飯店。

開門便看見倒卧地上的人影。彌生?他奔過去蹲在地上,好小心地把她攬進懷裏,口氣焦慮:“彌生彌生?”

喬彌生睜眼,看見一張模糊的臉,“我……肚子好疼……”她痛得眼淚直淌。

金紹棠摸她的額頭,好燙!抱起她就往外奔,一邊嚷嚷:“服務生?服務生!”該死!走廊沒人。

他沖入電梯,按下鈕,低頭對她說:“沒事、沒事的,我立刻送你去醫院!馬上就到了,你沒事的。不要怕……”他想安慰她,卻隐藏不住聲音裏的慌張。這剎抱着她,才發現她竟這麽輕,輕得像好容易就會消失掉,他害怕了。

“彌生!”他一直喊她,想确定她還有意識。

他撥去她額頭汗濕的發,“你聽見我說話嗎?有聽見嗎?”

她的沉默教他更慌了,電梯門開啓,金紹棠沖向櫃臺,抱着彌生又吼又叫——

“叫救護車!快叫救護車!”

急診室,醫生護士們給彌生急救,深綠色布幔外,金紹棠焦急等待。幾分鐘後,布幔扯開又立刻拉上,護士走出來。

“她怎麽樣?”金紹棠問。

“她晚上吃了什麽?”護士拿筆記錄着。

“我不清楚。”

“疼多久了?有沒有一小時?有沒有嘔吐?”

“我……我不清楚。”他瞪着護士,答不上來。她什麽時候開始不舒服的?剛才忙着做造型,根本沒注意。

“都不知道?”護士又問,“你是她的誰?”

“呃……朋友。”護士皺眉,他馬上補一句,“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她現在是什麽情況?有沒有生命危險?”

“你最好快聯絡她的家人。”

“嗄?”金紹棠慌了,“很嚴重?很嚴重嗎?”

醫生出來了,“喬彌生的家屬?”

“醫生——”金紹棠奔上前,“她怎麽了?”

醫生摘下手套口罩,“急性盲腸炎,要立刻動手術,再拖下去很危險,變腹膜炎就麻煩了。”醫生指示護士們安排手術。

護士過來催促金紹棠,“快叫家屬來簽同意書。”

心急如焚的金紹棠打開彌生皮包,翻閱電話本,他知道彌生有個姐姐——有了!喬铄雅。立刻撥電話過去,但傭人說她去香港開會。

“香港?那她爸爸媽媽呢?我有急事!有沒有電話?”

“哦,老先生他們在加拿大,我去找電話……”

“不用了。”他關上手機,開玩笑,等他們趕來彌生都痛死了。他拿了護士手中的同意書,“我簽。”伸手掏鋼筆,咬下筆蓋,低頭就寫,卻被護士擋住。

“不行,規定要她的直系親屬,你是她的……”

“她親屬在國外。”

“那麽先生你是她的……”

“朋友,老板,上司!”媽的,這時候他是誰重要嗎?他執筆就簽,護士又按住同意書。

護士十分堅持,“先生,你還是聯絡她的親屬吧,不是直系的也行——”她拿回同意書,“你快聯絡,不然我們沒法動手術。”

Shit、Shit!金紹棠瞪住她,“你叫什麽名字?”

“嗄?”護士困惑。

他吼:“我問你叫什麽名字!”

“呃……劉……曉敏。”她吓得縮住肩膀。

他兇狠道:“劉曉敏,你再不讓我簽,裏面那女人要出了事,我絕不饒你!”

劉曉敏吓紅了眼睛,“可是……醫院有規定……”

“拿來!”一把搶下同意書簽上名字,“規定重要還是命重要?有事我負責!”什麽爛規定,難道要彌生等到疼死?“拿去!”他交出同意書。

“好,有事你要負責!”護士氣唬唬地去安排手術。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打開接聽,對方劈頭就吼——

“該死的你搞什麽?大家等你一個小時——”是約在餐廳的朋友。

“我不去了!”金紹棠吼回去。

“哇——你吃了炸藥?幹嗎?”

“唉,回頭再說。”他按下關機鍵,護士又過來請他去辦住院手續。

手術四個小時後結束,金紹棠幫護士将活動床架推進病房,他訂了最高級的頭等病房讓彌生好好休息。

護士用床套包裹住彌生,然後她指示金紹棠:“我喊一二三,就一起出力把她移到床上,一、二、三……”

順利地将彌生移到床鋪後,金紹棠幫她蓋被,他看彌生面無血色的,十分擔心。“她沒事吧?”

“手術很成功,麻醉藥會讓她昏睡幾小時,暫時不可以喝水,也不能進食。點滴快打完時,記得通知我們。”護士拿起一根棉花棒教金紹棠,“你要看見她嘴唇太幹燥,就像這樣用棉花棒沾水,幫她潤唇。”

交代完看護細節,護士離開。

十一點多了,吊在支架上方的玻璃罐,透明藥水一滴滴滑入軟管,滲進彌生膚裏。外邊偶有護士推着藥車經過,輪子輾過地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金紹棠守在病床前很久,他起身舒展僵硬的背脊,瞥見窗面水珠,這才發現下雨了。窗面起霧,遠方霓虹閃爍,揉揉僵硬的脖子,再度坐下,垂眸打量彌生睡容,她蒼白的臉色逐漸紅潤。他籲口氣,稍感放心。安下心後,望着她忽地感到一陣內疚。

她睡着的模樣看來無助脆弱,可憐的彌生,他的視線移到那小小的紮着針的手背,心驀地揪緊。一想到她今晚忍耐地不知痛了多久,該死,他對自己生氣。要是他沒忘了拿公文包,那她很可能一直倒在那裏,都沒人發現……一想及此,他冷汗涔涔,胸悶心熱。他自責又對她生氣,為什麽整晚都不吭聲?她可以跟他說啊?她應該要說的!她怎麽可以蠢到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可是……望着彌生,唉,他怎會不明白,她忍着痛不說,是因為怕影響他的工作。結果他忙完就趕着赴約,她更說不出口了。她就是這樣善解人意,他感動又心疼。拿棉花棒沾水,小心地幫她潤唇。

手機響了,是彌生的,他扔了棉花棒接電話。

“彌生?看醫生沒?”

“謹臧?”

“嗄?老大?怎麽是你?我打錯啦?”謹臧詫異,“沒錯啊,我是打給彌生啊……”

“不是的,彌生她……”金紹棠約略描述了事情經過。

謹臧聽了直嚷天啊天啊的,因為緊張,他語無倫次起來,“那她現在怎樣?天啊……動手術!天啊——急性盲腸炎?很危險啊——我有個表嬸就是盲腸炎,她太晚開刀變成腹膜炎,後來就——”

金紹棠打斷他的話:“手術很順利,她睡了。”他奇怪道:“你怎麽知道她不舒服?”

“拜托——大姐晚上氣色很差,你沒發現啊?我說她要看醫生,她就是不讓我跟你講……”

金紹棠聽了自責更深。連謹臧都發現彌生異狀了,那他是怎麽回事?簡直可惡!

她先是聽見聲音,低低的呼息聲……她睜開眼,又用力眨眨眼,才逐漸看清眼前景象——有人趴在床沿睡了。

她目光閃爍,是金紹棠!再往下看,她的手被他大大的手掌牢握着。瞬間一股強烈的滿足感淹沒她,她不敢動,小心呼吸,怕吵醒他,抑或是怕……這是一場夢?

她環顧四周,明白身處醫院。回想事情經過,依稀記得痛倒地上,昏迷中他來攙扶,抱着她胡闖,好像還大吼大叫地嚷嚷,後來……後來她就失去意識了。

現在又是什麽情況?牆壁雪白,一架電視機,一只矮櫃,藍色水壺,空氣彌漫消毒水味。這裏只有一張病床,看來是頭等病房。

她右手輕輕掀被窺看自己,病服稍稍扯開一點,看見腹部覆着紗布,這時她有些明白了,很有可能是盲腸炎,難怪會痛到沒法走路。她揣測着,也不急于找答案,視線又一次落到那只被他握着的左手。嘿,她舍不得閉眼睛了,貪心地一直看着他,感受被他牢握的溫暖。早先那劇烈的疼痛,此際,仿佛是好遠的事了。現在這樣看着他,聽着他熟睡的呼息,彌生覺得好滿足啊!

他睡着的模樣真可愛,當他吸氣,她也跟着吸氣,他吐氣,她又跟着吐氣。她讓自己呼吸的節奏跟他一致,仿佛這樣,與他的距離就又縮小一點。幾次下來,她笑了,笑自己荒謬,真是傻了。

然而愛情不就是會把人變傻嗎?望着他,她目光溫柔。

她想——他守着她,他果然還是很在乎她的。

早上八點,錦棠員工就被叫來醫院。病房中央,有個男人好精神地指揮大家做事。

“叫我來就為了要我掃廁所?”姍芭拿着馬桶刷抱怨,“老大你太過分了!”但抗議無效,金紹棠兇狠一瞪,姍芭“唔”了一聲,頭一縮,滾回廁所刷刷刷。

“紹棠,你讓他們回去吧。”彌生靠坐在病床上說,“廁所很幹淨,房間也很整潔,我很滿意了。”

她滿意是她滿意,金紹棠可不以為然,事事講究造型的他職業病犯了。他瞪了彌生一眼,“你別管,好好休息。”然後繼續指揮謹臧,“過去,右邊一點,左邊高一點,再高一點……”

謹臧高舉着超大的畫一下往右、一下往左,哭笑不得,他用力踮起腳跟,“太高了……”

該死的……謹臧暗罵,放低油畫。

金紹棠又說:“喂,太低了。”

神經病……謹臧氣得碎碎念,彌生忍不住笑了。

終于金紹棠滿意了,“好,就這樣。”

呼——終于!“老大,可以了喔?”

“可以了。”

“好。”謹臧單手按住畫,另一手掏出挂鈎,用嘴撕下膠貼,啪噠粘上挂——

“還是低一點好了。”金紹棠說。

“哇!你整我啊老大。”謹臧用力拔膠貼。

“噗!”彌生捂住嘴,硬是忍下大笑的沖動。大清早的金紹棠就為了病房的擺設大發牢騷。

“顏色不對,白兮兮的,對你不好。”所以要謹臧拿他辦公室的畫過來,又說:“廁所不幹淨,對你不好!”所以叫姍芭過來掃廁所。

打開電視,他詫嚷:“什麽?只有三臺可以看?那怎麽行,會悶死你了。”便要謹臧将公司的DVD搬來,還要謹臧晚點去租影碟。

看他們忙進忙出,她怪不好意思的,可是大家明白金紹棠的脾氣,不把病房弄得漂亮舒适,他是不會罷休的。他甚至要姍芭到醫院附近的花店買香水百合,他說這樣才不會一直聞到消毒水味。

可當一個小時後,他對謹臧說:“我車上有一條客戶送的波斯地毯,你拿上來鋪。”

“嗄?”謹臧尖呼。

“鋪地毯?我沒聽錯吧?”姍芭沖出來,手上還抓着馬桶刷。

金紹棠一副他們大驚小怪的模樣,“這樣濕氣才不會那麽重,對彌生比較好。”

“有沒有搞錯?”姍芭瞠目,不就割個盲腸嘛,有這麽嚴重嗎?

謹臧張大嘴巴,瞪着老大的眼神好像他瘋了。

“我的天!”彌生格格笑。他吹毛求疵起來天下無敵。

金紹棠催促:“你還不去拿?”

“喔——地毯啊,喔——真的啊,好,我去拿……”謹臧恍惚地走出去。

一會兒,嶄新地毯鋪開來,蓋住了灰色地板。金紹棠雙手抱胸欣賞,嗯,他終于感到滿意了。在他身旁,謹臧、姍芭累得挂在椅上。

“砰”的一聲門被推開,“換藥喽!”護士嚷着,她拉着藥車倒退地走進來,一轉身“嘩”地一聲倒退三步。護士呆住了,這是哪?又是地毯又是畫又是花又是桌巾的,她用力揉眼睛,“我走錯了?”又退出去,擡頭望門號,“沒錯啊……”

“轟!”裏邊爆出大笑。姍芭跟謹臧笑得蹲到地上,彌生因為不能大聲笑,表情痛苦。

“你們把這怎麽了?”護士生氣了,用力将藥車推進來。

“對不起、對不起。”彌生道歉。

“只是稍微布置一下。”金紹棠說。

“稍微?”護士搖頭,神經病,搞得五顏六色的。她将藥車停在床邊,忍不住叨念:“醫院是養病的地方,別弄得花花綠綠的。”

“噗!”姍芭跟謹臧從蹲在地上變成趴在地上。

金紹棠板起臉,“我覺得很好啊,暖色系可以幫人增加免疫力,心情愉快,病才好得快。”不懂就別亂嫌!

“打針。”護士懶得說,她按住彌生手腕,準備注射。

大家過來圍住彌生,金紹棠最關心,他挨着護士身邊監督,看護士小姐拍拍彌生手背。

“你的靜脈不好找喔!”說着,針頭戳進去,彌生皺眉,金紹棠抽氣,謹臧握緊拳頭,姍芭“啊”一聲。

沒成功,“不行,再來!”護士抽出針管,又拍拍手背,重新找好位置,一針戳進——

“哇——”姍芭怪叫,“很痛吧?”

唔……彌生拽眉,金紹棠流汗。

“嗯……還是不行。”護士又拔出針,“再來!”重新找好位置,一針插入。

“哇咧——”姍芭轉身不敢看了,謹臧覺得頭暈,彌生心跳劇烈。金紹棠看見長針又一次被拔出來,他眼角抽搐,血壓驟升。

“嗯……”護士搖頭,“還是不行,再來——”

“你再什麽再——”金紹棠跳腳,謹臧抓住老大,護士吓得飛掉針筒。金紹棠咆哮:“你要再來幾次?會不會打針?你幹脆把她捅死算了,這樣插來插去你當她不會痛啊?你不能看準再插嗎?嗄!”

謹臧趕緊把老大架開,姍芭幫着拉住紹棠,彌生對護士小姐說:“對不起,你再來。”

護士看金紹棠一眼,委屈道:“你別給我壓力啊——”

“那你就小心打啊!”他吼。

“就跟你說她的靜脈不好找嘛!”結果護士又連續“再來”三次才成功。完畢時,金紹棠已氣得七竅生煙想拆她骨頭,護士推了藥車就跑。

他對着門吼:“打個針捅了七八個洞,有沒有搞錯?”

他坐下,抓住彌生手背,瞧手背都淤青了,“痛死了吧?哪有人這樣打針的?”他輕輕揉着她的手,“很痛吧?好可憐啊……”

“沒關系啦!”彌生微笑,心裏覺得溫暖。

姍芭跟謹臧交換眼色,他們倆出去八卦。

姍芭摸着下巴,“我覺得老大對彌生比對女朋友好。”

謹臧點頭,“對,她割盲腸老大搞得像世界末日,上次他那個叫嫒芬的女朋友不是車禍嗎?骨頭斷了七根,他還照樣上班咧!”

“那老大為什麽不幹脆就追大姐?”姍芭困惑。

“呵呵呵——”謹臧神秘地笑,“這你就不懂啦,老大幹嗎追?她一天到晚在他身邊咧,還追來幹嗎?”

姍芭掐住他耳朵,“這就是你們男人的想法?嗄?嗄?在身邊的就不稀罕?嗄?”

“別掐啦,痛死人啦……”謹臧痛得哀哀叫。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5-7 00:09:21

第四章

彌生住院,金紹棠行程大亂。

往常他只負責幫客戶做造型,行程安排、客戶交涉全問彌生,現在不成了,彌生這一病,客戶們全找他。有的說要談合作方案,有的想敲他檔期,有的要約他跟明星出國拍攝MTV,有的想拜托他當唱片專輯的藝術指導,只要他不同意的,他們立刻人情關說,把他煩死!

堅持不準彌生将工作帶去醫院的結果,他血壓直飙,脾氣暴躁。兩天內得罪三個客戶、四個好友、五名經紀人、六位大明星。

最衰的是謹臧跟姍芭,他們做事沒彌生伶俐,常捉不住老板意思,老挨罵,私下只好苦着臉祈禱彌生快回來。

今天下午,金紹棠又為了找不到的文件,沖出辦公室咆哮。

“春季流行服飾的演示文稿歸哪了?有一批跟廠商訂的化妝品還沒到嗎?你們有盯廠商嗎?明天要用啊!”

“呃……”姍芭搖頭,“那份資料啊,我不知道喔。”

金紹棠眯起眼睛,“謹臧,你也不知道嗎?”

“嗯……”謹臧冷汗狂飙,“這個我也不清楚……”說完低頭拿手機趕緊撥電話求救。

金紹棠問:“晖芯?”

“那個喔……”泰晖芯感冒中,她邊擤鼻涕邊說,“你最好問喬姐,這都是她處理的。”

“廢話,我當然知道可以問她。她生病,我不想吵她,她不在你們什麽都不會嗎?”他發标,吼得大夥兒膽顫心驚。

“鈴——”他的手機響了,一聽是彌生就罵:“不休息還打電話?我不是叫你好好的……嗯……喔……嗯……哦,我知道了,嗯,嗯……是啊,我明天要用啊。這樣喔,好,我叫謹臧等到六點。嗯,第六層櫃子嗎?對啊,我正在找……好,不用啦,沒事啦,你好好休息。這邊很好啊,沒問題。行了行了,你安心養病……”

金紹棠對着手機溫柔說話,謹臧轉身給大家比了OK的手勢。嘿嘿,幸好他即時撥電話給彌生,不然又要被罵到臭頭了。

講完電話,金紹棠清清喉嚨,朝大夥兒說:“好了,我去攝影棚,你們忙吧,有事打電話給我。今天不回辦公室了,謹臧記得鎖門。”說完就走了,大家這才放松下來,感激彌生搭救。

K雜志拍攝工作,因為明星遲到,延遲收工時間,金紹棠不時低頭看表。

“怎麽,還有事?”幫他帶衣服來的陳祖偉問。

金紹棠指示助理将衣服歸類,“彌生住院,我想給她帶晚餐——”

“什麽?”祖偉一臉驚駭。

“哇,你幹嗎?”看陳祖偉臉色發青,金紹棠拍拍他的臉,“你傻啦?”

“彌生住院?”他心愛的人兒住院了?他揪住紹棠,“她怎麽了?她沒事吧?要不要緊?很嚴重嗎?”

“嘿,冷靜,急性盲腸炎,已經開刀了……”他将那晚事情經過說給陳祖偉聽。

陳祖偉聽完罵他:“你太差勁了!”

“我?我怎了?”

“彌生為你做牛做馬,她不舒服你都沒發覺?要不是她命大,你……你差點把她害死,你實在夠差勁了!”

哇,第一次見陳祖偉這麽激動,他說:“我也很內疚啊!”看看時間,他拍陳祖偉肩膀,“祖偉,我跟飯店訂了養生便當,你幫我領了拿去給彌生吃,我來不及過去了……”

“算你有良心,給我她住的醫院房號。”陳祖偉抄了就走。

茵茵伸直雙手要抓桌上花瓶,喬铄雅揪着女兒衣服,茵茵哭鬧。

“我要、我要啦——我要花花——”

彌生頭痛,“茵茵,花不可以拿喔。”彌生怕茵茵把紹棠買的花瓶打破,“乖,你坐下來,我們來玩捉迷藏好不好?”

“不要!”茵茵回頭瞪她,“你都騙人,你才不會來找我。”

呵呵,彌生哭笑不得。

铄雅哈哈笑,“活該,你每次都來這招。”

“姐,你帶茵茵去吃飯啦,我沒事。她這樣吵,我頭都痛了。”

“說什麽,我故意帶她來,讓你感受孩子的活力,你以後有小孩就知道。”

“我才不會有小孩。”

“你總會結婚吧?”

“結婚了也不生孩子,我要跟先生過兩人生活,環游世界。”

“呵呵呵,想得真浪漫,就不知道你的先生在哪?莫非還奢望那位金先生?”

踩着彌生痛處了,彌生賞她白眼。

铄雅挨近,笑望她,“怎麽,死心了?”

“哼,你猜錯了。你看看,你看看牆上的畫,你看地板的波斯地毯,你看DVD,你看那盆盛開的百合……”

铄雅看了,“然後呢?”

彌生笑着得意道:“全是他幫我弄的,我生病他緊張死了。怕我悶立刻送來DVD,怕濕氣重就鋪地毯。他說環境舒服我才好得快,他對女朋友都沒那麽關心,他發現我對他很重要,所以——”

“停!”铄雅聽不下去,“你對他當然重要,那個男人不論公事私事都依賴你,你病倒他當然緊張,這跟愛無關,純粹是因為你有利用價值。”

彌生氣嚷:“你就一定要——”

這時有人敲門進來,陳祖偉一手拎便當、一手抱玫瑰花。他先跟喬铄雅點頭致意,然後笑望住彌生。

“我給你帶便當過來,”他将便當放下,“還有……玫瑰。”

“花花!”茵茵搶了花就跑。

“茵茵!”铄雅去追。

“那是我姐姐。”彌生介紹,她指了指椅子,“坐吧,紹棠跟你說我住院?”

“是啊。”祖偉坐下,表情關心,态度拘謹,“彌生,你覺得怎樣?還有哪不舒服嗎?”

“很好啊,再三天就出院了。”

陳祖偉環顧病房,“第一次看到這麽豪華的病房。”布置得像飯店房間。

彌生呵呵笑,眼睛發亮,“是紹棠,他說環境舒适病才好得快,你知道他對這些東西很挑剔的。”

陳祖偉神情一暗,笑得勉強,“喔,是。是啊,他很注重美感。”

“飯飯!”茵茵跑過來進攻便當,铄雅趕緊拿起便當盒,看見飯店卷标,“嘩”了一聲。

“哇!你跟他們訂便當?”

“呃……”陳祖偉還來不及解釋,铄雅打開便當又嚷——

“嘩,這是給病人吃的養生便當嘛,一個要一千塊啊,你對我們彌生真有心啊!”铄雅笑得暧昧,遭來彌生白眼,陳祖偉笑得含蓄。

他說:“醫院的飯不好吃……所以……”

“所以就幫彌生訂便當?”铄雅笑睨陳祖偉,“你很關心我妹妹啊!”她打量他,五官端正,襯衫燙得整齊,一副好好先生樣,“還送我妹妹玫瑰?有什麽特別意思嗎?”

