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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段小樓 -【龍鳳呈祥(蘇杭一家親之苗傜族篇)】《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01:06     標題: 段小樓 -【龍鳳呈祥(蘇杭一家親之苗傜族篇)】《全文完》

段小樓 - 龍鳳呈祥(蘇杭一家親之苗傜族篇)

這女人也太會記仇了吧!
不過在三年前讓她出了一次糗,她就含怨至今,
居然千里迢迢從蘇州跑去跟番王「談條件」想搞垮他,
再送個「花無常紅」的匾額來等著看他富不過三代的笑話,
還「好心」的跟乞丐討了個破碗來觸他霉頭,
說是怕他淪落街頭時,沒有要飯的工具好用,
可惜他家大業大,她卻偏挑到她家人合夥的來對付,
這會淹水沖垮龍王廟,別怪他只能為她默哀三刻,
可是,報復歸報復,她竟敢答應要當番王的女人?!
想他杜家大少的未婚妻耍任性要嫁,就不信那番王真敢娶……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01:46

楔子

  六月    仲夏夜晚

  在前往苗疆龍蟠城的路上,一輛馬車就著月色,正以規律的速度策馬前進。

  夜涼如水,薄霧遮林,山區的道路,因白天下了陣雨,而顯得有些泥濘,加上樹林兩旁不時傳來金絲猴的吼叫聲,讓這條前往雲、貴地區的道路,更顯得淒迷詭譎。

  一名女子坐在行走於顛簸山路的馬車上,神情顯得有些急迫,她穿著粉紅與白色交叉襯底薄紗,頭上別著一支金鳳笄,巴掌大的臉蛋看來精緻細膩,杏眼桃腮,嬌若海棠,一看就曉得是從富庶的江南而來。

  陸元梅手裡抱著一隻錦盒,與其同行的,還有蘇州當地的兩位鏢頭,兩人並坐在馬車車頭,聚精會神地觀看四周的動靜。

  他們這次保護陸元梅的任務,可說是艱巨不已,絲毫馬虎不得。

  一直到快接近午夜,兩名鏢頭之一的孫鏢頭,這才掀開布簾,對著裡頭說道:「梅姑娘,龍蟠城就在前頭,您可以準備下車了!」

  「苗王可有派人在外頭接應?」每件事就像是早預設好,不容許出半點差錯。

  「前方有一群拿著火把的人,可還不清楚苗王是否會親自出來迎接。」孫鏢頭引頸一望,一團團浮動的火光就在城門口,但天色晦暗,眼力難窺其詳。

  元梅遲疑了會,抱住錦盒的手仍不敢鬆懈。「在還未瞭解是否為苗王的手下時,你們最好還是提高警覺,免得事出突然。」

  「是的,梅姑娘。」

  待車子離龍蟠城越近,一張張邊疆族人的臉型映入眼簾時,他們這才敢放鬆心情,落下心中那塊大石。

  一名高大威武,虎背熊腰,穿著一身苗族特有傳統衣服男子,威風凜凜地站在眾人前頭,他一襲黑衣紅帶,頭纏方巾,腰間繫佩一把圓月彎刀,一雙如黑玉般冷冽的雙眸,配上抿成一線的薄唇,一看就是那種情感淡薄,冷酷傲世的孤僻男子。

  兩匹駿馬在韁繩緊緊一扯後,終於停了下來,元梅從裡頭走了出來,蓮步款款地來到苗王面前,當下福身請安。

  「苗王康泰,小女子陸元梅深夜前來造訪,還望多多見諒。」

  宗千鶴雙手背在後頭,下顎略略微揚,他細眯著眼,以一種極輕但具威權的聲音說道:「進來再說吧!」

  說完,便自動轉身,朝城門方向而去。

  在一燈如豆的幽室裡,兩人面對面坐著,宗千鶴眼光不停打量著眼前這位嬌豔絕美的佳人,難得綻出的笑容,悄悄地浮了上來,

  「你想要涉足到布疋生意的買賣?」單刀直入,切中要領。

  「相信妾身在先前的幾封書信上,已說得十分詳細。」她兩眼炯炯如炬,回答得更是鏗鏘有力。

  「你希望杜乘風一敗塗地,這輩子永難再有翻身餘地?」清酒一斟,濃濃的酒香盈滿一室。

  「沒錯,我要奪下進園,拿下整個杭州的版圖。」元梅堅定的信念如日月山河,難以撼動。

  宗千鶴觀看著她,仍舊氣定神閒地端起酒杯,在鼻下稍停了會,再一口一飲而下。

  「杜乘風與我遠無冤,近無仇,我沒必要與他對立樹敵。」

  「大王你放心好了,我陸元梅絕對不讓你做蝕本的買賣。」這時,她才從錦盒裡,拿出三張地契。「這是余園在北平、長沙,以及洛陽三處的分部,是我們陸家在全國各地,最會賺錢的三大庫號,只要大王您願意幫我,這三個地方,就當做是妾身的一些小小心意。」

  宗千鶴斜睨了三張地契後,很快地又把視線轉移到元梅的臉上。

  「龍蟠城富可敵國,這三張地契對我而言,猶如三張廢紙,你應該知道,還有什麼會更引起我的興趣?」願意三更半夜來到城門迎接,除非有極大的誘惑力,否則,宗千鶴又怎肯跟陸元梅談買賣呢?

  這話中乍聽之下,玄機重重,令元梅不得不防,但她還是謹慎地開口一問:「小女子愚昧,還望大王不吝賜教。」

  「我什麼也不要,我只要……你!」

  那最後一個字,說得是字正腔圓,一點也沒有遲疑與猶豫。

  那複雜紛亂的思緒,不停在她腦中旋繞著,過沒多久,她臉上又重新拾起了笑靨。

  「好,成交,只要進園一垮,我馬上就是你的人。」

  「此話當真?」宗千鶴再次確定。

  「絕無戲言!」

  酒杯重重相扣,撞擊出的清脆聲響,在遙遠的苗疆山區,迴蕩不絕於耳。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02:06

第一章

  杭州    進園

  盛夏的陽光,照得池塘裡的荷花生氣勃勃,一陣微風吹來,荷葉如舞裙般隨風飛揚,為夏季帶來了生生不息的活力。

  位於進園內的儉廳,杜乘風端坐中堂,他抽出一張澄心紙,揮毫筆墨,在紙上寫下一些商號及店家的名稱,

  他有時想到就寫,若一時想不起來,便見他頓了會,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後,再住下補充上去,這林林總總寫下來,少說已寫了有二十多個來。

  「綺春樓和廣通行是這一、兩個月才與咱們有生意往來的吧?」杜乘風挽起衣袖,將蘸滿墨水的筆先放在劍山上,抬頭看了身旁的龐總管一眼。

  「啟稟大公子,綺春樓是上個月初八,廣通行更是上月月底才跟咱們開始有交易,說起來都是屬於新客戶,這兩家和咱們的交情都還未到熟絡階段,我看……這麼快就要要求他們做個改變,有些不妥吧?」龐總管滿瞼愁容,對於杜乘風即將要展開的一些作法,十分不能苟同。

  「有何好不妥的,民以食為天,他們也是人,總得要張嘴吃飯,我們只不過建議他們改採購余園的米糧,你又何必心胸如此狹隘呢?」杜乘風斜睨龐總管一眼,這貨暢其流,互通有無,不過是順水推舟幫余園一點點小忙,何須這般斤斤計較呢?

  龐總管頻頻點頭同意杜乘風說法,但生性謹慎的他,還是覺得這樣做肯定會得罪到某些人。

  他戴起眼鏡,拿起名冊,拉長了臉一看。「哎呀,這頤春茶樓和七仙女酒樓都跟無錫的富饒米行往來已久,你若是強迫他們改向余園採購,那肯定會得罪富饒米行的,我說大公子啊,這富饒米行的范老闆與咱們交情不錯,也常介紹客戶給咱們,你不能做出這種違背道義的事啊!」

  龐總管摘下眼鏡,氣得像只著了火的雞,不停在杜乘風身旁猛跳腳。

  「龐總管,富饒米行的客戶十之八九不也是我介紹去的,如今才拉走兩個客戶,有必要這麼大驚小怪嗎?再說,現在陸家嫁了三個,只剩下梅兒一人,我盡點棉薄之力幫她,被你說得倒像是萬惡不赦的罪人。」杜乘風離開案頭,不明白這點舉手之勞,卻引起龐總管這麼大的反感。

  這大公子那張嘴怎麼說都對,怎麼說都有理,他也不想想,陸元梅現在是用什麼樣的態度對他,那個溫柔體貼、懂事有禮的陸元梅,早就在三年前消失,不可能再出現了。

  他永遠都下相信亡羊補牢這句話,真的補了牢之後,失去的羊兒還能再回來嗎?

  他深深質疑著。

  對於這樣一件陳年舊事,龐總管可說是歷歷在目,怎樣也都忘不了。

  要說起陸元梅和杜乘風這兩人的恩怨,可得要細說重頭……

  三年前,蘇州的陸家與杭州的杜家,因生意上的合作,使得兩家人的往來,逐漸活絡起來,更因為相互間的關心與照顧,讓兩家人儼然好比同一家人,兄友弟恭、相親相愛,這在當時,還造成太湖流域一帶,令人稱羨的佳話美談。

  在這樣相濡以沫的情感推動下,死了妻子的陸不凡,與死了丈夫的楚嬌嬌,原本打算送作堆湊在一塊,好為兩人的後半生,尋找一位可以相依相偎的老來伴。

  可他們赫然發現,在日久生情的推波助瀾下,相愛的人不只他們兩位,早在他們之前,杜乘風與陸元侮就已經彼此互種愛苗,郎情妹意早已是眾所周知的事了。

  為了不讓他們之間的關係,因兩老的先行結合而被迫中止,所以他們決定,為了兒女,只好犧牲自己。

  在這段美好的姻緣準備開花結果之時,突然從嶺南來了位菸草商,這位名為馬利波亞的英商,因中國門戶關閉政策,使得國外的東西,都無法運銷到中國來,而相當懊惱。

  他為了讓大英帝國的菸草能順利運銷到中國,老早就打聽過了,若要從江南沿海各省,將菸草順利運上岸,又不想驚動官府的話,唯有打通陸家或是杜家這兩個關節,只要獲得這兩家首肯,憑兩家與朝廷的關係,定能開放少部份進口,慢慢地與中國達成雙邊貿易關係。

  誰知道,當他同時向陸、杜兩家接洽買賣時,卻造成了這兩家人,有始以來最大的一次爭執。

  「我說那是煙,會荼害中國人的心靈,絕對不能開放給這些洋鬼子進口。」杜乘風率先起身發言,大執反對立場。

  「我認為那只是一種草、一種植物,是不會傷得了身的,從很早以前,咱們老祖宗就有吸食菸草習慣,只是現在由國外進口,讓中國人嘗嘗洋人的玩意兒,這也算是一種新的嘗試啊!」坐在杜乘風正對面的元梅,忿忿不平表示見解。

  「那種東西不比以前咱們中國人所使用的煙葉,那是一種叫做罌粟的植物,從裡頭提煉出來的東西叫做鴉片,對人體傷害影響極大,根本就不能進口到中國來。」杜乘風嚴詞反駁,誓死不肯讓這樣的東西流入中國。

  「我們可以嚴加把關啊,當然只開放合法的煙葉,你想想看,中國有那麼多吸菸的人口,要是輕易放棄這條商機,讓別人捷足先登,咱們損失會有多大你知不知道?」元梅馬上駁斥回去,有這麼好賺錢的機會,豈能讓它白自從指縫間溜掉,

  「嚴加把關?你有辦法從一箱一箱的菸草裡,查出哪一箱藏了鴉片,哪一箱又是正統的菸草嗎?」杜乘風越說越急,氣憤的語氣幾乎要把整個余園的屋頂給掀翻開來。

  「我……我可以叫探蘭教我們怎麼分辨啊,只要查到一回,從此就可以拒絕具結,將他們列為拒絕往來戶,讓他們不敢再踏進中國大門一步。」她有的是她的說詞,認為事情沒必要看得如此嚴重。

  「探蘭?」杜乘風馬上將目光一轉,移到元梅身邊的探蘭身上。「好哇,明天杜大哥就召集數百人,讓你開班授課,教大家怎麼來分辨什麼是菸草,什麼又是鴉片!」

  莫名被掃到颱風尾的探蘭,也只能苦笑以對,整個余園的廳堂上,陸不凡與楚嬌嬌分坐中堂,其餘三男四女則涇渭分明,楚河漢界面對面而坐,整個氣氛彷彿鴻門宴,個個內心的盤算都不一樣。

  「好了好了,兩人就不要為了這件事爭吵,咱們兩家一向都和睦共處,胼手胝足合作了這麼久,沒必要在這議題上,爭得這樣面紅耳赤有傷和氣嘛!」楚嬌嬌雖年過五十,但聲細皮滑,風韻猶存。

  「就是嘛,菸草這玩意兒,咱們都不是行家,難免會有意見相左的時候,待咱們再仔細評估評估,最後再作出決定,大家覺得如何啊?」陸不凡充當和事佬,福泰的肉瞼上,堆滿彌勒佛般的笑容。

  「爹,你不知道現在有很多商號都搶著要分食這塊大餅,容不得咱們老牛推車慢慢評估了,再說……我已經請馬利波亞先生前來簽定契約,看看時間,他也差不多該到了。」元梅走到陸不凡跟前,顯得有些為難,為自己的先斬後奏,雖感一絲絲抱歉,但絕對沒有後侮。

  一席話讓堂前眾人全驚訝得差點掉了下巴,對於杜乘風來說,這個震撼,讓他雙耳嗡嗡作響,有好一段的時間,幾乎不知該說什麼話。

  他曉得元梅一向主觀性強,既定的事很少能被改變,可他卻萬萬料想不到,這樣重大的決策,她會處理得如此草率,說得嚴重些,似乎太過於獨斷獨行。

  「既然你都已經決定好了,還把大家找到這來做什麼,我希望有時候你做事情,也可以尊重其它人的意見。」杜乘風撂下重話,他很少對元梅這樣說話,特別是在眾家人面前。

  「我要是不尊重大家,何必還把馬利波亞先生請到余園,當場解釋給大家明白。」她也是一番苦心,不希望大夥曲解對方的誠心,誰說菸草商就一定販售害人的鴉片。

  「就算你把馬利波亞先生請到余園,當面說明,但你對菸草的瞭解又有多少,他說了一大堆的行話或術語,你又能聽得懂幾成,再說你會吸食菸草嗎?品質的好壞你又能分辨得出來嗎?光是靠洋鬼子那張生意人的嘴,你就全然相信?咱們做生意要深入淺出,至少得懂一些皮毛,才能在談判桌上,爭取到最大的商機,這點道理你懂嗎?」杜乘風求好心切,得知元悔倉卒定案,口氣自然好不到哪裡去。

  「我不懂,那你最懂,你說我不懂菸草品質的好壞,這……學抽菸又不是什麼困難的事,大街小巷一大堆人在抽,別人學得來,我會學不來?」元梅走到杜乘風面前,當著他的面,粉拳緊握著,為何兩邊的人都沒有意見,唯獨他意見最多。

  「大姊,你別生氣了,杜大哥這麼說也沒錯,對於咱們不熟的產品,當然要先瞭解後再定奪,這銀子一旦砸下去,押對寶的話當然是可喜可賀,可萬一買進來的菸草,不合中國人的口味,那……損失可不是小回事了……三姊,你……你幹麼拉我啦?」惜竹本想說幾句公道話,但迎菊和探蘭馬上將她拉回座位,這大姊頭上已冒三把火,她還不停澆油,真是不怕惹禍上身。

  「梅姊,我大哥說得沒錯,和洋人做生意是頭一遭,還是三思而後行會比較妥當。」杜烈火此時也說了話,他與大哥站同一陣線,認為這種事風險太多,不宜輕率而行。

  「我也認同二哥的說法,所謂慎始而敬終,終以不困,小心駛得萬年船,才是上上之策,」一向話就不多的杜靜海,這下也跳出來說話了。

  受到四面楚歌的元梅,眼光馬上鎖定在還未發言的探蘭和迎菊身上。

  「大姊,菸草這樣東西,不比青菜蘿蔔,到底哪些菸草吸食之後,對人體有害或無害,以我所學,還未能窺見一二,所以……謹慎些是對的。」探蘭以專業角度分析,言詞上更是公正客觀,絕不挑起會激怒大姊的詞彙,讓她身處孤立無援之境。

  「對呀對呀,二姊說得一點也沒錯。」不善詞令的迎菊,為了避免說錯話,乾脆就依附著探蘭,來個少說少錯,以求自保。

  看這態勢,元梅直覺就像是被困在華容道的曹操,是進也不是,退也不得了。

  就連陸不凡和楚嬌嬌,也覺得元梅這回做事太過馬虎,但除了沉默以對外,做長輩的怎好再落井下石,牆倒眾人推呢?

  「得時無怠,時不再來;天予不取,反為之災,反正這決定我已經做了,後果的承擔問題,我自己會來負責。」元梅力排眾議,不因眾人的反對而改變自己的立場。

  這樣對立的場面,讓空氣幾乎要凝結成冰,直到丫鬟桂岫奔進廳堂,才暫時化解整個大廳的凝重氣氛。「梅……梅姑娘,外頭有……有個藍眼珠、黃頭髮的洋人,說……說要來拜訪你。」

  「好,快請他進來。」這馬利波亞來得正是時候,大夥當場來驗證,也省得她浪費唇舌,跟這些頑強份子,辯得自個兒氣急敗壞、得不償失。

  她坐回座位,兩頰還因在氣頭上而紅燙燙的,兩隻玉手緊緊地抓著椅把子,大有將椅把子捏碎的衝動。

  不知馬利波亞這時候到,是即時雨還是絆腳石,大家都不敢先做批評,沒人敢在這風聲鶴唳的當兒,還自討苦吃找罪受。

  一記清脆的皮靴聲劃破一室的寧靜,穿著一襲黑色西裝,戴頂高帽,拿根枴杖的英國紳士,首次踏進這深具東方建築美學的豪門大宅。

  「大家好,我叫馬利波亞,很榮幸能跟你們大家見面。」馬利波亞操著生澀的腔調,一一向眾人問好。

  對於這樣一位異族的洋人,所有人清一色的只能傻笑點頭,畢竟中國封閉太久了,要一下子接受外來人士,哪有辦法這麼快就融入得了。

  「馬利波亞先生您來得正好,麻煩您告訴他們,您所要進口到中國的菸草,是你們在英國當地栽植的煙葉,而非含有毒素成份的罌粟鴉片。」找出當事人來說明,總該具有公信力了吧!

  「喔,這是當然的,我們不會把不好的東西,拿來害你們的,請不要誤會我們英國人對你們中國人表現的善意,今天我還特地帶好多種不同的煙絲,要請陸姑娘來試試看,讓陸姑娘感受一下我們英國的東西,確實是很好很好的產品。」他從黑色的手提箱內,拿出六盒不同種類的煙絲,接著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鑲金絲的黑墨煙斗,恭敬地說道:「就讓我來為陸姑娘服務吧!」

  元梅會抽菸?!

  這可是讓在場的所有人驚訝不已,別說是杜家了,就連陸家人,也沒有一個看過她抽過煙。

  「梅兒,你什麼時候學會抽菸的?」杜乘風哪還坐得住,兩腳一蹬,十萬火急地來到元梅面前。

  他會緊張了!

  她還以為他是塊冷木頭,想不到木頭還會有七情六慾,會在乎她抽不抽菸!

  「我什麼時候學會抽菸必須要一五一十地向你稟告嗎?」其實她根本就不會抽,當時,是為了要取信於馬利波亞,讓他以為她是行家,才故意扮豬吃老虎。

  「這位公子你大概不知道,陸姑娘告訴我,說她已經抽了三年的煙,對於菸草相當熟悉,所以我今天才特地帶來我們大英帝國上流貴族專用的煙絲,來讓陸姑娘享用。」馬利波亞還傻傻地在一旁煽風點火,這下可好,畫虎不成反類犬,這下讓元梅更沒台階好下了,

  「元梅啊,你告訴爹,你……你真的會抽菸?」陸不凡整顆心都涼了,這黃花大閨女,琴棋書畫不好好學,竟然學起抽菸,他面帶羞赧地看向一旁的楚嬌嬌,希望她能不在乎一個會抽菸的媳婦。

  「我……我當然會抽菸,要學做各種買賣,哪樣事是不用學的。」硬著頭皮趕上架,她相信不過就是把嘴湊到煙嘴口,然後大吸一口,再把煙吐出來有什麼難的,那些胡同裡的老人家們,不就是這樣抽的嗎?

  這話聽進杜乘風耳裡,心窩頭一口氣憋得凶,他真不懂,女孩家強出頭做什麼,將來生意場上有他打拚就行了,為何她還處處爭強好勝呢?

  他實在不想在眾人面前大發雷霆,只好儘可能把脾氣按下,一切看她要搞到什麼程度再說。

  看到杜乘風的臉漲成豬肝色,元梅莫名有扳回一城的飄飄然,只要她能順利在他面前吞雲吐霧,活似神仙狀給他看,定能嘔死他好幾天的,如此一來,也好平衡平衡剛剛被眾人圍剿的那股怨氣。

  「陸姑娘,我已經將我們大英帝國的爵爺們,常抽的煙絲替你點好,這可是上等貨,有錢還不一定買得到喔!」馬利波亞說得活靈活現,生意人的嘴臉表露無遺。

  「我曉得,好菸壞煙我一抽就知道,想跟我們做生意,老實點是有必要的。」看著每顆瞪大的眼睛,元梅就算是抽不上幾口,至少做出個樣子,也好取信於眾人。

  當煙鬥快碰觸到她櫻紅小嘴時,她突然間猶豫了一下,不過當她目光掃過杜乘風的臉時,卻又馬上一鼓作氣,將煙嘴立即含進嘴裡,什麼雜念也不想,就大口大口對著煙嘴,狂吸了好幾口……

  突然間,她覺得她的肺,好像被悶燒已久的黑煙,給整個灌滿,整條氣管充滿著混沌的髒氣,怎麼排也排不出體外,緊接著,就是一陣不明就裡的狂咳猛咳,讓她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差點跌在地上。

  「咳咳……咳咳……水……」

  在場的人全都嚇了一跳,緊張地不知該如何是好,杜乘風當然一馬當先衝到她身邊替她拍背順氣,陸不凡則對著丫鬟大喊,「快呀,快去拿水來!」

  眾家兄弟姊妹將元梅圍在中央,看她不但被嗆得七葷八素,還有持續不斷的咳嗽,幾乎要讓她把心臟都給咳了出來。

  在喝下一大杯水後,狂咳的情況這才暫時控制住,她知道她已經出糗了,只怕她再說什麼,恐怕也不會有人相信她的話了。

  「梅兒,你明明就不會抽菸,又為何要逞一時之快,生意可以不做,但也用不著用命去搏啊!」杜乘風看了心頭一陣酸,當然不希望她這樣吃苦受罪。

  「我不需要你的憐憫,你走開!」她踉蹌站了起來,當她環視四周人的目光時,總覺得大家都帶著一種看笑話的眼光,專注的看著眼前這一幕。

  想不到氣氛就已經夠糟了,馬利波亞還自以為可以用英國式的幽默化解,於是,立刻將他在中國學的成語,當場現學現賣。

  「陸姑娘真是偉大,為了整個家付出一切,就好像是……牝雞司晨,對不對呀?」他露齒一笑,可其它人則面面相覷,嚇得臉色蒼白,心想這洋鬼子真是不知死活。

  這話聽進元梅耳裡,簡直就是羞上加辱,她一個直拳打向馬利波亞的鷹勾鼻,杏眼圓瞠,大聲罵道:「牝你個頭,你生意休想做了!」

  說完,便含著淚,頭也不回地衝出余園,一路長奔而去!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02:27

第二章

  每回一想到這段陳年往事,杜乘風便忍不住欷吁嘆息,為自己一段擦身而過的姻緣,感到萬般遺憾。

  那時候要是大夥都能平心靜氣,找個時間好好靜下來商量,或許就能避免掉不必要的尷尬,也不會造成日後兩人間的嫌隙擴大,更造成兩家人因此事件,而蒙上一層灰濛蒙的陰影。

  「龐總管,你照我的話去辦就是,別再跟我囉唆那麼多了!」杜乘風擺了擺手,不希望在這議題上,還要跟他爭得面紅耳赤。

  明了大公子疼愛梅姑娘的那份心意,他也不好再說什麼,但話又說回來,大公子做的這些善舉,梅姑娘能體會得到嗎?她又會感唸著大公子對她的好嗎?

  他可不敢指望。

  手裡拿著名冊,龐總管扁著一張嘴,再怎麼說,他不過是杜家的一名奴僕,又怎好過問主人的心裡是怎麼想的呢?

