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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風光 -【吉食姑娘(銀子的約定II之三)】《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4:13:19     標題: 風光 -【吉食姑娘(銀子的約定II之三)】《全文完》

風光-【吉食姑娘(銀子的約定II之三)】

【內容簡介】
發現心上人的娘親擅自定了門親,
她決定跟他一拍兩散,
可她想走得先付五百兩,
以償還這些年食衣住行的花費?
哼,他堂堂一個總兵敢獅子大開口,
她白露就敢接招!
雖說她失了憶不知自身來歷,
滿腦子的食譜和賺錢點子卻沒忘記,
一方面做些好菜誘惑他付錢大快朵頤,
一方面建立酪農業、點心坊替他
重振邊關經濟,順帶充實口袋,
嗯?問她這樣豈不是早就賺滿五百兩,
她怎麼還沒走,
甚至在奸臣向皇上進讒言,
逼他回京城時陪著他?
啊她就心口不一,心裡還有他啊……
只是沒想到會碰上他那未婚妻,
對方還凶殘得一言不合就要殺人!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4:14:06



☆、第一章+楔子 求親不成要分手+貼身侍候遭人妒(1)

  「白露,我的調令今日下來了,說是升調張平鎮總兵,不必回京述職直接上任,估計下個月初就得出發往西北去,你說我們是不是……」左安陽看了看端著食盒進來的女人一眼,眼眸微微一凝。

  她有著纖細的腰肢加上修長身姿,胸前豐滿,穿著一襲輕羅粉蝶百合衫裙,行進間嬌軀如柳枝一般搖曳,裙裾流光溢彩,姿態嫵媚,偏偏長得一副我見猶憐的清水芙蓉樣兒,彷彿掉個淚就能引來六月雪似的。

  這種矛盾的美麗,落在他這個大光棍眼中,無疑似一把惹火的乾柴,讓他看得目不轉睛,話語不自覺停頓,手先朝她伸了過來,欲攬她的纖腰。

  白露卻腰肢兒一扭,躲過了他的魔爪,還轉頭白了他一眼。

  她不是他的妻,這會兒還不能說吃就吃,左安陽有些鬱悶,訕訕地收手。

  白露無視左安陽一副要將她吞下的表情,泰然自若把食盒放在一旁,開始布起飯菜。

  清蒸羊羔肉,加上蔥蒜花椒蒸成粉色,佐以她精心製成的醋蒜汁,細嫩鮮美得不可思議;丁香肘子,仔細處理過的豬蹄,經過白煮、上色、改刀、定碗、籠蒸、澆汁等複雜程序,擁有入口即化的口感,調料中的丁香氣味更是引人入勝,一向是左安陽最喜歡的。

  還有一道白水雞,雞用老湯和白露的秘製調料燉煮,起鍋後還得用雞油塗上一遍才能切塊,雞肉吸取了湯汁的精華,再加上本身的鮮味,往往能讓人一口接一口。

  至於主菜是當地人常吃的涼皮,極薄的麵筋皮切成了條狀,淋上酢、香油、花椒等製成的醬汁,酸香麻辣,涼皮的醬汁各家都有不同的秘方,而白露的可是根據左安陽的口味一再調整,沒有人比她更瞭解他喜歡吃什麼。

  果然左安陽一看到食物,自己原本準備要說的話都忘了。白露的廚藝非同凡響,平時他最期待的就是用膳的時候。

  正當他端起涼皮抄起筷子便欲大快朵頤時,白露也拿起了自己的碗筷,卻是若無其事地開口,聲音如黃鶯出谷。

  「你剛要和我說什麼?才說一半呢!」她笑吟吟地夾起一塊雞肉入口,品嚐一番,不禁滿意的點頭,看來自己的手藝又精進了,果然好吃。

  左安陽持筷的手不由得停在空中,瞧她那副閒適自如的模樣,原本他練習了好幾十遍、準備一鼓作氣順暢提出來的話,如今卻吞吞吐吐起來。

  「就是那個……」左安陽輕咳了一聲,放下手中筷子,神情變得嚴肅。「既然我不日便要到張平鎮上任,咱們兩個的事,也該辦了吧?」

  白露的細眉挑了挑,終於正視起眼前的男人,她早覺得他這幾日彆扭得厲害,原來竟是為了求親。

  想到兩人平時的相處,想到他對她那看似粗獷卻毫不保留的疼愛,她的目光不由得多了一絲柔情。

  她會答應的!白露知道自己心中的答案,兩人早已兩心相許,只是她仍猶豫著是否該多矜持一下。雖然記不起自己身世,一個來歷不明的平民女子,在眾人眼中看起來是配不上他這參將的,但總該讓他感受到女孩兒家的矜貴,不是他開口求娶就能得手。

  說起身世,還真是白露的要害。

  兩年前,白露莫名其妙出現在左安陽駐紮軍營附近的河裡,載浮載沉昏迷不醒被他撈了起來,她當時穿著相當奇怪的衣服,上身是貼身的短衣,長度居然只到腰下一點,下身穿著一種藍色硬布做的褲子,上頭還破了幾個洞,露出細白的大腿肉,讓他看得眼睛都直了。

  幸好他還算是個正直的男人,即使濕透的衣物讓她曲線畢露,他也沒有獸性大發,只是將明顯還有氣的她用自己的外袍包了,帶回營帳,請了下屬的婆娘替她清理了一番,還找來軍醫替她醫治,想不到她醒來後居然記不起自己是誰了。

  軍事重地,她這般出現實在太可疑,衣著裝扮及口音又不像本地人,但臉上那楚楚可憐的無助神情竟讓左安陽下不了重手逼問,只能將人留在身邊,慢慢調查。

  撿到她那日,恰是夏末節氣的白露,於是白露便成了她的名字。

  隨著時間流逝,白露漸漸習慣了邊塞的日子,她雖然仍未想起自己是誰,卻知道自己的來歷必然無法啟齒,因為腦海裡不時冒出的一些玩意兒——比如一種鐵製的大鳥名叫飛機,能載人在天空上飛;還有像個小盒子,卻能與千里之外的人通話的手機等等事物,她都解釋不出來從哪裡看過,那些肯定不是這個時代能擁有的東西。

  所以她從不談論自己的過去,只是試著努力融入當地生活,同時博覽群書瞭解這世界的情況,她的口音、行為姿態都跟當地人接近。

  左安陽等人用盡了全力,依舊查不出她的來歷,卻也不認為手無縛雞之力的她能有什麼企圖,不再對她處處防備。

  再者,白露一手高明的廚藝與機敏的性格,還有不時冒出的一些奇思妙想,於公於私都對軍隊幫助甚大,不僅征服了左安陽,同時也征服了他的同袍,尤其左安陽雖然沒有明說,可誰不知道這號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是他預定的媳婦兒,又有誰敢惹她。兩年過去,她已被視為自己人,而愛她入骨的左安陽更不可能放開她了。

  如今,左安陽因為戰功彪炳升職,終於忍不住提起了兩人的親事,因為再不操辦,等他到了張平鎮上任,一忙起來,這終身大事又得無限期延後。

  白露按下了心頭的喜悅,好整以暇地說道:「要娶我也不難,我只有一個條件。」

  左安陽雙眼一亮,笑容幾乎咧到耳邊,「什麼條件?」

  瞧他那欣喜若狂的樣子,白露差點沒笑出來。

  其實左安陽雖然行事粗枝大葉,不拘小節,但能做到參將的位置,怎麼也不會是個傻瓜,外貌也算端正,威猛挺拔,不過眼下他這副德行,白露怎麼看都忍不住聯想到軍營門口那只每回看了她都狂搖尾巴的大黑狗。

  她忍住笑,一字一句清楚地道:「我要一生一世一雙人。」

  一生一世一雙人,代表著左安陽不得納妾,不得有別的女人,既娶了她,就從頭到尾只能有她。

  就白露看來,這要求並不難,因為左安陽並不性好漁色,這兩年來,除了自己也沒看他對哪個女子產生興趣過,別的同袍在休沐時到青樓妓館尋歡作樂,只有他老實巴交的守在她身邊,期待她又做什麼好吃的飽餐一頓。

  然而左安陽的反應卻是出乎她意料,原本的燦爛笑容瞬間僵硬,接著慢慢黯淡下來,最後竟成了個為難的表情。

  「那個……」他還想掙扎一番。「大丈夫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嗎?你何苦執著……」

  「或許對其他人來說很正常,但對我來說,不是從一而終,那就是不正常。」他那吞吞吐吐的模樣讓白露心頭蒙上了一片陰霾。「你辦不到?」

  「如果是收到調令前,我還辦得到,可是……」左安陽並非善於巧言詭辯之徒,尤其關係到終身大事,他不想瞞她,也不應瞞她,便硬著頭皮道:「你知道的,我有個世襲爵位是忠義侯,府邸還是皇帝賜的,我娘就在京裡的侯府住著,她……她是個古板的人,看重門第,所以我的妻子總要有些來頭……」

  「你的意思是,我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子,配不上你忠義侯,所以就算你想娶我,也不會是正妻?」白露的心沉了一沉。

  「我根本不在意什麼門當戶對!我本來就想娶你為妻的!想著等生米煮成熟飯,我娘也阻止不了。可是一個月前,我娘替我談了樁親事,與兵部尚書嚴明松大人的女兒嚴玉嬌訂親。就算我升了總兵,這門親還算是我們左家高攀了。所以我娘很重視,親事一談成就寫信與調令一起送了過來……」左安陽連忙解釋,但見她俏臉微沉,不禁感受到了一股愧疚。

  白露靜靜地看著他,掩飾住心頭漸漸燃起的不滿,語調保持平靜地說:「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向我求親?」

  「因為我真正心悅的女子是你啊!」左安陽不假思索地道。「我不喜歡什麼嚴玉嬌,她要當忠義侯夫人就讓她當,我橫豎是不理她的。先娶了你,我們夫妻倆直接到張平鎮上任,到時候生兩個小子,我娘即使反對,也無法說什麼……」

  原來他打著這種魚與熊掌兼得的主意,他喜歡她,怕母親反對,所以先斬後奏,等有了孩子就有了底氣與母親談判,他想得美,卻看低了她白露的自尊。

  「就算一切如你打算,我們成親,先生了孩子,但你似乎忘了一件事。」白露深吸了口氣,壓下熊熊怒火,否則她怕自己抬手就會給他一巴掌,無法如此冷靜的繼續說下去。「本朝律令是禁止雙妻的,所以只要嚴玉嬌追究,不論進門先後我只能為妾,妾通買賣,她可以隨意處置我,而我們的兒子也只能成為庶長子,非常有可能記到嫡母的名下,你憑什麼覺得我會接受這些?」

  為什麼不能?他自認已經為她做了最好的打算,兩人曖昧了那麼久,她在同袍面前已經被視為是他的人了,他想負責任給她名分,倒還做錯了?何況有他在,日後進門總不可能讓那姓嚴的女人欺負她,甚至搶了他們的兒子,她怎麼不相信他?

  想到這裡,左安陽也有了點火氣,「憑我們兩年的感情……」

  「憑我們兩年的感情,你就可如此輕侮於我?」白露用力一拍桌,不顧桌上的美食都灑了,也不想再隱藏自己的憤怒了,她站起身來,毫不猶豫地轉身而去,「我今日便收拾衣物離開,左將軍,祝福賢伉儷白頭偕老,這攤渾水,請恕小女子不摻和了。」

  「你要去哪裡?」聽到她見外的喊他將軍,左安陽心都涼了一半,急忙攔她,她卻一個側身閃過他的觸碰。

  「這就不關左將軍的事了。」天下之大,她就不相信沒有她容身之處。

  「我不許你走!」左安陽氣急敗壞地道。

  「你憑什麼不許?你是我什麼人?」白露冷冰冰地看著他,平時那股柔弱蕩然無存,出奇的強悍堅定,那決絕的目光令左安陽看著都心慌。

  一向口拙的左安陽,在此緊急時刻脫口說道:「你是我救下的,是我找來大夫醫治你,這兩年你的食衣住行也都是我供應的,至少……至少你得還清了這些,否則不許離開我。」

  白露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他居然和她算起帳來?

  「好,你要多少?我還!等我還清後,從此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你……」左安陽被她一激,也氣炸了,只想開個天價,讓她永遠無法離開他身邊,於是咬牙道:「五十……不,五百兩!從此之後,你得跟在我身邊,直到你還清了這五百兩!」

  白露覺得自己對這男人的情意,在這瞬間凍結了。

  他畢竟是在男尊女卑的社會中長大,平時他讓著她,是以為勢在必得,一旦她起了反抗之心,他的霸道就出來了,她從來沒有如這一刻般覺得他這麼討人厭。

  「五百兩?好,我會還清的。」白露連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冷哼一聲,逕自轉身離去。

  直到她窈窕美好的背影遠得都看不見了,左安陽的火氣也逐漸消散,無力的垮下肩,不甘心地嘀咕道:「這女人一副嬌滴滴風吹就倒的樣子,脾氣怎麼那般強硬,一點虧都吃不得!老子得好好磨磨她,叫她知道她只能是我的女人……」

  他長吐口氣,被她氣得肚子都餓了,幸好兩人爭執之前,她還帶來了膳食。

  想到這兒,他拿起筷子想吃時,定睛一看,這桌上的美食居然被她不知在什麼時候打翻了大半在地上,根本就不能吃了。

  那女人,一定是故意的……

  左安陽忍不住苦笑起來,看來未來究竟是誰磨誰還不知道呢!


  白露將手中顏色略深的□麵粉加入滾水,反覆搓揉,揉成麵團後,再快速搓成寸許長兩頭尖的魚形,趁著魚形麵團還熱著,馬上放進籠屜蒸,這便是張平鎮一帶的人習慣吃的□面魚魚。

  在陶鍋放入山藥、白菜、豆角、瓠瓜、蘑菇、五花肉等等熬煮,再將蒸好的魚魚放下去燜,這道燜□面魚魚便完成了。

  由於材料豐盛,看了便令人胃口大開,撲鼻的香氣更增添了入口時的期待,白露來到張平鎮後,第一道學會的當地菜便是這個,甚至在做了幾個月後,比當地人做得更好,因為左安陽可能會喜歡吃。

  他喜歡吃,她就多做,總會引誘得他想吃,因為這些都要與他算銀子,誰叫她欠他五百兩呢!

  數月前,左安陽由寧夏來到張平鎮,車隊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白露跟在左安陽身邊,為了還債,幾乎將他服侍得無微不至,如今入住了總兵府,當地人以為她是左安陽的貼身婢女,她也不想解釋了。

  所謂總兵,便是鎮守在張平鎮的最高將領,只是個虛銜,一般由公侯或都督兼任,雖無品級,但除了練兵之外同時指揮作戰,事權合一,無疑是地方一霸,如果左安陽欲擅權,根本可以不受京城轄制。

  張平鎮城牆之外便是韃子的地方了,韃子三番兩次的來偷襲,所以張平鎮可說是窮得發慌,雖然不至於無衣無食、賣兒鬻女,但一眼望去都是土胚茅草屋,除了城鎮中央的官道是夯土壓實,其餘道路都是凹凸不平的泥土路,百姓只要身上衣物沒有補丁就能算是富戶了。

  當初白露第一眼看到總兵府,還以為自己來到了什麼廢墟,直到左安陽派人好好整理修葺了一番才勉強住進去。

  第一個整理好的可不是總兵府的大堂,也不是總兵住的房間,而是灶房。

  因為白露很清楚,自己若要快些還清那五百兩,就得從左安陽的飲食上下手,而這也是他最容易屈服的。

  按市價算,一道菜十文,加了肉的算二十文,如果是精細的糕點,甚至可以高到三十文,這樣每做一頓飯,算四菜一湯一道糕點,至少也能有八十文,積少成多總是能還債的。

  白露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腦子裡有各式美食的菜譜,雖然喪失記憶,但用起菜刀可說是如臂使指,煎煮炒炸都不含糊,尤其在製作甜點上更是拿手,即使左安陽極度克制要自己不吃她的東西,免得哪天她真的把債還清,卻也有好幾次忍不住破戒。

  但她雖然有明確的目標,也學了許多地方菜,甚至青出於藍,卻很悲慘的發現,自己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張平鎮這地方真是窮到連賊都沒有,家家戶戶就算開門揖盜也根本偷不到什麼東西,今日這一鍋燜□面魚魚,還是她請熟識的小兵替她跑遍鎮上幾個大市所收集到的食材。

  這幾個月來,幾個左安陽身邊的將領也和白露混熟了,知道她今日要大顯身手,都早早的來到總兵府的內署議事,到了午膳時間也不走,眼巴巴的等著小兵將她做好的一大鍋菜抬進來。

  「總兵大人,用膳了。」白露相當好心地替左安陽盛了一大碗,放在他面前。

  忙了一早上,左安陽著實是餓了,可拿起筷子就要大快朵頤時,他突然一怔,緊接著沉下臉,問著只有兩人才聽得懂的問題,「多少?」

  「今日較費工夫,所以是三十文。」白露淺笑盈盈地道。

  「聽說我的小兵也出了力,跑了整個鎮……」

  「那二十文吧。將軍可得好好嘗嘗,這是我特地為你做的,忙了一上午呢!」

  自始至終,沒人聽得懂白露與左安陽在打什麼啞謎,眾官兵只以為白露對左安陽體貼,紛紛透露出羨慕之意;也只有左安陽知道她溫柔的笑容是給外人看的,事實上她的眼神之中已喪失了對他的情意,這情況令他相當不滿,卻又無法改變現狀。

  看看那鍋裡的□面,真像一條條的小魚在美食的汪洋裡暢遊,五花肉燉得軟爛,必是入口即化,還有那些蔬菜豆子,平時吃都沒啥稀奇,怎麼拼成一鍋就像是山珍海味,豆角上的油光,吸滿了鮮美湯汁的白菜……左安陽的內心在拉扯激戰著,一方面要他屈服於腹中饞蟲,另一方面要他堅守信念別讓她得逞。

  「你們吃吧!我不要。」左安陽咬牙道,無情的將她呈上的大碗推到一邊。

  白露頓時眼神一黯,露出了受傷的神情,彰顯了左安陽的不近人情。

  副總兵劉達是跟了左安陽好幾年的老部屬,從左安陽撿到白露就看他們相知相戀,到現在彷彿鬧了彆扭,忍不住開口勸說了。

  「將軍,這是白露姑娘一番心意,她在灶房裡忙了一早上啊!您多少吃一些。」

  由於跟得久了,劉達還是習慣於以前對左安陽的稱呼,不過左安陽這總兵確實也身兼將軍之職,這麼叫也沒錯。

  左安陽的嘴角抽了抽,誰說他不想吃?他想死了啊!就眼前這大鍋他自己一個人能解決半鍋!但問題是,他不能把錢給她賺啊!

  白露沒給左安陽說明的機會,事實上左安陽也無法說明,她只是委屈地道:「劉副總兵,是白露太不知好歹,聽說總兵大人昨日在外頭吃了好大一碗什錦面,就想著這燜□面魚魚應該總兵大人也會喜歡,想不到……畢竟是我自做主張了,左將軍就算想處罰,我也沒有怨言。」

  左安陽張大了眼,他什麼時候說要處罰她了?明明想吃的吃不到,被處罰的是他好嗎,她倒是委屈起來了?

  然而沒有人知道左安陽內心的糾結,眼下的情況落在旁人眼裡分明是有權有勢的大將軍欺負無依無靠的弱女子,面對四面八方投來的質疑目光,左安陽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

  想不到白露的招數還不只如此,她抬起那清麗的臉蛋兒,淚滴盈滿眼眶,將落未落,楚楚可憐,縱使左安陽明知她在演戲,仍覺得心疼得要死,更何況那些五大三粗的漢子?大夥兒都恨不得自己能代替總兵大人安慰她。

  「既然總兵大人不吃,不知各位將軍能不能替小女子吃掉這一鍋?無論是給總兵大人吃,或是給各位將軍吃都是好的,你們有了精神才好打勝仗,小女子都算是為這邊境盡了份心意。」說話之間,白露自然而然的將左安陽不吃的那一大碗推到了劉達面前,然後開始替其他人盛。

  「那當然,那當然!」

  「白露姑娘的廚藝過人,傻子才不吃啊!」

  眾人早就等得眼睛都紅了,聽她這麼說,還體貼的盛好送上,哪裡有不吃的道理,全急匆匆的抄起筷子,呼嚕呼嚕的一口接一口吃了起來。

  左安陽便成了唯一不吃的那個傻子。

  他手上的筷子忍不住啪的一聲折斷,偏偏是他自己說不吃的,還得板著張臉目不斜視。

  左安陽算是知道了,這群人今天就是來蹭吃蹭喝的,他不吃也只是便宜這些人而已!白露的招數是越來越高明了,她以往用美食抵債都是私底下,他拒絕後便視而不見,眼不見心不煩,但今天這麼多人在他面前吃,那一個個享受的神情證明了白露這一道菜有多美味,就是要逼得他屈服,花錢買下這一道菜。

  看看劉達,吃得彷彿舌頭都快吞下去;再看陳參將,碗都見底了還舔個不停,還有那個方參將,臉都埋到碗裡了吧……

  左安陽終於受不了了,端著架子,僵硬著表情說道:「算了!既然白露你如此誠心,本官便吃一點你做的燜□面魚魚……」

  白露彷彿嚇了一跳,接著便歉疚地向左安陽亮了亮空了的大湯鍋,「總兵大人,你遲了一步,已經吃完了呢!」

  說完,她還給了他一記哀怨的小眼神,彷彿正在淒楚地告訴他……老娘就是要氣死你!

  左安陽臉都黑了,心痛無以言喻,咬牙切齒地道:「沒關係,明日再做……」

  「明日沒有市集,材料收集會比較難,可能要……」白露無辜地看著他,纖手卻朝他比了個可惡的「五」。

  五十文!嚥下了差點噴出的那口老血,左安陽硬著頭皮道:「好!」

  白露終於笑了,在別人看起來是羞澀的嬌笑,但在左安陽看來卻是勝利的示威,她乖巧地收拾好眾人吃光的碗筷,讓小兵替她抬著便俐落地告退了,絲毫不留戀。

  「將軍,這麼好吃的菜你沒吃到,真是太可惜了!」劉達還在懷念剛才燜□面魚魚的味道,口中嘖嘖有聲。

  「白露姑娘簡直做得比我們當地人做的還好吃!」陳參將中肯地道。

  「她明天還要做?那我們是不是又有口福了?」方參將笑得直搓手。

  瞧瞧這群人沒出息的樣子,幾碗湯麵就被收買了,口口聲聲都是白露怎麼好,他這頂頭上司被陰了倒是沒人知道!

  左安陽氣都要氣飽了,但他絕不承認這是羨慕嫉妒恨,只當是這些人搶了他的食物居然還沾沾自喜,他看不順眼。

  聽著他們喜孜孜的話語,左安陽冷哼了聲道:「我看你們吃飽太閒了,下午就不繼續議事,改成操練好了,你們一人領一軍,看老子怎麼狠狠的訓練你們!」

  半夜,月光皎皎,清風泠泠,正是萬籟俱寂時候。

  張平鎮的總兵府共有四進,從正門進入過了院子便是大堂,東西兩廊是兵、刑、工各科所在,川堂兩旁有天井,接著內署,這裡便是左安陽辦公及與屬下們議事的地方。

  再往後便是內宅及後院了,內宅中堂是左安陽家居生活的地方,他的房間在東次間,而同樣大小的西次間便是給了白露。

  這種安排表面上是方便她侍候,但明眼人都知道這是特別待遇,讓府裡的下人們雖覺白露是個侍婢,卻也不敢對她如何放肆。

  白露一向睡得早,戌時便熄了油燈,一切動靜在東次間的左安陽看得清清楚楚,他極有耐性的等了兩刻鐘,確定她應該已經熟睡了,連忙一記鯉魚打挺,由床上彈了起來,無聲無息地奔向了後院。

  他的目標非常明確,便是灶房,因為他大爺已經餓到手腳發抖,忍無可忍,再不給他東西吃,他連桌子上的茶托都能當成大餅吞下去。

  此時灶房已經沒人了,只有水缸打滿了水,清澈倒映著天頂的明月、簷上輕輕搖擺的枝籐,以及他這個不速之客。

  悄悄的推了門進去,左安陽開始東翻西找,尋覓白露做的食物。

  這個灶房雖然不只白露在使用,也有廚娘會用來做府裡所有人員的吃食,但依他對白露的認識,他光看東西的外貌及聞聞味道,就十之八九能確認是不是她做的。

  為什麼堅持吃她做的?因為只要出自白露的手,就算是冷飯也好吃,他胃口早被她養刁了,府裡廚娘做的吃食,也僅僅被他歸類為能吃飽,美味就不必期待了,這會兒反正都要偷吃,幹麼不選好吃的吃?

  抱著這種期待,很快地,他在箱籠裡發現了一盤白麵饃饃,那飽滿圓潤的外型和層次分明的餅皮,肯定是白露做的。而這饃饃也像是提點了他,又鬼使神差地往旁邊的廚櫃翻了翻,果然讓他看到一碗醬牛肉。

  王朝規定吃牛肉是犯律的,牛可是農家生財工具,除非病老殘否則不得宰殺,但張平鎮已經接近關外,這裡養的牛倒是多,滿大街的走來走去,偶爾殺個一隻,天高皇帝遠也沒人管得著。

  左安陽已經可以想像,明日的早膳,白露一定是想做肉夾饃來引誘他吃。幸虧他聰明,晚上先來覓食,否則明日看得到吃不到,又不知要吐幾口血。

  想到白露明早發現準備好的食物不見了的那種氣急敗壞,左安陽就有一種做壞事的快感,自從兩人婚事談崩了,他在她面前總是吃癟,這回總該讓他扳回一城。

  他迫不及待地剝開了饃,大大方方地夾了滿滿的醬肉,正想就著月光大快朵頤,突然一道清冷嬌細的聲音傳入,差點害他將手上的肉夾饃扔出去。

  「我倒不知道,堂堂張平鎮總兵,在晚上兼差當起耗子來了?」

  白露提著油燈慢慢走了進來,好整以暇地看著左安陽手上的肉夾饃。

  「我……」反正已經被抓包了,左安陽索性破罐子破摔,憤憤地咬了一大口手上的肉夾饃。「我餓了不行嗎?」

  白露定定地望著他,彎了彎唇角,「十文錢。」

  「十文錢你不如去搶!」什麼東西到她那裡,價格都成倍的翻,左安陽忍不住低吼起來,但下一瞬間他隨即反應過來,自己不要承認不就行了嗎?所以他正了正臉色,晃了晃手上被咬了一口的肉夾饃,「這東西又不是你做的,我是來找廚娘做的饃饃。」

  「這明明就是我做來當明日早膳……」

  「你有何證明?」左安陽又吃了一口,肉香饃有勁,滿足地瞇起眼來。「我倒認為這是廚娘做的。」

  白露杏眼圓睜,這男人打算無賴到底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左安陽噙著壞笑故意吃給她看,讓白露簡直無言,不過她也不是沒辦法治他,就在他吃得正歡時,她突然輕描淡寫地道:「看來你挺喜歡廚娘做的東西,那麼以後你的膳食,就讓廚娘替你做吧。」

  「什麼?」左安陽心頭一緊,差點被嘴裡的一口饃給噎死,情急地拉住她的手臂。「那怎麼可以?」

  「如果你不要廚娘做的……」白露拍開他的手,比了比他手上只剩一小口的肉夾饃。「十文。」

  瞧那得意的模樣,左安陽咬牙切齒,既想用力拍她屁股,又想狠狠親她一口。

  這女人死死拿捏著他的命脈,要他此後都吃不到她做的東西,還不如直接宰了他,這比他一個人在敵陣裡殺進殺出還要致命。

  轉念一想,十文也不是什麼大錢,她欠了他五百兩,如果控制好每天的額度,比如以一天五十文去換她做的吃食,也得將近三十年的時間她才能還清,他就不相信三十年還不能讓她回心轉意嫁給他。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4:14:30

☆、第一章 貼身侍候遭人妒(2)

  正當他想認了,一句話還沒說出口,外頭突然傳來短促的鐘響,本該悠長的鐘聲尾韻未絕,又馬上接上新的一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淒厲又恐怖,聽得人心裡緊張,這便是韃子又攻來的信號,城牆上的守衛在敲鐘示警。

  白露一顆心都揪了起來,驚恐地看向了左安陽,果然左安陽立即收起了那賴皮的神態,表情凝肅,大將之風展露無疑。

  不待多說什麼,左安陽腳步一轉就要奔出灶房,但白露急急忙忙叫住他。

  「等等!拿著路上吃。」通常鐘聲響起,韃子都還在數十里之外,從總兵府到城頭,還猶有餘裕,所以白露飛快地做好了兩個夾滿醬肉的肉夾饃,用油紙一包遞到他面前。

  他剛只吃了一個,不可能飽的,沒有力氣怎麼打仗?

  左安陽有些意外,但隨即懂了她的意思,卻沒有伸手接過。

  這時候難道她還會和他計較那二十文?白露一跺腳,嗔道:「廚娘做的可以吧!」

  她畢竟還是心疼他肚子餓了。

  在這緊急的時候,左安陽居然大笑出聲,那渾厚的聲音透過他的胸腔發出,像是在撓著白露的心,聽得人渾身酥酥癢癢的,讓她又羞又氣。

  心念一動,他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用力抱入懷中,低頭就是一記親吻。

  戰事在即,無法與她親熱太久,左安陽稍稍得了點甜頭,便遺憾的放開她,帶著她給的兩顆肉夾饃疾步而去。

  白露只能撫著自己的唇,不知是氣惱還是害羞地瞪著空無一人的門口,暗罵著自己的心軟。

  這回韃子入侵的動靜不小,左安陽率兵阻攔韃子大軍於張平鎮外五十里處,打了三天三夜還沒回城,臨時的軍寨就駐紮在城外,不讓韃子越雷池一步。

  臨時軍寨的軍糧都是由城鎮裡送出,而左安陽那份自然是由白露親手製作,卻掛著廚娘之名的膳食。

  在這種時候,白露不會幼稚的為左安陽添堵,不會找由頭和他要錢,他吃著她做的膳食,想必會更有幹勁,早日凱旋。

  斷送這種敲竹槓的好時機,白露不得不承認一切肇因於自己對他餘情未了……不,其實壓根沒有什麼餘情,她對他的感情始終沒斷過,否則又怎麼會不否決那無理要求,繼續待在他身邊?

  他那樁婚事是板上釘釘了,即便能瞭解他的無奈,卻不代表能體諒,她早已不期待嫁給他,原本想著自己留下還債,就能漸漸淡了這份情,但顯然她沒能做到自己想像的那麼瀟灑,他對她一如以往的放任及寵愛,讓她想狠心都下不了手。

  不過左安陽對白露的偏愛,早讓總兵府裡一些婢女看了眼紅。

  在戰時,應約束所有下人待在一塊兒不得出府,唯獨白露一人能日日親送膳食到城樓之下,跟著其他出徵兵將的伙食一起出去,這樣的差別待遇,終於讓一些丫頭忍不住冒出頭來,其中一個名叫翠兒的婢女一向看白露不順眼,平時隱忍不發,頂多說說酸話,如今左安陽不在,她便趁機發難。

  的確,白露長得極為標緻,那嬌柔可人的臉蛋兒和楚楚可憐的韻致,是個男人都會喜歡,但翠兒自認也長得不差,再者她沒有白露那般矯揉造作,自己這耿直的脾氣應該更對總兵大人的胃口才是,現在是因為白露擋在前頭,總兵大人看不到其他人的好罷了,一定是這樣!

  於是,這日白露將左安陽的膳食送去後,才剛回後院,就被一群婢女圍了起來,帶頭的便是翠兒。

  「各位有什麼事嗎?」瞧眾人表情不善,白露的腦海裡乍然浮現「霸凌」兩個字,卻又不明白自己是怎麼知道這兩個字的,索性甩甩頭將那些雜念撇去。

  領頭的翠兒氣勢洶洶地往前一站,斥道:「白露,你以為你是誰?成天的往外跑,你將總兵府戰時不得出入的禁令當成什麼了?」

  「就是!以為自己在總兵大人身邊得寵,就了不起了?」

  「也不過就一張臉比人家漂亮一點,成天想攀高枝,你該不會是色誘門房才能出去的吧?」

  「哈哈哈哈哈,你怎麼這麼說……」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這麼針對白露,不過今天會被挑撥而跟翠兒一起出現的,當然都是對她沒有好感的人,還都是些牙尖嘴利的角色,嘴下可不留情。

  待其他人譏諷得差不多了,翠兒滿意地在心裡偷笑著,才姿態高傲地道:「我們今天是來告訴你,該守的紀律還是要守,別以為自己傍上總兵大人就可以目無法紀。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老是靠著總兵大人在府裡作威作福,我們早就看不下去了,你可以對我們一個人囂張,但我們全部聯合起來,你也沒有好果子吃……」說完,翠兒就伸手來推白露。

  白露在左安陽身邊兩年多,也練過簡單的幾招,要制伏翠兒完全沒問題,不過這當下她卻不打算反擊了,順著翠兒這麼一推,竟然跌倒在地上。

  「唉呀!」白露跌倒後,抬起了頭望向眾人,目光惶惶,身子微顫地咬著下唇,舉起手來居然還在地上磨出了血絲,看上去被欺負慘了。

  翠兒後頭的那群娘子軍,見狀居然怕了,有幾個還往後退了一步,像是想置身事外。

  本來動動嘴、罵罵人出口氣只是小事,可動了手嚴重性就不同了,是要被罰的,自然沒有人願意在這種時候蹚渾水。

  而翠兒也怔住了,她已經做好了與白露打架的準備,屆時就算左安陽要算帳,兩個要罰一起罰,總兵大人也不好偏向誰,至少她也能因為白露違紀這個理由,理直氣壯地在總兵大人面前露一露臉。

  想不到對方這麼弱不禁風,居然一點反抗都沒有,讓她反而不敢再出手了,單方面的打人,那是明晃晃的欺負,屆時在左安陽面前什麼借口都說不過去。

  白露早就算準自己這麼一跌,這群丫頭約莫就不會再動手,那麼就是換她動口的時候。

  想佔她的便宜不是那麼容易的,她們可不知道連左安陽這總兵大人,也被她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陰得很慘。

  於是她噙著淚,忍著痛,艱難地開口道:「翠兒,你這是冤枉我了!我沒有作威作福啊!難道你們誰被我罵過一句嗎?」

  她這麼一說,倒是提醒了那些旁觀的婢女,白露因為住的地方不同,不太和其他婢女來往,卻也沒恃寵而驕,欺負過任何一個人,反而今天她們可是出於嫉妒來欺負她……這麼一想,眾人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白露見眾人神情,便打鐵趁熱地道:「其實你們不知道,在總兵大人身邊戰戰兢兢,護著自己都來不及,我也是很苦啊……」

  「你自己一個人住那麼大的房間,還能日日親近總兵大人,有什麼苦的?」翠兒不甘心地問道。

  「那是總兵大人要我住的。」白露幽幽地歎息,「你們也知道,我的命是總兵大人救的,照理說以身相許也是應當,可是畢竟無名無分,怎能做出無恥之事?偏偏大人安排我住在他對面,我只能拚命的守住自己的身子,這樣還不苦嗎……」

  是啊!總兵大人那樣血氣方剛的漢子,看到白露這樣的美人,哪裡有不撲上去的道理?白露一個姑娘,貞潔是最要緊的,若無名分往後該如何自處?若無攀高枝的心思,也只能拚命抗拒了……

  白露這演技成功引起眾婢女的同情,只有翠兒聽得彆扭極了。

  這真的不是在炫耀?為什麼總兵大人不是撲向她啊!翠兒咬緊牙關,憤憤地想。

  「翠兒,你對我有如此誤解,我不怪你,想必你心儀總兵大人,今日才會來這裡堵我,對嗎?」白露話鋒一轉,突然說到了翠兒身上。

  「我哪有……」翠兒直覺地否定,如果承認了,那麼今日來找碴就名不正言不順了。

  白露一臉茫然,卻是十分懇切地道:「沒有嗎?唉,我還想如果你心儀總兵大人,那我和你交換工作好了,省得你一直誤解我,傷了大家的感情。可是你又說你沒有,我實在捨不得害你入了狼窩……」

  「我……」翠兒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這叫她該怎麼說?拜託你求求你懇請你和我換,我愛死總兵大人了?

  翠兒這會兒可真是騎虎難下,如果承認自己心儀左安陽,就代表著她之前的確是出於嫉妒辱罵白露,不被這些她唆使來的人恨死才怪;但如果不承認,她便失去貼身服侍左安陽的機會,這叫她如何是好?

  她躊躇地看著眾人,而眾人也因她古怪的神色心生狐疑,再想想方才白露說的話,該不會這翠兒……

  「既然……既然白露你這麼說,那我就和你交換工作好了,免得你那麼苦。」翠兒把一心橫下了決定,趁著白露還沒把話收回去,隨即涎著臉說道。

  這話一出四週一片譁然,誰都懂了,白露死守著自己的貞潔,所以急著想離開,但翠兒似乎恰恰相反,急著想貼到總兵大人身邊,把自己的貞潔送給他呢!

  無怪乎方才翠兒會那樣罵白露,還動手推人了,原來都是嫉妒使然,翠兒分明是因為自己吃醋而來找碴,卻找了個借口叫大家一起來,這是拿所有人當槍使呢!

  如今翠兒還有臉踩著白露上位,傍上總兵大人,這等心機深沉的人,誰還敢與她相交?更別說站在她那邊!

  到底是誰不要臉,不言可喻,這下所有人全倒戈,每個人看翠兒的眼光都變了,夾雜著輕視與鄙夷,更不乏被欺騙的怒氣,當然其他那些有野心想接近左安陽的,則是飽含嫉恨與欣羨,一下子眾矢之的變成了翠兒。

  反而對於白露,眾人沒什麼意見了,更多的是同情,人家明明沒有巴結左安陽的心思,可大家都誤會她了,還被翠兒欺負成這樣……於是有些人上前將白露扶了起來,還有人拿起帕子替白露擦去手上血絲。

  翠兒知道眾人開始瞧不起她了,但她不願意放棄。

  等到她成功爬上總兵大人的床,今日所受的輕視和鄙夷,總會一筆筆討回來的!她在心裡告訴自己,必須得忍下這口氣。

  而為了達成目標,她豁出去了,也不管別人怎麼看,硬著頭皮再次和白露確認,「白露,既然你要和我交換工作,那你馬上從西次間搬出來,去和大家住在一塊兒!」

  「你要搬進去嗎?」白露睜大了無辜的眼,刻意問道。

  翠兒一咬牙,「當然!否則怎麼貼身侍候總兵大人?」

  這已經是無恥了,其他的丫鬟們都忍不住了,你一言我一語地諷刺起來。

  「看過不要臉的,但不要臉到這種程度的,還真是第一次見。」

  「她還敢笑白露出身不明,成天耍些狐媚手段,可瞧瞧她自己,她自認清白出身,成天想的還不是怎麼爬主子的床?」

  翠兒被說得漲紅了臉,但仍撐著一股意氣瞪著白露,「白露,你自己說交換工作的!還不給我一句准話?」

  白露像是被她嚇傻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吶吶地道:「我說的話,自然算數。」

  而這一小段時間,已經足夠翠兒被眾人的目光射得千瘡百孔了。

  終於得到自己想要的,翠兒啐了一聲,橫了那些說閒話的人一眼後,昂首挺胸地離去,彷彿忍下這些風言風語,隔日她這小麻雀便能成功飛上枝頭變鳳凰似的,隱然帶著股得意勁兒,都快忘了自己是誰了。

  而在所有人都在咒罵翠兒時,只有白露幽幽地看著翠兒的背影,眼底閃過了一抹難明的情緒。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4:15:42



☆、第二章 西北拼經濟(1)

  白露很快地搬出了西次間,與其他婢女住在後院的後罩房,吃住沐浴都在一起,她的性子隨和,說話溫柔,眾人都知道自己以前以為她高傲是誤解她了,很快地便與她打成了一片。

  反倒是翠兒,幾乎是站在西次間外等白露搬出,接著便拿著自己的包袱住進去,這迫不及待的猴急樣惹來眾人一致的鄙夷。

  平時翠兒在眾人面前沒少說白露的壞話,什麼不要臉捧高踩低,結果她自己才是最想攀龍附鳳的那一個,翠兒的真面目昭然若揭,風評也越來越差。

  白露也真的就不再替左安陽做膳食,就做著翠兒以前的工作,翠兒本是在針線房的,她便做起女紅。

  翠兒見狀,認為有機可乘,便使盡渾身解數做了一頓飯菜,學著白露想送到城樓下,結果才走到總兵府大門就被擋下。

  「戰時府中不得出入。」守門的衛兵冷冰冰地道。

  翠兒氣急敗壞地斥道:「我是替總兵大人送膳食到城樓下,你敢攔我,萬一誤了總兵大人吃飯,有你好受的。」

  守門的衛兵皺起眉,「送膳食的不是白露姑娘?」

  「現在換成我了!」翠兒揚起眉,一副得意的樣子。「還不放我出去……」

  「不行!」衛兵只認白露,不過卻也沒有過分為難翠兒,客氣解釋道:「如果白露姑娘沒有空去送,我們可以派人替她送到城樓下,但你不許出府!」

  原來這人以為她是替白露送膳食的?

  翠兒不甘地抓緊了手中的食籃,忍住不朝衛兵的臉上砸去,聲音像是由齒縫中擠出,「既然如此,就請你們代送了,可別半途砸了,否則我一定稟報總兵大人唯你們是問!」

  說完,翠兒氣呼呼地走了,到現在還無法接受自己與白露之間竟有這麼大的差異。

  沒關係,現在她已經搬入西次間,服侍總兵大人的換成了她,只要總兵大人吃過一次她做的膳食,一定不會再對白露做的東西感興趣,所以這回她必須忍了,那個攔住她的衛兵,以後有的是機會算帳。

  如此過了幾日,翠兒天天都讓衛兵代送,相信左安陽已經接受她送的膳食了,心忖待他打勝仗回來後她再據實以報,說那些東西都是她做的,左安陽對她的印象一定會更好,那她便更接近他一步了……

  有了這種想法,翠兒對其他人的態度益發高傲,甚至自以為地位高出旁人一截,竟然也敢對府裡其他的丫鬟及婆子頤指氣使了,甚至變本加厲的到白露面前炫耀譏嘲。

  不過令她意外的是,那些丫鬟婆子根本就不理她,白露倒是理她了,卻是一句可憐兮兮的「你想要的我都給了,你還想怎麼樣呢」,就這麼一句話,讓翠兒在總兵府裡徹底沒了朋友。

  這個時候,被翠兒視為救星的左安陽終於回來了。

  左安陽率領張平鎮的兵馬,再一次成功的將韃子趕了回去,只不過這次出了點差錯,他竟是受了不輕的傷,右肩被敵軍射了一箭,差一點一隻手就廢了。

  雖然戰勝了,但他血淋淋的回府也著實嚇人,一回到房裡,他謝絕了軍醫的包紮,要人去西次間將白露找來,他只要她服侍。

  下人領命去了,但帶回來的卻是翠兒。

  翠兒盛妝打扮了一番,胭脂水粉、滿頭珠翠,一來便喜孜孜地向左安陽行禮,「總兵大人,從今日起,就由翠兒來服侍您!」

  「你是哪裡冒出來的?」左安陽卻一點面子也不給她,甚至正眼都沒看她,直接厲聲問道:「白露呢?」

  翠兒露出自己最嬌羞的神情,「白露在十天前已經與奴婢交換了工作……」

  「十天前?」左安陽一怔。

  「是的,所以這幾日大人吃的膳食,都是奴婢的手藝。」翠兒連忙邀起功來,至少在這部分想先將白露比下去。

  她以為左安陽接下來應該會換成一張和煦的面孔,基於欣賞她的廚藝,順勢接受她的侍候,然後他便會知道她比白露更聰明伶俐,更柔情似水……想不到左安陽的反應完全與她的想像背道而馳。

  「難怪變那麼難吃,誰允許你們交換的?」左安陽想到自己這十日吃的都不合胃口,寧可去和小兵吃大鍋飯,心頭整把火都起來,直接就破口大罵,「你他媽的給我換回來!」

  翠兒嚇了一大跳,暗忖自己到底太心急了,白露在左安陽心裡總是有些地位,自己應該先從破壞白露的形象開始,慢慢改變左安陽的心意。

  想到這裡,她忍住緊張,厚著臉皮道:「總兵大人息怒!您不知道,白露因為觸犯了府裡戰時不得出入總兵府的規定,恣意出府,顯然是恃寵而驕,所以奴婢認為她不適任貼身服侍大人的工作,便與她交換,奴婢保證一定比她侍候得更好……」

  她不說也就罷了,這麼一說,更是惹得左安陽勃然大怒。「滾開!我只要白露,把白露給我找來!」

  然而左安陽如此在乎白露,讓翠兒嫉妒不已,一下子忘了害怕,忍不住不甘心地反駁道:「大人!白露有什麼好?不過是模樣生得好一點罷了,她總是仗著總兵大人的勢,在府裡欺上瞞下,目無法紀,她拒絕大人,也只是想抬高自己的身價,大人可別被那狐媚子給騙了!」

  左安陽會如此在意白露,肯定是因為沒得到白露而扼腕,只要她能頂替白露的位置,他很快就會忘了白露!

  翠兒堅信自己的猜測,也自認不比白露差,索性揭開了那層遮羞布,幾乎是露骨地毛遂自薦,「如果……如果大人不嫌棄,奴婢可以代替白露,一定能服侍得大人滿意。」

  她在說這番話的同時,還不停的向左安陽送秋波,看得他一陣反胃。

  他什麼時候讓人覺得自己眼光這麼差了?還是說這府裡婢女都認為他不挑的,什麼牛鬼蛇神都好?