“呃……”陳祖偉臉紅,彌生掐姐姐大腿,铄雅嚷痛。

陳祖偉起身拿花,“我去把花換起來。”

“不用——”彌生喝斥。

“怎……怎麽了?”陳祖偉驚訝。

“呃……”彌生尴尬,“先別換,晚一點再弄。”

“這百合都枯了,還不換幹嗎?”铄雅抓了百合扔到垃圾桶,将花瓶交給陳祖偉,“喏,去把玫瑰插起來。”

“喔。”陳祖偉拿了花瓶和玫瑰去廁所換水,他打開水龍頭,同時聽見外邊刻意壓低的争吵聲。

“幹嗎扔掉百合?”

“都枯了還留着幹啥?”

“我就喜歡百合,那是他買的,你雞婆。”

“你別死心眼,這男的對你不錯,要好好把握。”

“關你屁事!”彌生動怒,“你回去好了。”

“說什麽啊你……”

陳祖偉走出廁所,她們及時停止争吵,彌生繃着臉,彌生的姐姐倒是笑嘻嘻。

陳祖偉擺好花瓶,“我回去了。”

“好。”彌生說,“開車小心。”

铄雅拉住他手臂,“走什麽走,留下來聊天啊!”

“呼——”彌生打個大大的呵欠。

陳祖偉只好說:“彌生困了,我改天再來。”

“困?”铄雅冷笑,瞪住妹妹,“她是剛睡醒吧?”

彌生眼角抽搐,想打人了。

铄雅不敢造次,笑嘻嘻地揮手,“好好好,讓她休息,茵茵,回家喽!”她抓住趴在窗前看月亮的女兒。

“我送你們。”祖偉說。

彌生忙道:“她們坐出租車——”

“好啊。”铄雅笑盈盈地跟着陳祖偉離開。

可惡,一想到姐姐肯定會跟陳祖偉亂說話,彌生就覺得氣悶。她當然知道陳祖偉對她好,問題是她不喜歡他啊!

護士進來幫彌生換藥。換完将藥包放桌上交代道:“吃完飯記得吃藥。”

彌生忽然拜托她,“可不可以幫我把花瓶的玫瑰扔掉?”

“嗄?”護士奇怪,“這花好好的啊,你要扔掉?”

“我不喜歡玫瑰。”

“那給我好了,扔掉太可惜了。”

“好啊。”護士将玫瑰帶走,彌生心頭一陣輕松,又瞥見陳祖偉帶來的便當。

“我才不吃!”她怄氣,拉了被子睡覺。

茵茵吵着要吃麥當勞的薯條,陳祖偉好脾氣地安撫孩子,将車駛進麥當勞點餐區,幫茵茵買了兒童套餐。

“她有你這樣的朋友真好。”铄雅贊美他,他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她又說:“彌生到現在都沒男朋友,要是能找個像你這麽優秀的,我就放心了。”

陳祖偉聽得飄飄然,“姐姐在哪高就?”

“我做投顧的,開發客戶、理財規劃等等。”铄雅将名片遞給陳祖偉。

陳祖偉邊開車邊看名片,“專門幫客戶投資理財?”

“是啊,常常要挖掘客戶,往年景氣好,客戶自動捧着錢上門,現在不成了,業績差多了。唉,壓力很大,這個月只做了三百萬,被經理罵死。”

陳祖偉為了讨好彌生,立刻就說:“我戶頭有一筆六百萬定存,放着也沒什麽利息,不如姐姐你幫我管理吧。”

铄雅樂壞,“好啊,就這麽說定,找一天到我公司開戶。”哇,這個陳祖偉太棒了,彌生不愛他要愛誰啊!

和攝制組搞定雜志相片,走出工作室,金紹棠看表,十二點了,天空飄着細雨,長街幽暗冷清。他伸進外套拿煙,發現最後一包煙已經抽完。走進便利商店買煙,結賬時瞥見剛上架的雜志,這本雜志是流行界精英制作,是時尚圈必讀刊物。他拿了結賬,迫不及待撕開封套,邊走邊翻,陡然看見某前輩評論本地十大造型師——

我最贊賞的是錦棠造型的金紹棠,他近期幫E雜志拍女星安娜,故意不遮掩臉上雀斑,好拉近群衆距離;卻刻意刷亮唇色,展現平凡中那抹豔,手法不落俗套。反之蔣耀雲設計師,老是無法将格局拉大,慣用的還是那幾種手法……

“YES!”他大叫,太棒了,抓着雜志,走向他的跑車,一坐入車裏就撥電話給彌生。

“彌生彌生?你看見這期的雜志嗎?”

“嗄?”彌生将電視關掉,金紹棠在那頭嚷嚷,他将雜志的內容念給彌生聽,歡快的口氣惹得彌生呵呵笑。

“太好了!”彌生笑道,“蔣耀雲該服氣了,你真厲害。”

“你睡了沒?”他心情大好,想跟她說話,想看見她。

“還沒呢,天天躺這裏,悶死了——”話還沒說完,他抛下一句——

“我現在過去!”

喬彌生放下手機倒回床上。她望着天花板,想了想又坐起,将頭發梳整齊。

跑車馳往市立醫院,經過二十四小時花鋪,金紹棠煞車,他搖下車窗,望住鋪裏缤紛妖豔的花兒。

女店員走出來,“先生要買花?”

金紹棠指着店前豔紫色毛茸茸的花兒,“這什麽花?長得好怪。”

女店員笑着解釋說:“是繡線,很特別吧?”

“嗯,都給我。”買了花,駕車離開。

十五分鐘後,“砰”的一聲,病房門被推開。

金紹棠來了,“彌生?”

彌生坐起,即刻笑了,亮亮的眼睛望着趕來的心上人。

金紹棠捧着一束紫色鮮花走進來,反手将門關上,另一手揚着雜志,“快看,我樂壞了!”放了花束,翻開那一頁秀給彌生看,“你看你看……”他得意得就像考了滿分的孩子。

彌生低頭微笑着看完,“嗯、嗯,說得好、說得好,蔣耀雲肯定氣死!”

她分享他的成就,他因她的分享而感到滿足。讨論完雜志,金紹棠将花兒插進瓶裏。彌生微笑地想着,幸好把玫瑰扔了。

“這叫什麽繡線,長得很怪吧?顏色倒挺美的,不是那種很俗的紫。”

彌生直贊:“漂亮漂亮,我喜歡。”重要的是買花的人。她喜歡金紹棠。

金紹棠又跟她抱怨工作:“明星遲到三小時,差點要弄到早上……氣死了,真想把她弄醜!你今天都幹嗎?”

“悶死,正打算看影碟。”她指着床鋪上打開的片子。

他低頭看,“《新娘不是我》?拜托——沒營養的文藝片,謹臧都租啥啊?”随手扔了片子。他走向桌子,翻找箱裏的片子。“《星際大戰首部曲》?好,看這個。”

“拜托,”彌生哼他,“一堆怪物打來打去,我不要。”

“看這個啦,特技很棒!”他堅持。

彌生瞪他,“是我要看還是你要看,少∴隆!

“拜托、拜托——我工作辛苦需要娛樂,你陪我看啦!”

彌生眯起眼睛,“我要看《新娘不是我》。”

結果,他們看怪物打架,中途還因為聲音太大,而被護士警告。

看了三分之一,金紹棠提議,“不如我們把燈關了,那就像電影院了。”

彌生贊成。他起身将燈關了,走回床鋪挨着彌生看影片,他靠得很近,彌生可以聞到他的氣味,混雜香煙的男性氣味,電視演什麽彌生無心理會,怪物是誰、星際大戰戰什麽,彌生看得心不在焉。只是不住地深呼吸,感受他存在的氣息。影片演到一半,彌生肚子餓得咕嚕叫了。

“彌生,是你的肚子在叫嗎?”他詫異。

彌生很尴尬,糗紅着臉。

“晚上沒吃嗎?”怪了,不是要陳祖偉送便當來?

彌生扁嘴,“我想吃泡面。”

“泡面?”他訓斥,“生病的人怎麽可以吃那種東西?沒營養的垃圾!”

“醫院的食物太清淡,好懷念又辣又香的方便面啊……”說着她肚子又叫了,她可憐兮兮地瞪着肚子,“我真的餓了。”

他笑了,真稀罕,生病果然讓人脆弱,嘿,幾時看彌生這樣軟弱了?“好吧,我去買。”他暫停影片去買泡面回來,很快地沖好兩碗牛肉面。

“哇,好香。”彌生猛扇空氣。

他哈哈笑,“我破例陪你嗑一碗。”合緊泡面紙蓋。

好幸福喔!彌生看他小心地将面放到托盤端過來。唉唉唉,感謝那該死的盲腸,讓她有幸受他照顧。他将托盤擱床鋪上,又去把燈關掉,按下影碟按鍵,星際大戰繼續打,彌生忙掀開蓋子,香氣噴湧,口水快流下來,她深呼吸,由衷贊嘆。

“爽。”埋頭呼嚕呼嚕扒面吃。

看她吃得滿嘴油,他微笑,拿紙巾揩她嘴角油漬,“吃慢點,小心噎到。”他也掀開碗蓋,香味兇猛。“哇哇,還真香。”

彌生哈哈笑。

兩人吃泡面,看完《星際大戰》。彌生又吵着要看《新娘不是我》,他嚷着要看《香草的天空》。結果又是彌生妥協,陪着他看《香草的天空》。其實,她不在乎看什麽,她想看的只有他。

彌生出院那天,金紹棠請員工唱歌,謹臧買花送彌生,姍芭訂了大蛋糕,晖芯幫彌生求了某某宮的平安符。

“彌生,你不在,公司一團糟。”金紹棠說,“我瘦了三公斤,他們啥都不會。”

彌生呵呵笑,幺人抱怨。

“大姐,你不在時我們好慘啊!一天到晚被老大罵……”

謹臧翻着歌本,“老大東西找不到就罵我們。”

晖芯可憐道:“客戶遲到也罵我。”

姍芭按着遙控器輸入歌號,“總之你不在,老大什麽都不爽啦!”

“請你們唱歌了還抱怨!”金紹棠拿歌本K他們,彌生哈哈笑。

唱完歌大家還覺得不過瘾,嚷着要金紹棠請吃宵夜,于是一行人又殺到居酒屋,謹臧跟姍芭劃酒拳,晖芯拼命點小菜,幫大家烤肉。

彌生跟金紹棠窩在一處,兩人一小杯、一小杯幹着清酒。

“我明天要去日本搞春季秀。”

“我知道。”這是預定的行程。彌生幫他溫酒,“九點的飛機吧?我七點到你家,行李都弄好了嗎?”像往常一樣,她送他上飛機。

“今天住我家吧,已經很晚了。”她身體剛好,他不希望讓她一大早跑來跑去的,“你載我到機場以後,就把車開回去,明天別上班,在家休息。”

“薪水照領嗎?”

“笨,幾時跟你計較這個了?當然照領。”他唉聲嘆氣,一副好慘的模樣,“你這一病,把我吓死了,下次身體不舒服一定要說。”

敢情發現她的重要了?彌生笑着點頭,是錯覺嗎?覺得他對她更好了。是吧?他知道她有多重要了吧?

散會後,跟同事道別,他們回金紹棠住處。金紹棠坐在床鋪上翻閱工作資料時,彌生在旁邊幫他确認行李。

“那邊氣溫很低,多帶一件羽毛衣。工作證帶了嗎?毛襪呢?一定要穿毛襪才行!”她打開衣櫥,拉開抽屜,拿出未拆封的襪子放進行李箱。金紹棠擱下文件,看她忙進忙出的。

“口罩也要,感冒藥帶一點吧。”彌生又去醫藥箱找了成藥放進去。

他索性側躺床上,撐着臉看她收拾東西。她把領帶卷起來免得壓。皺了,又将毛衣拿出來重新折好,将物品收得整齊……

發現他的目光,她轉過臉瞪他,“幹嗎?”

他笑嘻嘻,“彌生,我覺得好奇怪。”

“嗄?”

“要是別人動我的東西,我肯定跟她拼命,可是看你幫我收東收西的,我覺得很幸福。要是沒有你,我怎麽辦?”

那就娶我啊!彌生微笑,将拉鏈拉上,幫他設好密碼,“所以,你要對我好一點。我說過了,沒有我你就慘了。”

“有啊有啊,我對你很好哩,姍芭他們老抗議我偏心。”

唉——彌生嘆息。笨,聽不出她的意思,不過至少有點開竅了,也不算太壞啦。再給點時間,他肯定會明白。

翌日清晨,機場道別時,彌生将報紙遞給他,知道他吃不慣飛機餐,另外買了早點。

他右腋夾着報紙,左手握着咖啡,右手朝彌生揮手。

“走喽,車子和屋子拜托你了。”通過海關,走一段路,像是想起什麽,他回頭望,果然看她還在,他揮手趕她走。

彌生點頭,朝他微笑。

是她的錯覺嗎?他像有話要說,往常他一出海關就不回頭,這次卻停步望她。這次,他好像特別不舍呢!她目送金紹棠直至消失,才舍得離開。

兩天後,金紹棠回國前,給彌生電話。當時彌生已經睡了,迷迷糊糊接了電話。

“彌生,我明天回去。”

“我知道。晚上六點,我會去接你。”

“好,順便幫我訂Dream的位子,我……”他語氣神秘,“我有話跟你說。”

“嗄?什麽事啊?”這麽神秘?

“到時候你就知道。”他笑着挂上電話。

結果彌生失眠了,她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他什麽意思?Dream,很有名的求婚餐廳啊,很多情人在那求婚呢!莫非他想……彌生跳起來,他想跟她求婚?

翌日彌生盛裝接他,在機場大廳裏來回踱步,心跳撲撲想着他即将跟她說的話。他很可能會說——

“彌生,這次你生病,我發現不能沒有你。”然後緊抱住她說:“我們交往吧!”或是“彌生,我發現我愛你!”然後深吻她,像文藝片對白。或是“彌生,跟我結婚吧!”然後從口袋掏出戒指幫她戴上。

天啊天啊,彌生拍拍發燙的臉頰,要自己停止亂想。

“彌生——”熟悉的呼喚,彌生猛地擡頭。看他微笑招手,潇灑走來,她一顆心即刻淪陷。

“紹棠……”彌生目光閃動,怔望着他。

“彌生。”紹棠停在她面前,低頭望她。

“嗯。”她傻呼呼地微笑。

“等很久了?”

“才一會兒。”她心跳激動。

“飛機耽擱了半小時。”

“喔。”她臉頰發燙。

“彌生……”他凜容,忽地執起她的雙手。

彌生登時腦袋一片空白,頭昏了,“幹、幹嗎?”

“我有東西給你。”他說。

她看他伸手進口袋,睜大了眼睛,當他拿出個方盒子。天啊——她呼吸困難,血壓驟升,上帝、佛祖、感恩——感恩啊!

“送你。”盒子遞向她,他熱絡地望着她笑。

彌生覺得自己就快心髒病發,顫抖地接下方盒,目光激動,“這是?”

“打開就知道,快、快打開!”他神秘兮兮地笑着催促。

嗚嗚——太幸福啦!彌生打開盒子,當當,瞬間臉上黑線條急閃。

“這是什麽?”盒子裏有一只微笑招手的貓咪。等等,戒指咧?彌生拿起貓咪用力地甩甩盒子。戒指?她的戒指呢?

“喜歡嗎?”他笑着說,“玉做的招福貓啊,可以避邪,保佑你身體健康。”

她撇過臉去,心中淌血。呵呵呵,虛弱啊,彌生欲哭無淚。天地不仁啊,這……這跟她想的差太多了吧?天!正當她憂郁得想撞牆時,一陣尖銳高亢的呼聲傳來。

“紹棠……”

什麽彌生轉頭,遠處,一個穿紫色套裝的女子笑着奔過來,雲般飛揚的鬈發,燦爛的笑容,這可人兒直撲向金紹棠——

彌生即時擋在金紹棠前,手按住可人兒額頭。

“唉呦——”女人撞上彌生,還無所謂地哈哈大笑,“真是,你擋我幹嗎?”說話帶點日本腔,很嗲。

“小姐,你是?”彌生端出秘書的招牌笑容,打量眼前女子。

女子呵呵笑,豪爽地拍拍彌生肩膀,“你好啊,我是——”

金紹棠隔開彌生,環住女子,跟彌生介紹。“她是丁菲菲,中日混血兒,京都當紅的造型師,她來見習,日後可能跟我們合作。”

“是啊!”菲菲攬住金紹棠手臂,“說是見習,其實啊,我是為他這個大帥哥來的啦,哈哈哈哈,往後多指教喽!”

指教?指教個——彌生眯起眼睛,撥去額前劉海。唉,看來,又是個迷上金紹棠的花癡。

“喂!”彌生鎮定思緒,她問金紹棠,“不是有事跟我說,要走了嗎?”不怕,彌生安慰自己,上次他說過再也不戀愛了。

他攬住彌生肩膀,右手挽起丁菲菲,“我們去餐廳再說。”

“嗄?”彌生震驚。她也去,花癡也去。

“要吃飯了?好期待喔,是你說的那間餐廳嗎?我好餓喔——”丁菲菲嬌嗔地說。

彌生真想掐死她!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5-7 00:09:44

第五章

燭光搖曳,音樂悠揚,氣氛很浪漫。

角落一隅,鮮紅色桌底,長腿交叉,穿黑色高跟鞋的腳尖直晃,顯示主人焦慮的心情。

彌生快速用力切割牛排,像是跟它有仇。

就在丁菲菲去洗手間的空檔,金紹棠說了他要跟彌生商量的事。

彌生耐着性子,越聽越火。仿佛是呼應她的心情,外面下起大雨,雨聲嘩啦啦,模糊了音樂,模糊了客人交談聲,可偏偏他說的話清晰,清晰到像把刀将她的心切碎。不,是她自己把自己的心掐碎,是她癡傻妄做了大半天的美夢,現在她覺得好悲哀,聽他說話,她想哭、想咆哮,體內像有炸彈要爆了。

“你覺得她怎麽樣?”

彌生注視他,看他眼睛炯亮,聽他口氣興奮——Shit!他又戀愛了。

“不怎麽樣。”她說,啜酒。

金紹棠朝她眨眨眼,“她很漂亮吧?”

“是,然後呢?”她大概猜出接下來他要說什麽了,腳尖晃得厲害。

“她喜歡我。”他笑道,“她很特別,從沒見女人做事那麽大方,成天笑嘻嘻的,真可愛。這次我們合作愉快,很多想法相同,你知道她說什麽嗎?她說要追我,哈哈哈,真大膽。”

“喔。”我叉!我叉!彌生叉起一塊牛肉吞進嘴裏,六分熟,帶一點血味。彌生用力咀嚼,聽他繼續說——

“她說她要跟我交往,我想答應。”

又來了!他金大少爺又掉進愛河了,該死的。“然後呢?”彌生扔了刀叉,擡頭望他,“你答應了?”

“彌生。”他笑得很無賴,“怎麽辦?我有點心動,她很有才華,個性又随和,而且跟我都是做造型的。”沒理由拒絕吧?

“那又怎樣?”彌生瞪他,大聲道,“你這人戀愛一向只有三分鐘熱度,工作一忙,就把女友晾在一邊。她受不了,最後又會跟你分手,你何必糟蹋人家?”天啊,真怄!別人還有被糟蹋的分,她彌生就這麽遜?!

“你說得對,我也這麽想。”他啜一口紅酒。

“那就是啦!”孺子可教也。彌生笑了,指着他桌前的牛排,“吃吧,冷了。”拿起刀叉繼續用餐。

“我拒絕她了,但是她說大家交往看看,不合就拉倒,不試怎麽知道?她這想法倒跟我挺有默契的,夠潇灑,我欣賞。”

彌生瞪着他問:“所以你想試試看?你想跟她交往?”

他點頭,“你不覺得她很适合我嗎?”

“呵——”彌生再一次扔了刀叉。轉頭望向窗外,大雨淅瀝,沖刷長街,窗玻璃沾了霧氣,朦胧了。她看見自己模糊的臉,她的眼睛感受到濕意。胸口好悶,她覺得呼吸有點困難,喉嚨酸澀。

“怎麽?彌生,你不舒服?”

她回過臉來望着那迷戀五年的輪廓。第一次,她恨起這張臉,多麽無情。

她嘆氣,“我忽然覺得好累,真的好累……”今天她懷着怎樣愉快的心情來接他?結果呢?她瞪着餐盤上被切得亂七八糟的牛排,她覺得心痛。他把她的心搗碎了,可恨的是他卻什麽都不知道。

她神情恍惚令他擔心,“怎麽了?”忽然安靜?

“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什麽事?”

彌生擡頭,直視他,“對你來說,愛情是什麽?”

“嗄?”他笑了,“怎麽忽然問這個?你怪怪的喔,莫非我出差這幾天你認識了什麽小夥子?談戀愛啦?”他開玩笑,卻見彌生一臉嚴肅,他斂去笑容,“你認真的啊?”

“嗯,告訴我。”

他拽眉思索,“對我來說,愛情是一種生活上的調劑。擁有很快樂,沒有也不怎樣,頂多有點空虛。要是女伴善解人意,幽默風趣,那真是享受。”

“怪不得你一直換女朋友。”

“不是嗎?不然對你而言,什麽是愛情?”他困惑了。

“愛情,不只擁有快樂,還包括那個人帶給你的痛苦,真愛上一個人就會開始在乎,她的喜怒哀樂都讓你心情跟着起伏。像你這樣可有可無的,是因為根本不在乎,你不在乎,當然也不痛苦。這樣的愛情很膚淺,你只是在游戲,你是想着娛樂你自己,卻沒有付出你的心,難怪那些女人離開你。”

他凜容,讨厭她那麽嚴肅地跟他講道理。

“哇,廁所好多人喔——”丁菲菲回來了,“可惡,牛排都冷了。”

“我回去了,你們慢用。”彌生抓了皮包就走,金紹棠追過去。

“喂!”拉住她手臂,“你心情不好嗎?彌生。”他擔心了。

她甩開他的手,推開玻璃門,“明天見——”快步走出去。

“彌生。”他在門口拉住她,“搞什麽?你怎麽了?你在生氣嗎?就因為我答得不好?”