  就在他準備離開儉廳時,管帳的胡伯和管庫房的丁吉星,兩人神色驚慌,汗流浹背地衝了進來。

  生性毛躁的吉星,整個人還迎面撞到龐總管的鼻樑,疼得他眼冒金星,要不是胡伯及時扶住,肯定是被撞得兜上好幾個圈子。

  「哎喲,你這……不長眼的東西,你……你是趕著去投胎啊……」龐總管頓時覺得天旋地轉,過一會才逐漸恢復神智。

  「龐……龐總管,真是對不起,我也不是要故意撞你的,實在是事發突然,情況緊迫,要是不趕緊通報大公子,咱們進園可就要完蛋了。」他一時心急,不小心說了句不討喜的話。

  「呸呸呸,說那什麼不吉利的話,在大公子面前,膽敢這樣口無遮攔,你不要命了你。」龐總管怒斥吉星,還重重地在他頭上打了一記大爆栗子。

  「別吵了,有話就快說吧!」深邃的目光一沉,他倒是能不慌不亂,冷靜自若。

  胡伯先將帳冊交到杜乘風手上,娓娓道說:「大公子,南方六省所有的中、小盤布商,通通在半個時辰前,同時撤掉所有的訂單,還把上個月咱們送交的半成品全數退還,現在一大堆的布料堆在倉庫外頭,簡直就快要堆成一座小山了。」

  「是啊,大公子,那些上好的綾羅綢緞,我都仔細詳加檢查過了,花色、式樣和裁剪方式,都完全符合他們條約上的規定,我出貨時,都有經過嚴格品質控管,在貨料上,根本不會出問題才對。」吉星平時雖有些脫線,但在工作崗位上,卻是心細如針,很少有瑕疵品可以逃過他的眼睛。

  「他們難道不曉得沒照契約合理退貨,無法全額退款嗎?」杜乘風知道只要站得住腳,就不怕這些下游廠商聯合胡搞。

  「有啊,當初白紙黑字我還逐條唸給他們聽,怎麼可能會不知道。」胡伯肯定的回報。

  「這些人還說……有別家織染坊做出來的布料又便宜又好,我們開的是黑店,聯合幾家大規模的商家做壟斷生意,要不是出了一家新的商號,他們還被蒙在鼓裡呢!」吉星將這些批發商滿腹的牢騷,一字不漏地吐了出來。

  「新的商號?」他目光一閃,針對這四個字暗暗盤算。

  「就是啊,聽說那家新開的絲綢莊叫……叫什麼余進行,是開在貴州一帶,一匹布的價錢才賣三兩二,足足便宜了咱們有一半以上之多。」胡伯熟知市場行情,這根本就是在削價競爭,毫無利潤可言。

  「余進行……」就這字面上……似乎有矮化進園的意味,在「進」之前加個「余」字,莫非是……

  「大公子,你是不是也在懷疑是蘇州那姓陸的女人搞的鬼,光看在咱們進園的前頭加個『余』字,我丁吉星就敢拍胸脯保證,絕對是那個冷血沒人性的女人……」

  「是哪位冷血沒人性的女人,惹得我們吉星弟弟生氣呀?」嬌滴滴的聲音從他耳後根掠過,當場讓吉星背後竄起一股涼意。

  這話接得真是順,只是在這女子接完話後,四周頓時鴉雀無聲,沒人敢接下去說,當然就剩下眼珠子沒長在腦後的丁吉星除外。

  「那當然是蘇州的陸元……」

  頭一轉過來,那張利索的嘴,像是突然被塞了顆饅頭,吉星笑得一臉牽強,嘴唇還像是被朝天椒辣到般顫抖不得,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陸元什麼,你倒是接下去說啊?」元梅一張精明銳利的臉,將吉星的整個視線全部佔滿,不管他左閃右躲,都還是得老實面對。

  「梅……梅姑娘,這……這不是我的本意,謠言全都是出自於那些……那些可惡的批發商,我現在就去替你討回這個公道。」腳底一抹,想來個金蟬脫殼,可惜如來佛的手掌心攤得大開,哪有那麼容易脫逃得了。

  「慢著,先替我將這匾額掛上去。」

  兩名男丁從大門口處,扛進一塊大匾額,匾額上的字蒼勁有力,金漆點點,整塊區額是用實心鐵梨木製成,一看便知所費不貲。

  「花無常紅?」吉星逐字念了下來,還狐疑地仰起頭看了元梅。

  「匾額掛上後,沒事的人全都給我離開,我有事要跟你們家公子好好聊聊。」語氣清淡柔和,手中一把蜀繡扇,搖晃起來更見風情。

  這寬寬大大的匾額,在杜乘風絲毫沒有阻攔的情況下,就這樣被懸掛在儉廳的廳堂處,吉星等三人看得是極為怪異,不消說,也猜得出這梅姑娘是存心來貶損大公子的,但身為下人,他們自是不好說些什麼。

  看著三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離去的背影,陸元悔知道,這苗王宗千鶴替她辦的事情,已經開始奏效了。

  「杜公子,要是有妨礙到你們談論正事,還請多多見諒,妾身今天不過是心血來潮,想送杜公子一塊匾額罷了」元梅福身請安,接著便尋了張椅子,悠閒地交腿而坐。

  打從她進門起,他幾乎就不怎麼說話,他知道,她的到來與這回下游盤商,毫無預警的退貨肯定有關,他甚至還敢大膽斷言,這次事件,八九不離十,絕對跟她脫離不了干係。

  這梅兒天性一向謹慎,唯獨在看到他灰頭上臉、挫敗連連時,才會不小心露出沾沾自喜的破綻。

  他顯少看她來到進園時,那神情還能這般輕鬆自在,清風朗朗地拂過她桃紅般的小臉蛋,彷彿像個剛出蓬門的少女,那樣的清麗脫俗。

  自從三年前,在余園發生那件令她刻骨銘心的丟臉事後,大約過了半年,她才敢踏出蘇州,又過了半年,才因生意的關係,鼓起勇氣前來杭州,直到半年多前,為了幾位弟弟妹妹的終身大事,兩人才又開始互動了起來,要說起自尊心,沒人比陸元梅還要來得強了。

  能看到她開心地坐在進園裡,悠閒地眺望池裡的荷花,這讓他頗感欣慰,要是這次的退貨事件,能夠讓她心裡頭舒坦些,不要再那樣耿耿於懷,他就算損失些銀兩,那又何妨呢?

  「杜公子,你在想什麼,不喜歡我送你的這塊匾額嗎?」見他望她望得出神,忍不住開口問道。

  「你送我這塊『花無常紅』的匾額,說真的,我想要不驚訝也很難。」嘴上說是驚訝,可那張永遠都帶著洞悉人性的笑臉,卻看不到一絲驚訝存在。

  「不過就是一塊勵志的區額,你用不著把它想得太過複雜,有所謂是『居安思危』,凡事能早些做好防備,也才不會到時候真要發生了什麼事而措手不及吧!」她一臉焦慮,還不忘裝出一張同舟共濟的表情。

  她骨子裡可樂得很,知道杜乘風的心裡頭,現在一定像是被大水沖散的蟻群,不嚇壞也會急壞。

  不過他倒是坐得四平八穩,背直腰挺,那張俊美的五官,並沒有因為進園的損失,而扭曲變形,由內而外所散發的自在與從容,跟以往相差無幾,這點,看在元梅眼中,反倒是快沉不住氣了。

  「托你的福,到目前為止,還沒什麼讓我解決不了的事,梅兒,你的口氣彷彿又回到三年前,那樣懂得關心我了!」他反將她一軍,曖昧的眼神像團薄霧,緊緊地包圍著她。

  「關心你……呵呵,我當然很關心你了,我就是聽說進園一下子失去南方六省的生意,才趕緊前來關心,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嚴不嚴重?有查出是誰搞的鬼嗎?要是有需要資金上的援助,你只要說一聲,我一定全力以赴,力挺到底。」元梅一下子長吁短嘆,一下子捶胸頓足,臉上的表情千變萬化,比唱戲的還要豐富!

  「不過是小事一樁,梅兒切莫放在心上,還勞駕你大老遠跑這一趟,杜某可說是有些過意不去。」他捧起茶碗就口,呼呼地喝了口熱茶,他只要不對號入座,她就拿他沒轍。

  這男人在商場上是出了名的沉穩內斂,元梅不會不曉得,要是讓他這樣輕描淡寫雲淡風清就把她苦思已久的計策給卸除於無形,那她千山萬水跑那麼一趟苗疆,又是何苦呢?

  「杜公子千萬別說這種客氣話,兩家交情已久,彼此有難豈能袖手旁觀,就是因為擔心你,才想送個匾額來給你打打氣的,讓你明白花無百日紅,人無三日好,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出現突發的狀況,萬一……你真要遇上什麼青天霹靂的災難,可得要穩住氣,進園要是倒了,唉……我一定會三天三夜吃不下飯。」她本來想喝口茶,卻又臨時想到什麼,馬上從小花袋中,拿出一個缺了角的破碗來。

  「這是什麼?」他淡淡的問。

  「你瞧瞧我這腦袋瓜,這一急,就把正事給忘了,我還有個破碗要送給你。」元梅定到杜乘風面前,順勢將破碗擱在他的茶碗旁邊。

  「你拿這東西給我做什麼?」

  「我怕你萬一到時候生意失敗,債台高築,又難以東山再起,那……生活起居勢必會受到很大的影響,將來萬一你不幸流落街頭,想要討個飯時,又沒個像樣的工具,那要怎麼辦呢?所以我特地跟十三胡同裡的老乞丐,用一兩銀子買下他這討飯的傢伙,聽說用他這個碗能要到很多飯,挺靈驗的,讓老乞丐一討就討了二十年,將來這破碗一到你手上,你這輩子就有要不完的飯了。」她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明則關心,暗裡開心。

  「多虧梅兒這般有心,不過此事本應防微杜漸,我不會讓自己流落到那種地步的。」他拿起那隻破碗,客氣地歸還給元梅,不過元梅並沒收下,又推回到杜乘風手上。

  「這是妾身一番好意,你怎好這樣拒絕呢,快快收下吧!」她硬是塞進杜乘風的懷裡,說什麼也要好好羞辱他一番。

  「不行不行,你送我這塊匾額就夠情深意重了,這份厚禮,我怎好意思收下呢?」這觸霉頭的東西可是沾不得的,杜乘風說什麼也不能收。

  「不要客氣嘛,不過就是個破碗,討飯的工具而已……」

  「這破碗來頭可不小,我杜某實在無福消受……」

  「你太客氣了,將來在街頭沒個像樣的飯碗,怎麼求得溫飽呢?」

  「杜某自有自個兒的方法,你不用太過操心……」

  一個不值錢的髒破碗,就這樣在兩人的手上推來推去……

  突然「啪」的一聲,兩人雙手都落了空,那破碗硬生生從兩人手縫間滑落,直線落下,當場摔個粉身碎骨。

  這下可好,誰也不用謙讓了。

  「你故意的?」

  「梅兒,你實在沒必要為了三年前那件芝麻綠豆的小事,始終耿耿於懷,早已沒人再提起那件事了,你為何就是這樣放不開呢?」事過境遷,幾年前的陳年舊事,哪還有幾個人記得住?

  「芝麻綠豆……芝麻綠豆……好個杜乘風呀,你認為三年前我在兩家人面前丟人現眼這件事,說是芝麻綠豆的小事……你不是我,根本不能瞭解我當時的心情,還說這種風涼話……」她氣得兩眼快要噴出火了,這男人以為他在看野台戲,上頭的人再怎麼演,也不過是戲子唱戲,沒什麼大不了的。

  「那是你好勝心太強了,如果當時兩家人真照你的想法去傲,光是進貨的費用,恐怕就要白白浪費四百萬兩,那可是我們兩家一整年的淨收入啊!」拿錢來賭氣,這是天下最愚蠢的一件事。

  「當時你眼中在乎的就只有那四百萬兩?」

  「我不過是不想做無謂的浪費,事實證明,這三年來,你也已經記取這個教訓,不敢隨意胡亂做生意,懂得挑選最上等的食材,供應你的客戶,所以我始終相信,當初給你灌輸這觀念是正確無誤的。」杜乘風說得是頭頭是道,還不忘捏捏元梅嫩嫩的小臉頰,「你今天會那麼精明能幹,不都是我賜給你的,你難道不該感謝我嗎?」

  元梅將他的手一撥,杏眼圓瞠地看著他。

  「感謝你?你還真厚顏無恥,將我自個的努力攬到你的身上,杜乘風,你說這話可是一點都不會臉紅啊!」

  「我是不會臉紅,反倒是你,一張臉紅通通的,比外頭的那些荷花,還要來得嬌豔欲滴。」他不但不生氣,還饒富趣味地與她打情罵俏起來。

  「真受不了你,沒一刻正經的。」她不知道怎會變成自己先心浮氣躁起來,來這的目的,不是要損他,看他哭天搶地,咒天咒地嗎?怎麼角色一換,換成她自己先沉不住氣了。

  「你說誰不正經了?」一點徵兆也沒,杜乘風張臂一伸,像是魚網撈魚似的,一把將元梅給撈進懷中。

  那動作與角度,都是再熟悉不過了,像是之前就預演過上百次,今天這一回,不過是再複習一次罷了。

  她的纖腰被他的手臂給圈得毫無縫隙,溫熱的體溫,藉由杜乘風刻意的摩擦與元梅肆意的掙扎,熱氣逐漸往上攀升,就連那平靜的心跳,也因此加快,怦怦怦地直扣人心。

  「看你,這麼久沒在我懷裡了,還是這樣怕羞!」他的唇貼在她紅燙燙的耳後說道。

  「放開我,你這個無賴!」彷彿是一條鐵鏈,緊緊包著她的身子,讓她再怎麼掙扎,也無濟於事。

  「是啊,我是無條件地想賴定你!」他為「無賴」兩字下了一個新的註解。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油嘴滑舌,杜乘風,你不要做人,我還要做人呢!」在進園的廳內摟摟抱抱,萬一叫下人看到,會如何看待她呢?

  「你說我油嘴滑舌?我的舌頭真的很滑嗎?那你來驗證驗證看看吧!」

  不讓她有機會回應,兩片薄唇便霸道地覆在那紅嫩嫩的唇瓣上,儘管她再如何地伶牙俐齒,嘴巴一被封住,什麼法寶也都使不出來了。

  緊握的粉拳兒如雨般地落在他的雙肩,可是這些舉動全是徒勞無功,寬敞硬實的胸膛,不停地搓揉著她高脹的蓓蕾時,那激烈的反抗動作,開始有了軟化的跡象。

  在她的腦海中,不停浮現以往與杜乘風的種種親密行為,那耳鬢廝磨帶來的銷魂吟哦,在在令她難以忘懷,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在好幾個夜晚,杜乘風那雙大手,熟悉地游移在她身上的每個敏感部位時,所帶給她的難忘感受,就像現在,她一樣得俯首稱臣,毫無招架能力。

  一吻完畢,杜乘風極捨不得地暫時離開她的柔嫩。

  「梅兒,你知道為什麼有關南方六省商家的退貨一事,對我而言,沒造成那麼大的恐慌嗎?」杜乘風撥了撥元梅雜亂的劉海,口氣平緩和順。

  心情稍稍平復的元梅,難為情地與他拉出個距離後,這才問道:「為……為什麼?」

  杜乘風笑笑說:「本來我該保守這一項秘密,只是事到如今,我不告訴你也不行了。」

  「秘密?」她轉過身,狐疑地看著他那雙湛亮的雙眸?

  「沒錯,坦白地告訴你吧,批發到南方六省的大部份布匹,都是來自於蘇州陸氏宗親會的多福與多壽兩位長老,以及……咳咳……」他輕咳兩聲,接著笑笑看著她說:「還有探蘭、迎菊及惜竹她們三個人,因為這幾個省份有許多少數民族,而傳統民族的織布及樣式,能帶來廣大的商機及登厚的利潤,他們知道這一點後,就拜託我一定要讓她們合夥,因此,這些人才是真正的老闆,我不過是插花的,其實損失的不多。」

  「什麼?你……你說大老闆是兩位長老以及……我那三個妹妹?!」才剛泛紅的臉頰,不到片刻時間,又全都剛成慘白。

  「你千萬別怪她們,她們為了怕你責罵,再三叮嚀我不能告訴你,而我想了想,現在她們全都出嫁了,應該是沒什麼太大的關係,只是現在……我唯一煩惱的是……要如何跟她們解釋這慘重的損失才是。」杜乘風一說完,便看見元梅一手撐著頭,一手扶著桌面,氣色看起來極差,就連平常擁有的自信,也全都一掃而空,煙消雲散。

  「那……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他……他們這樣到底會損失多少?」天啊,這下她真拿磚頭砸自己的腳了·

  「兩位長老大概各一百萬兩,你那三個妹妹……一個人平均也要……五十萬兩。」

  「什麼?五……五十萬兩;:」

  只見她頭兒一昏,兩腳一軟,整個人就癱在那「花無常紅」的匾額底下。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02:49

第三章

  一子錯,滿盤皆輸。

  元梅怎麼也想不到,她那三個妹妹,以及宗親會的兩位長老,會偷偷背著她,投資杜家的產業。

  她必須承認,杜乘風的事業版圖,以南方六省所帶來的利潤最為豐碩,要不然,她也不會藉著這條線索,打聽到苗王宗千鶴的下落,既而想盡辦法牽線拉攏,就是要與他合作,好挫挫杜乘風的銳氣。

  豈知,三個妹妹和兩位長老也看上杜家這條生財管道,還背著她合夥做生意,這下可好,大水沖到了龍王廟,自家人打到了自家人。

  這就叫睜著眼做,闔著眼受,都是自己惹出來的麻煩。

  當務之急,她必須要趕緊想辦法跟宗千鶴連繫到,取消之前與他的種種協議才行。

  兩腳才剛穿進繡鞋裡,房門卻咿呀一聲開啟,當她回過神來環顧四周時,才發現到這裡的一景一物,是那樣陌生與疏離,

  「你醒了啊,真是謝天謝地,那郎中說的沒錯,你這昏倒跟身體沒關係,純粹是受到驚嚇所致,這大哥也真是的,怎麼隨便跟你開這種玩笑!」走進元梅房裡的,是個相當甜美的回族姑娘。

  「絲絲?你怎麼會在這,你不是跟烈火在馬行裡幫忙嗎?」元梅認得絲絲,這位可是杜烈火遠從回疆娶回來的美嬌娘呢!

  「梅姊,每月十五:大哥都要求我們必須回進園來吃飯,藉此聯絡聯絡家人間的感情,他說娘雲遊四海到處去玩,我們要是不常回來陪他,他一人會悶出病的。」絲絲全身散發著嫁作新婦的喜悅,比起剛嫁進杜家時還豐潤了些,可見得被杜烈火照顧得多好、多仔細。

  「所以烈火和靜海今天都回到進園來嘍?」

  「沒錯,還有索瑪達娃也都回來了!」她可是靜海捧在手掌心的小明珠。

  「是啊,該到的都到齊了。」絲絲話中有話,語氣中不免帶些遺憾。「梅姊,要是你能嫁給大哥,當我們的大嫂,我相信進園將來會更熱鬧的。」

  「不是說好別老提這事,你又忘了。」元梅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

  「好……好嘛,不說就不說,大哥說要我來看看你醒了沒,如果你醒了,就一起跟我們到飯廳用餐,今天還多了兩位佳賓,所以你一定非去不可。」絲絲語帶玄機,興奮地拉著元梅就往外衝去。

  「等等!」她頓了會,腳步滯留在房門前的高腳花幾旁。「你說的佳賓是誰?」

  「是你們陸氏宗親會的兩位長老,多福老太爺和多壽老太爺啊!」

  轟!

  她眼前一黑,像是炮彈在她耳邊炸開,令她差點左右失衡。

  「他們怎麼會到這來?」這未免也來的太快了,

  「聽大哥說,他們每個月十五號都會來查帳,不過……今天看他們兩人臉好臭,是不是這個月沒賺到錢啊?」絲絲像個包打聽,小指頭在唇上點呀點的,一臉迷惑樣。

  瞎貓撞見死耗子,沒想到絲絲的一句無心之言,還真把事情給料中。

  這聽在元梅耳裡,更是頭皮發麻,她最好現在別碰見他們,一切以先通知到苗王宗千鶴要緊。

  「你偷偷跟你大哥說,我有急事先走了,但千萬別告訴兩位長老,說我有來這,明白嗎?」匆匆地打理好儀容,元梅是一刻也不想多留,萬一皮破餡露,讓長老知道害他們血本無歸的人,就是宗親會裡的自己人,這下她不就完蛋了。

  「不行啊,梅姊,我……我已經告訴他們了,他們還想知道你沒事送我大哥匾額做什麼?」絲絲藏不住秘密,第一時間就把消息傳播在進園的每個角落。

  天啊,事情看來是越來越複雜,她腦子一片熱烘烘的,不明白自己怎會把自己搞到這種死胡同的境界。

  「好吧,既然長老來了,不陪他們吃個飯,也說不過去,你說是嗎?」既來之,則安之,到時再見招拆招,先穩住目前的局勢要緊。

  「太好了,我好久都沒跟梅姊你同桌吃飯了,你知道嗎?今天吳大嬸做了好多好多苗疆一帶的料理,有虎皮青椒、糟辣鯽魚、牛打滾還有還有……」

  絲絲邊走,邊如數家珍的說道。

  她真想叫絲絲閉嘴,此時此刻,她真不想聽到「苗疆」這兩個字,非常非常地不想!

  進園的餐桌上,難得出現熱鬧歡樂的榮景、

  除了該回來的杜烈火與杜靜海兩對夫婦,還有兩位重量級的老爺子,多福翁與多壽翁,兩人年紀都在九十歲以上,在宗親會裡可說是德高望重,有著相當舉足輕重的地位,即使是陸不凡與楚嬌嬌與他們同桌吃飯,也得要請他們奉為上座。

  多福翁頭禿眉也禿,厚厚的雙下巴將脖子都快要擠不見,兩眼老是一副睡不飽的模樣,圓圓的獅頭鼻老擠呀擠的,神智永遠保持在昏沉狀態。

  反觀多壽翁,則是標準的仙風道骨,發濃且白,眉長及肩,說起話來慢條斯理,雖然年事已高,但腦袋瓜仍精明得很,後生晚輩想要騙他,還沒那麼簡單呢!

  「福老太爺,壽老太爺,日安。」元梅走在絲絲後頭,來到圓桌邊,朝兩位老太爺斂裙福身。

  「是小梅啊,好,好……」依舊是慢如龜速的腔調,多壽翁看到一旁低著頭打盹的多福翁沒反應,抬起肘來撞了撞他的身子。「福老,這……元梅跟你請安來了。」

  過了一會,多福翁才眯起眼說道:「我無所謂。」

  誰都知道多福翁不管是誰問他什麼話,他一概皆是回答「我無所謂」。

  久而久之,熟知他的人也習以為常,反正兩人出場,都是由多壽翁在發言,多福翁只是亮個相,實質上給不了什麼意見。

  這重新坐回進園飯廳吃飯的感覺,讓元梅感到既陌生又遙遠,還記得三年多前,這張飯桌上,還坐著爹爹及三個妹妹,以及杜乘風的娘楚嬌嬌,如今,三個妹妹皆已出嫁,杜乘風兩個弟弟也娶了媳婦,唯一不變的,就是她和杜乘風兩人。

  他好像還在等著她,即使這幾年為了生意而鬥得昏天暗地、你搶我奪,但在內心深處,他還是留了個空位,隨時等她回來,就像這張她慣用的椅子,慣用的位置,一樣沒有一丁點的改變。

  「你怎麼突然之間就昏了過去,幸好大夫說只要躺一會就沒事,你是不是心疼自個兒的妹妹損失那麼多銀子,才會緊張得昏了過去?」杜乘風滿心焦慮地看著她,這大姊難為,連妹妹們的虧損,也看得比生命還重。

  「是啊,梅姊,聽說正廳前的那塊匾額,還是你送來的,你是不是聽到大哥在南方六省的貨全被退了,所以才想惡作劇來氣氣大哥啊?」藏族姑娘索瑪達娃,也是杜靜海的心肝寶貝,甜甜地對著元梅笑問。

  這兩個才嫁進杜家的漂亮寶貝,就算原本不曉得杜乘風與元梅的故事,但在耳濡目染,由丈夫天天一點一滴說著故事,想不知道也難了。

  「不不不,話不能這麼說,這送匾的意義,明著是想氣氣大哥,但心裡頭……卻是關心得很,要不然,怎麼會在第一時間,就到進園來探視狀況呢?」杜烈火大嗓門一分析,倒也讓其它人點頭連連。

  「所以那匾額上『花無常紅』四字的涵義,就是在砥礪大哥,要他時時刻刻,謹記在心,隨時得保持著居安思危的驚覺,正所謂思則有備,有備才無患嘛!」滿腹經綸的杜靜海一剖析起來,更把元梅最原始的那股罪惡,消弭得無影無蹤。

  「所以我們大家就一起來敬梅姑娘,感謝她對咱們大哥的關心與照顧。」杜烈火舉起酒杯,吆喝在場人一起向元梅敬酒。

  這一呼百諾,每個人手中皆把酒杯端到額前,還以一種感激敬重的眼神,看著始終還沒說上半句話的元梅。

  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她根本就不是如他們說的,是這樣慈悲為懷的大善人,策動南方六省商家一起退貨的人是她,第一個跑來看好戲,帶匾額來羞辱杜乘風的人也是她,可是現在……她怎麼倒成了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這根本就和她的原意相逆而行。

  「梅兒,大夥的手都舉酸了!」杜乘風在她耳際,慎重地提醒著。

  「喔……」她端起酒杯,面對著一張張友善的臉,她還真有點良心不安。「各位快別這麼說,我相信以你們大哥的聰明才智,一定可以逢凶化吉,化險為夷的。」她一飲而盡,臉上不自然的笑容讓她感覺自己好僵硬。

  「梅兒,瞧你,又喜歡在弟弟們面前笑話我了,說真的,這件事還得要你陪我去查,才有辦法進展得順利些。」他替她夾起了一塊紅糟肉,可肉還沒到碗裡,就聽到元梅大叫了起來,

  「什……什麼,你……你說什麼?」

  所有人吃飯的動作全停了下來,有叼著一塊肉在嘴邊的,有鼓著飽飽腮幫子還未吞嚥的,就連兩位長老也嚇了一跳,慢慢地將脖子轉個方向,焦點全聚集在元梅身上。

  「嗯……我是說……你剛說要我陪你去查,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她必須要鎮靜些,平時大風大浪都見過了,怎反到這節骨眼,就忘了把「沉穩」兩字帶在身上呢?