  左安陽頓時黑了臉,「你這麼醜,連白露的一根毛都比不上,我為什麼要讓你服侍?」

  「啊?」翠兒壓根沒想到他會說得這麼絕,一下子愣住。

  「還有,你做的東西難吃到連狗都不吃,害我連吃了十天的軍糧,你該當何罪?」其實他想說的是,她害他十天沒吃到白露做的菜,要不是忙著作戰沒時間過問,他早就趕回城裡把她這個冒牌貨給踢飛了。

  「……」翠兒依舊震驚。

  而左安陽越說,越是咬牙切齒,「最重要的,你敢在我面前批評白露,膽子挺肥的,你知不知道白露是我的女人?敢說我的女人一句不好,你娘可是生了十顆頭給你,都不怕人砍的?」

  砍頭?翠兒這下真的怕了,嚇得涕淚齊出,急急忙忙磕頭求饒,「總兵大人饒命!總兵大人饒命!」

  其實左安陽想也知道,這叫什麼翡兒還翠兒的婢女,八成是被白露陰了,那女人在別人面前都是一副嬌怯柔弱的模樣,事實上脾氣不好又愛記仇,將這婢女推到他面前,分明是等著讓他處置!偏偏這件事他還真得做了,否則白露姑奶奶一個不高興,不理他了,他食衣住行可全都沒了盼頭,未來媳婦飛了,人生一片黑暗。

  光是這麼想左安陽就怒火中燒,看著面前跪在地上發抖的翠兒更不順眼了。

  「來人啊!」他一聲叫喚,便將門口的衛兵喚了進來,遂指著翠兒說道:「把這婢女給本官綁了,發賣出去,本官不想在張平鎮再看到她。」

  「什麼?」翠兒傻眼了,她從總兵府被踢出門,還能到什麼好地方?這簡直比要她的命還慘啊!「求求您,總兵大人不要賣了我……奴婢不敢再罵白露了,再也不敢了……」

  翠兒掙扎著,可惜她的覺悟來得太晚,仍然被衛兵們綑成了一顆粽子,拖了出去。

  她一路嚎叫哭喊,披頭散髮,這模樣讓一路上遇見的下人們全都不忍卒睹,卻也明白總兵大人這是故意的,他在警告所有人,讓每個人都不許小覷了白露。

  在翠兒被拖到後門口之前,遇到了聽到聲響出來察看的白露,翠兒這會兒已經明白白露有多麼受寵,自己永遠不可能比得過她,便後悔地大哭道:「白露,求求你幫我向總兵大人說,我不想被發賣,求求你救救我,我再也不敢針對你了,我發誓,我發誓啊……」

  白露一臉遲疑地走近她,「翠兒,總兵大人的命令,我也不敢違背……」

  「不,總兵大人對你不一樣,你一定可以,一定可以說服他的……」翠兒見白露似乎被說動了,眼睛一亮,又猛烈地掙扎起來。

  但她永遠也想不到,白露這副心軟的模樣,只是做給旁邊那些衛兵看的,她在靠近翠兒之後,原本的溫柔目光微微一冷,用著只有彼此聽得到的聲音,輕輕說道:「你不知道我這個人很記仇的嗎?慢走,不送。」

  說完,白露歎息著轉頭匆匆離去,拖著翠兒的衛兵只道她心生不忍,不願再看,卻不知道翠兒在聽到白露一席話之後,整顆心都涼了。

  她瞬間明白了,或許在自己志得意滿的住進西次間時,就注定了今日的結果,她自以為算計了白露,事實上卻是徹頭徹尾被白露給算計了……

  送走了翠兒,過了不久,白露端著藥進了左安陽的東次間。

  左安陽瞧她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心裡就來氣,遂沒好氣地道:「我幫你把那丫頭發賣了,你可滿意?」

  白露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面不改色地道:「總兵大人要賣哪個丫頭,奴婢豈敢過問?」

  「從那丫頭敢踏進本官房中那一刻,我就知道她是被你設計了,這不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左安陽簡直被她氣笑了。「你那性子我還不明白?要是順了那丫頭的意讓她服侍,改天你就能捲了鋪蓋逃了,叫我上哪找去?」

  白露輕哼了一聲,眼睛危險地瞇了起來,「我有你說的那麼陰險?」

  「當然……沒有!」左安陽發現自己一時口快,再說下去她顯然要發火,連忙改口道:「我是說,你行事頗有謀略,以前在寧夏時也出謀劃策幫過我不少忙,我當然知道你有多聰明!你要是個男子必然功業不凡,只可惜是個女子……噢不成,你要是個男子,那我就糟了,還是女子好些。」幸好她是個女子,否則他這大老粗,約莫這輩子都無法體會到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他的說法取悅了白露,讓她有些好笑地道:「你在胡說些什麼?瞧你這一身傷,還不快上藥,還有這碗藥湯,大夫交代你要喝下的,你也沒喝。」

  她這麼一打岔,顯然就表示他處置翠兒的事她領情了,不過左安陽的臉色仍然不太好,不太甘願地道:「你叫我喝就喝?弄那丫頭來噁心我,我還沒找你算帳!」

  「誰叫你出征前要……」白露想到了那個吻,俏臉微紅,更是顯得風情萬種,嫵媚生姿,左安陽都快看呆了,而察覺到他的目光,她不由得嗔了一句,「那只是小小報復,叫你別老想欺負我,我雖手無縛雞之力,卻也不是好欺的。」

  就說她有仇必報吧!左安陽很是無奈,不過一個吻換她一點報復,還算是值了,畢竟翠兒也只能噁心一下他,對他並不能造成任何實質傷害。

  「那你盡量報復吧!」左安陽無恥地展開雙臂,一副任君採擷的樣子。

  白露杏眼圓睜地瞪著他,與他無賴的模樣對峙了一會兒,末了仍是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嬌媚的橫了他一記。

  「快喝藥!喝完我幫你上藥。」

  「不算我錢?」

  「這是你的小兵熬的藥,不是我熬的,這點便宜我還不會占!」說來說去,她還是心疼了,不想他因為耍脾氣而不喝藥。她指了指他的右肩,「瞧瞧你肩上這個洞,不是武藝高強?怎麼就受了這麼重的傷?」

  說到這個,左安陽就滿腹牢騷,「唉,還不是因為張平鎮實在太窮了!張平守軍無論是兵器還是盔甲等軍備全都不足,連糧食都是有一頓沒一頓,我上任沒多久就直接寫信去京師索要軍需,可是朝廷正亂著,到現在還沒能得到回音,只能就現有的東西先撐著。」

  張平鎮位於京師以北,在內外長城之間,算是最靠近外長城邊關的城鎮,屬北直隸轄下,是抵抗韃子的第一防線,萬一失守,韃子便可直下宣鎮,再攻居庸關、紫荊關或倒馬關的內長城三大關,爾後長驅直入京師,因此戰略地位極為重要。

  偏偏這麼重要的地方卻是那麼的窮,因為張平鎮屢次被韃子攻下,又收復,根本無法發展民生,直到最近幾年才穩定下來,派來了驍勇善戰的左安陽坐鎮。

  然而因為如今朝政混亂,皇帝昏庸猜忌,權臣當道,黨派相爭,所以並無直隸巡撫來到張平鎮這一帶,更遑論發現張平鎮的現況是如此貧乏與危急了。

  白露這兩年讀了不少書,尤其是左安陽書房裡的大多是地方志、遊記、歷史或輿圖兵書等著作,同時她也偶爾能聽到軍中將領談論時事,所以不需要左安陽解釋,她也能明白張平鎮面臨的困境。

  左安陽亦知她好學,也不和她囉唆那些緣由,直接說起自己為何受傷,「半個月前出征在即,我在城門前看到陳參將,他身上居然連副盔甲都沒有。要知道陳參將上有高堂下有幼子,妻子正在病中,萬一他出了什麼事,陳家就完了。所以我便把自己的盔甲套在他身上,想著我武功比他高出不知多少,遇到危險生存的機會也比他大……」

  「結果你便被暗箭射了這麼一個洞。」白露歎息,輕輕地替他上藥。

  左安陽有些尷尬,「這不是一時忘了嗎?下回不會了。不過我並不後悔,因為那副盔甲在戰場上可是救了陳參將好幾次,在我們戰勝之後,他還跑來我的營帳向我磕頭道謝。」

  白露不語,替他包紮好後,將藥湯端給了他,他仰頭乾脆地喝下,朝她咧出一口白牙,像個孩子討賞般,讓她又好氣又好笑。

  她端起空碗起身出去,左安陽看著她美好的背影,想著自己弄了這身傷,似乎又讓她不舒服了,便有些歉疚,可想到她還會心疼他,又有點竊喜。

  他心緒複雜地坐著發呆,沒料到她很快便折回,手裡捧的居然是一件牛皮鱗甲,造型精美,看起來堅固異常,左安陽不由得眼睛一亮。

  白露淡淡地道:「前些日子得了塊牛皮,我請人切成寸許的鱗片,打好洞,上油烘乾,打入鐵屑後再上油烘,前前後後反覆數次,這牛皮比鐵片還硬,卻沒有那麼沉重。我用牛筋將鱗片束成甲衣,裡層再縫上絹布,就製成了這件牛皮鱗甲,原本就想給你,但這次戰事突然,沒能來得及,恰好你的盔甲給了陳參將,這件就將就穿著吧!」

  左安陽幾乎是虔誠地接過,手輕輕在上頭一撫,就知道她說得太過輕描淡寫。這件牛皮鱗甲的堅固程度絕對遠勝他借給陳參將的那一件,重量也輕,只不過做工繁複成本過高,根本無法大量製作。

  他欣喜地穿上,大小剛好,本來想站起來比劃兩下,卻被她按住。

  「等你傷好了再試。」白露嗔怪道。

  「做這皮甲你費了好大勁兒吧?」左安陽猛然用沒受傷的手攬住她,額頭抵住她的額,感動地道:「謝謝,我很喜歡。」

  又被他佔了便宜,白露皺了皺眉,掙扎一下卻掙不開,她於是板著臉輕輕按了下他的傷口。

  「唉喲,你謀殺親夫!」左安陽慘叫一聲,果然放開了她。

  白露趁機離了他一步,皮笑肉不笑地道:「要成為我的親夫你還離得遠!你以為我的皮甲這麼好得的?」

  不用問也知道她接下來要開價了,左安陽連忙彎起身抱著傷口,還穿著那身皮甲就滾到了床上,「我傷口疼,要休息了。」

  白露可沒那麼好打發,她來到床邊,明明是長相清麗、氣質楚楚可憐,卻硬要擺出一副惡狠狠的樣子,讓她的美麗更顯得生動,撥撩得左安陽心癢癢的,卻不敢再出手輕薄她。

  「十兩。」白露說道。

  「什麼?」左安陽差點跳起來,卻壓到了右肩,這次傷口真的疼了,「這也太貴了一點!」

  「十五兩。」白露二話不說再加五兩。「這已經是良心價,這件皮甲你在外頭訂製,那可不只十倍的價格。」

  左安陽連忙裝起可憐,「你也不想想我這個總兵這麼窮,連盔甲都借給了參將,搞到自己受傷,你怎麼忍心剝削我這個窮人?」

  「二十兩。」白露面無表情地道,她可是裝可憐界的祖宗,他這是魯班門前弄大斧!

  「好了好了,二十兩就二十兩,可別再加了。」左安陽還是無奈屈服。畢竟他很喜歡這件皮甲,也真的需要。

  白露朝他盈盈一笑,收拾了下東西便瀟灑離開,那模樣真是既嬌媚又氣人,可是左安陽再怎麼咬牙切齒,在她面前終究還是吃癟,誰叫他愛死她了呢!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4:16:03


☆、第二章 西北拼經濟(2)

  韃子不愧是狡猾,即使是打了敗仗,戰後他們也在張平鎮四周渲染著總兵左安陽受了重傷的消息,然而事實上他皮粗肉厚,休養幾日早就行止如常,為了安撫民心,另一方面也要視察張平鎮的現況,左安陽索性著副總兵劉達,陳參將,甚至將白露也攜上,大搖大擺的在大街上晃蕩。

  帶著白露可不是攜美同行增遊興那麼膚淺,在左安陽心中,白露機智聰穎,往往能想到許多別人想不到的方法解決他的問題,這次帶著她,也多少抱著這種心態。

  他可沒有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或者女人就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迂腐觀念,張平鎮貧瘠到根本沒有能人想來幫他,求賢若渴的他,只要是人才就卯起來用,哪裡管得了是男還女?

  這一路,白露更深入的瞭解了張平鎮的窮困。

  百姓住的土坯房外頭看起來還好,進到裡頭討一杯水,就能看到很多牆早就破破爛爛,勉強用乾草木頭填進去頂著,如今天氣將要入春,屋裡能有一條破棉被就算好的,百姓的衣服也單薄破舊,她特地請人拿件過冬的棉衣給她看看,只見那棉花硬得都能拿來當磚頭使了,穿在身上不舒服不說,自是一點也不御寒。

  來到了農地裡,如今天還冷著,四周光禿禿一片,原本種的大多是玉米、馬鈴薯等等粗糧,菜地裡大多是白菜、蘿蔔等耐旱抗寒的作物,偶爾經過幾畝乾涸的田地,聽說來年要種麥子,可是以往的產量都不怎麼樣。

  聽到這裡,白露彎下腰,抓了一把土在手裡搓了搓,若有所思。

  左安陽見狀苦笑,「我早就看過了,這裡的土都是沙質土,地力不肥,所以只能種些易種的東西,嬌嫩些的綠色菜葉或大米是根本種不活的。」

  左安陽的臉色不太好看,白露也是神色凝重,後面兩個人就更不敢吭聲了。

  一行人慢慢走出了城門,眼前便是一片大草原,今日晴空萬里,一眼望去碧空如洗,風捲雲舒,如此壯闊的美景暢人胸懷,終於讓人感到心裡頭好受了點。

  左安陽向白露介紹道:「這一帶以前是舊時的官牧地,只是韃子幾次入侵,搶走了所有的牛羊馬匹,還放火燒了幾次牧草,所以這裡就廢棄不用了,現在家家戶戶都將牛羊養在自己家裡。」

  白露有些訝異,又有些恍然大悟,「難怪這裡的人幾乎都會做些簡單的乳酪,只是牛羊這麼矜貴,大家養得起嗎?」

  左安陽大笑起來。「誰說這裡的牛羊貴了?張平縣的地,種什麼都不成,偏偏牧草長得又快又好,所以養牛羊根本不需要花什麼錢,要不每日帶到草原上放牧,要不就隨便找塊地割上幾綑牧草回家,所以這裡牛羊的價格比豬只還便宜很多。」

  看著他爽朗的笑容,白露有些心動,這男人外表粗枝大葉,但事實上他早就將張平鎮的情況摸得一清二楚,否則不會對這一路所見瞭若指掌。

  分發到了這樣的苦寒之地,他卻仍游刃有餘,談笑風生,似乎不以為苦,由此可見他粗中有細、極為負責、心胸寬闊,嫁給這樣的男人,該是很幸福的吧?

  可惜……白露眨眨眼,掩去心中的遺憾,正想說些什麼,頭頂上卻突一道黑影掠過,接著啪的一聲掉在她跟前。

  眾人的目光不由低下一看,同時面露詫異,居然是只半死不活的鴝鵒?

  鴝鵒也就是八哥鳥,特長是會模仿人說話,維妙維肖,一向是有錢有勢的人才會養著賞玩,在張平縣這鳥不生蛋的地方遇到一隻,倒是新奇。

  黑羽黃嘴的小小八哥,奄奄一息地趴在黃土地上,看起來很是可憐,更別提白露天生對可愛的東西充滿同情心,見狀就拿出一條帕子,輕輕地將這只八哥捧了起來。

  「救救它吧?」她眨巴著眼看向左安陽,盈盈秋波,很是醉人。

  左安陽一眨眼就中招了,他拿起水囊,慢慢地在八哥的口中滴入,那八哥吃了水,方有了些精神,歪著身子站了起來,看似腳上有傷。他又給了幾粒松子,果然它如惡虎撲羊似地直朝著左安陽的手心啄,突來的刺痛讓他差點將這鳥一掌拍飛。

  八哥吃飽喝足,突然啊啊兩聲開口了,「……臣生當隕首,死當結草……啊啊,不勝犬馬怖懼之情,謹拜表以聞,拜表以聞,啊啊啊……」

  此句話在此時冒出來,雖有些不倫不類,卻是剛好,聽得左安陽哭笑不得,白露忍俊不禁,其他人也呵呵笑了起來。

  「這八哥倒是聰明,可見它的主人應是個飽讀詩書的書生。」劉達笑道。

  「是極是極,說不定這鳥懂的詩還比俺多呢!」陳參將摸摸頭,一點都不在意地自貶起來。

  白露見這八哥自在地喝水吃松子,憨態可掬,越看越喜愛,不禁對左安陽道:「如果他傷好後沒飛走,我要養它!」

  「你要養?」左安陽卻是皺起了眉,他可沒忘了這鳥有著忘恩負義的苗頭,剛剛還啄了他好幾下,手心隱隱發疼呢!

  「當然要!這麼有學問的鳥哪裡找?」白露淺笑朝著八哥說道:「小黑,再吟句詩聽聽?」

  居然連名字都取好了?左安陽有點發暈。

  而從此被稱作小黑的八哥,竟像聽懂了似的,又開口道:「北山有芳杜,靡靡花正發,未及得采之,秋風忽吹殺,殺殺殺……」

  這詩的意思簡單說來就是花開得極好,但還來不及采就要被秋風給滅了。原是詩人懷才不遇所感,但小黑在這時候吟出這詩,倒像在諷刺左安陽不識千里馬了!

  「哈哈哈,這隻鳥太有趣了,簡直衝著將軍你來的。」劉達不客氣地大笑起來。

  陳參將聽不懂,但也傻兮兮地跟著笑起來。

  左安陽臉更黑了,白露瞧他益發不悅,連忙說道:「你讓我養,我就幫你解決張平縣貧窮的問題。」

  左安陽一愣,隨即大喜,「你有辦法?」

  「辦法是有,不過需要你幫忙,還有百姓的配合,只怕做起來頗有難度。」白露老實地道,其實她方才一直安靜不語,就是在思考這事。

  「只要有方法,無論多難都得試試,此為百姓之福。」談到黎民百姓,左安陽也不免嚴肅起來。

  白露也擺出認真的姿態說道:「這張平鎮的沙質地,我想到了相當適合種植兩種東西,一種是西瓜,一種是葡萄,都是高價的水果,不過這些都是西域才有的品種,只怕你得派人去尋種子……」

  「西瓜與葡萄?」左安陽摸了摸下巴。「這些東西皇宮裡就有,要得到種子倒是不難,不過聽說不易種出來,所以到現在還是稀罕的東西。」

  「原來這時代就有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就這麼冒出來,白露怔了一下,不解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說,索性也不多想。「那你快去尋,至於怎麼種出來,我有辦法。」

  白露也不明白自己好像知道怎麼種,總之腦子裡就是有著種植西瓜及葡萄的方法,她肯定自己以前就算沒有親手種過,也在哪本圖文並茂的書上看過,只是不管再怎麼回想,她都想不起是什麼時候在哪裡看的。

  「我馬上派人去尋。」左安陽道。

  「還有,你幫我找幾隻產乳的牛來。」白露尋思道。

  「你養鳥不夠,還想養牛?」左安陽表情變得有些奇怪,他有些不敢想像她再這樣下去,自己的總兵府會變什麼樣子。

  白露一看就知道他想岔了,哭笑不得地道:「養牛同樣是為了張平鎮的百姓,既然大家都養,那我自然得想出從牛身上變出銀子的方法。」

  「好,我去弄幾頭牛給你。」左安陽二話不說應允,只不過他的眼神仍是不太友善地看著小黑。「不過這隻鳥我不准……」

  「我本將心向明白,奈何明月照溝渠,啊啊啊啊啊……」小黑像是不滿地拍打著翅膀,居然一副與左安陽槓上的樣子。

  果然是隻畜生,完全忘了救命之恩!左安陽極度不爽地想著。

  「好了好了,小黑都說到這個地步了,我能養了吧?」白露巴巴地看著左安陽。

  「不行。」左安陽沉著臉。

  「真的不行?」

  「不行。」

  一旁劉達與陳參將見兩人僵持著,不由得冷汗涔涔,心想白露姑娘真是好膽識,將軍可是說一不二的,她如此違抗他,還不知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

  孰料接下來情勢的變化,卻完全出乎了兩人的意料。

  「我、要、養!」白露杏眼圓睜,像要生氣了。

  「好,給你養。」聽她語氣越來越不對,左安陽馬上見風轉舵,只差沒加一句「姑奶奶我幫你尋個金籠子」來。

  小黑名正言順地成了白露的寵物,至於看得目瞪口呆的劉達與陳參將,直到他們一行人回了總兵府都還沒能回過神來。

  將軍你這是什麼回事,說好的說一不二呢?

  視察後沒幾日,便有農人牽了三頭母黃牛和兩頭母羊來,恰恰都有奶水,白露欣喜地接收了。為了讓她飼養這群牲畜,左安陽特地命人在總兵府的後院外圍了一大塊草地放牛,還蓋了一間牛捨,簡直有求必應。

  不過別人寵愛美人用的都是水晶簾箔雲母扇,琉璃窗牖玳瑁床,相較起來總兵大人寵愛美人的方法就有些怪異了,偏偏美人收得心花怒放,大人送得豪氣萬千,眾人看了也只能嘖嘖稱奇。

  從那日開始,白露便待在後院足不出戶,開始搗鼓起那些她所謂將牛換成銀錢的東西,左安陽也定下心,開始處理張平鎮的公務。

  「京裡還沒詔令下來?我們要軍需的奏摺送去都幾個月了,不知道是個什麼情況?」劉達小心地啜了口茶,閉目品了品。

  這是左安陽在寧夏時別人送的廬山雲霧茶,如今在張平鎮這窮苦之地,能喝到這樣的茶分外珍貴,這也是因為左安陽並不藏私,有好的都會分給弟兄們,從他連保命的盔甲都能送給陳參將就看得出來。

  因此他十分得人心,跟隨過他的人,沒有一個不忠心耿耿徹底拜服的。

  左安陽聽到他的疑問,不假思索地道:「萬歲多疑,誰都不相信,只怕我們要軍需的信很可能什麼都要不到,反而還被有心人拿來告一狀。」

  陳參將聽得直皺眉,「那為什麼將軍還要寫奏摺啊?」

  左安陽歎氣,「寫了奏摺去,或有機會要到點東西,就算挨了責罵本官也認了。不寫別人怎麼知道張平鎮已危急至此?就算一時得到最慘的後果,挨了罵又不給東西,至少也讓萬歲記住,說不定哪天心血來潮就惠及張平了。」

  在場還有方參將、幾名游擊將軍,他們聽到左安陽的話,皆是慨歎不已。

  左安陽人雖不在京中,但他有自己的關係在,時時刻刻關注著朝廷風向的轉變,否則以他的軍功,在鬥爭混亂的廟堂之中,早已被斗倒了。

  就連這次反擊韃子大捷,左安陽回報京師時,也是輕描淡寫的將之形容得像是一場無關緊要的小戰役,免得被萬歲看到他又立功,周圍的佞臣稍微吹吹風,他在萬歲眼裡的模樣又變成手握兵權、功高震主了。

  在這樣處處有人掣肘的情況下,要挽救張平鎮的貧窮,太難、太難。

  此時,守門的衛兵突然進入了內署,恭敬地朝左安陽說道:「總兵大人,白露姑娘在外求見,說她研究出來能幫助張平鎮的東西,希望各位將軍都能幫忙一起看看。」

  其實在衛兵進門前,眾人已經先聞到一股既濃郁又甜蜜的奶香味,這與他們常吃的糕點味道大為不同,想起了白露的好手藝,個個皆是面露期待。

  左安陽同樣興致盎然,「讓她進來。」

  衛兵領命而去,不一會兒,白露帶著兩名婢女進門,手裡齊齊拎著一個大食盒,先向眾將見了禮,她便將盒子裡的東西一一擺開在中間的大桌子上。

  他們看到一大塊像臉那麼大、圓形乳白色的糕點,也有形狀小巧玲瓏可能是什麼餅的東西,裝在杯子裡的白色不明物,還有半個拳頭大的小包子……沒有一樣東西他們叫得出名字來,可是散發的香氣卻令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動。

  他們的反應令白露嫣然一笑,「勞各位將軍久等了,要做這些甜點,先得將牛奶製成乳酪、奶油等原料,還得搭配烤爐。由於製作原料和砌烤爐需要幾天,所以才會花了這麼久時間才做出來。」

  接著,她一樣樣介紹起來,「一口大小的叫奶油餅乾,是將白面、糖、蛋和奶油混合後,揉製成麵團再壓成各種形狀放入烤爐烘烤而成;最大的這叫乳酪蛋糕,把乳酪、奶油、牛奶、糖、蛋黃、蛋白等材料分段和好,再放入圓鍋烤制。

  「放在碗裡的是奶酪,用牛奶與瓊脂製成,等會食用時可依喜好加入果醬;最後這像包子的叫奶油麵包,麵團之中我加入牛奶、糖鹽、蛋黃和奶油,還做了奶油餡填入,由於是用烤爐而非蒸籠,表面我還塗了層蛋液,所以做出來黃澄澄的,看起來是不是更好吃了?請各位大人享用吧!」

  在白露落下這句話後,婢女們協助將甜點分成一份份,送到每個人面前。

  眾將士原本還對這些新奇又漂亮的甜點不知從何下嘴,不是小心翼翼的小口咬下,就是舀起小小一勺,但在吃了一口後,神情皆是驚喜,卯足了勁大口吃了起來。

  劉達在奶酪裡加了一大匙白露特製的梅子果醬,一口就吞了一個,滿足得瞇起了眼;陳參將則一手一個奶油麵包,左右開弓深怕別人和他搶似的;方參將像隻老鼠,喀嚓喀嚓地將奶油餅乾放入口中,吃得腮幫子都鼓起來。

  然而該吃得最歡的左安陽卻是猶豫了一下,狐疑地瞥向白露問:「多少?」

  她在他眼中就這麼唯利是圖?白露沒好氣地瞪他,「這回不收……」

  不收?聽到這兩個字,左安陽馬上跳起來,在眾目睽睽之下極為卑劣地將整塊乳酪蛋糕全拿到自己面前,引起了一陣撻伐。

  「怎麼能全拿走?這是白露姑娘讓我們大家品嚐的!」

  「俺就差那個乳酪什麼蛋糕的沒吃過,將軍分俺一點吧——」

  「我怎麼會以為將軍是個大方的人?根本一毛不拔啊……」

  左安陽沉下了臉,「哼!你們也不想想這裡是什麼地方?白露的牛哪來的?幫她做點心的婢女拿的是誰的月俸?你們吃本官的、喝本官的,還敢和本官討乳酪蛋糕,是誰給你們的狗膽?」

  話是這樣說的嗎?眾人被唬得一愣一愣,居然真的不敢伸手了。

  「得了,全給本官滾出去,別影響本官吃東西。」他不耐地揮了揮手。

  眾將士摸摸鼻子,還沒吃完的東西不是連忙塞進嘴裡,要不就攥在手裡,依依不捨地走了,另外兩個婢女也被遣退,屋中只剩左安陽和白露,左安陽就好整以暇地讓白露替他將蛋糕切塊。

  「我還想讓他們替我試吃呢,全被你趕出去了。」白露有些無奈,不過還是動手切了。

  「看他們的表情就知道有多好吃了,說不定現在還在外面等著和我搶呢!有多少次我的膳食都被他們給瓜分了,剩下的我來試吃就好,沒他們的份!」左安陽可是一點也不心虛,拿起一塊蛋糕悠閒地品嚐起來。

  「好吃!」他笑逐顏開,在白露眼中笑得極傻。「入口輕飄飄有如雲朵,味道卻香濃實在,不甜不膩,柔軟綿密,實為上品。」

  「這幾樣甜點的味道該是當今前所未有,製作這些甜點的原料,比如乳酪和奶油等等,都得先用牛乳加工,總兵大人認為若開個乳酪作坊,將這些牛乳做成的甜點當成張平鎮的特產,能否解救張平的困境?這裡人人都飼養牛羊,牛乳向百姓購買即可。」

  「我看成!」想不到真被她找出方法解決困境,左安陽喜孜孜地又吃了一大口。

  「不過要讓百姓接受這些新口味,需要一點時間,總兵大人得再助我一次,才能將這些東西推廣出去。」白露早在成功製出牛乳相關的各項甜點時,也將後續銷售的方式想得七七八八了。

  「沒問題。」左安陽眼下說話極為精簡,著實是不想浪費他吃甜點的時間,他說著又得意地捏起一塊小餅乾,才想吃下去,突然間一個黑影飛過,竟奪走了他手上的奶油餅乾。

  「什麼東西?」左安陽傻眼地望過去,赫然見到小黑將小餅乾攔截到了窗台上,低頭一啄一啄,吃得正歡。「又是你這只傻鳥!」

  左安陽黑了臉,從旁邊的盆栽上摘了片葉子射過去。

  小黑卻像早就預料到了他會攻擊,啪啪啪的飛起,又迅速地飛過左安陽面前,抓走一個奶油麵包,回到窗台上。

  「自笑平生為口忙,老來事業轉荒唐,荒唐啊荒唐……」小黑朝著左安陽叫了一聲,又開始啄起奶油麵包。

  連續被劫走兩回食物,左安陽殺了這只傻鳥的心都有了,然而白露見他滿臉怒意,忙阻止了他。

  「可別傷他,不過是隻畜生,你和畜生計較做什麼?」

  左安陽才想說什麼,小黑居然抬起頭,不依地亂叫起來。

  「你才畜生,你全家都畜生,信不信老子揍你!」

  這會兒小黑居然換了一個聲音,聽起來像個粗莽大漢,令左安陽不禁訝異,「他不是只會吟詩?」

  白露搖了搖頭,「我正想告訴你,小黑之前的主人好像不止一個,它會學很多不同的聲音,說話的語氣、內容也不盡相同,你可要擔待點,有時候它說出來的話,可能不太順耳……」

  「我為什麼要擔待一隻鳥?我現在就想宰了他。」左安陽死瞪著彷彿仍對著桌面上甜點虎視眈眈的小黑。

  白露正想為小黑開脫,小黑卻又拉長了脖子大聲嚷嚷,這回居然是個女子的聲音。

  「你這殺千刀的,成天只會吃吃吃,晚上的活兒都不幹了,老娘還留著你幹麼啊啊啊啊啊……」

  他這話一說完,屋裡的兩人同時僵住,而白露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臉色變得忽紅忽白,一個箭步來到門前,猛地打開。

  門外,劉達、陳參將、方參將,還有一干游擊將軍果然都沒走,全傻傻地望著她,一臉難以置信,兩個婢女則是面紅耳赤,頭埋得低低,不敢直視她了。

  「那個……」白露尷尬地道:「那不是我說的……」

  劉達率先反應過來,乾笑道:「沒關係,白露姑娘不用解釋,你說什麼我們都沒有聽到。」

  「對對對,那個將軍晚上都不幹活兒,我們都沒聽到,姑娘可別和將軍打起來了。」陳參將越描越黑的補了這麼一句。

  不待白露解釋,眾人腳底抹油的全溜了,只留下名聲全毀的白露,還有屋子裡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的左安陽。

  白露關門,回身,深吸了口氣,咬牙切齒道:「你說的對,我們現在就宰了它吧!」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4:16:50



☆、第三章 珍饌點心坊(1)

  張平鎮往南百里左右就是宣鎮,南邊京師只要有大官北行巡視,通常到宣鎮就會停下,算是北方一個較為繁華的城鎮,比張平鎮富庶許多,兩地中間有條筆直寬大的官道相連著,乘馬車要四個時辰的時間,騎快馬則只要兩個時辰。

  在這條官道邊,一幢房舍不知不覺地冒了出來,白牆黛瓦,完全是江南風格,在黃土飛揚的官道上看起來獨樹一格,而屋子外頭插了旗幟,上書「珍饌點心坊」。

  官道平時人來人往,都好奇著這點心坊裡賣的究竟是什麼點心,賣了半個月的關子後,珍饌點心坊終於開張了,而且第一個走進去的客人,居然是張平鎮的總兵左安陽。

  見到這一幕的商人、旅客和百姓,全都好奇起來了,更有那平時就嗜吃甜食的老饕,隨著左安陽的腳步也踏了進去。

  入門先嗅到一股撲鼻的甜香,只見店裡十分潔淨,還有桌椅供客人在此享用吃食,而食櫥裡頭擺著精緻的甜點,上頭蓋了層薄紗,讓這些點心看上去有些朦朧,卻更添賣相,還防蟲防塵,讓人買起甜點又多了點安心。

  仔細看了看點心的模樣,差點讓那老饕口水直接流了下來,有那白白一小塊像雲朵的糕點,有那黃澄澄發出果香的小杯子,有那一片一片各種形狀的可愛餅子,還有好大一塊樸實無華的糕點,卻發散著濃濃厚實奶香味,令人垂涎三尺。

  另外一個區塊,那人也過去瞧了一眼,賣的應該是製作吃食的東西,好幾項他都說不出名字,其中只有乳酪是他認識的,可是又與他熟知的乳酪不同。

  在張平、宣鎮這一帶,乳酪不是沒有人做,只是做出來都有股腥味,又存放不了多久,所以沒有人會拿出來賣,可是這家店裡的乳酪,聞上去只有純粹的乳香,更號稱能放上一季半載的,豈不稀奇?

  他逛了一圈,正猶豫著要不要品嚐些吃食,幾個穿得一模一樣、如花似玉的姑娘向他招呼著,他饞得心癢難耐,終於忍不住了,花了幾十文錢,買了一塊那雲朵似的糕點來品嚐,聽說名為奶油蛋糕,無論名字與樣式都相當新奇。

  當他吃下第一口奶油蛋糕時,只覺異常的柔軟香甜,上頭那白色叫奶油的東西,滑膩順口,下面的蛋糕還夾著水果,搭配起來口感豐富,是說不出的美味,令人產生一種滿足的感覺,直像真上了雲端。

  於是那老饕瘋狂了,居然直接在店裡灑了十兩銀,將所有東西都買了一輪,連他納悶不已的乳酪也不例外。

  他捧著這些東西走出店舖,立即被其他好奇觀望的人圍住問東問西,眾人於是聽到他說,像這樣平生僅見的美食,必須讓所有親朋好友都品嚐一番,否則枉費來這世間走一遭啊!

  有著如此絕妙的評價,珍饌點心坊立刻火紅了起來,有些在城裡的百姓聽說了,還特地跑了一趟城外,不管是從張平而來還是由宣鎮而來,反正沿著官道總能走到。

  開幕的第一日,才過了未時沒多久,珍饌點心坊的所有點心便已告罄,讓許多向隅的客人們都下定決心,明日一早就來等候,非得買到不可。

  而點心坊的幕後主人白露,一回到總兵府便拿出了今日的所有營收,在左安陽面前像個小財奴般計算起來。

  「今日收入總共五十兩三百七十八文,扣掉製作點心的成本約二十多兩,今日淨收大概三十兩啊!」三十兩,在張平這個窮地方,可以買下好幾棟宅子了,而且還是青磚房,白露面露喜色地朝著左安陽道:「這會兒要發財了!」

  她笑得眉眼彎彎,上身是米白襖子,腰上繫了一條淺綠色的留仙裙,更顯腰肢纖細,穠纖合度,像那雪白的茉莉花,清新淡雅,卻又嬌麗婉媚。

  左安陽看著她燦爛的笑顏,也忍不住勾起嘴角,為她的喜而喜。

  「你這離發財還遠著。」瞧那一點銀子就逗得她樂不可支。

  「這只是一開始啊,如果我的珍饌點心坊越開越大呢?第一天就有三十兩,等名氣打出去,就會有商賈來跟我們合作了,賺得肯定更多。再者,我們並不只靠賣甜點賺錢,不管是牛乳或者是加工過的乳酪,也是有銷路的,如此一來,賺的錢只會比今天多,不會少。

  「先前跟你說的作坊,可以僱用張平鎮的百姓幫忙,製作乳酪等材料,讓百姓多了生財之道,且牛羊乳有了銷路,百姓便會傾向願意配合我們養牛羊取乳,這樣一來,同時振興了張平鎮的畜牧業,你說這不是一舉兩得?」

  「原來你已經想得那麼遠了。」左安陽頓覺自己眼光真不錯。「看來本官未來的媳婦兒可真是個財神爺呢!」

  媳婦兒這個詞刺了白露的心一下,讓她忍不住嘲諷道:「總兵大人未來的媳婦兒不是嚴尚書的女兒嗎?倒不知道原來嚴姑娘還是個財神爺?」

  「能不提她嗎?」左安陽一想到嚴玉嬌,心情便鬱悶起來。

  「明明是你先提的。」不過兩句話的時間,白露竟覺得自己賺得銀兩的歡欣消散得差不多了,取而代之的卻是漸漸升起的不甘與失落,當然還有些慍怒。

  「我說的是你!」左安陽瞪著她,她明明知道他的心意,為何偏要這樣歪曲他的意思?

  問題又回到原點,雖然他們還有情愫,也還為彼此著想,願意幫助對方解決困擾,兩人之間最大的問題卻始終沒有解決,這些日子不談,只是因為在逃避。

  白露有些挫敗地反問道:「你真敢看著我的眼睛,說你未來的媳婦不是嚴玉嬌?」

  「我……」左安陽皺起眉,臉色有些難看了,實在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那就是了。」白露自嘲地一笑。「我在大人身邊,頂多是個過客,待我替你解決張平鎮的問題,那五百兩應該也還得差不多了吧……」

  「我不許!」他永遠不會放她走!

  左安陽氣得拍案而起,霸道地將她扯到懷裡,低頭就是一記粗魯的親吻。

  白露掙扎著,左安陽卻是不放,大手甚至放肆地開始在她身上摸索,竟撕開了她的衣襟,露出象牙色的抹胸,這讓她急了,內心真怕他將錯就錯,讓不該發生的事發生了,心一橫便輕啟朱唇,用力一咬。

  「該死的!」左安陽吃痛,力道終於放鬆。

  白露連忙伸手一推,退得遠遠的。

  「左安陽!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白露真是委屈了,淚水聚在眼角,原本就是我見猶憐的美人,在這瞬間看來更是脆弱無比,猶如狂風呼嘯中的一朵小嬌花,只要是男人見到了,都能為她豁出命來。

  左安陽同樣後悔了,再怎麼樣他都不該用強,但他想到白露的話就低不了頭道歉,強撐著道:「誰讓你將我們的關係撇得那麼清!」

  「因為那就是事實。」白露忍住心酸,跟他挑明血淋淋的事實,只要那個無解的難題在,他們永遠不會有真正相守的一天,「你與嚴府有著婚約,你的妻子永遠不會是我。而我只要還清五百兩,就能離開你,這是你親口答應我的。」

  她狠下心說出當時的約定,她知道左安陽是想用這種方式把她留在身邊,可是問題解決不了,這麼做也沒有意義。

  她寧可把話說得像是一場交易,寧可傷了他,也傷自己,因為必須讓心夠痛,才能清楚的拉開距離。

  左安陽再也聽不下去,亦是怕自己盛怒之下真的做錯了事,兩人之間便再無轉圜餘地,遂憤而轉身離去。

  又過了兩個月的時間,張平鎮的天氣轉熱,太陽正烈的時候,大家都不喜歡走在毫無遮蔽的官道上,加上這裡風大,大風一刮來能將沙土吹得人滿頭滿臉,連說話都會先吃滿口沙塵,聲音都不清楚。

  屹立在官道上的珍饌點心坊卻佔足了天熱的便宜,有不少客人原只為避暑歇腳而去,卻愛上了裡頭的點心。

  漸漸的,每日聞名而來的客人如織,其中不乏回頭客,尤其官道上多是商人,亦有幾個商賈向珍饌點心坊詢問了合作的意願,但都以暫時考慮被擋了回去。

  畢竟白露是個弱女子,不方便出頭,左安陽便撥了一個人替她管事,是個因傷退下的百戶,名叫李三郎。他原籍山西,家中行商,為人精明卻不偷奸耍滑,原本傷後無處可去,留在軍中辦些採買的小事,左安陽將他派到白露手下後才真正發揮他的功能。

  他將珍饌點心坊管理得井井有條,白露囑咐他要注意潔淨,那櫥櫃上的紗布就是他的建議;最近因為生意太好,許多客人埋怨來了幾次都買不到,他便大膽的提出限制購買數量的規定,雖說得罪了一小票人,卻滿足了更多人,這一切讓白露對他更加放心,自己也能放手去做更多的事情。

  第一件事是總兵府那幾頭黃牛產乳量有限,要做那麼多點心是不可能的,目前雖有和少數百姓購買,但看這個趨勢,牛乳需求日增,再沒有更多牛乳來源,只怕來不及供應。

  第二件事則是要將牛乳加工成乳酪和奶油等原料,也需要不少人手。

  於是白露很快地將作坊辦了起來,透過官兵的力量,通告張平鎮的百姓作坊要收牛乳,還要招工,忙得不亦樂乎。

  透過這種忙碌,她也總算能逃離這陣子與左安陽僵硬古怪的情況。

  從那日兩人再次不歡而散後,他一次都沒來過珍饌點心坊,甚至搬出了總兵府,住到軍營裡,美其名方便操練,事實上她知道他是不想見她。

  這回,她真的讓他氣炸了。

  但是她不後悔,因為這才是對兩人最好的結果,就算她再愛他,也無法忍受與他人共事一夫,就算她忍耐一時,也將一輩子不快樂,而她的不快樂也會導致他的不幸福,她不能踏錯這一步,否則怕是會毀了彼此的一生。

  她歎了口氣,乘馬車慢慢的來到珍饌點心坊,雖然她不管事,偶爾視察卻還是必要的。她手裡還拎著一個鳥籠,裡頭關著小黑。

  這隻鳥無論她走到哪裡都死活要跟著,在外頭還可以放任它亂飛,但到作坊及點心坊這種要求清潔的地方,卻是非得關起來不可,而且還要掛在客人看不到的地方,免得被客人嫌棄她的店不乾淨。

  籠子裡的小黑似是不喜被關,整隻鳥看起來奄奄一息,垂頭喪氣,白露也不管它,這等裝模作樣的把戲,她自己就玩得爐火純青了,還會被只傻鳥給騙了?

  拎著鳥籠進到點心坊,她讓人將小黑的籠子掛到後頭窗外的屋簷上去,自己就在後頭的小房間開始看起這幾日的帳。

  李三郎奉上帳本後,便沒有打擾她,回到前頭鋪面,繼續慇勤地招待客人。

  此時一名衣著不凡的年輕人,身後帶著兩名人高馬大的猛漢信步而入,他不像普通客人一般進門就往櫥櫃湊,流著口水看自己想吃什麼,反而一副囂張狂傲的態度,大馬金刀地站在店舖中央,相當引人側目。

  李三郎一見就知道這三人來者不善,不過上門是客,他依舊有禮地迎了上去,詢問道:「幾位客人想買什麼點心?需要替你介紹嗎?」

  「不必,把你們這什麼點心坊的東家叫出來。」華衣少年姿態倨傲,眼睛像是長在頭頂上,正眼都不看李三郎。

  李三郎沉住氣,含笑說:「不知客人找我們東家什麼事?說不定我可以代勞?」

  華衣少年皺起眉,不耐煩與李三郎糾纏,喝斥道:「叫你去喚東家你就去,囉唆什麼?信不信本少爺讓人砸了你的店?」

  這家店背後是左安陽,在整個張平鎮還有誰比他大?

  有著靠山,李三郎並不懼這華衣少年,挺直了背說道:「要砸我們的店,只怕客人還沒這資格。」

  「沒有資格?你知不知道我是誰?」華衣少年當真火了,終於看向李三郎,卻是惡狠狠的,似要撲上去動手,「本少爺乃是宣鎮首富之子賈容,宣鎮裡唯一賣甜品的賈記糕餅鋪就是我們賈府開的,你這破點心坊在這裡經營,已經影響了本少爺糕餅鋪的生意了,本少爺今天來就是要向你們東家討個說法。」

  李三郎終於冷下聲來,「貴店在宣鎮,我們珍饌點心坊在官道上,似乎沒有踩了你們的地盤,何況做生意就是各憑本事,你們糕餅賣不好,就該檢討自身有什麼不足,何以怪到我們點心坊頭上?」

  「連本少爺一向交好的商賈都跑到你們這兒買什麼蛋糕,還說沒踩地盤?本少爺就是要找你們算帳,你們能怎麼樣?」

  賈容一擺手,他身後的猛漢,立刻舉起一張茶几砸了下去,榆木的材質也算堅韌,居然嘩啦一聲被砸得木屑四散,嚇得周圍的客人都躲到店外去,只不過膽子大些的還在探頭探腦,想看看事態如何發展。

  而李三郎也終於生了點忌憚,這人硬要生事,顯然來頭真的不小,難道真要抬出總兵大人的名頭嗎?

  白露本來在後面看帳,聽到吵鬧聲就來到分隔鋪面和後院的簾子邊,看到這情景,不禁皺了眉,原想李三郎就能擺平這事,誰知賈容這麼蠻橫霸道,李三郎身上有舊傷,萬一被打傷那就不好了。

  這時候如果左安陽在就好了……只可惜他不在,而且依照他們如今的關係,她也絕對不會去尋他訴苦求助,只能自己解決。

  白露想著自己一介女流,又是在眾目睽睽下,賈容說不定會有所顧忌,便撩開了簾子,走到了李三郎身邊。

  今日她身上一襲淡紅斜襟立領長衫,搭配深緋色繡金線襴裙,別人穿起來或許毫無曲線,但在她身上就是能穿出靈動俏麗,行進間裊裊婷婷,眉眼清麗多嬌,賈容看得眼睛一亮。

  「點心坊只是做點小生意,遠遠比不上貴府家大業大,賈公子何苦為難我們?」白露一說話,聲音清脆甜柔,聽得賈容心都酥了。

  這犄角旮旯怎有如此美麗的女人?放在這破店裡豈不是可惜了?

  賈容原只是想來找碴,沒想到會遇到白露這等尤物,只覺是意外之喜。

  「你是東家?」他露出一抹邪笑。

  「是。」白露清淺一笑,笑意卻未達眼中。「賈公子有何指教?」

  「我看你這點心坊也別開了,嬌滴滴的姑娘不待在家裡享福,拋頭露面做什麼?你就跟著本少爺回宣鎮,當個第七小妾好了,本少爺會好好待你,保證你穿金戴銀。」賈容分明是色慾薰心,卻還要擺出一副為她著想的樣子,讓人看了作嘔。

  白露心中鄙夷此人,表面上卻是一副受盡欺凌、搖搖欲墜的樣子,「賈公子如是說,不就欺我是個女流之輩嗎?」

  「就是欺你又如何,本少爺想得到的從沒有失手過!」

  賈容瞧她嚇壞了,益發得意,伸手就要去抓她,她自然不會讓賈容得手,身子一避,卻像是失足扭了腳,靠在了牆壁上,杏眼浮現水霧,咬著下唇,看起來好不可憐。

  一旁圍觀的百姓原本還怕惹事,但現在看賈容欺負一個弱女子,那女子又是這麼柔弱嬌美,性子比較剛強的人都受不了了。

  「喂!你這什麼賈家的少爺也太過分了吧!剛才氣勢洶洶,現在又見色起意了?」

  「再怎麼樣你都不能對一個弱女子出言不遜,我們不會讓你得逞的!」

  「你今日的所做所為,我們都看在眼裡,你敢動這姑娘,我、我們就去報官!」

  一群人義憤填膺的站到了白露身前,想擋住賈容的威脅,但賈容只是冷冷一笑,做了個手勢,他身後兩個壯漢往前踏一步,光是那氣勢就將眾人逼退了好幾步。

  白露看得出來,賈容並不畏懼自己的名聲敗壞,更不怕什麼衙門,這倒也不奇怪,若真如他所說,賈家是宣鎮首富,那麼必然與官府也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裝模作樣、忍氣吞聲,利用輿論逼退對手的方式,看來並不適合對付賈容……她心裡忍不住有些著急,眼下就算通知總兵府的人來救,也遠水救不了近火,早知道就雇幾個打手在店裡了。

  白露再次在心中偷偷罵了左安陽,雖然這事和他似乎沒太大關係,但以前他總會留兩個小兵在店裡鎮場子,現在他住進軍營,不知是忘了還是忽略,小兵也就不來了,害她落到被人威脅的境地。

  「謝謝各位相助……」白露神態依然楚楚可憐,轉向賈容時,說出來的話卻帶了幾分剛強,「只不過賈公子,即便貴府是宣鎮首富,但珍饌點心坊的根基是在張平鎮,那兒可是一群蠻不講理的兵痞子駐紮之地,你是否連張平鎮都能一手遮天?若真要動我,為何不想想我一介弱女子,又怎麼敢獨自在往來複雜的官道上開店?」

  她可沒說假話,張平鎮的所有兵將她都能請得動,只是最近與靠山鬧翻,只能對著賈容唱空城計了。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4:17:12

☆、第三章 珍饌點心坊(2)

  她這般柔弱模樣還敢站出來跟他對抗,似乎真有靠山的樣子,倒讓賈容遲疑了一下,只是最後還是色心壓倒一切疑慮,一咬牙,猛地往櫃檯桌面上一拍,「本公子倒是不信你的邪!」

  白露心頭一驚,遇到一個不會動腦、靠山又硬的麻煩,這下該糟了。

  孰料,方才鬧事的猛漢砸壞茶几都沒發生什麼事,但賈容這一拍卻是驚動了後院。

  「吵吵吵,吵什麼?老娘久沒殺人當我是病貓?殺千刀的,來人,把老娘的狼牙棒拿來!」

  這聲音雖是個女子,聽起來卻慓悍非常,武器是狼牙棒非同小可,難道是這標緻女東家的女護衛?

  這個聯想讓賈容臉色一變,他帶來的猛漢壯是壯,但也只是普通人,真要遇上武功高強的,也只有被打趴的分。

  想到這裡,他有些後悔自己的莽撞了,但令他驚駭的可不只如此,那粗豪女子才說完,後院又立刻傳出一陣清冷的吟詩聲……

  「結髮未識事,所交盡豪雄,卻秦不受賞,擊晉寧為功,托身白刃裡,殺人紅塵中,當朝揖高義,舉世稱英雄……英雄啊英雄……」

  當那聲音吟到「殺人紅塵中」時,居然聲音依然平穩,像是一點感情都沒有,聽在賈容耳中,就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冷血形象,後來吟到「舉世稱英雄」,又讓他不禁猜測,難道是個小有名氣的殺手?那他躲得過嗎?

  賈容本能的退了一步,身上冷汗直流,而那詩的餘韻還在影響他的心神時,居然又有第三個聲音傳出,彷彿是個凶神惡煞的漢子。

  「格老子的,老子的刀呢?你給老子等著,不把你砍成十段八段的老子就不配當老大!」

  老大!賈容這下真怕了,這點心坊的後院,裝的都是些什麼人啊?持狼牙棒的凶狠婆娘,殺人不見血的冷血殺手,還有犯案纍纍的土匪頭子?

  難怪這女東家一點都不怕了!這等陣容,他賈容就算再帶十個人過來都不一定打得過,看來他得重新掂量掂量如何處理這家鋪子了。

  「好!既然你裡面藏了高手,今日我認栽。」賈容非常識時務,眼睛死死瞪著通往後院的簾子,口中卻依然朝白露撂著狠話。「下回我再來,就沒你好果子吃了!我們走!」

  說完,他帶著兩名猛漢,飛也似地逃離了點心坊,身後百姓指指點點,鄙夷唾棄,都管不了了。

  其實要是賈容分心看一眼白露,應當會看到她的神情有些古怪,像是想笑卻又強忍著。

  白露想都沒想到,那只她一度想宰了的八哥,居然在這時候聒噪起來,還替她擋了一劫,看來回去得替它加菜了!

  是夜,白露並沒有回到張平鎮內的總兵府,而是直接歇在點心坊的後院。

  以前她會回去,是因為左安陽在那兒,如今他既然待在軍營裡,那麼她也就懶得費工夫坐這麼一段路的車,這樣明日還可以繼續查帳。

  有了白天賈容找碴的經驗,她倒是請李三郎回鎮裡帶了兩個會武功的婢女來點心坊陪她,畢竟今日能將賈容嚇走是靠了小黑,那只傻鳥今日恰好吟對了詩,說對了話,卻不是回回都能這麼好運氣。

  在與左安陽冷戰這幾日,她也徹徹底底檢討了自己的態度,原本留在他身邊是為了債務,她原想與他似朋友般相處,直到還清債務,好聚好散,但顯然他並不這麼想,對待她的態度如舊,即便不敢如相戀時那般恣意與她親熱,可真要爭執起來,他還是由著自己的性子任意妄為,認為她是他的女人,這樣只會讓她更捨不得他啊……

  懷著心事睡不著,白露索性坐在桌前,琢磨起新的糕點。

  張平鎮作坊裡的乳酪、奶油等原料,珍饌點心坊的點心,都是她腦子裡既有的東西,她不想深究自己究竟哪裡學到這些前所未有的甜點,總之適合就拿出來用了。

  如今已然入夏,她考慮著也該換些夏季時令點心,比如杏桃餡的鮮奶油蛋糕可以換成李子蛋糕、糖梨蛋糕,奶酪可以換成焦糖布丁,還有南瓜卷、桃子凍等等,或許也能來些冰涼的,比如泡芙、雞蛋牛奶冰等等。

  「可惜沒有檸檬啊!又酸又香,有助夏季開胃……」她忍不住歎息,但又隨即怔住,檸檬是什麼玩意兒?她怎麼會認識的?