彌生愣住了,他那困惑的表情,像一巴掌打在她臉上。

他感受不到嗎?他不知道她為何沮喪嗎?這幾年對他的付出他都收不到嗎?她為何生氣?是啊,這次和上次又有什麽不同?他一向都在戀愛,她不是早習慣了?為什麽這次特別難受?因為這次她真以為成功了,以為他……彌生低頭,黯然道:“大概太早起床,我累了。”

“不舒服嗎?彌生?”他關心她。

他永遠不懂。她笑了,擡頭笑望他,“進去吧,她在等呢。她很不錯,你說得對,你跟她很稱,和她交往吧。”她轉身走了。

“等等——”他又拉住她,“在下雨,我們一起走,我去跟她說一聲……”

“不用。”她攔了出租車,“拜。”迅速坐進車裏,“砰”地關上門,出租車駛離。

彌生掩臉,縮住肩膀哭泣。司機從後視鏡偷觑她。彌生覺得很丢臉,她想忍住淚,可是偏偏越掉越多。她哭得顫抖,感覺異常無助。

金紹棠看出租車隐沒雨中。心底有種怪異的感覺,他覺得那出租車仿佛要載彌生到很遠的地方,他有點緊張,但……緊張什麽?他胸口有點悶,悶什麽?忽然間他沒了約會的心情。回頭他跟菲菲說要先回去了。

丁菲菲詫異,“嗄?要走了啊?牛排沒吃完呢!我現在精神很好,我們去PUB玩啊,還是……”她眨眼,暧昧地笑,“上你家?”

他抱歉地笑,“我家從不招待朋友的,我已經幫你訂好飯店。”

“哦?”她大方道:“那我們買香槟回飯店。”她微笑,風情無限。

他沒興致,“改天吧,我還有事。”彌生怎麽了?他好擔心。

浴室蒸氣噴湧,彌生淚兒撲簌。她坐在浴缸裏,左手攤着日記本,回憶五年來暗戀他的心情。眼淚滴濕字跡,墨兒氲開,她伸手擦,手一滑,日記“嘩”地掉進水裏。

厚厚的日記,逐字填滿的字句,藍色墨漬被水漾開來,彌生沒有撿,只是哭着看日記本在水裏浮沉。

她放棄了,這場苦戀,她認輸。姐說得對,人心不是挖呀挖地就會挖到身上,他不愛就是不愛。已經夠了,她還不醒嗎?已經夠了啊,她不想再受傷了。彌生滑進水裏,溶掉眼淚,讓那一直為他熱烈跳動的心平靜。再也不了……

因為擔心,金紹棠一早就到公司。同事陸續趕到,平時最早來的喬彌生今天遲到了。她一進來,坐在廳前翻雜志的金紹棠即刻偷觑她,她看來心情很好,一手端着咖啡,另一手抱一束鮮花,咦?誰送她花?她笑盈盈招呼同事。

“謹臧,早啊——”又朝姍芭揮手,“早啊!”又跟晖芯點頭,“早呀!”轉頭,看見金紹棠,笑容斂去。

他笑嘻嘻,“早啊,彌生。”

彌生走向座位,大夥兒感到氣氛詭異,看着老板追彌生到座位。

“彌生,你——”

将行程表交給他,“這是今天的行程。”她将花束拆開。

“誰送你花?”

“我自己買的。”今天起,她要對自己好。她拿了花瓶去裝水,回來時見他還在,她挑眉問:“有事?”坐下來品嘗咖啡。

肯定是在跟他生氣,往常彌生都會順便帶咖啡跟早餐給他的,“彌生,你——”金紹棠住口,他發現員工們好奇的眼光,于是清清喉嚨,故作威嚴地道:“你進來我辦公室。”丢下話,掉頭走了。

彌生慢吞吞地将花瓶擺好,又伸了好幾個懶腰,這才起身走進他的辦公室,她一進去就聽他沉聲命令——

“門關上。”

彌生一關上門他就問:“你怎麽了?生我的氣?”

彌生搖頭,“沒有哇!”

“還說沒有?”他過來抓住她肩膀,瞪着她,“明明有。”

彌生也瞪着他,“有嗎?”

“當然有,你平常都會幫我買咖啡的。”

哼哼,彌生眯眯笑,“想喝咖啡啊?可以叫謹臧買啊!謹臧是你的助理,你可以吩咐他。”

“他哪知道我愛什麽口味。”

“哦——”彌生走向落地窗,背着他注視外邊風景。天氣真好,金色陽光将街道映得铄铄發亮。

金紹棠跟過去。

“說吧,什麽事惹你不高興了?”

可惜了,這五年虛耗的光陰。她沉聲道:“我覺得買咖啡啦、早餐啦、午餐啦這種事不該由秘書做吧,往後你吩咐別人做。”

“你不也做了那麽多年,怎麽忽然計較?”他不明白。

彌生從口袋掏出名片,放到桌上,“這是洗衣店地址,你前天給我的那套西裝明天會好,記得去拿,要是懶得去就叫謹臧去拿。”

他嘆氣,“還說不是生我的氣,平時送洗衣服都是你幫我處理的,怎麽會要我自己去拿?”

彌生又望向外頭,仰望湛藍天空,“不是啊,我覺得做一個秘書呢,把本分盡好就行,其他不關我的事,以後我們分清楚點。”她不要看他的眼睛,讨厭自己一再被迷惑。

“好好好。”金紹棠坐下,“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氣什麽了。”

彌生轉頭看他,“我氣什麽?”

“你氣丁菲菲,氣我沒跟你商量,就決定和她合作?”

這個笨蛋,彌生臉一沉,“呵”了一聲。

“不是嗎?”

“這還給你。”她從口袋裏拿出鑰匙放到桌上,“以後你出國,屋子托別人管吧。”

“你幹嗎?”金紹棠火了,“喂,喬彌生,我很少跟人低聲下氣喔,你到底不爽什麽,你讓我心情很差,你知道嗎?我昨天甚至睡不着覺!”

你不過是睡不着,而我,我哭了一晚。彌生苦笑,“還有事嗎?沒事我出去了。”

“我再問一次,你生我的氣嗎?”

“沒有。”只是想劃清界限。

“好、好。”他面色鐵青,用力拉扯領帶,“你出去。”

晚上,在俱樂部裏,吳文傑張大嘴巴,看老友罵不停,而桌上的煙灰缸已經躺滿煙蒂,空的酒杯堆滿桌。

“你說她什麽意思?”金紹棠領口敞開,袖子卷起,氣憤地猛吸煙,“她在想什麽?該死的,我搞不懂。幫我買咖啡、買早餐,這本來就她做的事嘛,我有求她嗎?她自己要買的啊,買着買着我習慣了嘛。我現在習慣了她又說什麽要分清楚,什麽那不是她的工作。”

他用力按熄香煙,灌一口白蘭地,又說:“喏,送洗衣服這事,她只是順便經過順便幫我拿而已,順便嘛!她現在忽然跟我計較了,當初也是她介紹這間洗衣店的啊,說什麽這間很會燙衣服什麽的,我就試試看嘛,結果很不錯,那在她家附近,當然就讓她拿喽,這很自然的嘛,順便嘛!”

“喔。”吳文傑嗯嗯啊啊的,心想——哇,他已經罵兩個小時了!

“再說我給她鑰匙好了,因為我信任她嘛,我跟她最熟啊,她辦事細心,人品又好,我出國當然就拜托她幫忙照顧家裏的花花草草啊,幫我注意一下屋子裏的狀況啊,這很平常的嘛,是不是?很平常的嘛!”金紹棠煩躁地又點燃一根香煙,用力抓揉頭發,拉扯着領帶。

哇!吳文傑傻了,這個金紹棠第一次這麽狼狽呢,這模樣簡直像失戀了,他知道他多可笑嗎?

“呃……紹棠你現在說的是……你那個女秘書?”不是女朋友?

“廢話!”他又灌一口酒,“不然你以為我說誰?”

“呵呵,”吳文傑幹笑,以為他在罵女朋友,“我從沒見過你這樣。”

“怎樣?”他還不知自己反常,果真當局者迷啊!

“你現在啊,就像在抱怨自己的女人。”

“嗟!”金紹棠揮揮手,仿佛他多可笑,“我才不抱怨我的女人,我那麽小氣啊?對女朋友不爽,切就好了啊,抱怨幹嗎?現在不同,現在是我的秘書喬彌生,你說說,她到底怎麽了?那麽多年從沒見她發神經啊!”他嘆氣,又抓頭發了。唉唉唉,連嘆三聲倒進沙發,“煩死人了……”她從不發脾氣的,會忽然這樣肯定有原因,他想不透。她像變了個人,他很不安。

“紹棠。”吳文傑按住他肩膀,目光透着憐憫,“你不要再想了,女人這種動物最情緒化,搞不好明天她就好了。”

“是嗎?”是這樣嗎?彌生只是一時的情緒化?

結果不是!彌生不是情緒化,她還是對他好冷淡。

一星期後,他受不了,把她叫進辦公室,煙灰缸裏,方撚熄的香煙還火光稀微、煙絲袅袅。

彌生瞪着那管煙,聽他說話。

“所以,下個月幫你調薪,多五千元,這樣滿意了?”說完他拉開抽屜拿出鑰匙,“所以一切照舊。”

彌生瞪他,“等等,你以為我想調薪?所以才——”

“不然呢?我想不出你氣什麽,還是……”他也湊臉來盯住她,“你老實跟我說,有人跟你挖角嗎?哪一間公司?可惡,他開的條件我加倍——”

天啊——氣死我也!彌生靠近,瞪住他,“金紹棠,你真是笨蛋。”

他臉一沉,也靠過來,兩人鼻尖幾乎要碰到了,眼對牢眼,呼吸噴在彼此臉上。他狠狠道:“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我從不把你當下屬,那不代表你就可以這麽嚣張!”可惡,罵他笨蛋。

混賬!彌生咬牙,“金大老板,小秘書我的容忍也是有限度,我對你好不是應該的,那早超過一個秘書該做的!”

“所以就算我調薪,你還是堅持要跟我分那麽清楚?”

“這樣比較好。”不再任他予取予求,她要新生活!

他抓了鑰匙扔進抽屜,“砰”,關上。劇烈的聲響令她震住了,他起身,抓了公文包吼——

“随你高興,看你要鬧到什麽時候!”他出去,劇烈的甩門聲驚動她。

望着那未熄的香煙,她靜靜看一會兒,撚起香煙,拍掉濾嘴沾染的灰,夾在指尖,吸了一口,緩緩吐出,重溫他殘留的氣味。熟悉的香煙,熏得眼睛潮濕。

竟然以為她想調薪?他真那麽木頭,還是故意裝傻?她暗示得還不夠?方才她差點咆哮出來——“你這笨蛋,我只要你愛我!”唉,幸好忍住了。得不到他的愛夠慘了,若還要他親口說出“我不愛你”,嘿!那她還有臉留在這裏嗎?

“鈴——”手機響了。

“喂?”

“彌生,晚上過來吃飯。”是铄雅,命令的口氣。

“不要,我——”

“什麽不要,你有事?又要跟金紹棠應酬嗎?他要你幹嗎?”

“不是啦,我——”

“那就過來,少廢話,我有事跟你說。”“喀!”的一聲,她挂上電話。

“喂?”真是!彌生将手機收進口袋。

她站起來,幫他收拾桌上雜亂的資料,一一歸妥,又檢視筆筒,筆尖鈍了,她坐下,拿出刀片,一支一支削起來……砰!門又推開,彌生吓了一跳,刀片削到指腹,好痛!

金紹棠沖過來,抓了她的手,掐住傷口上邊的皮膚止住血,“笨蛋,你在幹嗎?”他咆哮,他看她将皮削下一大塊。他坐下,用面紙壓住傷口,他揪眉心疼道:“太不小心了,很痛吧?”他望住彌生,彌生撇開臉。

“還好。”不要對我這麽溫柔,求你。

“什麽還好,皮都削下來了。”彌生想抽手,他硬是捉牢,“別亂動,先止血,然後再……彌生?”他驚愕,彌生哭了,眼淚不斷地掉下來。望着她流淚的側臉,他慌了,“真的很痛?”

彌生拭去眼淚,“你不是要趕去電視臺?快去吧,別讓他們等。”他還是牢牢握着她的手。

“彌生。”她不看他,他嚴厲道:“彌生!”她這才轉過臉,他嘆息道:“你到底怎麽了?你讓我摸不着頭緒,家裏出事了,還是遇上什麽困難?”

我愛上你了,這是最大的困難。彌生張嘴,愛哽在喉裏,說不出口。

他鼓勵她坦白,他催促她開口,他按住她手,他說:“彌生,我們是好朋友,還有什麽不能跟我說?”

好朋友……哽在喉裏的話硬生生吞下,“你跟那個丁菲菲怎樣了?”

“怎麽忽然問這個?”他笑了,将覆在傷口的衛生紙拿下,她皺眉,傷口又熱又疼。

他起身警告,“別動!”随即出去拿藥箱。

彌生舉高食指,檢視指腹上的傷口。嫩紅的傷口裸露,血止住了,淚卻凝聚在眼底。怎麽辦?一聽見他溫柔的聲音,她軟弱了,怎麽也無法狠心不理。怎麽辦?明知再蹉跎下去毫無意義,她應該離開,但望見他,她又拿不定主意了。好痛苦,她不要這樣。

這樣下去,永遠也掙脫不掉他。誰能告訴她,對着一個深愛的人,該怎麽才能無動于衷?日日對着心愛人兒卻無法擁有,這煎熬她還想領受嗎?

金紹棠走進來,“好了,我幫你上藥。”他坐下,打開藥箱,慎重其事地挽起袖子,瞪着瓶瓶罐罐,“嗯……”從未幫人上藥,不知從何下手,他笨拙地拿起各式藥瓶打量,“這是消毒的?喔,先上消毒的,然後……這個是……”

彌生笑了,“我自己來。”

“不,你別亂動。”

彌生指着咖啡色瓶子,“這是碘酒,先上碘酒。”她指導他。

“喔,好。”沾了碘酒,抓着她手腕,仔細地幫她消毒。

“再上軟膏。”彌生指着白色軟膏,“就這個。”

“喔,好。”擠一截軟膏在指尖,邊幫她抹上邊問:“疼嗎?疼不疼?行吧?很痛吧?要不要輕一點?還行吧?你忍忍喔。”↓∴鑼碌模害彌生“嗤”地笑出來。

他停住動作,敲她額頭,“笑?你還笑?拜托下次小心點,哪有人這樣削筆的?”

“還不是你害的?”彌生也啪地打他額頭,“都是你,忽然闖進來,害我吓一跳才削到手。”

“唉呀,你這女人!”他跟她杠起來,“自己笨就算了,還怪別人。”

“本來就是。”她皺眉。

“好了好了,我不跟女人計較。現在怎麽辦?要貼繃?不行不行——”他抓着她的手檢查,“OK繃太小了,我看要纏繃帶。”

“拜托,一點小傷,纏什麽繃帶?”彌生哭笑不得。

“一定要纏,傷口感染細菌就完蛋了,你還想住院啊?”

“呸!少咒我。這點小傷會住院?”

“你肚子疼都可以疼到盲腸炎,你說你手痛會不會痛到去住院?”

哼,哼哼,她笑睨他,“你希望我住院喽?”

他嘀嘀咕咕:“起碼你住院時乖多了,不像現在……”他剪下一截繃帶,裁開尾端。

她聽了緘默,想起住院時,身體雖然受苦,心靈卻是歡快的,他天天來陪。那時她還做着美夢,夢想他終會愛上她,現在變得這麽難堪,她感慨。

“手過來。”他命令着,彌生将手伸過去,他小心地纏傷口,“明天我幫你換藥,傷口不能碰水,要小心點,別發炎了。”

“喔。”彌生聽得心不在焉。

“好了。”他摸摸她的頭,“我去電視臺了。”把先前忘了的文件收進公文包走了。

“喔。”彌生點頭,望住傷口,她“嗄”了一聲,回頭咆哮,“金紹棠!哪有人在繃帶上紮花的?”

“造型嘛!”他哈哈大笑着離開辦公室。

真是的!不過幾分鐘,他在她指頭處用繃帶打了個結,那個結竟是花朵形狀,似白色雛菊。瞪着那朵花,彌生又氣又笑,卻不得不佩服他的手巧。她将手指湊近唇邊,吻了吻花兒。

唉呀,眼眶又熱了!不是打定主意不再受他影響?

媽媽跟阿姨在吵架,茵茵坐在桌前,瞪着她們。

“你說什麽?幫祖偉投資?你幹嗎!”彌生吼姐姐,喬铄雅将食材倒入火鍋。

“有什麽關系?他反正錢放着也是放着,你吼什麽吼?”

“你明知他……他……”彌生氣得灌下一大杯水。

“他喜歡你,所以啊,他才那麽大方。”铄雅撥弄火鍋料。

“我不想欠他人情,你怎麽不先跟我商量?”

铄雅笑嘻嘻。“他真的很喜歡你吧,他不錯,他……”

“我不想聽,你別在那瞎攪和,我的事你別管……”

姐妹倆吵得不可開交,茵茵瞪着阿姨受傷的手指,她瞪了很久、很久,咽一下口水,然後——

“花——”她掐住彌生手指。

“啊——”彌生慘叫。

“放手、快放手,阿姨痛痛,快松手!”铄雅揪住女兒雙手用力搖,彌生更用力地哀嚎。

“花——”茵茵緊抓着不放,“花花花花花——”

“痛死啦——”彌生尖叫。

“哇——我的花……”茵茵嚎啕大哭。

彌生趴在桌上啜泣着,左手食指伸直,铄雅幫她重新包紮,經過這番折騰,傷口又流血了。

“好了好了,別哭了。”她幫妹妹上藥,“小孩嘛,都怪你,沒事在傷口紮那麽漂亮的花,她當然好奇,她不是故意的嘛……”

“可惡……”彌生抽抽噎噎,“讨厭鬼,臭茵茵。”

茵茵瞪着阿姨,也哭着罵,“你羞羞臉,愛哭鬼。”

“笨蛋,很痛的!”彌生訓斥,茵茵“哇”地又哭了。

門鈴響了,彌生抽面紙揩臉,擤鼻涕。铄雅抱着女兒去開門。

“你來了?”笑盈盈地請客人進來。

一見來人,彌生驚愕,“陳祖偉?”

“彌生。”陳祖偉拎着禮物,笑着走進屋內。

“你?”

“我請他來的,快,快進來!”

彌生火了,瞪着姐姐咬牙道:“姐,我們好像少拿一樣菜喔,你跟我進來看看。”彌生起身要她進廚房。

铄雅裝傻,“哦?沒有吧!我都拿過來了啊?”

彌生笑着說:“你、最、好、跟、我、去!”說完大步走向廚房。

铄雅将女兒交給陳祖偉,硬着頭皮過去。呵呵呵,要死了喔!

彌生咆哮:“你幹嗎?你到底在幹嗎?”

“幹嗎?吃飯啊幹嗎?”

“我是問你幹嗎找他?”

“他不是你朋友嗎?姐姐找他來吃飯,姐姐關心你也關心你的朋友啊!”

頭暈!“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幹嗎?”

铄雅拿起削好的小黃瓜啃,“真高興你了解姐姐的苦心。”

彌生握拳仰頭“啊”了一聲,真想掐死她,“什麽苦心?你根本在看好戲!我要是知道你找他來,我就不來。”

“反正金紹棠對你沒興趣,試着接受別人會怎樣?他人很好啊!我是為你好。”

“他很好有什麽用?我對他沒興趣——”

“對不起……”一個聲音打斷他們,兩人回頭,看見陳祖偉尴尬地道歉,“呃……茵茵要吃火鍋,我拿個碗……”他走進來,表情困窘,顯然方才的争執他都聽見了。

彌生難堪地上前取碗,“碗在這裏。”

“湯匙在這邊。”铄雅遞給陳祖偉。

陳祖偉拿了東西走出去,然後一陣岑寂。彌生背靠着流理臺,低頭不語。铄雅站在另一邊,雙手環胸,表情凝重。

好一會兒後,铄雅拿了碗筷出去,“出來吃飯。”

彌生疲憊地深吸口氣,走向窗前。陳祖偉是個好人,她無意傷他,她真想逃走。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5-7 00:10:09

第六章

忙完電視臺的工作,金紹棠跟大家道別。前來探班的丁菲菲和他一道離開。兩人步出大樓,丁菲菲挽住他的手。

“好餓喔!”她提議,“我們去吃燒肉好不好?去喝一杯?”

金紹棠瞄一眼手表,“喔,好啊。”

“YES!”丁菲菲歡呼,“我餓得可以吃一頭牛了。”她歡笑着,他則是笑得勉強,他心裏還想着彌生,她的手還痛不痛?她一定出了什麽事,要不然怎麽會哭?

“有一家麻辣鍋很有名,你知道是哪一家嗎?”

“喔。”他打開車門,菲菲坐進去。

“還有一家什麽小籠包的,我在日本常聽人說啊,你知道是什麽店名嗎?”

“喔。”他發動引擎,車子開上馬路,還在想着彌生怎麽了。

“是不是叫豬頭小籠包啊?”菲菲問。

“喔。”他打開音響。奇怪,好像他從日本回來後彌生就變了,那幾天發生了什麽事?

丁菲菲注視他,笑嚷:“我說豬頭小籠包啊!”

“嗯,對。”

還對咧,她翻白眼,按掉收音機,“你有心事?”

他觑她一眼,“喔,我在想一件事。”

“我說了半天你根本沒聽。”

“對不起,你自己去吃好不好?你想到哪?我載你過去。”

“嗄?你不吃啦,真掃興!”

“抱歉。”

“算啦!”她笑道,“不如送我回飯店吧,改天我們再出去吃吧。”

火鍋熱騰騰,氣氛冷冰冰。茵茵哼着兒歌啃丸子,铄雅低頭喝湯,不敢再亂說話了,彌生也因為方才的事對祖偉感到抱歉,只是默默喝湯,祖偉不擅言詞,只好靜靜地吃火鍋。

手機響了,彌生放下筷子接電話,“喂?”