  「是這樣的,我剛跟兩位長老商量過,這件事可說是茲事體大,絕不能等閒視之,加上這其中的損失,還包括你那三位妹妹及兩位長老,身為陸家的一份子,我相信你不會袖手旁觀吧?」杜乘風說得滿臉誠懇,話語中處處充滿著要她披掛上陣的意味。

  「我說……小梅啊……」

  「是的,壽老太爺。」這長老一說話,她可沒講話餘地。

  「說起這筆錢啊……」想到白花花的銀子就這樣付諸東流,多壽翁不禁悲從中來,老淚一滴滴落了下來。「這可是我和你多福老太爺……辛辛苦苦攢下來的,本來想靠這筆錢養養老,給陸家村的子孫們好過活,哪知道……嗚嗚……」

  「壽老太爺,您別難過,這事可以慢慢商量,總有個可以解決的辦法。」她顯得有些侷促不安,安慰起多壽翁就像拿把刀抹自己的頸子,最好來個自刎謝罪。

  「你說得倒容易,這……這些錢可是要幫陸家村十三家共一百零二口人生活用的,你也曉得這幾年啊……哎呀,這稻田裡老冒不出半截稻穗,老天不賞飯吃,不是連著三個月不下雨,就是連著三個月猛下雨……總想著自個兒一身臭皮囊還能幫上點小忙就開心不已,可老天造化呀……老天造化呀……」說到激動處,多壽翁不免撩起袖身,輕拭淚珠。「多福啊,你說是不是啊?」

  「我無所謂。」一臉惺忪的多福翁,依舊低頭喝著粥,沒什麼意見。

  「壽老太爺,您可別哭壞了身子骨,梅兒天性孝順懂事,在商場上運籌帷幄,精明幹練,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她一定會幫你把錢給拿回來,您就別再難過了。」杜乘風不停安慰著老人家受創的心靈,但所有的心思,反倒是專注著元梅的臉。

  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議,聽到這樣一件陸家遭逢的大事,卻發現到她有些猶豫不決,對於自家人的事,出奇地冷眼旁觀。

  「高高興興吃頓飯,為什麼還要一直提那些不愉快的事,難得這麼多人圍在一塊吃飯,淨說些傷感的話,叫人家怎麼還吃得下去啊!」元梅不做正面答覆,一記「拖字訣」用得徹底,還很輕鬆地以四兩撥千金的方式,將危機化解。

  她很快地從眼角間迸出些許訊息給杜乘風的兩位弟弟,從小就看慣元梅眼神的兩人,當然曉得現在不是沉默是金的時候。

  「對……對呀大哥,兩位老太爺難得陪咱們同桌吃飯,就別把這檔事老掛在嘴邊,這樣誰還有心情吃飯啊!」杜烈火及時出聲解圍,但他一個人唱獨腳戲似乎收效不大,情急之下,還不忘用手時撞撞一旁的絲絲,要她好歹出個聲,潤滑潤滑。

  「喂,我在吃魚,你沒事撞我幹什……」她與杜烈火的眼神一對望,馬上從丈夫的眼中,察覺到求救訊號。「喔……喔,對啦,大哥,吃飯皇帝大,此事先擱著,就給兩位老太爺好好吃頓飯吧!」

  杜乘風一看這老二和二弟媳率先窩裡反,那張臉說真的還好看不到哪裡去,怎麼自己的親弟弟還有不幫自個兒哥哥說話,這令他情緒氣結不順,於是,凌厲的目光一轉,立即轉向還未表態的杜靜海夫妻身上。

  「兩位老太爺和陸家三姊妹損失得這麼慘重,全是因我的疏忽所致,靜海,你說這件事要不趕緊想出個解決之道,你……還有心情吃得下飯嗎?」杜乘風當場指名道姓,非要杜靜海也表態選邊站。

  從小就看著大哥運用他睿智的頭腦,排解掉許多疑難雜症,也看過敢正面與大哥衝突的商家,最後還是一一臣服在大哥跟前,在長朝的觀察下,他十分清楚,和大哥為敵,對自己可是有百害而絕無一利。

  「大哥這樣的顧慮,是出自於負責任的表現,再說……這件事受害的還是陸家人居多,梅姊您……怎麼還能全不當一回事呢?」杜靜海將目光盯在頭上的天花板,以避開與元梅四目交鋒的機會。

  「嗯……梅姊,你……你不會不陪大哥到苗疆去處理這件事吧?」天性純真的索瑪達娃,平常跟元梅的互動就少,還傻乎乎地當面問起元梅來了。

  她的話雖讓杜乘風的臉上浮出喜悅,相對地,元梅的瞼,則陷入坐困愁城的地步。

  「咳咳……小寶貝,這烤乳豬烤得是又脆又酥,你快點嘗嘗,涼了就不好吃了。」額上不停盜汗的杜靜海,一心只想有什麼方法可以堵住老婆大人的嘴,不過索瑪達娃好像還沒跟這家子的人培養好默契,壓根聞不到飯桌上已是火藥味四溢,隨時有開戰的可能。

  「等一下再吃還不急嘛,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梅姊的三個妹妹發生這麼大的事,還有兩位長老一生的心血也泡了湯,她……還一副不聞不問的樣子?」

  打蛇隨棍上,逮到這個機會,杜乘風怎能不好好運用,來試探看看,這梅兒到底在迴避些什麼?

  「梅兒,這件事老擱著也不是辦法,我打算過兩天到苗疆去,不如這樣吧,你也一同隨行也好有個伴,你覺得如何?」

  轟!

  元梅的背脊宛如一道閃電竄過,從腦門直接穿透腳底,他在說什麼,要去苗疆?

  苗疆!

  那她豈不是去自投羅網嗎?

  「余園最近事情很多,還有好幾個店舖的帳到月底前都還未結清,啞叔一個人也處理不來,你至少要讓我把余園的事告一段落,再去處理這件棘手的事吧!」

  「這你就別擔心了,我會請龐總管過去幫啞叔的忙,以他們兩位老手來處理余園的帳,我相信你也能信得過才是。」他口氣急轉直下,一隻大掌就這樣從飯桌下偷偷摸了過去,好死不死就緊抓著元梅的手道:「梅兒,我發現你從聽到這次虧損的對象是你三個妹妹及兩位長老後,神情就一直不對勁,我從你的眼神中,發現我從未見過的恐懼,告訴我,你在害怕什麼?」

  配合著抑揚頓挫的語調,杜乘風那洞悉人性的聲音,像是一道臘月的北風突然從頸子裡灌進去,讓人全身起了寒顫,即使再怎麼鎮定的人,也會覺得不知所措。

  「你……你想太多了,我並沒有在害怕……」

  「有,你有,你的手心全是汗,你的眼神在閃爍,梅兒,這件事……該不會與你有關吧?」他悄悄地用僅有兩人能聽得見的聲音問元梅,還不忘一面替她顧及顏面,頻頻對其它的人微笑點頭,要他們可以暫時休息,專心吃飯。

  事情演變到今天這般田地,她若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誠實地把事情全招了出來,她絕對是無地自容,而且在兩家間的地位從此一落千丈,她不能冒這個險,她也冒不得這個險。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將錯就錯,抱著孕婦走獨木橋的心態,鋌而走險試試看了。

  「少用臆測的事來污衊我,你現在心裡想的每件事情都是錯誤的,好,我願意陪你去苗疆,但你得給我三天的時間,到吳江的醍飄居,將二妹迎菊的店交代交代,再把帳冊仔細地交給啞叔,這樣行嗎?」為了消除杜乘風的疑慮,她只好再以謊圓謊,以求暫時的明哲保身、

  有了元梅這句話,杜乘風哪好再說什麼,大概是她真的有太多事絆著,他實在不該妄加臆斷,確實有失公道。

  「或許是我真的想太多了,那我們就快開動吧,飯菜涼了可不好吃了。」杜乘風夾了只燒鵝腿放進元梅碗中,一掃剛剛銳利質疑的眼光,那呵護備至、關懷體貼的神情及動作,讓一旁眾人看了,也都認為他們溝通得宜,應該是雨過天晴才是。

  看著碗裡那隻香噴噴的燒鵝腿,元梅可說是一點食慾也沒有,剛剛那句話雖然可以讓她暫時脫困,卻是治標不治本,將來延續的問題恐怕更讓她更陷入萬劫不復境地。

  唉……她有如嚼蠟般地啃著那隻燒鵝腿,在她心裡頭,莫名地浮起一道小小的念頭……

  就這三天的時間,她非要想出個辦法,讓自己脫離這場險境不可!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03:06

第四章

  余園的北廳,一直是元梅處理帳務的所在。

  平時的她,總是一個人安安靜靜翻閱著從各地送回來的一迭迭帳冊,即使在炎炎夏日,不管帳目多麼繁雜,羅列的條目多麼細瑣,她還是能條理分明,頭腦清晰地一一核對審結。

  但是今天,整個北廳的氣氛與往常不同,就連幾名要送帳本的丫鬟,也嗅出這樣不尋常的味道,就算是為元梅送杯茶水,也是老鳥推給菜鳥,菜鳥相互推諉,能不進北廳就儘量別進北廳。

  「春枝姊,拜託你啦,這杯參茶就麻煩你替我送進去,這個月胭脂水餅的錢,我來替你出,好不好嘛?」芳齡十五的小丫頭柳意,在走廊上徘徊不去,見到另一名丫頭走過來,連忙笑嘻嘻走上前去。

  春枝早就聽聞風聲,梅姑娘今天情緒與往常判若兩人,早上竹波送帳冊給她,才不小心碰到她寫字用的硯台,就被狠狠地責罵一頓,中午桂岫替她擦拭桌椅時,不慎讓她那盆迷你榕樹的葉子掉了一片,就被指責說工作怠慢,讓好好的一株盆栽,整體的協調性都破壞掉,成為不倫不類的怪樹,還要地整盆拿出去丟掉,免得看了煩心。

  這種種吹毛求疵的怪現象,讓整個余園風聲鶴唳,個個丫鬟、婆子、園丁、長工都繃緊神經,紛紛猜測梅姑娘是中了邪還是受了什麼刺激,才會出現這樣異於平時的現象。

  「柳意……柳意……哎呀,你怎麼還在這裡,梅姑娘要的參茶你到底準備好了沒呀?」負責余園衣杓清洗的秦大媽,挺著圓滾滾的水桶腰,氣喘如牛地來到兩人跟前。「我的天啊,你還有時間站在這聊天,梅姑娘要的參茶……參茶呢?」

  「在……在這裡呀。」柳意雙手顫抖地端著托盤,上頭的茶碗還不停發出咯咯的嘎響。

  「那準備好了就快送去呀,你這丫頭到底在想什麼,梅姑娘今天心情極差,你還不知道嗎?」經驗老道的秦大媽,一張臉皺得比麻花捲還皺,粗啞的聲音簡直快嚇壞了柳意。

  「好……好啦,我這就送去了。」該來的躲不掉,這是她自己的命,沒理由要別人來替她承擔。

  一群人偷偷摸摸尾隨在柳意後頭,每個人都膽顫心驚,想在第一時間知道柳意會遭遇到什麼樣淒慘的下場。

  只見她全身發抖,冷汗直流,小繡花鞋才踏進北廳的門檻時,那茶碗與杯蓋碰擊的聲音,更是響得驚人。

  從這門口到梅姑娘的案桌前,怎麼會這般漫長遙遠,柳意戰戰兢兢的走著,原本以為就快要完成任務了,誰曉得元梅突然投來的一記寒芒,害她心一驚,腳步一滯,一記清脆的杯盤碎裂聲,便整個在北廳裡響徹開來。

  啪啷!

  望著地上碎裂的殘破杯屑,柳意的臉整個被嚇呆了,廳外的眾丫鬟姊妹們,個個是為柳意的下場感到驚慌,祈禱的祈禱、飲泣的飲泣,但仍舊束手無策,沒人敢在這節骨眼上,前去為柳意妹妹說上幾句好話。

  「梅……梅姑娘,對不起,我馬上收拾乾淨,再去替您換一杯新的來。」柳意不敢直視元梅,匆匆地蹲下身子,忙撿拾地上的破杯殘碗。

  可能是太過緊張了,粉嫩的小手才一接觸到碎杯片,馬上就被劃出一道血口子,鮮紅的血筆直的從傷口滲了出來,與潔白的瓷杯成了明顯的對比。

  柳意雖然感到疼痛,卻不敢叫出聲來,這時,元梅突然蹲到柳意身旁,拿起自個兒手中的絲絹,替她將劃破的傷口給包紮了起來。

  「你去把傷口清理乾淨吧,要是不慎化膿發炎,可就不好了。」出於意料地,元梅的態度竟是這樣輕聲細語,讓柳意當場愣住,還以為自個兒耳鳴聽錯了。

  「梅姑娘,我……」

  「下去吧,我不責怪你,這裡我來處理就行了。」元梅態度出奇地平靜,她一一揀拾地上的碎片,但柳意看得出來,她心事重重,肯定是有著極麻煩的事在困擾著她。

  她也不好多問,趕緊將幾片碎片整理乾淨,便匆匆迅速離去:

  望著地上一攤潑散的水印子,元梅的心情更是五味雜陳,答應杜乘風前往苗疆的時間只剩下最後兩天,到現在她還想不到半點法子,她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徬徨無助過,以往有什麼難解決的事,還有三位妹妹可以商量,可是現在,三個妹妹全出嫁了,爹爹又遠在西川的別館避暑休養,只留下她一個人,守著這偌大的園子,空空蕩蕩,讓一向給人有堅強形象的她,也不禁感到一陣落寞湧上心頭。

  一雙黑靴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面前,元梅抬眼一看,很快地收拾起感傷的神情,重新回到案前坐著。

  「啞……啞叔,有事嗎?」她勉強擠出一抹笑意,並且刻意將頭側向一邊,以避過啞叔銳利的直覺。

  即使元梅擺出一張粉飾太平的表情,但啞叔並不是笨蛋,從小看著這四姊妹長大的他,怎會分辨不出她們臉上的喜怒哀樂呢?

  「有心事?」他以手語問著元梅。

  「沒……沒什麼,只是想起三個妹妹皆已出嫁,有點想念她們罷了!」為了不讓啞叔進一步生疑,她馬上將話題轉開。「喔,對了,懷生碾米廠跟咱們借了七百石的新米,說好要月底還給咱們的,不知……」

  一隻大手將帳本整個闔了起來,瞬間也打斷了元梅的思緒。

  她呼吸沉重地將頭緩緩抬高,這是她第一次,這麼懼怕面對啞叔的目光。

  就這樣,兩人對看好一會後,元梅這才壓抑下住內心的自我責難,在啞叔面前,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道了出來。

  聽了元悔的陳述之後,就連江湖經驗一向老練的啞叔,也不禁搖起頭來,這將近三百萬兩的損失,可說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只怕讓多福多壽兩位長老及元梅的三位妹妹知道,她這當姊姊的,將來在家裡的地位,肯定是一落千丈,嚴重一點,可能還會影響到姊妹間的親情,甚至得不到整個陸氏宗親會的諒解。

  聰明一世的元梅,卻胡塗在這一時,啞叔不禁想著,這三年下來,她和杜乘風之間的意氣之爭,依舊爭不出個所以然來,如今,爭到最後,則害到自家人身上,也許,這是冥冥之中,老天爺要他們中止爭鬥的徵兆吧!

  看到她茫然無助的樣子,啞叔也不好嚴加苛責,這時,在他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他衝到案桌前,拿起筆來,在白紙上寫下「竹波」兩字,接著在另一張紙上,則是寫了個「馬」字。

  這竹波是家中的丫鬟她是知道的,可啞叔又寫了個馬字,這是代表著……

  喔,對了,竹波的父親是蒙古人,因此她小時候就學了一身精湛的馬術,日行百里對她來說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加上竹波在她身邊工作也好幾年了,是個可以值得信賴的心腹,有她來幫忙,她應該是可以放心的才對。

  「啞叔,你是希望我叫竹波以快馬通知宗千鶴,要他先把此事壓著,等颳風聲暫時平息一些之後,再跟他好好談談嗎?」她立刻就讀出了啞叔心裡頭的想法。

  啞叔點了點頭,並且示意要她對宗千鶴坦白,將自個兒的處境詳述一遍,以取得他的同情。

  由於這件事是元梅自己搞砸的,所以字裡行間千萬要謹慎,口氣要保持謙遜,讓對方儘可能地看出自己的誠意,這樣或許還有一點點挽救的餘地。

  「不過啞叔……我怎會知道宗千鶴願不願意買這個帳呢?」苗王宗千鵪的個性陰陽怪氣,面對她的出爾反爾,她真是擔心,他會二次幫助的機率,究竟會有幾成?

  這件事別說是啞叔了,就連神仙也沒辦法末卜先知啊!

  他提起筆,在白紙上寫下四個字,這四個字,雖然沒辦法讓元悔恢復幾成的希望,但也不至於讓她徹底失望,跌入萬丈深淵的幽谷之中。

  望著「聽天由命」四個字,元梅也只好死馬當活馬醫,行這一步險棋了。

  竹波上路後沒兩天,一輛氣派豪華的馬車,在接近正午時分,就停在余園門口前的漢白玉門階外。

  灼灼的陽光將大地烤得如同置身在悶熱的土窯洞,就算穿上了鞋子,在接觸地面時,還是能感受到從地表傳至腳心的那股暑氣。

  杜乘風掀開簾帳,在下馬車的同一時刻,也連帶地打開手中的油傘,這毒辣的陽光像是會啃噬皮膚的害蟲,曬到他身上是不打緊,就怕曬傷了他的梅兒,他可就心疼了。

  他邁開步伐,拾階朝著余園大門而去,當最後一步定在朱紅的大門前時,兩扇門應聲而開,彷彿早就算計好時問,等候杜乘風的大駕光臨。

  「大公子,您辛苦了,還勞駕您親自接我們家梅姑娘?」開門的正是丫鬟春枝。

  「春枝,梅姑娘可準備妥當了?」他邊說邊踏進余園,這園子還是一如往昔般綠意盎然、枝葉扶疏,可見得在陸家三位姑娘出嫁後,悔兒依舊將余園得照顧得有條不紊。

  「梅姑娘都準備得差不多了……」春枝今日看起來臉色有些沉重,她尾隨在杜乘風身後,一直到快接近正廳時,這才忍不住上前又補上一句,「大公子,梅姑娘心情很不好,前兩天又派竹波連夜出城去辦一些事,今天你又要帶她前往苗疆,春枝斗膽請求,不管如何,梅姑娘一定碰到了很麻煩又難以解決的事,你一定要多幫幫她,盡全力地協助她,好嗎?」

  春枝的一番好意,卻讓竹波的行動不小心曝了光。

  杜乘風不動聲色,所有的盤算全在他腦中醞釀著,他很快就恢復正常表情,笑笑地說道:「你別緊張,沒什麼大事的,梅姑娘不在的這段期間,余園還得麻煩你多多照應,我很快就會把梅姑娘給帶回來的:」

  有了杜乘風的保證,春枝很快就綻開笑靨,心裡頭倒也舒坦許多。

  當他由屋外進到屋內,甫一踏進正廳,便見元梅與啞叔正從後頭走了出來,陪在他們身邊的,還有拎著一隻藍色包袱的丫頭桂岫。

  「啞叔,梅兒。」杜乘風禮貌地朝兩位行注目禮。

  「你還真準時,說午時就是午時。」今天的元梅,氣色比前兩天好了許多,略施薄粉的她,看得出已揮去前兩天的陰霾,不再那樣悶悶不樂,無所適從了。

  「這件事一天不解決,我就一天良心不安,當初要是堅決反對他們合夥,也就不會牽連到這麼多的人了。」杜乘風眉頭深鎖,看得出來他對這件事情,自責甚深。

  「事過境遷,就別再提了,能亡羊補牢,拿回多少就算多少吧!」她一直以竹波率先前往苗疆,將她的訊息傳達給宗千鶴一事,深具信心,她不希望再讓杜乘風看到她心神恍惚,心搖如懸旌的樣子了。

  「你放心,這兩天我查過了,這些下游批發商,全是由苗王宗千鶴所管轄,會集體將貨品在同一時間內退回,並且以相同的理由中止合約,肯定是有其陰謀存在,我相信只要我們找到宗千鶴,不難找不出答案來的。」杜乘風越說越細,本來心情稍稍平復的元梅,則又開始心神不寧起來。

  啞叔走過去拍了拍元悔的肩,為她注入了不少信心,接著將目光看向杜乘風,並朝他比了個手勢,要杜乘風一路上可要好好照顧元梅,要平安地帶他離開,也要平安地將她給帶回來。

  「啞叔,你放心好了,事情一辦完,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

  為了不想耽誤行程,兩人不再流連忘返,余園所有的奴僕下人們,一同送元悔送到大門口,不少人都含淚揮手,捨不得元梅的離去。

  這回到苗疆的心情,和上回去的心情截然不同,只怕事情要是真的東窗事發而難以彌補,她哪裡還有臉再踏進余園大門。

  隨著馬蹄聲噠噠作響,那些揮手的熟悉身影,漸漸隱沒在街道盡頭,她不禁捫心想著,是不是自個兒的個性太倔了,要是好勝心沒那麼強,沒有必要非賭贏那口氣的話,今天事情就不會演變到這樣的局面了。

  當她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時,一雙溫熱的大掌適時握住了她,她心一驚,杜乘風順勢將她拉進懷裡,柔順地輕撫她一頭如烏絹般的秀髮,兩人在漫長的旅程中,並沒有過多的言語,或許,在冥冥之中,他已知道許多事,而他也知道,在這個時候,無聲要此有聲好。

  經過十天的時間,在杜乘風的既定路程下,兩人一路從蘇州、經過安徽銅陵、安慶,再轉過贛、湘兩省,於端午前三日,正式進入貴州省境。

  車子一經過苗嶺,來到名為麻江的小鎮,此處四面環山、風光秀麗,到處都是流水淙淙的低矮河床,遠處還可見到河瀑衝擊亂石、水花撲天,宛若銀河倒懸奇景,展現出貴州地形婉蜒曲折的多重變化。

  這一路風光明媚、鳥囀蟬鳴,氣候更是冷熱適中、清風徐徐,加上杜乘風在這十來天,完全抱著與元梅遊山玩水的心情,對於那場退貨風波,可說是隻字未提,以避免觸及到她的情緒,壞了兩人的雅興。

  而在元梅的心裡頭,則認為杜乘風已看穿她的心事,甚至於猜測出她前陣子,偷偷前往苗疆與宗千鶴串通一事。

  這樣的繪聲繪影,讓她即使在睡夢中,也會不時地作起惡夢,夢見杜乘風帶著三位妹妹和兩位長老,一同前來找她興師問罪……

  「杜乘風……」元梅尖叫地坐直起身,額上已佈滿一片薄汗,唇色幾乎接近慘產亡。

  「白天讓我陪著你還不夠,夜裡作夢還這樣想著我?」

  深夜時分,杜乘風繞到元梅房間,想看看她是否睡得安穩,誰知道才剛替她蓋了被,輕輕在她額間落下一吻的同時,便見她喃喃囈語,接著,就起身坐起,還大聲呼叫著他的名字。

  惡夢初醒的她,在如豆般的燈照下,見那張俊俏的臉蛋就在地面前,還坐在她床榻上,連忙將身子往裡縮,並提高警覺地悶:「你來我房間做什麼?」

  「不過是來看你睡得是否安穩,順便替你蓋蓋被子而已。」他看她有如驚弓之鳥,像極了做虧心事的偷兒。

  「你……你別說得那麼好聽,你不妨老實說,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麼事?」這種壓力讓她快要喘不過氣,她寧可對方有話直說,也不要像個老躲在暗處的鬼影,嚇得她成天疑神疑鬼,神經想不衰弱也難。

  「梅兒,你想太多了,我什麼事都不知道,難不成……你認為我應該知道什麼事嗎?」他一臉不知其所以然,但習慣性地輕揚嘴角,卻讓元梅篤定地以為,他根本就是佛口蛇心,存心要著她玩的。

  「你什麼都不知道?可是從以前到現在,你明明什麼事都知道,從我認識你的第一天到現在,我陸元梅有什麼事是你不知道的,你說啊你……」她再也受不了他那張虛偽的臉,掄起粉拳,像是鳴冤擊鼓,咚咚咚地不斷捶向他。

  「你做事雖然很謹慎小心,但往往都會沉不住氣,要是你這麼在意的話,以後我就儘量裝胡塗,那總可以了吧?」緊緊握著那雙充滿爆發力的手腕,他展現出過人的耐心,只希望她的火氣能稍降一些。

  儘量裝胡塗?