  白露想了一瞬,隨即又將檸檬拋諸腦後了,兀自列著夏季點心的菜單,就在即將擬訂完成時,外頭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她的房間便像打雷似的,門板啪啪啪被擂響。

  「誰?」白露心跳加速,有些緊張。

  來的卻是歇在前頭店面裡的婢女,她焦急地喊道:「白露姑娘,店裡著火了!為免危險,請你先離開點心坊!」

  白露一驚,幸好她尚未入睡,身上衣服整整齊齊,也不耽誤逃命的時間,她起身開門,果然一股焦味便飄了過來,而前面店面的方向可見火光隱隱。

  「怎麼失火了?」她急忙問道。

  婢女亦是慌張地回道:「有人將桐油潑在前門點火,現在前面店鋪的地方已經燒起來了,另一個丫鬟已經先去滅火了,奴婢先來請白露姑娘離開,還要再回去。」

  這要是在張平鎮內,只消哪家起了一點火苗,很快就會被人發現,周圍鄰居都會守望相助上來幫忙救火,但珍饌點心坊孤伶伶地位於官道旁,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好,那你快去……等等!小黑,小黑還在屋簷下!」

  她心頭一緊,腦子一亂就想往火場的方向衝去,那婢女連忙攔住她。

  「白露姑娘,你想做什麼?」

  「小黑……我是說我的八哥,它還掛在店面後的屋簷下。」白露眼眶都紅了,小黑固然嘴賤了點,但這陣子的相處,她已經視它為親人,何況小黑白天還救過她一回,她如何能眼睜睜看它被燒死?

  「但是那裡危險……」

  那婢女的話才說一半,就被白露打斷,「無妨的,我的店失火,我總不能不挽救,你說桐油是潑在前門,火也是從前門燒起,那麼短時間內還不會燒到店後,這樣吧,你先在後院打些水,去前頭幫忙滅火,我把鳥籠取下就回頭再取水過去,我們三個串成一條汲水的人龍,能救多少是多少。」這一會兒,白露已然恢復理智,仔細地安排起來,「你放心,如果真的危險,我不會勉強的。」

  那婢女聽她說的有理,遂取了水,帶著她急急往前奔,到了掛著鳥籠的地方,婢女留下她,自己繼續往前門跑去。

  鳥籠裡的小黑果然已經在上下撲騰了,方才離得遠還聽不到,現在就能聽到它毫無章法地叫著,「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老子照你媽……他娘的殺人啦!老娘要被殺啦……」

  要不是時機不對,白露真會忍不住笑出來,現下她只想著趕緊救鳥,取過竹竿,匆匆將鳥籠取下,邊往後退邊將籠門打開,小黑沒頭沒腦地便撞了出來,沖天而去,中途還掉了兩根黑羽。

  「你自由了……」在漫天火光中,隱約還能看到振翅高飛的小黑,她突然有點羨慕。

  不過眼下卻無暇讓她傷春悲秋太久,她急忙回到後院從水缸汲了水,拎著水桶又趕了回去,彎低身子躲著濃煙,看了看情況,火似乎被控制住了,就是前頭的店已經燒了一半。

  她振作精神,趕緊繼續幫忙滅火。

  三個女子忙了大半夜,終是把火滅了,只是隔日想買點心的客人們特地來到珍饌點心坊,看到的卻是一座半毀的廢墟。

  得知是有人縱火,眾人都紛紛為白露抱不平,究竟是誰這麼缺德?

  左安陽即使在軍營之中,亦是時時關注著白露的情況,他放不下那個女人,但更拉不下面子,只能就這麼僵持著,然而天知道,他想她想到心口都痛了。

  因此清晨時分,小兵向左安陽通傳說李三郎來尋他,左安陽看到李三郎風塵僕僕、神情凝重,一顆心也不由得提了起來。

  「白露怎麼了?」他鐵青著臉問。

  李三郎搖頭,可凝重的神色沒有變化,「白露姑娘還好,只是受了點驚嚇,是珍饌點心坊……昨夜失火,已然付之一炬。」

  「什麼?」左安陽半站起身來,而後又重重地坐下,竟有一種挫敗感,他知道白露在點心坊花了多少心力,就這麼被燒了她肯定心痛不已,而他卻不在她身邊。

  他沉默一會兒,冷聲問:「怎麼會被燒?」

  「稟將軍,一切尚不清楚。與白露姑娘住在點心坊的婢女說,她晚上聽到點心坊的大門有動靜,本想去開門看看,結果一眨眼外頭就燒了起來,她還聞到桐油的味道,必然是有人縱火。」李三郎忿忿不平,「可惜店裡只有兩個婢女守著,一個急著救火,另一個去尋白露姑娘,卻沒有人手能出去追那縱火之人。」

  「……是本官的疏忽。」左安陽更後悔了,這陣子他固然在跟她賭氣,但也是真的忙,就忘了交代小兵去保護珍饌點心坊,結果就出事了。

  她對他,應該更失望了吧!

  有那麼一刻,左安陽想立刻飛奔回去看她好不好,但轉念一想,他又躊躇了,這當頭她對他怕是不會有什麼好臉色,說不定心裡還會怨他。

  畢竟她弄那點心坊,也是為了讓張平鎮富裕,讓他的兵能吃飽穿暖,武器鎧甲不虞匱乏,但他連最基本的安全保障都沒能為她做到。

  左安陽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就如同面對數十萬大軍一般冷靜,這樣他才能從容的分析情況,找出最妥善的方法來解決這件事。

  「點心坊是被人縱火,白露最近得罪了什麼人嗎?或者不是白露,點心坊最近遇到什麼問題?」左安陽一下就問到關鍵了。

  李三郎想了一下,蹙眉道:「白露姑娘一向與人為善,不曾……等等!昨天早上倒是發生了一件事。」

  「什麼事?」

  「一個自稱賈容的人來,說我們點心坊影響到他家糕餅店的生意,似是要來砸店,後來白露姑娘出面,那賈容又見色起意,想納白露姑娘為妾,幸好後來白露姑娘機智,讓門外的小黑裝神弄鬼嚇走賈容。不過賈容臨走時那架勢,不像會善罷甘休。」李三郎越說越覺得此人可疑,心中也不禁懊惱,如果自己能提高警覺,也許縱火的事不會發生。

  「賈容?宣鎮首富之子,一個不學無術的紈褲,燒了別人店舖洩恨這種事,賈容倒是真做得出來……」左安陽語氣滿是不屑。「賈家是真有糕餅鋪,但他們在宣鎮的生意清淡,竟不檢討自己,還跨過縣城來找珍饌點心坊的麻煩?簡直可笑。」

  他目光變得銳利,瞇起了眼,做了個手勢,門旁小兵就被他招了過來,附耳說幾句話之後,那小兵便恭敬地退下,迅速離開。

  李三郎見左安陽有了決斷,便不再提賈容,而是說到另一件事,「將軍,其實我來求見將軍,也有白露姑娘的意思在,如今點心坊已然不在,但作坊裡的乳酪等原料及點心仍持續在生產,她想問大人這作坊是否要停幾日,這陣子就先認賠?」

  左安陽沉吟了一下。「白露在說這些話時,應當很不甘心吧?」

  「將軍料事如神!」

  李三郎一記馬屁拍上去,左安陽險些學白露那般賞他一記白眼,沒好氣地道:「那珍饌點心坊才開張兩個多月,正是聲名鵲起之時,卻遭此橫禍,是個人都會不甘心。」他都能想像出她腮幫子微鼓、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樣。

  白露很擅長利用自己長相的優勢裝可憐博同情,但這回她是真委屈,想也知道她的神態會有多惹人憐惜了,要不是面子拉不下,他真想抱她入懷,好好疼惜一番。

  左安陽歎了口氣,「你回去告訴白露,作坊不必停工,軍營裡雖是軍需不足,但帳篷卻是不少,保證又大又堅固,你領幾個人去珍饌點心坊旁搭個帳篷繼續賣,我會在半個月內替她把房子蓋回來,保證和以前一模一樣。」

  李三郎一聽,面露喜意,這代表他這陣子也無須擔憂沒了收入,遂痛快地與左安陽告辭離去。

  傍晚,左安陽打發離開的那名小兵回來了,不知與左安陽說了什麼,只見後者面沉如水,最後露出一記十分危險的冷笑。

  是夜,天空暗無星月,一個黑衣人悄悄地由張平鎮的城牆飛越而出,城牆外有著馬匹接應,黑衣人便沿著官道朝著宣鎮的方向直奔而去。

  宣鎮首富賈府,最得意的就是那高達兩層樓的大門,豪華氣派,幾乎都不輸給宣鎮的城門,只是賈府的建築在白日看起來高大華美,但在夜晚之中卻如同一座陰暗的大山,不知藏納了多少不堪之事。

  賈家人由屠戶發家致富,用的卻不是正當手段,只不過如今成了氣候,又與官府交好,百姓受了欺凌也只能忍氣吞聲。

  所謂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今日或許是神明認為是時候了,那由張平鎮急馳至宣鎮的黑衣人無聲無息地入了賈府。

  隔日一大早,賈府裡響起了驚天的尖叫,由於那叫聲實在淒厲,傳遍巷弄之間,左鄰右舍連忙前來關切,就看到賈府的家主鐵青著臉,主母哭哭啼啼,而他們的紈褲兒子賈容,居然被剃光頭剝光了衣服,高高掛在那兩層樓高的門楣上。

  面對眾人的指指點點,賈容羞憤欲死,賈家人即使想加以遮掩,一時之間也遮掩不住啊……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4:17:33



☆、第四章 貪婪陰險的巡撫(1)

  賈容受到這麼大的羞辱,賈家自然不會善罷甘休,好不容易將賈容救下後,便氣呼呼地要找出兇手。

  然而兇手也沒讓他們多費心,甚至極為貼心地自己放出風聲來——這件事情,就是張平鎮總兵左安陽親手干的。

  而他會教訓賈容的原因很簡單,因為珍饌點心坊的東家白露是他的女人,賈容使壞心眼,生意競爭不過竟命人暗夜縱火燒了珍饌點心坊,所以他便出手替她報仇。

  這下賈家立刻像鵪鶉似地縮了起來,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你說既然兇手有了,賈家怎麼不去報官?那你怎麼不想想,張平鎮甚至是宣鎮,誰的官位比左安陽大?

  而左安陽雖沒有賈容縱火的證據,可他根本不需要,他在這裡就是老大,說有這麼回事,就有這麼回事,教訓賈容是理所當然。

  那賈容已然遭了大罪,賈府的家主在得知他是招惹到左安陽後又狠揍了他一頓,免得這個軌褲兒子一天到晚惹是生非。

  由於點心坊正在重建,白露白日巡了一下作坊後無事,便慢慢逛回總兵府,偏生賈府的事也在張平鎮傳開,百姓談興正濃,讓她聽了一耳朵,聽眾人說左安陽如何衝冠一怒為紅顏,叫她啼笑皆非。

  稍微動腦子一想就知道肯定是左安陽那幼稚鬼自己放的謠言,用意就是反制她一直刻意撇清兩人關係。

  果然當她回到總兵府時,那個幼稚鬼早已回來,還施施然地坐在堂中喝茶。

  雖然這麼久沒見,白露心裡也是有些歡喜,不過並沒有理會他,逕自往後院走,左安陽一看惱了,立刻開口道:「你就沒什麼要和我說的?」

  她終於正眼望向他,「你要我說什麼?」

  「我辛辛苦苦替你報了仇,你有什麼感想?」他滿懷期待地問。

  白露還當真尋思了一會兒,正色說道:「仗勢欺人的感覺挺好,難怪賈容樂此不疲。」左安陽差點一口茶噴出來,這是在諷刺他還是賈容?

  替她報仇她還無動於衷,那副清清冷冷的樣子教人氣悶,究竟要怎樣她才會開心?

  「你……」他不禁有些氣餒,揮揮手懶洋洋說道:「不領情就算了,順帶一提你要的西瓜種子已經尋來,至於葡萄,尋來的倒不是種子,而是葡萄籐枝。」

  左安陽沒料到他熬了一夜替她教訓賈容,她毫不動容,但提到這些西瓜葡萄,她居然美目一亮,抿唇笑了起來。

  「真的?太好了!珍饌點心坊還在重建,我這會兒正好沒事做,剛好能處理這些事。」

  美人一笑果然不同凡響,左安陽頓時覺得這大堂明亮了起來,他原本有些惱怒的心情也全拋到九霄雲外,看著她的眼中都帶笑。

  「你要怎麼種?」他好奇的問道。

  「張平鎮適合種西瓜的地不少,你找幾個熟悉農事的人給我,西瓜得先育苗,光這就能忙死人。還有葡萄是籐枝扦插沒錯,上頭的芽眼只要沒有被破壞,隨時能長出葡萄籐來,這些也需要人幫忙,之後還要搭架子呢……」說起種水果,她隨即滔滔不絕起來,對他的態度終於好了許多。「等我教會那些人,那些人就得親自下地去教其他百姓。」

  「我給你二十個人。」他很大方地撥人給她,畢竟上回打了勝仗後,韃子大概是被打怕了,最近安分得很,那些小兵反而沒事幹了,要找幾個有務農經驗的熟手還不簡單?這可是對張平鎮都有益的事,也不算徇私。

  「太好了!這樣就夠了!」白露喜悅地拍了拍手。

  左安陽長吐出一口氣,打趣道:「姑奶奶可終於高興了,不生我氣了?」

  白露笑容一斂,口氣頓時變得有些沒好氣,「從頭到尾都是你左大將軍在鬧脾氣啊!小女子何曾負氣了?」

  一句話差點噎死左安陽,合著最近過得這麼不快活,都是他自找苦吃就是了?

  「你……既然氣順了就回來吧!那軍帳住著始終不舒適。」白露看著他神情的變化,終是有些彆扭地道。

  所以這是心疼他了?左安陽喜上眉梢,傷疤一好馬上忘了疼,大手一撈就將她抱到懷裡,白露沒防備,居然身子一歪就坐到了他大腿上。

  以為她投懷送抱,左安陽得意洋洋,雙唇就這麼不客氣地湊了上來。

  她伸出玉手一擋,俏臉一沉。「你想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還用問嗎?」左安陽因她的拒絕怔了一下,似乎怕她又生氣了,居然沒再靠過去。

  「我沒有說可以,你就不許亂來!」白露將他一推,順勢站起身。

  左安陽彷彿洩了氣,「還得你說可以?」

  「那當然!」白露瞪著他,心頭泛起的那微微酸意卻是無法忽視,畢竟以前兩人曾經那麼親密,如今卻必須漸漸拉開距離……

  「好吧,那我今天可以從軍帳搬回來了嗎?」他騫然問。

  「可以……」

  白露的話才出口,那無賴就欺了上來,很快地在她唇上印了一下,接著逃之夭夭,臨走前還不忘扔下一句話——

  「你說了可以!」

  左安陽乾脆地撥了二十個人給白露後便撒手不管了,一頭鑽進了公務裡。

  或許是他那封向朝廷求助的信起了作用,聽說年底朝廷將會派一名直隸巡撫前來,視察張平鎮的情況,所以他得將一切情形弄清楚了,才好向朝廷開口要東西。

  不過他沒想到,張平鎮的軍需問題,竟然在巡撫到來之前就先解決了大半——

  話說白露得到那二十個人之後,很快地教會了他們育種以及扦插葡萄籐枝,預計一、兩個月之後,西瓜苗就能真正下地,而葡萄籐的芽眼也能培養嫩芽出來。

  張平鎮只有少數人種麥子等糧食作物,產量雖不高,但多少能餬口,大多數的人種的都是黍稷和芋薯苞米等粗糧,黍稷種得早的人,八月底、九月就可以收割,而粗糧更是無所謂產季之說,現在正當成熟,隨時都能收了。

  由於黍稷一季一產,之後田地便空下來到明年,粗糧則是不值錢,種多種少都一樣,抓著這一點,白露便輪流帶著那二十個人,還有左安陽特地配給她的女護衛,到張平鎮的農地四處走動,像是政令宣傳那般,說服大家和她一起種西瓜和葡萄。

  橫豎田閒著也是閒著,種粗糧也不能發大財,聽到西瓜與葡萄在京裡都是昂貴的水果,人人都心動了,何況是白露親自來,現在誰不知道她是總兵的女人,百姓基於對左安陽的信心,相信他不會做出危害百姓的事,自然也樂呵呵的答應願意試種。

  何況這秋西瓜趕種下去,六七十天就能收成,葡萄則是入冬過年前後,屆時天涼蔬果漸少,西瓜和葡萄可不就成了稀罕物?

  白露還說,葡萄可以釀酒、做果脯,保證是京裡都沒有的味道,屆時同樣開設作坊來做,定可賣個好價錢,百姓對此莫不抱著期待。

  於是張平鎮這頭熱火朝天地種起葡萄西瓜來了,而珍饌點心坊那頭也沒放鬆,果然如左安陽保證,半個月後珍饌點心坊便重建完畢,比原本的更大更寬敞,甚至還增加了地窖,裡頭藏冰可保存一些沒賣完的點心。

  由於作坊未曾停工、存貨足,幾乎是重新開幕的前三天就已經將先前休業半個月的損失給補了回來,之後整整一個月皆是門庭若市,甚至有人大老遠跑來與珍饌點心坊預訂以後的糕點。

  而眾人知道這些糕點都是用乳酪等原料做的,買原料也會提供簡單的食譜,因此也有許多人願意買回去嘗試製作,原料也跟著供不應求,訂單都已經排到半年之後。

  手裡有著大把銀錢,白露自然是先將軍需的問題給解決了。

  冬天一向是韃子時常進攻的時機,因為韃子住的大草原糧食匱乏,不像中原如此富庶,所以冬天顆粒無收的時候便習慣來搶。

  韃子習慣極寒的天氣,他們又盛產毛皮等御寒之物,兼之體格天生高壯,根本不怕冷,相較起來王朝的守軍因為軍需不足,在大冬天的仍穿不上棉襖,衣著單薄,手都僵得拿不起刀了,打起仗來自然輸多贏少,所以韃子們都搶得很習慣了。

  軍中將領都有些憂心,韃子這幾個月的消停,有部分是被左安陽打怕了,但更有可能的是他們正在蓄積實力,準備冬季時幹一票大的,所以張平守軍過冬的軍需必須在這幾個月趕緊置辦起來。

  不過置辦軍需這件事跟白露也沒太多關係,只要把銀子塞給劉達,軍隊需要什麼他自會去購置,這事不必她多費心。

  然而第一筆錢花下去後,白露發現自己還是小看了珍饌點心坊吸金的實力,居然手裡還有幾百兩的富餘,對此思考了一陣子後,她叫來了李三郎吩咐些事情。

  「什麼?」李三郎以為自己聽錯了。「白露姑娘你要買地?」

  「對,按這個勢頭,以後我們的收入在滿足了張平鎮守軍的需求後,必然還會有大量的剩餘,更別說還有西瓜與葡萄還沒賣出去了。」依她的構想,張平鎮負責種,自然是左安陽負責賣,屆時獲得的利潤恐怕不會比珍饌點心坊少多少。「所以除了買地僱傭人種田,我以後還會蓋倉收糧,糧食要收得充足,我要倉廩都是滿的。」

  李三郎越聽越不解,不禁問:「這兩年風調雨順,又沒有天災,收那麼多糧食做什麼?」

  「我不是要賺差價,我只是未雨綢繆。」白露歎息一聲。「總兵大人那麼信任我,將讓張平鎮繁榮的差事交給我,我自然得多想一點。你想想,如今張平鎮的大部分農地都種下了西瓜與葡萄,如果真的大賣,來年應當如何?」

  李三郎小心翼翼地道:「當然是繼續種繼續賣,甚至連那些沒種的肯定也會跟著一起種。」

  「那就對了。」白露讚賞地微彎唇角,「不用幾年,張平鎮就會種滿西瓜與葡萄,說不定還會有更多值錢的作物,而那些黍稷糧食反倒沒有人種了,長久下去,你再想想會發生什麼事?」

  「本地會缺糧!」李三郎茅塞頓開,「那些外地的糧商若知道張平鎮缺糧,一定會過來高價倒賣,屆時百姓即使由賣西瓜與葡萄賺到了錢,卻也討不了好!」

  李三郎原以為白露是胡亂花錢,想不到她竟已想到那麼長遠去,他一開始只是佩服她賺錢的本事,現在更佩服她的高瞻遠矚,已經五體投地。

  白露也對他靈敏的腦袋很滿意,跟聰明人說話就是不費勁。

  於是兩人商討了一陣,決定地與糧倉都要置辦在外地,李三郎便急匆匆的要去辦了。

  「你等一等!」白露遲疑了一下,終是咬咬唇,又多交代了一句,「今日我們買地儲糧之事,你暫時不需要告訴總兵大人。」

  不告訴左安陽購地儲糧那些事是白露的私心,那私心卻並非出自於她對錢財名利有什麼貪念,而是她……還不想離開左安陽。

  其實讓張平鎮致富這件事,白露已經開了個頭,接下來只要按部就班的做,那麼張平鎮的繁榮指日可待,而身為主事之人的她也是有薪俸的,當初左安陽很大方地表示收入的千分之一作為她的薪俸,但他可能沒想到生意會蒸蒸日上,也徹底忘了她只要攢夠五百兩就能離開他。

  到如今,光是那千分之一份的收入已遠遠超過她欠左安陽的五百兩銀。

  她暫時不打算還他錢,把自己那份也貼了進去到外地買地買糧,就是不想離開。

  若是一不小心還清了債務,她就該走了,可是現在她身上事情那麼多,如何丟得開?她還得開發珍饌點心坊的新甜點,她還得幫著把西瓜和葡萄賣出去,她還沒教百姓做果脯制酒,她還沒看到張平鎮富起來,她還沒……她還沒親眼看到他娶妻生子,然後死心。


☆、第四章 貪婪陰險的巡撫(2)

  白露的心事左安陽並不清楚,也沒心情顧及,因為那個聽說入冬才會到來的直隸巡撫居然提早出發了,而且來的是他想都想不到的人——

  那個人便是兵部尚書嚴明松,也就是左安陽未來的岳父大人,奉命巡查北直隸一帶,而張平鎮更是重中之重。

  左安陽不得不提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準備,他並不打算討好嚴明松,但也不能被對方抓出什麼大錯,於是這陣子他又住到了軍帳之中。

  兩個月後,嚴明松的車隊浩浩蕩蕩地抵達了張平鎮,左安陽率三百兵將於城門親自迎接,算是給足了面子,只是他仔細瞧瞧,覺得嚴明松的臉色似乎不太好。

  左安陽本以為這種態度是嚴明松想避嫌有意為之,故不以為意,但事實上令嚴明松不悅的卻是另一個人——白露。

  在來到張平鎮前,嚴明鬆去的就是宣鎮,宣鎮的首富賈家負責一切招待事宜,難得來了一個比總兵還大的官,賈容的父親自然是帶著兒子好一頓訴苦,將左安陽說成十惡不赦之徒,白露則是那狐媚惑主的女子。

  老實說,左安陽就算逢場作戲,或是再仗勢揍個賈容十次,嚴明松都不會皺皺眉頭,不過獨寵一個女人他就不能接受了,他不禁問起白露的來歷,而賈家早就密謀對付白露許久,自然是將她的來歷查得清清楚楚,加油添醋地告訴嚴明松。

  賈家家主說,白露是左安陽三年前在寧夏當參將時救回來的孤女,由於朝夕相處才得了左安陽的歡心,甚至調職張平鎮時還將她帶了過來,如今她在官道旁開的點心鋪還是左安陽給她的本錢,對她寵溺至極。

  於是嚴明松還沒見到白露就已經在心裡把她打上了必須除去的記號,抱著這種心情,他風塵僕僕的來到了張平鎮,一見面就沒給左安陽好臉色看。

  休整一日後,左安陽便帶著嚴明松巡視張平鎮,他並沒有像賈家那樣好吃好住的巴結嚴明松,更讓嚴明松心懷不悅。

  一行人由中央大街行去,能住在中央大街的都是生活比較過得去的百姓,而從好幾個月前,白露的作坊就已開辦,也向百姓收購牛乳,大家的生活有所改善,有些人見生活穩定,便咬牙蓋起新房,有人起了頭,就有更多人蓋新房,幾個月下來,中央大街兩旁的房舍,青磚房竟比泥坯茅草房還多了,百姓的衣服也不再破破爛爛。

  來到了地裡,由於西瓜苗早已下種月餘,爬了滿地的籐看起來長勢喜人;葡萄也扦插完畢,連架子都搭了起來,葡萄籐正努力地往上爬,一片欣欣向榮。

  「張平鎮看起來不像很窮的樣子?」嚴明松納悶問道。

  「由於朝廷不理,我們只好自力更生。」左安陽知道嚴明松為官不甚清廉,也不打算細說。「我們成立了作坊,收購百姓家產的牛乳,製成乳酪等物銷售出去,有了額外收入自然能改善百姓的生活。」

  他又指著田里的作物說道:「這些是西瓜,還有葡萄,雖說是些稀罕水果,但只是試種,未來會不會豐收還未可知,但至少讓百姓有了些盼頭。」

  「西瓜和葡萄?」嚴明松來了興趣,「若是這些都長成了,可是一筆好大的收入!」

  「我們也是如此希望。」左安陽嚴肅地說。「張平鎮其實仍是窮困,只是眼下情況稍好一點而已,如果這些水果豐收,不只百姓能過得好,重點是我們張平守軍的軍需也能勉強得到滿足,要知道冬日可是韃子進犯的時節,如今軍營裡的兵將連棉衣都還沒能備齊……」

  「行了行了,我不想聽你說這些。」嚴明松極為不耐揮了揮手,他原就不想走這一趟,張平鎮很窮,守軍缺軍備,不正說明了是他這個兵部尚書無能?

  就連左安陽那封請求撥款的摺子,他也扣在了兵部,萬一讓脾氣暴躁的皇帝知道兵部缺了北方軍餉,他這個尚書能好過?

  當然,這其中涉及的貪墨,嚴明松是不會透露一絲半毫的。

  然而今日見到張平鎮漸漸興起的盛況,他不由得有了些想法。那些西瓜與葡萄他可是知道有多大價值,夏日時一顆西瓜就能賣到幾兩銀,葡萄那更是稀奇,宮裡的娘娘可愛吃了,一串就抵得一支一兩足金的金釵。

  如今時機正巧,他身兼直隸巡撫,這張平鎮的收入自然也管得,而他的未來女婿則是張平鎮總兵,左安陽要是聰明一點,未來在賣水果這件事情上給他點好處,那麼他不排斥日後替左安陽走動走動,在京裡謀個更高的官職,畢竟女兒是要嫁給他,若隨夫君來到張平鎮這等邊疆苦寒之地,他也是會心疼的。

  「你說的那些作坊什麼的,怎不帶我去看看?」嚴明松突然開口問,光憑那作坊就能支撐如今的張平鎮,不知道又是如何賺錢,讓人心癢癢的。

  作坊勉強算是公家的財產,但點心坊那就絕對不是了,兩者都是白露一點一滴自己做出來的成績,左安陽頂多用自己的私產支持了她起始的經費。

  她能將作坊和點心坊的收入投入張平鎮的建設及軍需,已經算是達到當初興建的需求,再向她要求更多,左安陽都要慚愧了,所以他並不想說。

  可是左安陽身邊的劉達及陳、方兩位參將,並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尤其是陳參將,那就是個平時沒把腦子帶在身上的人,劈頭就說道:「那作坊如今生意可旺啦!做出來的東西好吃又實惠,訂單都不知道排到幾個月外去了,都是我們白露姑娘的功勞!」

  「白露?」終於在張平鎮聽到這個名字,嚴明松眼睛一瞇。

  「是啊!白露姑娘開了家點心坊,那裡頭的甜點口味空前絕後,說有多好吃就有多好吃,為了有充足的貨源,白露姑娘向百姓收牛乳,又開了作坊,聘請咱們張平鎮的人,讓大夥兒都有錢賺,最近街上可是越來越熱鬧,和去年的光景大不相同啊!」陳參將憨憨地道。

  左安陽一聽他開口,臉色微沉,卻已來不及阻止他。

  嚴明松別有他意的瞄了一眼左安陽,「白露這名字我倒在宣鎮聽過,還有左總兵衝冠一怒為紅顏的事蹟……」

  「那只是百姓傳得誇大了。」左安陽淡淡解釋。

  他的輕描淡寫讓陳參將有些不服,還想再說,卻被劉達暗暗用肘頂了下側腹,痛得他齜牙咧嘴,無法再說。

  嚴明松卻是笑了,笑容卻有些陰惻惻的,「聽說白露只是個被左總兵撿到的孤女,竟能如此自立自強,倒令人佩服,不知本官能不能見見這個奇女子?」

  左安陽無奈,只能帶嚴明松來到珍饌點心坊。

  一進門那明亮潔淨的鋪面,還有櫥櫃裡精緻又充滿香氣的點心,夥計慇勤有禮的招呼聲,都讓嚴明松頓時心生好感,但下一個眨眼就又緊繃起來。

  連他都這麼容易生出好感了,難怪這裡賓客如雲。這樣好的一門生意,進項應當是不少,聽說這裡能夠開設點心坊,有左安陽的一分力,那身為未來岳父的他是不是可以……嚴明松不由得斂了目光,掩去了貪慾。

  恰好白露今日正來查帳,左安陽便將她喚到跟前,和嚴明松介紹道:「嚴尚書,這位便是白露。」

  嚴尚書?左安陽未來的岳父?

  「民女見過嚴大人。」白露有禮地一福,垂首斂目,態度上抓不出一點錯處。

  她知道嚴明松身兼直隸巡撫,前日嚴明松的車隊經過官道,還有客人特地為她介紹了一番,如今找上門來,白露有種不祥的感覺。

  而嚴明松審視她片刻就將目光移開了,並沒有將眼光放在她身上太久,他雖貪財,卻不是喜好漁色之人,這一眼他便瞧出白露不只容貌不凡,舉手投足間嫵媚卻沒有半絲挑逗,顯然並非心思不正之人,而能成功開辦一個點心坊,自有其強韌之處,他的女兒恐怕比不過。

  不過他的女兒嬌嬌可是從小在蜜罐子裡嬌養起來的,那身貴氣也不是白露這個民女可以比得上的!

  「這麼風格獨特的一家店,竟是由你這麼一個弱女子撐起來的,令本官大為驚訝。這些點心及乳酪等物可都是你想出來,親手製作的?」他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這試探意味實在太濃了,白露眼角餘光偷偷地瞄了一眼左安陽,見他幾不可見地搖搖頭,心領神會,便抿唇一笑回答,「稟大人,有些是民女想的,不過店裡已有學徒,也會提供意見,至於做倒不全是民女做的,數量多的部分由作坊生產。」白露倒也沒有扯謊,只是說得比較簡潔籠統罷了。

  不過嚴明松已經得到了他要的答案,並沒有追問,有學徒便好,作坊能做出更好,這代表少了她,也不會太影響這家店舖的收入。

  「嚴大人可要品嚐看看小店的點心?」她順勢岔開話題。

  「可以。」嚴明松架子擺得十足,這是他看上的東西,試試口味也不錯。

  左安陽代替白露引嚴明松到屏風後落坐,白露端來幾個店裡熱銷的商品便退下了,在嚴明松面前讓她不自在。

  乳酪蛋糕,杏桃奶酪,以及她最近新做出來的奶油千層派,賣相高雅細緻,口感甜美柔滑,搭配一杯熱茶,就連嚴明松這心存偏見的人也不由得讚了聲好吃,只道是人間享受。

  左安陽陪著嚴明松,其實心裡已經有些厭煩,他以為嚴明松多少會做些實事,關心一下軍營的將士,但他一整日除了看了幾個地方,就是一直吃喝玩樂,這簡直就是無用的應酬。此時原本尚稱清靜的點心坊突然嘈雜起來,還傳來陣陣哭聲,令人心生狐疑。

  「發生什麼事了?」嚴明松皺眉。

  「嚴尚書稍安勿躁,末將去看看。」

  左安陽起身,但嚴明松竟也跟著起來,道:「我和你一起去。」

  即使心中不願,但左安陽也不能駁斥他,所以只能和他一起走出屏風。

  入目的是一名年約三十許的婦女,濃妝艷抹,身上衣裙是桃紅色與鵝黃的搭配,顯得有些庸俗,正抓著白露哭個不休。

  「嗚嗚……你瞧瞧,你這模樣與我年輕時一模一樣,嬌俏可愛,溫柔婉約,嗚嗚嗚嗚嗚,我年輕也是鄉里間的一朵花,誰知道就……嗚嗚……」

  「對不起,這位大娘……」白露想抽回自己的手卻抽不回,手腕被抓得都發痛了,想來等會兒該會有一圈淤青。「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能先放開我嗎?」

  「我不能放,放了你又不見了怎麼辦?」那婦女吸了吸鼻子,石破天驚地突然開口道:「你就是我的女兒啊!芸兒啊!娘找得你好苦啊……」

  此話一出眾人大驚,白露本能的很是排斥,左安陽皺起了眉,嚴明松卻是見獵心喜。他正想除掉白露,得到這家珍饌點心坊,卻不知從何下手,這婦人出現認親倒是一個好的借口。

  「你怎麼會覺得……我是你的女兒?」白露臉色有些難看。

  那婦人已經不哭了,面帶哀戚地道:「你爹早死,你舅舅在寧夏花馬池附近的軍營裡當兵,約莫三年前我帶你去投奔他,怎知走著走著你就丟了,也不知道人去了哪裡。後來你舅舅戰死,我獨身一人,這幾年來沒有一天睡好的,都在找你啊,你怎麼就不認我了呢……」左安陽把話聽在耳中,思索起來,這婦人說的地點與他撿到白露的地點倒是符合,時間上也差異不大,不過太多人知道白露是如何來到他身邊的,要胡謅出這番話也不難,何況這婦人冷不防地出現要認女兒,怎麼看怎麼怪異。

  思及此,他冷聲打了岔,「你說白露是你的女兒,可是我撿到她後,她跟我在寧夏待了兩年,你為何不來尋?甚至我當初也為她找過親人,卻是一無所獲,怎麼反倒如今離開了寧夏,你倒是知道她的下落了,你是怎麼知道她在這裡的?」

  「這位是總兵大人?」婦人像是在左安陽面前有些畏縮,戰戰兢兢地道:「在寧夏時,我因為失去了女兒心急如焚病倒了,只能拜託她舅舅,大人說的尋人之事我也聽說過,當時她舅舅去了一趟,但只怕是多年沒見認不出來,他告訴我那不是我的女兒……早知道,我、我就親自去了……」

  婦人說到這兒抽噎了聲,又小心翼翼地道:「我本來也是不知道我女兒在這裡的,只是前陣子我到了宣鎮,總兵大人教訓了賈家的兒子,說是為了一名女子,我聽當地的人談論那名女子,說到她是總兵大人在寧夏救的孤女,就覺得她一定是我的芸兒,如今一見果然是這樣……」

  她這麼說看似合情合理,但左安陽仍然不信,「除了這個呢?總不能每個人來說自己是白露的母親,我們就得認吧?」

  他當年可是沒少費勁去查白露的背景,如果像這婦人說得這麼單純,為什麼他查不到?在他看來,這婦人比白露還可疑。

  而他對那婦人咄咄逼人質問的態度落在嚴明松眼裡,讓他內心更加不滿。

  左安陽對白露越上心,他的嬌嬌就越委屈,他嚴明松的女兒,再怎麼樣都不能被個來歷不明的孤女壓一頭!

  看著眼前的情況,嚴明松更堅定了要除掉白露的決心。

  而那婦人被左安陽逼問後,突然用著只有站得近的幾個人聽得到的聲音道:「芸兒的左腰際後方有一顆紅色星形的胎記,大概這麼大。」

  她比出了一個大小,她的話讓左安陽與白露都驚訝了。

  「你怎麼知道?」左安陽直覺反問,因為他早已認為婦人是假貨,可偏偏這胎記是真的有的。

  「你又怎麼知道?」白露還想問那婦人,聽到左安陽的話,馬上轉向他,低聲質問。

  左安陽被她這麼一問,不由得訕訕地摸摸鼻子,卻是沒有回答。

  嚴明松自然也聽到了,而左安陽及白露的反應讓他知道那婦人說的應該是真的,於是他在心中冷笑了起來,表面上卻大義凜然地道:「既然如此,本官就來做個裁斷。」

  在場還有不少人,只是離得遠沒聽清那婦人最後說了什麼,嚴明松要介入,向前走了一步,眾人的目光自然而然便集中到他身上。

  這種眾星拱月的情況令他滿意,遂擺足了架子道:「方纔此婦說出了白露的身體特徵,不是母親必不能得知。既然如此,此婦應當是白露的母親無疑。白露,你母親為你受盡苦難,為表孝心,還不快些認下?」左安陽一聽就想反駁,這簡直太兒戲了,嚴明松刁難白露的姿態太過明顯,然而他才一動,白露便偷偷地一扯他的衣袖,朝他搖頭。

  她吸了口氣,朝嚴明松一福,「嚴大人,其實民女是真的認不出這位……這位大娘,因為當初總兵大人救下民女時,民女幾乎喪失了所有的記憶,所以無論大娘是不是我娘,事關重大,民女如今心慌意亂,能否請大人待民女細問之後再做定奪?」

  白露失去記憶一事,同樣是眾所皆知,而她的理由也是光明正大,嚴明松倒是無法在眾目睽睽之下再強逼,否則就要落人話柄,覺得他與這婦人有什麼勾結了。

  「嗯,就如你所願。」

  嚴明松臉色同樣不太好,轉身便欲回到屏風後,方才白露緊緊拉著左安陽的衣袖,他是默默看得一清二楚。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4:18:05


☆、第五章 剝下母親假面具(1)

  白露在張平鎮裡是住總兵府,總不可能讓那婦人也住進去,何況她雖失去記憶,卻有一種強烈的直覺,這婦人絕不是她母親,如果是她真正的母親出現,她一定第一眼就能認出來。

  基於這種排斥,白露不想與婦人多說什麼,反正問了也是白問,左安陽做主撥了一間民房給那婦人住,從此之後白露便對她不聞不問,這麼清楚的態度就是要告訴那婦人知難而退。

  婦人卻並不安分,老想上總兵府找白露,都讓總兵府的侍衛擋了,她猶不死心,躲在總兵府外想攔下白露,也總是撲空。

  最後她想著上回那巡撫大人似乎很支持她,差點當場就要白露認下母親,自己似乎可以好好利用一下這後盾……於是她索性日日到珍饌點心坊白吃白喝。

  李三郎知道她的背景,拿她沒轍,又對她頤指氣使的態度很是惱火,這幾日還自以為是當家的,得罪了好些客人,無奈之餘只好前來稟報白露。

  白露歎了口氣,她到現在都沒能弄清楚這婦人是什麼來路,為什麼就要訛上她,但那婦人有嚴明松撐腰,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卻是令人十分困擾。

  不得已來到了珍饌點心坊,那婦人坐在屏風後的雅座,吃乳酪蛋糕吃得正歡,要用來販售的乳酪蛋糕切成了八塊,可以賣給八個人,她卻一個人全包了。

  「你究竟想做什麼?」白露耐著性子,挑明了與她說。「我們都很清楚,你不會是我母親,只要沒瞎的人都看得出來,你我根本就毫無相似之處,你前來訛詐,不就是要錢?我給你一筆錢,你從此離開兩不相干。」

  婦人的眼光轉了又轉,她承認自己先前到來,確實是想敲詐一筆,不過如今情況不同了,那個傻巡撫這麼支持她,有了這個靠山她還不多拿一點不是太蠢?

  而她也在珍饌點心坊白吃白喝多日了,看看這家店日進斗金的樣子,如果她能搾乾了白露,還讓白露用這家店來替她賺更多銀兩,豈不更好?

  於是那婦人直接在店裡鬧了起來,推倒了屏風,居然像個孩子般賴在地上大哭,「我命苦啊!我親生的女兒居然不認我,還想用銀子打發我啊!早知道我當初就不該把你生下來啊……嗚嗚嗚嗚嗚……」

  在場還有許多客人,有些知道先前這婦人來找白露認親的事,很快向不明就裡的人解釋了一番,眾人看著這婦人撒潑胡鬧,那德行跟俏生生的白露哪裡像了?雖然有人信有人不信,不過倒是有志一同地旁觀看起熱鬧。

  白露的額際都痛起來,「你先起來。」

  若是可以,她早就將這女人掃出門去,她根本不怕別人戳她脊樑骨說她不孝,反正跟在左安陽身邊三年餘,再難聽的話都聽過了,一點風言風語還影響不了她。

  她擔心的是嚴明松,萬一嚴明松真要為這婦人出頭,她受點罪不打緊,卻很可能會連累左安陽,左安陽一定會為了這件事和嚴明松槓起來。

  「我不起來!我偏不起來!」那婦人臉上塗了極厚的脂粉,一張臉都哭花了,雙手雙腳往地上拍打著。「我是你娘啊!你這狼心狗肺的女兒要趕我走!我不走,我偏不走,有種你就把我打死好了!這裡的人都能為我作證,你狠毒弒母,嚴大人一定會為我報仇的……」不知道為什麼,白露腦子裡浮現一段畫面,一個孩子躺在地上灑潑打滾,直嚷著「這不是肯德基、這不是肯德基」,可是肯德基是什麼,她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甩了甩頭,她都有些佩服自己在這狀態下還能走神了。

  她給了自己的兩個婢女一個眼神,她們都是身懷武功的,一人一邊上前,輕易地將婦人拽了起來。

  「你們想做什麼?」那婦人面露驚恐,嚷嚷起來。

  「夠了!」白露冷聲道:「你在此裝瘋賣傻,必有所求,說吧!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那婦人果真安靜了下來,在心裡盤算了半晌,當下大言不慚道:「我要宣鎮裡錦雲閣那最沉的金釵子,還要日日到春來酒樓吃圓滿宴,我這身衣服也該換換,就換成京織坊的衣服,綢緞或雲錦的都可以!還有……」

  她的獅子大開口不僅白露聽了覺得不悅,連旁觀的百姓都覺得太過分了!這哪裡是認女兒?根本是敲詐嘛!

  白露告訴自己要忍,等查明這個女人的來歷,她終究會為自己的所做所為付出代價,這才淡淡地開口,「我給你五十兩,隨你去花,至於要用在什麼東西上我不管。」

  白露說著,由櫃檯取出了五十兩。

  五十兩算是非常優厚了,足可抵一戶普通人家十年的花用,旁觀者都聽得咋舌,偏偏這不要臉的婦人似乎還不滿足。

  「才五十兩就想打發我?你以為老娘是什麼人……」

  白露的話聲轉冷,「要就拿,不要就算了。反正我只要不趕你,嚴大人也拿我沒轍,了不起我這家店休個一陣子,看你去哪裡鬧!」

  那婦人死死瞪著白露,最後竟是一把抓了銀子就跑,還撞翻了幾個放點心的檯子,將店裡弄得亂七八糟。

  白露冷冷地看著這一切,心頭很是煩悶,雖然暫時將人弄走了,但事情還沒結束……

  總兵府中,時已入秋,北方冷得快,院子裡的幾株雲杉和側柏都略顯枯黃,讓原本就肅穆的總兵府更顯蕭瑟,西風吹過揚起地面上的塵土,讓路過的小兵打了個寒顫,攏了攏領口後縮著脖子繼續向前走。內署裡,只有左安陽與嚴明松在議事,借口事關機密,所有將領侍衛全被請了出去,空曠的室內幾乎說話都有回音。

  左安陽這幾日荒廢公事陪吃陪玩,已極為不耐,若是嚴明松執意不辦正事,純粹吃喝玩樂,那他再也不奉陪,不管嚴明松是不是他未來岳父,就算天皇老子來都一樣。

  左安陽真的很懷疑,就嚴明松這德行憑什麼坐上兵部尚書的高位?

  「既然沒有旁人,叫你將軍太過見外,我就托大稱你一聲世侄。」嚴明松身形肥胖,坐在太師椅上有些侷促,便扭了扭身子,看起來有些猥瑣,接著他清了清喉嚨,一副正經八百的模樣道:「咱們先說正事。你上任時上奏說張平鎮軍需不足,向萬歲要糧餉,我這會兒來看,似乎張平鎮的情況並沒有你說的那麼糟糕。」

  居然還有臉說?左安陽鐵青著臉道:「距離我上奏京城已要過一年了,中間毫無回音,若這一段時日就乾等著朝廷撥銀撥糧過來,軍隊裡的人早已死掉大半,更不用說保家衛國了。萬歲既不管,我們只好自立自強!張平鎮能漸漸的脫離貧困,是這裡所有兵將與百姓一起熬過來的!」

  「你這是批評朝廷辦事不力?」嚴明松聲音變得尖利。

  「末將不敢。」話是這麼說,但左安陽的神情及語氣可不是那麼一回事。

  嚴明松彷彿很生氣,拍了一下扶手,「你知不知道,由你這總兵直接上奏萬歲,那是僭越職權!這應該是巡撫的職權,你這麼做,應受兵部責罰!」

  「那就責罰吧,看要罰俸什麼的,隨便你們。」左安陽根本一點也不在乎,他在意的是張平鎮的民生與軍隊的情況,因此他說得大義凜然,「我豈不知那是僭越?但在張平鎮糧盡援絕的時候,巡撫在哪裡?就是嚴大人這直隸巡撫還是萬歲如今才任命派遣的,張平鎮如今雖是看起來好一些了,卻也不代表朝廷可以任由這兒的百姓自生自滅,該補足的軍需仍是要補足,否則等嚴冬一到,我們守不住了,大家都討不了好!」

  嚴明松沒想到左安陽這麼強硬,原還想跟他發一頓脾氣,施個下馬威,才好商量自己真正想說的事,可如今看來再爭下去,那事情就更難開口……既然左安陽硬的不吃,那就來軟的。

  於是嚴明松放緩了語氣,一副無可奈何的惋惜樣,「你說的我都知道,你可是我未來的女婿,我怎麼會放任不管?你不清楚我在其他官員和皇上面前為你施了多少力。我本來還想幫你進言,讓你離開這個鬼地方,依你的能力,絕對可以有更高的職務。」

  嚴明松會與左家定下兒女婚約,就是因為兵部雖然掌控天下軍隊,但北方邊軍的利益,他一直無法將手伸進去,而左安陽看起來很有前途,若他成為自己的女婿,嚴明松都不敢想像自己能得到多少好處。

  先表現得一副為他著想的樣子,拉近關係,嚴明松繼續道:「你那封奏摺,其實萬歲根本不管,直接扔到了兵部來。原本你該受責罰的,是我刻意按下不發,否則皇上詔書一下,你麻煩就大了,也是因為這樣,巡撫的到來才會拖得久了一點兒。現在我不是來了?張平鎮的軍需倒是好辦。」

  真是如此?左安陽眼底精光一閃,表面古井無波,僵硬地說了一聲:「那就謝謝嚴大人相助了。」

  「好說好說,咱們兩家未來是親家,我幫你,也是你幫我嘛!」嚴明松話鋒一轉,終於說到了重點,「只不過你也知道,你那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既要壓在兵部,也是需要銀兩打點一下部裡的人。可惜本官為官清廉,兩袖清風,這個部分卻是幫不了你太多,還是需要你多少補貼一下。」

  「要多少?」左安陽眉頭一挑,心中微冷。嚴明松要是為官清廉兩袖清風,那秦檜都可以挖出來立忠臣牌坊了!

  「那就看你的誠意了。」嚴明松瞇起了眼,心中浮現的是張平鎮那綠油油的瓜田,工坊裡忙得馬不停蹄的雇工,以及珍饌點心坊賓客如雲的盛況,「你們張平鎮也漸漸富裕了,那些工坊點心坊什麼的都很賺錢,等瓜果種出來,賣到京師那可是天價,隨便幾千幾萬兩銀的,應該也是拿得出來……」

  這般無恥的話,臉皮要有多厚才說得出來?分明就是想貪墨還裝成一副好心的樣子,比直接的貪婪還令人噁心!