是金紹棠。“我收工了,好餓,你上次帶我去的那家燒肉店在哪?我現在去載你,我們去吃。”

彌生朝祖偉跟姐姐看了一眼,低頭小聲說:“不行。”

不行?金紹棠愣了一秒,“你有事?”

“呃……總之不行啦,我在吃飯,你自己去吃。”

“吃飯?哪裏?家裏嗎?我過去你那裏,好久沒吃你煮的飯了。”他常上她家吃飯,說得很自然,根本沒想過會被拒絕。

“不是,我不在家。”她的頭更低了。

“不在家?你在哪間店?我過去找你。”怪了,彌生說話怎麽吞吞吐吐的?

“唉,我現在不方便,你找別人吃。”關上手機,彌生坐直身子。

铄雅問:“誰啊?”

彌生揮手,“沒什麽。”

陳祖偉幫彌生舀火鍋料,“多吃點。”換他的手機響了,他拿了手機走到陽臺。

“你好,我是陳祖偉——”

“喂,是我。出來喝一杯吧,我請客。”金紹棠心煩地道。

“不行,你找別人吧。”

“嗄?你也不行?”今天是怎麽了?

“還有誰不行?”陳祖偉問。

“喔,沒啦,本來我要跟丁菲菲去吃燒肉,後來……唉,算了算了。”他問:“你在忙?”

陳祖偉老實道:“我跟彌生吃火鍋。”

電話那頭靜了幾秒,“我知道了,你們慢慢吃。”

陳祖偉走進屋內,坐下來,他微笑地對彌生說:“是紹棠,找我吃飯,他本來約丁菲菲——”

“喔。”彌生打斷他的話。原來是丁菲菲不能赴約,所以才找她?彌生心底難過。

陳祖偉繼續道:“你見過丁菲菲嗎?她為了金紹棠追到這裏,前幾天紹棠帶她來店裏買了幾件衣服,他們在交往嗎?”

“不知道。”彌生沉下臉,“我只是他的秘書,這種事我不清楚。”

铄雅批評:“你那個老板真花心,好像常換女朋友。”

彌生瞪姐姐,要她閉嘴。

陳祖偉幫好友說話:“也不是,紹棠只是心還沒定,他對女孩子很好,人又英俊,那麽多女人喜歡他很正常啊。”

“只有笨女人才會喜歡他!”铄雅意有所指道,又惹來彌生一記白眼,“和那種男人在一起多沒安全感,還不如和一個老實安分的交往,女人青春有限,光羅曼蒂克是不行的,年齡一過二十七,眼光就要實際。”

又來了!“我吃飽了,先回去了。”彌生告辭。

“我送你。”陳祖偉也起身道別。

兩人一到樓下,彌生就說:“你不順路,我搭出租車就好了,你不用送我。”

“沒關系。”他堅持。

在車上,彌生想了想,還是覺得應該跟他道歉,“方才我們吵架,我說的你別……”

“沒關系,”他打斷她的話,口氣刻意輕松,“你無心的,不用跟我道歉。”

彌生又說:“我聽姐說,你……拿了六百萬給她投資?”

“喔。”他打開音響,“是啊,反正那些錢放銀行也沒什麽利息。”

“如果你是真的想投資那就算了,要是因為我姐跟你推銷,你不好意思才答應,我可以幫你把錢拿——”

“不用,彌生……”他笑了,“她是你姐,我信任她。”

“你——”

“我今晚很開心。”

看着他的微笑,彌生心酸。盡管他表現得不在乎,可是,還是很難過吧?

“不覺得跟我們吃飯很無聊?”彌生撇開臉去。

“我……不知道為什麽,在你身旁就很開心。”

“神經!”一盞盞豔黃路燈飛逝。曾經……曾經只要待在紹棠身旁,她也開心,直到她想要更多……如今聽陳祖偉這樣說,她覺得很諷刺,心酸啊!

“你的手怎麽了?”

“嗄?”她轉過臉來,陳祖偉瞥着她的手指,“喔,這個啊……這沒什麽,不小心割傷了。”

“彌生……”陳祖偉語氣忐忑,“你要是不喜歡……我不會再答應你姐的邀請。”他不想讓彌生為難。

他卑微的口氣非但沒令彌生好過,反而讓她益發內疚了。她覺得有必要講清楚,“你喜歡我?”

他抽氣,慌慌張張道:“我……我是……是……”臉漲紅了,“我是,是喜歡你。”

“為什麽?”

“嗄?”他放慢車速,心卻失速。

“為什麽喜歡我?”她有那麽好嗎?她很想問清楚,假使自己真那麽好,怎麽金紹棠無動于衷?

陳祖偉将車駛到路旁停住。因為緊張,手緊握着方向盤,額頭滲汗,呼吸急促,“我……”他瞪着儀表板,感覺到她的注視,臉很燙,心跳好快,“我……我真的喜歡你……不!”他更正,“我愛你。”這話哽在心底好久了。

這話要是從另一個人口中說出來不知有多好!彌生黯然,現在聽陳祖偉說出她冀望已久的話語,沒感覺到一絲歡愉,只是難過。

為什麽是他不是他?!

彌生坦白,“今晚你也聽見了,我姐說的都是真的,我喜歡金紹棠,你不要浪費感情。”

祖偉凄然一笑,“沒關系,我知道你對我沒興趣,我知道你喜歡金紹棠,每次看見你對他好,我真的很羨慕他。我常想,如果換做我,我一定會很珍惜你。可惜……”他苦笑,“可惜你不愛我,不過沒關系——”他望住彌生,“只要偶爾見到你,我就開心,就算你心裏沒有我,也沒關系,你不要介意,是我自己甘願。”

“你真傻。”彌生紅了眼睛,她看見一個傻瓜,那傻瓜有她的影子。她覺得他們兩個都是傻瓜,轉過臉,她掉下眼淚。

“彌生,不要哭。”他拿面紙給她,她低頭擦淚。

“騙人,說什麽只要看見我就開心,這種自欺欺人的話你說得出口?”她也常哄騙自己,所以才心甘情願對紹棠好,直到再騙不下去,這才死心。

陳祖偉比她還頑固,他激動地嚷:“不,我說真的。彌生,只要你一天沒男朋友,我就有機會,是不是?”

彌生愕然,是啊,她一直單身,怪不得他覺得有希望。原來她比陳祖偉更傻,金紹棠不停換女友,她期待又失望不知多少次,還執迷不悟。彌生啊彌生,難怪姐姐要跳腳了,果真是蠢得無可救藥!

祖偉鼓起勇氣,“彌生,我們交往好嗎?我一定會給你幸福。”

彌生注視他,“可是……我不愛你。”

“愛可以慢慢培養,你給我機會,我們試試看。”

“我……”他說得好誠懇,彌生猶豫了。

“我……”

彌生想改變生活。愛人太累,她想着該寵愛自己,還是換別人來愛她?她掙紮了,她的心動搖了。

到了彌生家前的巷口,陳祖偉将車子停靠路旁,他下車繞過另一側幫彌生開門,“好冷,你快進去。”

彌生恍惚地走向公寓,忽然回頭,看見陳祖偉還立在車前,“你回去吧,晚安。”

“等你家的燈亮了我再走。”

“不用。”

“沒關系。”他傻乎乎地笑,彌生也傻傻地站着。他奇怪道:“怎麽?快進去,外邊很冷。”

她望着他,張口,遲疑了好一會兒,終于她緩緩地說:“我答應你。”

“彌生?”他怔住。

“我們試着交往,只是試試看,要不适合我還是會拒絕,好嗎?”

他愕然,旋即叫道:“真的真的?”

那狂喜的表情令彌生笑了,“是。”

“我不會讓你失望,我會對你很好,我一定會努力,謝謝!謝謝你!”他笨拙地連連保證,那傻樣令她直笑。

她笑着,心底低低說——再會了,紹棠。

金紹棠開門,進屋,點燈。“啪啪啪!”三盞倒挂天花板的百合燈陸續亮起,吐露橘色光暈。

他擡頭凝視,記起這是三年前彌生跟他去挑選的。時間過去,它默默地幫他燃亮無數晝夜。他脫下夾克,抛落沙發,從冰箱拿出可樂,看見冰箱裏數十瓶可樂整齊擺放着,他扳開拉環,“喀”的聲響,他想起,這大概是去日本時,彌生幫他補足的吧?

他倒進沙發,疲憊地深籲口氣,腦袋浮現彌生哭泣的表情,還有祖偉說的話,莫非……他們在交往?

他回想今晚彌生暧昧的态度,“我現在不方便,你找別人……”

不方便?為什麽?祖偉又不是外人,幹嘛不跟他說?為什麽對他隐瞞?何故口氣暧昧?是不要他去打擾他們?她想跟祖偉獨處?她愛陳祖偉?這想法令他陡然一驚,抓緊可樂,掌心冰冷,胃一陣空虛。

他又想起陳祖偉愉快的口氣,“不行,我跟彌生在吃飯。”

胸口一緊,他翻身仰躺,瞪着燈。直到眼睛酸痛,頭昏目眩。

我怎麽了?胸口好悶。我怎麽了?一直想彌生,我一直想她……

閉上眼,彌生哭泣的臉躍進腦海。為什麽哭?為什麽急着想跟他劃清界限?因為她戀愛了?因為她怕陳祖偉誤會他們?所以……她幹脆明說啊!他們之間還有什麽不能說?

金紹棠又想,假如彌生戀愛了,那以後他要跟她保持距離嗎?她還會來他家嗎?她還會關心他家的花草嗎?她還會幫他添購他愛喝的可樂嗎?

彌生已經不再主動幫他買早餐了,下午他習慣喝咖啡,往常只要走到她座位順手就拿,但這幾天中午,她桌上已經沒有了他愛喝的咖啡。

她變了,他忽然覺得自己像被抛棄了。當彌生決定一點點收回給他的關懷,諷刺的是,逐漸空出來的距離,竟教他開始惶恐,他不知所措,他頓時領悟她有多重要,他于是感到心慌,害怕彌生離他越來越遠……

金紹棠焦慮地直踱步。

怎麽辦?很可能要失去彌生了。

從沒那麽害怕會失去誰,他現在嘗到恐懼滋味。剛開始只是胸口悶,跟着是煩躁,然後焦慮,非常焦慮,焦慮到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而焦慮;他沙發坐不住,電視看不下去,打開收音機,每首歌聽來都哀傷。走到陽臺吹風,發現彌生幫他在盆栽放了肥料,他拿煙出來抽,胸口不只悶還躁,他覺得自己病了,心頭熱又慌。

不行、不行!他沒有彌生不行,彌生不可以跟別人約會,彌生應該随時任他差遣……旋即,他又為自己荒謬的想法感到羞恥。好吧,她只是他的秘書,她當然可以跟別的男人約會。

可是不能影響工作!

她現在害他煩得沒法思考事情,這怎麽可以?她影響他情緒,害他沒法安心工作,這他有權幹涉吧?

他要跟彌生說——

你跟別人約會我不舒服。我不舒服就沒法工作,就算你有了喜歡的人也該跟從前那樣,因為你是我的……

嗟!撚熄香煙,他踹了一下欄杆。蠢!連他自己都覺得蠢。

我的什麽?我的彌生,我的……秘書!

他有什麽立場幹涉她?他又想,好,她可以跟人約會,但要老實說,不能那麽暧昧,害他笨得亂打電話,像個蠢蛋。對,就這樣,他就是為這個生氣,想清楚後他進屋打電話,忘了已經淩晨兩點。

電話響很久彌生才接,他急急叫道:“彌生、彌生!”

“嗯……”她聲音模糊。

他劈頭就問:“幹嗎不說跟祖偉吃飯?”

“嗄?什麽?”彌生睡眼惺忪,搞不清狀況。

他噼裏啪啦地罵道:“如果知道你們不想打擾,我就不會打電話約你,也不會又打給祖偉,你害我像個笨蛋!”

“什麽?”彌生霍地坐起,“你說什麽?”

“你直接告訴我你們約會就好了,你跟陳祖偉交往?”他口氣很差。

“金紹棠!你知道現在幾點嗎?”彌生震怒。

“你晚上跟祖偉吃飯?”

“是。”她隐忍住想咆哮的沖動。

“你們在交往?”

“關你什麽事!”她吼,“我們在交往,對,你高興了,混賬!”這一吼把兩人震住,驀地她捂住嘴。

房間漆黑,通話鍵紅燈閃爍,彌生握着話筒,聽見他沉重的呼息。他緘默着,仿佛不敢相信她用這麽兇的口氣吼他。又像是感覺受傷,所以沉默,那略略急促的呼吸聲洩漏他的情緒。

而他那沉重的呼吸聲令彌生的心下沉,呼吸也急促起來。她想——他氣什麽?莫非……他在乎?聽見她跟別人交往他緊張了?會嗎?是這樣嗎?她熱血沸騰。

良久,他說:“我知道了,是不關我的事。”他們真的在交往。他胸口悶,感到呼吸困難。

“嗯。”彌生沮喪。

不要!他想制止,結果只是抓着電話,哽住話。他還能說什麽,他啞口無言,可是心很酸,怎麽回事?心好酸!

他的沉默令彌生瘋狂,她想——只要你說愛我,我立刻婉拒陳祖偉,我立刻會……可是他只是緘默。

終于她忍不住開口了:“還有事嗎?”握着電話,她的手不自覺地顫抖,心情激動。

金紹棠,說你愛我,跟我表白,我是愛你那麽久啊,你發現沒有?

他的确想挽留,這瞬間,他嫉妒陳祖偉,好難受,聽見他們交往,也不知怎地很難過,他想阻止,想抓牢她,他一急,說出的話卻變得很尖銳——

他說:“你喜歡他?原來你喜歡他那型的?”他故作輕松,“我怎麽都看不出來?幾時開始的?你們瞞着我,太可惡了,祖偉也是,我要知道就——”

“就怎樣?”她問。他是氣太晚知道,而不是在意她?

“我以為你喜歡比較活潑的人,原來你中意老實——”

“你說夠沒?現在很晚了,我要跟你讨論這個嗎?我不知道你這麽八卦!”彌生氣炸了,氣自己被他耍得團團轉。

她說他八卦?金紹棠自尊受損,“好,我不問,我只是打電話來告訴你——”他頓住,告訴她什麽?

“告訴我什麽?”她兇道,“快說,我要睡了!”

你對我很重要,我……我喜歡你,不,我愛你!

等等——他愛彌生?他驚愕。所以焦慮?所以緊張?所以害怕?所以變得不像自己?所以難受?是這樣?是這樣啊……金紹棠怔住了。這才是愛情吧?

“你到底要說什麽?”彌生失去耐性,她憎恨自己被他兜着轉。

他急了,“你……你戀愛沒關系,不要影響工作。”他能說什麽?她跟祖偉交往啊!他像洩了氣的皮球,握着電話癱倒沙發。

彌生氣得吼道:“我影響工作?”他就是擔心這個?彌生驀地眼眶紅了,“你覺得我影響工作?”

“我只是先提醒你。”他說得有氣無力。完了,真愛上彌生了。他開始胡言亂語,說的話跟心底想的不同,他覺得自己瘋了,腦袋一片空白,又急又氣又驚慌,他從未有過這種經驗。他現在思緒亂得一塌糊塗,他愚蠢地胡說八道。

彌生冷笑,“放心,我不會影響工作,你也別影響我生活。以後沒事別打電話給我,除非是公事。”誰影響誰?一直是他在影響她!這個自私的混賬!這個白癡、豬、王八蛋!

他影響她?紹棠惱怒。她現在嫌他礙事了,一戀愛就恨不得快将他踢開?好啊彌生,他有那麽不要臉嗎?

他狠狠道:“我知道了,以後沒事不會找你,你盡管去跟陳祖偉戀愛!”

“很好。”她冷笑。

“很好。”他冷哼。

兩人開始互撂狠話——

她硬下心道:“以後中午我不幫你帶午餐,你自己去外面吃!”

很好,他逞強地說:“我早就想說了,每次想去外面吃,結果看你買了不好意思去,你不買正好,我樂得叫外燴!”

王八蛋!彌生火大,“我這有你送洗的衣服,明天拿給你,以後你自己去領、衣、服!”混賬東西!

“太好了——”他反擊,“每次要等你拿衣服,我自己領快多了!”

“委屈你啦——”

“你現在才知道。”

她連串道:“超脫合唱團的CD,還有楚浮的VCD,你跟我拿了不知幾百年,什麽時候還我?”

他即刻答:“呵,你跟我借的那套百年設計全書,還不還我?我最近要用!”要計較大家一起來!

“明天就拿給你,我扔在牆角根本沒看。”臭王八!

“是看不懂吧?那還我,那麽寶貝的東西我要自己收好。”笨女人!

“很好。”她又冷笑。

“很好。”他又冷哼。

“還有事?”她問。

“沒事。”他答。

“很好,我要挂電話。”

“你挂啊!”

“喀!”她挂了,抓了枕頭蒙住臉,“哇”地大哭。他為什麽這麽殘忍?

“嘟、嘟、嘟……”

電話斷訊,金紹棠還傻傻抓着話筒,好一會兒才挂電話。

為什麽要言不由衷?他表現失常,簡直像個白癡!他不是要罵彌生,但為什麽一直說氣話?老天,他覺得不認識自己了。

這個晚上,彌生痛哭,金紹棠痛苦,陳祖偉失眠。

淩晨四點,陳祖偉坐在計算機前,查詢全市最有效率的花店,透過網絡訂花,打算明天一早就給彌生驚喜。

九十九朵玫瑰……嗯,太少。好愛彌生,索性就九百九十九朵。完成線上交易,關上計算機,拿起桌上相片,相片裏他跟彌生中間隔着金紹棠,三人拿着點心笑着并排坐。

那是某個晚宴他托朋友拍的。陳祖偉用手遮住紹棠,想象彌生燦爛的笑容是因為他。傻傻望着相片想象,想象彌生收到玫瑰時,會有多快樂。想着想着,他陶醉了。

彌生答應跟他交往,多年心願終于實現,好像夢啊!

他親吻相片裏的彌生,好開心啊!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5-7 00:10:26

第七章

早上九點,甄姍芭瞪眼,滿嘴的飯團忘了咽下。現在是怎樣?

謹臧正要跟彌生确定行程,他呆在走道也瞪直眼睛。好怪呢!

向來對諸事不關心的泰晖芯,這回竟也瞠目瞧得聚精會神。詭異喔——

他們望着眼前上演的一幕,情境跟對白好像文藝片分手的男女,不過……這兩個人不是男女朋友啊?

“你的CD。”金紹棠站在彌生桌前,将袋子交給彌生。

彌生坐在椅上,她拿了CD,彎身将裝了設計書的手袋給他,“你的書。”

“嗯。”他表情嚴肅地收下。

她神情冷漠,又将兩套西裝拿給他,“衣服。”

“謝、謝。”他拎過衣服,口氣并不像真的感謝。

她回一句:“不、客、氣。”口氣也不像真要他不客氣。

交換完東西,他僵在彌生桌前,拎着書又拿着衣服,并沒有走開的意思。彌生一直低頭,翻閱日志,兩人沉默地僵持着。

“還有事?”為了不教他瞧見哭腫的眼睛,她刻意戴着一副有色眼鏡。

可是透過微黃鏡面,他還是察覺到她異常浮腫的眼。他猶豫着,內心煎熬,他想跟她道歉,又不知怎麽開口。忽然覺得燥熱,而且流汗,他望着彌生,這個往常好熟悉的女人,頭一回令他緊張,他覺得好陌生,他心跳快了。

他要說話,他要跟她說話,他害怕這樣陌生的她,她昨晚哭了?他害的嗎?他想關心她,可卻不知該怎麽安慰起。他從沒讨好過女人,于是他立在彌生桌前,半晌還想不出話。

彌生被他瞧得難受,他不走是怎樣?忍不住擡頭,瞪他,口氣冷漠:“老板,還有什麽要吩咐?”

老板?她叫他老板?他面容一凜,眼色冰冷,“幹嘛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

她冷笑。他不習慣?昨晚是誰端出老板架子訓她?荒謬!“沒事的話,我要工作了,有幾封信要回,你要站在這裏監督嗎?”

他聽了憤怒,轉身走回辦公室,“砰”地甩上門。

姍芭将嘴裏飯團咽下,奔到彌生身旁哇哇叫,“彌生彌生,你們怎麽了?老大跟你吵架了?發生什麽事?嗄?他剛剛拿什麽給你?他剛剛說什麽……”

謹臧蹦地跳下椅子也殺過來,“天啊!我的天啊!老大剛剛的臉好恐怖喔,你們好像敵人喔,他剛剛的眼神好像要殺你耶,大姐,你幹了什麽事惹毛他?”

晖芯忽然哭起來,“完了啦……”

等等——彌生、謹臧、姍芭三人同時望住晖芯。

“你哭什麽?”謹臧問。

“幹嘛啊?”姍芭嚷。

“怎麽了?”彌生奇怪。

晖芯淚漣漣,“彌生,我們公司沒事吧?你老實說……”

“嗄?”彌生納悶,謹臧跟姍芭也一臉困惑。

晖芯吞吞吐吐道:“我昨天看報紙,有一間造型公司倒閉了,不會是我們公司吧?我從沒看你跟老大這樣,難道公司出事了?你老實說……嗚嗚……我是不是要失業了?我有房貸要繳、孩子還小、老公待業、婆婆又中風,要是失業了,我……我怎麽辦?”

彌生臉上出現黑線條,謹臧翻白眼,姍芭跳腳。

“呸呸呸,你白癡啊,全海島還有哪間造型公司像我們這麽紅?我們會倒?我們要是會倒,那全海島的造型公司都倒光了,你豬腦袋啊?”

“就是說嘛,你好笨!”謹臧癟嘴。

彌生搖頭,“放心,公司很好,沒問題。”

這時有兩個男人進來,合力捧着超大束紅玫瑰,頓時将他們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姍芭捂住胸口很激動,“天啊——好多花啊!”