  「那照你的意思,豈不是……我的每件事情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在我面前卻故意裝傻裝笨嘍?」這也是她最氣他的原因。

  怪不得以前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會傳遞給她一種他後知後覺的訊息,等到她以為自己獨佔鰲頭時,卻發現他早已捷足先登,讓她落得空歡喜的下場。

  這樣的情形,已經不只一次兩次了,她大膽懷疑,這次她偷跑苗疆一事,他應該已經知道了,只是他在裝傻,等著再看她一次笑話。

  「梅兒,你以為我是神仙嗎?還是像個雅賊,一天到晚就偷偷跟在你身邊,觀察你的一舉一動?」他豎起八字眉,難得見他臉上出現無辜表情。

  「你沒那佛緣當神仙,倒是像個獐頭鼠目、雞鳴狗盜的小賊,老做些見不得光的事。」一對娥眉倒蹙,紅潤的嘴唇緊緊互抿著。

  「就算是當個小賊,也是儘可能地想在暗地裡守護著你,不讓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呀!」他雙眸閃爍,說的倒是中肯切意。

  「說話用不著跟我沾糖抹蜜,我已經沒有那份感覺了。」

  「感覺可以慢慢培養,只要你願意,咱們很快就能再像從前一樣,過著神仙伴侶似的生活。」

  「話可別說得那麼早,等到我們倆哪天又意見不合了,你是不是又要在大庭眾廣下,好好地損我一次?」想起當時在眾目睽睽之下丟臉失面於一事,對於男人的誓言,再也不敢奢望了。

  這個男人做事機深詭譎,在尚未達到目的之前,都會儘可能地百依百順,等到達到目的之後,又會完全地以自我的主觀意識、正人君子的形象,拉攏身旁的人,一起來施壓於意見與他相左的人,他就是有這本事,讓男人、女人都臣服於他,以他那溫順的笑容,來掩飾內心狡猾多變的一面。

  「就因為那一次,你就將我判處死刑?嚴格說來,我再怎樣的不是,也是為了你好,怕你受騙啊!」

  「哼,你沒那麼好心,你只想讓杜、陸兩家的人知道,你是絕頂聰明,你辦事能力奇佳,在兩位長輩和眾弟妹面前,表現出你大哥的風範,我說的一點也沒錯吧?」她一語拆穿他的西洋鏡,還伸出小腿,試著想把他的身子從床上踢開。「你快回去睡吧,反正我已做好心理準備,別想你的奸計得逞。」

  「你又在說什麼啊?」他的屁股死粘著床,還向前挪了幾寸。

  「我在說什麼你自己心裡有數,用不著我來解釋。」與其受他威脅,不如到了苗疆後把話說開,將來腰桿子軟一點、態度好一點,跟三位妹妹及兩位長老好好賠罪,相信他們不會給她太多責難的。

  「梅兒,有時我總覺得你對我的誤解太深了。」他大手一伸,不偏不倚地拉住她的手,硬生生地將她從床榻的死角處,拉到正中央來。

  「喂,你……你快放手,你別太過份……」兩手兩腳胡亂交踢交撥,纖纖細膩的四肢,打在硬邦邦的嘰肉上,對杜乘風來說,簡直跟搔癢沒兩樣。

  「梅兒,你再這樣大吼大叫,萬一吵醒了客棧裡的人,讓他們一窩蜂地全湧到這兒來,那後果你可得要多想想了,我呢,一個男人家倒是無所謂,你一個黃花大閨女,到時候要嫁人,我看恐怕很困難了。」他說得可是一點也不唬人,這事要傳開來,以訛傳訛,到時看她要怎麼做人。

  「我嫁不嫁人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就算一輩子當個老姑婆,也不關你的事。」

  「你現在不就是快到老姑婆的年紀,唉,三個妹妹都嫁得比你早,我看除了我以外,將來真有人想娶你的話,鐵定是衝著余園的財富而來的。」他火上加油,這多少也在提醒著她,女人的青春是不能任意蹉跎的。

  「杜乘風,我不嫁總行了吧,我……咳咳……」她玉手一指。「我就算嫁個挑糞養豬的,也不會嫁給你!」

  「冷靜點,把身子咳壞了,我怎麼跟啞叔交代。」

  「誰要你去交代了!我的事跟你無關,用不著為了我而跟任何人交代!」越說越是激動,元梅咬著唇,全身因憤怒而不停地發抖。

  「好,不交代就不交代,梅兒,只要你答應我,忘記三年前的那件事,讓我們盡棄前嫌,重新開始,你要怎樣,我全都依你。」為了讓她不再活於過去的陰影中,他得要當機立斷,將事情做個了結。

  「你讓我好好想想,但請你先出去可不可以?」她不得不軟化,杜乘風纏人、黏人的功力她不是沒嘗試過。

  「不可以,我一定要立刻聽到你的答案。」這女人總是不願表現出屈服的態度,他告訴自己,不能再由著她倔強下去,事情過了就過了,哪有讓時光倒轉,重來一次的道理。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的時候,寧靜無聲的環境,卻提升了杜乘風對四周的警覺心,他隱約地感應到,有一股殺氣正逐漸往梅兒的房間而來。

  「你……」

  「噓,別說話!」他行動敏捷地吹熄桌上的油燈,並且在一群黑衣人衝進元梅的房間之前,先行拿起兵器,帶著她跳窗離去。

  果不其然,一記破門聲就在耳後響起,兩人迅速繞到馬廄牽出一匹快馬,就著月色,一路朝向林子而去。

  他們怎麼想也想不透,在這窮鄉僻壤,他們到底是招惹了誰,為什麼會有人暗夜想要襲擊梅兒,這些人的目的,究竟為何而來?

  一連串的疑問不停浮現在他腦海,然而,隨著後頭不斷傳來的噠噠馬蹄聲,杜乘風不敢再多做想像,他策馬人林,奔馳在碎石小道上,並且急速往最隱密的林子而去……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03:23

第五章

  萬馬奔騰的聲音,始終在兩人身後不絕於耳。

  銀色的月光灑在茂密的林子裡,清楚地迤邐出好幾條長長相互追逐的身影。

  然而,這些身影幾乎有越靠越近的趨勢,只因杜乘風一匹馬載兩個人,就算馬兒再怎麼會跑,長時間下來,也終究會被追上。

  原以為這些盜匪在發現他們脫逃後就會索性放棄,誰知道,都已經追了大半夜,還依然鍥而不捨,似乎非要置兩人於死地不可,

  「梅兒,你曾經得罪過誰嗎?為什麼這票傢伙會緊咬著我們不放?」杜乘風將元梅護在胸前,看到後頭緊追的凶神惡煞,對元梅提出強烈的質疑。

  這句話可把她問傻了,那群人是何方神聖,是圓是扁她完全都不清楚,把責任全推到她身上,也太沒道理了吧!

  「杜乘風,麻江這偏遠的小地方,我連聽都沒聽過,又怎麼可能在這裡與人結怨,你說話最好憑良心點。」她回瞪他一眼,早知道就自己另選一匹馬,逃他逃得遠遠的,也免受此不白之冤。

  「要不然這些人為什麼緊咬著我們不放,如果僅僅是為了劫財,那客棧裡休息的南隊那麼多,不可能只單單挑我們下手的啊?」

  「那怎麼不說是你跟人家結怨,你不也老是為了做生意,而……啊,小心啊!」元梅大叫一聲,原來後頭的黑衣蒙面人已經追到他們左右兩側,光顧著說話,反而失去了警覺。

  刀光一閃,銀刀以水平方向朝馬背上橫劈而來,杜乘風將元梅的頭一按,並且將身於順勢趴在地背上,刀刃輕輕掃過兩人的發尾,僥倖地逃過閻王召喚。

  「梅兒,你來控制馬,我來對付這些人。」俐落地從身後將一把伸縮長槍抽了出來,他輕按兩下,長槍頓時長了三倍,槍頭繫著紅色流穗,識貨的人不難看出,這是鼎鼎有名的杜家長纓槍。

  長纓槍一出,兩旁騎在馬上的黑衣蒙面人,攻勢頓時收斂了不少。那英挺的身影在刀光劍影中穿梭,密密麻麻的槍網一下子便擋掉了許多致命的襲擊。

  在雙方交戰的過程中,杜乘風赫然發現,這些黑衣蒙面人的體型都十分纖細嬌小,使出的力道也沒有那樣剛烈帶勁,應該清一色都是女人,只是敏捷的身手和純熟的刀法,在在令杜乘風不敢掉以輕心。

  為了趁早結束這場混戰,杜乘風一股作氣、挺直脊樑,當三把銀刀同時砍過來時,他將長纓槍打橫,朝著前、左、右三路包抄的黑衣人大喝一聲,同時夾帶著渾厚的內力將三把刀給震回去。

  這一招果然奏效,三名黑衣蒙面人狼狽地被震回馬背上,幾乎差一點就跌個四腳朝天,摔落馬下。

  「我杜乘風有什麼得罪之處,且說便是,是杜某所為,絕對不會推諉責任。」

  「這不干你的事,快把你馬背上的女人交出來,否則的話,這筆帳也算你一份!」為首的黑衣女子出聲回應,從她的口音中可判斷出,應該是西南邊少數民族的腔調。

  「敢問這位姑娘哪裡冒犯到你們,要我交人,也得給個理由吧?」

  此時,元梅聽得是一頭霧水,她收緊韁繩,只見駿馬前面兩蹄高高舉起,馬嘶長鳴,一段長途的追殺,就此劃下句點。

  五匹駿馬將兩人團團圍住,肅殺的氣氛像團化不開的濃霧,讓人有種快要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凌厲的眸光全部投向元梅,很明顯地,這群黑衣女子所針對的目標,僅僅是她一人而已。

  「在下陸元梅,若有什麼地方得罪,請但說無妨。」以她的個性,絕無退縮逃避的道理。

  帶頭黑衣女子露出一對嫵媚卻殺氣騰騰的寒眸,手握長刀,冷冷地說道:「只要你承認你是陸元梅,就是跟我有仇!」

  杜乘風聽了不免好笑了起來,反駁一句,「那我也承認我是陸元梅,你來不來殺我啊?這我聽說山東曲阜有個陸家村,那兒有二、三十個也叫陸元梅,有胖的瘦的老的嫩的,你乾脆去那兒找,可免於舟車勞頓,那倒挺省事的,你說是嗎?」

  「貧嘴!看我不把你的嘴給撕爛!」黑衣女子怒氣衝天,提刀準備跨步上前,此時,身旁一名女子像是發現什麼大事,提著小碎步跑至黑衣女子跟前。

  「主子,有巡捕官,我們還是先離開為妙!」

  「該死,什麼時候不出現,偏偏在這時候……」黑衣女子啐了一口,氣得咬牙切齒,她拿刀指著元梅,「記住,只要你待在苗疆的一天,我就還會再來找你!」

  一票黑衣女子飛快地上馬,就著月色,策馬狂奔,不一會兒的時間,就消失在林子之中。

  見到這群黑衣女魔走遠,兩人這下才吁了一口氣,沒多久,果然聽到後頭傳來馬兒的踏蹄聲,四、五位巡守苗嶺山區的巡捕官,提著燈籠,正朝兩人方向接近。

  「天色這麼黑,兩位還在林子裡做什麼?」坐在馬背上的巡捕官,操著苗族的口音詢問。

  「官爺,沒什麼事、沒什麼事,過幾天這位姑娘就要嫁給在下,以後要再回鄉看看的機會就少了,所以趁著今夜星光如此迷離,就陪她到小時候常玩的地方走走看看,沒什麼大事的。」杜乘風靈機一動,隨口謅了個聽起來還恰有其事的謊。

  「姑娘,是這樣嗎?」巡捕官正色問著元梅。

  「嗯……沒錯。」該死,編這什麼爛謊。

  「既然沒事就好,不過你們最好快點回去,此處盜匪甚多,夜裡不怎麼安寧,還是少待在這裡為妙,聽見了沒?」

  「是的,官爺,我們知道了。」

  等到巡捕官一走,元梅馬上睨看杜乘風,接著快步上馬,什麼話也沒再多說。

  「不等我就自己走了,別忘了,現在你可是炙手可熱,一個人落了單可是很危險的。」他扯住韁繩,硬是擠上馬去。

  「我……我沒做壞事,少用那種眼神看我!」

  「我相信你就是了……」

  「你那模樣是相信才有鬼!」幾年下來,她會分辨不清,那誠懇和虛偽有什麼差別嗎?

  那口氣像在哄小孩子一般,氣得元梅牙癢癢,但她百口莫辯,因為她連那些黑衣女子是誰都不知道,又該如何解釋呢?

  策馬快速地穿越林子,等到快離開麻江鎮時,東方已是魚肚漸白,黎明已悄悄來臨……

  那五名神秘黑衣女子的事還未有個水落石出,奇怪的事就層出不窮。

  離龍蟠城越近,就看到有越多人家在搶辦喜事,張燈結綵、鑼鼓喧天,四處都充滿著喜氣洋洋的氣氛。

  「梅兒,你看,前方又來了一支迎親的隊伍。」杜乘風朝前指著,這是他們今天看到的第五支迎親嫁娶的龐大仗陣了。

  整個隊伍成一長串人龍,走在前頭的數十人裡頭,有拿著蘆笙、芒筒、瑣吶、笛蕭、銅鼓、木鼓等等,後頭則有著穿著苗族傳統服飾的少女,正手舞足蹈地邊走邊唱著歌,她們穿著華麗的盤繡花衣,衣外釘綴著醒目圖騰,頭上則是戴著銀鳳雀、銀響鈴和銀花草,只是令人納悶的是……

  不見花轎也不見坐在馬上的新郎倌,這樣的迎親儀式自是令人匪夷所思,百思不得其解。

  或許這是苗人特有的迎娶儀式,兩人自然不做他想,直到來到離龍蟠城僅有二十里外的紫雲鎮,才赫然發現,這裡幾乎是家家戶戶全結起了紅色簾帳,掛起了大紅燈籠,門前都貼著用紅紙剪成的囍字,歡樂景象,猶如皇上大婚,普天同慶。

  就連在客棧裡吃個東西,鄰桌百姓討論的,也是跟這鎮上所發生的景象,脫離不了關係。

  「聽說這次苗王勞師動眾,砸了許多金錢和人力,就是想把這場親事搞得轟轟烈烈,可見得對方來頭可真不小啊!」一名圓頭大耳的中年男子,一邊剝著花生米,一邊大聲暢談著。

  桌邊放著一堆乾柴的老樵夫,吃進一塊滷牛肉後,道:「可不是嗎?聽說是蘇州赫赫有名大戶人家的女兒,不把排場弄大點,這面子怎麼掛得住啊!」

  「是啊,門當戶對本來就是很重要的,苗王權大勢大,怎麼能隨隨便便娶個女人進門。」坐在老樵夫正對面的一位大鬍子,振振有詞的補充。

  這些人的談話,一字不漏地傳進兩人的耳裡,特別是傳進元梅的耳裡,簡直是如坐針氈,難受極了。

  「有人是看過她長得不錯,不過啊……」中年男子頓了會,臉上不禁露出些許遺憾。

  「不過是什麼你倒是說啊!」兩人異口同聲,還特地將臉湊了過去。

  「年紀好像大了點,聽我家那口子說啊,她的三個妹妹都已經出嫁了,只剩她一個人獨守空閨,脾氣聽說也不太好,不過呢……這做生意倒是厲害了,錙銖必較,可是精得跟狐狸一樣。」中年男於雖然壓低了聲音,但還是中氣十足,洪亮得很。

  「那苗王娶了他會好命嗎?脾氣這麼差,只怕到時候苗王娶到一隻河東獅,那可就慘了,喔,對了,你……你說那女人叫什麼來著?」大鬍子還是一臉迷惑,到現在還不曉得這女人的名字。

  「我只知道她在蘇州住的大宅子叫做余……余園,對,沒錯,就叫余園,至於名字嘛……好像叫陸什麼的……」

  「陸元梅!」一道冷冷的聲音從三人的後腦勺響起。

  「姑娘,你認識她呀,那她是不是真的如我們說的那樣,年紀又大脾氣又壞呢?」老樵夫還不知大難將至,迂腐的腦袋認不清眼前的狀況。

  「如果我告訴你們,那個年紀又大、脾氣又壞的河東獅,現在就站在你們面前,你們會覺得如何呢?」她早就氣得全身發抖,握緊的粉拳蓄勢待發,準備好好給眼前這幾個不長眼的傢伙,一頓好打。

  三人一聽,所有的行動都停了下來,不敢相信他們口中所說的那個難搞的女人,現在就活生生出現在他們面前。

  「你……你真的是……」

  「對,我就是陸元梅,你倒是給我說清楚啊,我年紀哪裡大了,二十四歲算大嗎?脾氣又是哪裡壞了,你們男人就是聽到什麼就誇大其詞,我是壞在哪裡,我殺人放火了嗎?你說啊,快給我說啊……」元梅怒不可遏,她可從沒被人家這樣批評過。只見她一手擦腰,一手猛戳著那中年男子,還拿起桌上那盤花生米,住對方的頭砸了過去。

  「梅兒,你冷靜點,你年紀大不大、脾氣好不好,跟這些人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又何必氣成這樣呢?」杜乘風眼看著元梅情緒越來越激動,不得不沖上前充當和事佬。

  「那意思是我年紀大、脾氣壞,跟你有關嘍?呵呵,你也跟這些人一樣在嫌我嘍?」她轉移目標,將炮口轉向杜乘風。

  「你在胡說些什麼,我何時這麼說過了?」杜乘風覺得莫名其妙,她怎麼可以硬是給他冠上莫須有的罪名。

  「那你現在全都知道了,是不是更看不起我了,沒錯,他們口中說的人就是我,是我自己送上門給苗王,你聽了很失望,對不對?」她乾脆自己老老實實供出來,反正全苗疆的人都知道了,不差一個杜乘風。

  「還好吧!」杜乘風說得輕描淡寫,神情沒有元梅預料中的驚訝。

  「還好?!我就要嫁給苗王了,竟然說……還好?」他到底還是不是人啊,不是口口聲聲說要她,還一副把她當成心肝寶的樣子,現在竟然對她說……

  還好?!

  「你確定苗王一定會要你?」

  「他……他為什麼不會要我?」當著圍觀的群眾面前,她難堪的想拿把鎯頭敲掉他滿嘴的牙。

  「他應該還不知道,你是屬於我的,既然是我的,他又怎能隨隨便便就要你。」他說得理直氣壯,像在宣示自己擁有她的主權。

  「哼,你又怎麼確定我非嫁你不可,如果我非要嫁給苗王,你又能阻止得了嗎?」

  「能!」

  「你……你憑什麼這麼有信心。」

  「因為你我有過肌膚之親,我能將你身上所有的特徵,全都告訴苗王,試問,他還會想要你嗎?」

  他竟然在大眾廣庭之下,說出這樣不倫不類的話,這使得原本就嬌紅的臉,此時更漲得又燙又熱。

  「衝著你這句話,我就算是倒貼,我也要嫁給苗王,你等著看好了。」

  她快氣死了,他竟然將她要嫁給苗王一事,如此不當一回事,還信心滿滿,認為她跟他之前有過親密交往後就乏人問津,那他真的是大錯特錯。

  她聲嘶力竭地將內心那股氣全部吼完,然後再回頭瞪了這群可惡的臭男人一眼,便轉身提起繡裙,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她所走過的地方,人群紛紛定避,生怕不小心被流彈波及,那也只能自認倒霉了。

  走出客棧外的元梅,現在心情可輕鬆多了,既然這件事已經昭告天下,她又何必遮遮掩掩,嫁給苗王有什麼不好,誰說非得要嫁杜乘風那男人不可,他太高估自己了,沒有他,她一樣會有人要。

  「梅兒,你要到什麼地方去?」杜乘風知道她又在任性了,這女人只要一說不過別人,就會要脾氣的意氣用事,不曉得這個性什麼時候才能改得過來。

  「我當然是到龍蟠城去,不出三天,我陸元梅就嫁出去給你看!」說完,直接就往馬上一跳,頭也不回,直奔龍蟠城的方向而去。

  杜乘風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對她說的那句氣話,是又氣又惱,不過他並沒有要追上去的打算,他就不信,苗王宗千鶴真的敢娶她,他和他之間,還有一筆帳未清呢!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03:42

第六章

  元梅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巴不得自己快快嫁掉。

  她萬萬都沒想到,杜乘風那樣自信滿滿,認定她遲早有一天,一定會乖乖嫁給他,是因為她年紀又大,脾氣又壞,而且……

  還曾經是他穿過的舊鞋。

  她滿心以為,是那份堅定不移,從一而終的愛,讓兩人即使在吵吵鬧鬧中,還能有一份對對方應有的關懷與思慕,等到將來有一天,他們這對冤家吵累了,想安定了,他會執起她的手,呵護備至,終老一生。

  呵,原來這些都是她一相情願的想法,這男人骨子裡就不是這樣想,他根本就料定全天下沒有男人肯要她,哪天心情好想娶她時,那是她的造化,她就該謝天謝地、殺雞宰羊,大肆昭告天下,她陸元梅,總算有人要了!

  一想到這裡,她就更快馬加鞭,直奔龍蟠城而去。

  二十多里的路,在將近一個時辰左右,終於抵達。

  牆厚城高的龍蟠城,東、西、北三面城牆與護城河平行,南面牆因河道截彎,使得牆垣有些彎曲,但整體而言,不失一座結構嚴謹的泱泱大城、

  元梅一抵達護城河下,立即朝著城門大喊。

  「開門,快把城門給我打開!」

  固守城門的士兵見底下有位姑娘大聲嚷叫,立刻朝下頭喊了回去。

  「現在不是開城門的時間,你明兒一早再來吧!」

  「我叫你開城門你就開城門,去告訴宗千鶴,說我是陸元梅,你看他這城門,開是不開!」她報出自個兒的名號,就不信宗千鵡不開這個門。

  「什麼?你……你是陸元梅?」這個名字在龍蟠城可說是老少皆知,就連三歲娃兒都能朗朗上口。

  「瞎了眼的狗奴才,還不快去報備!」

  守城門的士兵哪敢多問,姑且不論她那身份的真實性,光憑那股氣勢,就夠讓他們不得不信了。

  沒多久,護城橋緩緩落了下來,元梅「駕」的一聲,隨即策馬入城,並且在士兵們的帶領下,進入了苗王宗千鶴的永樂宮中。

  那疾步如飛的匆忙腳步,快速地通過重重長廊,待轉過一處拱門時,便見宗干鶴雙手背在身後,臉朝著窗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你……你真的跑來了?」宗千鶴一看到她,竟是憂多於喜,臉上全然看不到喜悅的表情。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不想見到我?」她又朝前走了兩步,發現宗千鶴似乎刻意在閃躲什麼,始終不願正面相對。「你的臉怎麼了,怎麼跑出兩道抓痕?」

  「沒……沒什麼,喔,對了,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宗千鶴避重就輕,對她的態度也不若之前熟絡。

  「我找你有什麼事?你……你不是說要娶我,我現在來了,你快把我娶走啊!」這些話在平時,打死她她也說不出口,可現在是非常時期,她非常迫切需要一個男人來把她娶走,只為了要……

  氣死那個姓杜的!

  宗千鶴一眼高一眼低地看著她,對於她會說出這些話感到詫異。「你為什麼那麼希望我娶你?」

  「這……這不是之前咱們就說好的嗎?」天啊,身為堂堂余園的大千金,怎會命賤如此?

  「是……是啊,可是現在有了變數,要娶你恐怕有點困難。」

  「困難?」她見他撇過臉,連忙繞了半個圈子,來到他的面前,「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這方圓百里之內,不是到處都在傳著,你要娶我進門的消息嗎?」

  「話是沒錯,只是這……」

  正不知該怎麼接話的當兒,一名內侍匆匆跑了進來。

  「報告苗王,有位從杭州來的杜乘風杜公子求見。」

  「杜乘風?!」宗千鶴像是遇到了救星,兩顆眼睛全亮了起來。「快、快,快把人給我請進來!」

  杜乘風也來了,他手腳倒是挺快的,她前腳進,他後腳就跟著到。

  「乘風兄,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來、來、來,快請上座。」宗千鶴一見到杜乘風,像是八百年不見的好友,又擁又抱,一點都讓人看不出來,他還曾一度為了元梅,昧著良心陷杜乘風於不義。

  「哈哈,宗兄,你這句話可問得有學問了!」杜乘風一派悠閒,他坐定位,掀開蓋碗,慢條斯理地喝起下人剛奉上的茶來。

  此話一語雙關,兩個大男人同時將目光投向元梅,又很快轉回到彼此身上。

  「聽說宗兄近來好事將近,可是紅鸞星動了?」杜乘風放下蓋碗,一對眸子像是在探索什麼,不停在宗千鶴全身上下打溜。

  「不、不、不,這一切都是誤會,本王已經通令下去,取消所有的喜慶活動,這一切全是子虛烏有,壓根兒就沒這回事。」宗千鶴雙手端起茶碗,聊表千萬的歉意。「關於江南六省商家聯合退貨一事,造成杜兄虧損纍纍,這全部的損失,一切就由本王來負責,造成杜兄的不便,還請多多見諒。」

  「宗千鶴,你……」元梅不明就裡,這宗千鶴為何陣前倒戈,投奔敵營呢?