  左安陽的怒火瞬間衝到了極點,聲音硬邦邦地說:「那些錢是要用來加強張平鎮軍備的,即便如此猶是不足,如何能夠用在別處?」

  「難道你想讓皇上惱怒,奪了你的官職?拿銀錢來打點是必要的,要是拿得少,就被人小瞧了你不懂?權衡孰輕孰重你都辦不到,還當什麼總兵?」在嚴明松眼中,左安陽就是拿喬,他不相信左安陽不明白他的意思。

  「那你就儘管將我的軍銜奪了,只要有我在張平鎮一天,就沒有人能動張平鎮的一絲一毫!」左安陽直接冷下臉來,再也不想虛以委蛇。

  「好,你有種,看來本官的好心被當成驢肝肺!你就看看若沒有我在京師保你,你這總兵還能當多久!」

  嚴明松大怒,直接想起身,想不到太師椅居然卡在他身上,被他一起帶了起來,左安陽原本處於盛怒之中,看到這畫面都忍不住差點笑出來,倒是有出了口惡氣的感覺。

  嚴明松出了糗,更待不住,使出吃奶的力氣將太師椅從身上拔了下來,用力喘了幾口氣後便拂袖走人。

  為了避免嚴明松直接找白露麻煩,左安陽在與其鬧翻後,便出府直奔珍饌點心坊。

  然而他才靠近點心坊,便見到店外圍著一圈的人,指指點點的像在看熱鬧,一點也不像在買甜點,他連忙下馬,將馬順手綁在路旁的樹上,狐疑地靠了過去,便聽到裡頭傳來尖銳的叫嚷聲——

  「你才給了我五十兩銀子,三天就花完了,你這是要我死啊……」

  「五十兩已經夠一般百姓活個好幾年了,你揮霍無度,難道還是旁人的錯?」

  「總之你就是不孝!就是瞧不起我這個平民百姓的娘!你以為自己攀上了總兵大人就能忘恩負義,棄我這個母親不顧了嗎?我呸!今日你若不再拿個一百兩出來,我跟你沒完!我一定要告到嚴大人那裡,砍死你這個死沒良心的,讓左安陽連官都沒得做……」

  白露還沒回答,左安陽已聽得火冒三丈,他撥開人群走進店裡,果然看到那個自稱是白露母親的婦人,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撒潑,而白露則是既無奈又懊惱地瞪著她,一副束手無策的樣子。

  左安陽處理的方法很簡單,也極為粗暴,他走到白露身前,給了她一記安心的眼神,接著伸出手,扯著後領將那婦人拎了起來。

  由於左安陽比一般男人都還要高壯,婦人被他這一摶,整個人懸在空中,看起來就像只耗子。

  「幹什麼?殺人啦!總兵大人殺人啦!快來救我啊……」沒料到會在這時候遇到左安陽,婦人驚慌地叫了起來。

  左安陽不理會她,別過頭問白露道:「這潑婦常來?」

  白露無奈地點頭,「天天都來白吃白喝,前幾日還要我孝敬她,取了五十兩銀,結果沒兩天就花完,現在又來鬧了。」

  「很好。」左安陽轉回目光,仔仔細細地將這婦人從頭看到腳,看得她毛骨悚然。「是你說要本官丟官?」

  「我……只要大人你不護著那不孝女,我自然會在嚴大人面前替大人美言幾句……」都被吊起來了,那婦人不敢再撒潑。

  左安陽聽得笑了起來,但開口時語氣冰冷得像是能凍死人似的,「我告訴你,連嚴明松的威脅老子都不怕了會怕你這西貝貨?也不想想就你長得這副德行也敢自稱是白露的娘,說你是癩蛤蟆都污辱了癩蛤蟆。」

  旁觀者原就對這婦人很不滿,打擾了眾人買東西不打緊,可說是娘親好不容易尋到女兒,卻只會給女兒添亂,口口聲聲都是在要錢,要不到錢就撒潑胡鬧,巴不得用個不孝罪名讓親女下大獄,有點腦子的都覺得不對勁。

  要知道白露在張平鎮的風評極佳,她的作坊不知道救了多少貧戶,收購牛羊乳也為農戶帶來生財之道,而左安陽更是神一般的人物,保衛了家園,所以在聽了左安陽的話之後,眾人都覺得十分有理,齊齊哄堂大笑,笑聲毫不掩飾對那婦人的鄙夷。

  那婦人終於覺得難堪,但旋即心想自己有嚴明松做後盾,還是倔強道:「你敢和嚴大人作對?」

  左安陽順著她的話問:「所以你是嚴明松的人?」

  婦人一下沒搞清楚他的意思,腦袋被血氣一沖便直覺答道:「對!老娘就是嚴大人罩著的,你敢動我一下,我就在嚴大人那裡告到你丟官!」左安陽冷笑,環顧四周,「大家都聽到了,這婦人自稱是嚴大人派來的人!如果將來查明這婦人不是白露的母親,那可是明明白白的污蔑,到時大夥兒可要幫忙作個證人!」

  「沒問題!」幾名常客乾脆地搭腔,能在左安陽和嚴明松面前賣個好,誰不想幹?

  左安陽就這麼拎著婦人,走到了店門口,直接將人往外一扔,也不管她哭天搶地,冷笑著扔下一句話——

  「你既然來頭這麼大,那麼去找你的嚴大人吧!希望他真能替你做主。」說完,他便大搖大擺地回店裡,再也不看那婦人一眼,拉著白露就要到後院。

  抬起頭還能看見蔚藍的

  白露讓李三郎安撫一下客人,便跟著左安陽走了。

  後院裡,比起前頭的擾攘,倒是一片寧靜,恰好今日天氣不錯天,天空中連一朵雲都沒有,令人心曠神怡。

  左安陽總覺得這種太安靜的氛圍少了什麼,驀地挑了挑眉,「你那只傻鳥呢?倒是幾日沒見了。」

  原本因為左安陽替她出頭,將婦人趕跑,白露還眼角帶笑,聽到這個問題,笑意立刻斂去,神色多了一股黯然,「小黑它……離開了吧?」

  「離開了?」那隻鳥在這裡好吃好住好玩,被白露服侍得比他這個總兵還舒坦,會這麼容易走?

  「上回點心坊失火,小黑被關在籠裡,差點燒死了,我將它救出來後,它便飛走了……」白露說得極為不捨,她還記得它振翅而去時那種義無反顧的感覺。

  左安陽卻是樂了,「那只傻鳥倒是無情無義啊!」

  人說不可背後議論人,果然冷不防地一道黑影就由空中俯衝而下,滴了滴東西在左安陽衣袖上,接著才施施然地在白露的肩膀停下。

  「塞上風雨思,城中兄弟情……啊啊啊……四海皆兄弟,誰為行路人……」

  「小黑!你這些日子去哪了?」白露驚喜地讓肩上的小黑跳到手上,接著看著左安陽一身狼狽,不禁噗哧一笑,將自己的手絹拿給他。

  「傻鳥!你滾就滾了,又回來幹麼?」左安陽臉色陰沉,身上那坨鳥屎他捨不得用她的手絹擦,便隨手摘了葉子,淋上水清理一下。

  「老爺!你好久沒來了,一點都不想妾身,妾身好想你啊啊啊……晚讓妾身好好服侍你,包你滿意……」

  小黑突然發出一個從沒聽過的嬌媚聲音,那聲音簡直酥麻入骨,讓左安陽與白露同時一抖。

  「這傻鳥,該不會嫖妓去了吧?」左安陽不由得如是猜測。

  白露哭笑不得,「我倒覺得,這幾日小黑可能在那風花雪月之地找到了其他飯碗。」

  「倒是學得挺像。」

  左安陽伸手想把小黑抓過來玩兩下,想不到小黑拉長了嗓音,尖細還帶點喘音叫道——

  「老爺輕點啊!你弄得奴家好痛啊,奴家不來了,嗯嗯嗯啊啊啊……」

  這下不用左安陽了,白露臉色通紅,直接捏住小黑的嘴,連忙轉頭向連接店面的那道小門看去,視線卻與傻眼的李三郎對個正著。

  「是它說的,不是我。」白露露出一個無辜的神情,將小黑亮給李三郎看。

  「是是是,是它說的。」李三郎口中這麼說,表情可不是那麼一回事,而且還邊說邊後退,最後居然轉身就跑。

  白露完全攔不住李三郎,只能遷怒小黑,但小黑也不是省油的燈,早就聰明地飛上樹梢,由上而下睥睨似地望著她,這會又吟起詩了。

  「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總被無情惱啊啊啊……」

  白露氣得跺腳,「臭小黑!你到底要陰我幾次,我玉潔冰清的名聲,總有一天會被你這只傻鳥搞挎……」

  左安陽噗地一聲笑了出來,笑聲倒是酣暢,他終於找到白露的剋星,每次都是她陰人,現在看到她被陰,實在令人爽快。

  他笑個不停,直到一道利箭般的目光咻地一聲射了過來,他才連忙轉換了話題。

  「我今日來找你是有要事,嚴明松今日向我索賄,被我嚴厲拒絕了,我怕他遷怒來找你,所以特地來通知你一聲,讓你有個防備,見到他可記得躲遠點。」

  聽完他解釋嚴明松索賄的整個過程,白露皺起眉,「那個嚴大人既貪婪又昏庸,居然還能當上兵部尚書,看來這個朝廷真是烏煙瘴氣。」

  「不然我們張平守軍的軍需怎麼會還要自己來補足呢?」左安陽歎息。「先前嚴明松硬是順著那婦人的話,要你認下她是母親,我就覺得不對勁了,與今日他索賄的事情連結起來一看,我覺得他很有可能是在針對你。」

  「他既然要出這個頭,只要我們查明那婦人確實不是我娘,嚴明松的跟頭就栽大了。」白露眼底泛冷。

  「只是那婦人怎麼會知道你左腰後側有一顆星形的紅色胎記?」左安陽納悶不解。

  白露卻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你難道不知道總兵府的婢女們都是睡大通鋪,一起用餐一起洗澡的?我們府裡春花和秋月身上有什麼特徵,我也能說得出來呢!」

  「你獨個兒住西次間,那裡有地方讓你洗,你不需去和她們擠啊!」左安陽又問。

  被他這麼一說,白露像被提醒了什麼,臉色頓時凝重了起來,「你記不記得你受傷回來那時,有個叫翠兒的奴婢,她曾與我換過一陣子的房間,就是為了要貼身侍候你,但翠兒並不知道西次間後的浴房是她可以用的,仍是跟其她婢女一起洗浴,當時我去睡大通鋪,我那胎記很多人都看到的……」

  左安陽也明白了,話聲轉為肅殺,「那翠兒與你有些齟齬,或許有可能利用此事針對你……當初只是發賣真是便宜她了,像這種麻煩一開始就該扼殺。」

  這件事似乎有些頭緒了,白露便不再說,反正他會去查清楚,不過倒是有另一件事她想和他計較計較。

  「話說你還沒回答我,」白露好整以暇地看他,「你又是怎麼知道我左腰後那個紅色胎記的?」

  左安陽眼角抽了一抽,試圖糊弄她,「那個……」

  「你要是騙我,我聽得出來。」白露緊盯著他不放,不准他糊弄過去。

  左安陽只得支支吾吾地道:「就是那時在寧夏,你不是住在我的副帳嗎?但洗澡都是在主帳用大木桶的。有次我急著回帳拿東西,你恰好正在洗澡,就……就不小心瞄了那麼一眼……」看她杏陣圓睜,他臉色一正,「真的只有一眼,而且一眼看完我就退出來了。」

  「你一眼看到了多少?」白露覺得自己的臉都熱起來了。

  「全部。」他老實回道。

  「你……」白露面上一熱,嬌嗔地瞪著他。

  「但我可沒告訴其他人你身材有多好,你放心。」

  這男人不知是傻了還是自做聰明,居然又補上一刀,白露又羞又氣,掄起粉拳就在他肩頭捶了一下。

  小黑更是湊熱鬧般,嬌滴滴地叫道:「少爺打得奴家好爽啊!再來,再來……」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左安陽怕她惱起來又是十天半個月不理他,隨即逃之夭夭,留下原地跺腳不已的白露。只是有這一事,她與他的羈絆,好像又更深了……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4:18:26


☆、第五章 剝下母親假面具(2)

  便如白露與左安陽的判斷,那婦人上回沒能訛到銀子,沒兩天又來鬧了,而且又是挑客人眾多的時候,彷彿左安陽對她沒有絲毫恫嚇力。

  那些客人也都習慣了,還挺好奇這婦人的底限在哪裡,今日不知又要鬧哪一出,一見到她就各自站到一邊,讓出一條堂堂大道來。

  婦人見狀自以為眾望所歸,走進來時居然還抬頭挺胸很驕傲。

  「……瞧瞧你一個黃花閨女,成天拋頭露面,這樣以後怎麼嫁得出去?」婦人一見到白露,就擺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說了這番話。

  一哭二鬧三上吊不成,居然換了招數?

  白露面無表情地回道:「這就毋須你關心了。」

  婦人湊上來想抓住白露的手,繼續施展懷柔手段,卻被白露一躲,她忍不住皺了皺眉,教訓道:「瞧瞧你這性子,不管你怎成?我說啊,操持這珍饌點心坊這麼大的生意,哪裡是一個嬌滴滴未出閣的女娃兒做得來的,我看你就把這生意都交給我,我呢,幫你找個好夫家嫁了,免得這家點心坊生生把你拖垮了啊!」

  她今天真是演得一個好慈母,白露怒極反笑,這番話徹底洩露了婦人的目的,她可不想繼續陪演下去。

  「是不是我嫁出去之後,這家店仍是我的嫁妝?」白露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冷靜地問。

  婦人驚訝地說道:「那怎麼可以?這娘家的生意,豈可讓你帶到夫家去!」

  「也就是我白送這麼一家店給你?」白露看了眼四周的人,只見他們也全都聽呆了,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她不由得在心裡覺得好笑。

  還以為古代人都是鄉願的,這婦人打母女親情牌總會引來一些人同情,不過看起來大多數的人還是保有理智,這婦人鬧得太過火,貪得無厭,反而招來眾怒了。

  等一下!古代人……白露頓時覺得腦子裡一片混亂,她到底是怎麼理解這個時代的,怎麼會覺得是古代?

  不過她也沒混亂太久,因為婦人太過無恥的回答,讓她很快的把注意力又轉了回來——

  「珍饌點心坊是咱們家的財產呢!哪能說是你送我的?這本來就是我該得的呀!」婦人說著說著,居然還得意洋洋起來了。

  「奪人財產還能找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是夠無恥了,我不認為自己有這樣的母親。」白露連一點面子都不給她,指著門口,「你可以走了。」

  要是平常,婦人該是開始大哭大叫,賴在地上不起來了,不過今日她顯然有備而來,居然陰笑得滿臉皸紋,臉上的粉都像快要掉下來。

  「就知道你會這麼不孝,忤逆我這個親生母親,我早請來嚴大人,讓嚴大人為我做主了!」

  婦人話聲一落,嚴明松還真的挺著個肚子,大搖大擺的走進來,臉上皮笑肉不笑,渾身透出來者不善的感覺。

  他一進門也不廢話,端著高高的架子直言道:「事情的過程本官都看到了!白露,你的母親出身低下,說話不加修飾,或許你聽了覺得刺耳。不過孝順母親是應當的,你身為子女,就該答應她所有要求,『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這道理你該懂。」

  「嚴大人的意思是,即使她來歷不明,還沒調查清楚她的背景,我也要將這家店奉送出去?」白露像是受了驚嚇,語氣惶惶,一臉委屈的樣子。

  旁觀的人聽到了,不認同的目光也一道道射在嚴明松身上,讓他極為不自在,尤其那些群眾小小聲地議論著什麼「官大壓人」、「不明是非」之類的話時,更激起了嚴明松的怒氣,驀地大喝一聲,「放肆!本官說的話就是金科玉律!上回本官已確認此婦人就是你母親,何來來歷不明之說?你如此不孝,大逆不道,休得替自己找借口!」

  罵完,嚴明松隨即話鋒一轉,「本官今日就命令你,將這家店交由你母親管理,聽從她的教導在家待嫁,說不定本官看你表現好,能替你找個乘龍快婿。」

  離開珍饌點心坊就沒了利用價值,只怕這女子也沒這個命嫁人了。

  嚴明松在心裡冷笑,一下子替女兒解決了情敵,還能得到這家日進斗金的店,心中歡暢非常,那種得意勁兒便顯露在了臉上。

  正當嚴明松以為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時,左安陽卻是冷不防地由點心坊店面連接後院的門後出現,慢慢一步步走到眾人面前。

  與嚴明松那做作傲慢的官僚之氣不同,左安陽不苟言笑時神態凜然,殺氣騰騰,要知道他是真刀真槍在戰場拚殺過一輪又一輪的大將軍,當他走入人群,光是渾身散發的霸道氣勢就能讓四周圍觀的人不由自主退後一步。

  「嚴大人斷的好案,本官真是歎為觀止。」左安陽嘲諷地開口。

  「左安陽,你這是批評本官辦事不公?要知道本官可是你上峰!」方才左安陽突然出現,竟讓嚴明松本能地想退,但為了面子只得忍住,毫不講理粗暴地拿出官位壓他。

  「君有大過則諫,連萬歲都聽得諫言了,你這尚書聽不得?」左安陽毫不示弱,居然掉起書袋來。

  白露聞言挑了挑柳眉,拋給左安陽一記詫異的眼神,左安陽暗自朝她一眨眼,意有所指地看向後院。

  得了,小黑教的,跟那頭傻鳥相處久了,武將居然也能文雅起來。

  嚴明松沒瞧見兩人的眉來眼去,大怒道:「我如何不公了?這婦人知道白露的身體特徵,自然是她的母親,有何疑義?」

  左安陽冷回,聲音凜冽,「總兵府佔地不大,女眷洗浴都是一起的,隨便問一個府裡的婢女都知道白露的身體特徵,那有何難?嚴尚書不明所以,便混淆是非,豈有如此斷案之嚴明松啞口無言,他沒想到這其中還有這等故事,一時間竟辯無可辯。

  「恰好在場觀者眾多,便都來做個見證,免得一天到晚有人要將不孝的罪名扣在白露身上。」左安陽如是說。

  白露極為配合的露出一個傷心欲絕的神情,那股我見猶憐的柔美,激起在場無數漢子的熱血,都不由得替她聲援。

  這下換左安陽拋給白露一記是不是過火了的眼神。

  白露秋波一送,幾不可見地彎了彎嘴角,彷彿在說「老娘就是受歡迎,怎樣」?

  左安陽噎了一下,不再看她,這女人給她三分顏色就能開染房,現在可是替她伸冤,太給面子她大概能將自己塑造成孟姜女,冤情足以哭倒長城。

  話才說完,左安陽打一記響指,劉達從後院押出了一名年輕女孩,那女孩已哭得涕淚縱橫,白露定睛一看,赫然是已經發賣的翠兒。

  當翠兒一出來,嚴明松還一頭霧水,但那自稱白露母親的婦人卻是慘白了臉,當下就有想逃跑的衝動,可不只門口有小兵阻攔,那些圍觀的人也自發地堵住了她的去路。

  「說說你是誰,做了什麼。」左安陽厲聲道。

  翠兒不知受了什麼罪,早已嚇破膽,聽到平時視為天神的總兵大人這麼一喝,整個人都顫抖了一下,跪倒在地,蒼白著臉地說道:「民女……民女翠兒,以前在總兵府做奴婢,後來因為陷害白露未果,被總兵大人發賣,最後被賣到了宣鎮的青樓風月閣……」

  翠兒指著婦人道:「她便是風月閣一個過氣的妓女,名叫珠娘,一整年都接不到一個客人,要被鴇娘趕出去了,我心中對白露有怨,知白露父母不詳,又記憶盡失,見珠娘貪婪,便鼓吹她來認親,只要能奪了白露的產業,便能富貴享用不盡……」

  她的供詞說完,珠娘已是腿一軟坐到了地上,嚴明松更是黑了臉。

  在大庭廣眾之下,判決不公,這臉嚴明松可丟不起,只得硬撐到底,狡辯道:「左總兵,你指稱這名婦人有陰謀,我又如何相信這叫翠兒的婢女不是你屈打成招或刻意設計來的?而你又如何證明這名婦人就是珠娘?」

  膽戰心驚的珠娘聽著到這時候嚴明松似乎仍支持她,不由得眼睛一亮,決定抵死不認自己是誰,於是她連忙膝行到左安陽身前,只差沒抱著他的大腿,哭哭啼啼道:「總兵大人啊,你千萬別相信這賤婢的話,我不認識她啊!更不是她說的那個什麼風月閣裡過氣的妓女……」

  想不到,這時候後院居然傳來一道尖細的女聲,聲音不大,但在這種緊要時刻,人人都屏著呼吸,這道聲音倒是極為顯著——

  「……珠娘,我看你膽子不小啊?你不是已經替鎮上那周老頭生了一個兒子嗎?居然一邊勾搭劉員外,一邊還想著攀上宣鎮的胡參將,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姿色,想跟我搶?要不要我去跟胡參將說一聲,包你人頭落地啊……」

  珠娘像是聽過這個聲音,魂都嚇飛了,這下自己的底在眾目睽睽之下全被掀了,只要有人去向劉員外、周老頭,甚至是胡參將說一聲,她都沒有好果子吃。

  於是她不敢哭了,換上驚惶的表情,直接對著左安陽磕頭,「總兵大人,我招認了,我就是風月閣的珠娘,和白露姑娘一點關係都沒有,一切都是翠兒慫恿我的,求大人從輕發落啊……」

  左安陽與白露忍不住對視了一眼,小黑那頭傻鳥前陣子去了哪裡,似乎顯而易見了,想不到居然在這個時候起了作用……

  左安陽氣勢十足,轉頭看向嚴明松,「嚴大人,這個名叫翠兒的丫鬟,總兵府裡上上下下都認識,甚至發賣她的牙人、宣鎮的風月閣,都能作證翠兒與珠娘的來歷,大人隨便找個人一問便知。如今這珠娘都招了,大人應該沒話說了吧?」

  這是在諷刺他了?嚴明松已經尷尬地臉都變了形,一腳踹向了珠娘,讓珠娘滾到了旁邊,厲聲斥罵道:「賤婦!竟敢欺瞞本官。左將軍,本官雖是被其朦騙,不過本官大度,不如教訓她們一頓就罷了。」希望左安陽懂他的意思,這件事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就好,輕饒這婦人,代表他這尚書兼巡撫只是被奸人蒙蔽,也不算什麼大事。

  左安陽聽是聽懂了,卻沒打算讓他那麼好過,在拒絕嚴明松索賄當下,已經算是得罪他了,就算現在給他面子,他日後就能不算帳?

  橫豎都已經得罪了,當然是要乘勝追擊啊!

  「嚴大人責任倒是推得快,其實珠娘在幾日前就已經當眾承認過是你護著的人,若沒有嚴大人在後撐腰,她豈敢如此囂張?這件事,在場不少百姓都是親眼所見的。」左安陽第一次覺得陰人的感覺真是爽啊!難怪白露沉迷於此。

  「對啊對啊,我們都聽到了。」

  「那婦人親口說是嚴大人的人,仗嚴大人的勢,貪得無厭,對珍饌點心坊的東家一再欺凌,需索無度,大夥兒早就看不下去了。」

  聽著眾人的喧鬧,嚴明松面色鐵青,惱羞成怒地指著眾人道:「本官說是被朦騙就是被朦騙!你們可是刻意誣陷本官?這件事並沒有任何人受損害,就算有人要告也師出無名!」

  除了拿官威壓人,就沒有其他招了嗎?一向自詡智取敵人的白露很瞧不起嚴明松。

  這樣的人能教出什麼好女兒?這會兒她倒是有些同情左安陽了。

  「嚴大人,民女有冤要告,民女受盡珠娘欺凌,並不是毫無損害,前日珠娘才借大人的勢訛詐民女五十兩,今日又欲來搶奪民女的店舖,請大人為民女做主。」白露上前,行了一禮,表面柔柔弱弱,眼眶含淚,但說出來的話能將嚴明松逼死。

  偏偏她這副弱柳扶風,好像輕輕一推就能將她弄死的樣子,反而令嚴明松束手束腳,在眾目睽睽之下,還真不敢對她怎樣。

  「不過一點小損失,你真執意要告?」嚴明松咬牙切齒地問。

  此時,左安陽突然在旁陰惻惻地開口,「依本朝律例,行騙術而得錢銀者,需十倍奉還,杖三十……」

  白露與左安陽兩人一搭一唱,可是威脅性十足,意思表明得很清楚,要白露不告也可以,把錢賠來就好。

  十倍奉還,嚴明松太陽穴直跳,覺得自己牙都疼了,然而事關他的顏面與仕途,再怎麼過分他也只能認了。

  「既然如此,本官就當一次好人,這珠娘本官看也是拿不出如此大數額的銀錢,那五百兩,本官替她墊付了,這個案子便到此為止。」

  嚴明松說話時直勾勾地盯著白露,彷彿白露只要拒絕,他就準備上前掐死她。

  白露眼力可好著,自然看出他的不悅,當即福了一福,感激涕零地道:「謝嚴大人,如此民女便不告了。」

  這頭嚴明松總算鬆了口氣,卻總覺得自己中了什麼陷阱,偏偏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一股鬱悶憋在肚子裡,令他難受非常。

  不過他這端好了,卻換左安陽感覺不好了,五百兩這個敏感的數字,他怎麼聽怎麼刺耳,那陰惻惻的目光居然轉向了白露。

  「白露,雖然嚴大人代為償付了你五百兩,但你實際上的損失只有五十兩……」

  白露怎麼會不懂左安陽的意思,瞧他一副要將她吞下肚的陰鷥神情,若非太多人在場,她可能會忍不住大笑三聲。

  不過眼下,她仍是乖巧地順著他的意說道:「既是嚴大人恩義,民女也不能顯得貪婪,平了點心坊的帳後,多餘的銀兩民女希望能捐給張平守軍,補足軍需。」

  她這番話贏得了眾人的敬意,紛紛喝起采來,左安陽的神情也如同在烏雲密佈之中透出了一道陽光,笑容都燦爛起來。

  只有嚴明松仍沉著一張臉,虧都吃盡了,卻還弄不清楚自己栽在哪裡,明裡聽著是他的恩義,但怎麼聽怎麼不舒坦。

  這樁假冒親母奪產的詐欺案就這麼有驚無險地落幕了。

  雖然嚴明松勉強保住了顏面,但明眼人都知道,這位兵部尚書兼直隸巡撫大人處事不公、糊塗辦案,至少在北方,他的名聲可比鍋底還黑了。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4:18:51


☆、第六章 夜半闖香閨(1)

  天氣漸涼,張平鎮卻不若以往貧寒,反而漸漸富裕起來。現在城鎮裡有大半的人在白露的工坊工作,製出來的乳酪品質好又耐久放,已經不僅僅是珍饌點心坊一家使用,而是逐漸銷往四周城鎮。

  為了方便管理,增加產量,白露甚至提議將以前官營的舊牧場重新經營起來,收購百姓甚至關外的牲口,再聘用百姓做事,而這個大牧場能夠養活的家庭,又囊括了好一部分張平鎮的人口。

  走進田里,秋西瓜已經逐漸成熟,葡萄籐長勢也不錯,結實纍纍的景象可期,而這全是靠農戶和白露等人的努力,就說西瓜,這幾個月白露沒少與她手下負責農事的幾個士兵巡視瓜田,整枝追肥、防止積水,忙得不可開交。

  尋了一日,白露特地與左安陽等人去看首先下種的西瓜田,即使是在西風瑟瑟之下,瓜田仍莖葉繁茂,爬得滿地,而長成的西瓜圓潤肥美,輕輕用手指一彈,便能發出厚實飽滿的聲音。

  她笑著挑了一顆,俐落地一刀切下,那噗嚙一聲裂成兩半的西瓜,深綠的瓜皮襯得瓜肉益發紅艷,多汁少子,看上去就好吃。

  白露將西瓜分給在場所有人,每個人都吃得十分滿意,西瓜汁沾得滿手滿臉,猶是笑意盎然,想著聽說西瓜在京裡是高價稀罕的東西,這樣的豐收,能幫張平鎮賺多少錢啊!

  橫豎西瓜和葡萄都是要賣到京裡的,白露便動起了心思,想著是否要將珍饌點心坊也開到京城去,順道將張平鎮的乳製品也一併在京城裡推出?

  至於嚴明松,他在張平鎮丟了大臉後,巡撫的職責都尚未完成,隔日便啟程回京,一刻都不想多留。

  嚴明松的馬車趕了一個月,終於進了天京城門,都還來不及回家看看,便先往皇宮趕去。

  此時是未時正,朝會後的午膳結束,百官也都回家了,通常該是皇帝批閱奏摺的時候,但本朝的皇帝朱慶卻非如此,他性格憊懶,好逸惡勞,所以現在該是他午憩將醒之時。

  嚴明松對皇帝的作息一清二楚,不想放過這個時辰,只好急匆匆地趕來。

  果然他一說求見,皇帝雖是讓他等,卻也讓他等了超過半個時辰,才有太監急急忙忙的前來請人。

  嚴明松一進御書房,先向皇帝行了大禮,臉上那餘怒未消的樣子與他平時的沉穩大不相同,朱慶不由得好奇了。

  「嚴卿不是至北方巡視剛回?為何如此氣憤?遇到什麼不平事?」

  嚴明松就等著皇帝說這句話,卻還做出一副不敢造次的忍怒模樣,沉聲道:「啟稟皇上,微臣此次北巡至張平鎮,見了張平鎮總兵左安陽。左安陽態度倨傲囂張,對微臣出言不遜,極為不敬,要知道巡撫代表的可是皇上的顏面,他這麼做羞辱的可不只是微臣。」

  不用多說,嚴明松告的就是左安陽藐視皇威。

  朱慶一聽,果然皺起眉,「左安陽那廝以為朕鞭長莫及,竟如此大膽了?」

  「可不是嗎?」嚴明松為了更取信皇帝,便將發生的事真真假假的說了起來。「左安陽剛上任張平鎮總兵時,他曾上奏,奏摺被皇上放到兵部,內容是說張平鎮極為貧窮,缺糧缺馬缺軍需,希望皇上責令兵部趕緊補足,不知道您是否記得這件事。」

  「唔。」朱慶隨意地回了一記鼻音,但事實上他根本沒有印象,因為那封奏摺當初他連多看一眼都沒有便扔給兵部,後來又被嚴明松給扣了下來,不過事關顏面,他只能裝出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

  嚴明松加油添醋地道:「孰料待臣親自到了張平鎮,張平鎮並非左安陽所說的那般貧窮,反而還很富裕,家家戶戶都蓋上了磚房,還有一座大工坊,田里滿是作物。要知道當初左安陽直接上奏向兵部要軍需,這是僭越,如今又被微臣發現事態不符,不知他是否別有所風圖。」

  「那他是想圖什麼?」朱慶沉聲問。

  「微臣以為,一個手握重權的武將,明明麾下之地不窮,還來向朝廷要那麼多軍需銀兩,只怕是為他自己了,皇上不可不防。」嚴明松的說話方式很有技巧,直接就將話題導向朱慶最在意和忌憚的部分。

  朱慶頓時冷哼一聲,心情雖被影響,不過倒也沒真的昏庸到底,反而狐疑地看向嚴明松問道:「這左安陽不是與你女兒訂親了?你卻來向朕告他的狀……」

  嚴明松連忙道:「左家並無深厚背景,是前人建功才得了一個爵位世襲,臣不求將女兒嫁給高門,只求女婿能對女兒好,微臣當初以為左安陽年少有為,武功出眾,是個好的,所以便答應將女兒許配給他,想不到當真見面,卻是桀驁不馴……為了皇上及皇室尊嚴,微臣也不得不大義滅親啊!」

  他熟知朱慶的脾氣,一席話將朱慶哄得很是舒坦,終於下了一道他最想聽到的命令——「既然如此,朕便下令將他召回述職吧!等人到了天京,朕再看看他是怎麼個囂張法……」

  一道旨意,三百里加急,才十幾日便由京裡送到左安陽手上,他看到皇帝旨意中的語氣不善,就知道必是嚴明松在皇帝面前搬弄是非了。

  武官原就有三年回京述職一次的規定,現在才一年多就要他回去,再者如今將要入冬,張平鎮無主將坐鎮,韃子萬一入侵可是極大的威脅,此舉根本是不顧大局,左安陽一想到這一點便怒火中燒。

  幸虧第一批西瓜已經賣到周圍城鎮,張平鎮小賺了一筆,將士過冬的棉衣先購足了,之前珍饌點心坊及作坊的收入也早已將軍備馬匹補齊,若真有戰事發生,應當還能抵禦,而之後的收入若能源源不絕,就不怕軍隊會餓肚子。

  上回那場勝仗,讓外族都不太敢來犯張平鎮,最近聽說改往山西大同一帶劫掠,張平鎮暫時安全無虞。左安陽即使內心憤懣,百般不願,也只能乖乖打包回京去。

  只怕這一去,有嚴明松從中作梗,要再回來就不是那麼容易了,所以左安陽特地叫來劉達及幾名參將,耳提面命地交代了一番軍務,之後便到了後院去尋白露。

  此時白露正在逗弄小黑,見左安陽黑著臉進門,她便停下了手中動作,纖手一揮讓小黑飛離,隨即好整以暇地望著他,果然不用她開口問,他已按捺不住自己先說了——

  「白露,我要回京述職了。」

  「回京述職?不是還沒到那時候?」白露不解。

  「應該是嚴明松那傢伙搞的鬼。」不用說太多,她應該懂。

  白露露出一個嘲諷的笑,「真是無恥的老頭啊!想到你還要娶他女兒,真令人替你的未來擔憂啊……」

  左安陽也這麼想,不過他不願深談這件事,怕一談下去,白露又想離開他了。

  他兀自說起對白露的安排,「白露,我想你就留在……」

  白露卻是打斷了他,「既然要回京,那我得先快些去珍饌點心坊把帳算一算,把重要的事交給李三郎。還有作坊和果園裡也有些事要交代……」

  左安陽聽出了她的打算,眼睛一亮,「你要和我一同回京?」

  「不然呢?」白露微微一笑。「我還打算去京裡談賣西瓜葡萄的事,還要開一間珍饌點心坊的分店,恰好你要回京,我不是正好能搭個順風車嗎?」

  笑容直接僵在了左安陽臉上,有那麼一瞬間,他還自做多情的以為她是捨不得離開他,回京好像也不是那麼令人不痛快了,然後她就輕飄飄的給他重重一擊,還真令人氣餒。

  他沒好氣地道:「要與我回京也可以,不過你平時是以貼身侍女的名義待在我身邊,自然也要和我一起回府,我怕我母親會為難你。」

  說到這個,白露沉默了,她很想自己一個人住在外面,但她也知道這會讓左安陽為難。

  她跟著左安陽回去,身份原就顯眼,住在外頭只是給他的政敵多了把柄,而住在他的忠義侯府裡,便不得不面對他母親。

  她想了一想,反正擔心也沒用,便暫時不管,轉而道:「我說,你娘見到我會殺了我嗎?」

  左安陽一呆,直覺回道:「當然不會!我娘雖然有些古板,卻不是個殘暴的人,其實她心腸算好的,只是素來講究東講究西的。」

  「那不就得了。」白露微微一笑。「不管你母親如何為難,至少我不會死。反正遲早你都要回京,現在只是提前,我與你娘遲早都要照到面,船到橋頭自然直,會發生什麼事誰都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的豁達卻是出乎了他意料,他吶吶道:「我以為你會很不願意見到我母親?」

  「我是不願意啊!」白露聳聳肩,「但誰叫我欠你五百兩呢!」

  一聽到五百兩,左安陽臉色又沉了下來,白露見狀倒沒有再提到要離開他的事,只是瞧他不悅,忍不住輕輕撫了下他緊皸的眉頭。

  她沒有說的是,此次堅持與他一同入京,是因為她有種強烈的直覺,左安陽與嚴玉嬌的婚事八成要吹,雖然左安陽的母親可能會因此記恨她,但她與左安陽之間最大的隔閡不也同樣消弭無形了嗎?她還是在乎他的,如果兩人之間的問題解決,她又何必離開?

  如果說先前與嚴家訂親是左母一意孤行,左安陽無法拒絕,那這件事解決之後,左安陽還會讓這種事再發生一次嗎?

  她不相信。依他對她的愛,她有這個自信。

  「你只擔心我會被你母親為難,有沒有想過,憑我的手腕,是那麼容易被人欺負的嗎?」她嬌顏含笑,眼神卻洩露出一絲絲脆弱。「而且你若放我一個在張平鎮,就不怕我會害怕?還是鎮日都能看到你比較踏實。」

  這柔媚入骨的人兒,雲淡風輕幾句話,居然便安撫了他的情緒,讓他心生憐惜……左安陽不由得在心中苦笑,這輩子,當真是栽在這女人手上了。

  「你說的是,我娘那麼正直的人,還真不一定能鬥得過你,說不定反過來被你陰了還會覺得你好可憐……」他撫著下巴思忖。

  明知他在調笑,白露仍是險些翻臉揍人,只是她習慣裝得楚楚可憐,終究只是杏眼圓睜地瞪著他。

  她這模樣嬌氣又俏皮,撓得左安陽心癢癢又不敢抱。

  唉,最後難受的還是他啊,他於心中再歎。

  為了避免自己與她獨處,老是想做出一些禽獸不如的事,左安陽索性起身要走,不過臨離開前,他回頭多交代了一句。「對了,你回京的行李帶上小黑吧!」

  「為什麼?」

  左安陽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我總覺得,小黑治得了我娘……」

  左安陽帶著白露及一隊護衛離開張平鎮時,有不少百姓自發送行,到最後居然成了夾道遊行的畫面,讓左安陽一行人的車馬連出城門都有困難。

  畢竟他是一個真正關心百姓的總兵,人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愛民如子,他打退韃子替張平鎮甚至整個王朝守住了家園,還派了白露教大家如何種植賺錢的作物,製作特殊的食物,使得原本貧困的張平鎮漸漸富裕起來,讓大夥兒都能吃飽穿暖。

  左安陽看了極為感動,原本在馬車裡的白露也坐不住了,直接下了車,動容地看著大家。雖然與當地百姓相處時日並不長,但他們的樸實誠懇已經讓左安陽及白露真正的愛上了這塊土地。

  「我只是回京述職,我與白露仍會回來的。」夾在群眾之中,左安陽沉聲道。

  他將白露拉上了自己的馬,兩人並乘馬上,高出眾人一截,讓大家能把他們看個清楚,而他的聲音洪亮,即使在這樣的嘈雜之中仍是清晰鮮明,幾乎是在瞬間傳入了每個人耳中。

  「總兵大人說他會回來!總兵大人說他還會回來!」

  百姓們聽了他的承諾,幾乎為之瘋狂,當下歡呼起來,原本有些不捨的氣氛竟轉變成了一片歡欣鼓舞。

  在這樣的氣氛下,左安陽與白露也笑了,百姓知他們不是一去不回,也乖覺地紛紛避退,讓出一條道路,左安陽便這樣與白露兩人一騎,慢慢出了城門。

  所有人在後頭看著馬兒上的一雙人影,都覺得兩人簡直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他們合在一起的背影竟是如此契合,看上去就令人喜悅。

  出了張平鎮後,白露便回了馬車,這一趟約莫需要走一個多月,經宣鎮向東南,過八達嶺入內長城,再直通京師。

  馬車外頭的景象由一大片的草原漸漸變成高聳入天的山峰奇谷,紅與黃錯落在深綠之中,將一座座大山點綴得繽紛,讓蕭瑟肅穆的深秋也多了分奇趣。

  左安陽可說是輕騎簡從,將大部分的人留在了張平鎮,畢竟那裡比他更需要人手,一行人之中也只有三個女眷,就是白露與那兩名會武功的婢女。

  本想著出門在外不需太過講究,但在吃了一次那些護衛做出來的吃食後,白露只覺痛不欲生,斷然決定接管掌勺的工作。

  當她第一次用獨家香料做出幾隻烤雞,所有的護衛就全被她的廚藝收服,不若以往出行時那般吃飯只是應付了事,而是每到飯點所有人就眼巴巴地看著白露流口水,期待著她又能端出什麼美食。

  只是這些護衛都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這樣眼睜睜地盯著白露,讓左安陽不悅起來。

  之前在總兵府,甚至更久之前在寧夏,她的手藝都只有他能嘗到,現在不得已與這些人分享,還得忍受他們覬覦白露的眼神,讓他每回用膳都有種砍人的衝動。

  這一日中午,一行人已接近八達嶺,便選在一處林邊停下。白露才下車,便看到那群護衛很主動地生好火架好鍋,然後就搓著手朝她嘿嘿直笑。

  「白露姑娘,昨夜在驛站,我們看到你買肉了。」第一個說話的人眼睛雖是看著白露,但腦海裡冒出來的畫面是一大塊肉!

  「那是羊肉吧?買了快整隻羊對不對?」第二個說話的人拚命地吞著口水,眼睛瞪大猶如銅鈴。

  「白露姑娘,今日午膳是不是吃羊肉?」第三個說話的人已經在心裡吃著羊肉了。

  白露一下車就被他們圍著,先是嚇了一跳,接著見到眾人垂涎三尺的樣子,不禁莞爾,笑答道:「今日我準備燉羊肉。等會兒就進山了,山裡冷,先讓幾位大哥熱熱身子。」

  話一說完,周圍便響起一陣歡呼,那些搬肉拿菜的動作更起勁了,唯獨左安陽冷冷地看著這一切,腹裡直冒著酸水,卻不是餓出來的,而是嫉妒得來的。


☆、第六章 夜半闖香閨(2)

  對於他的異常,白露亦不是沒有察覺,跟著他這麼多年,他那醋罈子的大小她也多少清楚,這男人對什麼都大度,唯獨與她扯上關係的事便半點不讓,小肚雞腸得很。

  橫豎這些都是他的親信,他也不會發作,白露決定還是先煮午膳,免得被四週期待的目光淹沒。

  於是她取出了蘿蔔、白菜、大蔥、老薑、紅棗、枸杞,以及一包她在前一個城鎮就先買好的藥包,裡頭有著黃耆、當歸等等藥材,決定今日來個清燉藥膳羊肉湯,溫補養生,在大冷天趕路時喝上一口,舒爽暢快。

  先將羊肉切下一塊油脂,在大鍋裡煸出油來,然後放下蔥姜八角爆炒,炒出香味後再下切成塊的羊肉,煎得四面焦香,嗆入酒,之後再放所有的蔬菜翻炒讓其均勻沾上羊油,最後再加入水,將所有的材料及藥包置入,燉上半個時辰,燉到羊肉富彈性卻不軟爛的程度,而最後起鍋前的調味料只加鹽,務必不讓味道太重的調味料壓過羊肉的鮮美及蔬菜的清甜。

  這等待的半個時辰,所有護衛簡直望穿秋水,就連左安陽雖是擺著總兵高高在上的架子,卻也頻頻往鍋子的方向看。

  白露沒有浪費時間,在婢女的協助下同時烙了許多餅,等會兒蘸著羊肉湯吃,才真是人間享受。

  好不容易,白露將鍋蓋掀起,一陣誘人的香氣便飄散開來,一群護衛早已拿好碗筷排得整整齊齊在後頭等,她回頭本想叫開飯,但看到這一幕,忍不住又是一陣好笑。

  看起來有點傻啊,把自己的性命交給這些人保護,真的行嗎?

  白露哭笑不得地將分配食物的工作交給了兩個婢女,自己則是盛了碗湯,拿了塊餅,走向不遠處坐在石頭上端著架子的左安陽。

  「你這幾日好像不太高興?」她在他旁邊的大石坐下,開門見山地道,手上的食物倒沒第一時間拿給他。

  左安陽忍著竄入鼻間的香氣,板著臉道:「為什麼我要和那麼多人一起分享你做的食物?那應該全是我的。」

  就連你也是我的——只是這句話,這當口他可不敢說。

  白露好笑地道:「這不是不得已嗎,不由我來煮,難道你想吃那些護衛煮的飯?連山芋都能焦得像石頭,我也是見識了。」

  「……那還是你來好了。」左安陽納悶著她怎麼還沒將羊肉湯遞過來,等了半個時辰,他餓到前胸貼後背,實在也等不了了,便伸手想過去拿。

  想不到,白露居然拿起碗就想喝,另一隻手上的餅還跟著舉起來。

  左安陽死死地瞪著她,那不是給他的?

  所有食物到白露嘴前時停了下來,她忍俊不禁,將湯與餅全塞給了他,「是你的是你的,我的總兵大人,這麼斤斤計較。」

  那句「我的總兵大人」當下讓他通體舒泰,什麼都不計較了。左安陽舉起羊肉湯,喝了一大口,又用手上的餅舀起羊肉,三兩下便將食物吃了大半。

  「你不吃?」左安陽問。

  「婢女幫我留著呢!」白露眉眼帶笑地盯著他,「得先侍候好大人啊!否則大人一個不高興,把小女子扔在這荒山野嶺怎麼辦?」

  左安陽對這女人的調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打不得也罵不得,當真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不過他也不是沒感覺,這趟回京的路上,有著母親與那樁婚約的陰影在,他本以為她會陰陽怪氣的不理他,想不到他卻覺得,她似乎更願意與他親近了。

  他不願多想是為什麼,更不敢問,只能就這麼順其自然下去。

  好不容易填飽肚子後,左安陽抹了抹嘴,終於心滿意足。

  而白露拍了拍裙子站起來,抬起頭來看著天色,陽光灑落嬌顏,襯得她五官晶瑩奪目,像是琉璃鑲玉的人兒,此時風兒一吹,揚起了她的髮梢裙擺,美得猶如洛神。

  所謂飽暖思淫慾,看著悄生生的她,左安陽不由得心猿意馬起來,意有所指地道:「不行,我這會兒還餓得很,你晚上得補償我。」

  「好好好,晚上補償你。」白露心中好笑,以為他沒吃飽,卻不知道他說的餓與她認知的可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晚上,馬車進入了下一個城鎮的驛館,有一部分護衛卻沒有停留,摸黑繼續往八達嶺關口去,這樣才能在明日早上辦好入關的手續,等左安陽等人來,毋需等待可直接入關。

  也就是說,今日睡在驛站的護衛少了一些,所以留下來的更是打起精神,免得有賊人趁虛而入,偏偏越是這樣緊繃的氣氛,越讓人有犯罪的衝動。

  白露累了一日,讓婢女替她打來熱水,徹底地將自己洗了一遍,才覺得身上終於沒了那種黃土氣息。

  她鬆鬆地穿著中衣,由領口還能看到一抹翠綠色的抹胸,反正都要入睡了,她也不太在意儀容,坐在床沿絞著頭髮,柔美的臉微側著,露出半邊香肩,鎖骨線條優美,肌膚雪白嬌嫩,更透著剛沐浴出來的微紅,她這副模樣若是落在男人眼中,足以令人瘋狂。

  一道黑影由她的窗口躍入,無聲無息,輕輕巧巧,當白露發現時,那黑影已站到她面前,盯著她裸露的香肩發愣。

  白露差點叫出來,不過她的理智很快恢復,手上用來絞頭髮的巾子扔到了那黑影身上。

  「大半夜嚇誰呢!」她白了他一眼,媚態橫生。

  一進門偷看便看到旖旎場面的左安陽就這麼呆呆地讓巾子掛在他頭上,接著化身禽獸,撲上去摟著她便是一記深吻。

  白露半推半就,有些無措,她心裡既喜歡他的親近,但又還有顧慮而想將他推開,想不到這樣的反應更令他情動,加深了這記吻,手也不安分起來,等到他大手欲探入她襟口,想碰碰那翠綠抹胸時,她下定決心,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不行!」她漲紅著臉,守著最後防線。

  左安陽也知道不行,但他真覺得自己快燒起來了,他親吻著她誘人的鎖骨,輕啃著她柔嫩的肌膚,原想要洩洩火,卻不料只是飲鴆止渴,身體裡的火焰燒得更加劇烈。

  又香,又柔,又媚,明明在眼前卻又不可得,左安陽既沉迷又痛恨自己沉迷。

  白露推不開他,真怕他一個把持不住就成事了,幸好她的守護神鳥一向沒讓人失望,此時在牆角鳥籠裡的小黑,在左安陽偷溜進來時沒叫,這時候卻是湊熱鬧地叫了起來。

  「老爺不要!別人會看到——」

  這尖銳的叫聲一出,如同一把利刃劃破了寧靜的夜,屋裡兩人立即聽到房外幾道急促的腳步由遠而近,白露連忙推開因愣住而鬆了力道的左安陽。

  「白露姑娘?你沒事吧?」一個護衛在外問著。

  白露眼下衣衫半褪,著實不適合去應門,便穩住了氣息,朗聲答道:「沒事,是我屋裡的八哥在亂叫呢!」

  是嗎?護衛們半信半疑,不過仍是應了聲後極為迅速地退去。

  白露略鬆口氣,趕緊拉好衣服,跟他隔了段距離,杏眼圓睜地瞪著他問道:「你大半夜的闖進來,就是想幹壞事的?」

  被這麼一打岔,左安陽的慾念也消了大半,扼腕地道:「是你答應要好好補償我的。」

  「我說的是我會煮一頓好吃的補償你!」白露哭笑不得地槌了他一下。

  「我說的是我會把你吃掉補償我。」左安陽老實說道。

  這男人的無恥簡直沒有極限了,白露該發火的,但卻發現自己一點也火不起來,甚至剛才兩人沒能水/ru/jiao/融,她心裡也有些惋惜。

  其實,她並不覺得把自己給他有什麼為難的,在她的觀念裡,喜歡一個人,想要更親密是理所當然的,兩人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彼此都會喜悅滿足。

  不過這種想法顯然驚世駭俗,她也不明白自己失憶前是誰教導她的,居然跟王朝的女誡完全不同,只是如今她人在王朝,為了符合王朝大多數人的觀念,她還是堅守清白。

  她一直沉默著,左安陽以為她不高興,神色就有點揣揣。

  也是,無名無分的他就想強佔人家,誰能高興得起來?