“請問,喬彌生小姐……”

“在這裏!”姍芭抓了彌生手高舉。

花店服務員将花束捧給彌生,彌生瞪着一大坨紅玫瑰,覺得昏眩。

“天啊——喔天啊——誰這麽大手筆啊?”姍芭搶下卡片,花店員工請彌生簽字。

“我看這麽大坨要拿水桶裝。”謹臧說。

姍芭罵他:“笨,這麽漂亮,要擺彌生桌上。”她跟謹臧将花束夾在桌子跟矮牆間。

彌生攤開卡片,是陳祖偉送的。

姍芭搶去看,“陳老板喔,我就知道,他對彌生好好,他愛你喔……”姍芭笑嘻嘻,“哇,這麽慷慨,彌生,你很爽喔!”她看着彌生,彌生望着玫瑰,竟嘆氣了。

另一側,老板辦公室裏——

“氣死我啦!”金紹棠用力踹椅子,又捶桌子一記,走到落地窗前,“刷”地拉開窗簾,陽光太刺眼,他一下子不适應,伸手遮擋,半晌才慢慢放手,唉,好沮喪!

昨天整晚他都在想——彌生,有多愛陳祖偉?

錦棠造型陷入一股詭異的氣氛中,中午老板金紹棠出來叫謹臧去買面線。一出自己辦公室的門,他便看見一大坨玫瑰幾乎淹沒了彌生的座位。拜托——他露出不屑的眼神,誰那麽俗氣?一堆玫瑰綁在一起醜死了!

彌生注意到他不屑的眼神,她站起來,摸着玫瑰露出陶醉的表情。

姍芭看見笑道:“哇,你很高興嘛?”

“哼!”金紹棠掉頭回自己辦公室。

哼什麽哼?彌生也哼一聲坐下。

謹臧沖進來,将午餐送進去給老板,不久,金紹棠臭罵他,聲音大得外邊都聽得見。

“你去哪買的?我不吃大腸,你不知道?我不吃蚵仔你不知道?這什麽?香菜?我最讨厭香菜!我不吃,你拿去吃!”

“噗!”彌生竊笑。活該!

謹臧垂頭喪氣地走出來,“什麽嘛,心情不好找我出氣,真是!以前都叫大姐買,我怎麽知道他的口味?”他碎碎念。

下午兩點,金紹棠走出來透氣,又看見那一坨紅玫瑰。他臭着臉瞪了玫瑰一眼,哼了一聲;彌生也斜眼瞪他,她臉色也很難看。

他去書櫃前拿了三本時尚雜志回辦公室,過了半小時又走出來,臉色比剛剛更難看了,他情緒惡劣,又看見那一坨玫瑰,真的很醜!他受不了了,他的公司有這麽一坨俗氣的玫瑰教他怎麽做事?

他停在玫瑰前,口氣嚴厲,“彌生!”

同事們全擡起頭來了,哇,老板臉色好難看啊!彌生慘啦,要被罵了?他們看彌生将抽屜關上,擡頭望住他。

“什麽事?”彌生口氣冷冰冰。

“那個花——”他還沒罵,就見彌生臉一沉。

“花怎樣?”

她僵硬的表情頓時令他氣勢消去大半,口氣變得吞吞吐吐:“你……你不覺得這花……很……”

“很怎麽樣?”他敢∴戮褪允鑰矗她現在可是超不爽的。

怎麽這麽兇啊!紹棠揉揉脖子,“呃……花……花很漂亮……”媽的,反了反了,他竟要這麽窩囊地跟秘書說話?可悲啊——金紹棠。

“是。”彌生板起面孔,“有事嗎?”

“喔,沒有。”她一定要這麽冷漠嗎?他試圖打破僵局,閑聊道:“誰送的啊?”他微笑,但那笑容非常僵硬。

厚姍芭瞪大眼睛,老大第一次這樣。

老大怪怪的喔!謹臧眯起眼睛。

彌生低頭,“不關你的事。”

啊——氣死啦!金紹棠猛地轉身回辦公室踹椅子去。

“你們吵架了喔!”姍芭語氣肯定地。

謹臧附和:“對啊,老大難得這麽低聲下氣,大姐,你有老大把柄?他幹嘛一副很怕你的樣子?”太詭異了。

彌生懶得解釋,低頭辦事。辦公室好不容易恢複寧靜,結果,不到十分鐘,金紹棠又出來了。他受不了,天啊——他要瘋啦!他沒法忍受啦!假使不打破這個僵局,他根本無心工作。

他對彌生嚷:“你進來!”

同事們暗叫不妙,為彌生捏把冷汗。

喬彌生跟着金紹棠進辦公室。望着他的背影,想起昨晚他說的話,她好怄?她這些年到底中什麽邪?竟會愛這麽可惡的男人,真是瘋了!

一進辦公室,彌生朝他深深鞠躬。

“老板,您有什麽吩咐?”

嗄?他愕然,她現在是怎樣,要氣死他是不是?他坐下,“把門關上!”

“是。”彌生恭敬道,轉身将門掩上。

他即刻嚷:“彌生,你要讓我氣死是不是?”

彌生又深深一鞠躬,“老板,我只是您小小的一名職員,怎敢氣您呢?”

“你還說不是氣我?我們之間幾時分得這麽清楚?什麽老板老板,你是在糟蹋我!”

彌生冷觑他,“老板,是不是我工作不專心讓您生氣了?您說出來,我立刻改進。”氣死他,氣死他!敢說她影響工作,很好,她現在就認真表現給他看!

“你、你、你……”金紹棠揉着額際,“天啊,我要瘋了,我真的要瘋了,彌生,你要把我氣瘋了。”

彌生懶洋洋地問:“還有事嗎?沒事的話我要去辦公了,還有一些文件要處理,不過您放心,要是做不完我會自動加班,絕不會跑去約會影響工作進度。”

“彌生,”他投降,耐心道,“我們一直是好朋友,你別這樣,幹嘛一直叫我老板老板?我們不是一直很好,無話不說的?”

“是。”她口氣冰冷,“過去是我太不懂分寸,往後我會注意,我會更努力工作,老板放心。”

“你要鬧到什麽時候?”他咆哮。

她猛地瞪住他。鬧?他說她鬧?是,她以前沒脾氣,現在她一生氣他就受不了?一向是誰高興就打電話,高興就嚷她陪?是誰在鬧誰?

她憤怒的眼神令他心緊,他沮喪地說:“別這樣,你過來坐下,我有話跟你說,好不好?”

彌生心悸。怎麽了?金紹棠望着她的目光好悲哀,他的神情很哀傷,他沒睡好嗎?她注意到他眼下的暗影。他沒刮胡子嗎?她注意到那新生的胡髭,他看來很沮喪,她又心軟了。

他将椅子拉開,拍拍椅子,“彌生,過來。”

那溫柔的口氣害她差點就掉下眼淚,她走過去坐下,猝然巨響,椅腳斷裂,彌生驚呼,紹棠伸手抓她卻來不及,她已摔倒在地。

他趕緊蹲下來,緊張地問:“怎麽了?摔到哪?”

彌生按着腳踝,“好痛……”

他要抱她,但彌生只是抓着他手臂,試着自己站起來,“我可以走。”

他罵道:“開什麽玩笑?”大手一攬,将她結結實實抱進懷裏,奔出辦公室。

“公司交給你們,我帶她去看醫生。”他抛下一句,抱着彌生走了,留下驚愕的員工們。

“怎麽回事?”謹臧納罕,“他打大姐?”

“笨!老大怎麽可能打人?”姍芭眯起眼睛,“我覺得他們真的怪怪的。”

大利國術館,治跌打損傷的師父理着小平頭,人好壯皮膚很黑,流氓模樣。金紹棠看他幫中年男子整手肘,患者鬼哭神號得簡直像被人斷手斷腳。

他瞧得驚心動魄,趕緊拍拍身邊的彌生,“彌生,彌生?”

“嗄?”彌生打量着腫起的腳踝。

“你……真的不去醫院?你看他那麽粗魯,我們去醫院啦!”

“這家很有名,放心。”

這下換大嬸飙淚,“唉呦——痛——痛啊!”

“忍耐。”師父抓住她的肩膀,忽地“喀喀”兩聲,她叫得屋頂快掀了。

金紹棠看得魂飛魄散,不行,彌生給那師父看了還得了?他抓了彌生就走,“走吧。”

“嗄?”

“喂,你沒聽他們叫那麽大聲?你不怕痛嗎?我們去看西醫吧。”

不會吧?瞧他緊張的模樣,彌生噗地笑了,“喂,你坐下,痛的是我,你那麽緊張幹嗎?放心,這師父很厲害的,痛一下就好。”

“可是——”

“喬彌生!”師父嚷。

天啊,來不及了!金紹棠汗毛豎起,拽着彌生瞪住師父,還想着逃生路線。

彌生掐他手臂命令道:“還不扶我過去?”他不肯,彌生催促:“快啊!”

唉,只好将彌生扶了過去。

“坐下。”師父瞄她腳踝,“腳痛?”

“是,摔傷了。”彌生坐好,将腿擱到凳上,師父伸手檢查。

一看那巨大手掌伸向彌生纖瘦的腳踝,金紹棠即刻靠過去監督。他已經夠緊張了,外頭忽然還打起雷,轟地電閃雷劈。

看見師父扣住她腳踝,金紹棠緊張地嚷:“師父——你小心點,她腫得很厲害……”

“唔。”師父瞥他一眼,開始按壓彌生腳踝,因為疼痛,彌生不禁抽氣。

金紹棠聽了又叫道:“師父,你輕點,輕點啊!”

“嗟!”師父瞠目,“我在看病還是你在看?”

彌生瞪着紹棠,“噓,你閉嘴。”

師父松手,“我知道了。”他深吸口氣,手指交握,喀喀喀的。

金紹棠好不驚恐,“怎樣,她嚴重嗎?”

“扭到啦,我現在幫她‘喬’回去。”

“那拜托師父了。”彌生道。

看師父抓住彌生小腿,金紹棠忙問:“扭?怎麽扭?”

師父懶得搭理,他運氣,握住腳踝,彌生閉眼,然後他“喝!”的一聲。

“等等——”紹棠大叫,他這一叫,害師父連忙收手。

師父眼眸噴火,“又怎麽了?”

彌生翻白眼,他是來攪局的嗎?再這樣鬧下去,她會痛更久的。

金紹棠尴尬,“師父……她很瘦,你不要太用力……”他怕彌生挨疼。

彌生看老師父一臉快崩潰的模樣,忍不住努力憋笑。

師父索性耐住性子跟金紹棠解釋:“她只是扭到,不會怎樣啦!我把她再扭回去就好了。拜托你不要緊張,你這樣會影響我,你想讓她更痛啊?”

“喔,好吧,那你請吧。”他住嘴了。

“你不要再說話了。”彌生警告,“一下就好,別緊張。”

“喔。”他比了OK的手勢,但表情還是很緊張。

彌生搖頭失笑,太荒謬。她是病人,竟還要分神安慰他?

師父再次握住彌生腳踝。雷聲轟轟,老國術館青光閃閃,金紹棠覺得心髒快迸出胸口。

“你忍忍。”老師父說,彌生抿嘴閉眼,聽師父喝一聲。

“師父——”金紹棠又叫。

彌生睜眼瞧,天啊,她快暈了,不只她快暈,老師父也快崩潰了。

老師父臉色鐵青,雙手握着彌生腳踝,金紹棠雙手卻抓着他的手臂,他喝斥:“你不要抓我的手!”老師父像熊般發威了,吼得金紹棠臉一陣青一陣白的。

“呃……對不起……”金紹棠松手,連忙道歉,“我看你好像很用力,她會很痛吧?你輕一點好嗎?”

“我根本還沒出力!”師父吼,“你一直打斷我,我怎麽幫她?”

“噗!”彌生笑了,老師父也笑了,旁觀的人都笑了。

金紹棠很尴尬,面紅耳赤,低頭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喂,”彌生拉他袖子,“去外邊等我。”

金紹棠擔心地問:“你不怕?”她膽子啥做的?

師父呵呵笑,決定改變策略,他抓住彌生的腳踝,眼睛卻瞪着金紹棠。

“小夥子啊,你在哪工作?”

“嗄?”

“我問你在哪工作?”

“喔,我做造型的——”

“喀”的一聲,彌生縮肩,紹棠摟住她叫:“怎麽了?怎麽了?”

“好了。”師父松手,“扶她去那邊包藥。”

彌生皺着眉,一聲也沒吭。

金紹棠蹲下來瞧,“怎樣,很痛吧?”他用袖子幫她擦去冷汗,他專注着幫她擦汗,也不顧等候就診的病患,也不理師父不耐煩的眼色,彌生好尴尬。

“我們走吧。”她注意到大家的眼光,天啊,真丢臉。

“等等。”幫她将汗拭淨,将她的手拉到自己頸上,然後把她整個人架到自己身上,打橫抱起她。

“我可以走啦……”彌生聽見後邊的竊笑聲,“你快放我下來!”腳扭到而已,他也太誇張了。

“別亂動。”他将彌生抱在懷裏,堅持抱過去敷藥。

彌生臉紅,臉貼在他襯衫前,嗅聞他的味道。彌生心慌意亂,覺得好熱,心底溫暖。

他将她輕輕放到椅上,負責包紮的中年男助理忍不住嘀咕:“骨折都沒你那麽誇張。”他将藥布敷上彌生腳踝,剪了繃帶,草草率率纏了。

天啊,真醜!他命令:“你纏好看一點。”

此話一出,立刻遭來大白眼。

彌生捏他手臂要他閉嘴,男助理懶得搭理,把彌生的腳踝纏得像粘着個大饅頭。

走出國術館,大雨滂沱,天色灰暗。沒有傘,他們只好先到國術館旁的小餐廳避雨。服務生過來,金紹棠點拿鐵,彌生要了義式咖啡。

咖啡送上,金紹棠啜一口,彌生一看他皺眉便笑了。

他嘀咕:“還是你幫我買的好喝,你都上哪買的?”

“Espresso二分之一,不加奶泡,牛奶三分之一,糖減半。”

“嗄?”

“你的口味,我平時買給你的口味。”她笑望他,忽然暗了眸色,望向窗外,看雨擊打長街,看行人紛紛走避,“以後你這麽說,就能喝到同樣的拿鐵。”

“喔。”他想了想,“你怎麽知道的?”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彌生微笑,她低頭回憶道:“第一次幫你買拿鐵,你喝了說‘要是別那麽甜就好了’,後來就幫你将糖減半,有次又聽你說‘要是咖啡淡一點會更順口’,于是又把Espresso減了,沒想到你又說‘不要奶泡就更好了’,後來,那就是你天天喝的口味,你記住了。”往後,她不再記這些事了,她要更愛自己。

金紹棠沉默,好一會兒後感慨道:“原來如此。”

餐廳裏的音樂,外邊急遽的雨聲,混雜成模糊的聲響,金紹棠覺得他心底也下着一場大雨,這幾日都像困在暴雨裏,模模糊糊弄不清狀況,現在他逐漸明白了,明白為什麽自己這樣惶恐焦急,可是……

他瞄了眼彌生握着的咖啡,“那是……義式咖啡?”

“是。”

“你都喝這個?”

“是啊。”

“什麽味道?”他拿來啜一口,瞪住她,“好苦。”

她笑,“是嗎?苦過舌頭會回甘,很棒的。”她看見他擱下杯子,神情沮喪、眼色憂郁,怔怔地望着咖啡失神。

她開玩笑地說:“怎麽,那師父把你吓壞了?其實沒那麽痛啦,不過他長得吓人倒是真的,手那麽粗……”

“彌生。”他忽地瞪住她,眼神炙熱得令她心慌。

“怎麽了?”

“我是不是好自私?”

“嗄?”

“你在我這工作五年了,我竟然不知道你愛喝義式咖啡……”她卻将他的口味記牢,“我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惡,我真的很可惡,對不對?”

“也不是……”彌生回避他的目光,“也許你只記重要的事。”是她不夠重要。她望着窗外,“真是,雨越下越大。”

“那正好,我們就待久一點。”他難過地說,“這幾天……我們都沒好好地說話。”

手機響了,彌生接起。金紹棠聽見她對着手機說——

“嗯,我收到了,花很漂亮。今天?我……”她看紹棠一眼,側身過去,壓低聲音:“我回去再打給你,嗯,好,好。拜。”

她一收線,他忍不住問:“誰?”

“什麽?”

“是陳祖偉?你真的很喜歡他?花也是他送的?”他語氣急切。

彌生沉臉,他即刻斂容,不自在地笑了,“你不說也沒關系,我只是問問,我只是關心……”好煩!他掏出香煙,打火機卻老是點不着,看來是沒瓦斯了。

彌生拿起桌上印着餐廳名字的火柴盒,擦亮火柴,他湊身過來,低頭引燃香煙。他的頭發擦過她的臉頰,她的心即刻癱瘓。轉頭望他,這熟悉的輪廓啊,她看着看着失神了。

“彌生!”他忽地大叫,打掉她手中的火柴,抓住她的手審視,“有沒有燙到?”

她怔住,她竟忘了手中還燃着火柴,她抽回手。

他笑了,看着她說:“最近你一下割到手、一下扭到腳,剛剛又差點燙着,難道……這就是愛情的魔力?”他口氣酸澀,“沒想到陳祖偉這麽有魅力,把你迷得暈頭轉向……”

笨蛋!彌生冷道:“是。”

他生氣了。她何必答得那麽幹脆,多希望她會否認。唉,金紹棠跟自己生氣,白癡啊白癡,幹嘛提這個來讓自己悶?

雨停了,彌生的眼睛卻泛起濕意。她說:“我們走吧。”

“我們怎麽了?”他問,她怔住了。他望着她,“彌生,我們怎麽了?我變得很奇怪吧?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一直惹她生氣。

“你最近的确很讨人厭。”她氣惱,可是為什麽他神情哀傷?她搖頭,“我不明白,我真不明白。”她跟陳祖偉交往,不奢望他因此吃醋難過,但起碼他也不需要很為她慶幸的樣子吧?什麽她為愛情暈頭轉向?從他口中說出這些,太讓她難堪了。

“彌生……”他輕喊她,那落寞的口氣令她心緊。

“你、你要說什麽?”

“我……”他低頭,眼神空洞的投注在桌面上,“我跟你說件事,你幫我想想……”他快瘋了,再不說出來他要悶死了。

“什麽?”她聽着。

他只管低頭,不敢看她,“有個女人一直待在某個男人身邊工作,有一天這個男人忽然發現,原來好喜歡她……不,他愛她。可是這女人剛跟另一個男人交往,你覺得他應該表白嗎?會不會給這女孩帶來困擾?最糟的是跟她交往的那個男人還是他的朋友。”他說完,彌生沒回答。他等了又等,等不到她開口,于是他擡頭,看她正一臉驚愕地瞪着他。

他尴尬,撇開臉去,“算了算了,當我沒說。”掏出皮夾拿了賬單,“走吧。”

金紹棠起身去櫃臺買單,彌生沒跟過去,她還坐在位子上,愣愣地看着他走向櫃臺,她傻了,剛剛他說什麽?他愛她?是這個意思嗎?

結完賬,等不到彌生過來,金紹棠回頭,看見她還愣坐在桌前,笨!忘了她腳受傷,他趕忙回到她身邊。

“我扶你,小心。”他的手伸到她腋下,攙她起來時,竟不小心地碰到她的胸部,“對不起、對不起……”氣氛頓時尴尬,他咒罵自己失常的表現,像個傻瓜。

“沒關系。”彌生也臉紅得像個傻子,手一下子要攬他脖子又覺得不妥,抓他腰又嫌太親密,天啊!她瘋了,不知該将雙手放哪。

他右臂一伸,攬住她的腰,讓她挨向自己,“可以嗎?要不要背你?”

“我可以走。”她急急道,兩人有點慌又有些尴尬,互相扶持着走出餐廳。

我在做夢嗎?紅磚道濕漉,彌生靠着金紹棠,和他并肩走向停車場。

剛下過大雨,天空陰霾,長街灰蒙,有人在街旁甩傘,有騎士停駐騎樓收雨衣,太陽還隐在厚厚雲層裏,彌生心底暖得一塌糊塗。

他的手在她腰上,他身體很熱,她的臉也很燙,他們之間某種詭異氣氛正醞釀,兩人都有點尴尬,金紹棠後悔方才說的話,他情緒低落。喬彌生卻因為他的暗示,情緒高亢。

他想,彌生喜歡陳祖偉,他剛剛說那堆話真是蠢,笨死了!真不該說的,現在可好了,尴尬得要命!

她想,他愛我!天啊!這是她一直盼望的啊!這是真的?她沒聽錯吧?她輕飄飄、暈陶陶,沒有飲酒,可是已經醉倒。

回程路上,喬彌生腦袋裏只是不斷回想金紹棠方才說的話,車上,偶爾偷觑他,他神情嚴肅,像在跟誰怄氣。彌生低頭,不住微笑。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5-7 00:10:45

第八章

陳祖偉買了點心去找彌生,姍芭一見他來,便說了彌生受傷的事。陳祖偉心急地跑去找彌生,彌生還沒回家,他只好在樓下等。等着等着天空打起響雷,跟着下大雨。雨勢兇猛,盡管站在屋檐底下,還是被雨濺濕褲管,他覺得冷,連連打噴嚏。

後來雨停了,他也已經等了兩個小時,臉上卻沒一絲不耐,只要想到将見到彌生,他就忘了辛苦。

這時,他看見熟悉的跑車駛進巷裏,那是金紹棠的車。他閃進隔壁公寓樓梯間,看金紹棠扶彌生出來,他蹲下要背彌生,彌生笑着搖手,然後他回頭說服了她,她笑着靠到他背上……

陳祖偉看見了,看見他們走過來,又慌地往裏邊退隐,藏住自己,耳朵聽見他們談話——

“行了行了,真要背我上樓?”彌生笑嚷。

“不信我背得動?”

“別害我摔下來。”

“你抓緊,笨,抓緊啦!”