  「陸姑娘,杜公子無論人品、學識、家世,都屬上上之選,不管你們之前有過什麼不愉快的過住,就看在本王份上,兩人盡棄前嫌、重修舊好,這豈不是一樁美事?」他一改之前態度,拚命將兩人拉攏在一塊。

  「你……你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怎麼淨幫他說話?,」

  「陸姑娘,我腦筋清楚得很,不如這樣吧,就讓我來做個媒,當個月老你以為如何?」

  陸元梅越聽越不像話,繡裙一提,就打算找個門速速離去。

  「莫名其妙……真是太莫名其妙了……」她轉身便從原來的路走了出去,杜乘風拉長脖子探了探,但很快就被宗千鶴給安撫下來。

  「杜兄,你不用著急,沒有我的口諭,城門是不會開的,她頂多在宮裡頭繞一繞,跑不了多遠的。」

  這宗千鶴態度突然的大轉變,實在是讓杜乘風不得不加強警覺,常言道:上頭笑著,底下就使絆子,有人兩面三刀,嘴甜心苦,他怎麼可能一被捧得飄飄然,就沖昏了頭呢?

  想必,這其中必有原故。

  「宗兄,現在梅兒已經離開了,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有話但說無妨!」

  宗千鶴不自覺地笑了起來,這杜乘風是什麼樣的角色,哪是三言兩語就能把他給唬過去的。

  他先叫兩名內侍守好宮門,等到整個宮裡頭僅剩下他們兩人,宗千鶴忍不住,先重重地嘆出一口氣。

  「若是我猜得沒錯的話,八成跟你臉上那道抓痕有關。」杜乘風洞燭先機,堂堂一位有權有勢的男人,臉上會出現女人的抓痕,可想而知,這女人絕非一般簡單的人物。

  「說來慚愧,杜兄真是說得一點也沒錯。」此等丟臉的事,要瞞也瞞不住。

  「莫非是……」杜乘風曾有耳聞,但此謠傳僅屬鄉野軼事,他幾乎不當它是真的存在。

  「是呀,就是了,杜兄可真是料事如神啊,那幾個女人真他媽的全回來了!」宗千鶴重重地往椅扶把上一拍,如臨大敵般的從座位上彈跳起來。

  「難不成就是傳言中,那五個曾把你全身扒個精光,然後丟進黃果樹瀑布里的苗疆五毒?」這樁鄉野趣談就連杭州巷弄胡同裡的小孩也聽說過,只是可靠性能有幾分,還沒有人能明確地說出個所以然來。

  「可不是嗎?這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在老子的好事……」

  「你的好事?照你這麼說,要是沒那五個治得了你的女人恰好回來,你還是打算娶陸元梅的,是嗎?」

  他才覺得奇怪,以宗千鶴這樣好大喜功的個性,此生有幸能得到江南首屈一指的名女人,自然是要通宵達旦、好好慶祝,非得要連續熱鬧個幾天才過癮,如今,婚禮會臨時喊停取消,要不是遇到不可避免的天災人禍外,哪有可能中途生變。

  「杜兄您這話言重了,當初陸姑娘來找本王時,本王也是婉拒再三,一直到最後,竟以嫁給本王來做為酬償,當時,本王也知道,陸姑娘是杜兄等了三年的紅粉佳人,哪能夠貿然答應,但後來又想了想,不如趁此機會考驗考驗兩位對感情的忠誠度,嘿嘿,果不其然,真可說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呀!」為了要扭轉在杜乘風面前的形象,宗千鶴死掰活掰,就是非得掰出個忠肝義膽的理由來。

  「照大王這麼說,你對我的梅兒是一點狎念都沒有了?」他嘴角抽著笑,暗罵著這只見風轉舵的老狐狸。

  那句「梅兒」可是喚得親暱見骨,宗千鶴再怎麼不長眼,也不會在這節骨眼上,說出半句拂逆杜乘風的話。

  況且,他現在是一個頭五個大,不靠杜乘風來幫忙,哪能擺平得了那五隻母老虎。

  「杜兄,陸姑娘這朵花是哪位主人的,隨便問個三歲小孩都知道,你還需要這樣挖苦我嗎?」有求於人,他不得不把姿態放低些。

  「唉,話雖如此,不過有好幾十家批發商的布料,都快把我進園的倉庫,堆得跟座山一樣了,你說說,我該怎麼處理那些被退回來的布啊?」他搖著頭,滿臉寫著無奈。

  「這好辦,我馬上交代下去,要他們以原來價格的兩倍再買回來,而且合約依舊生效,要是杜兄覺得還需要延長合作關係,合約的內容您來訂,本王絕對沒有異議。」要不是情勢突然逆轉,宗千鶴也許還有一點點狗膽敢跟杜乘風爭,但現在五毒出現,他寡不敵眾啊!

  杜乘風沉思了會,狹長的眼一眯,俊美的瞼上堆滿著旗開得勝的笑。

  「好,有大王這句話,杜某就記下了,不過……關於這筆生意的始末,還務請大王您守口如瓶,我不希望讓梅兒知道,咱們已經私下達成和解,這點,您可以接受嗎?」

  「這當然可以了,不過本王也有些小小的要求……」宗千鶴非省油燈,會這麼海派豪爽答應杜乘風的任何要求,不是沒他的道理的。

  「關於五毒的事?」

  「杜兄英明啊,本王話都還沒說,你就看出本王的心意了。」

  「你要杜某怎麼幫你?」江湖道義,他多少還是得要顧全些。

  「只要能將這五位惡婆娘趕出苗疆,本王就大恩不慚言謝了。」宗先鶴涎著笑,眼巴巴地望著杜乘風,只要他答應,憑他的本事,沒有辦不到的。

  「苗疆五毒之所以稱之為苗疆五毒,便是以苗疆為根地,你要我想辦法將五毒趕出苗疆,不就是要我刨了她們的根,這談何容易?」杜乘風知道五毒絕非泛泛之輩,否則不會連苗王都對她們忌憚三分。

  「你如果不幫本王這個忙,本王未來的命運多舛,日子可就不好過了。」宗千鶴急得滿臉汗水,想當初他就不該去招惹這五個女人,會淪落到今天這樣的下場,也是自己咎由自取。

  「當我在不好過時,你又何嘗想到我?」

  這話說得宗千鶴滿臉通紅,汗顏不已。

  「要不這樣吧,你替本王趕走苗疆五毒,本王替你撮合你和陸姑娘……」他想出個能讓杜乘風動心的條件。

  「呵,陸元侮本來就是我杜乘風所有,還需要你來撮合嗎?」他輕描淡寫回應著,看在宗千鶴的眼裡,整個人便呆傻在那裡,進也不是,退也不得。

  五月的苗疆,霪雨綿綿,到處都是充滿悶熱的濕氣。

  有時在午後時分,還會莫名來個雷電交加的西北雨,總之,已有好幾天都是這樣大雨小雨不斷,終日牛毛細雨,下得人懶葉垂,了無生氣,

  由於綿密的雨勢使得山路變得泥濘險惡,龍蟠城通往外界的道路,大多都被阻斷下來,使得元梅真的想要離開,也寸步難行。

  加上一想到宗千鶴臨時陣前倒戈,擺她一道,讓她顏面盡失,不免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的是沒有因一時的賭氣而嫁給宗千鶴,憂的是杜乘風鐵定又抓到這個把柄,認定她非他不嫁,以後還是得繼續看他趾高氣揚的態度……

  如此下去,肯定是沒完沒了的了。

  她不想嫁給別人,卻又不想這麼容易回到他身邊,他總是以一種勝券在握、誓在必得的態度來面對她,那種算準她這輩子非他不嫁的嘴臉,她怎麼看就是嚥不下這口氣,總想在某個情況下,扳回一點顏面,這樣她心裡的那座秤子,多少也會平衡些。

  只是,上天似乎老眷顧著他,這點讓她說什麼也不願意就此甘心屈服。

  望著窗外細雨霏霏,她真不知道老天爺這場雨,究竟要下到什麼時候。

  老待在這個她丟盡臉的地方,她簡直快要待不住了……

  眼看著天一放晴,杜乘風就準備帶她回蘇州,到時她若是沒辦法補足兩位長老及三位妹妹損失的三百萬兩銀子,她的臉恐怕就要丟大了……

  她總得要在這時候,想想該有什麼法子,能很快籌到這筆錢再說。

  最壞的結果,想必是杜乘風最後拿錢出來替她擺平,或是吸收這些損失來當做呆帳,但她要靠她自己,絕不假杜乘風的手。

  在小房間裡來回踱步,不停地想,想著想著,她突然想到,這苗疆通往外頭的聯外道路,阻斷的是向東行的道路,至於往西,好像還有幾條路可通,她記得在雲南有位富有敵國的藥材商,專售精緻調配過的宮廷壯陽春藥,及方士術士所提煉的長壽不老丹,行銷到各地,其暴利可說是令人看了不禁眼紅,特別是賣給朝廷官員,那價錢更是任由他來哄抬,要說他日進斗金,可是一點也不為過。

  當時,熟悉藥材交易的探蘭,曾以余園主人的身份,前去洽談代理事直,看看能否以余園的知名度,讓這些壯陽藥在余園的各分部設點,好趕從中賺取豐厚利潤。

  誰知道探蘭卻是帶著滿臉驚慌地跑回來,直說這利益雖然誘人,但這位名叫陶深的藥材商,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老色鬼,筵席間不停用著挑逗性的話語,要她留夜一宿,還不時窺視她胸前那塊雪嫩之處,讓她感到噁心反胃,飯還吃不到一半,就匆匆離去。

  誰知道要離去前,那陶深還不死心,慎重其事地提醒探蘭,只要她想通了,永遠都可以再回來找他,而且他還許下三個月讓她淨賺五百萬兩的承諾,只是當時探蘭滿腦子都只有他下流齷齪的嘴臉,一點也沒將那話放在心上,而這句話,元梅可是記得一清二楚。

  這富貴險中求,能三個月就淨賺五百萬兩的話,她就能很快將長老及妹妹們的虧損補足,而她這做大姊的,尊嚴也才能保得住,至於陶深那老色鬼,到時她恐怕得見招拆招,隨機應變了。

  一想到找出解決之道,她就不再那樣沮喪,現在要做的就是趕緊找個丫鬟,買通她帶她出城,如此一來,她就能拿這筆生意,在杜乘風面前意氣風發,一吐心中不平之鳴了……

  元梅迫不及待從月牙凳上站起,急得想先找個丫鬟過來,誰知,甫一回頭,便被一堵肉牆給擋了住,那厚實的胸膛直接貼在臉上,還傳透出些許的餘溫。

  「看你這麼高興,是急著去找我嗎?」杜乘風後頭跟著一位叫燕兒的丫鬟,那丫鬟手上端著一個盅碗,碗邊還冒著一沿水氣。「擱著吧,出去時把門帶上。」

  燕兒走到桌前,將漆盤連同盅碗放妥時,眼角卻不經意發現,元梅在對她擠擠眉,眨著眼。

  「梅……梅姑娘,有事嗎?」燕兒客氣地問了一聲。

  「嗯……等會能否替我拿床新的棉被,這幾天天氣變冷了,夜裡頭總感到有些寒冷。」她想趁她等會來的時候,跟她詢問出城一事、

  「喔……這沒問題,我等會就拿來。」燕兒有些納悶,這幾天天氣不挺悶熱的,會很冷嗎?

  只見燕兒一離開,杜乘風便笑笑說道:「看來你夜裡睡得不怎麼安穩。」

  「安不安穩是我自己的事,你還是去好好陪你那哥兒們宗千鶴,看他能不能帶你去哪裡找標緻的苗族姑娘,讓你開開葷,嘗點不一樣口味的。」她極盡嘲諷,將他與宗千鶴這兩人,看成臭味相投的共同體。

  「梅兒,你知道我心中只有你一個。」他跨開兩步,直逼她的視線。「這一點你在三年多前就知道的,我只要你,而且只要你一天不答應點頭嫁我,我就跟你糾纏一輩子,看有誰敢來搶這個缺。」

  「你對我極盡欺負、用計,還不停想辦法讓我在眾人面前丟臉、出醜,這就是你愛我的表現?」見鬼了,簡直是一派胡言。

  「只要你不再成天想著如何跟我作對,嫁給我之後,好好做你相夫教子的責任,你就不會過得這麼辛苦,爭了那麼多年,你到底要爭出個什麼,你才甘願?」

  「我要證明在做生意的眼光上,我比你獨到才行!」她眼中進出精銳的光芒,還揚起下頷,無畏地看著他。

  「那要等到何時?」他很想告訴她,余園的許多生意,還是靠他默默賣老臉才有的,只是這些事他都不說,只怕一說,又會傷及到她的自尊。

  「反正就快了,你耐心等吧!」只要和陶深談妥,她會讓他見識到她獨到的一套生意經。

  「好吧,在等待之前,你先把這盅裡頭的東西吃完,這可是我請人燉了好久,才燉好的補品。」

  「補品?我為什麼要吃補品?」

  「你最近氣色差了很多,是給你補點血色,你不說你夜裡都會手腳冰冷,這盅補湯絕對能對你有所幫助。」他替她掀開瓷蓋,裊裊熱氣從那油亮的湯裡頭冒了出來。

  她看了看,還不小碗,只怕侍會兒燕兒一來,杜乘風還死賴在這不走,讓她怎麼跟燕兒商量啊?

  不成不成,這時間她可浪費不得。

  「我不要喝,你快拿走吧,我身體好得很,不需要進什麼補。」

  「你要不喝,我就賴在這不走,你自個兒決定吧!」

  真要命,這男人也是頑固出了名的,他說到一定就會做到,只怕這個盅一天不見底,他雙腳絕對釘在地上,半寸也不會離去。

  「那我喝了你就要走喔?」看來喝快點還有一絲希望。

  「沒問題。」他一口答應。

  只見元梅像是餓了幾十天的飢民,立刻狼吞虎嚥吃了起來。

  「小心,燙。」

  這句警告來得也太慢了,大口將湯灌進嘴裡的元梅,頓時像是把嘴唇貼在烤熱的鐵板上,燙得她直跳腳。

  「水……」

  杜乘風馬上倒了杯水給她,他實在不懂,她喝得那麼迅速,是真的要他趕緊離開嗎?

  等到嘴裡的溫度降了些後,元梅才稍稍將速度調慢了些,不過還是三兩口就吃個精光,終於在燕兒來到之前,讓碗底朝了天。

  「好了,我吃完了,你現在是不是可以離開了?」她嘴巴一抹,準備送客。

  可杜乘風那兩條腿還是死粘著,一動也不動,他態度輕鬆,嘴角又牽起那一抹令人看了就有氣的微笑。

  「你笑什麼?」

  「沒什麼,我想你怎麼不問我這藥湯裡,究竟放了哪些藥材?」

  「藥……藥材?」她臉色一變,遲來的警覺心讓她暗叫不妙,這滿腦子就想著要他趕緊從她面前消失,全都沒去細想這些問題,難不成……「姓杜的,你給我亂加什麼藥?」

  「也沒什麼,就是讓你心情能變得平和些,情緒能不那麼激動的溫和性藥材,咱們每回見面總是針鋒相對,很少有兩情相悅的時候,難道說,這三年多來,你不會偶爾懷念起我替你暖被的那些時光嗎?」他說得可是光明正大的很,一點也不覺得有罪惡感。

  「杜乘風,你……」天啊,喉嚨變得好熱,全身的血液也加快速度地流動著。

  「反正你我遲早要在一起,早點溫習以前的那種感覺,我想這並不為過。」

  再也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只覺得兩潮泛紅,胸前起伏不定,一想到過去那段時光,她也是挺懷念的,只不過這個節骨眼不對呀,不應該在這時候的。

  直到杜乘風將元梅抱進暖帳中,燕兒才慢吞吞地將新棉被拿了過來。

  「擱在桌上就行,你可以出去了。」

          燕兒偷偷朝暖帳裡瞄了一眼,看見元梅正輾轉不停的扭動著。喔,原來想換新棉被是為了要……

  嘻嘻,這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04:00

第七章

  常言道:醉臥美人心,醒臥天下權。

  這對一個男人而言,是最期盼也是最驕傲的一種夢想。

  能再度擁著自己心愛的女人,並且在事業上獨佔鰲頭、成就非凡,這對於杜乘風而言,乃是他人生中,最得意的兩件事。

  芙蓉帳中,鴛鴦繡枕上頭,小美人正酣睡著。

  梅兒側躺在床榻上,美目緊緊含閉著,漂亮的鵝蛋臉,時而抿動的粉紅小唇,自有一份慵懶嬌柔之美。

  她的長發披掛在床側,如一匹上好的絲絹,質地細膩柔滑,小巧玲瓏的耳垂上,吊著一隻光滑乳白的珍珠墜飾,與那不經意滑露出來的水嫩香肩,竟構織成一幅令人賞心悅目的畫面。

  唯獨在她睡覺的時候,才會發現,從她體內散發出的女人嬌美,少了那份精明與銳利,卻多了一份令人想要呵護人懷的衝動。

  「杜乘風,我要……我要搶走你的每一筆生意……」即使在睡夢中,她還是要處處贏他,連作夢也渴望要勝他一回,

  有時他在想,是不是讓她贏那麼一回,兩人之間的爭執就會停止,可是他知道,這小女人在嘗到甜頭後,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勝利的果實會讓她更目空一切,屆時想要馴服她,恐怕是更困難了。

  他想了想,只有將她帶上床,她才會乖乖地盡一個女人該盡的義務,他很明白她是需要他的,可是那張嘴,就是像死蚌一般,怎麼也不肯把心裡的話,老實地對他說出來?

  總之,他很珍惜這樣一段幽靜時光,她不吵不鬧,不對他含怒帶瞠,只有靜靜地窩在他身邊,那小手還緊緊地握住他的手腕,似乎想要抓住些什麼東西,這樣才能睡得安穩。

  這樣嬌甜的睡姿,讓他忍不住再一次親吻她的額、她的眉、她的頰,以及那喃喃嚅念的小嘴唇……

  然而,就在他親吻她珠潤般的唇瓣辦時,那粗刺的鬍髭,輕輕刮過她敏感的雪膚,讓她忽然間從睡夢中醒來。

  當朦朧的視線轉為清晰時,她不免嚇得坐了起來,拉起被縟,將頸部以下的重點部位全部遮起。

  「你怎麼還……還不走!」溫存之後,她逐漸恢復理智。

  「我看你昨天夜裡趣意甚濃,怕你一覺醒來還覺得意猶末盡,所以打算在你身旁,陪你久一點。」他說得冠冕堂皇,似乎隨伺在側,就是為了她的所需而來。

  那張俊臉笑得那樣不可一世,這讓她一把火又升了起來,忍不住伸出手,打算轟掉他幾顆白牙。

  「無賴,淨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一拳還沒揮到,就被杜乘風給截了下來。

  「你那個……」他眼珠子直視她的胸前。

  「我哪個?」

  「被子掉了。」他用嘴努了努掉落一旁的被子。

  「啊……被子!」原來春光二度外洩,羞得她一把抓起被子,往胸前遮去。

  「這床新的雁絨被還挺暖和的,不過昨夜裡你還是緊緊縮在我胸前,像只可愛又愛撒嬌的小豬!」他回憶起昨夜點點滴滴,感覺依舊無限美好。

  「小豬?」她一聲驚呼,他把她比喻為小豬?「你才像是一頭大色豬,你昨晚自己還不是豬哥得要命,不停地對我……」

  「對你怎樣?」

  「對我……你自己做過的事你自己都忘了嗎?」她咬著牙,媚眼帶怒。

  「是有點忘了,你能提醒我,或是再做一次給我看嗎?」

  這男人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她陸元梅這輩子,身子就只有給這男人看過,可是他竟然把做過的事說他忘了?真是船過水無痕,吃乾抹淨,便宜佔盡。

  她氣得不知該說什麼話,雙手又得緊緊抓住被子,免得讓他再佔到便宜,最後,她想了想,索性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突擊性地朝前一踢,希望能夠就這樣一腳將他踹到床下,殺殺他的銳氣。

  只見她腰桿一挺,腿兒一伸,這一腳踢得可得有一定的力道,不過奇怪了……咦?只踢得出去,卻收不回來,粉腿兒筆直地停在空中,就像是被卡在石縫中,拔也拔不出來。

  「杜乘風,你快放開,你抓住我的腳做什麼?」

  「昨夜光顧著欣賞你的身子,卻忘了你還有一雙這麼修長細緻的玉腿。」他抓住她的腳踝,還不斷頻頻點頭,像在欣賞翠玉白菜,對於那光滑蔥白的外表,發出讚歎之聲。

  那對黑眸像烈日般,瞧得她整條腿都發燙了起來,加上他用那粗糙的掌心,握揉她那可愛的腳指頭,並沿著腳醫板,按摩到腳後跟,那從身體底部所傳到腦中的酥麻感,像條電流竄入整個神經,彷彿重新開啟她全身的開關,內心那鍋涼掉的水,又開始沸騰了起來。

  燎原似的觸感,很快就在她全身上下燒了開來,他總是有辦法知道在那些她敏感的部份,加猛藥來讓她投降。

  「你……你到底是有完沒完?」天啊,為何就不見他的興致稍加減少,反而還源源不絕朝她襲來。

  「對你,我永遠都嫌不夠的。」

  這下,她踢得真有點自投羅網,沿著小腿兒,那不規炬的手,一路攀爬上來,循著暖被下恣意摸索,又再度探進那花叢水澗,撩起她第二波的浪濤。

  「杜乘風,你給我滾開!」趁理智尚未被邪慾淹沒,元梅大聲喊叫苦。

  「你要再叫那麼大聲,我就把簾帳拉開,讓大家一起來欣賞你的內在美。」

  她實在是無計可施,杜乘風這個人說到做到,「害羞」這兩個字絕對不會出現在他身上。

  在他循序漸進的溫柔帶領下,那抗議的聲音又開始微弱,加上他軟聲輕語的在耳畔呢喃,要叫人完全推拒也難。

  「梅兒,你曉得我就只愛你一人,可是你就老是這樣為拒絕我而拒絕嗎?」他順勢吻上她的肚皮,並在她的肚臍眼上,用舌尖打著圈。

  原以為在昨晚的激情後,他會意興闌珊,不再像昨夜那樣謹慎溫柔。

  但隨著他逐步從腹部探向她的唇時,她對杜乘風的態度,則有了明顯的改觀。

  他的舌時而撥弄她的舌尖,時而用唇整個將她的舌頭緊緊含住,那雙黝黑的大掌,順著她的鎖骨,直接貼在她那漸次起伏的豐盈上,還不時用那厚實的指腹,揉弄著紅嫩的蓓蕾。

  比起昨夜的暗潮洶湧,今日可說是驚濤拍岸,照樣激起美麗的浪花,一波皆一波的快感像是不斷湧現的潮浪,襲擊著她的四肢百骸。

  猶記得三年多前,他對她的不知所措,青澀地有時候弄疼她、揉痛她,還不時讓她有不舒適的尷尬,可是現在,不管他的吻、他的手,都比以往還要精進許多,霸道中不失溫柔,狂野中不忘體貼,每個動作都是這樣恰如其分,總能收放自如,讓她在每段高潮中,享受到最原始的叫喚。

  「你……真的愛我嗎?」在忘情中,元梅不知怎的,突然問發出這樣一個聲音。

  杜乘風咬著她頸後那塊柔嫩。「是的,我當然愛你!」

  她一個顫抖,被他那齊排的牙咬得全身酥軟,那火般的渴望讓她嬌吟喘喘,直到……

  「杜……杜公子,你在裡頭嗎?」

  丫鬟在房外喊叫的聲音,讓兩人頓時從雲端,回到現實人間。

  「有什麼事嗎?」

  「大王說有緊急事件,麻煩您過去商量一下,」

  這真是人世間最令人痛恨的事,杜乘風輕咒一聲,隨即答道:「你叫他等著,我這就過來。」

  這下美好的興致,就像在遊玩中,突然地下起一場西北雨一樣令人掃興。

  「你好好待著,我等會再回來,你今天的表情,比昨晚豐富多了!」

  他俐落地穿上衣褲,不多時,便消失在元梅的閨房之中。

  她怔怔地坐在床上,仔細去回想他剛剛說的話,她的表情……很豐富?

  那是很淫蕩的意思嗎?