  想到這裡,他心中起了絲愧疚,不過也只有一絲,在他看來,她遲早是他的人,今夜得以偷香,他還是相當滿意的。

  「我今夜來是想告訴你,再三五日就要抵京,你想做的一應買賣事宜,我會找人與你接頭。」他蹩腳地換了個理由。

  白露聽了好笑,「那不是應該的嗎?我賣那些東西,還不是為了你的張平鎮?你去找買家也是應該。何況既然還有三五日,你明日白天再與我說不行?非挑得個月黑風高的時候?」

  「我……」左安陽無言了,只能苦笑著搔搔頭。

  白露瞧他如此,心中一片柔軟,其實他一拳就能將她打飛到牆上,卻無比包容她的任性與壞脾氣,這樣的男人的確很難得。

  她忍不住探身過去,在他唇上輕吻了一下,這蜓蜻點水的碰觸,卻是比方纔那驚心動魄的深吻還要震撼他的心。

  因為這次,是她主動的。

  「明日還要早起,你快回房吧。」白露將傻愣愣的他拉起來,推出房門。

  左安陽飄飄然地出了白露的房間,本能的將門關上,但他才要走遠,房裡的小黑居然又叫了起來。

  「你個殺千刀的銀樣蠟槍頭,脫下褲子一點屁用都沒有,快滾出老娘房間去!」

  這段話實在太奇葩,左安陽整個驚呆了。

  此時方才離去的護衛們又飛奔而來,衝在最前面那個,亮晃晃的刀都快舉到左安陽頭上,但當其定睛一看,嚇得連忙收手,刀都快飛出去。

  「抱……抱歉,總兵大人,因為白露姑娘房裡三番兩次有動靜,我們以為是採花大盜。」首先衝過來護花的護衛不由得面露尷尬,自家總兵半夜闖入姑娘香閨,惹得人家大叫老爺不要,想幹什麼壞事簡直不言而喻,結果似乎是力有未逮被嫌棄了,就這樣被趕了出來,這樣的事情,他傻了才會在上司面前挑明。

  其他跟上來的護衛們也懂事地連忙附和。

  「對對對,我們誤會是採花大盜。」

  然而其中一個護衛彷彿沒睡飽還傻著,居然把心裡的話脫口而出,一手還指著左安陽,「哪裡誤會了,這不就明擺著將軍就是採花大盜嗎……」

  他的嘴立刻被搗了起來,所有護衛不由分說圍起來將人拖走。

  要當上左安陽的親衛,這等反應還是必要的。

  「總兵大人打擾了!請繼續、請繼續!」

  護衛們朝左安陽一拱手,便四散飛逃,他們的聲音越飄越遠,越飄越遠,很快地便完全聽不見,而左安陽的腦袋還是空白的。

  夜風蕭蕭,月色朦朧,偉岸英武的張平鎮總兵大人面色僵硬地在心上人房門外站了好一會兒,才接受了自己一世英名又被小黑打破了一次的事實,房裡卻是逸出一聲輕靈俏皮的笑聲……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4:19:25


☆、第七章 智取情敵(1)

  天京入城道路筆直寬敞,並行四輛馬車猶有餘裕,抬眼望去,綠瓦紅牆,飛簷高樓,彰顯了這王朝首善之都的張揚繁榮。

  人流如熾,車水馬龍,商販吆喝聲與馬車轆轆聲交會耳中,卻不顯嘈雜,繁華熱鬧衝擊著每個人的心,反而激起了一股興奮,彷彿到了這裡,人人就能大展拳腳,追求到自己一輩子都在作的富貴夢。

  白露從馬車入了京,便興致盎然地看著這與寧夏及張平鎮截然不同的風景,卻奇異的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她總覺得自己曾看過這樣的地方,但那是種很膚淺的認識,就像看了一幅畫工精美的圖,有景無聲,如今身歷其境,她竟一下弄不清是真是夢。

  更奇怪的是,她有另一種感覺,覺得她熟悉的首都似乎不是這樣子的,路上百姓的吆喝聲,應該換成尖銳的喇叭聲,人們身上的長襖棉褲,應該改為羽絨衣與牛仔褲,什麼時代了怎麼還會騎馬呢?汽車油門一踩,可以在半個時辰內由城門衝到皇宮大門……

  「到了!」

  左安陽的聲音透過車簾驚醒了白露,她才察覺自己竟發了一路的呆,對於剛才自己在想些什麼,居然都回憶不起來了。

  不過對於自己偶爾會走神,白露已經習慣了,也不糾結這些,將注意力放到這個她未來一段日子要住的地方。

  忠義侯府早已接到消息,打開大門讓馬車直接駛進,白露猜想侯府佔地廣閱,不過聽左安陽說,侯府這規模在京師只是中等,那相府、王府,哪家不是美輪美奐,裡頭還大到可以乘船遊湖,一個時辰景色都沒有重複的。

  下了馬車換乘轎子,白露打量四周,發現雖是深秋入冬,院子裡卻無落葉堆積,維持得相當清潔,每個下人安分守己地埋頭做著自己的事,只有轎子靠近時他們會向左安陽問好,接著便繼續工作。

  看到此情此景,白露不免在心中猜想,這府裡的管理如此嚴格,不難看出左安陽的母親是個多麼嚴肅的人。

  轎子最後停到了一個小院前,太湖石堆疊成的假山,頂壁一氣,狀似天然,將小院與外頭的大院子隔開,自成風格。

  左安陽扶著白露下轎,白露一抬頭見到景觀,便喜歡上了這個地方。

  兩進的小院落,建築並不精巧,厚簷吊頂,與白露想像的雕樑畫棟差距甚遠,但卻勝在古樸堅實,大氣簡約。

  院子裡種著松柏及榆樹,還有一些看上去像是牡丹或芍葯的花,如今花落,卻修剪得整齊,院中有著一小亭,亭中石桌石椅,上面一壺茶隱然冒著煙,還是熱的。

  白露心想,他日落雪,便拉著左安陽在這小院裡煮火鍋,吃肉喝酒,多麼愜意。

  「你以後就先住這個院子,這裡叫抱石居。」左安陽說得有些尷尬。「這不是府裡最華美的院子,我想你也不喜歡那一套。這裡是離主院最遠,風景尚佳的一處,我想你住這裡可能自在些,就做主替你挑了。」

  這是盡量將她與他母親隔開了?白露相當領情地道:「我很喜歡。」

  左安陽原還怕她不喜,聽她這麼說,也咧出了笑,「那你先安頓著,我回頭派幾個人給你。還有,我等會兒拜見了母親之後要先入宮,你……」

  「你還怕我被吃了嗎?」白露見他如此擔憂,覺得很有趣,對要面對左母這件事當下也沒那麼沉重了。「你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不必擔心我。你剛回來,說不定你娘也正忙你的事,沒空來尋我呢!」

  如此通情達理的人兒,真令左安陽又喜愛又心疼。不過時間緊迫,他與她交代了幾句話後便匆匆帶著人離開。

  白露領著兩名婢女,好好地參觀了一下這座小院。

  還真別說,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前院已讓她心悅,後頭房間一色的水磨牆,門窗都是原木,無朱漆塗飾,簡約舒適,除了基本的浴間及廁間,居然還有一個小廚房,裡頭鍋碗瓢盆佐料食材一應俱全,令人見之心喜。

  白露命人將小黑的鳥籠掛在抱石居的正堂,便進西側的廂房察看,房中佈置得十分素雅,中正央是一張茶几與幾張椅子,同樣擺了壺熱茶,窗戶左側是張鋪著柔軟被褥的拔步床,一座鑲著銅鏡的楊木梳妝台在窗戶之右,屋角還有博古架,上放著景泰瓷細口圓瓶、青花盤、彩錦花膽瓶什麼的。最妙的是,窗下擺的是座繡架,另一面的牆邊小几甚至還擺了張古琴,牆上則是掛了把琵琶。

  這幾樣東西放這裡還真是只能束之高閣了,白露在心中苦笑,不過卻也對左母的印象好了許多,雖然左安陽將他的母親說得十分難搞,但也確實是個良善的人,並不苛待她,連這些陶冶性情的器物都不忘佈置。

  此時有婢女前來,送來了吃食與洗漱的熱水,白露道了聲謝,填了肚子將自己洗漱一番後已經是未時末了。

  白露思考著該不該去拜見左母,這著實是個兩難的問題。

  按理說,如果她的身份只是左安陽的侍女就不該去,一個小小侍女還特地拜見侯府老夫人,不是自抬身價嗎?

  可偏偏她不是,這裡每個人都心知肚明她是左安陽看上的對象,特地帶回侯府,也不無與母親相處的用意,如果是這樣,她不去拜見就太失禮了,何況對方還好吃好住的招呼她。

  正猶疑不定時,其中一名會武的婢女卻前來通報,左安陽的母親徐氏親自來了。

  該來的還是逃不掉,白露按捺住緊張的心情,整理了下頭髮妝容與衣服,便快步地走到了小院外,果然便看到徐氏下了軟轎,帶著幾個婢女,氣勢驚人地走過來。

  白露瞥了一眼,徐氏也算是個美人,年約四十風韻猶存,身上一件大紅色的披風,頭髮一絲不苟地梳了一個高髻,飾品只有一支黃玉簪子。

  她眼尾微微上挑,目光銳利,薄唇緊抿著,法令紋有些深,眉間也紋路隱隱,看上去就是個不好相處的。

  身為晚輩,白露先施了一個福禮,「小女子白露,拜見忠義侯老夫人。因旅途長遠,儀容不整,正想整理一番再去拜見老夫人,卻累得老夫人前來,是小女子不對,請老夫人寬宥。」

  徐氏也不回禮,面無表情地直直進了白露的院子,被擺了臉色的白露也不慍怒,就這麼溫順地跟在徐氏一行人身後。

  徐氏進了正堂後,在主位坐定,才慢慢看向白露,「你便是勾得陽兒暈頭轉向,連母親之命都要違逆的那個女子?」

  這個開頭讓白露忍不住想,要不是徐母自恃身份,恐怕連「騷狐狸不要臉」這樣的詞都能罵出來,不過她是個識時務的,乖巧下跪後也沒有辯解,直接說道:「小女子自知配不上總兵大人,也不敢高攀,請老夫人責罰。」

  居然這麼容易就承認了?徐氏有些詫異地看向白露,冷聲道:「你做了什麼要我責罰?」

  白露垂下眼睫,似乎真是十分懊悔,「小女子不請自來,擾了老夫人寧靜,又令侯府氣氛不佳,是小女子的過錯。」

  「你倒是識時務。」徐氏原本是要來大發雷霆,但白露的反應讓她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竟沒有使力的地方。「那你自己知道該怎麼做吧。」

  「小女子知道,小女子馬上離開侯府,永生不再踏入。」說到這裡,白露突然抬起頭,神情儘是哀憐乞求,就像朵柔弱的小白花,彷彿用點力就能摧折。「只是小女子想請求老夫人一件事。」

  「什麼事?」徐氏皺起眉,心中冷笑,還不是要提要求了?就知這狐媚子不簡單。

  「小女子這一走,只怕後腳便會被總兵大人尋回,不僅小女子會被帶回府中,惹老夫人不喜,恐也會影響老夫人與總兵大人間的母子情誼。」白露深吸了口氣,渾身透出一種哀戚,都令人有些不忍卒睹了。「且小女子還欠了總兵大人五百兩,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總兵大人以此不放小女子離開,小女子縱使要走也無法拒絕,然五百兩對小女子而言無疑天價,還望老夫人替小女子想想辦法,就當是商借也行,如此小女子便能走得了無牽掛,小女子可以給老夫人打欠條,日後有機會必當奉還。」

  「你欠陽兒五百兩?這是何故?」徐氏倒是納悶了,她那傻兒子是做了什麼,讓這丫頭欠他那麼多銀錢?

  似乎是說到了痛處,白露的眼眶當即紅了,「小女子是約莫三年前在寧夏被總兵大人所救,因為失憶而無依無靠,只得在總兵大人身旁當個婢女。想不到總兵大人就此認為小女子是他的人,堅不放手,逼著小女子服侍他,才會引來那麼多流言。不過既然流言只是壞了小女子名聲,對總兵大人無礙,橫豎小女子孑然一身,又已經無心嫁娶,那也就忍了……

  「後來小女子得知總兵大人有了婚約,無心介入大人家事,於是表明要離去,但總兵大人不悅,設下條件,說他養活我兩年所有支出,共五百兩銀,要小女子還清才准離開。如此天價,白露實是無力償還,只好繼續跟在總兵大人身邊,也才引起了老夫人今日的不快。」

  這番過往從白露口中說起來,哀哀怨怨,淒淒慘慘,還真像看了一出淒楚悲涼的大戲。「所以你是被陽兒強迫的?」徐氏鳳眼一瞇。

  白露不語,只是磕了個頭。

  徐氏有些驚訝事實竟是如此,又看了眼白露。這女娃兒嬌柔卻堅定,雖然跪在自己面前但傲骨不屈,說話有條有理,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若非出身不好來歷不明,她倒不會那麼反感,自己的兒子確實是有些眼光的。

  當下,徐氏看白露的眼神有點變了,那種挑剔又尖銳的目光略略緩和了些。

  「就算我有五百兩能給你,只怕陽兒同樣不會買帳的。」而且五百兩她還真沒有,徐氏歎息。

  左安陽為官清廉,北方軍隊又艱困,他大部分的錢都花在軍隊同袍的身上,自己根本存不了多少,剩下交給公中的也不過恰好能養活這個侯府的人而已。

  有點腦子的人都聽得出來,左安陽只是找借口留住白露,所以要讓這女子從兒子身邊離開,只能從左安陽身上著手,這女子對於自己的一切,根本無法掌控。

  看來自己之前的猜測全都錯了,這不是狐狸精勾引大將軍,而是大將軍強佔小白蓮啊!

  此時,掛在屋角的小黑可能覺得無聊了,突然清了清嗓子,叫道:「父兮母兮,進阻且長,嗚呼哀哉!憂心惻傷……」

  這句出自王昭君所寫的怨詞,全詩是在哀歎為什麼是自己要被送到西羌,不得不被困入深宮,外頭大好的風光再也看不到,而小黑吟的那句詩更是女子在想念父母,覺得距離遙遠,難以相見,為此憂愁傷痛,應用在白露的現狀上,居然該死的相合。

  「這是什麼?」徐氏一眼就看到籠子裡的小黑。「居然還會吟詩?」

  「這是小女子養的八哥……平素就喜歡學人說話,粗鄙不堪,請老夫人見諒。」白露冷汗涔涔,深怕小黑下一句來個殺千刀、格老子的、老爺不要,那她今天這一出白蓮花慘遭摧折就全都白演了。

  小黑不知是想讓她安心,還是存心嚇她來著,竟又來了一句,「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啊啊啊……」

  白露嬌軀微顫,那是緊張使然,但看在徐氏眼中,還當是小黑說中了白露的心事,她不由得微微一歎,「看來你還頗有點墨水,要不是失去記憶,出身應當不差。唉,遇到陽兒那死心眼的,你也是倒楣。」因為小黑的兩句話,徐氏居然開始相信白露了。就徐氏看來,小黑是白露養的,所以小黑吟詩信手拈來,肯定也是白露教的,這樣的女娃兒必然有些才情,出身就算不富也雅,而白露當是長久在小黑面前吟這些詩,抒發心中悲苦,才會讓一隻八哥學了去。

  這些詩詞更說明了她的心境,便是被左安陽禁錮著,想離卻離不了,只能哀歎自己身為女兒身的無奈,當真不是她硬要糾纏左安陽。

  瞧那楚楚風姿,身如楊柳,貌似芙蓉,確實是個令人心憐的,對她很難下得了狠手,尤其在知道事實始末後。

  徐氏雖然嚴肅表情不變,但心已經軟了,淡淡地道:「既然如此,你先暫時留在府內好了。五百兩的事,我再與陽兒談談。」

  說完,徐氏率先離開了,而跟她來的那群婢女也連忙跟上,心裡卻還有些不甘心。

  怎麼這件事這麼平淡的就解決了,她們準備的什麼摔茶杯、賞巴掌、扯頭髮等等的招式,全都沒用上啊!

  屋內的白露可不知她們在想什麼可怕的事,只是長長地鬆了口氣,看人走遠了,才笑吟吟地踱到小黑身邊,將鳥籠取了下來。

  「小黑幹得好!看來我要找家書院,日日把你掛在門口,陶冶一下你的性情,免得你露餡了啊。」

  左安陽入了皇宮,不意外地被朱慶罵了個狗血淋頭,罵他僭越職權越級上奏,至於他在張平鎮立的戰功,以及是否支援張平鎮軍需一事則是隻字不提,要他在侯府裡反省幾天,便將人遣了回去。

  即使對這結果早有了準備,左安陽仍覺心灰意冷,皇上這幾年益發昏聵,朝中紛擾讓他心煩意亂,居然就不太管事了,被幾個臣子把持著權力,在朝中呼風喚雨,敗壞朝綱。

  今日好不容易願意正視張平鎮邊防一事,卻是遭了小人攛掇,他頓時有種不知為誰護天下的茫然。

  不過他胯下的馬兒可沒有鬆了韁繩,出了宮便往侯府直奔,一想到那個嬌滴滴的女人在府裡還不知會受什麼欺負,那些朝廷裡令人煩躁的事就全拋在了腦後。

  待左安陽回到府中,不出意料地見到徐氏已坐在主屋的廳堂裡等著他,只是那神色就是左安陽完全沒想到的了。

  徐氏一邊面無表情喝著手中的菊花普洱,拈著豌豆黃,饒是左安陽猜想過母親在知道白露居於府中會有的各種反應,也沒料到會是如此平淡。

  對,便是平淡,平淡到他看不出母親是喜是怒,只能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表情不太自然地道:「娘,我從宮裡回來了。」

  「嗯。」徐氏淡淡回道。

  「那個,娘親可用膳了?」

  「嗯。」

  「娘親午憩歇得好嗎?」

  「嗯。」

  「娘……你去過抱石居了?」

  「嗯。」東拉西扯一堆終於問到了點子上,此時徐氏才正視他一眼。

  「那娘有沒有……我是說……娘覺得如何?」左安陽小心翼翼地問。

  「不如何。」徐氏答得簡潔,完全聽不出心緒。

  左安陽更加心慌,急忙道:「娘你沒為難白露吧?」

  「瞧你那樣子,都當上總兵了還毛毛躁躁的,甚至比不上府裡看門的老頭沉穩。」徐氏瞪了他一眼。「你還怕我吃了她?」

  左安陽不敢回,不過他心裡的確這麼想。

  要不是這個家就指望這傻兒子,徐氏真想亂棍把他打死,這反應實在令人氣不打一處來,不禁怒道:「你大將軍硬要留的人,我敢對她如何?那麼柔弱一個女娃兒,你竟也下得了狠心,強迫了人家打壞她的名聲,之後平白用五百兩那麼大筆債務綁住人家,用你將軍的權勢嚇得人家不敢走,你可真是我教的好兒子啊!」

  左安陽聽得神情古怪,「她這麼說?」

  「難道不是?」徐氏怒氣沖沖,「她身邊的八哥就是證據!」

  小黑又說了什麼?是殺千刀還是格老子了?左安陽的神情益發陰晴不定,試探地道:「所以娘覺得……」

  「那姑娘那麼可憐,你就免了她的債務讓她走吧!」徐氏一歎。

  「不行!她是我的人,我永遠不會讓她走!」這一點,左安陽絕對不會退讓。

  徐氏氣惱地用力將茶盞放在了桌上,茶湯都灑了出來,「你落了個強搶民女的名聲還好聽了?」

  左安陽想辯駁那是白露裝的,論起裝可憐那女人可是首屈一指的,可是換個角度想,他的確也是千方白計逼得白露不得不留下,這說起來似乎就是強搶民女,他無法否認,而母親雖然相信了白露的無辜,暫時不找她麻煩,卻不代表她能接受白露做她的兒媳婦……

  左安陽沉吟了一下,覺得還是得從嚴家那方面著手,於是他沉下臉,一副不服氣地樣子說道:「娘要白露離開,是不是因為兒子與嚴家的婚約?」

  徐氏輕哼一聲,「那是當然,若是嚴府知道你身邊有這麼個來歷不明的女人,人家會怎麼看你?外頭又會如何議論你?」

  「娘,我並不在意那些議論。」左安陽神色漸漸凝重起來,語氣也變得嚴肅,「而且,兒子也不打算履行與嚴家的婚約。」

  「你說什麼?」徐氏鳳眼一瞪,怒極拍了一下桌子,這下杯子整個倒了,茶水流了一地。

  「娘你先聽我說,嚴家這門親,結不得。娘,你應當知道張平鎮並不富裕,但當初兒子沒有告訴你,張平鎮比你想像的要貧窮百倍,我剛上任那時,遇上韃子入侵,軍隊裡位高權重的參將,連一件盔甲都沒有。」左安陽用詞雖然有些誇大,但說的都是事實。

  作為武將家的女眷,徐氏對這些事也是有所瞭解的,聞言一驚,「那還怎麼打仗?」

  「兒臣將此事上奏朝廷要軍需,但數月沒有回音,只能自力救濟,那一陣子想出法子讓張平鎮賺錢,補足軍需,使百姓溫飽的,就是白露。」那些往事雖苦雖累,如今想來左安陽卻覺得溫暖,「白露利用當地土地的特性,教百姓種西瓜與葡萄,收了牛乳開了作坊,做出各種食材銷售給四周城鎮,甚至她自己還有一間點心坊,就像是示範似的,用作坊做出來的食材製作甜點,吸引外來商人購買,要不是有她這些奇思妙想,我麾下那些兵,絕對過不了這個冬天。」

  徐氏微微挑眉,她倒是小看了那女子……不過有這般能力的女子,會是那麼柔弱,讓自家兒子搓圓捏扁,威逼強迫的?

  對於白露方才痛陳的種種事情,徐氏心中不免有了懷疑,不過她沒表現出來,只是冷聲問:「這與嚴家的婚約有什麼關係?你別以為說白露的好話,我就會接受她。」

  左安陽搖搖頭,「問題就在張平鎮慢慢開始脫離貧困之後,朝廷派嚴尚書任直隸巡撫,到了張平鎮來。」

  「你們未來是翁婿,他應當會特別照料你。」徐氏直覺說道。

  「是啊,還真是『特別照料』。」左安陽說得諷刺。「他一看到張平鎮富了,便想借姻親關係向我索賄,一開口就是上萬兩的銀子,這是要逼死張平鎮的百姓與守軍?除此之外,他還看上了白露的點心坊,居然讓一個妓子假扮白露的生母,前來訛詐銀錢,最後還想將整個點心坊奪過去據為己有。娘,你說這樣的人會教出什麼樣的女兒?我們適合與他結親嗎?」左安陽冷笑。

  徐氏臉色大變,「豈有此理!嚴明松竟是這種人?」

  「還不只呢,兒子此次會提前回京述職,便是嚴明松向我索賄不成,在萬歲面前告了一狀,說我替張平鎮要軍需是僭越職權。萬歲是個糊塗的,一向又忌憚武將,當然趁機將我召了回來訓誡一頓。母親你可知道,冬日是韃子最可能進攻的時間,嚴明松慫恿萬歲召我回來,萬歲聽之任之,還讓兒子回府反省,暫時回不去張平鎮,簡直是不顧百姓安危!」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4:19:50

☆、第七章 智取情敵(2)

  徐氏聽得激動萬分,覺得心都快從胸口跳出來,都不知是被左安陽的話驚的,還是被嚴家的無恥氣的。

  左安陽想讓她喝口茶息息怒,連忙喚人再去端,想不到才幾個呼吸的時間,一名婢女送來了一壺熱茶與一盒點心,簡直就像算好的一樣。

  母子倆齊齊納悶地看向這婢女,卻見她試探性地問道:「老夫人,將軍,這是抱石居送來請你們品嚐的,可要留下?」

  還不待徐氏發話,左安陽已搶先道:「留下!你先出去。」

  那婢女放下東西後便行禮告退,左安陽見母親餘怒未消,索性替她倒了杯熱茶,一聞到茶香,眉頭不由得微挑。

  「娘,這茶我知道,是白露做的奶茶,還有這食盒裡的叫蛋塔,外邊酥脆內餡濃郁又有彈性,保證是京裡沒有的味道。娘喜吃甜點,要不要試試?」

  徐氏對甜點向來沒什麼抵抗力,也就順著兒子的話先拿起奶茶喝了一口,那入口的香甜滑順,還有茶與牛乳交織出的和諧口感,就這一口她已經喜歡上了。

  她有些迫不及待地又拿起了食盒裡的蛋塔咬了下去,那奶蛋餡香滑濃稠,外頭是酥皮,層層疊疊又酥又香,這種口味的確是她生平僅見。

  一聲不吭地吃完了蛋塔,徐氏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信你的話了,那女孩兒的手藝,要弄出一家點心鋪子並不難。」所以,嚴明松眼饞白露的店面,包含索賄那些事,應該也都是真的。

  這等於肯定白露了!

  左安陽笑得傻兮兮的,伸手也想吃個蛋塔,卻被徐氏拍開,難得有這樣的好東西,這傻兒子還想搶了?

  徐氏品嚐完點心後,沉吟片刻才說:「我可不是答應你能娶那女孩了,只是嚴家的婚約,你待我考慮一下。」

  張平鎮的西瓜要賣到京城,最簡單快速打響名號的方式,當然是由皇宮開始,只要宮裡的人吃了讚不絕口,保證這些瓜立刻會成為民間的搶手貨。

  更遑論西瓜在這季節本就是稀罕物,白露要賣的還是特別挑選過的張平鎮的西瓜,全熟的都賣到附近城鎮,運到京師因需要長途跋陟,白露特地挑了沒那麼熟的,利用沙藏的保存方式運輸,到了京師後正當好吃,也不易壞,可真是上品的西瓜。

  所以左安陽在入宮時也順便拎了顆西瓜找上光祿寺大夫聊了一陣。光祿寺是宮裡負責採買食材的官署,看到這時候居然有西瓜,也相當有興趣,試吃後讚不絕口,馬上派了人與白露商談。

  買賣之事不方便在侯府裡談,白露便帶著幾個人把一車西瓜蓋上布,低調地入了深巷某個宅子,那光祿寺的官員看到真是西瓜,還個個如此碩大肥美,都看直了眼。

  白露當場切了一顆給他試吃,那官員吃得心滿意足,聽到夏天時還會有,甚至冬日還有葡萄,會製成葡萄酒等食品,當下答應了與白露簽訂了長期供應的合約。

  如此無疑是解決了一件大事,以後只要產季一到,張平鎮的水果不怕沒有銷路,送走那名官員後,白露不由得一陣神清氣爽,外頭北風呼呼的吹,也不令人覺得冷了。

  她讓跟隨的幾人先離開,只留一個婢女,決定好好的逛一逛京城。

  這個充滿了活力及內涵的地方,雖然籠罩在朝政混亂的陰影下,卻仍以其繁華興盛及紙醉金迷吸引了無數的人湧入。

  白露觀察著街上的人事物,先不說其他,光說吃這一樣,一眼看去就有山東大饅頭、陝西涼皮、浙江的蟹殼黃、河北的驢肉火燒、河南的熗面、四川的杏仁豆腐、雲南的蜜芋頭……四面八方美食齊聚,她忍不住思索著如果要將珍饌點心坊開在這裡,要以什麼形式,推出什麼樣的東西,才能在百花齊放中殺出重圍。

  想著想著便走了神,直到來到一座兩層的茶樓邊,白露突覺身前有一道陰影,要不是身邊婢女反應快拉住她,只怕會直接撞上去。

  她轉頭一看,方才險些撞上的是一個丫鬟打扮的人,看著她的目光很是不善。

  「可是忠義侯府的白露姑娘?」那丫鬟問。

  白露挑了挑眉,她都不知道自己如此有名,才到京城沒幾天,居然被惦記上了?

  「正是。」她也沒在怕的,對方口氣不好,她也不客氣。

  那丫鬟皴眉,原想罵些什麼,不過考慮了一會兒,還是想著主子交代的事比較重要,便忍下了脾氣,只是冷聲道:「茶樓裡有貴人叫你上去一見,跟我來吧!」

  丫鬟欲走,白露卻不動,學著那丫鬟的冰冷語氣回道:「誰找我我都要見嗎?既然自稱貴人,何必藏頭露尾?」

  那丫鬟心中慍怒,可是又不能壞了主子的事,只是沉下臉道:「貴人便是嚴尚書家的小姐,難道你做了什麼虧心事,不敢見我家小姐?」

  白露恍然大悟,還在想自己怎麼會被盯上,原來是她。

  思索一番,白露點頭,「帶路。」

  她會同意見面,一方面是也很想見見嚴玉嬌,更重要的,往上看去,茶樓的二樓露台隱然站著幾個侍衛正朝外看,她不認為自己能輕易脫身。

  果然,丫鬟將白露帶到了茶樓二樓的一個雅間內,白露便見到雅間裡有五個人,其中三個是護衛,一個婢女,而唯一一個坐著的年輕女子,應當就是兵部尚書千金嚴玉嬌了。

  對方是自己的情敵,讓白露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說實話嚴玉嬌並不漂亮,勉強算是清秀,身材圓潤,穿了白底紅花對襟短襖,領口與袖口圍了一圈染紅的兔毛,下身是大紅絹紗繡花長裙,髮髻上插著紅寶石步搖,整個人活像棵行動海棠樹。

  與此同時,嚴玉嬌也在打量白露,白露今日因為是談生意,非常低調地只穿著件杏色的長襖,只在衣擺繡了幾朵蘭花,搭配著白色銀絲百褶裙,頭上也只有簡單的木簪,這樣的裝扮在別人身上可能會顯得平凡,但在她身上卻展現出一種乾淨清爽、清麗脫俗的風姿。

  只消一眼,嚴玉嬌就嫉妒得快發狂,因為對方擁有她所沒有的美貌與體態,她恨恨地想,難怪這狐狸精能迷住左安陽那樣偉岸的男人。

  「你應該知道我找你做什麼,左安陽是我的未婚夫,而你礙了我的眼。」嚴玉嬌冷冷地開口。「你今日就給我滾出忠義侯府,我永遠不想在京師看到你。」

  來了!白露眼神一黯,隨即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姿態,「只怕嚴姑娘誤會我了,並不是我不想離開侯府,而是總兵大人不讓我離開。」

  「你要走,他還能攔著你?」嚴玉嬌可不信。

  「我雖然未被禁錮在侯府,但總兵大人隨時都派人監視著我。」白露走到了露台邊,指了指被留在外頭樓下等待的婢女,一邊淒楚地道:「何況我的命是總兵大人救的,他說我若要走,得還他五百兩。我一個弱女子,還失去了記憶,如何償還得起?所以並非我不走,而是不能,請嚴姑娘體諒。」

  嚴明松從不告訴女兒公務上的事,所以嚴王嬌不知道白露其實日進斗金,更不會知道那嬌弱的外貌下是多麼難纏,只是她也沒因此可憐起白露,或許換了一個男人會被白露這般我見猶憐的模樣打動,可惜她是個女子。

  「就算我相信你的話又如何,你總歸是入了左安陽的眼,擋了我的路。」嚴玉嬌冷笑起來,原本那圓臉該有些嬌憨,現在看上去卻很是猙獰駭人。

  白露不由得心裡打了個突。左安陽你知不知道自己未婚妻笑起來像中邪啊?

  嚴玉嬌揮手喚來了侍衛圍住她,白露驚呼一聲,「兵部尚書府的嚴玉嬌姑娘,你讓侍衛圍著我,想對我做什麼?」她這句話其實有些奇怪,居然把嚴玉嬌的全名和來歷給說了出來,但後者並沒有察覺這疑點,全心都被剷除絆腳石的快感給淹沒。

  嚴玉嬌獰笑著說:「既然你不離開左安陽,那只好讓左安陽看不上你了。如果我這幾個侍衛在你那美麗的臉蛋上劃上幾刀,你覺得他還會如此眷戀你嗎?」

  白露淚光隱隱,柔弱可憐得幾乎都讓侍衛捨不得下手,偏偏她此時又挺直了背,像是被欺負得狠了的小白兔,拚命反擊,哽咽卻清清楚楚地喊道:「我都說我無意介入你與總兵大人之間了,我只是幫著總兵大人做生意,嚴小姐為什麼還想讓你的侍衛凌辱我?我告訴你,事關女子名節,我誓死不屈!」

  「那你就死吧!」嚴玉嬌也被她激怒了,大喝一聲。

  侍衛們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動手,他們小姐的脾氣可不是好惹的,萬—沒完成她的命令,到時候死的就是他們了。

  白露當然知道自己裝可憐這一套在嚴玉嬌面前是行不通的,她仍然這麼做,還把嚴玉嬌的身份喊得清清楚楚,就是為了接下來的行動做鋪陳,她想陰嚴玉嬌,卻不能讓嚴玉嬌抓到把柄。

  站到露台旁,說話也未降低音量,是白露計劃的第一步,這茶樓可是位在鬧區中心,她這麼一喊,底下就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

  第二步,她說出嚴玉嬌的身份來歷,又提到總兵大人,更引起了眾人的興趣,紛紛猜測起這出三角關係的感情大戲將如何收尾。

  最後她把誓死不屈的話喊出來,又有嚴玉嬌喊著要她死,樓下的百姓都變了臉,如果牽涉到人命,那事情就嚴重了,就算是尚書之女,也不能光天化日的恣意殺人啊!

  茶樓的雅間裡,一名侍衛已向白露動手,但他才碰到白露的袖子,尚未用力,白露卻已經尖叫一聲,往後栽倒,居然從露台摔了下去。

  雅間裡的人包括嚴玉嬌都聽到砰的落地聲,然後就是百姓尖叫、議論紛紛的聲音。

  嚴玉嬌沒想太多,急忙衝到露台邊看,卻看到白露倒在了街上,一臉痛苦難耐,而在場至少有數百個路人全都抬起頭看她,那眼光交雜著鄙夷、驚懼、不屑、譴責……總之將她這個金枝玉葉刺得千瘡百孔。

  「嚴尚書家的女兒竟是如此跋扈之人?在大街上就任意殺人了?姑娘你沒事吧?」敢這麼直接大罵出來的人,顯然家裡在朝中也有一定份量,甚至與嚴明松是對立的。

  「教出這樣的女兒,那嚴尚書為官只怕也不正吧!左將軍還與她有婚約,這種女人誰娶到誰倒楣,要是我早就上門退婚了!」

  「嚴家人囂張可不是一天兩天了,咱們快把這位姑娘送到醫館去,免得嚴家侍衛出來追殺啊!」

  「太過分了!天子腳下,嚴家卻視王法於無物,老夫身為御史一定要好好參他一本!」也不知是誰雇來了一頂軟轎,茶樓裡的掌櫃簡直焦頭爛頭,連忙喚來兩個強壯的僕婦出來,將白露抱進了轎裡,讓轎夫急急忙忙將人送走了,除了兩個僕婦和白露的丫鬟匆匆跟去,也有一些好事者跟上,想知道苦主傷勢如何,但留下來的大部分百姓仍對著茶樓的二樓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二樓的嚴玉嬌看到這一幕腦子都空了,居然就這麼傻傻地站在露台上任人評論,而一旁的侍衛也不敢來拉她,只能乾著急。

  嚴玉嬌的腦子裡只剩下一句話——她的閨譽,全完了……

  忠義侯府,抱石居。

  白露半坐在床榻上,包了一隻腳,秋水盈盈的眼眸望著氣急敗壞的左安陽,雖然她沒刻意裝可憐,卻自然流露出這種味道。

  「嚴玉嬌對你不利,你難道就沒有別的方法,需要從二樓跳下來?幸好你今兒個只是拐了腳,萬一傷了頭怎麼辦?」

  「那不是沒辦法嗎?她都讓侍衛殺我了,總不能呆呆站著讓她殺。」白露嚴正地更正他的話,「而且不是我跳下去,是嚴玉嬌的侍衛把我推下二樓的。」

  「你真是被推下去?不是自己跳的?」

  左安陽狐疑地瞪著她泛著水光的美陣,看得她一度心虛別過臉去。她可是算準了角度不會出事,拐了腳已是最輕微的後果,他何苦頻頻追問。

  左安陽當下明白了,沒好氣地道:「所以我才罵你,你要設計嚴玉嬌,為何非得搭上自己?」

  「事出突然,我怎知嚴玉嬌會突然攔路來了,我身邊又只有一個婢女,難道要她一個打十個?」白露當然不會說她在茶樓外頭被嚴玉嬌的侍女攔下,看到二樓露台時,心中就有想法了,為免左安陽繼續追問,她轉移話題,「不過我成功地讓嚴玉嬌顏面掃地了不是?現在應該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心狠手辣,心胸狹窄,還目無王法!」

  左安陽凝視著她,輕歎一聲,真是拿她沒轍,雖然他嘴上罵得凶,但卻更心疼,順著她的話道:「嚴玉嬌這下被你整慘了,那日親眼見聞此事的百姓足有數百,其中還有不少下朝路過的官員,更有御史在其中。她後來還傻乎乎的在露台上露了臉,更是無可辯駁,最後尚書府派了馬車來將她帶走,居然還有人向馬車奶菜葉子和臭雞蛋……」

  「那她的名聲確實完了。」雖然她陰了嚴玉嬌,但倘若嚴玉嬌不那般心狠手辣要割花她的臉還要殺她,事情也不會演變至此,說起來也是嚴玉嬌自作自受。

  「她現在被嚴明松禁了足,躲在尚書府不敢出來見人,不過依嚴明松的能力與權勢,這件事很快就會被壓下去,等風頭過了,她依舊可以仗著尚書府的勢嫁到好人家。」左安陽聳了聳肩,一副這就是現實的無奈感。

  「她還想嫁啊……」白露曖味地看著他。

  她的目光雖然帶著微微笑意,像在與他說笑,但嗓音透露的寒意可是讓他一陣膽寒,連忙說道:「她嫁她的,干我何事?總之我不會娶她,剛好我還找不到機會去退親,她如此囂張霸道倒是給了我一個把柄。」

  「只是這退親也不是你說了算吧?」白露涼涼地瞪著他。

  「不,很快嚴明松會主動提這件事的。」左安陽賣了個關子。

  此時,抱石居的婢女通報老夫人來了,左安陽前去迎接,白露則是在床上掙扎著想下床行禮,徐氏一進門看她這副狼狽樣,隨即皺了眉。

  「你不必下來了。」她這動靜倒是讓徐氏將她的傷看得一清二楚,額間的溝壑更深了。「小女子有傷多有不便,無法向老夫人問安,請老夫人恕宥。」白露乖巧溫柔地道。左安陽忍不住多瞧了她一眼,怎麼對他說話時就夾槍帶棍的,遇到他母親就成了小白兔?

  徐氏搖了搖頭,對自己先前定下的婚約極為懊悔,「真想不到嚴玉嬌竟然如此狠毒。說實話先前陽兒提到那嚴明松不是個好官時,我還心存僥倖,想著說不定嚴玉嬌是個好的,如今幸虧還沒結親,明兒個我便讓人去把親給退了!不過,這可不代表我答應你這小子娶白露為妻了,你得給我搞清楚。」

  徐氏刻意這麼一說,表面上是警告左安陽,但事實上也是在提醒白露。

  雖然白露口口聲聲是被左安陽逼迫的,但徐氏也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心知嚴玉嬌公然殺害白露那件事,會鬧得這麼大,肯定有蹊蹺,白露這女娃絕對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柔弱可欺。

  白露人精似的,如何聽不明白,只是溫婉地垂下了頭,並不辯駁。

  左安陽不想讓白露面對這些,就他看來,自己的母親當然要自己說服,橫在兩人之間的阻撓,也該是由他這個男子漢一一去除,於是他便將話題帶回了退親一事。

  「娘,你毋需派人去了,今日即便是嚴玉嬌失德,但如果是由男方提出退親,損及嚴玉嬌的名譽,那錯的就變成我們了。娘親且耐心等上一等,我相信過兩天嚴明松會主動來退親。」

  「你如何得知?」徐氏忍不住問。

  白露也相當好奇。

  左安陽的神情有些凝重起來,「冬日系北方戰事頻繁時期,我卻遲遲無法回北疆,今日早朝已經好些些官員擔憂了,聯合起來勸諫皇上,嚴明松不希望我回去,居然出了一個損招。」想到嚴明松的提案,左安陽就咬牙切齒,「他居然提議皇上親征!」

  徐氏大吃一驚,一貫的嚴肅沉穩差點沒維持住,而白露同樣覺得不可思議,訝異地挺起身來,險些從床上掉下去,幸好左安陽小心翼翼地接住她。

  「你做什麼,傷了還這麼不安分!」他低斥了聲。

  「那不是你……」白露眼角餘光瞥見徐氏,連忙改口,柔柔地道:「白露知錯,是白露太驚訝失了儀,請大人勿怪。」

  左安陽撇了撇嘴。我哪敢怪你,又不是不想看到明天的太陽了。

  徐氏沒注意到小倆口的你來我往,兀自震驚於方纔的消息,喃喃道:「皇上也有年紀了,北方路遙,又是大冬天的,一去就要上戰場,他受得了嗎?」

  「連深奼女眷都想得到的事,誰想不到?偏偏嚴明松這麼一提,萬歲彷彿很有興趣。」左安陽肯定地道:「看來這件事在所難免,我既然反對,嚴明松必然會來退婚,免得我扯了他的後腿,也和我撇清關係。」

  突然想到什麼,他的笑容轉冷,「何況他原想借我謀取北方邊軍的利益,我擺明不助他,現在北方沒我的事了,他還不快想辦法擺脫我?這樣嚴玉嬌還能再用來與另一個對他有利的對象結親,不會浪費在我身上。」

  徐氏頓時明白過來,皇上親征北伐,那是削了左安陽的權,而一個沒有權力的總兵,對嚴明松便失去了利用價值,不退親還等什麼?

  原來這才是事實,徐氏的心不由得涼了一半。

  「娘你放心吧,這件事兒子心中有數。」

  雖然嚴明松出這損招,確實有些殺得他措手不及,但他左安陽也不是吃素的。

  嚴明松想玩,那就陪他玩局大的。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4:20:20


☆、第八章 靠甜點收服眾人(1)

  數日後,白露的扭傷已恢復了許多,雖然無法走遠,但終於不用再待在床上,可以出房門,看看外頭的風景。

  左安陽配了一頂軟轎給她,她自己慢慢走出抱石居後,上了軟轎,讓人抬到主屋,想和徐氏請安。

  雖說徐氏不反對她住這裡,也沒有刻意刁難,但她知道徐氏並不喜歡自己,如果自己真想跟左安陽在一起一輩子,未來婆婆對她的觀感總是要盡快扭轉過來。

  如今她想到的方法便是溫水煮青蛙,表現自己好的一面,一點一點的去除徐氏對她的偏見,說不定哪天就不反對了。

  一大清早左安陽便上朝去了,待白露來到主屋廳外,婢女正要去通報時,卻被她攔住。

  因為主屋廳堂一向不關門,白露其實看得到徐氏坐在裡頭的一舉一動,她發現才幾天沒見,徐氏臉上又添了點愁容,桌上她一向喜愛的甜點也完全沒動,只是一逕地喝茶,放下杯子,再喝一口,又放下,顯然坐立難安的樣子。

  白露有些難受,這幾日左安陽因為反對皇上親征一事,在朝中受到極大的抨擊,徐氏該是為此擔憂吧?她是個外人,不方便安慰她什麼,可是就這麼干看著又有些不忍。聽說左安陽很小時父親就去世了,所謂的世襲侯爵在這種情況下只是個笑話,孤兒寡母含辛茹苦,又因家無實權,被所有高門輕視鄙夷,享受不到任何權勢帶來的好處,是後來左安陽早早就投了軍,攢下軍功讓徐氏過上好日子,才讓京裡的人對左家刮目相看。

  但左安陽長久在外征戰,徐氏一人在京中等待,戰勝就飛黃騰達,戰敗就萬事俱休,那種孤獨與恐懼的煎熬,若非徐氏性情堅韌,早就倒下了。

  在左安陽面前,徐氏表露的是一貫的強勢,想必也是不想把自己的脆弱讓兒子看到,讓他平添擔憂,但在自己看來,徐氏苦,左安陽也苦,她竟是對這母子倆有些心疼起來。

  她不語,打手勢讓軟轎掉頭,將她抬到了灶房。

  灶房裡廚娘忙碌著,她進去問了一下廚房有的材料,得知居然有蘋果與牛乳,心中一喜,再讓人取來她從張平鎮帶來的乳酪,還有前些日子製作,冰在府中冰窖的材料,決定親自動手做幾樣點心。

  第一個是克難版的波士頓派,先將蛋白與糖打至發泡,再加入與蛋黃拌勻後的麵糊繼續攪拌,攪拌好後放入大瓷盆內,送進她事前讓人在灶房裡用石板搭的臨時烤爐,烤一刻鐘,取出放冷。為增添風味,她取來當令的小金桔,去皮去籽加入慕斯中,再夾於放冷的蛋糕裡切塊就完成了。

  另外,她用灶房裡原有的芝麻磨成芝麻醬,而牛乳加入糖及瓊脂,於火上加熱,至煮滾前離火,加入剛才的芝麻醬再倒入容器,便完成了在張平鎮也極為搶手的黑芝麻奶酪。最後一樣蘋果派比較費工,不過也只是製作油酥皮比較麻煩,需把入奶油的面皮反覆折疊□開,在製作酥皮的時候會有一些空檔,她就趁著這機會煮餡料,蘋果與糖及肉桂同時煮開,直到蘋果完全被糖及肉桂的香氣浸潤,便可取出,倒在置於淺湯盤的面皮上後入烤箱,出爐後切塊。

  徐氏愛吃甜食,但牙口不太好,所以白露在製作時,特地挑了比較好入口的甜點,糖量也減半,雖然都是甜食,卻各有風味,吃多也絕不會讓老人家覺得膩。

  將甜點整齊地放入食盒,一旁再雕朵花裝飾,連白露看著都嘴饞起來,為了搭配這些甜點,她也特別沖了一壺奶茶。

  徐氏一個人自然吃不了那麼多,白露大方地將剩餘的都分給了在場的眾人,讓她在府中的人緣一下子拉高了許多,倒是意外之喜。

  軟轎再次抬到了正廳,白露望了望裡頭,徐氏依舊坐在那兒,只是眼底的沉鬱更重了,白露讓人通報了徐氏,待徐氏應了,方提著食盒走進去。

  徐氏見到她,並沒有什麼喜色,只是淡然地問:「什麼事?」

  「小女子是為總兵大人在張平鎮的事而來,不得不叨擾老夫人。」白露微微一笑,為自己安撫老夫人的行為套上冠冕堂皇的理由,「總兵大人在張平鎮的軍需,有一部分是來自珍饌點心坊的收入,所以小女子想著是不是把點心坊也開到天京,如此籌措銀錢也快些。然而珍饌點心坊的甜點適合邊境人的口味,卻不知是否也符合天京人的口味。曾聽聞總兵大人說,老夫人愛吃甜食,但又嫌京裡幾家老字號做得膩,小女子便斗膽做了幾樣,請老夫人嘗嘗,並不吝賜教。」語畢,她奉上了手中食盒。

  當食盒一打開,撲鼻的甜甜乳香湧出,讓原本無啥興趣的徐氏眼睛一亮,「這樣子的甜食,倒是沒見過。」

  徐氏多看了白露一眼,心忖這丫頭還真是會說話,要是她一來就表明想拿甜食孝敬自己,自己只會當是巴結,但這丫頭換了個方式表達,自己就無話可說了。

  「這些甜食的共同點就是都加了牛乳,京裡的牛乳不如張平鎮的香濃,要是用張平鎮的牛乳來做,只會更好吃。」白露先將口味最清淡的芝麻奶酪端上,細細介紹了一番。

  徐氏瞧這所謂奶酪,覺得模樣挺討喜的,便試了一口,這一口居然就讓她停不下來了,這種有點彈性的柔滑口感前所未見,偏偏又入口即化,滿滿的芝麻香氣與牛乳的香氣交融,充滿了整個口腔,無須用力便滑入了喉中。

  「恰好府中有芝麻,才做成芝麻口味,平時只有奶味的,可以拌著果醬吃,總兵大人最喜歡吃不加糖的。」白露像是閒聊般說道。

  徐氏啐了一聲,「這種東西就是要加糖才好吃,不加糖能吃嗎?陽兒那是什麼口味!」

  白露隨即附和,「可不是嗎,小女子也覺得總兵大人真是不會吃!甜點甜點,就是要甜嘛!像這塊波士頓派,我在張平鎮時也做過,但總兵大人嫌它軟綿綿的吃起來不帶勁,我就不服氣了,老夫人可要評評理。」

  她說著又將波士頓派送上,還用調羹輕輕在蛋糕上壓了一下,徐氏一見那飽滿的慕絲餡微微的被擠壓出來,看起來就濃郁可口,而那所謂的蛋糕居然還彈了回去,徐氏有些不能自已地挖起一匙,迫不及待地吃下。

  太好吃了!口感鬆軟綿密,又有香濃滋味,而且單吃只有奶味可能還挺膩的,那丫頭應該在其中加了金桔,那微酸的桔香完全削減了那一點膩,徐氏又忍不住再吃一口。

  「這東西就是要軟綿綿才好吃,難道要硬邦邦的吃?」徐氏不由得說了句公道話。

  「果然甜食還是要請教老夫人,總兵大人那就像來搗亂的。還有這蘋果派,在北方我用的是杏桃,他又嫌酸。甜也不吃酸也不吃,老夫人,總兵大人小時候就這麼挑食的嗎?」

  「他小時候何止挑食,根本是除了肉之外的東西什麼都不吃,要叫他吃一根菜都費盡了我的心力……」徐氏或許是悶了多年,如今被白露打開了話匣子便說個不停。

  白露趁機送上了蘋果派,酸甜的味道加上酥脆的派皮,美味像是在舌尖上如煙花爆開,接著是一股辛辣香甜的肉桂味餘韻不絕,徐氏吃得連連點頭。

  「……陽兒那孩子,從小就是個有義氣的,路見不平就要拔刀相助,看到自己的朋友受委屈,拼著自己受傷也要幫忙討回公道,當年光是藥錢就不知花了多少,成天擔驚受怕的擔心他又去和人打架。現在從了軍,天天有架打,也算得償所願。」說到當年的事,徐氏覺得又感慨又好笑,眉間的愁緒陡然散去不少。

  白露搭著她的話,也和她聊起了左安陽在邊關的事,「可不是嗎?總兵大人在張平鎮時,一次遇到敵襲,出征前看到一個姓陳的參將窮到連盔甲都沒有,就把自己的盔甲給了他,結果在與敵人廝殺時,居然忘了自己已經沒有盔甲,受了傷回來,可也因為那一次,總兵大人在張平守軍裡就有了極高的聲望。」

  「哼,那傻兒子,從小就崇拜英雄,做什麼都衝在最前面,就連在軍中也是這樣,真不知該誇他還是罵他。」徐氏聽得入神,本能的啐了一聲,可是對自己兒子在邊關的經歷,她還是很有興趣的。

  「現在張平鎮的百姓,的確把總兵大人當成英雄了呢!」白露笑道。

  此時小黑由門外飛入,直接落到了白露肩上,張口就道:「一身能擘兩雕弧,虜騎千重只似無。偏坐金鞍調白羽,紛紛射殺五單于。」

  這詩分明是在讚頌英雄的武藝高強,聽來就像在附和著白露。

  徐氏有趣地看著小黑,「你這鳥兒真是有靈性,念誦詩句是信手拈來,花了很多心思教吧?」

  「其實……小黑它……也不是只會吟詩……」白露尷尬道,冷汗都快滴下來,她好不容易逗得徐氏把注意力擺在別的地方了,可千萬別讓小黑攪了局。

  徐氏卻更有興趣了,提出了一個讓白露傻眼的要求——

  「不如這鳥兒放我這裡,讓我玩幾日吧?」左安陽下了朝,急急忙忙趕回忠義侯府。

  雖然現在母親與白露維持了表面的和平,不代表著以後兩個人就不會鬧起來啊!