待他們上樓了,陳祖偉從暗處走出。憎恨嫉妒燒灼着陳祖偉,盡管跟紹棠是朋友,然而此刻卻恨不得他能消失。

平安到家,送走金紹棠,彌生躺在沙發上休息。

我愛他,我真的好愛他。彌生滿足地籲口氣,轉身,将臉埋進沙發,腦袋不斷回想着他在餐廳說的話。

有個女人一直待在某個男人身邊工作。這說的分明是她!彌生格格地笑了。

有一天這個男人忽然發現,原來好喜歡她……不,他愛她。

喔,天啊!彌生猛地坐起捂住胸口,她一次次地用力深呼吸。不行不行,心跳得太快,胸口漲着一股兇猛的暖意。她一次次回想他說話時暧昧困窘的表情。“啊——”她在沙發上翻來覆去的,天啊,她樂壞了。

他愛我,他終于發現他愛我!好幸福啊……

“鈴——”門鈴響起。

他又回來了!彌生趕緊站起身,一跳一跳地去開門。

“紹棠——”彌生的笑容瞬間隐沒,門外是陳祖偉,她像被人打了一記耳光,表情複雜,眼神又是驚駭、又是心虛難堪。她啊,竟然完全忘了這個人,這個正與她交往的男人。

“你的腳傷得嚴不嚴重?疼不疼?”陳祖偉問,見彌生瞪着茶幾發呆,他出聲喚她:“彌生?彌生?”

“嗄?”她擡頭,随即又心虛地低下頭,“對不起,你剛剛說什麽?”

“你的腳……”

“沒事。只是扭到而已。”她望住他,有些無措地握緊雙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祖偉,我……我……”該怎麽說才好?

“對了!我本來是去公司找你的。”他打斷她的話,從袋子裏拿出個紙盒放在桌上,打開,“我記得你說這家的草莓蛋糕很棒,我特地去買的,天啊,人真多,排了好久,吃吧。”他殷勤地切了一塊給她。

“喔,謝謝。”望着他,她笑得勉強。怎麽辦?跟他說清楚她要跟金紹棠在一起,所以……不,這樣說太殘忍,要婉轉一點。

說兩人不适合,不,才交往一天用這個理由太差勁了。

那說她想多點時間考慮,不,彌生頭更低了。

那……說她後悔了,不不不,他又沒做錯什麽,她這樣太殘忍了。

天啊!怎麽辦?還是說實話吧,總比一直拖下去好吧?

陳祖偉看她悶着,她在想什麽,想得忘了他的存在?她一臉為難的表情,見到他沒一點歡喜,還苦惱地皺着眉頭,然而剛才在金紹棠身邊時,她卻笑個不停,莫非——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她擡頭,似乎下了重大決定,“祖偉,我有事要——”

“彌生。”他按住她手,一臉誠摯地說,“昨天是我長這麽大以來,第一次感到好幸福、好滿足。因為你,我開心得睡不着覺,睜着眼直到天亮。你願意跟我交往,做我的女朋友,我覺得像做夢一樣,我舍不得睡,怕醒來後發現這只是夢……”

喬彌生哽住話,他喜滋滋的模樣讓她說不出口。望着他,她想的是另一張臉。

“彌生,蛋糕我故意買四人份的,吃不完的你可以留着明天吃。對了,你的腳不方便,明天我來接你上班……”

“不用了。”

“什麽不用,送女朋友上班是應該的啊,順便載你去吃早餐,對了,這個周末想上哪玩?對了,你的腳受傷不方便,那我們看電影好了,我背你去。”

彌生苦笑,“再說吧。”

翌日,金紹棠要到電視臺幫連續劇定裝。拍攝工作九點開始,他惦挂彌生,打算先送她到公司再趕往電視臺。車子駛進小巷子,停靠路旁,正要拔出鑰匙,透過擋風玻璃,他看見彌生跟陳祖偉走出公寓。彌生右手拄着拐杖,祖偉攙着她上車,然後駕車離去。

金紹棠看着這一幕,不自覺握緊方向盤。有一剎他沖動得想下車将彌生拉開,可是即刻醒悟到他沒權利這麽做,他們是男女朋友,而他……他不過是彌生的上司。

是,彌生有男朋友了——這個事實令他呼吸困難。

他管不住自己的腦袋,坐在車裏胡思亂想,他想——他們有多要好?陳祖偉是一早來接彌生的,還是昨晚陳祖偉根本就在她家過夜?

一想到彌生睡在另一個男人懷裏,他胃部仿佛着火。

看見彌生腳踝纏着繃帶,同事們過來關心。

“大姐,你的腳要不要緊?”謹臧問,“椅子為什麽會忽然斷掉?喔——我知道了,老大又踹椅子出氣,你那麽輕絕不可能坐斷椅子,如果是姍芭還有可能。”

“你說什麽?”姍芭劈來一掌。

“你們沒事做啊?”彌生趕他們走。

姍芭笑嘻嘻,“大姐,昨天你摔傷了,老大吓得臉色發青。”

謹臧也說:“大姐,昨天老大好奇怪,看見有人送你花,他很生氣。”

“各位,”彌生揚着手裏的文件,“是不是工作太少了?我看你們很閑嘛!”

姍芭按住她的肩膀,“彌生,根據我的觀察,老大愛上你了,對吧?”

彌生裝做沒聽見,微紅的臉卻洩漏了她的情緒。

謹臧跟着起哄,“對,我從沒見老大那麽遷就女人,老大愛你!”

彌生猛翻資料,沉默是金啊,呵呵呵——

姍芭苦惱地又說:“可是,如果老大愛彌生,那陳大哥怎麽辦?”

“是啊,陳大哥也愛大姐……”

“彌生,你怎麽樣?你喜歡誰?假如老大愛你,你會接受嗎?”

彌生賞了姍芭一個白眼,“壹周刊缺狗仔,我幫你報名?”

“唉呀,人家我關心你嘛,如果是我,我選陳祖偉……”

謹臧附議:“對,陳大哥好,個性溫柔人又親切,嫁給他一定很幸福。不像老大,老大拗起來很可怕!”

“可是……老大比較有男人味,雖然脾氣壞,可是你不覺得老大做事的時候很有魄力嗎?真是人中之龍啊……”姍芭講得好陶醉。

“嗯,”謹臧同意,“對,很有魄力,我常被他的魄力吓到腿軟。”

“所以呢?”彌生被他們吵得沒法工作,索性扔了筆聽他們胡扯。

“所以啊……”姍芭好掙紮,“所以,理智地分析,跟老大在一起的女人都撐不到半年,還是陳大哥好,和老大交往沒安全感。”

“唉……”彌生嘆氣。陳祖偉再好也沒用,她愛不下去。

“唉……”謹臧也陪着嘆氣,這是一道難題耶!

“唉……”姍芭嘆得更大聲,“選誰好呢?”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他們意見多多,而彌生——她心底已有決定。

導演跟金紹棠讨論造型,陳祖偉将預借的衣服帶來讓他們挑選,影星們試穿衣服,攝影師準備定裝照。

往常除了讨論工作上的事,陳祖偉跟紹棠還會一起抽煙聊天。今天,他們對話簡短,表情嚴肅,各懷心思。

陳祖偉憎恨金紹棠,金紹棠嫉妒陳祖偉。兩人互動僵硬,連導演都發覺了,直問金紹棠他跟陳祖偉怎麽了。

然後,丁菲菲來了。她熱情地招呼大家:“陳大哥、紹棠、導演好!”她笑嘻嘻地拉住金紹棠就往外邊走,“我們去樓下喝咖啡,走吧、走吧!”

陳祖偉看着他們離開,眼神透着不屑。哼,花花公子,已經有別的女人還對彌生放電,可惡!

金紹棠離開沒多久,彌生也來了。

“祖偉。”她一步一步地走進來。

陳祖偉立刻上前攙扶,“怎麽跑來這裏?腳傷還沒好,要多休息啊!”

“紹棠呢?手機沒帶啊?我一直打都沒人接。”

“喔?他在啊!”

“是嗎?”彌生走向梳妝臺,她拿起一件厚夾克往口袋裏掏——果然。她拿出手機,然後跟祖偉交代說:“等等你要是看見他,叫他跟模特兒大賽總協辦聯絡,人家問他參不參加評審團。”

“喔,好,我會轉告。”

“我回公司了。”她望住陳祖偉,“晚上一起吃飯,有事跟你說。”

他笑得很溫柔,“喔,好啊,什麽事?現在不能說?”

“晚上說。”她移開視線。

他心陡然一沉,隐約知道她想說什麽。“好,晚上再說。”

陳祖偉虛弱的口氣,讓她更不敢面對他了,她害怕看他受傷的眼神。

“我先走了。”她道別,他堅持送她下樓。

在電梯裏,他們誰也沒有說話。陳祖偉不時偷觑她的表情,她面色凝重,像似急欲擺脫他。

到了樓下,彌生要走出電視臺時,他忽然拉住她,微笑地問她:“既然都來了,陪我喝杯咖啡?”

彌生本來要拒絕,可是看着他期待的表情,她想,晚上要跟他分手,就陪他一下吧。

“你說什麽?”丁菲菲瞪着金紹棠。

他重複問道:“怎麽追女人?我是說……唉,我這樣說好了。我想追一個女人,她剛交了男朋友,可是我發現我愛她,你覺得我該怎麽辦?我不懂女孩子想法,我現在追她來得及嗎?會不會被讨厭?萬一失敗,我怕連朋友都沒得做了。更糟的是,她的男朋友也是我朋友……”

“你問我?”太荒唐了!她重重地擱下杯子,“喂,我是因為喜歡你才特地從日本來的,你不跟我交往就算了,現在竟然問我怎麽追另一個女人,天啊!金紹棠,你不覺得很傷人嗎?”荒謬!

他即刻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該死!我忘了顧及你的感受。”

她翻白眼,“後天我就要回去了,這真是送我回日本最棒的禮物。”

“你想要什麽?”他內疚地想補償,“你說,我買給你。”

她“嗤”地笑開,“天才,你真是天才,我又不是想跟你要禮物!”

“我知道、我知道。”

她眯起眼睛盯着他,“你該不會從沒追過女人吧?”

“是啊。”

“也就是說,一向都是女人自動找上你?”

“呃……是。”的确如此。

她拍額叫道:“怪不得,我看你根本不了解女人,誰跟你交往誰倒黴!”

他皺眉,“随便你講,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個這樣說的。”

“你肯定傷過不少女人吧?”看他一臉沮喪,她笑了,“喂,你很煩惱啊?”

他煩躁地說:“我最近腦子一片混亂,行為失常,像個笨蛋!”

“你以前從沒這樣?”

“從沒有過。”

“看樣子你真的很喜歡她,把手伸出來——”

“嗄?”

“我會看掌紋,我幫你瞧。”她抓住金紹棠的手研究,“感情線很深啊,你應該是個很重感情的人,命中只有一個女人……你的真命天女會在三十幾歲時出現。”

“是嗎?怎麽看的?”

“你看看我的手,”菲菲攤開右掌,指着手心,“這是感情線,看見沒?”

“哪一條?”他抓住她的手,指着掌紋,“這條嗎?”

陳祖偉跟喬彌生走進咖啡廳,正好看見這一幕。他們就坐在靠窗的位子,彌生看見金紹棠握着丁菲菲的手說話,他們竊竊私語,狀甚親密。

陳祖偉低笑,“好小子,躲在這裏約會?”

彌生望着他們,死盯着他們,完全忘了身旁還有人。直至陳祖偉喊她,她才回過神來。

“彌生?彌生?你不喝咖啡了嗎?”他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拍拍她的肩膀,“沒關系,我們走吧。”

陳祖偉望着她的眼中流露出憐憫,這令彌生胃部着火,“喝啊,你不是想喝咖啡嗎?”她走進去,祖偉連忙跟過去。

他們找好位子坐下時,丁菲菲看見他們,揮手高呼:“喂、喂,這邊,過來坐啊!”她笑嘻嘻的。

金紹棠回頭,一看見是他們,臉一沉,心情壞透。好啊,彌生,跷班來約會!

陳祖偉問她:“彌生,要過去坐嗎?還是……”

“我們過去。”

喬彌生坐下,金紹棠冷哼,“來探班啊?”早上才見面,現在就忍不住約會?

“你的手機呢?急着約會扔哪了?”彌生口氣很差。

“你要喝什麽?”丁菲菲招呼彌生。

“她要義式咖啡!”

“她要義式咖啡!”

兩個男人同時回答,丁菲菲愕然,彌生用力翻開Menu,“我要柳橙汁!”

陳祖偉立刻搶道:“我也一樣。”

“不如點一杯,兩人一起喝。”金紹棠冷笑。

“幹嗎那麽省啊?”丁菲菲聽了大笑。

彌生面容一凜,瞪住金紹棠。他下颌緊繃,點燃香煙。

陳祖偉臉紅,幸福地笑。他問金紹棠:“晚上我想帶彌生看電影,她可以早點下班嗎?我怕塞車。”

“不行!”金紹棠斷然拒絕。

“祖偉,”彌生咬牙道,“雖然下午沒事,不過,為了不讓‘老板’以為我偷懶,你還是五點再來接我!”

陳祖偉不平,他跟金紹棠抗議:“別忘了,彌生常為你加班。”

想到他們要去約會,金紹棠一時心急便說道:“她今天不能跟你約會,我們七點要到中部,有個合約要談。”

彌生瞪住他,大聲嚷:“我不記得今天要談什麽合約!”

她激動的語氣令他挑眉,讪讪地回答:“臨時決定的,林導在中部趕戲,我們七點碰面。”

“合約你自己談,不一定要我在場。”分明是故意找碴。

金紹棠移開杯子,擦拭杯底水漬,“你是我的秘書,我需要你的意見。”

“你幾時需要旁人的意見?你不是一向很自我的嗎?”她丢給他一個冰冷至極的眼神,“怎麽,缺一個秘書就辦不了事,你這麽無能啊?”

彌生氣得想尖叫,金紹棠則臉色陰郁,強忍脾氣。

氣氛凝重,丁菲菲悶頭喝果汁,陳祖偉臉色難看。

金紹棠明知自己理虧,還是态度強硬,“這是工作。”他不要她跟別人約會!

“好,我會去。”她說,同時決定今晚辭職。她站起身來,“抱歉,現在是上班時間,我還是回公司好了。”

“呃……喬小姐,喝完果汁再走啊……”菲菲打圓場。

“不用了。”彌生拿了皮包就走,陳祖偉瞪金紹棠一眼,追過去。

金紹棠望着他倆背影,看陳祖偉伸手環住彌生,他覺得體內有火在燒。

丁菲菲打量他,“你喜歡她。”

“我又搞砸了。”他苦笑。

送走彌生,陳祖偉即刻踅返餐廳,他走到金紹棠面前,“你出來!”

一到餐廳外面,陳祖偉瞪着他說:“我跟彌生在交往。”

紹棠低着頭,“我知道。”

“我們是好朋友吧?”

“是。”

“那你不幫我,還——”

“你愛彌生?”金紹棠問,“你愛她?”

陳祖偉臉紅,“當然,我、我喜歡她很久了。”

金紹棠苦笑,“我竟然不知道。”

陳祖偉拍拍他的肩膀,“現在知道了,就拜托你多幫忙了,我回攝影棚了……”

金紹棠忽道:“我愛她。”

陳祖偉轉身瞪他,“你說什麽?”

“對不起。”

陳祖偉口氣激動,“你剛剛說什麽?”

雖然很難啓齒,但他還是要說:“我也愛彌生。”

陳祖偉咆吼:“你不是愛她!你不愛,你只是想占住她,你不想失去她,因為她對你太好了!現在她愛上我,你就受不了?這不是愛,你只是想利用她!”

“不,我愛她……這幾天我過得糟透了,一想到她,我就難過得不得了。祖偉,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原來我愛彌生,我需要她,我愛她。”

“那你這五年來在幹什麽?”陳祖偉揪住他領子咆哮,“她在你身邊五年,你都在幹什麽?你現在幹嘛跟我搶?你不覺得你太自私了?這五年你換過多少女朋友,現在你跟我說你愛她,不行,你不可以!她是我的女朋友,她是我的!”

“對不起。”即便他很生氣,即便他咆哮,金紹棠還是堅持——“我們公平競争。”

公平?如何公平?陳祖偉氣得青筋暴露。彌生愛的是金紹棠,他如何公平競争?

陳祖偉松手了,“我當你沒說過,我們是好朋友。”他低聲下氣地說,“你別跟彌生說這些,你不要害她困擾,算我拜托你……”

“我辦不到!很抱歉,害你難過,但是我愛她,我沒辦法裝做若無其事,我愛彌生——”

“你閉嘴!”陳祖偉一拳揮向金紹棠。

突來的重擊讓金紹棠跌倒在地。

“住手!”丁菲菲沖出來,“幹什麽?住手!”

被拉開的陳祖偉忿忿然地離開,丁菲菲随即攙着金紹棠到一旁坐下,并拿面紙幫他拭去血跡。

“嘴角都流血了……真是,你幹嘛不還手?”

金紹棠苦笑,他背靠着牆坐着。

“痛嗎?”

他搖搖頭,說:“你還沒說……”

“嗄?”

“怎麽追女孩子?”

“怎麽追喬小姐?”

“是,就是她。你覺得我還有機會嗎?”

“我只知道,你剛剛表現得很差!”她眨眨眼。

他嘆息道:“我不該介入,對吧?”

“嗯哼。”

“陳祖偉是我的朋友。”

“嗯哼。”

“我也告訴自己要放棄,可是一看見她,就忍不住……”

丁菲菲瞪着他,“重點不是你放不放棄,假如她真的愛陳祖偉,你想介入也介入不了!你不如問她吧。”她笑嘻嘻地說,“至于追女人嘛,還不就那些浪漫的把戲。”

六點,同事散去,公司大門鎖上,喬彌生等在門口,心裏咒罵着——金紹棠你這個混賬,被你氣死了!

金紹棠看見彌生了,他将跑車停靠路旁,按了一下喇叭。

彌生坐進車裏,“走吧。”她低頭系安全帶,一束紫色郁金香放到她腿上。

她停住動作,怕怕地瞪着花瞧。

“給你。”

她沉默。

他清清喉嚨,說:“唔……你知道郁金香的花語是什麽嗎?”他緊張地一下子握方向盤,一下子拉扯領帶。

她不搭腔,他只好自己接下去說:“原來郁金香的花語是……是愛的表白……”他困窘,偷偷地拿眼觑她,見她還是僵着臉,只好故作輕松地說:“很有趣吧,每種顏色的郁金香意思都不一樣,你知道紫色代表什麽嗎?”

她聞到淡淡的花香,想起下午他抓着丁菲菲的手,他們親密的模樣。她黯然,懷裏花兒盛放,她的心卻已經荒蕪。

彌生決定不再受他蠱惑,偏偏他正想追求她。

“你知道嗎,紫色郁金香的花語是——”

“不是要去中部?”她将花抛到後座。

花束“啪”地摔落,他沉默了,低頭,發動引擎——

下班時間,高速公路塞車,金紹棠找話題逗她笑。

“我說個笑話給你聽,有一只猩猩——”

“是工作上的事嗎?”她打斷他的話,“是工作上的事再說,其他的我不想聽。”

“喔,可是真的很好笑的。”他再接再厲,“你聽過蒼蠅的故事嗎?有一對母子蒼蠅,它們吃大便,蒼蠅兒子吃着吃着很困惑,問媽媽說,我們為什麽要吃大便?蒼蠅媽媽罵兒子,吃飯的時候不要說惡心的話,哈哈哈哈——”

“……”彌生打起呵欠。

“……”金紹棠尴尬。分明沒開冷氣,但他覺得好冷。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5-7 00:11:06

第九章

金紹棠将車子開往中部鬧區,停好車子,他帶着彌生走向露天的咖啡廣場。天空灰暗,今晚沒有星星,但無損這兒的浪漫氣氛,霓虹招搖,暈染廣場天空,廣場裏豎着幾把大陽傘,樂聲悠揚,燈火輝煌,情侶們在傘下談天說笑,空氣中彌漫着咖啡香。

金紹棠找個好位置坐下,在綠色大傘底,他招手要彌生過來,可是彌生沒過去,她只是站在那頭望着他。

“過來啊。”他笑着揮手,并不知道他的笑容刺痛了她。

站在那裏看着他笑,看着他對她招手,這一刻她憎恨起他的笑,憎恨他不懂她的傷心。她要辭職了,她想象着他聽到時将會有什麽表情。傷心?難過?不管他說什麽,這次她要硬起心腸不理了,決計要跟他劃下句點。想到此,遙望他的臉,心好痛啊,柔情的眼神驀然間變得異常空洞。

“彌生?”笑容隐去,他的眼色透着惶恐。他嚷:“你過來。”見她過來了,他放心了,笑着問:“想吃什麽?這邊氣氛很好吧,這是情侶常約會的地方。”他點燃蠟燭。

“我不餓。”她問:“林導什麽時候來?”

“快了吧……”他跟服務生點了兩客意大利面。

然後,一個小時過去,彌生表情不耐,紹棠神情愉快,廣場播放老式情歌,情侶們陶醉在歌聲裏。

兩個小時過去,彌生瞪紹棠,紹棠瞪着天上。

“哇!你看,今晚星星很多……”

“胡說,今晚沒有星星。”她逼問:“導演呢?”

他笑望她,“大概遲到了。彌生,氣氛很棒吧?”他跟着情歌哼哼唱。

她凜容,“你騙我,導演根本不會來!”

他賴皮道:“你不覺得偶爾出來走走很棒嗎?你記得以前我們在老師那裏工作,常溜班去喝咖啡……我們都愛穿LEVIS牛仔褲,常跑去挑褲子。”

以前……是啊,以前他們有過太多溫馨時光。他現在記起來了,一直太熟悉她的存在,一切理所當然,他忘了追她,忘了她的珍貴,直到有人奪取,他才驀然驚醒。

多麽諷刺,他回想起甜蜜的往事,她卻正要努力抛棄!

“我不愛穿牛仔褲。”是因為他愛,她才跟着愛的。她問:“為什麽撒謊?”根本沒有什麽合約,他故意不讓她跟陳祖偉約會。他當她是什麽?一邊跟丁菲菲約會,一邊又霸着她不放,她就那麽低賤地任他戲耍?昨天才對她說得深情款款,今天又跟另一個女人卿卿我我,彌生瞪着他,氣得顫抖。

他急切道:“我想跟你出來散心,還有——”

“你住口!”她吼,“你到底想幹什麽?為什麽這樣對我?你聽好,我要辭職!”