  天啊,他還要她乖乖在床上等他,王八蛋,他當她是妓女,隨時等他臨幸的嗎?

  她氣得飛快下了床,然後趕緊找來了燕兒,軟硬兼施、重金利誘下,終於讓她答應幫她,隨後利用一些旁道偏巷,偷偷帶她逃出城去。

  一條如銀帶般飛快的影子,從龍蟠城旁的一處小道,如箭般的疾射出去。

  元梅一刻也不想多加停留,趁著杜乘風去見宗千鶴的空檔,買通燕兒,為她準備一匹快馬,帶她偷偷逃出龍蟠城。

  為了怕自個兒的女兒身引來非議,又容易被杜乘風察覺,於是便女扮男裝,腦後垂了一條大辮子,戴個小瓜帽,身上穿著箭袖馬褂袍子,腳上穿著青緞朝靴,腰間還繫著一條絲帶,儼然是位俊俏的美少年。

  對於自己再一次陷入他的情網中,元梅感到懊惱不已,最要命的,是那不要臉的傢伙,竟然還打算和宗千鶴談完事,回來再續溫存,而那一刻,她整個人全醒了,赤裸裸地躺在床上,等著他……

  再回來臨幸她一次!

  他把她當成什麼了,好,沒關係,只要她找到陶深,將生意談成了,她一定會連著三天三夜,在進園的門口放鞭炮,炸得他沒臉出門,從此以後,他就會收起他那張沒事就愛亂笑的嘴臉,讓他嘗嘗,淪為一個失敗者,那長期低潮的痛苦感受。

  在不停快馬加鞭之下,元梅很快就來到昆明。

  這是一處融合彝族、白族、納西族雜處的雲南大城,但近來卻從貴州東南移入一批為數不少的瑤族人,使得這裡的民族文化更是增色不少。

  加上氣候溫和、四季如春,因此有句話說「天氣常如二、三月,花開不段四時春」,便是形容昆明春城無處不飛花的美麗景緻。

  當元梅放慢速度,慢慢騎著馬經過昆明的城鎮時,卻在一處市集旁,發現一大堆人聚在一處高台前,引頸朝著台上望去,像在湊什麼熱鬧似的。

  她好奇地湊上去圍觀,只見台上一名女子低著頭,哭個不停,雙手被人用麻繩綁著,女子後方有著四張椅子,這椅子上正坐著四名目光精銳,一臉殺氣的女人。

  「各位鄉親父老,兄弟姊妹,感謝各位今天撥空蒞臨,今兒個要為各位拍賣個標緻的小姑娘,長得是靈透秀氣、清麗可人,不管是買回去為奴或為妾,都一定讓你物超所值,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就捧個人場,咱們現在呢,底標就從一百兩開始起價。」一旁敲著銅鑼叫賣的男子,大聲疾呼,想盡辦法要將場子給炒熱起來。

  「我說你這是在賣她的人,還是在賣她的可憐相,老是低著頭,我們哪兒知道她長得是美還是醜,萬一帶個醜婆娘回去,那豈不蝕本了?」一名穿著員外裝,體態福圓的老爺子,對著台上大發牢騷。

  叫賣男子一聽,連聲道歉,接著便走到女子面前,用著極粗魯的動作,往女子兩頰一捏,順勢將她的頭給拉抬起來。

  就在這女子頭揚起的一瞬間,元梅兩顆眼珠子全亮了起來,這……這個在台上,等著被喊價賣身的女子,不就是……

  竹波!

  她……她怎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她記得她叫她送一封信到苗王那去,怎麼信會送著送著,就送到雲南來了?

  她直想上前當眾將她給救下來,可是……萬一她這麼做,引起眾目,被不必要的有心人士看見,或者……讓苗王的手下,甚聖於是杜乘風發現,那她這趟逃跑,豈不白搭?

  有鑑於種種顧忌,元梅只好以不變應萬變,她想著,那好,就利用拍賣的喊價方式,托一旁的人將竹波買下,讓自己避免現身,或許就能把竹波平安給買回身邊吧!

  她將自個兒的不便說給一旁老人家聽,對方知道原委後,隨即應諾了元梅這個要求。

  只見竹波一抬起頭來,現場便是嘩然一片,個個是豎起大拇指讚賞竹波的二八年華、風華並茂,長得是亭亭玉立,美貌超群,於是喊價聲此起彼落,價格有如三環跳,一路往上飆漲。

  「三百五十兩!」一位闊少爺輕搖羅扇,朝著台上大喊。

  這價格一路從一百兩逐漸攀升,每回喊出的價格大約都以十兩為單位,許多人看到竹波的小瓜子臉蛋,又是遠從美人之多蘇州來的,都擠破頭爭先恐後要出價,只是每回到最後,都被元梅所提出的價格壓了下去,直到元梅將價格提到三百兩俊,這價格已是普通女婢的三倍之多,對於在昆明這個地方,已算是天價了。

  她信心滿滿,等著叫賣的拍板定案,哪曉得半路又殺出個程咬金,硬是將價格再拉高五十兩,這超級天價,讓許多人都不免想瞧瞧,這闊少爺究竟是何方神聖,非要將這姑娘標到手不可。

  「這位公子,都已經喊到三百五十兩了,你還要繼續爭下去嗎?聽老朽的一句話,花那麼多錢買個婢女回去,實在是不劃算啊!」替元梅喊價的老頭,好心地對元梅提出建言。

  「不行,這女的我要定了,絕對不能喊輸別人。」哪能讓自家人淪落到別人家為奴的道理。

  「可是這位潘公子是昆明當地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家老頭是位家大業大的大地主,金銀珠寶堆一堆,都可以堆成寶塔了,你要爭恐怕很難爭得過。」老頭子勸她千萬別逞一時之快,何必跟銀子過意不去呢?

  這時,台上的叫賣男子,重重地敲下第一聲鑼,「三百五十兩還有沒有人要加碼的,這位公子真是識貨,像這樣標緻正點的姑娘家,八百年也不見得再有一回呀。」

  「快,替我喊四百兩,我就不信我鬥不過這個臭小子!」與生俱來的競爭個性,讓元梅不可能將非到手的東西,白白拱手讓人。

  老頭子知道說不過元梅,只好再舉手替她喊道:「四百兩!」

  四百兩這三個字再次掀起另一波高潮,驚嘆聲此起彼落,每個人都將目光朝老頭子方向投射過來,不敢相信這穿得一身寒酸的老頭子,能出得起如此高價。

  聽到四百兩的聲音出現,叫賣會場的另一端,立刻又有人出聲加碼。「五百兩!」

  不消說,又是那位潘公子所為,他今天似乎和元梅槓上了,只要元梅一出價,他一定再出高價,非要爭到不可。

  「這位公子真是有眼光,能買到這位姑娘,可說是能幫你祖業興旺,運途亨通啊!」叫賣者高興得對著這為潘公子又吹又捧,就連在竹波身後的四個女人,也不禁露出笑容,彼此對看著。

  這輸人不輸陣,就算不是為了竹波,也要為了潛藏在內心裡頭的那股不願服輸的個性,她也要卯上他,跟他拚了。

  「好,你本錢雄厚,我就來看看,一個小小的地主,究竟能有多大能耐。」她氣得抓住老頭子的衣領道:「再給我喊,喊……」

  「喊多少啊?」

  「嗯……就喊……就喊一千兩!」

  「一千兩?」老頭差點一口氣順不過來。

  「沒錯,就是一千兩。」

  老頭被元梅那凌厲的目光給嚇得說不出話,只有乖乖聽話的份。

  豈知這邊一千兩才剛喊完,所有人的驚叫聲還未絕於耳之際,那一頭已經有人下甘示弱,揚聲高喊,

  「一千五百兩!」

  好哇,孰可忍孰不可忍,這傢伙擺明就是要跟她作對,從剛開始做生意的第一天,她從不知道什麼叫做「搶輸」這兩個字,要她眼睜睜看她想要的東西從她面前被拿走,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好,要玩就陪你玩大一點,你再喊,給我喊三……唔唔唔……」不知打哪跑出來的一隻大手,從她後方突然伸到前頭來,並且一把將她的嘴給摀住,讓她連吭氣都發不出來。

  「老先生,你不用幫她喊了,我弟弟他頭腦有問題,看到這種拍賣女婢的場合都會忍不住叫人替他喊,其實他根本連一毛錢也沒有。」頭上戴著一頂掩飾臉孔的竹斗笠,杜乘風語氣乎和,笑著對老頭子說。

  「我就曉得這小鬼一定有問題,沒事胡亂開價,去,我真是碰到瘋子!」

  「唔唔唔……」陸元梅亟欲想解釋,但杜乘風一手摀住她的嘴,另一隻手將她整個身子圈住,鎖得死緊。

  「真是對不起,我一定好好將他關在家裡,別讓他再出來亂跑。」

  老頭子啐了一口,便搖搖頭擺擺手,了無興趣地走了開來:

  「唔唔唔……」

  「別再叫了,現在不是救竹波的時候,你要真把竹波給買下來,麻煩才是真的大了。」他貼在她耳際說著,要她別打草驚蛇,自掘墳墓。

  陸元梅哪會相信他的話,還不停瞪著大眼看他,她真想多長一張嘴,可以一口將他高挺的鼻子給咬下來。

  「唔唔唔……」她死命搖頭,就是非要討回這口氣不可。

  這時,台上喊出最後決定性的一聲。

  「這一千五百兩還有沒有要加的,還有沒有,最後一聲,要是沒有的話,就以一千五百兩成交,由這位公子標得。」

  鑼聲清亮地響起,鏘鏘鏘的為這次成功的拍賣,劃下一個完美的句點。

  「好了,拍賣會結束,你再喊也沒用了!」看到態勢已明,杜乘風這才將手從她的嘴上放下下來。

  「杜乘風,你……」

  「噓,小聲點,咱們到別的地方再談,這裡並不是說話的地方。」他拉著她,一心只想將地帶離這危險地方。

  「我為什麼要跟你走,喂……你……你在做什麼?快放我下來呀!」

  杜乘風見她冥頑不靈,索性將她一把扛往肩上,迅速遠離這是非之地再說。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04:18

第八章

  「杜乘風,你在做什麼?快把我放下來……」

  被當做小山豬扛在肩上的元梅,不停搖晃著四肢,就是希望能趕緊從這男人的肩上下來,可是她越是掙扎,杜乘風越是不放她下來。

  「如果你不想要我當街打你的屁股,你最好乖乖把嘴給我閉起來。」他說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杜乘風,你敢!」她對著他的後腦勺瞪了一眼。

  「梅兒,你應該很瞭解我敢不敢!」他沒有發出任何咆哮的字眼,但那聲音不怒自威,更是讓人不敢隨意造次。

  她確實相信他敢,這男人臉皮厚到連炮火也轟不透,還有什麼好不敢的呢?

  「杜乘風,你到底想怎樣?」她實在是黔驢技窮了,不管她怎麼跟他鬥,怎麼躲他、閃他,最後一碰到他,就只有乖乖認命聽話的份。

  「跟我回杭州,嫁給我杜乘風當妻子,替我管好進園的帳,就這麼簡單。」他雙手壓著她的小腿肚,在她還沒好好回答之前,沒有讓她下來的打算。

  「你想得美,你們進園的帳關我什麼事,我幹什……喂,杜乘風,你的手給我放在哪裡?」

  「你要再這樣大聲嚷嚷,到時候丟臉沒面子的人是你!」他輕輕地在她的小屁股上拍了一下,以示警惕。

  「我要大聲嚷嚷還怕你不成?你這無賴、王八蛋、討厭鬼……」罵到一半,突然間杜乘風就這麼聽話地將她給放了下來。

  咦?他怎麼那麼好心真把她給放了下來。元梅頓感好奇,原來這傢伙還真怕人罵!

  「想不到你還會怕人罵呀……」當她說到一半時,發現這地方好像是個菜市場,熙來攘往的人群都被她剛剛那像是瘋婆子般的叫罵聲給吸引住,全都將目光朝她身上投了過來。

  「繼續呀!」杜乘風雙手交叉在胸前,禮貌地請她繼續發表高論。

  「我這……」她左看看、右瞧瞧,那殺豬的老伯在看她,賣菜的婆子也在看她,就連賣糖葫蘆的小哥也瞪大眼猛盯著她,成了萬人矚目的她,哪裡還敢表現出飛揚跋扈的嘴瞼。「走……走了啦!」

  「不罵了?」

  「我……我們能不能先離開這裡?」她擠著笑,一邊對著杜乘風咬牙切齒,一邊還得對週遭的百姓強顏歡笑。

  「行,不過你要過來,挽著我一起走。」抓到機會,他得好好把握。

  「你……你別得寸進尺……」

  「我的寸呢?我連寸都得不到,哪來的尺?」

  元梅一急,打算轉頭就走。「你不走我走,你就慢慢地站到天黑吧!」

  「你要是走了,我很怕你身上沒了盤纏,該怎麼走啊?」他倒是氣定神閒,悠閒自在。

  元梅心一驚,忙在身上摸來找去,這可惡的傢伙,一定是在扛起她時,順手牽羊將她的荷包給扒走。

  「杜……杜乘風,把錢還我!」

  「可以,那你就走過來,帶著幸福甜蜜的笑容,挽著我一起走。」他把她的荷包放在手掌心捧著要著,被動地等她決定。

  「幸福甜蜜的笑?我……我不會!」

  「你會的,三年多前,咱們不也是這樣到靈隱寺去,你挽著我的手,來到飛來峰前,從青林洞到法雲弄這條路上,我記得你邊走邊笑著,那時你散發出來的笑,就是幸福甜蜜的笑。」他記億猶新,與元梅過住的點點滴滴,他長憶心頭。

  這段話連帶地也勾起元梅那段青澀但甜蜜的往事,那時兩人經常往返蘇、杭兩地,遊遍兩地的秀麗名勝,諸如杭州的西湖、靈隱寺、飛英塔,坐著畫舫游富春江,以及在蘇州的四大名園、寒山寺、游太湖,太多太多的回憶,如今全都浮現腦海,讓她久久難以忘懷。

  「好,不過我告訴你,只能走到前頭的字畫鋪,多一步也不行。」

  「可以。」有總比沒有來得好,至少,兩人的關係可以再向前跨進一步。

  既然話都已經說出口,元梅當然不好反悔,當她一想到要走到他的身邊,像以前一樣挽著他的手時,一股甜甜的感覺湧了上來,浸得她心頭一陣暖和,心也跟著狂跳了起來。

  她越走到他面前,那種既期待又彆扭的矛盾情結,讓她小小的手心,不停冒著冷汗,她一直在思索著,為什麼杜乘風能把兩人之間的往事,記得這樣清楚,他是真的還愛著她,還是只想滿足個人的成就,看她臣服於他呢?

  看他那張俊臉又在若有似無的笑,她又猶豫了,當她停下腳步,再度抬起頭來看他時,突然間……

  她發現他的表情由笑轉為震駭,俊美的五宮也出現明顯的變化,那是一張撕心裂肺、猙獰痛苦的表情,瞳孔也在瞬間放大起來……

  接著,市集間便出現一片混亂,一匹快馬沖上前來,將往來行人嚇得兩旁逃竄,一名黑衣女子坐在上頭,飛快地來到兩人跟前,目露凶光,語氣森冷地說道:「這只是給你一點教訓,警告你別再多管閒事!」

  說完,她又惡狠狠地看了元梅一眼。「你也一樣,最好別再跟宗千鶴有任何瓜葛,否則下場就跟他一樣。」

  一記馬蹄飛揚,只見黑衣女子丟了兩句話後,便又匆匆離去。

  「你怎麼了,你……你沒事吧?」她快嚇死了,這黑衣女人丟下那句什麼「下場」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沒……沒什麼事,你答應我,要……要挽著我的手走,那快點呀!」他說這話怎麼唇巨發白,連臉上的血色,也像是一點一滴被抽去。

  「你……你真的沒事?」她幾乎不相信他說的話。

  「真……真的,快點挽著我的手,還有……我要看到你幸福甜蜜……的笑。」他咬著牙,臉部開始出現陣陣抽搐。

  她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了,只好照他的話,來到他身邊,挽起他的手走著。

  只見杜乘風每走一步,臉上的表情便出現極端的痛楚,就連腳步也虛浮搖晃,一點也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你……你笑給……給我看看,好不好?」他額上的汗不停流著,眼神開始出現模糊。

  元梅整個人全慌了,誰能告訴她,他到底怎麼了?為什麼突然間一切都變了

  就在她牽強地揚起一抹笑時,杜乘風彷彿支撐不住,整個人往她身上跌撲上去,她勉強地撐起他,赫然發現,在他的頸椎處,有一根細長的銀針,正深深地插在上頭,怪不得他會出現反常的現象。

  「誰……誰來幫忙啊!」元梅抱著杜乘風逐漸發冷的身軀,不停地喊著,這一刻,她忽然發現,她不希望他死,真的不希望他死……

  他中毒了!

  一種流傳在瑤族裡的古老神秘劇毒,其毒素最大的成份,是一種罕見的野生紅蠍。

  這種紅蠍的毒性,比起一般的黑蠍還要毒上數倍,一旦被螫上,若不及時找到解藥,即使能以針灸或打穴方式,暫時避免毒液回流到心臟,但時間一長,也會造成四肢癱瘓,嘴歪眼斜,終生無法說出話來。

  她先以打穴方式,阻止毒性向腦部蔓延,接著再封住風池、天住、隔俞等幾個重要穴位,讓帶毒性的血液,能以最慢的速度流向心臟,但這只是暫時性地保住他的性命,根本之道,還是要找出解藥,才能真正救回杜乘風的一條命。

  所幸在路人的幫助下,來到位於西大街口百年藥草大鋪,店舖主人的祖父,同樣在昆明懸壺濟世已有三十年時間,可說是西南一帶,赫赫有名的一代老神醫夏逢春。

  然而這位老神醫遇到這樣的疑難雜症,也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斗大的汗珠將他的鏡片蒙上一層白霧,鎖緊的眉頭依舊不見任何鬆開跡象。

  「這毒性來得猛呀,連我下的針也全變黑了。」夏逢春從杜乘風的身上起針後,臉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懼。

  「神醫,請您無論如何都要救活他,不管用多昂貴的藥,我都在所不惜。」元梅的臉上,已經看不到以往的自信,取而代之的是嚴重的恐懼與不安。

  「姑娘,問題不在於藥材昂貴與否,而是這種蠍毒,不是靠藥性就能控制得住的。」夏逢春很仔細地把問題的癥結點說給元梅聽。

  「你們藥鋪開得這麼大,又是西南第一藥材的輸出站,你跟我說……你這裡沒有解毒的藥,你……你這能騙得了誰呀?」不知道什麼時候,她早已熱淚盈眶,枯稿的雙目,看不到舊有的神采。「你不要騙我,你千萬別騙我,我不准他死!」

  「姑娘,我只能盡力救治他,這種難解的奇毒,若沒下毒者的親自獨門解藥,我看……光靠針灸延緩他的毒性蔓延,可說是有限啊!」夏逢春一臉無奈,難得出現束手無策的表情。

  「有限……你說的有限是什麼意思?」

  「七天之內,毒性就會衝開下針的穴位,一旦毒血流入心臟,到時傷患將會七孔流血,暴斃而亡。」醫者醫心,夏逢春本來是不怎麼想說,但這件事迫在眉睫,他倒是希望元梅能及早做打算。

  「暴……暴斃而亡……」她整個人全癱掉,雙目無神地不知該看向何方。

  腳步虛浮地走到杜乘風身邊,躺在床楊上的他,看起來是如此安詳,那張老是帶著得意自信的笑容,早已不復存在,有的只剩蒼白的瞼孔,及泛著毫無血色的薄唇。

  七天!

  他的生命只能燃燒最後七天,七天過後,要是再沒有獨門解藥,那乘風他,他就……

  天啊,她不敢再往下想,這是多麼可怕的期待,她從沒想過,有天失去他後,她的生活,將會是轉變成什麼樣,沒有人再與她競爭,而她的好勝心,也相對地變得一點意義也沒有。

  「姑娘,這幾天老朽會努力調配阻止毒性蔓延的解藥,只希望這一切能對他有所幫助。」夏逢春不敢打包票,也只能為元梅注入一些些的希望,讓她能有勇氣,渡過往後這七天的時間。

  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昆明的氣候,總是瞬息萬變,特別是在端午前後,更是梅雨紛紛、細雨不斷。

  連下了兩天雨,將窗外的扶桑與杜鵑,洗滌得更加嬌豔,但窗外是冷的,窗內也是冷的,死寂的氛圍,始終籠罩著這一方小小的斗室。

  夏逢春的獨生孫女夏鴛兒,是個十四歲的小女娃,長得胖胖甜甜,紅通通的柿子臉,配上圓滾滾的身材,加上一顆慈悲的好心腸,是個人見人愛的小菩薩。

  自從杜乘風住進來之後,她就陪著元梅,看頭顧尾的,給予最適當的協助,她和元梅一樣,同樣擔心杜乘風的安危,不過她年紀尚幼,熬了一天的夜下來,早就已是呵欠連連,有時撐不住就在一旁打起盹來,這點看在元梅的眼中,對她的心意,真有說不出的感激。

  窗外的雨依舊滴答滴答落個不停,叫人心煩不已,緊跟著傍晚又起風,更叫人莫名竄起一股寒意。

  在這樣的環境下,又看著杜乘風那張蒼白平靜的臉,更是叫她茫然若失,這是她活到這把歲數以來,第一次覺得這樣手足無措。

  那個黑衣女子好狠呀,竟然用這種泯滅人性的劇毒,究竟他跟她有著什麼樣的深仇大恨,要如此這般致他於死地,她猜不透也摸不著。

  加上這個男人,被暗針傷了也無動於哀,還嬉皮笑臉地跟她逗樂,直到毒性真的開始蔓延開來,才支撐不住而倒了下來,他好傻,傻得令人想把他抓起來好好罵一頓。

  她的手一刻也不離地緊抓著他,那手曾幾何時,竟也變得好冰好冰,甚至冰到發青,她除了不停搓揉外,還放在自己的頰邊,賜予溫暖,熱淚滑過他的指縫,但融不開他身上的寒冰,那股寒氣,依舊沒有一絲回暖的跡象……

  「杜乘風,你不能這樣就走,我沒贏你一次之前,你都不能死,你不是很神通廣大,為什麼這次你一點反應也沒有,你快點起來,聽見沒有……」她聲嘶力竭喊著,但床上的男人,除了以綿密的呼吸聲回應她外,就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四周,除了窗外的雨滴聲外,就是一陣一陣的風聲,燭火忽明忽滅,像是杜乘風此時的宿命,如風中殘燭,隨時有熄滅的可能。

  「你醒一醒好不好,我不跟你鬥了,我發誓,我再也不跟你鬥了……」從最初的哭喊,到此時的妥協,元梅早已是身心俱疲,此刻她什麼都不再多想,只要他能醒過來,做什麼她都願意……

  這時,窗外雨勢暫歇,一道圓滾滾的身影緩緩踏進屋內。

  鴛兒端著熱騰騰的飯菜,動作謹慎地來到元梅身邊,肥嫩嫩的小手輕輕地將飯菜放妥,接著又躡手躡腳來到元梅身後,將頭一采,偷偷地看著那一動也不動的人,是醒著,還是睡著了?