  然而當他直接將馬匹丟給門房,快步跑向主屋廳堂時,卻遠遠就看到自家母親與白露坐在一塊兒吃點心,相談甚歡,讓他不禁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看錯了。

  待到接近正廳,他聽到白露正在說邊關的事,恰巧說到有人假冒她母親的事,他不由得停下腳步,仔細聽著她怎麼說。

  「……當時那婦人有嚴明松做倚仗,耀武揚威,到點心坊來白吃白喝不說,張口就是向我要錢花用,我本想著不給總兵大人惹麻煩,用銀兩打發了,想不到她變本加厲,又來討錢,恰好被總兵大人遇到……」

  「我兒子那不用說,一定是將人扔出去。」徐氏喝了一口奶茶,篤定地道。

  白露聞言一笑,「知子莫若母,總兵大人像拎小雞般把那婦人扔出去,讓在場的人都拍手叫好。只是那婦人不肯死心,又想奪走管理點心坊的權力,總兵大人直接在嚴明松面前,揭穿了那婦人的身份,竟然是一名妓子,她是受到以前被趕出總兵府的一名婢女唆使,前來報復。嚴明松當時氣得臉都綠了,那肚子一鼓一鼓的像青蛙一樣,站在高大威猛的總兵大人旁,高下立判。

  「西北邊關民風強悍,總兵大人這般不畏強權,落在西北百姓眼中,那就是一等一的好漢,嚴明松就是因為醜惡嘴臉被揭開,所以回京才急著向皇上告狀,是想報復呢!也不想想總兵大人面前千軍萬馬都不怕了,會怕一個陰險小人?」白露想起這椿事,仍有些惱怒,為左安陽抱不平。

  徐氏非常入戲,拍了下桌子道:「說得好!我左家最不怕的就是別人的打壓!」

  左安陽在外頭聽到白露將他形容得威武不屈,不由得志得意滿,想不到白露居然願意花心思親近他母親,他心頭漾起一股甜蜜。

  她肯定是為了他啊!她心裡分明是放不下他的!

  想到這裡,左安陽昂首闊步地走了進去,徐氏看到他才想起自己先前還在擔心兒子的事,怎麼現在居然憂思全無?

  她這才反應過來,意味深長地看了白露一眼,而白露只是甜美地一笑,在左安陽進門後便閉上了嘴巴,站起身來就想告退。

  「你也留下來聽吧。」徐氏突然道。

  左安陽眼底閃過一絲喜意,白露聞言告了聲罪,又乖巧地坐下,還替左安陽也倒了一杯奶茶,他笑吟吟地喝了一口,伸手就想去拿食盒裡的點心,卻聽到徐氏一聲輕咳,他的手立刻定在空中。

  「這幾樣你不是都吃過?你不喜甜又不愛吃軟,不必勉強吃。」

  左安陽愣了一下,直覺回道:「可這是白露做的……」

  「她做的東西你還少吃了?」徐氏絕了,說著居然直接將食盒蓋上。一旁的白露見狀差點笑出聲來,只能強自鎮靜。

  左安陽哭笑不得地看著他的母親,怎麼有種失寵的感覺?

  他訕訕地收回手,嘀咕道:「罷了,我讓白露再給我做……」

  「記得還有我的一份。」徐氏面不改色地道。

  左安陽垮下肩,好吧,真的失寵了。

  白露看他這樣,悄悄地朝他眨眨眼,暗示他會偷偷做給他,立刻就看見他眼裡浮現笑意。

  既然已經哄得他開心了,白露順勢岔開了話題,「總兵大人今日上朝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對啊!自己正想問這事,怎麼吃個點心就忘了?徐氏回過神來,嚴肅地看向了左安陽。左安陽也不再說笑,一本正經地道:「我醜話先說在前頭,你們心裡要有個底,過兩天我八成就要丟官了。」

  徐氏方才舒展開的眉又緊皺起來,她眼角餘光看向了白露,卻見白露只是眼睫微微一揚,沒有任何驚慌恐懼的神情。

  倒是個冷靜的,她想。

  左安陽見她倆都很沉得住氣,便繼續道:「今日在朝會之上,嚴明松一派的人又提起了要皇上親征西北的事,我自然是大力反對,想不到嚴明松巧舌如簧,皇上親征之意甚堅,竟反過來怒責我藐視聖意,當眾便奪了我兵權,只怕這兩日會連我總兵的職務都解除,讓我成為一個閒散侯爺。」

  廳堂安靜了一瞬,徐氏又瞄了眼白露,現在她兒子可是無權無勢了,所謂侯爺也只是好聽,真遇上事情一點用都沒有,這丫頭還能鎮定嗎?

  徐氏以為是個女人都會介意男人失了權柄地位,想不到白露卻是面不改色,依舊那樣溫溫柔柔地覷著左安陽,彷彿一點也不在意。

  她暗自點了點頭,又把注意力放回左安陽身上,問道:「嚴明松竟是絲毫不顧忌兩家關係……他聽到你兵權被奪,反應如何?」

  說到這個,左安陽居然露出一絲笑意,「才一下朝,他便立即來找我,先說我不識好歹,接著便提出那樁婚約不算數了,反正兩家也沒交換庚帖,就當沒發生過。這樣就是嚴家向我們退親,而不是我們退了嚴家的親。」

  徐氏都氣笑了,「他以為這麼做,他們嚴玉嬌的顏面就能保存了?」

  「老子活到這把歲數,就沒見過這種賤女人,真是賤啊——」站在白露肩上的小黑突然開口,這回可不是書生了,而是那個會罵格老子的粗魯男子嗓音。

  白露與左安陽齊齊臉色一變,這傻鳥居然在徐氏面前露餡了,說出這麼粗魯的話。

  左安陽連忙補救道:「娘,其實這傻鳥以前有別的主人,說話都是亂學一通的……」

  白露也立刻幫腔,「對對對,小黑嗓音還會變男變女,吟詩只是它會的其中一部分,其他的部分簡直粗鄙不堪……」

  徐氏眉毛都沒動一下,但說出來的話卻讓兩人目瞪口呆——

  「我倒覺得小黑說得挺對的。」

  左安陽與白露面面相覷,不知是該幫小黑說話,還是該盡力說服徐氏,小黑並不是這麼簡單而已……

  「既然嚴府要退親,這件就這麼定了。白露,這鳥兒放我這裡幾天,我倒想看看它還能變出什麼花樣。」

  徐氏逕自做了決定,朝著小黑伸出手,或許是徐氏手上還有點心的餘香,小黑居然乖乖地飛過去,停在了她的指頭上。

  徐氏滿意地起身,轉身便走,但走到大門口時,卻是突然回過頭,叮囑道:「食盒裡的點心送到我房裡來。」

  丫鬟們趕緊對左安陽告罪了一聲,收拾了食盒,拎著跟上了徐氏。

  廳裡的兩個年輕人無語的看著徐氏就這麼帶著小黑走了,都覺得忐忑不安。

  白露有些艱難地開口,「當初你要我把小黑帶回來,是真覺得他能搞定你娘?」

  左安陽也是傻眼,呆呆地道:「我要你帶小黑,是要讓小黑幫你吵架,想不到它竟巴結起我娘來了……」

  「那……現在該怎麼辦?你娘可是一直以為小黑是我教的。」白露只要一想到小黑隨時會在徐氏面前來一句「殺千刀」或是「老爺好久沒來」之類的,就覺得太陽穴一陣抽痛。

  左安陽想說些什麼,又覺得說什麼都於事無補,最後拍拍她的香肩,苦笑道:「……只能祈禱我娘能把小黑教得正經點了……」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4:20:43

☆、第八章 靠甜點收服眾人(2)

  朝廷緊鑼密鼓地召集軍隊,由於朱慶發了狠,欲召集十五萬大軍,年後出征,所以時間十分緊迫,除了徵集壯丁,還要採購糧草,打造軍械護甲等,各部官員忙得如火如荼,整個京裡像是沸騰起來一般。

  百姓畢竟不明就裡,都在等著看皇帝大發神威,將韃子永遠地趕走,談起御駕親征的事都是興奮期待,但朝廷官員、勳貴世族,有些腦子的卻都是不太安心,畢竟朱慶的年紀擺在那兒,又不擅長領兵打仗,如今只能期盼十五萬大軍和其他將軍能有效用了。

  然而在眾人的忙碌之中,忠義侯府卻是閒了下來。

  按理說左安陽屢次戰勝韃子,就算是皇帝出征也該讓他隨軍,至少要讓他參與籌備之事,畢竟他對韃子懂得最多,可因為皇帝忌憚、權臣有心排擠,左安陽對於軍務半點也沾不了手。

  他倒也不在意,除了晨起練武之外,鎮日游手好閒,而徐氏也成天帶著小黑教它說話,侯府活生生像是多出兩個軌褲二世祖似的,讓白露看了好笑。不過這麼多年來,白露也難得看左安陽如此清閒,趁著這個機會,她使出渾身解數,成天變花樣做出各種好吃的甜點讓左家母子品嚐,也算是為未來天京的珍饌點心坊做準備。

  做到最後左安陽甚至特地親手為她砌了一個石窯,效果比那臨時搭成的烤爐不知好多少,這也讓她做起吃食來益發用心,什麼杏仁豆腐、奶酪、烤布蕾、堅果塔、莓果派、銅鑼燒、芋泥布丁蛋糕……吃得兩母子不亦樂乎,臉都圚了一圈。

  現在徐氏也不讓人備點心了,每到午憩起身就開始等著,大概不到半個時辰,府裡就會飄著濃濃的糕點香氣,那與以往府裡常做的荷花酥、桂花糕等甜膩的油香不同,白露的甜點多了一種馥郁的奶香,濃而不膩,勾人至極,光是聞著都能讓人整個清醒,然後強烈的飢餓起來。

  如今即使徐氏見到她仍不會特地給什麼好臉色,卻也沒有先前那麼冷淡,有時還會親自來問上一問,看今日的點心是什麼,似乎與白露親近了一點。

  至於左安陽,只要白露做的東西他都覺得一定好吃,好幾次甚至與徐氏爭搶,得了徐氏好幾顆栗爆。

  在他印象中,母親一向端莊嚴肅,這陣子卻好像有些矜持不來了,居然會捏他耳朵,還會像個尋常婦人那樣念叨他,他從來沒有感覺母親像現在這般活潑,更是涎著臉拚命搗亂,讓徐氏長久建立起的威嚴形象搖搖欲墜。

  這一日,白露做了奶油豐潤濃厚的布丁生乳卷、果香四溢的蘋果乳酪蛋糕,以及口感豐富香氣十足的乳酪塔,讓徐氏很是喜歡,不過監於左安陽實在來搶劫過太多次,她索性讓白露叫人直接送到她房裡,一點也不想分給那個熊兒子。

  左安陽被母親的護食態度惹得哭笑不得,他也是最近才知道母親的罩門在這裡,早知道母親有這個弱點,他一開始就會把白露帶回來,讓白露養刁了徐氏的胃口,說不定現在他與白露的孩子都會喊爹了。

  不過白露仍是體貼的,也特別為他準備了一份,送到他的房裡給他,還附上了一壺加了柑橘的奶茶,熱呼呼的在現下的冷天氣喝起來真是暖入心脾。

  然而左安陽連一口都還沒吃,他的小廝就神秘兮兮的進門,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太子殿下微服到訪?

  左安陽想了想,露出了個意味不明的笑,連忙親自去了大門,將低調只帶了幾名護衛的太子殿下朱得時迎了進來。

  朱得時長得並不是特別俊秀英武,臉還挺路人甲的,所以穿上便服混入人跡,竟沒人發現他的特殊,不過畢竟是皇家子弟,只消和他多說句話,長久養成的貴氣和言語中透露出的見識仍能顯出他的與眾不同。

  待朱得時進門後,左安陽向朱得時欲行君臣之禮,卻被朱得時勸住。

  「左將軍客氣了,父皇虧待你,但本宮卻是對將軍相當敬重,今日既是私訪,那些繁瑣的禮節就免了。」左安陽樂得順水推舟應了。他知道太子十分勤奮好學,仁善寬厚,只不過太子在皇上面前表現出來的卻是中庸程度,不特別聰慧也不特別勤政,想是怕皇帝連他這個親生兒子都要忌憚。

  他替太子倒了一杯奶茶後道:「不知殿下今日到訪是為……」

  「我反對父皇親征。」朱得時開門見山地說。

  左安陽正色起來,聽朱得時語氣嚴肅地繼續道:「父皇這幾年荒馳政事,被那些奸佞小人哄騙著,為那些權臣做了嫁衣,讓他們挾皇權一手遮天,父皇根本不知道韃子的真實情況,一心以為以王朝的大軍就必能戰無不勝。」

  朱得時歎了口氣,「韃子要是真那麼好打,怎麼會那麼多年了還是本朝的心腹大患?再加上此時是冬日,父皇倉促成軍,長途跋涉,韃子卻有天時地利人和,我實在很不看好……」他目光深深地望向左安陽,「有你這懂得克制韃子的良將不用,還刻意打壓,那嚴明松如此慫恿父皇,究竟想做什麼?」

  左安陽想不到太子原來將一切看得如此清楚,也放膽坦言道:「那嚴明松是在挾怨報復,他兼任直隸巡撫至張平鎮時,曾向我索賄被我拒絕,在北方還留下了不好的名聲,所以懷恨於我,慫恿皇上出征,是借皇上的手打壓我。

  「嚴明松會如此糊塗是同樣小看了韃子,他去張平鎮的那段日子風平浪靜,或許他就以為韃子不怎麼可怕,再者,此次王朝十五萬大軍北伐,聽起來軍容壯盛,韃子每回來犯最多也只是三、四萬餘人而已,自然認為可以輕鬆取勝,而皇上打勝仗,他嚴明松便會更受重用,從此不可一世了。」

  朱得時一聽,同樣懷了僥倖的心思問:「那左將軍認為,此次父皇親征,是否真能得勝?」

  左安陽皴眉,與朱得時四目相對,像是難以啟齒,半天沒說話。

  可是最後在朱得時堅定的眼神下,左安陽把一心橫,說道:「必敗無疑。」

  縱使早有準備,朱得時仍心頭一緊。「怎麼說?」

  「首先,韃子耐寒,在冬日戰力驚人,京師軍隊的將領大多是勳貴子弟,平時養尊處優,傲氣十足,很可能會輕敵。而十五萬大軍中,有一大半是此次才征招募得的新兵,從未上過戰場,更沒體驗過在那樣寒冷的天氣下作戰,屆時真的上陣,看到韃子來勢洶洶,未戰就先怯了。

  「其二,韃子一向不講究正面相抗,而是小隊小隊的進犯,精於偷襲及奔逃,常常是趁人不備攻擊多處,若是不敵也能逃得飛快。與這樣的敵人作戰,最重要的是軍隊的命令傳遞及反應必須迅速,全軍無私通力合作。但京師大軍說難聽點就是烏合之眾,將領之間互不信任,軍隊缺乏訓練,屆時一遇韃子偷襲,多頭馬車,各行其是,最可能就是首尾難顧,落得一敗塗地。」左安陽深吸一口氣,說出最尖銳刺耳的話,「其實這場戰役,只是看我們能輸得多慘,需要付出多少代價而已。」話都說到這個分上了,朱得時反而更相信左安陽對王朝的忠誠,他分析得有條有理,再者,若非心中懷有保家衛國的大義,他又何必冒著觸怒自己的危險說出這等殘酷的言論?朱得時知道這恐怕會是真正的結果。

  「謝謝將軍賜教,本宮看得仍是淺薄了。」朱得時起身,深深一揖。

  「微臣不敢,殿下謬讚。」左安陽趕忙起身回禮,而他越來越欣賞朱得時,說的話也益發深入,「御駕親征之事難以更改,但有些事情尚能提防,比如那嚴明松,嚴明松與其黨羽,只言勝,未慮敗,只怕屆時戰爭失利,他們會想盡辦法替自己脫罪。」

  朱得時聞言冷笑,「兵部一系把持軍需,興風作浪,本宮早已看不順眼,正好趁此次剷除了他們。」

  由於皇帝親征,必是太子監國,朱得時不會浪費這次機會。

  兩人又商談了許久,將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都推演了一遍,朱得時方覺得心頭一安,有了足夠的信心與那些奸臣們周旋。

  而他對左安陽更是大為讚賞,過去父皇對此人確是大材小用了,若一開始便以此良將為主,鎮守北方,何愁韃子來犯?

  商談告一段落,朱得時覺得口乾舌燥,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不過就這麼一口,卻令他暫時忘了方纔的嚴肅話題。

  「這是什麼?帶著柑橘的甜味,香濃順口,倒是不錯。」朱得時又多喝了一口。

  「這是白露……呃,微臣一名好友所做的奶茶。」左安陽與白露表面上是主僕關係,但有人問起,他卻不會將白露視為奴僕。

  白露的大名朱得時可是聽說過的,畢竟嚴玉嬌那事鬧得不小,此時見他支支吾吾,立刻就有所猜測,曖昧地笑道:「是紅粉知己吧?」

  兩人談了那麼久,對彼此也算有點熟悉了,交談便沒那麼拘束,聽到太子居然揶揄他,左安陽索性不要臉皮地道:「是未婚妻,只是我還沒說服我娘。」

  朱得時樂了,指著食盒說道:「我方纔已看了好久,這吃食前所未見,相當精緻,也是那白露姑娘做的吧?」

  左安陽這陣子吃了不少,便也不小氣,大方地將食盒推過去,「正是她做的,請殿下品嚐。」

  朱得時亦不客氣,拈起一塊乳酪塔便放入口中。

  雖然甜點已經冷了,但白露做的甜點就是冷了也好吃,入口的香酥先是令朱得時眉毛一挑,而後那奶味餡料滑潤順口、鮮甜綿密的感覺更讓朱得時驚艷,兩口便將一個乳酪塔吃光。

  接著他又拿起布丁生乳卷,在左安陽沒注意時,居然先不顧形象地偷舔了一口奶油,那種柔潤順滑的口感還有牛奶的甜香馬上征服了他,而蛋糕的部分更是從未吃過的鬆軟美味,布丁富有彈性,幾種口感搭在一起簡直絕配。

  「殿下覺得如何?」其實看他那吃相就知道答案,但左安陽仍是笑問。

  朱得時沒有直接回答他,看向了食盒裡的蘋果乳酪蛋糕,暗暗吞了吞口水,嘴上調侃,「你這傢伙賦閒在家,足不出戶,諸多官員當你心灰意冷,其實你是在家享福吧?」

  左安陽大笑起來,的確如此,他都有些樂不思蜀了。

  第三樣甜點不管是什麼,朱得時都捨不得吃了,他依依不捨地看著那蘋果乳酪蛋糕,索性厚著臉皮問道:「剩下這些,可否讓本宮帶回去讓太子妃嘗嘗?她最近胃口不好,我想這些她應該會喜歡。」

  左安陽點點頭,「殿下喜歡那是白露的榮幸,她做甜點從來都會多做一些,我讓人去全部裝過來,讓殿下帶回去吧。」

  「那敢情好。」

  有得吃又有得拿,最困難的事也有了初步應對辦法,朱得時對於今日暗訪忠義侯府的結果大為滿意。

  此時屋裡的兩個男人都想不到,將來在他們的政治路途上,今日桌面上的這些甜點可是幫上了很大的忙。

  「太子妃邀請我至東宮,意欲為何?」白露納悶地望著手上的請柬,以為自己看錯了。朱得時造訪忠義侯府後沒幾日,白露便從婢女手上接到了太子妃的請柬,裡頭只簡單說了心慕她製作甜點的本事,欲見一見她。

  這種理由白露不是很相信,懷疑對方只是隨便找個借口,實際上另有意圖。

  白露知道最近左安陽與東宮走得近,卻不確定他與太子私下是否有什麼打算,怕自己壞了他的事,或胡亂出門成為了左安陽的把柄,便拿著請柬去找左安陽,想不到這請柬原就是東宮透過左安陽送給她的。

  「放心去吧,東宮是可以信任的,我想太子妃說的也是真的,她應該是真喜歡你做的甜點。」左安陽有些好笑地回想起上次太子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你忘了上次太子私訪,回東宮時還搜刮了府中你做的所有甜點,就是要帶回去給太子妃。」

  「我明白了,那明日赴約時,我便多做一些甜點過去。」

  自己的點心受到太子妃喜愛,代表著也合京城人的口味,白露頓時歡喜起來,看來她珍饌點心坊在京城的分店,有些苗頭了。

  次日,白露一大清早便起身做出了蘋果派、奶油泡芙、乳酪果醬餅乾、芋泥麵包等等甜點,自然先留了一部分給徐氏和左安陽,其他她全放入了食盒,回房梳洗慎重打扮之後便乘馬車去了皇宮。

  到了皇宮門口遞出請柬,她一點也未受到阻攔,由皇宮侍衛替馬車引路至東宮,待她下了馬車,也立即有著宮女帶她來到東宮內的偏殿,太子妃早已金冠華服,笑容可掏地坐在上首等著她。

  白露行了個禮,神態落落大方,舉手投足並不失禮,且她一襲絛紅色牡丹雲紋對襟外裳,下身是白底的散花百褶裙,頭上戴著蝴蝶金步搖,貼上了花鈿,看起來氣質竟不輸給京裡的高門貴女多少。

  太子妃目光流露一絲欣賞,原以為只是個小家碧玉,如今看起來卻是不輸名門千金,那左安陽的確眼光不俗。

  「今日請你來,是因為上次太子由忠義侯府帶回許多甜點,我吃了覺得新鮮又美味,好奇是什麼樣的人做得出如此佳餚,才特地請你過來,倒是有勞了。」

  聽到這比想像中客氣溫和百倍的開場白,白露心安了幾分,這才抬頭看向太子妃。

  太子妃看上去才十來歲,穿著淺黃金線鳳紋直領對襟短襖,下身是白底金色蓮花暗紋的襦裙,雖然顯得貴氣莊嚴,但那雙清澈的眼卻帶著善意,給人好感。

  白露微微一笑,獻上自己帶來的食盒,「承蒙太子妃不棄,這是民女今日早上才做的甜點,應當還有些溫度,比起冷卻後的甜點,吃起來又是不同風味,請太子妃品嚐。」

  太子妃果然興致盎然,讓宮女接過食盒,不待她們替她試菜分盤,便自顧自的由食盒裡取了一個泡芙就吃,讓站在她身後的女官臉都綠了。

  白露看在眼中不禁覺得有些好笑,這太子妃搞不好比自己還年輕,平時需表現莊重,事實上仍有幾分孩子氣的。

  太子妃驚艷於泡芙外酥內軟的口感,而那濃濃的奶油甜香一入口就直衝腦際,簡直讓她停不下口,於是又拿起一片果醬乳酪餅乾,喀嚓喀嚓地吃了起來,聽著這響亮的聲音,她身後那女官臉已經黑了。

  因為太子與左安陽走得近的緣故,太子妃原就對白露有幾分好感,現在她送上的美食又極合她的胃口,更是覺得白露看起來順眼極了。

  「我怎麼不早點認識你呢!那就有口福了!」太子妃感歎道。

  「若是太子妃喜歡,以後民女可以常常讓人送幾樣過來。」白露微笑道。

  太子妃面上一喜,隨即又遺憾地道:「如果可以就太好了,不過你只怕也不能長留在京師,萬一你離開,那我不就吃不到了嗎……」

  白露並未回話,只是淡然一笑。

  太子妃此言洩露了許多消息,自己的去向自然是以左安陽為主,說她無法長留京師,不代表著左安陽很快就會被重新起用?

  太子妃也馬上驚覺自己的失言,有些懊惱,隨即遣退了四周的宮女,只留下那位女官,顯然這是她絕對信任的人。

  直到清了場,太子妃才放鬆了表情說道:「只有我們自己人,我也知左將軍看重你,那我也不瞞你了。待父皇親征後,必是太子監國,這次徵兵徵糧幾乎掏空了國庫,而父皇此役……太子他們實不看好,所以事後國庫空虛,外敵肆虐,太子必會再借重左將軍之長才,鎮守北疆,所以我說你無法長留京師,並非虛言。」

  這番話中有太多的負面消息,太子妃以為白露會驚疑不定,想不到她不慌不亂,淡然自若,甚至還能拿自己開玩笑。

  「在左將軍身邊,民女便從沒想過能安穩度日呢。」白露說得有些無奈。

  太子妃卻笑了,這女子當真有趣,能視困厄為挑戰的,才能真正度過困厄。

  「不過,太子妃提到如今國庫空虛,那太子監國後,想必亟需銀兩吧!」白露突然眉梢一挑,美陣亮晶晶的,很是吸引人。「民女倒有個主意,或許對國庫不無小補,不知太子妃可有興趣。」

  「白露姑娘請說。」太子妃隨即坐正了,連她背後的女官都豎直了耳朵。

  「不瞞您說,民女在張平鎮有家名叫珍饌點心坊的店舖,專門銷售我所制的這些甜點。當初會製作這些甜點銷售,就是因為張平鎮貧窮,而這些甜點所需的原料牛乳,卻是張平盛產的,民女便想著銷售甜點也能推廣各種牛乳製成的食材,果然靠著甜點的熱賣,張平鎮開了作坊,整建牧場,收入大增,勉強解決了軍需不足的問題,也解決了百姓生計……如果我們將這個法子也用在京師呢?」

  太子妃聽得眼睛一亮,「你是說……」

  「民女原就有意在京師也開一家珍饌點心坊,無奈並沒有門路,且京中龍蛇混雜,沒有背景也不行。若是太子殿下願意協助,就當我們兩家合夥,在京師賣這些甜點,甚至做得好的話,亦能多開幾家店,將四面八方的州城也囊括進來,甜點師傅由我訓練,而原料便由張平鎮那一帶運輸過來,如若太子妃所說左將軍必會回北方的話,也無斷貨之虞。」白露俏皮地眨眨眼,「雖然民女無法在京師長留,但甜點卻可以。」

  太子妃思忖了一下,白露這些甜點是前所未見,必會引起追捧,原料又控制在自己手上,若真的開了數家,想像其中能獲得的利益,她不由得極為心動,屆時說不定不只國庫,她自己的小金庫都能充實滿盈啊!

  於是她當機立斷地道:「此事大利於國家社稷,不必問過太子,我在這裡就先允了。」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4:21:12


☆、第九章 獲得左母承認(1)

  皇帝朱慶擇日親征,十五萬大軍浩浩蕩蕩由京城開出,雖說勞民傷財,不過那浩大的氣勢還是振奮了百姓,在出征那日夾道歡送,讓朱慶志得意滿,也使得兵部以嚴明松為首、力主親征的那群黨羽得意了好一陣子。

  朱慶親征後,太子朱得時監國,京城很快地恢復了平靜和秩序,而白露的珍饌點心坊也選在這個時候開幕了。

  京城裡的小道消息流通是飛快的,雖然嘴巴上沒說,但人人都知道這家店名義上是白露所開,但背後替白露撐腰的卻是太子妃,原因只是太子妃喜歡白露做的點心,上回左安陽以張平鎮特產為名,送了一大堆進宮,便入了太子妃的眼,此次白露開店,太子妃便暗地贊助不少。

  這當然是個障眼法,把太子與左安陽暗地往來的事抹去,全推給了太子妃嘴饞,不過世家貴胄之間也知太子妃有率性的一面,會做出這種事情也不奇怪。

  只是到了開幕邀請賓客時,卻發生了出乎白露意料的困擾。

  白露身為一介平民,她開的店卻是各家權貴都暗示著要參加,之所以會造成這樣的局面,固然有東宮的因素,一方面也是因為左安陽。

  左安陽孤家寡人,雖說兵權被奪,但在某些品級不上不下的官員眼中,他可是妥妥的乘龍快婿,有這機會還不先下手為強?自然是自家有女兒的出女兒,沒女兒的出侄女啊!

  只是去捧捧場還有免費的點心,那點心能打動太子妃估計也是不凡,能同時討好忠義侯與太子妃,何樂而不為?

  在這種情況之下,男賓也就罷了,左安陽會處理,但女賓就讓白露頭疼不已了,這些貴女任一個都不是白露可以高攀的,邀請了不知由誰去招待,畢竟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不可能自己出面,可是不邀請的話又得罪一票人。

  正困擾時,有個人主動出面要攬下這事,讓左安陽與白露訝異萬分,卻又喜悅感激——這個人正是徐氏。

  徐氏因左安陽的緣故,可是二品誥命夫人,她願意出面,必然不會失禮。

  於是珍饌點心坊的開幕宴熱熱鬧鬧地展開了,親王以下的文武百官攜家帶眷來了一半。

  在此之前,白露帶著十幾名學徒,又在選定的珍饌點心坊店面後多砌了好幾個石窯,沒日沒夜的訓練他們製作甜點,還要麻煩左安陽遣人送信到張平鎮再多送些原料過來,石窯的火幾乎沒熄過,眾人如此忙碌不堪,今日的開幕宴才能順利推出各項產品。

  天京的珍饌點心坊因為有太子妃的資金在內,所以店舖位置極好,在鬧市的最邊緣,為的是旁邊那一大塊能停馬車的空地。而店舖是由三家店面打通,比張平鎮官道的總店不知要大多少——左邊賣乳酪、奶油等材料,如今張平鎮製出的乳酪,已經有十幾種口味了,正中央是店面,擺上各式甜點,而最右邊則是擺了數組雕工精美的楊木桌椅,讓想歇腳吃甜點的客人可以在店內享用,還有幾個茶博士招待,專門為這些甜點搭配相應的好茶,甚至供應幾樣如奶茶、花茶、酥油茶、團茶等京裡從未見過或少見的茶,都是出自白露的想法。

  店舖後便是後院,與北方的珍饌點心坊相似,後院是可以住人的房屋,只不過規模大了數倍,一整排的屋宇還帶個花園,容納得下百人以上。

  今日的開幕宴便設在花圜之中,以一排柏樹為界,左院招待男賓,右院招待女賓。

  左院由左安陽招待,右院則是以徐氏為主,但徐氏主要也只是露個臉鎮場,招待的事仍然是由白露來做,其實徐氏真正有興趣的是白露在侯府裡也沒做過的那幾道甜點,對於與這些貴女交際,當真提不起勁。

  開幕宴時辰差不多時,客人一撥撥的踏進店舖了,分別被引領入座,安排座位也是門學問,除了須按品級分座,有過節的還不能分在附近,感情好的則是貼得近點,當初光是座位的安排就差點讓白露弄昏了頭,還是太子妃私下找了個宮裡的嬤嬤提點她京裡那些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才勉強完成。

  至少現在看起來還沒有大問題,白露鬆了口氣。

  然而再如何希望事情辦得圓滿,偏總會有些地方不在掌控之中。當嚴玉嬌和幾個貴女不請自來的一同踏入珍饌點心坊時,白露心裡忍不住咯登一聲。

  不過白露對嚴玉嬌的提防並未表現在臉上,仍是客氣有禮地招呼,臨時擺了張桌子給了這幾個貴女,不料幾人還沒坐定,就有人發難了。

  「你不知道我們是誰嗎?居然安排在如此偏僻的位置?」開口的是兵部右侍郎之女顧月娥,因父親官職之故,對嚴玉嬌多有巴結,當然好處也是拿了不少。

  「人家搭上了忠義侯,自然捧高踩低了。」緊接著開口的是太僕寺卿的孫女劉艷,因為長得其貌不揚,不得京裡貴公子們的青睞,十九歲仍嫁不出去,所以性格有些扭曲。

  「在這種破爛地方也好意思招待我們幾個?真真是個沒眼力的。」其餘貴女也鼓噪起來。

  能與嚴玉嬌混在一起的,自然都不是什麼寬厚大方的人,更何況她們今天就是來找碴的,又哪裡會收斂?

  她們這麼一鬧,頓時吸引了其他已入座的貴女們的目光,不過眾人都是維持著儀態不攪和,就連鎮場子的徐氏都沒有開口,只是淡然地看著白露準備如何解決。

  在一看到嚴玉嬌時,白露就知道今日絕無法善了,此時一臉歉意,溫婉和順地上前道:「對不住幾位小姐,我們點心坊地方小怕坐不下,所以當初才會發出請柬,幾位小姐突然蒞臨為小店增光,倒顯得小店更為簡陋,小姐們看不上眼是應該的。不過小姐們放心,等會宴席的點心絕對足夠,無論坐哪裡都不會餓著的。」

  白露很是周到地說,卻暗示了這幾名貴女沒請柬不請自來,上門來打秋風。

  劉艷首先氣急敗壞地嚷道:「我們有缺你這一口吃的嗎?」白露更無辜了,「那不知諸位小姐的來意是……」

  她這麼一問,嚴玉嬌等人居然答不上來,難道可以在眾目睽睽之下直言是來搗亂的?抑或真能承認她們其中有幾人真是饞那一口太子妃都讚不絕口的甜點?

  嚴玉嬌氣得呼吸都不暢了,蠻不講理地道:「我們明明是在說你座位安排得不好,誰和你說些無關緊要的?」

  其餘眾女連忙附和,每個人都瞪向了白露,看她怎麼接招。

  白露也很配合地露出軟弱的模樣,咬著下唇像是被欺負慘了,為難地道:「那不如幾位小姐自己挑,看你們想坐哪裡,白露再為你們安排?」

  那幾個小姐得到這樣示弱的反應,下巴都快揚到天上,彷彿自己贏了這一局,然而當她們幾個放眼看去其餘座位,臉色就難看了起來。

  如今座位其實已經坐得七七八八,只剩些下零散的空位,而那不是在一些高門的夫人身旁,就是與那些看都沒看過的小官家閨女同桌。夫人們身旁的位置顯然不是她們這些未出嫁的小姑娘能坐的,而那些小官家的閨女們坐的位置則比她們現在坐的地方還偏。

  那群已有座位的貴女們也發現這點,神色未變,卻都是抱著看好戲的心態,也想知道嚴玉嬌等人究竟想坐哪裡,這些人的刻意刁難實在太明顯,不少人覺得嚴玉嬌她們簡直蠻橫不講理,幸好未與她們交好。

  顧月娥倒是有幾分急智,在正尷尬的時候又回頭瞅著白露,「我們是要你安排!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白露立即幽幽一歎,「你們現在坐的位置,就是小女子安排的啊。既然小女子安排的諸位不滿意,讓你們自己選又選不出來,那小女子當真是無能為力了。」

  嚴玉嬌等人又是一陣的無語。

  「那麼不滿意的話,這裡讓給你們坐吧。」一直沉默不語的徐氏,突然冷冷地開口道。

  所有人都訝異地看了過去,尤其是白露,她完全沒想過徐氏竟會為她出頭,心中的驚詫可是結結實實。

  徐氏可不管旁人怎麼看,反正她在天京高門世族女眷的印象裡一向是個脾氣古怪又難以親近的人,她自然就順心而為了。對她而言,這些小女孩在外頭對罵掐架她能不管,但在她面前欺負侯府裡的人就是不行。

  當徐氏的目光淡淡地掃過嚴玉嬌時,後者臉猛地一紅,低頭避過了她的逼視。

  與嚴玉嬌同行的貴女們見嚴玉嬌示弱,也不敢再多嘴什麼,訕訕地在白露安排的位置落坐,不然難道真的去搶徐氏的位置?那可是女賓席的主位,坐在那裡的都是身份最貴重的幾位夫人,耍橫耍到她們身上去,誰有這個膽子?

  於是一場紛擾默默的停息了,白露向徐氏福了福身,遞過去一記感激的目光,見賓客來得差不多了,便到點心坊裡張羅上甜點了。

  此時恰好是午膳與晚膳之間,所以上的全都是甜點,除了白露在西北賣得很不錯的各色乳酪蛋糕、泡芙、奶酪等等,也上了很多到了京城她才依據地方特色做出來的新品,比如摻了綠茶的綠茶蛋糕,兼具香氣與口感的山楂胡桃塔,熬了三天三夜的柚子果醬做成的軟餅乾、香脆多層次的杏仁瓦片……最後還用輪車推出了一個巨大的奶油蛋糕,光是上頭繁複華麗的擠花就讓眾女看傻了眼。

  一下子鬧哄哄的院子全靜了下來,大夥兒都忙著品嚐起面前外型精美、風味獨特的甜點,茶博士們也四處奉茶,待到吃得差不多了,白露才與眾人介紹起這些甜點有什麼名堂。

  「這些甜點幾乎都有一樣主要的原料,便是牛乳。」白露朝大家微微一笑,眼下的她又不是方纔那個柔弱的模樣,而是落落大方的侃侃而談,「所有甜點裡的牛乳皆是來自西北的張平鎮。諸位夫人小姐應該知道,忠義侯原是張平鎮總兵,當他去到張平時,那裡可謂窮山惡水,民不聊生,用來抵禦韃子的守軍更是軍需不足,忍凍挨餓。為了替百姓找到生計,同時更為了補足抵禦外侮的軍需,所以利用當地盛產的牛乳開設了珍饌點心坊,還有製作乳酪等食材的作坊……」

  她說起了珍饌點心坊的由來,眾女都聽得十分入迷,而白露聲音雖然不大,卻婉轉清脆,透過了柏樹,傳到另一面男賓的地方,每個人也都靜了下來,靜心聆聽。

  「……如今萬歲親征,朝廷亟需財源,所以說,珍饌點心坊的出現,並不是為了私利,而是為了國家民生,所得盈利也有部分要歸國庫的。諸位貴客的到來,皆是為王朝盡一份心力,相信天恩浩蕩,諸位的付出,必能傳達到每個百姓的心中。」白露所言皆發自內心,故而看來極為誠懇,相當有感染力及說服力。

  「好!說得好!」禮部尚書夫人忍不住叫了聲好。

  其餘夫人或貴女也不乏讚了幾聲的,徐氏看白露的目光都不同了,隱隱帶著驕傲,像是得意自家兒女大出風頭,甚至男賓那裡都傳來了鼓掌的聲音。

  但嚴玉嬌等人哪裡能看白露如此出彩,即使她們也驚艷於這些甜點的美味,但心中對白露的偏見及恨意卻大過國家大義,哪管珍饌點心坊為何存在,要是倒閉了做不起來才好,最好讓白露丟個大臉!

  於是嚴玉嬌在桌底下踢了顧月娥一腳,顧月娥知機,立刻抱著肚子大聲叫痛起來。

  「唉呀、唉呀……我的肚子好痛……」

  她的聲音尖銳,很快便引起了眾人注意,而見眾人都在看她,她叫得更起勁了。

  「痛死我了!怎麼會這麼痛呢?我不過吃了這些甜點而已啊……」

  劉艷跟著驚叫起來,「唉呀!莫非是這些甜點有問題?」

  嚴玉嬌冷笑,同樣揚聲說道:「誰知道有些黑心肝的在裡頭加了什麼呢?白露,你這點心究竟動了什麼手腳?為什麼月娥的肚子會疼得這麼厲害?」

  此時顧月娥痛叫著倒在了桌上,一把將桌面上未吃完的甜點餐具等掃到了地上,讓場面更混亂了。

  白露心中微微起了火氣,明知嚴玉嬌等人在演戲,在場的人也絕對看得出端倪,她卻不得不重視,這世上不乏不明就裡的人,只要顧月娥咬定食物有問題,這件事傳到外頭去,必然會影響未來點心坊的營運。

  白露忍了忍怒氣,謹慎地問道:「顧小姐是否是吃了其他的東西?否則所有院子裡的人吃的都一樣,怎麼獨獨她出了問題?」

  「這就要問你了,你是不是針對月娥下了毒,所以月娥才會腹痛?」嚴玉嬌抓住她的話,語氣篤定的指責。「白露,你好狠毒的心啊!居然對你的客人下毒!」

  這指控不可謂不嚴重,引起全場一陣譁然,畢竟中毒是可能會要人命的事情,最是容易引起恐慌。

  嚴玉嬌見有人為之色變,心中得意,更乘勝追擊地道:「白露,你不能因為先前與我有齟齬,便下毒害月娥啊,她雖是我帶來的人,也是來為你捧場的,你這是恩將仇報!」

  滿懷復仇之火的嚴玉嬌根本沒察覺自己話中的問題,她一心只想毀了白露,讓她無法在京城立足。在茶館那回,白露讓她丟了那麼大的臉,害她好一陣子不敢出門,之後她斷了與左安陽的婚約,那也非她所願,她把兩筆帳全算在白露頭上,認為是白露壞了她的姻緣。

  白露依舊冷靜且溫柔地說道:「嚴小姐此話差矣,若是白露與你有齟齬,那直接向你下毒就好,何苦要害顧小姐?」

  這……本來有些慌亂的賓客們面面相覷,這說的也有理啊,看向嚴玉嬌的目光又轉為狐疑,而嚴玉嬌被這麼一說,也慌亂了一下,但旋即又想到狡辯的話。

  「我怎麼知道你為什麼要害月娥,說不定……說不定你本來想害的是我,只是上錯菜了!」

  白露簡直要大笑出來了,點心是一大盤的上,想吃什麼各人自己動手,她如何事先預知誰會吃到什麼?

  「既然嚴小姐一口咬定我下毒,不如我們請大夫來替月娥小姐醫治,看看究竟是什麼問題,便可證明我的清白。」

  白露直接做了決定,不想再與她糾纏,可顧月娥是裝病,嚴玉嬌又怎麼可能讓她接受大夫醫治?

  於是嚴玉嬌蠻橫地道:「你都下了毒,誰敢相信你請的大夫?我們自己有相熟的大夫,月娥我會帶去醫治,若是大夫判斷出月娥中了毒,我們自會告到京兆尹處,再看你如何狡辯!」

  人要讓嚴玉嬌帶走,不管是不是演的,白露的罪名都坐實了,白露本人如何會讓此事發生?而在男賓那側聽到所有動靜的左安陽自然更不會。

  早從嚴玉嬌不請自來時,左安陽就將女賓那裡的情況聽得一清二楚,現在又來了這出,左安陽更是聽不下去了,此刻撥開了柏樹叢,帶著一名男客走了過來。

  既然他都過去了,其餘男賓自然也按捺不住,跟著他身後過來女賓這兒看熱鬧了。

  左安陽來到女賓這邊,就見嚴玉嬌盛氣凌人的指著白露,斥責她下毒害人,此刻還死不悔改,拒絕讓她們去求醫,簡直是蛇蠍毒婦,她身邊的那群貴女也同樣目光不善,而顧月娥依舊抱著肚子趴在桌子上呻吟,好像真的快不成了。

  他冷哼一聲,立刻開口打斷嚴玉嬌的話,「嚴玉嬌,白露請的大夫你不相信,這宮裡太醫院的院使你總該相信了吧!」

  他沉著臉讓開一步,露出身後的男客,赫然便是太醫院裡地位最高、醫術最好的李院使。

  完全沒料到李院使也來了,嚴玉嬌臉色大變,她身邊那些貴女更是嚇得花容失色,有些直接低下了頭不敢露臉,而趴在桌上的顧月娥更是立刻就不敢哀號了,轉為微微地發抖。

  這下也不需要醫治,旁觀的人一看這情況就知道結果了,不過為了不留下任何把柄,左安陽仍請李院使上前替顧月娥檢查。

  李院使看了看她的臉色,把了把脈,心中十分不屑嚴玉嬌等人的作為,秉公說道:「這位小姐的身體並無任何大礙,老夫敢說絕無中毒一事!」

  「不可能!」嚴玉嬌尖叫,硬著頭皮道:「你們串通起來的!左安陽,是不是我父親解除我與你的婚約,你心有不甘,所以串通李院使設局害我!」

  這未免強辭奪理過頭了,李院使簡直氣炸,左安陽都懶得辯解了,不過她既提起婚約,他也不介意在眾人面前說個明白。

  「你嚴家認為我兵權被奪,又丟了官位,前途無望,便急急解除婚約,和這種勢利人家斷了關係,未來無須與一個膚淺任性又無理取鬧的大小姐成親,我有什麼好不甘的?」左安陽說得絲毫不留情面,反正他早就與嚴明松翻臉,自然也不用給嚴玉嬌什麼好臉色。

  「我左安陽做事光明正大,也不怕在眾人面前坦誠,我喜愛的女子,從頭到尾只有白露一人,要是與嚴家的婚約仍在,我也是會想辦法解除的。」

  他望了眼白露,與她驚訝的眼神相對,微微得意地揚了揚唇角,今天就是要把與她的關係坐實了,讓她再無理由離他而去。

  而轉回面對嚴玉嬌時,他臉上馬上又覆上了厚厚冰霜,「至於你,急吼吼的來找白露的麻煩,有人邀請你了嗎?白吃白喝就算了還倒打一耙,現在還敢誣賴李院使,簡直愚不可及!要知道人吃五穀雜糧,哪有能保證一輩子都不生病的,太醫院在宮中有重要地位,李院使更是先皇特地請來坐鎮的,你質疑他的誠信,便是質疑先皇;而我雖沒了總兵之職,仍然是忠義侯,你同時構陷朝廷命官與勳貴,本侯爺不能看在嚴明松的分上放你一馬,這件事得送交刑部了!」

  他指著嚴玉嬌,指著劉艷,指著每個嚴玉嬌帶來助陣的貴女,最後指著顧月娥,「你你你,全都要為此事付出代價,尤其是你,兵部右侍郎顧聰的女兒是嗎?偽裝中毒訛詐誣陷,更是罪加一等!」

  「不!」顧月娥崩潰了,她不敢想像這事鬧到刑部,先不說她父親可能會宰了她,她的後半輩子也將毀在這件事情上。

  她驚惶地看向了嚴玉嬌,但嚴玉嬌自身都難保了,哪裡還會理她,直接將視線別到一邊去。

  她彷彿成為棄子,心頭更慌了,什麼都顧不得了,紅著眼睛叫道:「我不是故意的!是……是嚴玉嬌叫我假裝中毒,要擾了這一場宴會,讓白露身敗名裂,從此在京城待不下去。嚴玉嬌還說她不會讓這家珍饌點心坊成功,一定要鬧得它開不成……嗚嗚嗚,我只是聽嚴玉嬌的話去做,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眾人都以鄙視又嫌棄的目光看向嚴玉嬌等人,嚴玉嬌的黨羽中有些都已經和顧月娥一樣嚇哭了,有些在心裡恨著嚴玉嬌把自己捲入這種風波之中,至於千夫所指的嚴玉嬌,整張圓臉扭曲,看上去猙獰得驚人。

  反正已經沒辦法亡羊補牢,嚴玉嬌豁出去指著白露大罵,「我為什麼不能報仇?我就是要害死她又如何?要不是她,你會不喜歡我嗎?我也不會為了她在茶樓丟那麼大的人!每個人都認為我殘忍好妒,還不是這個賤女人害的!開什麼點心坊,我絕對不會讓你這個賤人成功!還有左安陽,我今天撂下話了,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們這對拘男女,有我嚴玉嬌在的一天,你們永遠也別想在一起!」

  她罵得實在太激動、太不要臉面,甚至連些市井用語都出來了,如此反而讓一院子的名門貴胄不知如何反駁,與她對罵又不可能罵得比她難聽,簡直失了身份。

  「樹不要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天下無敵……」不知怎麼地,白露腦子裡浮現了這兩句話,本能的就說了出來,她都想不起自己怎麼知道的,卻無比的符合現在的情況。

  有些人聞言掩嘴一笑,氣氛倒是沒那麼緊繃了,嚴玉嬌更是火冒三丈,破口大罵。

  「你憑什麼說我不要臉?你這賤女人才不要臉,專搶別人的男人,也不知道是怎麼爬上左安陽的床,也不瞧瞧你長得什麼樣子,要胸沒胸要臉沒臉,瞎子才會看上你這賤人……」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4:21:36


☆、第九章 獲得左母承認(2)

  「夠了!」一直默默聽著的徐氏按捺不住了,她之前究竟是做了什麼蠢事,讓自己的兒子與這等無恥的女人定下婚約?

  「你認為滿口污言穢語,就沒人罵得過你?」徐氏沉著臉瞪著她,驀地一個伸手,對著天空叫道:「小黑!」

  她話聲方落,一隻全身羽毛黑到發亮的八哥輕巧地飛到了徐氏手上,十分驕傲地昂首瞪眼,左安陽與白露見狀同時怔了一下,忍不住相視一眼,心有靈犀地都有了一種荒謬的預感,該不會……

  徐氏指著嚴玉嬌,「小黑,給我罵!」

  小黑果然沒讓她失望,嘎嘎叫了兩聲後便破口大罵起來,而且還是男男女女各種嗓音輪番上陣,「哪裡來的死肥婆,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臉比盤子還大,腰比水桶還粗,一臉的麻子數之不盡,那一身肥膘站出來能擋掉半座城門,自己長這樣還敢說別人,我要是你娘生下來就把你按死,省得長大出門丟臉!

  「老子這輩子就沒看過這麼噁心的女人,噁心就算了還出來嚇人就不對了!說的話比糞坑還臭,格老子的害老子剛吃飽就想吐,剛才桌上那只烤乳豬都比你知書達禮……

  「騷蹄子你想男人啦!鎮日看著男人就想貼上去是怎麼回事?是不是身上癢了啊?就你這麼髒,出去外頭拉客都沒客人想要你呀!簡直丟死人了!像你這種掉價的破鞋,自己拿條白綾上吊吧!」

  小黑罵人之凌厲下流,簡直嚇壞了全場的賓客,左安陽與白露更是黑了臉,完全不想承認自己養過這玩意兒。

  「娘,小黑真是撿來的,以前可能有很多主人,絕對不是我們教的……」

  左安陽還為難地想解釋什麼,卻見徐氏一臉坦然。

  「我養了它這段日子會不知道?這只八哥可不光是讀死書,拿來罵人比你好用多了。」她瞪了自己沒用的兒子一眼。

  左安陽立刻敗下陣來,要比罵人,十個他也頂不過一隻小黑啊!