“我、不、準!”他咆哮。

“你不準?你憑什麽留我?我給你一個星期找人。”

“不,除了你我誰都不要!”他拒絕。

“太好了,那我也不用等你聘請秘書了,明天起我不上班。”

“為什麽?就因為我不讓你跟他約會?”

“随你怎麽想,我要走了,我自己搭車回去。”她抓了手袋,他在她站起來前扣住她,抱住她的腰,拉她靠在自己身上,他的下巴抵着她的頭。

彌生怔在他懷裏,聽見他說:“不要走。”聲音痛苦。

她顫抖地低嚷:“你放手,你放手!”

他卻更用力地抱緊她,“彌生,我愛你。”

她閉上眼睛,她應該感動的,但卻沒有,她感到心痛,強忍住淚,胸腔劇烈地起伏。

這句話她等了那麽久啊,終于他說了,卻不在她對他好時,不在她病了時,更不在她滿心期待時,而是在她即将道別的這一刻!她覺得他狡猾,用這種手段留她,教她怎麽能相信!他可惡,太可惡了!總是讓她徘徊在他給的世界裏,讓她困惑,害她軟弱。

她心軟了,任他抱着,她讓自己陶醉在這渴望已久的懷抱中,她想留住這感覺。而這正如她一直以來所想象的,被他緊抱住的感覺是多麽幸福甜蜜,她終于美夢成真,可是她感覺沉重,她終于贏得他的愛,可是她懷疑這份愛。

她想哄騙自己,別在意他給的傷害,不要質疑他的話,可惜……她不再天真,她不想再上當了,一次次的失望,教她再沒法說服自己。

她輕輕推開他,“我不相信。”她微笑了,眸裏盈滿淚水,“我先回去了。”

她走了,堅持不讓他送。

這是一個沒有星星的夜晚,他身後霓虹招搖,他伫立在浪漫的咖啡廣場,看着她攔車離去。

這一刻他真恨彌生,她總是溫柔,這次竟那麽狠。

他恨她用溫柔寵壞他,恨她忽然撒手不理,而他終于醒悟的心,只能獨自忍受悔恨,她用她的溫柔,永遠、永遠地懲罰他。

彌生決絕地坐進車裏,不曾回望他一眼。

回家是一段好長的距離,而遺忘,遺忘是更長的路途。從此不再與他有關系,從此要更堅定自己,她要自己別哭,忘記他方才說的“我愛你”,可恨電臺DJ不幫忙,偏偏放起陳年老歌,讓羅大佑唱《是否》——

是否這次我将真的離開你?是否這次我将不再哭?

彌生靠着車窗,目光空洞,看着路燈飛逝。

是否這次我已真的離開你?是否淚水已幹不再流?是否應驗了我曾說的那句話?情到深處人孤獨。

彌生眼眶潮濕,喉嚨酸楚。

多少次的寂寞掙紮在心頭,只為挽回我将遠去的腳步。多少次我忍住胸口的淚水,只是為了告訴我自己我不在乎。

淚兇猛,她抹了又抹,抹了又抹,卻是越淌越多,直至臉頰濕透。

是否這次我已真的離開你?是否春水不再向東流?是否應驗了我曾說的那句話?情到深處人孤獨?

金紹棠也不好受,回去後他約吳文傑唱歌,吳文傑趕到時,他已經醉了。

“來來來——”金紹棠笑哈哈招呼他,“坐啊,唱歌!唱歌啊!”

“喔。”吳文傑拿起麥克風,音樂一響,铿!金紹棠立刻搶過麥克風。

吳文傑滿臉黑線條,聽紹棠倒在沙發上高唱《不要告別》。

“我醉了,我的愛人……”

吳文傑呵呵笑,他是醉了。

金紹棠躺下來,閉着眼睛哼,“我醉了,我的愛人,不要、不要告別……”他跟不上節拍,只是一直重複,“我醉了,我的愛人……我的愛人……”

音樂播畢,吳文傑搶回麥克風,音樂又響,他瞪大眼睛,竟然又是《不要告別》!金紹棠啪地又搶去麥克風,趴在桌上繼續唱。

“我醉了,我的愛人,我的眼中有兩個你,三個你,四五六七八個你!”

吳文傑眼角抽搐,夠了喔。

他又抓住麥克風吼:“在這燈火輝煌的夜,沒有人會流淚……你的目光擁抱了我,我……我……我……”他忘詞了,趴倒桌上,睡去。

吳文傑搖他,“喂?喂!”見他沒反應,吳文傑趕緊卡歌。登登,下一首——哇咧!又是《不要告別》!他沖去看計算機屏幕,這個神經病,點了五十首《不要告別》,他瘋了!

一聽見音樂,金紹棠猛地驚醒,抓了麥克風,站起來又唱:“我醉了,我的愛人,不要……不要告別——”

“啊——”吳文傑狂按切歌鈕,“不要再唱啦——”

他不唱了,他抱住吳文傑,“彌生……彌生……花生……愛迪生……”“砰!”躺平。

“喂?”吳文傑用腳踢他,他動也不動,醉昏了,他是喝了多少啊?桌上全是空酒瓶,哇,他受了什麽刺激?彌生?是那個秘書嗎?

翌日清晨八點,鬧鐘沒響,彌生卻驀地驚醒,她下床奔去梳洗,忽地煞住腳步,站在玄關處發呆。笨,今天起她不上班了啊,YES!她可以睡到自然醒,即刻回床上躺平,爽也。

一分鐘過去,她翻身,再翻身,她側躺正躺到趴着床躺。睡,睡啊!舒服,真舒服啊,然而……

一個小時過去,她坐起來,在床上發呆,睡不着。

好,既然睡不着就起來過新生活。她興致勃勃計劃起來,先去洗頭,再去逛大街,然後到飯店吃早餐,接着聽演講,聽完演講再到女子三溫暖做SPA。棒!多充實啊!

晚上呢,再跟祖偉去看電影,他們要約會。不需看某人臉色,更不用某人允許,她立刻着裝準備。

錦棠的例行早會。長桌前,老板神情恍惚。

“大姐呢?竟然遲到了,太陽打西邊出來喔!”姍芭笑嘻嘻。

“她辭職了。”

“嗄?”大家一陣驚呼。

“怎麽可能?”

“不會吧?”

“嗯。”金紹棠翻閱日志本,上邊還有彌生的字跡。他宿醉、他頭痛,但這次沒有她伺候,于是他還心痛。

“那……”負責人事的晖芯問:“要征人嗎?”

“不,她可能只是想休息,過陣子就回來。”他摸着彌生的字跡,笑望那工整的筆畫,她寫字總是很用力。他交代下屬:“要找彌生的電話先轉到我那裏,要是有客戶談案子,直接找我,至于行程先由晖芯安排。”

聽見彌生辭職,陳祖偉樂壞了。他們相約吃飯,路上他牽彌生的手,她也沒拒絕,他想她是對金紹棠死心了。

他們去吃情侶套餐,他問她味道如何,她笑着說好吃。她胃口很好,吃掉一大客菲力牛排,又點羊排吃,吃完又要巧克力聖代。她吃得眉開眼笑,他瞧得心花怒放。

她問他:“我胃口這樣大,怕不怕?”

他笑眯眼睛,“你盡量點,想吃什麽都叫來吃,只要你喜歡,天天帶你來吃。”

彌生微笑,舀一口聖代吞了,“好甜。”

“你心情好像很好?”

“是啊。”

“因為不用上班了?”

“你看我今天買多少東西?”彌生指着身旁大大小小的袋子,“我還逛了書店,護膚做臉還SPA,太舒服了。”她拿紙巾擦嘴,強調地說:“我真快樂。”

“我們去看電影,你想看什麽?”

“我想看文藝片。”

他立刻點頭,“好。”

“可是,男生都愛看動作片吧?”

“只要你愛看的我就看。”

彌生笑了,“好,就看文藝片。”

是一出愛情片,彌生看得哈哈笑,陳祖偉傻乎乎地偷看她,從未見彌生這樣活潑。影片結束,兩人走出電影院,有人喊住彌生。

“彌生?彌生!”

喬铄雅跑過來,“嘩,你們看電影啊?”她低頭看表,“難得,這麽早下班。”

“她辭職了。”陳祖偉說。

铄雅驚呼。“真的?”

“對啦,過幾天再找工作。”

铄雅退一步打量妹妹,又看看陳祖偉。“喂,你們在交往啊?”

陳祖偉笑了,彌生沉默了。

铄雅推陳祖偉肩膀,“哇,還不快謝大姐幫你。”

“謝謝大姐。”

“真的在交往?”铄雅別有深意地看着彌生,“終于聽我的話了?”連工作都辭了,看來彌生醒了。

彌生問:“你怎麽在這裏?”

“約了客戶見面,我走了,你們繼續玩啊——”

铄雅走了,陳祖偉問:“累不累?還想去哪?”

“不累啊,我們去PUB喝一杯吧!”她提議,他樂得點頭。

結果彌生喝得醉醺醺,午夜十二點才回到家。脫下靴子,踢到一旁,她累得癱倒沙發,頭昏目眩。電話錄音機,紅色數字閃爍,有十二通留言。

她按下,“哔,喀!”

來電者一聽錄音機激活便挂,連挂六通,才開始留言,是熟悉的一把嗓音。

“彌生?你不在?”下一通又說:“彌生!去哪了?”再下一通:“我不打算征人,我等你回來……”再來一通:“我去電視臺,會帶手機,你打給我。”接着口氣無奈了,有氣無力地說:“彌生?還是我……”最後一通,只是嘆息,嗓音低低地喚:“彌生……”

“嘟嘟嘟嘟……”沒了。

彌生想——随他去,今天明天大後天,她要玩過瘾,陳祖偉要帶她去聽音樂會,後天陪她看舞臺劇,天天有約,她要去買新衣新鞋,窩家裏看雜志、上網訂購家具,對了,或者可以去剪頭發?

這樣的生活頹廢,但有啥關系?早該善待自己。存款寬裕她不急着找新工作,現在有大把時間浪費,真好!

她翻身,揪住沙發背,告訴自己:“很快樂,我很快樂,吃飽睡好有人陪有人哄,真快樂,我應當快樂!”

她緊抓着沙發,忽地劇烈哭起來。她告誡自己:彌生,你會習慣的,習慣沒有他的生活,會習慣的……

堅持不請秘書的結果,才一星期金紹棠就累得眼冒金星,神态狼狽。攤開設計本,拿了筆打草稿,發現炭筆鈍了,按下對講鍵。

“謹臧,你進來。”

謹臧來了,“什麽事啊,老大?”

“幫我把筆削尖。”

“喔。”謹臧立刻去辦,很快地便回來,笑嘻嘻地說:“好了,都削尖了。”

“這麽快?”他抽筆拟稿,結果摔筆大喝:“這什麽?”筆是削尖了,但沒有刀痕,筆頭光滑,“你用什麽削?”

“削鉛筆機啊。”謹臧一臉惶恐。

紹棠罵道:“我要用刀削的!”他按倒筆筒,一支支工整光滑的筆尖他看了傷心,“你馬上給我買一打回來,我自己削!”

謹臧逃出辦公室,馬上買一打新的回來。

午後,金紹棠哀怨地坐在桌前削鉛筆,一邊削、一邊想——

彌生總是坐在桌旁,她會在桌面鋪上一張廢紙,然後握刀,一刀刀将筆削尖,她削筆時唇邊抿着笑,眼神專注溫柔,每次看見這一幕,他便覺得心情平靜舒坦。

她總是默默坐在這裏,聽他說話,分享他工作上的喜怒哀樂,現在……他望着身旁空的位子,仿佛還看見她低頭削鉛筆。

她好嗎?

他嘆息,一刀刀剔去木屑。回顧過往,點滴在心。她人不在了,他的眼睛卻開始急着尋覓;她不在了,他的心這才真正明白了彌生對他的好——知道他愛吃什麽、愛飲什麽,幫他打理諸多瑣事,細心耐心……

彌生……是愛過他的吧?

他明白了啊,可是……他不懂得珍惜,浪費她的心意,為時已晚了嗎?

頹廢地過了一個月,喬彌生受不了啦,她去應征工作。拿着履歷表,在助理的帶領下,走進時尚雜志的主編辦公室。

“請坐。”主編是一位中年女性。

彌生坐下,将履歷遞給她。

她看後叫一聲:“天啊,你是金紹棠的秘書?錦棠的金紹棠?”她瞪住彌生,“他很棒對不對?你怎麽舍得離開?”

彌生不想提,只是低調道:“對于時尚流行我很熟,應該可以勝任服裝編輯的工作。”

“當然用你,即刻錄用……”主編豈會放棄這機會,她湊身笑着打聽,“說真的,金紹棠才華洋溢、潇灑英俊,你找個機會幫我約訪,我很想認識他啊,他真是個俊小子……”說完自以為幽默地呵呵笑開。

她拿表格給彌生填,“把資料填好交給助理,明天八點來上班。”她熱情地按住彌生的手,“願我們合作愉快。對了,他交新女友了嗎?他跟那位丘樂瑩分了吧?他交過很多女朋友,你知道他喜歡什麽型的嗎?”

走出辦公室,助理帶彌生到會客室坐。

“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身份證影本有帶嗎?這裏填一下。”助理指着人事表格提醒彌生,交代完也八卦地問:“金紹棠很花心嗎?他平時都做些什麽?他跟那個丘樂瑩——”

“對不起,這工作不适合我。”彌生起身告辭。

彌生站在大樓外,日光燦爛,金紹棠卻如影随形。她煩躁,撥電話約陳祖偉見面。

彌生提早到餐廳等候。坐在角落,她忍不住想象錦棠的狀況,少了她可有不同?同事們此刻在幹嘛?姍芭肯定一邊工作一邊偷看八卦雜志,謹臧大概又為了跟廠商租借衣服忙得胃痛,晖芯勢必又唉聲嘆氣跟賬款打仗,而他呢?紹棠呢?

望着窗外,彌生不禁想着,他習慣沒有她的日子沒?他嚷着不肯請秘書,已經一個多月,恐怕熬不住了吧?肯定請秘書了吧?他很有魅力,新來的秘書肯定為他傾倒吧,就算沒有秘書,他,他或者又有新戀情了,他從不乏女伴啊,只要他願意,一堆人等着他青睐……

彌生嘆息,不是要忘記,怎又想起了?

餐廳門推開,她看陳祖偉捧着玫瑰走進來。他張望着尋找她,有一瞬彌生竟希望能躲起來,希望他找不着,旋即又為自己的念頭感到羞愧。

陳祖偉發現她了,笑着過來,彌生忽然覺得累,想回家睡覺。

他笑得好開心,她只好敷衍地報以微笑。

“等很久了嗎?”陳祖偉坐下,将紅玫瑰遞給她,“送你。”

“謝謝。”彌生收下,忽然想起紫色郁金香。玫瑰味道濃郁,她卻偏愛淡淡的花香,不過盛情難卻,她還是笑,“花很美。”陳祖偉總是送她紅玫瑰,這都算不清是第幾束了。

他傻氣地說:“玫瑰代表愛情,我想天天送你。”

她卻想着——紫色郁金香代表什麽?

他問彌生想吃什麽,彌生胃口不好,只點了沙拉。他即刻焦急地問:“是不是病了?胃口不好?還是不愛這間餐廳,我們可以換別間?沒喜歡吃的嗎?”

“不用、不用!”她煩躁地說,但一看見他受傷的表情,又怪自己口氣差,馬上笑道:“這裏很好,也許等等胃口開了我再點餐。”

“好吧。”他合上menu跟服務生說:“兩份凱薩沙拉。”

“你不吃?”

“我陪你吃沙拉。”他傻笑。

彌生又有想回家睡覺的沖動,那是一種疲累的感覺,像胸口壓着塊大石,像腳踝綁了秤砣。

“我帶了禮物給你……”陳祖偉從口袋拿出個方盒子,“你快看看。”

“喔。”彌生打開,是一只好貴氣的鑽表。表面造型華麗,鑲着碎鑽。

“喜歡嗎?這是今年最高級的款式,今年流行鑽表。”

彌生笑得僵硬,“喔。”要是金紹棠看了肯定要嚷那麽多碎鑽真俗氣!彌生笑了,對,他就是會這樣講。

一見彌生笑,陳祖偉高興地說:“喜歡吧?快戴戴看,我幫你……”他伸手便去解彌生手腕上的表。

那是金紹棠送的DKNY,彌生恍惚地想起去年生日,金紹棠召她進辦公室,拿份合約要她歸檔,她拿出去翻開卷夾時看見手表,表帶上系着卡片,寫着祝她生日快樂,她即刻戴上。事後他贊個不停,很是滿意,直說自己的眼光好。

“就知道很适合你……”他是這麽說的。

手表解下來,陳祖偉将鑽表系上,“糟糕!你的手腕好細啊,應該要調小一點,晚點我帶你過去調整。”他一臉懊惱。

表帶太松,彌生望着鑽表。那麽華麗的手表,挂在她過細的手腕上感覺很突兀,并不适合。陳祖偉畢竟不了解她,他們眼光不同。

彌生将表解下,忽然低頭道歉:“對不起、對不起……真對不起……”眼淚倏地落下。當他摘下金紹棠送的手表,她的心尖銳地痛起來!

她還愛着金紹棠,離開他,她像離開水的魚兒,她騙自己是快樂的,她努力過,但是她失敗了。她想從另一個男人身邊找溫暖,但她發現對着不愛的人只有更冷。

“彌生……”陳祖偉傻了,怔怔地看她掉眼淚。

“我很努力,我真的很努力要愛你……”她擡頭,眼眶濕透,“我辦不到……我真的沒辦法,我們還是當朋友好嗎?”

陳祖偉急急道:“我可以更努力,我們再試試!”

“對不起。”彌生哽咽。

“才一個多月,再多試一陣子,等更熟悉了或者就……”

“不可能。”她誠實地說,“我覺得很寂寞,看着你我覺得很寂寞。你知道嗎?”她好痛苦,沒感覺就是沒感覺,終于明白勉強無用。暗戀人,好孤獨,然而跟不愛的人交往,更寂寞。

彌生一直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最後,陳祖偉也紅了眼眶,他苦笑道:“沒想到跟我交往,你會這麽痛苦……”他反過來安慰她:“這段日子我很開心……你不要哭了,看你哭我很難過。”

彌生還是哭了很久,他們和平分手,彌生如釋重負。

回家路上行經花店,她停下腳步,隔着玻璃櫥窗,她瞧着桶子裏的紫色郁金香,她走進去。

店員迎上來,“買花嗎?喜歡哪一種?想送誰?”

彌生微笑,輕輕碰觸紫色郁金香,“我想買一枝郁金香。”

“一枝就好?”

“嗯。”

店員将花兒交給彌生,彌生問:“這花……花語是?”

“哦——”女店員笑了,“最愛,花語是最愛,可不要送錯對象了。”她朝彌生眨眼。

彌生摸着郁金香,想起分開的那個晚上,他一直要告訴她花語,她卻執意不聽。

彌生将花兒湊近鼻間嗅聞,心融得一塌糊塗。

她是他的最愛嗎?

是夜,铄雅拉了老公鐘岳書和女兒直闖彌生家。彌生做了幾道家常菜招待,用餐時铄雅說個不停。

“爸媽下星期回來,你把祖偉也帶來。媽一直擔心你嫁不出去咧,這下可好啦,昨天我跟她說你交男朋友了,她——”

“我跟陳祖偉分手了。”

“嗄?你說什麽?”铄雅跳腳。

鐘岳書皺眉,“你那麽激動幹嘛?”

铄雅質問彌生:“你說分手是什麽意思?”

“我忘不了金紹棠,這樣對陳祖偉不公平。”

“你忘不了,所以你就分手?”铄雅咆哮,“那個男人哪點好了,你愛個屁,竟然為他拒絕陳祖偉,你瘋了你?”铄雅戳彌生的頭罵,“幾歲了,還不開竅?那個男人不愛你,拜托你醒醒!”

鐘岳書拉住老婆,“彌生的事你別管啦!”

“氣死我了!”铄雅護妹心切,“你說她是哪根筋秀逗了,怎麽會這麽頑固?”她對岳書嚷:“那個金紹棠你也知道的,他對彌生根本沒感覺!”铄雅瞪住妹妹,“五年還不夠嗎?你有幾個五年?”

彌生辯駁:“可是他跟我表白了,上個月他說他愛我!”

“他說愛你?為什麽?因為你交了男朋友,他忽然就愛你了?”铄雅激動地吼,“你這個笨蛋!不,那不是愛,他發現有人要搶你了,所以就想競争,想把你奪回去,男人就是賤——”

“喂!老婆——”鐘岳書抗議,“什麽男人賤?你們女人也好不到哪去,對你們好的你們不稀罕,偏偏喜歡壞男人,女人也賤。”

“你說什麽?鐘岳書,你皮癢啊?”

“是你亂說話,我為男人平反!”

夫妻倆吵了起來,彌生頭痛。或者是人性本賤,總要到失去才知珍惜,要辛苦追來的才喜歡,是這樣嗎?

金紹棠忽然愛她,只是因為受了刺激?因為想競争、想追逐,想證明他的重要,真不是因為愛?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5-7 00:11:40

第十章

一天、兩天,三、四天過去。一周、兩周,一個月、兩個月過去。陳祖偉與金紹棠除了工作,不再多作接觸。他們的友誼淡了,因為想念彌生,金紹棠偶爾會問起她。

“她過得好嗎?”

“我們很好。”因為失戀,陳祖偉對金紹棠有恨。他刻意隐瞞跟彌生分手的事,還故意對金紹棠說:“我們交往得很順利,你不要打擾她,她現在過得很幸福。”

“那就好。”他還能說什麽?而今他也只能默默關心彌生,“聽說……她找到新工作了,她習慣嗎?”

陳祖偉口氣冷淡,“她适應得很好,你可以找新秘書了。”

“喔,這樣啊。”紹棠苦笑。

“她不可能回去了。”陳祖偉強調,“她愛我,她很愛我!昨天我們去看電影,我計劃年底帶她出國玩,她高興極了,開心得不得了。”他瞎掰一通,看金紹棠難過,他的痛苦仿佛也減輕了點。他再無法跟金紹棠當好朋友了,他不能釋懷,他對彌生很好,為什麽就是敵不過金紹棠?