  「陸姊,該用晚膳了!」她發現到她雙眼直楞楞地一動也不動,才確定她是醒著的。

  元梅一點反應也沒有,一雙帶著血絲的眸子,依舊無神地望著。

  「陸……陸姊,晚膳給你端來了,你……趕緊先吃了吧!」她鼓起勇氣,大膽地趨前一問。

  「我不餓,你替我端出去吧!」她連頭也沒抬一下,甚至連回答鴛兒的意願也不高。

  「不行啦,這兩三天你幾乎沒吃到什麼東西,爺爺說你要再不吃點東西,到時候杜大哥治好了,你反而累倒那就不好了。」她實在沒辦法再看元梅這樣下去了,哪有人可以這樣整整兩天不眠不休,鐵打的身子也會撐不住的。

  鴛兒說的這句話,忍不住讓元梅喃喃自語,念了起來。「治好?能治得好嗎?如果真能治得好,我累倒了又有什麼關係……」

  「陸姊,你不要老是這麼悲觀,爺爺只是說很難治,也沒說治不好啊,以前也有好多病人本來都治不好,爺爺就會寫在本子上,等到有時候蘭姊一來,爺爺就會把這本子拿出來給蘭姊看,經過蘭姊一指點,下次爺爺再碰到這種病,就會治了耶!」鴛兒說得興高采烈,當她特別說到蘭姊時,臉上那愉悅的神情,更是飛上了天去。

  元梅的注意。

  「鴛兒,你說的蘭姊,指的是什麼人呢?」她目光專注,戰戰兢兢地等待鴛兒接下來的回答。

  「她住在安徽黃山的太平城,每年總有兩回來咱們昆明採購藥草,她總是說爺爺這兒的藥草又好又實在,還說爺爺烘焙乾燥的技術一流……」

  「我不是在問你這個,我是在問你,你口中的蘭姊是不是姓陸,叫陸探蘭?」她突然問大叫出聲,使得鴛兒的小肥臉上溢滿驚慌。

  「是呀,你怎麼知道,你認識她嗎?她真是個好姊姊,你說對不對?」鴛兒喜不自勝,還高興地拍手跳了起來,砰砰砰聲音,就像在拆房子一樣。

  「你安靜點,告訴我,她什麼時候會來昆明,你說每年有兩回,都是在什麼時候?」她拉住情緒過度激動的鴛兒,屏氣凝神,等她回答。

  「好像是……」她若有所思,小柿子頭左搖右晃的。

  元梅整顆心就像要爆開似的,兩隻手緊張得頻頻出汗。

  「好像是……」她又把頭兒一偏,小圓臉上滿是思索。

  「到底她都是在每年什麼時候來的?你快說啊!」

  「是……」她臉上笑容一堆,緊接著便急轉直下,說道:「嘻嘻,我忘了!」

  「什麼,你忘了,這……」她暫時不與鴛兒強辯太多,匆匆交代她一句話後,便疾步如風地朝外頭而去。「你先替我照顧一下,我馬上回來。」

  「陸姊……你到哪去呀?你……」看著床上還生死未卜的杜乘風,她急雖急,但只能乖乖等著,半步也不敢離開。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04:39

第九章

  「什……什麼,你是陸探蘭陸姑娘的姊姊?」

  乍聽之下的夏逢春,還一臉質疑,但在仔細看了看元梅的五官後,發現她和陸探蘭陸神醫還有些神似。

  「沒錯,我就是探蘭的大姊,我叫陸元梅。」

  「原來你就是鼎鼎大名的蘇州余園的陸大當家。」夏逢春立即打躬作揖。「老朽有眼不識泰山,居然認不出梅姑娘,真是失敬失敬。」

  「夏老爺子也別太客氣,事出突然,為了救人,我也疏忽了自我介紹,你快別這麼說了。」

  「梅姑娘難得來到敝所,老朽竟然幫不上什麼忙,真是愧疚不已啊!」

  「夏老爺子,我看得出來你已經盡了力,就別再自責了,喔,對了,你說我妹妹每年都會到貴府來採辦藥材,不知都在什麼時候?」她省略了彼此間的客套,針對重點問道。

  「約端午前三天,及重陽後三天,這是昆明氣候最宜人,也是適當遠行的最佳良機。」夏逢春如是說道。

  「端午前三天……」元侮掐指算了算,「那不就是在後天,你是說她後天就會來到昆明?」

  「是的,若是一切行程都沒受到耽擱的話,算算時間,應該是浚天就會到、」

  如果後天才會到的話,那麼再加上這兩天的時間,也就是他們到這來的第五天,離乘風大限的第七天,不過就只剩最後兩天,這兩天的時間相當緊迫,只怕探蘭一不小心行程給耽擱了,那一切就不妙了!

  她把一切希望都寄託在妹妹探蘭身上,以她精湛高超的醫術,相信她一定能將杜乘風身上的毒給解開來的。

  探蘭,你一定要快點來,一定要啊……

  正祈望著探蘭早點到來的當兒,鴛兒卻匆匆忙忙地跑進藥鋪裡頭,喘著大氣說道:「那個……那個……」

  「鴛兒,有話就慢慢說,瞧你跑得喘的,說的話誰能聽得懂啊?」夏逢春搖著頭,這鴛兒毛毛躁躁的老毛病就是改不了。

  「就那個嘛……杜……杜大哥他……」

  「他怎麼了?」元梅倒抽一口涼氣,全身的血液幾乎要凍結:

  「他……他醒了,說要見陸姊姊您。」

  「醒了?」元梅此時才松了一口氣,她提起繡裙,完全不顧其它人的反應,一個跨步就往杜乘風的廂房跑去。

  一推開門,只見杜乘風半撐起偉岸的身子,吃力地將身子斜靠在較舒服的軟墊上。

  兩三天來的擔心害怕,終於在今天稍稍得緩,夏逢春開的藥方子和針灸的療效,畢竟多少還是有他的功效。

  「你還沒完全康復,不要隨便就想爬起來。」她快步走上前去,以責訓的口氣,扶住正在扭動身子的他。

  「我……我昏迷了很久?」在元梅的堅持下,他還是被要求躺平回床上。

  「三天了,幸好有夏老爺子,暫時將你身上的毒給止了住。」元梅說得極為簡單,這時,夏逢春與鴛兒,正好從後頭趕了過來。

  「爺爺,杜大哥真的醒了,我沒騙你吧!」胖嘟嘟的小手緊緊握著夏逢春,如銀鈴似的笑語充滿小小的房間。

  看到杜乘風至少回覆了一兩成的體力,夏逢春這才如釋重負,原本還擔心自個兒開的處方藥子沒辦法收到功效,現在看來,他是多慮了。

  「現在可覺得好多了?」夏逢春輕輕問道。

  杜乘風虛弱地回說:「腹腔下三寸處,還有一些些刺痛。」

  「這是正常的現象,表示毒素在慢慢代謝,只要你安心靜養,應該就會慢慢痊癒的。」他不敢說出實倩,那刺痛之處,乃是藥效末迨之處,若是仍舊找不出根本的蠍毒秘方,一樣撐不了多久。

  「感謝老人家救命之恩,這幾天來辛苦您了!」

  「杜大哥,你感謝錯人了啦,不眠不休在你身邊照顧你的,是陸姊姊,又不是我爺爺。」鴛兒當場插嘴進來,難道他都沒看到精神不濟,眼眶黑成那樣子的是陸姊姊,而不是她爺爺嗎?

  他當場將目光投射在元梅的臉上。「梅兒,謝謝你!」

  這句話說得是那樣溫柔,那樣地撩撥著她塵封已久的心靈,這讓她不知不覺地掉下淚來,不過她順著拿水的動作別過頭去,偷偷地將淚拭去。

  「別以為我是真的要救你,在我這輩於還沒風風光光贏你一回之前,你都還沒有死的權利。」她故作堅強,並不想讓他看她脆弱的一面。

  「你是真的因為想要贏我一回,才願意救我?」他才不信她剛剛的說詞。

  「對,就這麼筒單,不然你認為呢?」

  「沒有絲毫愛我的成份?」他說話雖然因虛弱而變得綿柔無力,但每個進出來的字還是那樣鏗鏘有力。

  「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誰叫你偷偷摸摸跟蹤我,要是你沒做這些卑鄙的舉動,也就不會惹禍上身。」她不停地找出一些是他咎由自取的理由,遮掩住她這兩三天來所做出的任何關懷。

  「梅兒……」他肆有忌憚地看了她身後那兩人一眼,那欲言又止的神情,讓夏逢春一看立即明白。

  他曉得兩人私下有話要聊,自是識趣地將鴛兒帶開。

  「你們就慢慢聊吧,如果有什麼事,就到前頭的藥鋪子找我,記住,別讓病人太累,要是腹部的地方又開始陣痛,恐伯要康復就沒那麼容易了。」夏逢春話中有話,是想傳達給元梅,千萬別讓他情緒太過激動,否則毒性再度活絡,要再控制可就難如登天。

  「爺爺,我想留在這陪陪他們,好不好嘛!」鴛兒哪懂得大人世界的情情愛愛,還傻不隆咚地呆站在那兒。

  「人家不需要你陪,快點跟我出來,爺爺要你熟記本草綱目那幾種藥名,你背了沒?」

  「還……還沒背好,不過我明天一定……」

  「少囉唆,快跟我出去背!」他一手揪著鴛兒,還半推半拉地,硬是將她給拉出房外。

  杜乘風目睹著這對善良逗趣的爺孫倆離去,薄唇上再度綻開那招牌似的笑。

  「梅兒,你不要忘了,在龍蟠城,服侍你的小丫頭,就只有燕兒一個人。」他開始道出會與她在昆明相逢的這段過程。

  元梅多少也猜得出來。「是燕兒告訴你的?」

  「一半一半。」

  「那另一半呢?」

  「那天,宗千鶴匆匆忙忙喚了我去,便是要我到昆明來,找苗疆五毒談判,換句話說,也就是當他們的中間人,調停雙方彼此間的成見,而剛好,燕兒被我套出話,說你也準備到昆明來……咳咳……」他胸口像是滯悶了一下,發出輕輕地喘咳。

  她本能地上前順順他的胸口,只是當她不小心與他四目相接時,粉臉兒突地一紅,將內心那股羞澀盡洩於臉上。

  「所以說……你還是為了苗疆五毒而來的。」她隨即恢復正常,但燙紅的瞼,卻沒有那麼快就消退?

  「如果苗疆五毒不是剛好在昆明,我會拒絕宗千鶴,而不是放棄你!」杜乘風一瞬也不瞬地直盯著她,並伸出手將她給拉到跟前。他輕輕地撥開垂在他視線前的秀髮,不捨說道:「瞧你,都憔悴了,梅兒,這兩三天,你一定很難熬,對不對?」

  她克制住內心的那份激動,只淡淡地垂著頭,試圖讓語氣聽來平緩些。

  「我吃得好、睡得好,有什麼難不難熬,還好你醒了,要不然,我萬一撐不下去,我也不可能一直守在這裡照顧你的。」

  「那麼梅兒,你到昆明來是做什麼的呢?」換他提出疑問。

  她怎好說是來找陶深做那種見不得光的買賣,她一心只想贏他,根本不在意生意的本質為何,是不是適合她們這樣名門正派來經營。

  「我……我來等探蘭,」她靈機一動,說了個還像是理由的理由。

  「探蘭?她也來昆明了嗎?」

  元梅搖搖頭。「她還沒來,每年的端午前後,她都會到這家藥鋪子採購藥材,我想在這邊等她,一起跟她到黃山去散散心,再回蘇州。」

  「那我能不能也跟你到黃山,那兒風景優美,尤其是探蘭住的太平城,更是風光旖旎,山色宜人。」說完這句話,他臉上竟浮起一股幸福的笑,如同那畫面已經呈現在他眼前。

  「你先把身體照顧好再說吧!」

  「我的身體已經好了,你沒聽那老大夫說,我體內的毒素已慢慢代謝,你別擔心,你若不信,我下床給你看看。」他的身子都還沒動那麼一下,元梅的反應,就出奇地強烈。

  「誰准你動的,萬一又出了什麼狀況,那又該怎麼辦?」

  「梅兒……」他愣住了,身子也因她的嘶吼而不敢再有所移動。

  認識她這三年多以來,他從沒看過元梅在他面前,會刻意把狼狽疲累的一面,展現在他面前,每每一碰面,不是打扮得氣質出眾、精明亮眼,就是在言語上,儘是嘲諷與冷傲,不像現在,他不過是要下個床,她就緊張得像他是襁褓中的嬰兒一樣,半點也疏忽不得。

  「梅兒,你太過激動了,是不是這兩天你都沒睡好,不如你先去歇會,我沒事的,」

  「反正我叫你別動你就別動,安安靜靜躺好對你來說很困難嗎?」她說完後,之即又補上一句:「對不起,我太過激動了。」

  「好,好,我不動就是了。」

  「夏老爺子的藥大概煎好了,我去替你拿來。」

  她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歇斯底里,又怕杜乘風再這樣不聽她的話,她一旦生氣起來,脾氣又難以控制,如果連帶地影響到他的情緒,誠如夏逢春說的,毒性一旦又隨著氣血竄流開來,那可是會要了他的命的。

  她轉身住房門外走去,並確實地將門給關緊,慎防這男人偷偷從門縫中,看見她難過脆弱的一面,她真的不忍心告訴他,他體內的毒,其實沒有完全被排除掉,他隨時還是有著生命危險的呀!

  望著窗外高掛星夜的明月,她不停地祈禱著,祈求上蒼趕緊將她的妹妹探蘭帶來,那是她唯一的希望,唯一能讓杜乘風活下來的希望啊……

  端午前四天,乍雨還晴的氣候,讓整個昆明的天空,出現難得一見的奇異天象。

  只見豔陽高照的天氣,突然問轟隆隆打下干雷,不多時,便又傾盆大雨,下得許多低窪地區,全都積滿泥水,又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雨勢暫歇,霞光滿天,隨即又恢復日正當中的炎熱氣候。

  這樣的異常迭替氣候,叫人感到又悶又熱,每個人看來都感到慵懶疲憊,昏昏欲睡。

  位於長生藥鋪的正後方六甲大的上地上,種滿了許許多多珍貴的天然藥材。

  這是夏逢春與夏家子嗣共十一口一百二十多人維生的重要來源,他們在這塊大地上種滿了各式各樣珍貴藥材,以最妥善的照料,讓各種養生治病藥材,能生長出最優秀的品種。

  每年從全國各地,皆有無數的商家前來採購,良好的口碑讓他們深獲許多藥商的好評,這其中自然也包括探蘭在內。

  身為一代名醫,對於藥材的選購,自是出了名的挑剔,也唯有夏逢春家的藥鋪子,能夠雀屏中選,讓探蘭每一年願意花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千里迢迢,遠從安徽黃山遠赴昆明,就是為了要採購到最上乘的藥材,如此一來,才能在找出病因後,給予最快速的療效。

  只是,每年在端午前三天都會準時到達的探蘭,今年卻異於平常地,連個影子都沒看見,都已經過了申時三刻,還未見有任何的蹤影。

  「夏老爺子,請問一下,你是否知道陸姑娘在什麼地方?」杜乘風抱著孱弱的身軀,撐著傘前來夏逢春種植藥材的藥田上。

  夏逢春與鴛兒戴著斗笠蓑衣,正在趕忙採收新藥,像是一些當歸、黃耆、龍艾、百里香,這些都不能被雨水浸泡過久,否則便很容易就影響到品質上的問題。

  「我說杜公子啊,你體內餘毒未清,還不適宜下床來走動,加上外頭天氣溫差甚大,很容易讓你身體再起變化的。」夏逢春緊張地放下鋤頭,跑到他身邊來好言勸說。

  「我無所謂的,你瞧瞧,我精神可好得很,你又何必大驚小怪呢?」杜乘風一點也不曉得夏逢春扎的針,開的藥方子只能治標,萬一再過兩天,找不到獨門的解藥,恐怕蠍毒將會衝過穴位,往心臟的方向快速流去。

  「杜大哥,你以為現在精神很好就真的沒事嗎?坦白說,你那……唔唔……」突然一隻大掌從鴛兒後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她搗住。

  「杜公子,你別聽鴛兒胡說八道,這小孩子年紀小,不懂就是愛亂說話。」夏逢春嚇得捏了把冷汗,萬一讓杜乘風知道,為了不影響他的心情,才刻意說了這個善意的謊言,那他鐵定是不會諒解,還會責怪他們知而不報。

  看著這對爺孫倆行跡詭異,更是加深了他心裡頭不少疑惑。

  「那麼你們能不能告訴我,陸姑娘究竟到哪兒去了?我一整個早上都沒見到她的人影,這裡她人生地不熟的,我怕她會突然走岔了路,一時回不來了。」元梅是出了名的路癡,除了蘇州城以外,其它的地方,她可是會經常在走一定後,就忘了回頭路。

  那雙在傘下的銳利眼神,讓這對爺孫倆你看我、我看你,總想著要如何將責任推給對方,而他們也不敢說謊,彷彿是說個謊出來,就會立刻被對方識穿。

  「爺爺,你看這……」她好為難,不敢扛這責任。

  夏逢春想了想,還是決定坦白從寬。

  「你往這西行,一直走到一處保生大帝廟,我想,陸姑娘應該就在那個地方了。」他可要對不起陸姑娘了,說好保守秘密的,卻怎麼也守不住這張嘴。

  「保生大帝廟?」他復誦了一遍。

  「是呀是呀,凡是在我爺爺這裡治不好病的病人,他們的家屬就會轉而求保生爺爺,希望能有奇蹟出現。」鴛兒一派天真,根本就不曉得什麼話該說,什麼話又絕對不能說。

  這可讓夏逢春又慌了手腳,他連忙走上前去,迎著笑道:「這是因為本地人對保生大帝信仰虔誠,所以基本上都會上那去祈求神明保佑,我想陸姑娘也是希望你的病能好快一點,才會上那兒去的。」

  他迅速的接話解釋,硬是將鴛兒說溜嘴的話給轉了回來。

  「喔,我知道了,不打擾你們了。」

  不管這對爺孫在隱瞞些什麼,他都不想再去猜測,反正他心裡有數,相信眼見為憑。

  望著在雨中消失的身影,夏逢春祖孫倆,對於這兩人那種形影不離,對彼此牽腸掛肚的情懷都感動不已。

  問世間,有幾對戀人能相愛如此呢?

  灰濛蒙的天空,夾雜如牛毛般的雨絲,讓一間小小的保生大帝廟,彷彿置身於五里霧中,朦朧不明。

  廟前沒有半個香客,只有幾顆柏樹圍繞著,在灰暗的色調中,乍現幾點新綠。

  在這樣一片景緻單調冷清的氣氛下,一具消瘦單薄的身影,隻身跪在廟前濕滑的石階上,任由雨水從她髮絲間滴滴滑落。她雙手合十、雙目緊閉,就這樣靜靜地跪在保生大帝前,正用著她那顆虔敬的心,在與保生大帝對話。

  她從來不把所有希望,寄託在神明身上,因為她知道,唯有努力才能讓自己成就非凡,高人一等。

  但是如今,她明白這件事不是光靠努力,就可以扭轉頹勢,杜乘風的生命垂危,命在旦夕,再過兩天,就只剩下最後兩天,夏逢春開的藥方子,就再也抵擋不住劇毒,屆時,蠍毒將會以最快的速度流至心臟,到時候,她真不敢想像,她會有什麼樣失常的反應……

  她一方面祈求保生大帝降賜神蹟,另一方面,也希望探蘭能聽到她的聲音,盡速前來,她相信探蘭一定有辦法逼除蠍毒,只是……

  近來氣候異常,探蘭是否能如期前來,她也不敢把握。

  就在她心灰意冷,茫然若失時,忽然,在她身體四周,似乎被什麼東西遮著,讓雨水不再落在她身上,她抬起頭一看,原來是一把傘,還有……

  杜乘風!

  「告訴我,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淋雨?」他臉上出現慍色,看得出來相當生氣。

  等不及她開口回答,他就忍不住地蹲了下去,拿出絲絹,為她拭去佈滿雨水的臉蛋。

  「你為什麼不在房裡好好休息,跑出來做什麼?」她趕緊收拾起哀傷的表情,背對著他,口氣淡淡的說道。

  「因為我看不到你。」他的心在滴血,這女人何苦把自己搞成這樣子不可呢?

  「時間一到我就會回去,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你不要擔心那麼多!」她故作沒事狀,並且若無其事地走到廟簷下,抖抖身上的雨水。

  「就算你到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我都照樣會擔心你。」他走上前去,雙手緊緊箝住她的肩頭,以一種疑信參半的眼光,直透進她眼眸中。

  「你有事瞞著我?」

  「你想太多了,沒什麼事需要隱瞞你。」她別過頭,不與他凌厲的雙眸正面交鋒。

  「那你到保生大帝廟前,跪在雨中,是在祈望些什麼?」從這些言行舉止中,不難發現出特異之處。

  「我是……」該死,這對嘴巴守不住秘密的爺孫倆,真是不能放心地交代他們任何事情。

  「是不是夏老爺子沒有將我身上的餘毒,全部除去?」他自己猜測,從週遭一些不尋常的事串連,不難找出答案。

  「怎麼會……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毒,別老是這樣胡思亂想,有多餘的時間去想想怎麼幫宗千鶴踢掉苗疆五毒那五個麻煩,其餘的你就別想太多了。」為了怕他知道真相,會影響到體內的自我調養,元梅說什麼也不能讓他知道。

  杜乘風沒有馬上回應她這句話,過了一會,才淡淡說道:「梅兒,你騙我!」

  「騙?我……我幹什麼騙你?」

  「梅兒,你說謊時習慣不由自主地互咬嘴唇,瞧你,又咬了。」

  元梅怔楞了一下,馬上將牙與唇分了開來,她太清楚杜乘風是個善於觀察的精明人,要在他跟前變花樣,除非有過人的演技,否則,通常是只有穿幫的份。

  「梅兒,你就老實說了吧!你不會無緣無故做這些舉動的,如果你不告訴我,就算我痊癒了,我也不會開心,要是你告訴了我,即使我這條命真的保不住,我也死得其所。」這次他可緊緊抓著不放,除非她說實話,否則,他不打算讓她離開他的懷抱。

  這個男人把她抓得好緊好緊,讓她想要逃離他半步也不行。

  「你要死要活都不關我的事,為什麼非要逼我說不可,我要說不說由我自己作主,你哪來的權利非逼迫我不行。」她用力甩開他的手,朝著綿密如織的雨中跑去。

  這要叫她怎麼說得出口,她怎好將這麼殘酷的事實說出來,她辦不到啊!

  這一跑才跑沒幾步路,便被杜乘風緊緊抓住,元梅不停掙扎,直到發現到對方的手慢慢從自己的身軀松落,瞼色也開始慘白情況下,她才赫然發現,大事不妙了。

  「我……我的腹部……」像是千萬隻蟲在啃蝕著他的經絡骨骸,讓杜乘風幾乎是痛到跪在地上;

  「你怎麼了,你……你不要隨便開這種玩笑啊!」元梅蹲在他身邊,驚慌失措地拉著他的手,她真希望是杜乘風在戲弄她,也不要是真的。

  「梅……梅兒,我的心臟……」緊接著,他的手從腹部栘轉到心臟,這更加讓元梅嚇得臉色蒼白,這毒液不會蔓延得這麼快吧,一下子就到了心臟。

  她不停在細雨中狂喊著,在這時候,突然間,不遠處的地方,出現一長條的車隊,噠噠噠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傳進元梅的耳裡,

  她使盡全身最後的氣力,奮不顧身朝前跑去,一邊跑還一邊揮手,不停地叫嚷著,「停車,求求你們停一下車!」

  當她發現到坐在第一輛馬車前頭的那對夫妻時,臉上不自主地洋溢出欣慰的笑容。

  「探……探蘭!」

  她朝著探蘭笑了笑後,突然一陣暈眩,接著便整個人不支倒地,靜靜地躺在雨泊當中。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05:08

第十章

  沒想到,才剛一來到昆明,就讓探蘭進入神經緊繃的狀態。

  她一次要面對兩個重要的人,一個是親姊姊,一個是將來有九成可能,入主陸家,娶她大姊的親姊夫。

  當元梅突然在細雨中出現在她面前時,她可說是震驚極了,但現實狀況容不得她去思考事情的來龍去脈,直到回到夏逢春的長生藥鋪,才稍稍瞭解一下大致上的情況。

  面對兩人目前的情形,姊姊的風寒基本上是還算能輕易掌控得住,倒是杜大哥,恐怕就比較棘手些。

  在太平城副城主邵威還未將她請他代為尋找的解藥拿來之前,她也只能暫時地以銀針來封住連接心臟的幾條重要動靜脈,只是這個方法夏逢春也用過了,在緩不濟急的情形下,能幫忙杜乘風脫困的力量有限。

  「探蘭,你要是累了,就先休息一下吧!」陪同前來的夫婿夏侯虎,拿著毛巾,輕輕為愛妻的額上拭去汗水。

  「我不累,你替我到隔壁看看,我大姊的燒是否已經退下來了。」在隔壁房約,是夏逢春正在替大姊降退高燒。

  「探蘭,我一刻鐘前才去看過,夏老爺子說大姊的高燒不礙事,現在病情已經在掌控當中了。」面對愛妻因過度緊張而嚴重健忘,讓夏侯虎心裡頭頗不是滋味。

  這兩個人也真是的,相互愛著對方,卻又要相互折磨對方,搞到後來兩人都出了狀況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這才甘心,

  眼看著幾處穴位上的銀針,因快要鎮壓不信強毒而不停抖動,這使得探蘭憂心忡忡,生怕杜乘風大限將至,難以渡過這個關卡。

  面對這種瑤族古老的劇毒,探蘭曾在毒經上看過這樣的記載,這是屬於一種叫做金銀血蠍的蠍子,在治療上不是太過困難,只要找得出根本之道,不需要獨門解藥,也能破解其道,由於夏逢春並未在這種古老的毒經上多做鑽研,也難怪他會束手無策,只能以銀針封穴及清肝解毒的藥材,來暫時壓住毒性的擴散。