  而賓客們哪裡會去跟隻鳥認真,又聽到左安陽與徐氏這麼一說,竟不知誰開的頭,嗤笑了一聲,最後化為全場賓客的轟然大笑。

  「這隻鳥真是絕了,徐夫人,能不能借我回府鎮鎮場子,對付一下那些囂張的小妾啊!」其中一個貴婦人打趣著,毫不在意小黑的鄙俗。

  「不如借我吧!有這頭鳥在還怕那些御史做什麼?金鑾殿上隨時辯得他們撞柱啊!」另個官員也大笑說著。

  而被小黑罵得體無完膚的嚴玉嬌,整個人氣得發抖,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今日她的所做所為等於把自己的路堵死,她的名聲連帶嚴明松的名聲全完了,還拖累了一堆和她交好的貴女,最後,她只能不負責任地選擇氣昏了過去,不用再面對這麼多鄙夷的目光,一了百了。

  珍饌點心坊開幕後,生意蒸蒸日上,而且京城裡還多了一項北方沒有的項目,便是特別訂製的大型蛋糕。

  白露不是沒想過在張平鎮的珍饌點心坊也推出大型蛋糕,但畢竟能買得起的家中都要有點財力,張平鎮一帶能奢侈至此的富戶並不多,再加上官道上的客人有大半都是商戶旅客,不太會有訂製的需求。

  但天京就不同了,什麼沒有有錢人最多,開幕時推出來的那個奶油蛋糕氣勢驚人,造型精美,美味更是絕倫,撲鼻的甜香足以令人神魂顛倒,所以在白露說明這蛋糕可用在壽宴上或滿月宴等場合,訂購的人便絡驛不絕,甚至京裡文人雅士舉辦較大型的詩會文會,或高門女眷的小宴,都不乏向珍饌點心坊訂個大蛋糕的。

  珍饌點心坊的各式甜點受到皇室至平民各階層的喜愛,連帶的來自張平鎮的奶製品也賣得不錯,所以白露飛鴿傳書讓張平鎮的牧場擴編,作坊又加了一座,那裡的百姓現在豐衣足食,這種效應甚至影響到了周圍城鎮。

  比如宣鎮,以前都是張平的百姓千里迢迢到宣鎮尋工作,現在可是宣鎮的百姓靠關係也想擠進張平鎮的作坊裡謀職。

  不過這一切榮景,在朱慶的十五萬大軍來到北方時便稍稍黯淡了。

  那十五萬大軍是由京軍指揮使於沖所帶領,又有皇帝鎮場,來到他們看來仍是貧窮落後的張平鎮時自然目中無人,更不可能受劉達等副將的約束,根本不把當地守軍看在眼裡。

  雖說他們自帶輜重,不過干饃饅頭啃久了也會想換個口味,仗著軍隊的威勢,有的軍人居然強搶百姓家的牛羊宰殺為糧,幸好牧場離得遠,在出了張平鎮的另一面,否則也逃不過魔掌。

  而百姓種的莊稼水果更是全被那些軍人禍害了,雖然葡萄早就采收下來,按白露留下的方子製成了酒與果脯,都還不能食用,西瓜則是前幾個月剛采,新苗尚未種下,其餘的粗糧或冬日蔬菜卻被搶個精光,一時間民怨四起。

  劉達等人見機,馬上降低作坊的生產,將此事回報到京裡給左安陽,幸虧白露先前乳酪存了不少,尚能應付點心坊的營運,可是對於北伐的京師大軍如此擾民,感到萬分不以為然。

  聽著白露為百姓抱不平,左安陽毫不猶豫地說著大逆不道的話,「不聽從劉達他們當地守軍的建議,惹得百姓怨聲載道,京師那群烏合之眾很快就會自食其果了。」

  反之,天京有了珍饌點心坊的龐大收入,稍稍充實了國庫,太子朱得時施政也得心應手許多,至少那些想趁機生點事的官員們都找不到由頭。

  比如南方湖廣需興建水利一事,原本經費不足停工了,朱得時上位後居然很快地撥下官銀要求復工,以因應雨季,又如山西尋到了幾處鐵礦山,原本缺銀無力開挖,監於北方戰事頻仍,朱得時同樣撥下了款項,要求盡速開工。

  每個人都心知肚明那些銀錢來自哪裡,所以珍饌點心坊反而更加吃立不搖,根本不敢有人打歪腦筋,否則等於直接槓上太子了。

  十五萬京師大軍於北方駐紮半個月後主動攻打了韃子,起初似乎勢如破竹,打得韃子節節敗退,京師不斷收到捷報,但在十五萬大軍出了外長城後,天氣驟寒,原本軍隊就有些水土不服,在這冰天雪地的情況下,戰力更直接降了一半,而韃子早在關外大草原上做好準備,趁著月黑風高,韃子忽而分為多股人馬,衝殺京師大軍的營帳,彼時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此役大敗,十五萬京師大軍剩不到五萬,倉皇退回長城之中,不僅領軍將領全數戰死,於沖直接被斬殺在帳中,連自己的刀都沒能摸到,而朱慶更是直接被擄走,成為階下囚。

  此事傳回京中,引起朝廷一陣動盪,國不可一日無君,一時間人心惶惶,那些平時在金鑾殿上俐牙利齒的權臣,這會兒全都閉上了嘴。

  幸虧朱得時與左安陽心中早有準備,雖然皇帝被抓出乎他們意料,但他們的反應一樣明快,在收到皇帝被擄的消息後,朱得時當機立斷地直接下令逮捕力主皇帝親征的嚴明松等幾人,同時起用忠義侯左安陽,授鎮北大將軍職,率七萬大軍赴邊關救援皇帝。

  太子命令一下,忠義侯府馬上動了起來,左安陽回府整裝待發,白露自然是隨行,反正京裡的生意已經穩定,有太子妃暗地看著不會出錯,製作甜點的部分也有信任的學徒能頂上,她還留了幾個方子,能每隔一月推出一兩樣新品。

  一日之內就要出發,左安陽一切準備就緒,帶著白露去與徐氏告別時,意外看到徐氏身邊擺著個包袱,頭髮如往常般梳了個一絲不苟的髻,但平時插著的黃玉簪卻是取了下來,綢緞的長襖子也換成棉襖,小黑則是站在她肩膀上。

  「娘,我們這就要啟程了……」左安陽才開了個頭就被打斷。

  「我也去。」徐氏斬釘截鐵地道,目光沒有一絲波動。

  「娘,你要去?」左安陽很是錯愕。

  「怎麼,她去得,我去不得?」徐氏瞥了眼同樣驚訝的白露。

  左安陽苦笑,自家這兩個女人,還真是各有個性。

  他苦口婆心地勸說:「孩兒此行是去打仗,邊關只怕危險,白露已經習慣那裡的生活,要跟也就算了,但娘親何必受這苦?如今天寒地凍,咱們急著趕路,過年恐怕都要在路上過了,旅途必然艱辛,加上張平鎮偏遠貧瘠,吃住都沒有京城妥貼,我怕娘不適應。」

  徐氏淡淡地道:「就是知道此行危險,我才要去。」

  左安陽還兀自一頭霧水,白露卻是聽懂了。

  皇帝被韃子擄去,消息不只震驚朝廷,百姓亦是風聲鶴唳,不知把韃子說得如何凶殘,士氣已然低迷,中間還夾雜了皇帝在敵手的因素,危險要比以住的戰役都要高出許多,伯母這是希望陪在兒子身邊,即使有個萬一,她也不會是最後才知道消息的那個人……甚至說不定以伯母的烈性子,左安陽要真怎麼了,她也會跟著慷慨就義。

  「再說……」徐氏深深地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倆口,除去身份地位的差異,這男子俊朗挺拔,女子嬌俏柔美,實是郎才女貌。「要是你們兩個在邊關成親了,我這親娘不在,成何體統?」

  萬一兒子回不來,那左家就斷根了,自己不能冒這個險,最好是在兒子出征之前辦了親事讓他留後。

  可是成親這件事並不容易,若是自家兒子能篤定戰勝歸來,自然是京城各家貴女搶著嫁的香脖餑,但現實是他前途未卜,不可能有人願意嫁給他。

  在這個關頭,唯一最適合兒子也會欣然接受的就是白露了。

  她雖然對白露的來歷不明仍有些在意,但白露性子外柔內剛,處事有手腕、腦袋清楚,背得起重擔,長得也標緻,硬要雞蛋裡挑骨頭實在也挑不出多少。

  徐氏心中已默默接受白露做她的兒媳婦,這還是第一次透出口風,左安陽聽出端倪,立刻驚喜地睜大了眼。

  「娘,你說真的?」左安陽開心地摟住了白露的肩,「白露,我們成功了!」

  白露還沒能反應過來,小黑卻搶在左安陽前頭呀呀叫道:「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徐氏的眼刀馬上射向兒子,左安陽只能訕訕收手,惡狠狠地瞪了小黑一眼。

  然而這一鬧也讓左安陽冷靜了些,又想再勸徐氏別一起去。

  「不過娘,就算有諸多考量,可張平鎮那兒是真的很苦,我不希望你……」左安陽話才說半截,小黑又打斷了他。

  「你個殺千刀的,老娘的話你聽不懂?叫你做什麼你就做,瞻前顧後的連頭驢都不如。」

  左安陽傻眼地指著自己,連頭驢都不如?

  想不到徐氏居然緩緩地點頭,還神色從容地喝了口茶,養只聰明的鳥就是省事,連罵兒子都不需要自己來。

  做兒子的不能跟娘親爭辯,左安陽只好把怒氣轉向小黑,「你這只傻鳥,我在和我娘說話,你插什麼嘴?」

  左安陽刻意兇惡地朝小黑揮了揮拳,小黑以為左安陽要打它,居然嚇飛到了屋樑上,邊飛還邊用女人的聲音嬌滴滴地控訴。

  「老爺不要啊!你那麼粗魯人家會痛的……」

  徐氏一口茶差點噴出來,白露則是哭笑不得地看著左安陽再一次敗在小黑手上。

  對於徐氏要同行的事情左安陽始終抓不住重點,白露知道是自己該表態的時候了。

  「張平路遠,老夫人既然願去,沿途正好教導我各種道理,有老夫人在身側提點,是白露之幸。」白露暗地踢了左安陽一腳。

  「可是……」左安陽仍然不捨老母長途跋陟,尤其邊關現在可不太平。

  「我會照顧好老夫人的,你就算不相信那些服侍的人,也該相信我。」白露提醒著他。「全家能團聚,比什麼都重要。」

  她這句話猶如當頭棒喝,立即讓左安陽明白了,其實徐氏要的只是團聚兩字。

  且不說他此行有多危險,他以後駐北地也不知要花幾年才能回京,難道真的一直母子長年分離下去,永不聚首?若真的連他成親娘親都沒能趕上,那絕對是遺憾中的遺憾。

  左安陽暗自感激地看了白露一眼,接著上前對徐氏一拜,「娘,是兒子錯了,就辛苦娘與兒子同行,無論如何,兒子都會保護娘的周全。」

  徐氏微微點頭,看著並立的左安陽與白露,難得滿意地微揚了唇角,只不過這滿意是針對左安陽多些,還是針對白露多些,便不得而知了。

  七萬大軍由居庸關出,經懷來、宣鎮至張平,不出左安陽意料的,才剛過了關隘,徐氏便病倒了,鎮日昏昏沉沉,時而發燒時而咳嗽,簡直愁死了左安陽。

  於是白露親手接過了服侍徐氏的任務,讓左安陽無後顧之憂。

  原來,徐氏還是低估了北方的寒冷,帶的衣服不夠暖和,路上又逞強不說,所以病倒了,幸而白露早早備了皮裘,兔毛內裡的手套與襪子,溫暖的湯婆子全堆在徐氏身旁,身上也抱著一個,勉強讓昏睡在在馬車裡的徐氏不那麼畏寒,至少不再發抖了。

  馬車上有著紅泥小火爐,徐氏的三餐膳食全由白露安排,她聽從隨軍大夫的指示,變花樣做著適合病人的膳食,親自餵食,先維持住徐氏的體力,再用藥徐徐醫治。

  這段時日徐氏只張開眼看了她幾次,經常都在昏睡,不過當軍隊過了懷來,徐氏的臉色稍微恢復了點血色,白露也才鬆了口氣。

  這陣子她其實比任何人都擔心,徐氏若是出一點事,左安陽必然自責難過,在黎民百姓的希望全放在他身上的時候,他不能有絲毫的自我懷疑或意志消沉。

  再者徐氏為了兒子苦撐,也讓白露極為感動,這是母親對兒子最深沉的愛,雖然徐氏從來不說,不過即使在半夢半醒中,徐氏也不會拒絕喝那苦澀至極的藥,也不曾抱怨一聲痛苦,這樣的母親,白露如何不敬佩?

  這一日正好是除夕,馬車進了宣鎮,在驛站停了一宿,左安陽安排了全軍一人多分一碗肉湯,權當年夜飯,他自己也坐在大軍之中,與軍隊同甘共苦,度過這個克難的除夕夜。

  至於他的家眷,雖說徐氏這陣子已好了許多,左安陽也不敢讓她勞累,仍是讓她先在房裡歇了,白露則睡在她身邊不遠的小榻上。半夜突然喉嚨發癢,徐氏劇烈地咳了幾聲,掙扎著由床上坐起,正想喚丫頭,卻發現一杯溫度適中的熱水已放到她口邊。

  徐氏接過茶杯啜了一口,等油燈燃起才轉頭想看是哪個伶俐的丫頭,想不到入目的是白露,她披著外衣,點完燈後又來到床沿坐下,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

  「呼,幸好沒再燒了!老夫人,大夫說沒有再燒的話,再兩天就能大好了。」白露吐了口大氣。

  徐氏喝了水覺得好多了,方才開口,「怎麼是你?」她自是知道自己病倒後都是白露在照顧她,但沒想到都到了驛站,卻仍是白露隨侍左右。

  「老夫人從京裡帶來那些丫頭,對這裡的天氣不太適應,讓她們好好歇著,免得也病倒了。我習慣了北方的氣候,還是由我親自看著比較適宜。」白露簡單答了,話裡卻不居功。但徐氏如何不曉得白露花了多少心力在自己身上?

  前陣子時昏時醒,只要張開眼必然是白露在身旁侍候著。這場大病按理說該是要了她半條老命,現在病情有顯著的好轉,她卻不覺得自己元氣減損了太多,頂多是比較沒精神,力氣少了些,這顯然是白露悉心照料的功勞。

  徐氏雖然人前表現冷情冷性,但當別人真心待她時,她卻比誰都能感受到,並且為之動容,她細細地打量著眼前的年輕女子,眼前的白露與出京前比起來,下巴顯然尖了一點,眼眶下都有著隱隱的黑影了,這讓她心湖波動,再開口時難得地放柔了聲音。

  「白露丫頭,你都瘦了一圈,陽兒還不得埋怨死我。」

  白露卻是不以為意,她是真心覺得這些是她該做的。「老夫人能快些好起來,大將軍就開心了,豈會埋怨呢?」

  「你倒是會說話。」徐氏多打量了白露一眼,這次的重點卻放在她的美貌,美人兒在昏暗不明的燈光下更顯溫婉柔美,身姿裊裊婷婷,難怪迷得她兒子不能自已,又有美貌又有才能,現在看起來配上她那傻兒子,當真一點也沒高攀。

  眼下氣氛正好,徐氏遂直問道:「我一直在想,能把京城珍饌點心坊麼大生意擔起來的女子,不會是個柔弱的,先前你剛入府時,在我面前說陽兒脅迫你那些話,是騙我的吧?」

  白露被她噎了一下,隨即笑了開來,坦白吐露,「……老夫人見諒,我是怕被老夫人趕出去才那般說的,不過倒也不完全是拐騙老夫人,我在知道大將軍有婚約在身時,的確動過離開他的念頭,而他也是真的用五百兩逼迫我留在他身邊。」

  「五百兩……我不信你這丫頭還不出來。」珍饌點心坊門庭若市的盛況可不是假的,身為主事者的白露又能窮到哪裡去?聽說她在張平鎮還有作坊什麼的,說是日進斗金也不為過,但她卻始終不還清這筆錢,背後的原因也只有她那傻兒子沒想到。

  白露只是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徐氏心如明鏡,又問道:「那後來他回京,你怎麼又願意跟著他入府了?」

  「因為我知道了嚴明松的為人啊!如果老夫人真像大將軍說的那般嚴謹守禮,那嚴家人的嘴臉一旦落入老夫人眼裡,相信大將軍的那樁婚約應該很快就會不算數了。再者,先前會定下婚約,那是大將軍不知道,但後來他都回京了,我想他不可能讓這種事情再重演一次。既然我們之間的阻礙不存在了,我若堅持離開他,只是徒然讓彼此痛苦,我為何要那般矯揉做作?」白露答得很坦然,因為她不覺得自己這般的心思有什麼好隱瞞的。

  「嚴謹守禮?他是說我這老太婆不通情理吧!像這回堅持與你們北行,我知道是為難了陽兒,但也只有面對視為親人的人,才會提些非分的要求不是?」瞧她那麼篤定,徐氏似笑非笑地道:「你有沒有想過,在京裡很多時候他是身不由己的,萬一他真的娶了別人怎麼辦?」

  「那就真的離開他好啦!便如老夫人所說,五百兩雖然多,要還似乎也不是很難。」白露笑得燦爛,似乎真沒被這問題給困擾過。「至於痛苦,那總有過去的一天。不過大將軍對我的心意我明白,所以我從來不做這麼壞的假設,否則不是辜負了他?」

  最後這一句話,大大取悅了徐氏,她幾乎都想不起來先前自己對白露心懷偏見時是有多麼連見都不想見這丫頭了。

  「我看過太多自認明理的大家閨秀面對情之一字時都落入了鑽牛角尖的情況,你倒是個通透的,敢愛敢恨,還挺對我這老太婆的胃口。」

  「老夫人謬讚了。」聊了也好一陣子,白露摸了摸徐氏的手,發現有些冰涼了,連忙說道:「與老夫人聊天我實在歡喜,可惜明日一早便要上路,我可不敢害老夫人明天沒精神,不如老夫人就此歇下吧?」

  徐氏知道她的擔心,自己也不想病情又出了什麼岔子影響旁人,遂點了點頭,在白露的服侍下躺好,蓋上了棉被。

  在白露就要將油燈熄滅時,外頭響起一陣鞭炮的聲音,徐氏聽著突然開口,「丫頭,今兒個是除夕吧?」

  「是啊。」

  「明天早上,包個餃子給我老婆子吃吃吧,要白菜豬肉摻著蔥花的內餡。」

  白露怔了一怔,隨即一笑,「好的,老夫人。」

  也只有面對視為親人的人,才會提些非分的要求不是?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4:21:58


☆、第十章 大喜日子迎勝仗(1)

  回到了張平鎮,左安陽立刻到軍營裡報到,雷厲風行地頒布了許多命令,整飭張平鎮裡的治安風氣,那些仗勢欺人的京軍們以往做過的壞事全被揪了出來,該施軍棍的施軍棍,該罰勞役的罰勞役。

  七萬大軍和先前敗退的五萬大軍,去除傷者與不適任的,又重新編為十萬大軍,由張平鎮當地守將依軍隊特性分批訓練,提高他們的戰力。

  由於是本地軍隊與京軍交雜,且倨傲的京軍佔了大部分,所以左安陽這陣子幾乎都忙著處理調停軍隊的紛爭。

  趁著大雪這段時間韃子沒有來攻,張平鎮在左安陽的鐵腕重整下,很快地恢復為過去那純樸平安的祥和之地,軍隊就算有人心裡不服他也絲毫不敢擾民,一切都井井有條進行著。

  因為戰敗,這個年大家都過得不好,大雪鋪地,人人都躲在家中,鎮上的氣氛有些蕭索冷清,就這樣過了半個月,張平鎮的雪停了。

  白露見鎮上的情況恢復正常,終於開始出門忙碌,一方面和眾瓜農結算賣西瓜的銀錢,檢視兩個月前釀下的葡萄酒和製成的果脯,而後討論新一輪的種植。

  她還要抽空去官道上看看珍饌點心坊的營運,添了幾樣京師供不應求的新口味甜點,又急急趕到作坊,讓劉達解除了停工的命令,全面復工,順便安排人手把一些乳製品運到京裡。

  白露一忙起來,徐氏連著好幾日幾乎沒能見到她的面。

  她的身體已經大好了,但也習慣了白露在身旁,現在雖然仍有婢女服侍,可是少了那鮮活的丫頭在眼前晃蕩,她居然覺得無聊了起來。

  套上白露替她準備的兔毛長襖,再穿了件皮裘,戴上手套,徐氏不顧婢女的阻攔,走出了總兵府,就這麼站在門口。

  放眼望去,兩側是整齊的青磚瓦房,不似京城朱門高牆,紅磚黛瓦那般氣派,反而有種質樸的清新。路上的行人沒有京城多,自然也沒有仕女們托紫嫣紅的各種裝扮,人人都是一身棉襖長衣,裹得像顆球,但臉上的笑容卻極富感染力,讓周圍的人自然而然地融入了這種氛圍,不知不覺亦是笑面迎人。

  這裡……實在是個好地方啊!難怪白露一回到這裡,整個人像是活過來一樣,不像在京城那般收斂低調,其實若要長住在這個地方,她似乎也不那麼排斥。

  白露一回到總兵府,便看到徐氏帶著兩個婢女站在門口,一臉享受的樣子,不由得興味盎然地問道:「老夫人要去哪兒呢?」

  終於等到你回來了!

  徐氏心中一喜,表面上卻是淡淡地道:「人生地不熟的,我能去哪兒?」

  雖然徐氏表現得很平淡,但白露就是覺得自己聽到了埋怨的味道,不禁好笑道:「是我疏忽了,竟讓老夫人如此無聊。眼下白露正要去城郊,不知道老夫人願不願意和白露去逛逛,有些新奇的玩意兒,還得請老夫人替白露掌掌眼。」

  這台階是搭得有夠高了,徐氏順理成章地走下來,「好,橫豎老婆子閒來無事,就去幫你看看。」

  白露抿唇一笑,先是確認徐氏穿得夠暖和了,便讓府裡準備了一輛馬車,和徐氏一起坐了上去,朝城郊的方向移動。

  這一路車簾都是掀開的,白露向徐氏介紹著當地的風土人情,例如除了大半的百姓改種西瓜與葡萄,剩下的田地種植的糧食作物主要是□麥和裸麥,可惜大雪剛過,卻是看不到豐收的景色,張平風大,菜地裡大多是些馬鈴薯、甜菜、蘿蔔等土裡的作物,可惜前陣子被京軍破壞不少,鎮子地勢南高北低中間平坦,南邊的丘陵邊緣還有個大垠,旱季的水源都從那裡來……

  她說得生動有趣,徐氏也聽得津津有味,很快地馬車來到了一座農莊之前停下,白露攙著徐氏下了車,許多農戶已然在外頭等候了,一見到她們,立刻熱情地打起招呼來。

  「白露姑娘,我們就等著你呢!這位是……」

  白露鄭重地介紹道:「這位是左大將軍的母親,特地來看看大家的。」

  農戶們知道了徐氏的身份,紛紛變得恭敬起來,可是這種恭敬含著親近之意,不像京裡那般逢迎諂媚令人噁心,倒讓徐氏有了親切感。

  「外頭冷啊!老夫人快請進,先喝杯熱水祛祛寒吧!」

  熱水?徐氏有些納悶地接過了茶杯,裡頭真是白水,還當是此地獨特地待客之道,她抿了一口便將杯子放下。

  白露見狀笑道:「老夫人莫不是奇怪怎麼不是奉茶?其實大部分人還是喝茶的,只是等會兒我們要試酒,怕嘴裡的味道混雜,所以先喝水清清口。」

  「試酒?」徐氏來了興趣。她喜歡甜點,也喜歡酒,不過她喜歡的是帶甜味的酒,京裡的白酒她一直喝不慣,所以知道她這喜好的人並不多。

  白露點了點頭,便讓農戶取出釀好的葡萄酒,向徐氏解釋道:「我讓鎮上的農戶們改種葡萄,這葡萄的品種不好直接吃,但做成酒風味卻是一絕。我去京城之前早教給他們釀酒的技巧,當時釀的酒,現在也差不多能嘗嘗了。」

  她替徐氏倒了一杯,看著杯裡深玫紅色的液體,遺憾地歎道:「可惜沒有玻璃杯,這酒的顏色,就是要在玻璃杯裡看才能觀其澄澈……」

  徐氏心頭微動,「玻璃杯?可是說琉璃杯?府裡有著呢!是外族進貢的,只不過長得實在奇怪,也不知裝什麼好,便沒有拿出來用了。」

  白露聽了一喜,「太好了,既然京裡有琉璃杯,我對這酒賣到京裡又多點信心了。老夫人,來嘗嘗咱們張平鎮第一批釀出的酒,要是能成為張平鎮的特產,那今日這一刻,必要讓他們記載在縣志上,成為歷史啊!」

  徐氏被她說得蠢蠢欲動,接過杯來先是一聞,鼻腔中充塞的香甜果子氣息立刻抓住了她的心,她迫不及待地啜了口酒,酸酸甜甜,馥郁芬芳,雖有淡淡的澀味卻不苦,酒水入喉餘韻圓潤悠長,讓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好酒!」徐氏十分中肯地說道:「不過要是再擺得久一點,香氣應可以更濃,澀味也會淡化許多……」

  「老夫人真是行家,幸虧今日帶您來了!」白露沒想到徐氏還懂酒,簡直是意外之喜。

  「這酒釀的時間不長,只是先開來試試味道。葡萄釀的酒很適合搭配各種含乳酪的甜點一起享用,甚至我們張平的牧場未來也會有肉品出產,牛羊肉與葡萄酒一起享用亦是風味絕佳°

  能幫得上忙,徐氏比白露更高興。

  而那些農戶見徐氏懂行,對她更是欽佩,一群人不分尊卑地討論起葡萄酒讓如何改善、如何搭配,兩、三壇的葡萄酒,居然就這樣默默的被喝光了。

  這時也到了晚膳時分,農戶們索性就做了幾樣牛羊肉為主的菜餚,熱情地邀請徐氏與白露一同用膳。

  徐氏興致正濃,白露也不好拂了她的興致,便從善如流留下,結果徐氏又喝了好幾杯葡萄酒方才罷休,等她扶著徐氏走出農莊時,徐氏都快站不穩了。

  「大將軍要知道我讓老夫人喝成這樣,還不惱了我?」白露不由得有些後悔。

  徐氏卻是豪氣大發,拍了拍白露的背,「陽兒他敢說你一句,我打得他連他娘都認不出來。」

  白露噗嘯一笑,「那白露就靠老夫人保護了!」

  「你要靠我的地方可多了。」徐氏突然直勾勾地望著她,不知怎麼地,白露被她看得有些毛骨悚然。「你放心吧,老婆子我看你順眼,你那件事我替你搞定。」

  「什麼事?」白露總覺得不對勁。

  徐氏卻不說話了,神秘兮兮地閉上了眼,靠在馬車上像是閉目養神,白露也不好吵她,馬車便乘著月光,搖搖晃晃地回了總兵府。

  白露與徐氏回到了總兵府,意外發現應該在軍營裡的左安陽居然回府了,因此徐氏雖然帶著醉意,卻也不想回房,兩女便相攜來到了內署之中。

  左安陽見到徐氏走得歪歪扭扭,連忙上去攙扶,與白露一人一邊,小心翼翼地將徐氏扶上了太師椅。

  左安陽納悶道:「娘這是醉了?怎麼會喝成這樣?」

  白露心生慚愧,這還真與她脫不了關係,正想解釋,卻聽到徐氏悶著聲喝道——

  「怎麼?你老娘我喝幾口酒怎麼了?需要你這兔崽子來問?」

  你老娘……左安陽有些傻眼,這話怎麼聽都不像嚴肅的徐氏說得出來的。

  白露臉色同樣很是古怪,便硬生生岔開了話題,「大將軍今天怎麼回來了?」

  既然徐氏堅持坐在這兒,左安陽也只能妥協,不過這氣氛著實尷尬,他便順著白露的話答道:「今日韃子的使者來喊話,要求五十萬石的糧食來將皇上交換回去。雖然我已經去信京裡詢問太子殿下的意思,讓他們稍安勿躁,但想也知道這條件我們無法接受,更不會接受,因為我們根本付不出那麼多糧食。」

  為了救一個無能的皇帝,要黎民百姓全餓死?相信若有人真敢支持用五十萬石糧食換回皇帝,就算在金鑾殿上沒被言官的口水給吐死,走上街頭也會被百姓用石頭砸死。

  「至少聽起來張平鎮外能有好一陣子的寧靜?」白露想的卻是她要不要趁這個機會把葡萄酒也弄到外頭去賣?

  「是啊,應該可以拖上一個多月吧……」左安陽也有著自己的打算,時間拖得越久,進入了春日,韃子的威脅性就沒那大了,屆時談判的底氣也足些。

  孰料說到這裡,原本閉目養神的徐氏突然張開眼,石破天驚地道:「既然有這空檔,那就盡快把你們兩個的事給辦了吧!」

  小倆口同時傻眼。

  左安陽壓抑住內心的狂喜,小心翼翼地問道:「娘,你說我們兩個什麼事要辦?」徐氏順手就給了他一記栗爆,「婚事啊!還能有什麼事?你們兩個也拖得夠久了!」

  「娘你同意了?」左安陽興奮得都有些語無倫次了。

  白露卻是不敢相信,乍然聽到這個消息,都讓她分不清自己急促的心跳是因為太過喜悅還是太過驚嚇。

  她的確想過與左安陽廝守,但絕沒想到會這麼快,甚至還是徐氏親口提出的,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自己的人生真的要和這個男人完全綁在一起了?她居然開始自我懷疑是不是不要這麼快答應他……

  想不到徐氏下一句話,直接堵了她的路,「你不是很想嫁嗎?我答應你了。」

  白露心裡還在掙扎,情緒都還沒調整過來,聽到這句話差點跪了,明明是左安陽迫不及待想娶她,哪裡是她急著嫁了?

  左安陽卻是聽得得意洋洋,就說這小妞的矜持全是裝的,果然早就想撲上來了。

  他興致勃勃對著白露問道:「你是不是趁著我娘酒醉向她逼婚了?快點把這事應下,否則我娘酒醒之後後悔怎麼辦?」

  他一席話說得白露有種動手揍人的衝動,不過徐氏已經先出手了,在他頭上又敲一記。「這是你當兒子的說的話?老娘一言九鼎,說了就算數。白露父母不在,又沒錢傍身,嫁妝老娘替她出了……就五百兩吧!」

  左安陽一點也不在意被揍,痛並快樂著地說道:「白露,娘要替你還錢啊……」

  啪!徐氏又賞了他腦門上一記,「還不是你這小子太過卑鄙,用銀子綁住人家,名聲都被你搞壞了,花一般的姑娘也只能讓你糟蹋了,不然怎麼辦?」

  聽聽這是什麼話,白露簡直哭笑不得,剛剛浮起的感激之心馬上又變成浮雲了,伯母醉起來說話真是驚人,想什麼就說什麼,情緒變化之快,簡直讓人難以招架。

  「我還沒有準備要成親……」

  白露想為自己說句話,爭取一點思考的時間,總要讓她想清楚,不過顯然徐氏不想給她這個時間,直接打斷了她。

  「還準備個頭,你是成過親了?怎麼知道要用到什麼?這張平鎮窮鄉僻壤的我看也沒什麼好東西,你只要出個人就好,其他我會幫你處理。」說完,她像是氣不順,又伸手在左安陽頭上敲了一下。

  左安陽搗著頭,無辜地嚷道:「娘啊,怎麼又打我,現在是白露說不嫁,又不是我不娶她。」

  「連讓個女人嫁你你都搞不定,不揍你揍誰?總之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下個月初你們找一天成親。」

  說完,徐氏像是真的乏了,塢著嘴打了個呵欠,便喚來婢女攙著她離開了內署,留下仍處在震驚與狂喜之中的小倆口。

  左安陽直視著白露,眼中閃爍著喜悅的光輝,那種無言的期待皎如星月,讓白露原想拖延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最後她只能說道:「老夫人……不知道是不是在說醉話,說不定她明早起來就後悔了,抑或根本不記得自己今晚說過什麼。」

  「我娘一定會記得。」左安陽斷然道。

  「為什麼?」白露反問。

  「因為我不會讓她忘記。」說完,左安陽一把將她攬了過來,低頭就是一記深吻。

  這個吻他十分認真,十分投入,彷彿這一輩子對她的愛都用在這個吻上頭了。

  良久,他意猶未盡地離開了她的唇,但雙手仍環著她,用帶著些微胡碴的臉摩挲著她細嫩的頰,一邊喃喃道:「白露,白露,我好歡喜,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就算方才心頭有什麼疑慮,聽到他這句話,白露也已經願意將自己交給他了。

  或許旁人看起來是她將他吃得死死的,但其實仔細觀察,放不下、離不開、捨不得的那個,一直都是她啊!

  「傻瓜!」她吃吃地笑了起來,終究也回了他一記甜蜜的親吻。

  的確,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4:22:22

☆、第十章 大喜日子迎勝仗(2)

  左安陽要迎娶白露的消息,在瞬間席捲了整個張平鎮。

  徐氏有一句話沒說錯,張平鎮這個窮地方,的確沒有什麼好東西,不過架不住百姓熱情啊!不必徐氏費太多的心,百姓們簡直瘋了似的朝總兵府裡送東西,弄了個添妝的名義,送來的雖然都是些毛皮花布、蔬果菜肉等不值錢的,卻看得出當地百姓對左安陽及白露都是真心實意的敬愛,徐氏也覺得自己大大的有面子。

  白露聰慧機敏,善於打理中饋,不過對於繡花縫衣這類女紅著實不擅長,於是縫嫁衣的工作便讓鎮子裡最善女紅的織衣坊攬了去,用的布料還是今年由京裡送來的大紅錦緞。

  而大將軍娶妻,那用的自然是八人大轎,軍營裡的幾名百戶身強體壯,可是自告奮勇要來抬轎,保證又穩又快,舒適得讓新娘子都捨不得下轎。

  娶親的隊伍需要樂手,不過張平鎮裡樂隊頂多只會一些噴吶笙簫,四、五個人就湊成一隊,單調得很,大將軍的迎娶隊伍豈可如此寒酸?故而三五家樂隊便湊成了一個大隊,還有不少精通各種樂器,甚至擊鼓敲鑼的百姓自動加入,緊鑼密鼓的練習著,務必讓迎親的隊伍熱鬧滾滾,樂聲響徹張平!

  再者成婚的六禮,因為事發突然,且籌備時短,許多程序就省略了,像是納采、問名、納吉就再無必要,橫豎白露沒有娘家,她的八字更是只能托夢問神,所以一概省略。

  不過納徵的時候,徐氏倒是扎扎實實實實的替左安陽備好了聘禮,也不知道她從哪裡生出來這些東西,居然足足有四十八抬,左安陽看到聘禮的大氣時笑得像個呆瓜,心知母親可能在離京前就有讓他與白露成親的打算,才能備得如此齊全,自然他傻乎乎的樣子讓他的腦門又被徐氏敲了一記。

  由於屆時白露是要由珍饌點心坊出嫁至總兵府,所以聘禮便抬到了官道上,敲鑼打鼓地讓百姓圍觀。

  聘禮中有貢緞綾羅、珍珠寶石,還有各種精奇物件,甚至白露心心唸唸的琉璃杯都在裡頭,足見徐氏下了重本。

  白露也感念在心,更在心中下定婚後要好好孝敬老人家的決心。

  終於來到了成親日前夕。

  張平當地有種特別習俗,婚禮的前一日,新娘的弟弟要到新郎家備好的新房掛門簾,門簾上繡著鴛鴦或並蒂蓮等喜氣的圖案,祈願祝福新人成雙成對白頭偕老。

  然而白露孑然一身,沒有弟弟,所以只能找當地未婚的男童代替。

  這下張平鎮炸鍋了,家中只要有青年或男童的,紛紛找到了珍饌點心坊來,自願替白露掛簾,白露拗不過眾家好意,本想推拒,但不知誰開的頭,說乾脆大夥兒一起去,喜氣更足,於是一大群未婚的老老少少便浩浩蕩蕩的前往總兵府,差點把徐氏給嚇壞了,還以為有人聚眾滋事。

  結果左安陽親自出面一問,原來是為了掛簾這麼一回事,弄得徐氏哭笑不得,但也因此更明白自己未來的兒媳在這個地方是多麼的受人愛戴。

  其實當日陪白露到農莊試酒,徐氏就心有所感,白露待這些百姓是真的好,以百姓的生計為使命,那些葡萄酒的釀法、如何窖藏,甚至是如何飲用及應用在其他吃食上,白露完全為的是張平鎮每個百姓的喜樂就是左安陽不藏私,這要換個人,早藏起來自己發財了。

  她為的是什麼?為的是張平鎮是左安陽的地盤的喜樂。

  再瞧瞧京裡的珍饌點心坊替國庫帶來多少收益?這些都是白露的功勞,但她從來不居功,也就是這樣無私的胸懷讓徐氏真心接納了她。

  成親這一天,幾乎整個鎮的百姓都為了這一天而歡欣喜慶,迎娶的隊伍盛大又熱鬧,那八抬大轎果然抬得平穩又快速,數十人的大樂隊將喜樂奏得震天價響,百姓擠在路上看熱鬧,全乖巧地讓出了一條道,讓喜轎能順利通過,可不能誤了大將軍的吉時。

  漫天紙花、鞭炮大響,左安陽一身大紅喜袍,意氣風發地坐在駿馬之上,迎著喜轎抬到了總兵府裡。

  主位坐的是徐氏,還有她從京裡帶來的左安陽父親的靈位,看著一雙人兒在她面前下拜,她突然有種放下心了的感覺,忍不住在心底對著左安陽的父親說道,她終是替兒子找到一個百里挑一的好媳婦,今後左家的繁盛就要交給下一代了。

  新人拜堂在歡欣喜慶帶著無邊感動的氣氛下完成,當司儀喊著送入洞房時,外頭突然響起突兀的鐘聲,一聲比一聲急促,彷彿在互相追趕,在場的人一聽,臉色全變了。

  「是韃子!韃子攻來了!」

  「怎麼會選這個時候?」

  左安陽一把抓下頭上的喜冠就要往外奔去,但隨即一想,這是他的婚禮,新郎官跑了把新娘子一個人扔在堂裡像什麼話?雖說是事出有因,但就怕遇到有心人多嘴,以後白露難免被人小瞧,甚至被說她不得丈夫喜愛。

  「白露,我……」左安陽左右為難,想著還是先跟她解釋。

  然而這鐘聲白露聽過不止一次了,當然分得清楚輕重,遂開口道:「你先幫我把蓋頭掀了。」

  至少,掀蓋頭的儀式得先完成,否則她等他打完仗回來再揭,還不等到天荒地老?

  左安陽也顧不得拿什麼秤桿,大手一抓就將她的蓋頭抓了下來。

  今日的白露鄭重地施了濃妝,面上因為開臉的緣故顯得更為光滑,紅唇在胭脂的突顯下嬌嫩欲滴,粉腮泛紅,比以往不知艷麗了多少。

  左安陽被狠狠地驚艷了一回,卻可望而不可即。

  白露看出了他的猶豫,這對即將要上戰場的他可不是好事,他不能在這個時候還惦記著她,甚至不謙虛地說,整個張平鎮的百姓與官兵都知道今日是大將軍喜宴,心裡若都擔著這件事去打仗,只怕是整支軍隊氣勢都不對了。

  她深吸一口氣,有了決斷,朗聲說道:「我白露身為鎮北大將軍的妻子,豈會怕那些魑魅魍魎?」

  那鐘聲猶如催魂聲仍在響著,但她的聲音,卻仍是清楚地傳入了眾人耳中,眾人都回頭看她,奇異地鎮靜下來。

  「韃子破壞了我們的喜事,我一定要親眼看著他們是怎麼戰敗的。娘,夫君,請你們同意讓媳婦此次陪夫君一同上戰場,我將在城頭為我軍助威!」

  選擇城頭,可以看得到交戰的情況,而且不會第一時間被敵人攻擊,白露這麼說是很聰明的,除了拿自己激勵所有的官兵,同時也不會成為敵人的目標,成為己方的累贅。

  左安陽還沒回答,徐氏已經一拍太師椅的扶手讚道:「好!不愧是我左家的媳婦!你們夫妻且去殺韃子,喜宴就當慶功宴,我老婆子就坐鎮在張平鎮內,等著你們帶韃子肉回來下酒!」

  「帶韃子肉回來下酒!」

  「將軍威武、夫人威武!」

  氣氛一下熱烈起來,左安陽知道什麼也阻擋不了白露的決心了,她的勇氣與果敢更是讓他熱血澎湃,等會兒他必然要多殺幾個韃子,為擾了他們的人生大事出出氣。

  平時白露雖是坐馬車,但不代表她不會騎馬,左安陽與她一人一騎,後面跟著原本來觀禮的眾將領及兵士,火速的朝著城門前進。

  兩人並繼而行,紅衣飄揚,風華蓋世,讓跟隨的將領兵士們熱血沸騰,神色堅毅,抓著武器的手不自覺更加用力,想著的都是必定要把韃子趕回去。

  這樣威風凜凜的隊伍經過街道,甚至許多百姓不約而同的也跟上來,想親眼見證這一場轟轟烈烈的戰役。

  來到了城門,左安陽出城迎敵,白露則是上了城樓,站在了兩個箭垛之間觀看敵情。

  韃子會選在左安陽成親這天突襲,代表著他們必然有所準備,白露一眼望去,韃子雖然人數居於劣勢,面對王朝十萬大軍卻毫不畏懼。

  或許他們對於王朝敷衍的態度也失去耐性,才會如此拚命,而十萬大軍裡多為京軍,韃子抓了皇帝在手,大軍自然投鼠忌器,而且京軍大多對左安陽有些陽奉陰違,反而變成整支軍隊的弱點,若無法在短時間內以多勝少,那麼敗象可以想見,這樣不行,她必須想個鼓舞士氣的方式!

  白露有些心慌,眼睛看到了城樓上的鼓,那面鼓光是鼓面就快比她嫁妝的拔步床還大,本來還想著擂鼓鳴威的,但想想以她的力氣大概打兩下就手軟了,又覺得還是別不自量力,免得沒幫到忙還讓軍隊的士氣一洩千里。

  白露左思右想,眼角瞥到自己一身喜服,忽而靈機一動,連忙喚來陳參將,讓他去將大將軍迎親時那龐大的鼓樂隊給請上城樓來。

  陳參將對這個命令感到莫名其妙,不過左安陽救過他的命,也知道白露建立牧場和作坊等等作為為軍隊帶來多少好處,所以將軍夫人的話他無不聽從,便派小兵下了城樓去請人。

  不一會兒,那比一般迎親樂隊還要大十倍陣容的樂隊便急匆匆的上了城樓來,人人手裡各自抓著自己的樂器。

  他們雖不知道白露想要他們幹什麼,不過想來應該是對作戰有些幫助,所以每個人都鬥志高昂,絲毫不為上了城頭而感到害怕。

  待所有人站定,白露大聲問陳參將道:「陳參將,我軍需要鼓舞士氣,有什麼軍歌是家喻戶曉又朗朗上口,幾乎王朝的每個人都會唱,節奏與旋律又是高亢激昂的?」

  陳參將還沒回答,樂隊裡便此起彼落的有了回應。

  「那一定是破陣曲啊!」

  「破陣曲,連小孩子都會唱!」

  白露心頭一動,立刻問道:「那好,破陣曲你們都會演奏吧?」

  樂手們的反應更加熱烈了,甚至樂器都已經就定位,只等白露一聲號令就開始吹奏。白露見狀不禁微笑,朗聲吩咐道:「好了,等我手勢一下,你們就開始演奏,陳參將,麻煩你帶著城頭上的將士們一起唱,為我軍助威!」

  光是聽白露的話,陳參將就整個人激動起來,他從沒想過還有這種鼓舞士氣的方式,卻覺得一定會成,於是他對著城牆上的將士們吼道——

  「夫人的話你們都聽到了嗎?等會兒都給我大聲唱,聲音一定要蓋過韃子的叫聲,知道城頭上起了熱情的響應,於是白露站上了箭垛,紅色的大袖在天空中用力一揮,高亢激揚的樂音隨時響起——

  「金甲利箭破黃沙,戰鼓齊鳴馬蹄踏……」

  將士們用盡了全力唱起這首從小唱到大的歌,希望能將自己期待勝利的意志與對於我軍的信賴傳遞出去,籠罩在整片戰場之上。

  城樓下的百姓聽到了城樓上的歌聲,也自動自發的跟著唱了起來,不管是垂髫孩童或是鶴髮老翁,全賣力的唱,聲聲都是屬於張平鎮的堅韌,屬於王朝的榮耀,即使是微小的聲音,也加入了這股振奮的洪流,他們要貢獻自己的力量,守護張平鎮,守護王朝!

  「夫君,將士們,你們聽到了嗎?」白露一身紅衣站在城頭,猶如迎來勝利的女神,即使強風吹拂下仍堅定不搖。

  戰場上,屬於王朝的軍隊,不管是京軍還是本地守軍全都聽到了這陣歌聲,在這一瞬間,他們彷彿有了無窮的力量,心中的激動令他們充滿了勇氣,更重視起自己保家衛國的責任。

  「看!這是將軍夫人帶著我朝的百姓在替大家助威啊!」

  「殺!我們不能讓他們失望!殺!」

  原本還勝負未明的一場仗,在這一首軍歌的鼓舞之下,每個將士都像是有戰神護持,大殺四方,殺得韃子都膽寒了,節節敗退,敗像已現。

  左安陽在最前線殺著敵人,連他離得這麼遠了都還能聽到由張平鎮傳來的歌聲,他扭頭一看,城頭上那一抹紅影幾乎讓他紅了眼眶,心中的激越使得他猶如呂布在世,所到之處莫不所向披靡,橫掃六合,蕩平八方。

  高亢的樂音也有低潮的時候,張平鎮城頭上的將士,城樓下的百姓,都唱得啞了嗓子,但外頭由左安陽率領的大軍已成功的驅逐了韃子,甚至斬殺了他們數個將領,讓他們元氣大傷,簡直可說是報了上次十五萬大軍敗北之仇。

  陳參將見狀,立刻大叫道:「我們戰勝啦!快開城門迎接大軍!」

  樂音停了,張平鎮城門大開,左安陽一馬當先,騎著馬奔回城中,按理說百姓該一湧而上迎接他的歸來,但這次大家都站開了,讓他能直直的奔向人群之後那抹大紅色的倩影。

  左安陽在白露身前勒住了馬兒,飛身而下,壓抑住雙手的顫抖,極力讓聲音平穩地問道:「白露,是你,對嗎?」

  知道他在問的是那陣樂聲響起的緣由,白露笑著點點頭,淚水終是由她盈盈如秋水的眼中落下。

  她不知這淚水是源於激動或是感動,總之這一刻她無比感恩自己是張平鎮的一員,無比感恩自己的夫君是王朝的英雄左安陽。

  左安陽一個箭步上前,摟住了她,身後的歡呼聲也隨之響起。

  大夥兒笑著、叫著,甚至是哭著,似乎不管怎麼發洩都無法表達自己心中的狂喜於萬一,而在總兵府裡的徐氏早就按捺不住,匆匆趕來城門,正巧看到了兩人相擁的這一幕,心中也只有溫馨及喜悅。

  什麼發乎情、止乎禮,去他的吧!