“這樣啊……”紹棠道歉,“對不起,我好像問太多了。”

“沒關系。”陳祖偉笑問:“你還想知道什麽?想知道我們幾時結婚嗎?”

“你們?你們要結婚?”金紹棠一臉驚詫。

祖偉笑得很高興,“是啊,當然要結婚,我對她是認真的。”

“她……答應了?”

陳祖偉忽地将手中衣服摔到地上,怒吼:“什麽意思?什麽叫做她答應了?她當然答應,她要跟我結婚,她說越快越好,所以你別再騷擾她了,你聽見沒有?”

“我知道了。”他去幫模特兒做造型了。

彌生在新報到的公司跟同事開會,這裏的編輯不愛八卦,不用老被追問金紹棠的事,她适應良好。長桌上攤着照片,會議開到晚上八點了,她跟同事們挑選封面相片。

主編說:“今年流行波西米亞風,這幾張不錯……”

“是嗎?”

“那就決定這種風格的相片,彌生,我們想報道BOBO族的生活形态,你負責撰寫服裝信息。”

“沒問題,交給我。”彌生記在日志裏。

總編宣布散會。

“餓死了!”同事們吆喝着結伴去吃飯,“彌生,一起去吧?”

“你們去吧,我想到處逛逛。”彌生将資料收進公文包,步出雜志社。

夜晚的街頭,霓虹閃爍,彌生心情不錯,她散步逛街,并不急着回家。她滿意目前的生活,她喜歡現在的工作,很有成就感。每天她都上不同的餐館吃飯,挖掘出自己喜愛的口味。

她漫步着,沿途打量餐館,考慮要進哪間用餐。今晚要吃什麽呢?走累了,她坐在行道樹下的椅子上,揉揉酸疼的頸子,望着車陣,她交叉着長腿,掏出大衛度夫,點燃一根香煙,靜靜吸着煙。

這熟悉的味道,教她覺得自己還在他身邊。兩個月了,雖然還不能忘了他,但起碼,她活出了自己。彌生微笑,其實,這五年也不完全白費,因為金紹棠,她學了不少知識,讓她在時尚圈謀得不錯的職位,新工作才能很快上手,說來,她還要感激他咧。

她要結婚了?收工後,金紹棠頹喪地漫步長街。他在街角買了一杯義式咖啡,她喜歡的味道,他現在也習慣了,而義式咖啡的苦澀滋味很适合他現在的心情。

過去他很挑剔,從不為誰遷就自己,現在,他受到了懲罰。思念如刀,回憶如鏈,對他又割又拘,他的心破碎,一下子感覺像老了幾十年。

他身邊空着位置,他傻等着,等的竟是個不回來的人。

就算不能成為戀人,他還奢望能當朋友,可是……

她要結婚了,她不希望被打擾吧?緊握咖啡,金紹棠走着走着,腿酸了,就往人行道旁的椅子坐下,他擱下咖啡杯,惆悵地點燃香煙,他望着車流發呆,苦苦思念彌生。

渾不知就在兩棵樹外,另一張椅子上,思念的人兒就坐在那裏,也在緘默地吸煙,想念某人。

他們在同一條街、不同椅子上坐了半個小時,他們各自抽同一款香煙,一根接着一根,思念着彼此。

彌生低頭撫摸湛綠的手表,她笑,還是覺得這只表最稱她。

金紹棠嘆息,撚熄香煙,他想,今晚又要上哪買醉?他起身離開。

轉身剎那,他訝然瞪住前方——

彌生?真是她?他看見她獨坐椅上,她看看手表又擡頭望天空。她撥撥頭發,有一剎他恍若聞到那熟悉的香。

彌生低頭吸煙,吐出煙霧。金紹棠走過去,停在她身邊。像有心電感應,她轉過臉來,一見他,香煙掉到腿上,他連忙幫她拍掉。

“你……你怎麽來?”她茫然。

“你等等!”他去把咖啡拿過來,抓起她的手,塞進她手心,“咖啡,我剛買的……要不要喝?”

彌生笑了,喝一口,“這是……”

“義式咖啡。”他笑着說,“我現在覺得這味道不錯。”

彌生仰望着他。她目光閃爍,她微笑了。

她笑了,天啊——他差點休克,差點忍不住要抱她。多懷念這笑容,以至于他忽然間傻了。

見他斂眉,有一瞬,她好像看見淚光,閃爍在他眼睛底。

金紹棠心情激動,第一次,他覺得纖瘦的彌生巨大到可以将他淹沒,而他自己卻是那麽渺小。再見面,他竟懦弱得差點掉眼淚,他忍住了,辛苦地用力忍住,可是胸腔劇烈起伏。

晚風吹拂樹梢,汽車呼嘯,行道樹底,他們并肩坐着聊天。

“找到秘書沒?”

他搖頭,“你知道我很挑剔。”

她笑了,“是啊。”

然後,沒話說了,有點尴尬。

她想問他,有沒有交新女朋友了?

他想問她,真的要嫁人嗎?

可是,兩人都說不出口。彌生揣想他想什麽,他猜測她想什麽,結果兩人只是傻乎乎坐着,又都沒走人的意思。

車子駛過一輛又一輛,車燈流過他們臉龐,不知不覺,一小時過去。

他開口:“彌生……這段日子我反省了,你一直對我很好,那不代表我就能自私地老占着你。剛開始我很不甘心,好舍不得,恨自己沒早點明白對你的感情,因為你一直都在,我習慣了。”

彌生緘默聽着。

他苦笑,“我從不知道自己擁有什麽,原來懂得珍惜,是要在失去過以後,現在……我只希望你幸福。”他誠心道:“我祝你和陳祖偉幸福,我不會再讓你為難。”

“喔。”她點頭,瞪着自己的鞋。這雙紅鞋是和他分開後去買的,以前她老愛深色的鞋子,因為想改變,就故意買了紅鞋。可是,怎麽看就覺得紅色刺眼。

他們又沉默了。一起坐到路燈睡了,後邊街道黯淡了、安靜了。他才不舍地問她:“好晚了,要不要送你回家?”

她搖頭,于是他想,她大概在等陳祖偉。他舍不得走,但一直坐下去也不是辦法,他試探道:“那我走了?”見她點頭,他猶豫着說:“再見。”

“嗯。”

他起身,她忽地拉住他的手。

他低頭,見她仰望着他,發現她眼眶有淚,他一臉驚愕,“彌生?”

“有件事讓我很困惑,你願意聽嗎?”

“當然。”他坐下。

“有個女人暗戀一個男人很久了,她一直待在那男人身旁工作,看他不停地換女朋友,就是對她沒表示……”她的視線直直落在馬路上。

金紹棠整個人一震,胸口緊縮。

她笑着又說:“有一天,女人決定死心,答應跟別人交往,這時男人忽然說他愛她。”她轉過臉來望住他,“她聽了很高興,可是又開始擔心了,他老換女朋友,怎麽知道這次是真的?也許,他只是一時不習慣,就認為是愛。女人很困惑……你覺得她該怎麽辦?”

他抓住她的手,“他活該,他該罰,不如罰他等一個月,假使他沒交女朋友,她就能放心了吧?”

“一個月太短了。”

他皺眉,“那兩個月。”看見她搖頭,他急切地道:“三個月呢?我都願意等!”

她嘆息,“我愛了你五年。”

“那要我等五年嗎?我們都老了……”他懊惱未能及時愛她。

她笑了,“這五年我的眼中只有你,像個傻瓜,像你的影子。”

“那麽——現在換我當那個傻瓜,換我眼中只有你,換我當你的影子!”

她怔怔望着他,還是搖頭,“不要打電話給我,不要找我,我們不要見面……”

“但你說你愛我!”

“是啊。”

“已經不愛了?”他苦澀道。

“不,還深深愛着。”她眼底滿是溫柔。

“那為什麽……”他真的不懂。

彌生苦笑,“我跟祖偉分手了,現在立刻跟你交往,太傷他的心了。再說我對你沒信心,偏偏又放不下你。”彌生認真道,“就一年吧,一年後要是你沒交女朋友,你還想我,那麽就到這裏見我。我們就約二月八號晚上八點,好嗎?”

“太久了……”他抱怨。

彌生瞅着他,“不能等?”

“我等!”他捧住她的臉,“你不會變吧?不會讓我空等吧?”

“我又不是你,一天到晚戀愛。”五年都愛了,差這一年嗎?

他抱住她,緊緊地,“我已經開始想你,不如從下個月算起,這個月讓我見你……”

她笑了。唉,他就是這樣……也張臂緊緊回擁住他。

天上的月亮,地上的影子,見證他們的約定。這兜兜轉的兩個人,總會兜在一起吧?

一年後,香港——

電視播放來年春季新裝,時尚模特兒登臺。金紹棠在監控室盯場。衣裳顏色缤紛,象征着将來臨的春季,模特兒粲笑着。而此時,飯店外寒流來襲,氣溫正低。

一年過去,金紹棠身邊沒人,他啜飲咖啡,想着——離約定的日子近了,彌生不知怎樣了?

他時常想起那時從日本回來,跟彌生坐在餐廳談話的情景——

當時她神情嚴肅,說:“愛情,不只擁有快樂,還包括那人給你的痛苦,真愛上一個人,就開始在乎,他的喜怒哀樂都讓你心情跟着起伏。像你這樣可有可無的,是因為不在乎。你不在乎,當然也不會痛苦。這樣的愛很膚淺,你只是在游戲而已……”

金紹棠擱下咖啡,苦笑。當時他不明白,直到因思念她而感到痛苦,才知她話裏的意思。要習慣沒有彌生的日子,對他來說太苦了,一碰上高興的事,電話拿起就想打給她,工作辛苦想喝一杯時,也是習慣地就按下那熟悉的號碼,可是一想到約定,他即刻收線。

好幾次徘徊在她家樓下,只為見伊人一面,就算背影都好。原來真愛一個人是這樣的,沒有她覺得天地要滅了。有時夜晚躺在床上,想她想到不能呼吸。挂念她,于是再沒法跟別人約會,無心談情,只想對她講話。

一年了,她過得好嗎?他們從沒有分開過這麽久,她身邊還空着嗎?現在的他一看見情侶就怕,怕彌生忍不住寂寞,跟別人交往了……

某雜志社——

電視播放剛空運來的服裝秀影帶。

“這是香港辦的春季服裝展……”主編将資料發給大家,“這是幾個牌子合辦的,相片在這裏,剛拿來的……”

彌生微笑,看見DM上熟悉的人名。金紹棠是藝術指導。

主編分派完工作,交代彌生:“你負責挑選相片。”

“沒問題。”彌生收下資料。

散會後,她一個人去吃飯。

明天就是約定的日子,他會來吧?他身邊沒人吧?他會記得吧?

二月八日,約定的當天晚上,彌生刻意打扮,她刷了眼睫毛,擦淡紅色唇膏。她戴上一只銀色環,狀耳環對鏡照了照,又覺得累贅摘下。轉身“刷”地拉開衣櫥,穿上早已準備好的洋裝,外邊再罩件白色束腰風衣,将領子豎起,站在鏡前打量自己。

她緊張地籲口氣,她問自己:“彌生啊彌生,一年了,他還愛你嗎?”

鏡子中的自己并沒多大改變,只是頭發長了點,那麽他呢?

正想着,門鈴響起,彌生奔過去開門。

“她爸不在,幫我帶茵茵!”铄雅将茵茵推進屋內。

“不行,我有約——”

“我要趕去公司,有一筆三百萬錯賬!”一嚷完,铄雅便飛奔而去。

“可是我……”這下完了。

“哇——”茵茵嘩地大哭。

彌生趕緊安撫:“不哭、不哭。”

“我要媽媽,我要媽媽啦!”茵茵漲紅着臉哭叫。

唉——彌生看表。七點了,連忙拿了皮包,抓了甥女就走。

出租車上,茵茵吵鬧,彌生很想哭。她期待了整整一年的約會,重逢時刻竟還要帶這小魔頭,可恨的是這小魔頭非但不領情,還大吼大叫。

“我要媽媽!我要回家,回家!”她跳到座椅上指着彌生命令。

司機急吼:“快坐下,這樣我看不到後面!”

彌生抓她下來,她抓彌生頭發。彌生痛呼:“放手!茵茵……”天啊,她吹了好久的發型!彌生趕緊望住窗玻璃,天哪!好好的發型變得像天女散花!她氣嚷:“茵茵!你看你幹的好事?”

茵茵開始拉車門,“我要出去!”

彌生将她扭到身旁,她低頭嗚叫一聲,彌生頓時覺得膝蓋一陣溫熱,同時聞到一股惡心味。不!不會,絕對不會!她低頭一看,天啊!茵茵吐了!彌生探探茵茵額頭的溫度,好燙!

司機叫:“她吐在我車上!”

彌生嚷:“載我去醫院!”

頭發亂了,洋裝毀了,約定時間到了,彌生還困在醫院裏。

茵茵發着高燒,她忙着聯系姐姐,電話撥不通,打給姐夫,他說他在中部。彌生不停看表,又不時注意躺在病床上的茵茵,護士幫她調整點滴注射的速度。

“她怎麽樣?”

“打完這瓶,要是燒退了就可以回家。”

茵茵吃了退燒藥,望着阿姨掉眼淚,她的聲音啞了,“阿姨……阿姨,我想回家……”

彌生看了好心疼,趴在床前溫柔地安撫她:“乖喔,媽媽很快就會帶你回家,你要聽話喔……”

金紹棠飛抵海島,一出關,攔了輛出租車前往約定地點。

一路上葛大不斷地打電話來催:“拜托你快來!蕭荷要上工了,我的媽呀,她穿得像歐巴桑,我快氣死了!”

“今天不行。”

“怎麽不行?拜托你啦,大師!”

“我有重要的約會。”

“什麽約會比賺錢重要?那兩倍,我給兩倍酬勞!”

“不行。”

“三倍!”

“別吵我!”金紹棠關機,對司機說:“拜托你快點——”

來到約定的地點,金紹棠坐在舊時的那張白色椅子上。在他的大衣口袋裏,有一枚戒指。他通過考驗,熬一年的相思,證明對她的愛。他準備好求婚的話,現在,只等她出現。

半小時過去,她沒出現。

他環顧四周,他想,彌生肯定塞在某個車陣裏。

一小時過去,他起身往返每張椅子間,懷疑自己走錯地方坐錯位子。

兩個小時後,他情緒緊繃,覺得快抓狂。

不,她會來的,他們約好的。金紹棠攔了路人問:“今天是八號嗎?”路人點頭,他又坐下等。數着經過的車子等,張望過路人,抽着煙等,坐立不安地等,等到路邊的店家都關燈了,他聽見鐵門拉下的聲音,他還是等着,等到街上行人越來越少,氣溫越來越低,他的心也越來越冷。

她沒來,十二點了。她選擇忘記他嗎?她找到更好的依靠?寒風穿透他的心,他覺得胸口恍若破了個大洞。

他站起來,苦笑自嘲,“金紹棠,你也有今天?”

過去約會,他總是讓人等,不是爽約就是遲到;今日等人,才知等待是這樣難受。他從沒真正地領悟到愛情,直至彌生喚醒他,可是她真殘忍,讓他相思白費,她爽約了……

為什麽?她記錯日子?對,肯定是這樣,可是他又想,彌生做事細心,不可能弄錯日期。

他又逼自己多等一會兒,一會兒過後他又勸自己再五分鐘就好,五分鐘過去了,半小時過去了,他生氣,抽完最後一根煙,他走了。

“拜托你快點!”彌生朝司機嚷。她現在好狼狽,等姐姐到醫院時,已經半夜十二點了,急着赴約,她奔出醫院還摔了一跤,跌傷膝蓋,鞋跟也歪了。

本想完美地出現在他面前,誰料到會搞成這副德行,披頭散發,一身臭味……這都算了,現在只盼能見到他。

車子停靠路旁,彌生付錢下車,她瞪着空蕩蕩的一排椅子,擡頭張望,街道幽暗,沒半個人影。彌生坐下,癱靠在椅背上。

他來過沒?他是來了等不到她走了,還是根本沒出現?彌生揣測着,忽然氣得想掐死自己。

她真白癡,當初幹嘛約定一年?幹嘛不接受他就好了?結果呢?好了,現在他沒出現,他變心了?他等不下去?他有新戀情了?

就算有也不稀奇,他從來不缺女人,從來不懂抵抗誘惑。彌生啊彌生,你真傻,你以為自己很有魅力嗎?妄想要他等你?他到底有沒有來?

彌生蒙住臉,沮喪地哭起來。

她坐着哭了很久,把力氣都哭盡,才起身攔車回家。

車子搖晃,她靠着車窗,疲憊得像快死掉了,冷風把淚吹幹,她想着他的臉,他們怎麽會變成這樣?他不要她了嗎?

她好想他啊,她想起住院時,他命令謹臧跟姍芭打掃病房的模樣,他站在中央指揮謹臧挂畫,他還差謹臧去拿地毯來鋪……

彌生笑了,眼淚一直淌,心好酸啊!

她想着他們窩在病房看影碟吃泡面,《星際大戰》都從首部曲演到二部曲了,他們的故事卻沒了下文。仔細想想,他對她很好,比對他的前女朋友們都好。她的手削傷,他幫她上藥,還用繃帶紮了一朵花;她的腳扭傷,跌打師父被他煩得想打人,那天他那麽緊張,深怕師父弄疼她。

當時她答應就好了,哪怕他的愛很短暫都好,是她太貪心了,奢望要一輩子的愛,現在落得什麽都沒有……

她笨蛋,她真是笨蛋!

車子駛進巷口,彌生喊停,付錢下車。

她拎着皮包,踩着壞掉的鞋,一拐一拐地走向門口。

“你幹嘛?”暗處有人喝問,彌生吓一跳,一擡頭,她立刻傻了。

“你?”是金紹棠!天——她揉揉眼睛,莫非想他想到眼花?

他氣急敗壞地抓住她的手臂,“你為什麽沒去?我等了你好久,等到快瘋了,我不甘心,你不愛我了嗎?你忘記我們的約定嗎?”他忽地停口,注意到她狼狽的模樣,她披頭散發的,白洋裝沾滿污漬,鞋跟斷裂,“你怎麽了?你、你發生了什麽事?”他擔心得語氣焦急。

彌生哽咽,“我以為你沒來……我以為你忘了……”

“笨蛋,我怎麽會忘記,我想死你了!”他張臂就要抱她,她卻退開,躲得遠遠,“彌生?”

她又笑又哭,很尴尬,“我很臭,別抱我……茵茵……我甥女病了,吐在我身上,所以我……”她笨拙地解釋,“我很急,急得不得了。我到那裏時你已經不在了,我很難過,一個人坐在椅上一直哭一直哭。我不知道你來過沒有?不知道你等過我沒有?我好怕你又交了新的女朋友……”

他将她拉進自己懷裏,緊緊地抱住她,才不管她身上的臭味,“我再不放手。”他說,臉緊挨她的臉。

小巷晦暗,燈下飛蠅旋繞,他們緊緊抱住彼此,地上的影子融在一起,天上明月柔媚吐着光暈,一如一年前,見證着他們的約定。

總有人等不到誓言實現,但那不是他們,他們的好圓滿!

彌生洗過澡,換上幹淨衣服,像以前那樣,他們坐在沙發上聊天喝茶。不同的是,他的手環在她腰上,他望她的眼神多了溫柔。

他嗅聞她的頭發,“好懷念的味道。”

她笑問他,“請秘書沒有?”

“請了三個助理,秘書的位置還空着,一直等你。”他摸摸她的頭發,“你要回來幫我嗎?”

她搖頭,“我熱愛現在的工作。”

他只好問:“那你缺秘書嗎?”

她哈哈笑。

望着她可愛的笑容,他忍不住低頭,吻住她,又将她按倒沙發,吻得深而纏綿,直至她喘不過氣,才放開她。

他們望着彼此,目光閃爍,兩顆心劇烈跳動。

他摸住她臉龐,“彌生。”

“嗯?”

他拿出戒指,抓了她的手套上,她挑眉。然後,他的求婚詞很嚣張,瞪着她就說:“你去請假一個月,我們去巴黎,去巴黎結婚!”

她正色教訓道:“我不能為了戀愛影響工作。”

那是他過去說的蠢話,他們同時笑開來。他圈住她,吻她眼睛,吻她耳朵,又吻她脖子,她覺得癢直笑。

“請假吧,請假嘛——難道你不想跟我結婚?你不要嗎?”

結婚?當然結婚!可是她不肯輕易答應,故意說:“我考慮考慮,再三年你沒交女朋友,我們結婚。”

他掐住她的脖子嚷:“結婚、結婚、結婚!”還等三年他們都老了,真要變成老公公老婆婆再互相照應嗎?

當然不,他絕不讓她拖了。

三個月後,彌生出差,前往巴黎采訪服裝秀。金紹棠早等在那邊,哼哼哼,時尚圈可大可小,他金紹棠能屈能伸,自告奮勇到法籍設計師的場子幫忙。

當彌生坐在觀衆席忙着拍照做筆記時,有個男模特兒走出來,她一看——

喝!她的筆飛了,相機掉到地上。

男模特兒一直向前走、向前走,走下臺,走向她,停在她面前。這時法籍設計師吼一聲,燈光熄滅,嘩地一陣騷動,燈再亮時,彌生已被男模特兒——金紹棠橫抱在懷,現場奏起結婚進行曲,早早串通好的模特兒一擁而上,圍住他們,每人手中拿着一枝紫色郁金香。

“彌生,嫁給我!”他用近乎勒索的口氣。

她愣在他懷裏,待回過神來,她笑了,被他牢牢橫抱着,她還能說什麽?

她用法語大聲地嚷了句:“我願意!”

登時歡聲雷動,法籍設計師自願當證人。模特兒将花兒全交給彌生,一人說一句祝福的話,金紹棠笑得好滿足,彌生笑得臉紅紅,他們在時尚界人士見證下,互訂終身。

兩個人,從相識到互相追逐,從她是他的影子到他成為她的信徒,從暗戀失戀苦戀才熬成了熱戀,終于在歡笑聲中有了完美句點。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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