  在戰勝的這一日,張平鎮的每個人都永遠不會忘記這對緊緊擁抱的有情人,還有那象徵著勝利的大紅嫁衣。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4:22:46

☆、第十一章 家有賢妻不用愁(1)

  大敗韃子的一戰,讓左安陽在西北的聲勢升到了極點,自然對他控制軍隊有很大的幫助,與此同時,新過門的將軍夫人率百姓以軍歌助威的軼事不僅在西北流傳,也傳入了太子朱得時耳中,朱得時特意讓人將此事散播出去,提振王朝低迷的氣氛。

  雖說韃子被打退了,左安陽知道對方會捲土重來,張平鎮守備絲毫不敢放鬆,雖然那些驕傲的京軍也收斂了一點銳氣,和張平守軍的衝突對立減緩,新婚的左安陽卻依然忙得像顆陀螺,不能像一般小夫妻一樣和白露鎮日黏黏糊糊的。

  不過左安陽這會兒才是真的明白,自己娶了個怎樣的小妖精。

  洞房花燭夜算是被韃子擾了,不過之後的夜裡,等了這麼久才吃到肉的左安陽自然不會放過她,而白露也不是那種夫君看一眼就會害臊的小媳婦,只要兩人得以相聚,白露絕對侍候得他欲仙欲死,讓左安陽每每回營都是一副饜足模樣,沒少被同僚打趣。

  左安陽自是知道自己對白露的渴望太強烈,因為他實在等得太久了,有時光是看著她坐在窗邊算帳,低著頭露出一小截纖細白皙的後頸,陽光照射進來,連頸上的毫毛都清晰可見,顯得她肌膚晶瑩無瑕,他渾身就忍不住一陣火熱。

  偏偏她太瞭解他了,光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打什麼鬼主意,要不是時機不對早就撲向她,偏偏她還特別愛撩撥他,讓他看得著吃不著。

  比如他直直盯著她時,她便抬頭,給他一記銷魂蝕骨的微笑,眼波中的嫵媚幾乎要勾去他的魂,兩人交錯擦身而過時,她會偷偷地捏他的手心一把,看他僵在原地,她似乎覺得很有趣,或是知道他今晚會回府,白日她送去的膳食還會多一道鹿茸羹虎鞭湯什麼的,弄得他還沒喝就上火,回府看到她鼻血都快噴出來。

  左安陽從沒想過成親後的生活是如此多采多姿,只要想著幾天沒見那女人就不知道又變什麼把戲來挑逗他,他就既期待又怕受傷害,要是對外說大將軍的小媳婦其實一直欺負著他取樂,許是不可能有人相信的。

  幸好她也不敢玩得太過,比較像是報以前那些老鼠冤。

  不過這陣子有些麻煩事,左安陽雖是一直待在總兵府,卻也把心從白露身上收回來,一陣子沒與她親熱了。

  因為這幾日該是軍餉糧草到達的日子,但他坐鎮總兵府左等右等,卻一點跡象都沒有,十萬大軍在那兒嗷嗷待哺,事關王朝安危,可不能鬧著玩的。

  於是左安陽連忙派了人去查,天京裡朱得時的密信卻送來了,原來朝廷因為皇帝在韃子手上,朋黨相爭的情況益發嚴重,都快不把監國的太子放在眼裡。

  其中最囂張的便是兵部那一掛官員,以往有嚴明松帶著,仗著皇帝寵信,下面的人得到的好處不必多言。如今嚴明松下獄,朱得時又對他們極為不喜,刻意在朝堂上冷待那些人,利益受了絕大影響,那些人頓時坐不住了,居然直接在北方邊關十萬大軍的輜重上動手腳。

  京師的珍饌點心坊已經開了不止一家,有了它幫忙斂財,國庫並不那麼缺銀,戶部早已將十萬大軍的軍餉糧草籌集完成,送到兵部待發,但兵部那群人竟用一些無謂的理由,硬生生將輜重截留在京中不發,威脅太子釋放嚴明松。

  朱得時怕這群人破罐子破摔,當真讓十萬大軍的輜重出岔子,國庫可沒辦法立刻再生出另一批來,所以暫時沒敢下重手處置兵部這群人,只是暗中去信給了左安陽,讓他這邊先有個準備,同時保證會盡快解決這件事。

  然而左安陽也知道,盡快是能有多快?要真能夠快速處理掉兵部那群貪腐官員,早就處理掉了,只怕還有得等。

  他是等得了,可十萬大軍卻等不了,如今張平鎮的軍糧只能再支持半個月左右,再久就要斷糧了。

  由春入夏,天氣漸熱,白露弄了冰鎮酸梅湯親自送到內署給左安陽,發現偌大的屋子裡只有他一個人,而他罕見地愁眉苦臉地看著手上的信,彷彿要將信看破一個洞似的,令她有些不捨。

  他已經幾天沒能吃好睡好了,即使她每日替他做開胃的膳食,晚上也替他按摩筋骨,他仍是鬱結在心,只怕這回面對的問題不小。

  她送上酸梅湯,輕聲道:「夫君,你歇會兒吧!」

  左安陽聽到她柔軟的聲音,心裡微微一鬆,伸手用拇指與食指揉了揉額間,另一手接過酸梅湯一口氣喝乾了,才覺得心頭的悶氣散去一些。

  白露走到他身後,輕輕地替他按著額際,左安陽也知道自己這陣子太緊繃了,便順水推舟地閉上了眼,享受嬌妻片刻的溫柔。

  「等等要替你送點吃食嗎?我見你午膳沒吃多少。」白露輕聲問道。

  左安陽歎了口氣,卻不知道是因為享受她的手勁還是為最近的事煩心,「近來的事實在麻煩,我真是沒胃口。」

  「是朝廷裡發生什麼事了吧。」白露篤定地道。

  「你怎麼知道?」左安陽挑了挑眉,這動作無疑會打斷她的按摩,她也順勢停下。

  心知或許會有一段深談,她走到左安陽身邊坐下,替兩人都斟了杯茶,這才開口,「張平鎮的情況我都明瞭,如今一切都在正軌上,所以能讓你如此煩憂的也只能是朝中的事了。」

  左安陽有事一向不瞞她,何況她的才智他也是肯定的,所以也沒有任何顧忌地便向她說起了糧草被扣在京中一事。

  「……目前張平鎮的軍糧,只能再支應十萬大軍大約半個月。最近京軍才消停了些不那麼囂張,要是知道了半個月後就沒飯吃,還不大鬧起來。」他連苦笑都笑不出來了。

  「兵部的人竟然如此大膽,簡直拿國家興亡開玩笑!」白露也微微蹙眉。「照你所說就算太子殿下立刻解決了兵部的問題,糧草送來北邊也要一個多月的時間,顯然緩不濟急。」

  「我便是在煩這個。」左安陽剛剛才放鬆了點的精神隨即又緊繃起來。「天氣才熱了一點,春耕才過沒多久,張平鎮田地裡穗子都還沒長出來呢!周圍鎮子的情況也必然是這樣,就算我們去收購也買不了多少糧,何況現在糧價正高,我一人要養十萬大軍,如何養得起?」

  白露卻是好整以暇地看著他,「誰說你養不起?」

  左安陽聽她這麼說就知道有戲,立刻坐正了,像是看寶貝般看著她。

  白露微微一笑,「當初讓張平鎮改種西瓜與葡萄這類賺錢卻填不飽肚子的作物時,我便想到如此一來本地食糧怕會不足,所以當時有了餘錢,我便讓李三郎去收購糧食、蓋糧倉,還有大批購買外地的好田,專門種糧。」

  她伸手俏皮地點了點他的鼻頭,「那些產業掛的可都是左大將軍你的名字,你應該不知道自己現在多富有吧?張平鎮的水果,作坊,還有珍饌點心坊,當初都是你出的本錢,所賺得的銀兩除了支應張平鎮的軍需和鎮子裡的建設,剩下全是我們自己的,而那些錢都花出去置產了。光是佃農的收租,每年養十倍張平本地守軍都夠了,現在多了十倍的京軍加進來,也不過剛好打平罷了,吃不垮你。」

  「你是說……」左安陽表情微變,心頭漸漸激動起來。

  「你在外地的糧倉全是滿的,讓人運過來不就得了?還可以拿糧去換些肉菜什麼的,撐到秋收那會兒又有新糧……」白露嬌媚地睨了他一眼,「我想想,應該足夠養你這十萬大軍一年半載吧。」

  「太好了!」左安陽大喜,大手用力一拍。「我真的娶對人了!白露,你簡直是我的福星!」

  「那個時候我可還沒嫁你呢!」白露下巴微揚,得意的樣子看起來也是嬌俏可人,其實她也沒想到當時囤糧,居然會在這時候幫上忙。「瞧瞧我可是一心一意在幫你,結果你那時還老愛折騰花樣來欺負我!」

  她說的自然是指那五百兩銀子了,這可能會成為他一輩子的把柄。

  左安陽苦笑起來,連忙安撫愛妻,「我那不是怕你跑了嗎?想不到你……」等一等!左安陽突然頓了一下,接著狐疑地看向他,臉上浮現一抹曖昧的古怪笑容,「我那樣欺負你,你還幫我想那麼多,想必你當時就愛死我了吧?」

  白露臉上一熱,微嗔地瞪著他,卻沒有出言反駁。

  左安陽瞧她那害羞勁兒,整個人都快飛起來,去了那些煩心事,他思緒更清明了,「還有你能替我置辦那麼多田產糧倉,五百兩銀子對你來說該是九牛一毛,你早就能還了,偏偏沒還,老實說,你是不是壓根沒想要離開我?」

  「你臭美呢!」白露啐了一聲,芙頰卻是更加飛紅,同樣也沒有反駁。

  左安陽樂了起來,只覺今日真是他回到張平後最舒爽的一天,大手一伸就將人攬進了懷抱,「人說妻賢夫禍少,我的賢妻早早就會為我打算,為夫也該振振夫綱,最近可是冷落了你,就讓為夫好好補償補償。」

  這臭男人竟得了便宜還賣乖?白露難得在他面前吃癟,她美眸眨了眨,忽然露出一個絕美的笑,小手在他胸前劃呀劃的。「夫君要怎麼補償我呢?」

  「咱們不如在內署試試吧?」左安陽低聲在她耳邊說著羞人的話,聽得她心肝直跳,喉頭發乾,眼神嬌媚得像能滴出水來。

  「那你得把門窗關緊了……」她也湊在他耳邊低語,順帶在他耳垂輕咬了一口。

  左安陽被她這麼一挑逗,險些把持不住,急忙起身,手忙腳亂地將內署門窗關了起來,然後帶著一臉壞笑回到她身邊。

  孰料白露在他大手朝她伸來時,一個旋身退到側門旁邊,沒有了方才情動的模樣,反而一臉鎮定地道:「夫君,妾身想想還是公事為重,既然糧餉之事已經有解決的辦法,就快些去信給太子殿下,讓他寬寬心先解決朝廷的問題吧!妾身就先告退了。」

  說完,她就這麼無情無義的開門離去,讓一身熱火無處發洩的左安陽傻眼地站在原地,都不知道該不該追。

  隔了片刻,原以為已經走了的人又探了個頭進來,頑皮地朝他眨眨眼。

  「夫君,晚上替你準備了虎鞭湯,記得喝啊……」說完,白露完全不給他反應的時間,砰地一聲關門就走。

  左安陽這才由怔愣中回神,目瞪口呆的神色最終化為一記苦笑。

  他愛死了她的聰明,可是太聰明也是麻煩啊……

  韃子或許從上回的大敗得到了經驗,遂改變了作戰的方式,每次進攻就將朱慶架在最前面,果然十萬大軍便瞻前顧後,無法猛攻了。

  左安陽見狀也改變了應對的方法,讓大軍堅守城門不出,畢竟韃子總不可能將朱慶扔到城門前,也怕離得太近人被救走,兩軍便維持著一段微妙的距離,只要韃子越雷池一步,便是一陣刀光箭雨。

  京裡扣住了輜重的消息,此時不知怎麼地傳到了張平鎮,原本軍隊都要大亂了,是左安陽及時出面與眾將士保證糧食無虞,才避免一場動亂。

  可既有謠言在,人心惶惶在所難免,為了闢謠,白露提出了一個所謂的激勵計劃,內容是:只要殺敵過百的,不論職級,都由將軍夫人親自招待烤肉,敞開肚皮吃到飽。不用想也知道,如果缺糧怎麼可能讓人這麼吃?所以只要舉辦這麼一次,自可安了軍心。

  而這個激勵計劃除了闢謠的功能,還真的頗有鼓舞士氣的效果,要知道白露的廚藝在張平鎮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光想到點心坊推出的美食就讓人垂涎三尺,何況糧食雖然不缺,在軍中卻也不可能想吃多少肉就吃多少肉,將軍夫人提出這種好處,自然是讓那群漢子搶紅了眼,也因此大軍雖然只守不攻,卻也防得滴水不漏,甚至屢次讓韃子吃了大虧。

  軍營內的空地燃起了篝火,木架上頭掛著半頭豬,白露事先將豬用糖、鹽、豆醬、芝麻醬、汾酒和八角、丁香、茴香、肉桂等十餘種調料醃漬半天,架在火上烤,此時再用刷子均勻地刷上蜂蜜,最後用銀針在上頭刺幾個洞放氣,鹹甜飄香,味傳千里。

  有資格等著吃的,軍階上至副總兵下至普通士兵,包含京軍和張平本地守軍,全都眼巴巴地瞪著那烤豬,口水流出來都不自知,至於沒辦法吃的,就只能既羨慕又嫉妒地逼自己忽視那香氣,心想著下回出城一定要多滅幾個韃子,也要吃一回將軍夫人烤的肉。

  除了烤豬,一旁的火爐上也燉著一大鍋的羊肉,羊肉汆燙後用麻油及薑片炒香,拌上辣醬、大醬、腐乳、糖和酒,然後加入水與當歸、黃耆等藥材,和蘿蔔、豆腐和蘑菇一起燉,光看那紅通通的顏色還有撲鼻濃郁卻不腥羶的肉香就讓人眼睛都亮了。

  將軍夫人說這種做法叫紅燒,雖是大熱天吃熱鍋子,但溫和補氣,並不燥熱,最適合他們這些勞累的將士進補。

  旁邊還有一大笸籮烙好的大餅,一大桶白米飯,不過眼下誰也沒去動,傻子才會先用大餅和白飯把自己填飽,當然是要等肉都好了,再拿來和肉一起吃才夠味啊!

  白露拿起一把小刀,切了一小塊豬肉,切割時發出清脆的聲音,說明了那豬皮烤得有多酥脆,簡直撓到每個人心中的癢處,就連上首的左安陽都有些坐不住了。

  看了看肉色,白露滿意地一笑,香唇吐出一句大夥兒感覺等了一千年的話——

  「好了,可以吃了!」

  伙頭兵馬上知機地和白露替換位置,為大家割肉吃,至於那紅燒羊肉湯也不需白露多交代,早就有人大碗大碗的盛了,在每個人面前都了放了一碗。

  「我的天啊!這實在太好吃了!老子吃了這頓以後肉都吃不下了該怎麼辦才好?」

  「咱們的伙頭兵真該送去和將軍夫人學學,一樣是煮肉,夫人煮得鮮嫩入味,那伙頭兵煮的簡直就跟嚼樹皮沒兩樣。」

  眾人吃得讚不絕口,左安陽原本還想留點大將軍的威嚴,但看大夥兒搶成這個樣子,他也不客氣地拿刀自己上去割肉吃。


☆、第十一章 家有賢妻不用愁(2)

  白露為了真正達到激勵的目的,算是下了血本,除了烤豬與羊肉湯,陸陸續續端上了醬燒肘子、雞肉炒山芋、涼拌木耳鮮筍山蔬等等菜色,都是大盆大盆地擺在一旁,想吃的人自己去取,她告訴眾人這叫自助餐,不用擔心不夠吃,因為後頭還會有源源不斷的菜色補上。

  「要是讓那些吃不到的兔崽子知道這些菜色,下回打起仗還不把命也給賣了,俺看韃子氣數已盡羅!」

  說話的是陳參將,不愧是左安陽看重的人,還曾經把盔甲借給他,讓自己都受了傷,如今果然有資格坐在篝火邊,吃得滿臉油光。

  「也不知是哪個混帳說咱們缺糧的,簡直打擊軍心,缺糧還能做出這麼多東西?」

  方參將也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麼一句,引來眾人點頭認同。

  這豐盛的菜餚許多人都看到了,那缺糧的謠言自然不攻自破,可是也有人感到疑惑。

  這個人是京軍裡負責看守糧草的總旗官,他能坐在這裡,是上次韃子試圖燒軍糧被他發現了,大聲喊叫之外還一個人殺入敵陣之中,宰了好幾個韃子,自己左臂也受了傷,才保全了糧草,故而破例讓他一道來享用美食。

  他只剩一手能用,便用另一手抓著碗喝羊肉湯,一邊納悶地說道:「不過這事兒當真奇怪,咱們的確沒有收到來自京中的軍糧,最近的糧草肉菜反而是由附近的城鎮陸續運來,皆無通關牒文可驗,反倒只有路引,顯然不是京裡來的。」

  因為張平鎮位於內外長城之間,由京城來要不從八達嶺、居庸關出,要不就從紫荊關、倒馬關出,只要過關就需要牒文,但這陣子送糧來的卻沒有這樣的文件可查驗,反而交出來的都是城鎮之間往來所需要的路引,才讓那總旗官疑惑不已。

  原本還大口吃著肉的劉達突然動作一頓,像是想到了什麼,心口堵了起來,居然大好的胃口都去了一半。

  他目光複雜地望著左安陽,「將軍,我們有些人跟著你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對你的性格也頗為瞭解。你掏心窩子和我們說吧,京師並沒有運糧來,我們真的缺糧是不?」

  左安陽沒料到劉達如此敏銳,臉色微微沉下,一下子竟不知如何回答。

  其餘兵將見狀也是心裡打了個突,尤其是屬於京軍的那幾個人,神情整個難看了起來。

  那個負責守輜重的總旗官也反應過來自己好像戳破了什麼,可是如果真如劉達所說,軍糧的現狀卻更令他不解。想了想後他說:「劉副總兵,我可以肯定京裡沒有運糧來,不過咱們是真不缺糧,最近運來的糧還夠我們大軍吃上兩個月,而且將軍說後續還會有糧食來,讓我們派兵到宣鎮去等……」

  劉達慢慢的放下碗,神色嚴肅,語氣滿是敬重地說道:「我想那是因為大將軍用自己的家底替我們在附近城鎮購糧。雖然我不清楚現在不是收穫時期將軍哪裡來的門路拿到這麼多糧草,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為了養活我們十萬大軍,大將軍付出了我們想像不到的代價。」

  此話一出,那些狼吞虎嚥的人全都停了下來,表情有激動、有訝異、有佩服地望向了左安陽,而其中位階最低的小兵甚至紅了眼眶,居然跳起來跪在了地上,向左安陽磕頭。

  「大將軍高義!這一頓……這一頓我們受之有愧!」

  每個人都慚愧地放下了碗,感動地望著左安陽,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表達自己的祟敬及動容,尤其是那幾個京軍,他們根本沒想到一個大將軍能為手下的將士做到這種程度,心中的衝擊又比旁人更甚。

  左安陽臉色不定,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麼告訴這些陷入崇拜的將士們,籌措這十萬大軍的軍糧,其實沒有他們想像的那麼費勁,而且這一切都是白露的功勞,他並不想竊取了,於是他清了清喉嚨,打算說出事實,「其實這都是白露……」

  「是將軍料到京城情況不穩,早早就要我負責到周圍城鎮先囤糧。」白露打斷了左安陽的話,歎了口氣。「老實說,咱們十萬大軍雖然屢次獲勝,但其實內部矛盾重重,要是斷了糧肯定鬧得更嚴重,大將軍不希望韃子還沒攻進來,咱們自己就先內亂起來,所以寧可自己掏空了家底,置辦了那些糧草……」

  白露刻意地看了那幾個京軍一眼,「大將軍並不稀罕每個人都對他心悅誠服,但我軍都是英雄豪傑,死也要死在戰場上,哪裡能因為吃不飽而損兵折將?咱們的士兵不管從哪裡來,都是王朝的一份子,你們用盡全力保護百姓,大將軍自也會用盡全力保護你們。」

  那幾個京軍滿臉羞愧,他們在京營裡都是千總以上的職務,也有幾名游擊將軍、佐擊將軍,甚至還有一個參將,要說帶頭暗中與左安陽對立的,他們幾個絕對有份,現在聽到左安陽竟是如此以德報怨,就覺得自己心胸實在太狹隘了。

  英雄之所以為英雄,是因為他胸懷的是天下,守護的是黎民百姓,不像他們這群人,自以為京裡來的便看不起邊關的張平守軍,不屑與之為伍,事實上只是自己的胸襟不夠廣闊,眼中看到的只有跟前一點點利益罷了。

  若真要說起來,在場吃這頓自助餐的,張平守軍的人數還比京軍的人多,他們的實力又何曾輸給京軍了?相形之下他們京裡人原來是如此自以為是,簡直讓人無地自容。

  於是,他們也起身來到左安陽面前,朝他跪下磕頭。

  「大將軍,我們知錯了。今日領受大將軍恩德,我們回去必深自反省,讓所有人都知道將軍的義舉,從此以後軍隊上下一心,絕對服從大將軍的號令。」

  左安陽不語,卻是若有深意地看向了白露。

  她默默的將功勞給了他,自是看出了他帶兵的困境,而她這麼三言兩語,居然就解決了這個問題,她實在是太聰明,也對他太好了,他又能替她做什麼回報她呢?

  「將軍,妻憑夫貴,你好,那麼我就好。」白露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朝他柔柔一笑,在他身側呢喃。

  左安陽的心簡直要化了,當年他只是順手救了她,如今看來卻是救了自己的未來。

  他已經無法想像若沒有她,如今的自己會是什麼局面,至少,他不會知道愛一個人是這般刻入骨髓的真摯感受。

  他整理了下自己激越的心情,將注意力轉回那幾名京軍,拿出了他大將軍的氣概,「多說無益,你們要做的是立刻將自己的肚子填飽,然後上戰場替本官多殺幾個韃子!」

  「得令!」

  一時之間氣氛高昂,篝火邊的大夥兒又開始大吃大喝、觥籌交錯起來,彷彿明天就要戰勝了一般,如今的他們已然是不分彼此,毫無芥蒂把對方當成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袍。

  而在這樣的熱鬧之中,卻有兩道柔情的目光隱隱交纏著,比任何時刻都還要火熱,還要眷戀。

  京裡,朱得時在第一時間收到了左安陽的回信,看完了信件的他情緒激動,吾不自勝,也在心裡做下了一個決定。

  「父皇負忠義侯多矣!有這樣的良將,捨己為國,大公無私,本宮豈可讓他失望!」

  於是,京城裡開始了一連串雷厲風行的肅清。

  京中軍糧在兵部滯留不發,造成西北守軍有缺糧危機,這樣的消息按理說不會傳到大軍裡引起恐慌,偏偏就是傳出去了,所以朱得時料定朝中有韃子的奸細,便細細排查,果然讓他查出了兵部的駕部司主事利用維持驛站的名義,悄悄的將缺糧的消息放到北方去,目的是要引起北方的大亂,兵部這群人能威脅他的力道就更強了。

  可惜他們小看了左安陽的應變能力,因為他們沒料到左安陽身邊竟有個比鬼還精的白露,同時更輕視了朱得時對他們威脅皇權、拿國家興亡謀私利的憤怒,於是這幾個人的人生直接到盡頭了。

  由駕部司主事直接拉出了一連串兵部相關人等,朱得時不給他們辯解的機會,用叛國罪判了斬立決,而主謀這麼一番東拉西扯,最後便落在了嚴明松頭上。

  原本在天牢裡還在利用關係攪風攪雨,覺得自己不久後便會被釋放的嚴明松,聽到皇帝最後的旨意竟是抄家滅三代,當場在牢裡嚇昏了。

  而嚴明松家產查抄的結果幾乎轟動了整個京城,原來偌大的尚書府裡還有個秘密地窖,裡頭存放的都是嚴明松為官數十年來貪墨的金銀財寶,數量之大幾乎可以買下幾座皇宮。雖然國庫一下子充實了,但朱得時也氣得不輕,益發覺得自己父皇當真昏庸無能,居然聽信這等貪官的話,搞得自己身陷敵營。

  一個月內,那些佞臣賊子、貪官污吏全部一掃而空,朝中政治一片清明,而久久不發的北方十萬大軍軍糧也終於發出了。

  不只左安陽鬆一口氣,白露也鬆了口氣,她原本以為自己真要掏空了左安陽的家底去補那個洞,幸好太子殿下做事雷厲風行,讓她不至於剛過門就立刻成了個窮光蛋的妻子。

  然而與韃子的戰事仍然僵持不下,究其主因便是皇帝朱慶仍在他們的手上,而為此朱得時已想到了一個方法,能一勞永逸的解決這問題。

  這一日早朝開始,百官候於午門之外,卯時宮門開啟,百官依品級順序進入,原本皆是在奉天門御門聽政,但今日百官卻直入奉天殿議事。

  奉天殿一向是舉行重大典禮之地,今日並非大節日,此舉甚異,不過知情的官員都閉口不言,不知情的也誠惶誠恐地跟著進了殿,想著只怕朝中有大事。

  果然,朝會一開始,便有新任兵部尚書痛陳嚴明松等人禍亂朝綱,導致皇帝落入韃子手中之禍事,再來便是直言進諫的御史像是不怕死的痛批皇帝朱慶昏庸,寵信佞臣,使得朝政敗壞,國家失去君主,最後尚書之中最具權威的,也是資歷最深的戶部尚書站了出來。

  「啟稟太子殿下,如今邊境十萬大軍在鎮北大將軍左安陽的率領下,原可一舉攻破韃子,解決此患,然因皇上愚昧失德,陷入敵手,使得大軍投鼠忌器,僵持不下。需知韃子可是向我朝要求了五十萬石糧食,且割讓邊境三州,如此喪權辱國之言豈能答應?長久下去勞民傷財,損害國力,於王朝大大不利,臣斗膽請求殿下有所決斷。」

  朱得時表情嚴肅,「什麼決斷?」

  戶部尚書向左右看了一眼,果然六部五寺主官全站了出來,其餘什麼翰林院、欽天監、都察院御史台等等也都有重臣出列。

  群臣下跪,齊聲言道:「臣等懇請太子殿下繼位。」

  像是早就料到這種結果,朱得時神色沉穩,語氣無波,「但父皇仍在。」

  「國不可一日無君,臣等懇請太子殿下繼位。」

  「父皇並無退位之意……」

  「皇位,有德者居之,臣等懇請太子殿下繼位!」

  朱得時三推皇位,表足了謙讓之意這才說道:「諸卿愛國拳拳之心,吾甚感惶恐,今日為國為民,重責大任實不能避,吾便承王朝之大業,繼往開來,驅逐韃虜!」

  有了朱得時這個承諾,於是在百官聯合奏請,並由太后見證之下,太子朱得時當天便在奉天殿舉行了繼位大典,接了過傳國玉璽,黃袍加身,百官參拜,口稱天子。

  「臣等參見陛下!」

  朱得時繼位後,被擄的朱慶順勢就變成太上皇,而一個沒什麼影響力的太上皇落入敵手,對於王朝的威脅自然便大大減輕了……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4:23:08

☆、第十二章 塵埃落定諸事圓滿(1)

  朝中正重新整頓,韃子卻似乎失去了耐性,以往只敢把朱慶的囚車送到張平鎮城門外三十里,如今居然直接開進了城門之外半里處,要不是守軍及時圍擋,說不定他們還會直衝城門。

  兩軍一觸即發的氣氛下,一名精通中原話的韃子通譯出面,朝著城頭叫陣,「裡面的人聽好了,你們的皇帝在我們手裡,你們不給五十萬石糧,那就給十萬石,日後你們須向我大汗稱臣朝貢,並割讓邊境三州,我們便放了你們的皇帝!」

  這個人說話怪腔怪調,但嗓門夠大,意思也表達得很清楚,不只守城門的將士聽到了,連坐鎮中軍的左安陽都聽得一字不漏,於是他站上了城頭,冷眼看著城下的情況。

  此次是韃子的大將領軍,朱慶的囚車在最前頭,由兩個韃子看守,彎刀還架在他脖子上,後頭的韃子大軍看上去約莫有三、四萬人左右,算是傾巢而出了。

  雖然人數少於己方,不過韃子一向身強體壯,一個打三個,所以就這般陣容,加上朱慶在手,若真打起來勝算還不知在哪一方。

  上回左安陽成親之日韃子突襲,靠的是白露巧施妙計用軍歌鼓舞士氣,才大勝了那戰役,這次已沒有那樣的條件,驟然開戰對己方大軍並無好處。

  可是韃子所提的條件,十萬石糧食雖是拿得出來,但對韃子稱臣納貢絕無可能,這種喪權辱國的條件可是會在史書上遺臭萬年,昏庸如朱慶都不會答應。

  左安陽開口道:「若我們不允呢?」

  那韃子通譯說道:「若是不允,就宰了你們的皇帝,我們的大軍將會殺入你們的城鎮,殺光你們的人民,搶走你們所有的糧食,燒燬你們的皇宮!」

  此等張狂言語一出,張平鎮守軍譁然,幾乎都要衝出去殺人了,不過左安陽積威甚重,他稍一抬手,躁動的將士便瞬間安靜下來。

  他清楚且大聲地朝著韃子的方向說道:「我朝新的天子本月初十已繼位,改元至德,如今你們抓的只是我朝的太上皇,不必用那些話來威脅我。」

  這番話說得輕巧,但明眼人都知道這是要把朱慶當成棄子了。

  比起黎民百姓和王朝存續,犧牲一個太上皇算什麼?更別說這太上皇還是因為自己傻又固執才送上門被人抓的。

  在通譯將這番話用韃子話再說一遍後,譁然的變成韃子大軍一方,而囚車上的朱慶原是面無表情,但在知道自己已不再是皇帝之後,他抬起頭,遙遙的望向了京城的方向,臉色終於有了些變化。

  過去一輩子的榮耀似乎在他面前重演了一遍,初登帝位的意氣風發,沉溺逸樂的暢快恣意,領軍親征的信心滿滿,到現在縲拽加身的忍辱偷生,他先笑,再哭,最後不發一語,眼中卻蒙上一層灰敗。

  韃子這方在將領的安撫下終於也安靜下來,那通譯正要說些什麼,一直沉默著的朱慶突然朗聲開口了。

  「朕在位時昏庸愚味,沒為天下百姓做幾件好事,後又受奸佞小人蠱惑親征,使得自己身陷囹圄。左安陽,你回去告訴太子……不,告訴新皇,做皇帝不能像朕這樣識人不清,要做一個利國利民的好皇帝。今日落得如此下場,朕並不恨,讓王朝大軍為了朕再犧牲生命,朕亦不忍,故朕決定不再拖累百姓社稷,就讓朕為王朝做最後一件好事吧!」

  說完,朱慶居然伸長了脖子,用力往架在前面的彎刀一靠,韃子沒料到他還有自刎這招,壓根收刀不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鮮血噴出,濺了自己半身,接著朱慶身子一歪,這個曾是尊貴帝王的人,死在了韃子的囚車之中。

  目睹這一切的王朝守軍全都紅了眼,他們或許對皇帝有怨言,但也絕不想看到朱慶以這種悲壯的方式死在他們面前。

  全場陷入一陣凝滯般的寂靜,突然間天邊一道黑影射下,慢慢的停在了左安陽肩上,竟是小黑,它如今就像只雄鷹,氣宇軒昂,睥睨著城下的韃子大軍。

  「金甲利箭破黃沙,戰鼓齊鳴馬蹄踏……」

  想不到,小黑居然唱起了歌,還是那首激勵士氣、朗朗上口的軍歌,這一瞬間,十萬大軍熊熊的怒火及戰意被點燃了。

  左安陽感受著自己渾身的熱血激盪,心忖這是個大好時機,便大聲叫道:「韃子逼死了太上皇,我們要替太上皇報仇!」

  「替太上皇報仇!」數萬守軍異口同聲地叫起來,那氣勢簡直撼動河山。

  「開城門,進攻!」

  左安陽廢話不多說,趁著氣勢最盛的時候發動了攻擊,十萬大軍一鼓作氣齊齊殺出,而原本想決戰的韃子大軍因為朱慶的自刎先洩了士氣,更沒料到對方會以那樣焊不畏死的氣勢殺過來,一下子全心生畏怯,才兩軍相接便露了敗象。

  一抹穿著月白色衣裙的窈窕身影,不知什麼時候默默的立在了城頭之上,她的目光始終鎖定著大軍最前方,那個衝鋒陷陣、萬夫莫敵的左安陽。

  「夫君,這一場戰爭,終於要結束了……」

  左安陽率領的十萬大軍眾志成城,萬眾一心,再加上太上皇朱慶自刎殉國的刺激,大敗了韃子,最後大軍深入草原,左安陽殺入韃子王庭,換他擄了韃子的汗王。

  韃子沒了汗王,又蒙受戰敗的陰影,只能向王朝稱臣納貢,王朝與韃子數十年來的征戰不休,終於在今日告終。

  大捷的消息傳回京中,朝廷為之振奮,新帝朱得時亦是大喜,當朝便升了左安陽的爵位為忠義公,加太子太保,並賜下金銀財寶無數,滿朝文武羨慕不已,卻也沒人敢忌妒,大家都知道這場仗贏得有多麼不易。

  要是換了個人,可能還沒出八達嶺就先被嚴明松陰死,就算抵達了西北,鎮不鎮得住驕傲的京軍還很難說,就算鎮住了軍隊,初期戰事也不見得打得贏韃子;就算初戰打贏了韃子,後續糧草被扣在軍中,可不是人人都能扛得起養活十萬大軍的責任……

  左安陽陞官發財,理所應當。

  在戰事結束後一個月,左安陽處理好邊關的一切事宜,白露也將張平鎮的生意全交給了李三郎後,左安陽便率領京軍一起運送太上皇的靈柩以及韃子的汗王回京。

  回京師的路線與來時相同,這一路由於心情放鬆,氣候溫和,徐氏倒是沒那麼不適了,還猶有餘裕享受著邊關天高地闊的獨特風景。

  大隊人馬在半個月後抵達懷來縣,十萬大軍於城外駐紮,左安陽則是帶著徐氏與白露住進了城裡的驛站。

  「娘,今日驛站停在懷來,這裡也有我們的葡萄園呢!種出來的葡萄比張平鎮的還好,要不我讓人去取些葡萄酒來讓娘試喝看看?」這裡白露也來過幾次,還替左安陽也置辦了一些產業,所以稍有瞭解。

  原本坐了一天的馬車有些乏,聽到白露說有酒喝,徐氏整個精神都來了,「那好,順帶做點下酒菜吧!」

  「娘想吃什麼?」

  「我看你之前在軍營烤的,那啥蜂蜜烤豬就相當不錯,下酒。」

  原來徐氏早盯上了,白露心裡覺得好笑,表面上卻是不顯,仍恭敬地道:「好的,不過烤一整隻豬太費事,我用豬後腿代替,如此調料入味快,烤起來不費時間,一個時辰就能做好了。」

  可是白露卻忘了一旁還有左安陽,他完全不顧徐氏的顏面,有話直說,「原來娘都偷看著我們吃什麼啊?你又不需攢軍功,下回想吃就直說,白露怎麼也會特別做給你的……」

  「要你多話!」徐氏老臉微熱,氣不過地給了他腦門一記栗爆,這孩子官職越高,怎麼好像腦袋越渾了,居然當著媳婦的面消遣起老娘來。

  白露只能傻笑,假作沒聽到,離開去準備食物了。

  托驛站的人買來一瓶蜂蜜和一大隻豬後腿,再炒幾個菜,餵飽徐氏、左安陽和她三人應該是足夠了,而調味料是隨身帶著的,白露出門的次數多了,自知如何應付這種突發的狀況。

  一個時辰之後,皮酥肉嫩的蜂蜜烤豬腿便完成,再加上一盤清爽的拍黃瓜,一道香味撲鼻的山藥熬茄子,一道風味獨特的醋溜魚片,主食是一大籠的蒸黃糕,如此便是極為豐盛的一餐了。

  白露將食物送上桌時,徐氏與左安陽早已在驛站的大堂坐定了,看到那極具當地特色的菜餚,饞得眼睛都直了。

  不過徐氏還是講規矩的,她拍開了左安陽想偷吃的手,等到食物全上齊了,白露也在左安陽身旁坐下,替每個人都倒了杯葡萄酒,徐氏才舉箸夾了一塊烤豬腿。

  長者動,其餘後輩就可以開始動了,這是左家的習慣。

  左安陽與白露見徐氏吃得開心,相視一笑,也開始準備大快朵頤,然而白露不知怎麼了,面對一桌子的好菜,竟覺得有些沒胃口。

  方纔在煮菜時她便覺身體隱約不太舒服,胸口氣悶得很,原是歸咎於旅途的勞累,吃飽應該會好些,如今卻毫無食慾,甚至覺得眼前美味的食物不太順眼。

  不過為了不破壞徐氏及左安陽用餐的興致,白露還是夾了塊烤豬腿,總是要試試自己的手藝,然而當豬腿一入口;她並未嘗到豬肉的香嫩多汁,也不覺豬皮酥脆帶勁,只覺滿口的油膩與腥味,讓她隱然作嘔。

  她面有難色地放下筷子,可那噁心感一旦起頭便攔不住了,她連告罪一聲都來不及,起身走到驛站門外就對著花圃乾嘔起來。

  左安陽及徐氏也顧不得吃了,連忙跟出來,見她吐得難受,左安陽少根筋地納悶道:「有這樣難吃嗎?我覺得很不錯啊!並未失了平時的水準……」

  徐氏見這情況心中有數,聞言簡直想敲死自己這個笨兒子,板著臉念道:「你這小子說什麼傻話?還不快些去叫軍醫!你媳婦這應該是……應該是……唉,你去叫人就是了。」

  母親欲言又止的樣子反倒嚇壞左安陽,還以為白露生了什麼大病,拔腿便去尋軍醫,徐氏則是扶著白露回到房裡,讓她在床上坐下。

  「你該不會……」徐氏若有所思地問道。

  白露想了想,淺淺一笑,那笑容之柔美連徐氏都微微看呆了。

  「或許八九不離十,小日子從上個月就沒來了呢。」

  徐氏大喜,輕拍著她的手背,「這就好,這就好,老天保佑咱們左家開枝散葉啊!不過還是等大夫來看看再說。」

  白露嬌羞地點了點頭,婆媳兩人便有些忐忑不安地等著。

  不一會兒,左安陽帶著一名老軍醫進屋,老軍醫見到臉色微微蒼白的白露,先是告了聲罪,便開始替她把脈。

  把脈時老軍醫的神情微妙,眉頭一邊挑得老高,帶動了嘴角,歪著半張臉看不出是喜是悲,左安陽越看越著急,簡直想搖搖這個老頭,說你能不能動作乾脆點,別端著一副奇怪的表情折磨人啊!

  好半晌,老軍醫放下了白露的皓腕,起身向左安陽三人拱手笑道:「恭喜將軍,恭喜老夫人和夫人,夫人這是有喜了。」

  「唉呀!當真有喜了!」徐氏樂得一拍手,原本不知在哪裡的小黑以為叫它呢,居然飛了過來停在徐氏肩上。

  「是的,看脈象已經快兩個月了,夫人看起來體弱,但其實體質很不錯,喜脈強勁,眼下看起來氣色不好是害喜所致,多休息就好。」老軍醫又交代了幾個懷孕的注意事項,雖然這不是他專長,不過基本道理是個大夫都明白的。

  徐氏喜孜孜的送走了軍醫,回頭一看,白露坐在床沿摸著自己的小腹微笑著,而她那蠢兒子仍兀自呆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的媳婦兒。

  徐氏看不過去,行至他身旁輕推了一把,想喚回他的理智,想不到左安陽一轉過來,竟激動地抓住了徐氏的肩。

  「大夫,大夫,你說我媳婦懷孕了?是真的假的?她有我的孩子了?我的孩子?」

  徐氏懶得跟他說了,直接動手比較快,熟練的彎起食指敲在他頭上,「我不是大夫,我是你老娘!」

  小黑或許聽到了什麼關鍵,頭一歪,竟由徐氏肩上飛到了左安陽的頭頂,一邊發出尖銳的說話聲,「你這殺千刀的,是久沒被你老娘揍了,忘了你老娘鞋子穿多大?」

  白露原本還沉浸在懷孕的喜悅之中,聽到小黑這麼一叫,不由得笑了出來,而她銀鈴般的笑聲終於喚回了左安陽的神智。

  一陣狂喜湧上他心頭,也顧不得徐氏在場就上前摟住白露,嘴角都要咧到耳邊,「白露!我們有孩子了,我們有孩子了!太好了啊……」

  這夫妻溫存的時候,徐氏還繼續待著就太不識相了,她搖頭笑了笑自己的傻兒子,便舉步要離開,不過才剛轉身,忽然想到哪裡不對勁,便走了回去,電光石火間出手一抓。

  「要死啦!要死啦!老爺不要啊——」

  小黑就這麼在徐氏的手上啞了聲,一同被帶離了房間。

  終於剩下兩人,左安陽摟著白露,卻是不敢太用力,他傻笑著摸摸她的小腹,又摸摸她的臉,最後用額頭頂著她,眼中亮晶晶的都是喜悅。

  「白露,咱們有孩子了!」

  「是啊,一個像你的兒子。」白露也溫柔笑著,滿懷著對生命的期待。

  「兒子可不要像我。」左安陽很有自知之明地道:「一個魯莽的武夫,只能在戰場上殺敵建功,有我這老子在,王朝能和平幾十年,兒子長大若想上戰場那是沒戲唱了,不如走個文人的路子,知書達禮,風度翩翩,迷死眾家貴女。」他低下頭憐惜地摸了摸她的臉蛋。

  「反倒是生個女兒,像你這般才好。」

  白露卻如他一般,相當不以為然,「像我這般多思多慮,那活著才累呢!我的女兒只需要單純可愛,秀外慧中,乖巧溫柔就好。」

  左安陽立刻想到她表裡不一的性格,自己都不知被她陰過多少次,不由得打了個冷顫,點了點頭,「你這話中肯,只要像你這樣漂亮就可以,其他就算了吧……」

  雖然是附和了白露的話,卻得到她一記白眼,粉拳嬌嗔侍候,夫妻兩人笑笑鬧鬧,像是為未來熱鬧的生活揭開了序曲。

  至於白露腹中的孩兒,是不是能達到父母對他的期待呢?那就走著瞧吧……


☆、第十二章 塵埃落定諸事圓滿(2)

  數年過去,珍饌點心坊已開滿整個王朝,而供應原料的已不只是張平鎮的牛乳作坊,還有江南的果脯作坊,西北的乾果作坊,山東的魚貝作坊……幾乎串起了整個王朝的經濟,再加上皇帝朱得時禮賢下士,治國有方,國力蒸蒸日上。

  白露已經儼然是皇后的地下小金庫的掌管者,雙方合作相當愉快,她本人可謂王朝隱而不顯的首富,而左安陽是西北大地主,不時捐獻西北駐軍食糧的義舉也替他帶來了美名,夫妻倆在京城名聲極好,皇帝寵信倚重,過得自在消遙。

  如今西北無戰事,朱得時可能是怕左安陽在京裡吃飽太閒,刀都要銹了,便派了他一個直隸巡撫的職務,讓他到西北視察。

  此舉甚合左安陽之意,他早就想念邊關的生活了,反正這巡撫的職務又無期限,他想待多久待多久,還能帶著妻兒母親沿途遊玩,於是乾脆的帶著一家老小,領著一群侍衛,擇日奉旨出京。

  出京的路線與以往行軍時迥異,他們此次先往西,欲由紫荊關出,先至大同再轉往宣鎮,最後抵達張平。

  這麼費事的繞路,自然也是為了讓家人多看看不同的景色,放鬆心情玩樂。

  車隊出了紫荊關便無官道了,接著都是山林小路,晌午,車隊停留在一條河川旁,此時夏末秋初,雖是艷陽當頭,但林間有些微涼,相當舒適。

  左安陽先扶著徐氏下車,然後再接了白露下車,此時他的兩個孩子,六歲的左易擎與四歲的左香香卻是自個兒由馬車上跳了下來,興奮地看著這京城裡所沒有的山林景色。

  「爹,我能去打獵嗎?」左易擎睜著晶亮的眼,五官深邃英挺,身材比同齡孩子要大上一號,就是一個縮小版的左安陽。

  左安陽並不教授他騎射,因為他希望兒子走文官之路,聞言只覺得好笑地道:「你若有辦法就去。」

  左易擎得到父親的允許,便由馬車裡取出一副小弓箭,這是之前張平鎮總兵劉達回京述職,到忠義侯府拜會左安陽時,親手做來送他的。

  他樂得朝山林裡大叫,驚起了一些飛鳥,左安陽看得好笑,朝著白露搖搖頭。

  「鳥都被他驚飛了,還打獵呢!」

  白露也覺得有趣,目視著左易擎猴子般的攀上了樹,但是看著看著,她的笑容慢慢消失,與同樣面露詫異的左安陽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個孩子爬樹的動作未免太敏捷,就連左安陽自己小時候有沒有這麼靈活都是兩說。

  突然間,左易擎用左腳勾住了一根樹椏,整個身子居然側身橫了出去,彎弓搭箭,那姿勢像是練過了千萬遍的神射手,絲毫沒有誤差。

  左安陽與白露的神情越來越凝重了……

  咻一聲左易擎利箭射出,便聽到草叢裡傳來動物掙扎的動靜和哀叫的聲音,左易擎很快地又補上一箭,草叢裡便沒了聲息。

  他開心地由樹上躍下,拉了一個侍衛去幫他撿拾獵物,左安陽夫妻眼睜睜地看著侍衛由草叢裡拖出一隻中了兩箭的野塵子,血淋淋的,左易擎卻又叫又跳,一點也不怕。

  白露的眼角微微抽了抽,「夫君,你六歲的時候都在做什麼?」

  左安陽有些僵硬地回道:「玩泥巴吧!」

  「那擎兒……」白露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麼了,自家兒子武學上的天賦簡直讓她歎為觀止。

  夫妻倆相對歎了口氣,看來要個知書達禮、風度翩翩的文人兒子,眼前這個是無望了。他們接著將目光放向了四歲的左香香。

  左香香長得像極了白露,身材嬌小,纖纖弱質,臉蛋精緻可愛,可想而知長大後必然是個嬌柔婉約的大美人……

  此刻她站在一顆結實纍纍的梨樹下,眨著無辜的大眼,奶聲奶氣對著侍衛說道:「侍衛叔叔,香香肚子餓,想吃樹上的梨。」

  侍衛幾時與這樣仙童般精緻可愛的孩子說過話,尤其還是將軍府的大小姐,光聽到她的聲音,心都直接融化了,放柔了聲音說:「大小姐,車上有梨啊!我去拿給您……」

  左香香卻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神色,可憐巴巴地低下頭來,「昨兒個香香想吃,娘不給我呢!說梨吃多了鬧肚子,拿馬車上的娘一定不許,可是香香好想吃……」

  瞧那楚楚可憐的模樣,那侍衛當下正義感充塞心中,簡直天上月亮都能替她摘下來,遂一拍胸脯道:「沒問題,我替您上樹摘!」

  說完,那侍衛辛苦的爬上梨樹,動作自是沒有左易擎那麼敏捷,不過畢竟也是練家子,很快就構到了梨子,特地挑了兩顆又大又漂亮的摘了下來。

  當兩顆梨子遞到左香香手上時,她那純然喜悅的笑容極為耀眼,侍衛覺得自己替她得到了整個王朝。

  一旁的白露及左安陽則是看得目瞪口呆。

  左安陽指著左香香,手指頭還有些顫抖,「白露,你昨天沒給香香吃梨嗎?」

  「吃了,還吃了兩個。」白露臉色有些難看。

  「那她說你不給她……」他天真單純、秀外慧中,乖巧溫柔的女兒呢?

  「梨吃多了鬧肚子,她昨天吃了兩顆,我自然不會再給。」

  左安陽懂了,哭笑不得地道:「所以她才擺那副可憐的模樣拐侍衛替她去摘呢!白露,你不覺得她騙吃騙喝時使的招數似曾相識嗎……」

  何止似曾相識,簡直就是她自己的翻版啊!

  「果然孩子不能偷生……」看著上山下海無所不能的左易擎,再看看小小年紀就展露白蓮花潛力的左香香,白露很是感慨。

  「要不……咱們再生一個?」左安陽認真地摸著下巴考慮,橫豎他也挺享受那個過程的。「這回一定要從小就好好教,若是兒子,就找個學富五車的夫子替他開蒙,要是女兒,便去宮裡尋個教養嬤嬤來教導?」

  「聽起來還不錯。」白露豈不知他打什麼歪主意?不過她也不討厭那個過程,畢竟她對他依戀得很,而她更期待的還是兩人理想中的那個孩子,「擁有父母都沒有的優點,該會是如何的傑出啊!」

  「至於小擎和香香……」左安陽苦笑起來,「既然這麼像我們兩個,至少我倆的出路都不錯,一個國公兼大將軍,另一個大將軍夫人兼皇后的小金庫總管,想必兩個孩子就按這樣發展,日後也不會太差吧?」

  就在兩人天馬行空地幻想著未來時,小黑不知由何處飛了過來,好端端地停在左安陽的肩上,居然吟起詩來了。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這句詩便是在說紙上談兵無用,要親身去實踐才行,無疑說到了左安陽的心坎裡,沒有一刻他看小黑這麼順眼的。

  「小黑,你也覺得我該盡快身體力行,而不是只有嘴上說說吧?」

  左安陽壞笑起來,曖昧地看了白露一眼,惹得她一記嬌瞪,他卻樂此不疲。小黑順了順羽毛,又道:「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啊啊……」

  左安陽聞言大喜,簡直發揮了此生所有的想像力去解讀小黑的詩。

  「就是這麼說!事情不到最後誰知道結果,小黑,你也覺得這回我們定能生個乖巧單純,知書達禮的孩子吧?」

  小黑不知是不是真通人性,居然由上而下,睥睨地看了左安陽一眼,左安陽總覺得它這眼神似曾相識……

  「作夢吧你這傻兒子!」

  用熟悉的聲音罵了這麼一句,小黑居然飛過來啄了左安陽的額頭一下,接著瀟灑地飛遠,停在了徐氏的肩膀上。

  傻眼至極的左安陽看向了自己母親,徐氏正笑吟吟的由左香香手上接過梨子,但一轉過頭與他四目相交時馬上繃起臉,那嫌棄的眼神分明就和小黑一模一樣,而剛才那記輕啄,跟徐氏不時賞他的栗爆簡直系出同門啊!

  白露終是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左安陽摸了摸被啄痛的額,很是無語地瞪了眼小黑,最後無奈到了極點,自己也是沒好氣地笑了出來。

  被家裡兩個女人吃定了也就罷了,連一隻鳥都拿它沒辦法,白露當真同情他了,要知道眼前這個可是百姓景仰的鎮北大將軍啊!

  「別理小黑了。」白露湊近了他,吞吞吐吐地說道:「其實它要黏著娘,不認我們是主人也好。」

  「為什麼?」這樣他怎麼教訓它?

  白露朝他嬌羞地眨了眨眼,「因為……絕知此事要躬行啊!」

  左安陽反應過來,一把摟住了她的纖腰狂笑起來,這一刻無論小黑再飛過來如何羞辱他,他也無所謂了,只有把握懷裡的美人才是真的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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