  「城主夫人,城主夫人,我找到了,我找到你所要找的東西了!」

  門外,邵威像是高中狀元似的,開心地從外頭叫到裡頭,他手中抓著一隻全身火紅色的小毒蛙,一路狂奔了進來。

  「太好了,是不是我跟你說的,那種色彩鮮豔,尖頭細長型的?」探蘭心情為之大喜,小心翼翼地從邵威手中,將毒蛙給接了過來。

  看到探蘭抓毒蛙的動作,實在是讓夏侯虎整個頭皮都發麻,只怕萬一不慎讓毒汁滲進她的皮膚,他可是會抓狂的。

  「我就是照你的吩咐,到附近蓄滿雨水的小池塘邊去找,還真的讓我找到這麼一隻。」邵威喜不自勝,如果真是讓他找對了,那必定是第一大功臣了。

  探蘭小心翼翼地接過毒蛙,她拿起幹布,將毒蛙包在掌心之中,只露出一顆小小的頭顱,接著再拿起一把小刀,用火烤十來下後,再輕輕地在它的雙眼後方,劃出一道極小的口子。

  就在劃開那一道口子的同時,粘稠的黑色汁液便順著蛙身流了下來,探蘭將刀子斜擺著,以便讓那些汁液,慢慢地往刀面方向流了過去。

  「夫君,請替我將杜大哥的身子扶正,並且將他的頭輕輕地壓住。」她拿著盛放毒蛙血的刀面,慢慢地朝杜乘風頸後挪去。

  她先在杜乘風原先被毒針傷及的頸部上,用刀子割開一個小口,然後再以刀面隔熱加溫毒蛙血,等到毒蛙血稍稍發出滋滋聲,並產生些熱度後,便馬上住傷口塗抹過去。

  這毒蛙血一觸及到杜乘風的傷口上,立即起了極大的變化。

  那些黑血像是被什麼強大的力量吸走似的,全部滲進了傷口當中。

  約莫一盞茶的工夫,杜乘風全身突然開始發熱,豆大的汗珠從他全身所有的毛細孔內冒了出來,最讓人觸目驚心的,是那些汗珠幾乎呈現褐黃色,好比在大雨中被沖刷過後的爛泥巴一樣濃濁。

  這樣奇待的現象,讓一旁的夏侯虎一張嘴半開著,他不禁佩服起自己的愛妻,連這樣奇特的醫術,都能發揮得淋漓盡致。

  這時,位於隔壁的夏逢春也剛好定了過來,他親眼目睹這一幕後,也下得下甘拜下風,對於探蘭出神入化的醫術,佩服得五體投地。

  「蘭姑娘,究竟這是什麼樣的蠍毒?」夏逢春技不如人,自是虛心請教。

  「這金銀血蠍在毒經裡頭的毒物排行上,排名十九,它不會馬上置人於死地,但若是在七天至十天內,沒有獨門解藥的話,即使再怎麼下針,阻止毒性蔓延,一樣會藥石罔效。」

  「那蘭姑娘又怎麼會知道,要用這種色彩鮮豔的毒蛙來醫治呢?」夏逢春捋了捋長鬚,仔細聆聽著。

  「若是我猜得沒錯的話,這種劇毒應該是居住在貴州東南一帶,瑤族人常用的一種蠍毒,他們將這種金銀血蠍抓來,用火燒烤再萃取裡頭毒素,做為打獵之用,而這種蠍毒裡頭的含有強酸,只要找到有強鹼毒素的任何一種毒物中和,便能達到治癒的療效。」探蘭拿起毒蛙屍身解釋,「這種色彩越鮮豔的毒蛙,其體內鹼性的純度越強,若能被傷口完全吸收,那表示其中和反應,越能達到它最大的功效。」

  「今日聽蘭姑娘一席話,可真使老朽獲益匪淺啊!」他自嘆馬齒徒長,一把年紀了,竟然學識還不如一名少婦來得豐富。

  「夏老爺子快別這麼說,只不過探蘭運氣好,有貴人相肋,送了本毒經,才能讓我有這方面的知識。」她頓了會,立即便回過神,問道:「對了,我大姊怎麼了,她沒事了吧?」

  「太勞累又淋了些雨,受了點風寒,稍做休息就不會有事的。」

  「若是這樣的話,那我就放心了。」探蘭在放下心中一塊石頭後,又緊跟著追問:「不知夏老爺子曉不曉得,我大姊和杜公子怎麼會到昆明來的?」

  「說真的,老朽還真是不清楚,只知道杜公於是經由梅姑娘跟市集上的一些人送過來的,當時情況一度緊急,我也沒再多問,事情一久,我倒也忘了再問她一回。」

  夏逢春的話,使得探蘭對整件事還是一知半解,這對冤家吵吵鬧鬧了這麼多年,到現在搞得這樣兩敗俱傷,她真不懂,這兩人要鬧到何年何月,才肯乖乖拜堂成親,送進洞房呢?

  時值端午,天氣依舊是乍雨乍晴,幾天下來的牛毛細雨照舊不斷,悶熱的氣候像個難以通風的地窖,叫人即使是坐著不動,也會悶出一身的汗。

  面對這樣的天候,所有人也只能秉持著「心靜自然涼」的修養道理,才能渡過這樣的長日冗夜。

  兩天過去了,元梅風寒已好得差不多,姊妹倆見了面,像是有說不完的話,但一提到杜乘風,元梅的臉就拉長了不少,發現到他逐漸好轉,相對地,她也不再像前幾天那樣憂心仲仲,只是當她這些關心減少了,那一頭就頻頻出狀況了。

  沒有她親侍在側,他就不肯喝藥,就連探蘭要替他受傷的頸口換藥,也被他委婉拒絕,他說他寧可再被蠍毒螫一回,也不要復元得太快,還責怪探蘭把病治得太快,害得他沒辦法再受到元梅悉心照顧,這話聽在采蘭耳裡,可說是哭笑不得。

  「大姊,你明明就是愛著杜大哥,又何必非要勝他一回,才肯心甘情願嫁入杜家呢?」

  花廳裡,姊妹倆細說家常,在聽了元梅心裡最深處的那個死結後,探蘭不免感嘆,這大姊的脾氣,還真像湖南騾子,倔到不行,

  「這你不懂,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種屁就於男人胳臂膀之下的女人,別忘了當初站在他那邊的,你也有一份!」一旦兩人相安兩無事,元梅自然是端起大姊的架於,容不得別人半點聲音。

  「大姊,都已經是好幾年前的塵封往事,你還記在心頭上?」照此下去,兩人不但結不了果,恐怕連開個花都開不成。

  「就算是十年、二十年前的事,只要那股氣還未消,就什麼事也別談。」這是原則問題。

  「那你又何必救他,乾脆就讓他被毒死,倒也乾淨了事。」探蘭如是說,不免用眼角餘光瞄向元梅,發現她柳眉兒一緊,隨即在她發現之後,又把那臉兒繃僵,不露出半點憂喜之色。

  「他死?沒那麼便宜,我才不想讓他那麼好死,枉費我一番苦心救了他,既然要救他,就要讓他死得毫無尊嚴,惱羞成怒而死。」在妹妹面前,她大姊的樣子無形中就流露出來,可探蘭心裡頭比其它人還要明白,她嘴上這麼說,心裡頭可關心的呢!

  這時候,窗外的長廊上,傳來一記咚咚咚的腳步聲。

  「梅姑娘……梅姑娘……梅姑娘……呼呼……」整條長廊上,就只聽見鴛兒窮嚷嚷,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光聽這氣,一聽就知道是個胖娃兒在喘氣。

  鴛兒圓滾滾的柿子臉上,因受了委屈而皺成一團,過於悶熱的天氣,讓她的胸前被汗浸濕一大塊,腋下、背部,也全都濕透,看來她應該是有相當緊急的事,不然也不會讓自個兒狼狽如此。

  「梅姑娘……梅……」

  「你已經到了,有事就可以直說,別再一直梅姑娘了!」元梅盯望著她,想著鴛兒那股純真瀾漫的天性,而感到一絲欣慰。

  瞧她活得多無憂無慮,只知道一味地對人家好,從不跟人耍陰賣巧,這也是她暫居在夏逢春這裡,感到還有一絲真情的地方。

  「梅姑娘,杜大哥又不肯喝藥了!」她一臉氣喪,杜乘風說她年紀過小,給他喂藥他不習慣,非要年紀大的來喂不可,但她清楚得很,他可不是這樣想,是因為她沒有梅姑娘來得漂亮,看到她,什麼東西也都嚥不下。

  「這……這傢伙,醒了就愛折磨人!」她屁股才一離開椅子,想想又不妥,還是坐了下來。「算了,不喝就不喝,拿去倒掉喂狗!」

  「大姊,這藥可是夏老爺子鋪子裡最珍貴的藥材,你真要叫鴛兒拿去喂狗,不怕失禮了嗎?」探蘭好心在一旁規動。

  「這樣……那就先擱著,身體要是感到不舒服,他自己就會喝。」她就不信邪,這男人偏偏要她來喂才行。

  「大姊,這藥要是擱冷了,重新再煨的話,藥效可是會大打折扣的喔!」她據實以告。

  她快要被杜乘風給逼瘋了,怎麼這個人只要一好起來,就想盡各種方法來考驗她,不去,他還真會拗到底,說不喝就不喝,去了,他又會想辦法,要她像是對待自家相公一樣,溫柔體貼地對他。

  罷了罷了,想必是上輩子欠他的,這傢伙最好就別好太快,一旦身體恢復了七、八成,她一定會要他開始頭痛,開始面臨煎熬。

  她一想到過些日子去拜訪陶深後,他的苦日子就要來臨,心裡頭就舒坦了,喂起藥來,也比較不會那麼心理不平衡了。

  還沒進到杜乘風的房間,就聽到一群男人開懷暢笑的聲音,杜乘風坐躺在床上與夏侯虎和邵威,可說是一見如故,相見恨晚啊!

  探蘭原本要先踏進房間,卻被元梅給橫臂攔住。

  「等等,聽聽他們說些什麼之後再進去。」

  「大姊,這……這樣偷聽他們講話不好吧?」向來中規中炬,連根蔥也不敢跟人家多拿的探蘭,臉上顯得有些為難。

  「你不懂,男人湊在一塊絕對不會聊咱們女人什麼好話,你信我一回,大姊不會騙你的。」

  在大姊的淫威下,探蘭可是只有乖乖聽話的份。

  「我可真是羨慕你,有探蘭這麼一個美麗動人,又溫柔體貼的好妻子,要是梅兒能有探蘭的一半好,我這輩子也不算枉度此生。」氣色已好大半的杜乘風,說起話來雖然還有些虛弱,但大致上看來,還算不錯。

  「杜公子說得一點都沒錯,我們城主夫人是全天下公認最賢淑,也是最得體的女人,連我們家老夫人都說,能娶得到我們城主夫人,是他們夏侯家前世修來的福氣呢!所以我敢保證,她絕對來得比梅姑娘還要好。」邵威豎起大拇指,在杜乘風面前,對探蘭的人格操守,是敬佩得五體投地。

  「你也太誇張了吧,探蘭確實是不錯,但也並非每個地方都比大姊好,大姊自是有她的優點,是你們沒發現罷了!」夏侯虎謙虛說道,即使自己賣的瓜甜,也不好在自家人面前拚命獻寶。

  杜乘風對於夏侯虎所說的話,相當苟同地點了點頭,不過,似乎還有些許的遺憾,讓他忍不住地補充一句。

  「很可惜地,梅兒最大的優點,卻不是我最欣賞的。」他語出驚人地說出這一句,不僅是夏侯虎與邵威詫異,就連站在門外的元梅與探蘭,也緊張地心兒怦怦跳動。

  「杜兄,這倒讓我好奇了,不妨說來聽聽。」

  杜乘風當然知道夏侯虎會忍不住內心那股好奇的因子,自然也不好賣關子。

  「梅兒最大的優點,就是太過精明,如果她有一點點探蘭的溫柔、迎菊的率真、惜竹的小迷糊,而不是事事強出頭,我想,我們現在大概已經成親生子,絕對不可能讓你和探蘭拔得頭籌。」三年多前,若不是因為元梅的好強所致,今天他也不用這麼辛苦,想盡辦法就是要讓她回心轉意。

  「杜公子,那是不可能的,你沒聽過一句話嗎?說什麼江山易改,本……」

  「本什麼啊,邵威?」元悔無法再聽下去,趁著情緒還沒完全失控前,很優雅地走了進去。

  「這本……本草綱目有記載……要是感覺到喉嚨不舒眼,可能是需要多喝點水,吃點枇把膏,我看我先去拿點枇把膏潤潤喉,不打擾各位,我先走了。」邵威差點嚇出尿來,幸好他反應靈敏,想出個金蟬脫殼之計,不過元梅可沒能就這麼算了。

  「等等……不差那一點點時間,你替我把藥給喂了之後再走。」元梅拿著鴛兒遞給她的藥湯,再轉遞給邵威。

  「我……我喂?」邵威指著自個兒鼻頭,搞不懂這等差事怎會落在自己頭上。

  元梅看了夏侯虎一眼,說道:「我的好妹夫,難道大姊這麼小小的要求一下你的部下,都不行嗎?」

  長姊如母,元梅既是老婆大人的大姊,又是陸家的大當家,夏侯虎怎好得罪。

  「邵威,大姊都這麼說了,你就幫忙一下吧,喂個藥不會要你命的。」卡在兩人中間,夏侯虎左右為難,而他評估一下情勢,想來是站在元悔這邊的好。

  「我這……」天啊,他寧可拿刀殺敵,也不願做這等差事,男人喂男人喝藥,這是多麼肉麻噁心的畫面。

  「邵老弟,你把湯藥擱著吧,等會我自己會喝。」他不想讓邵威為難,找了個台階讓他好下。

  邵威正喜孜孜地慶幸自己逃過一劫,哪曉得元梅一把將藥碗又拿了過來,來到杜乘風面前,不解地說道:「一下子鴛兒喂你你不喝,一下子又說你可以自己喝,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非要這樣搞得大家人仰馬翻、雞飛狗跳不可呢?」

  她開場白一結束,才準備好好在妹妹及妹夫面前,盡數杜乘風的種種不是,好為自己來個平反,誰知,他卻在這個時候,面色一沉,大掌直接貼在胸口,彎躺在床上,還一瞼疼痛難忍的模樣。

  「我的心臟……」

  完了,會不會是惹得他氣悶鬱胸,讓他又舊疾復發了!

  「你怎麼了,怎又會搞得這樣呢?」她忘了剛剛才與他大眼瞪小眼,急忙地奔向床邊,怎知他立即化憂反喜,靈活的大手一把抓住她,直接將她給拉進懷裡。

  「你終究是關心我的,對不對,梅兒?」

  當著眾人面前,元梅的身子,就這樣被杜乘風圈住,探蘭及夏侯虎識趣,還懂得將頭別向一邊,反而是邵威看得津津有味,一張嘴笑得如倒掛的新月,可笑得開懷了。

  「你這卑劣的傢伙,老用這種不入流的招式。」她火大地直想掙開他,但這傢伙不是身體才剛康復,怎會力氣大到這種程度?

  「不要隨便撞著了我,要是不小心把剛調養奸的身體又撞傷了,到時你又得到保生大帝廟去替我求神保佑了。」

  「你……」她真的是沒轍了,他這張嘴就是有辦法說些讓她臉紅心跳的話。「你到底想怎樣嘛?」

  「只要你打從心底,回答我一個問題,我馬上乖乖吃藥,絕對不再囉唆。」他緊緊貼著她的小耳垂說著,那逐漸升高的體溫,也讓元梅的雪背,不停地加溫,就連他的心跳聲,似乎也藉由這方式,傳達到她的每寸敏感的神經。

  「你喝不喝藥不干我的事,我為什麼要答應你,你快放手呀你!」

  「我不要!」他反而抱得更緊,這讓一旁的三人看了,都半張著嘴,半羞半怯地看著這一幕,

  「你別這樣,探蘭她們在場,你羞不羞啊?」

  「都是自家人,給他們看了也不會吃虧。」他很皮,這種方法對付元梅尤其有效。

  「探蘭,你們先出去,我有話要跟這姓杜的說。」有外人在場,他就越囂張,為免他等會做出一些不堪入目的事,元梅有必要先防患末然。

  「喔……那……那我們就先出去了。」真是的,她好想看喔!

  在大姊的命令下,探蘭等三人只好摸著鼻子,有些遺憾地先行離去,等到探蘭將房門仔細關上之後,元梅馬上就說:「有話就快說吧!」

  當三人離開後,他突然收起剛剛那輕鬆帶笑的表情,神情急轉直下,轉而帶些愁緒。

  「可是現在,我突然想要你答應我兩件事了。」

  「你作夢!」

  「梅兒,我不是開玩笑,現在有件事迫在眉睫,可能會影響到我們倆的生命安全。」他那張嬉笑怒罵的臉突然變得嚴肅,讓元侮對於他的話,也不得不信上七成。

  「你最好沒騙我?」她有些半信半疑。

  「梅兒,攸關生死的事,你認為我有必要當做玩笑話來誆你嗎?」那對認真的眼神,實在是讓元梅不相信也難。

  「那好,你就說吧!」

  「說之前,你得先給我一個吻。」

  「我就知道,信你鐵定是個笨蛋。」她想迴避,卻又馬上被杜乘風給拉進懷裡。

  恣烈的吻,如風捲殘雲般,讓她措手不及,來不及防備,當她要有所反應時,那綿密且煽惑的唇,就這樣長驅直入,進入她的口中。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強烈悸動,需求又是這般的迫切,彷彿今天過後,明天就將勞燕分飛,再也難以重聚。

  「你怎麼……」她發覺到他好像有些不對勁,神情也不似以往來得有自信。

  「別說話,讓我這樣靜靜地抱著你就好。」

  「到底是怎麼了,你不是說還有另外一件事,你快說吧,不然我真的要生氣了。」

  杜乘風曉得有些事是不說不明,可說了只會增加她的擔憂,在該與不該的拿捏上,對他而言,可是生平最困難的一次抉擇。

  「你應該也發現到了,最近老是霪雨不斷,乍雨乍晴,很不尋常是嗎?」他開始道出他心中的疑慮。

  「這不過是一般典型的夏季氣候,有什麼好不尋常的?」

  「昨兒夜裡,我趁著雨勢暫歇,還有些星光之時,到外頭去觀看了一下天象,發現此時的吉星黯淡,災星璀璨,破軍、廉貞、文曲三星明亮,巨門、貪狼、輔弼三星稀微,似乎我這回的劫數,並沒有完全避過。」他臉上並末露出驚慌之色,反而倒是看得很開,

  「你在胡說些什麼,你的毒不是已經讓探蘭幫你解了,你不要自己杞人憂天,說些不吉利的話。」她壓根就不信這種宿命之論。

  「梅兒,我也不願去相信,所以,我只希望你回答我一個問題,若你能據實以告,我心裡頭也會較為踏實些。」

  「你說吧!」

  「要是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你身邊,你千萬記住,要替我好好保住進園,我不希望讓我娘一生辛辛苦苦建立起的基業,因我的關係而毀於一旦。」他一本正經的說,那抹常常會掛在嘴邊的笑,已消失無蹤。

  「夠了,咱們的霉運才剛離開,你少說這些不吉利的話,來自討沒趣。」她不想再聽這些讓人不舒服的話,這杜乘風究竟想說什麼,非得要讓她時時刻刻都處於這種神經緊繃的狀態嗎?

  「梅兒,你很清楚,對於五行八卦、易經命理之學,我很有研究,會說出這些話,也是不希望將來有一天,會牽連到你身上。」

  「牽連?」她氣得轉頭瞪著他。「你現在倒會說『牽連』這兩個字了,你這輩子不就跟我牽連不清嗎?你若真有通天本事,當初就不該纏著我,現在哪裡還會牽連到我身上,都到了這節骨眼,你喪盡天良地說這些沒肝沒心的話,你還算是人嗎?」

  「梅兒,聽我說,我這是為你好,是在未雨綢繆啊!」

  「綢你個鬼,我看你是餘毒未清,全都跑到腦子去了,我不想跟你說話,這藥愛喝不喝,隨便你了!」

  她本想一走了之,不再聽他胡言亂語,可當地才走沒兩步時,杜乘風卻開口說話了。

  「若是你不答應我,咱們從今以後,橋歸橋、路歸路,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這話說得好重啊!

  元梅一下子還未意會過來,當她發著抖,將身子緩緩轉過來時,她發現,他的眼神,是那樣陌生,彷彿就像是從未見過面的兩個人,不帶任何情感……

【(上)完結】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06:32

段小樓 - 龍鳳呈祥(蘇杭一家親之苗傜族篇)下

      不過看幾顆星星閃幾下罷了,就說自己劫數難逃,
  想擺脫她去找苗族美女也不用找這種爛藉口吧!
  憑她梅姑娘的姿色,就不信除了他之外會找不到人嫁,
  瞧她,這會也不過上門作客喝杯茶,不到兩個時辰,
  就幫自己搞定一樁婚事,才不過三天,就轟動全城,
  可是——那傢伙怎麼沒像上次那樣來搶回她這個美嬌娘?
  甚至還送上賀禮祝她跟那個「豬頭」百年好合?!
  想不到她這個「奸商」也有做虧本生意的一天,
  都被他吃乾抹淨了,還讓他免費大放送……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07:58

第十一章

  「杜乘風,你說什麼,有本事你再給我說一遍!」聽到他說了如此重的話,元梅想不發火也難。

  「我說你要是不答應我的請託,咱們從今爾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他必須狠下心來,不要去連累到她。

  「男婚女嫁不相干就不相干,你以為我陸元梅真沒了你,就活不下去、嫁不出去了嗎?」她沒想到,杜乘風會說出這種喪盡天良的話,虧她還始終相信,他的最愛,非她莫屬。

  「活不下去倒不至於,嫁不出去……你不怕會一語成讖?」杜乘風那得意且篤定的眼神,看在元梅眼中,一把無名火便從小腹間竄起。

  突然之間,她真是後悔這些日子在床榻邊,不眠不休地照顧他,還要求探蘭無論如何都要救活他,早知道他會說出這麼絕情絕義的話,她肯定拿起枕頭,趁他睡覺時,住他頭上一蒙,讓他早些見閻王去。

  好,反正他先攤牌,她又跟他客氣什麼,這種男人,早點跟他斷乾淨些也好!

  「你大可回杭州去大肆宣傳,說你已經對我膩了,這樣不就能抬高你的身價?反正……我的名聲被你詆毀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要怎麼說,我都無所謂。」說完,她掉頭就走,不過當繡鞋一跨過門檻時,卻又因他的一句話,而停下腳步。

  「算算日子,你肚子裡應該有我的孩子了,我不相信,你真能這樣拍拍屁股,瀟灑離去。」

  她心頭一震,分析他說的話一點也沒錯,萬一將來孩子出世,她便要守著未婚生子的名,這會遭來多少非議,會引來多少不必要的眼光,她又該如何面對家中的大大小小呢?

  這點不容她等閒視之。

  「你想用孩子來牽絆我?」她不以為意地笑了開來,還嗤之以鼻地冷哼了好幾聲,這種種舉動,都是在提醒他,甩小孩子來當成籌碼是沒有用的。

  她故意裝作毫不在乎,免得正中他的下懷。

  「孩子不過是最後的手段,況且,我要求你做的事,絕對不是強人所難。」

  「你不將理由說清楚,我是不會答應你的。」她有她的原則。

  「現在並不是時候,告訴你並沒有多大幫助。」

  「那很抱歉,我向來不接受這種盲目的請託。」

  「梅兒,你不要無理取鬧!」他握著拳,儘量克制著脾氣。

  「你才無理取鬧!你要想一腳踢開我就直說,別說些什麼宿命的鬼論調,天象驟變之類的屁話!」她帥氣地撂下一句,認為要分就分,灑脫一點,搞得這樣壯志未酬,有志難伸的烈士模樣,她說什麼也不會相信的。

  她不打算再跟他說下去,只有速速離開,免得氣到吐血,而杜乘風見她冥頑不靈,一把衝向前拉住她,將她轉了過來,面對自己。

  「你最好考慮清楚,你跟我在一塊的事情,大家都知道,稍微有頭有臉的人,是不會娶一個帶著小孩的女人。」

  「你的意思是說,不會有人願意娶一個帶著拖油瓶的女人嘍?」她狠狠地把他的手從自個兒的手臂上撥開,這男人說些什麼渾話,越聽越令人火大。

  「我沒說是拖油瓶。」

  「你的意思就是!」她整張臉幾乎要貼到他鼻頭上,而且兩隻手幾乎有箍在他脖子上的街動。

  「我的意思是你不該隨隨便便就去找個男人嫁了,意氣用事下的婚姻,不會有好結果的。」

  「會不會有好結果,已經不用你來擔心了!」

  「我當然擔……」

  「需要你擔心的不是我,我看你還是去找宗千鶴,叫他替你安排一些苗族姑娘,憑他的本事,找來的姑娘們夠你風流快活一輩子,用不著來看我這個老姑婆的臉色,豈不痛快?」她早就料中,男人都是不可靠的。

  「你別忘了,有那五個女人,宗千鶴哪敢輕舉妄動,再說,你怎麼能將我跟他歸於一類,我豈是那種好色之徒……」

  「喔,早說嘛,原來是那五個惡婆娘回來了,才壞了你和宗千鶴的好事,對不對呀?」她不等他回話,接著又道:「你還是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在昆明把自己嫁掉,你等著把禮金準備好就行了!」

  「上回你也這麼說,結果……」

  「上回是碰到宗千鶴那沒出息、懦弱無能的紙老虎,這回我會找一個夠本事,敢娶我的男人,你就等著看好了!」說完,便頭也不回,振步疾飛地走了出去。

  她這一走,可走得乾脆,甚至連探蘭都沒告知一聲,等到杜乘風趕到大門口,她人早就已經往城西的方向,越走越遠了。

  「邵威,麻煩你幫我盯著點,除非她真碰到危險,否則千萬別現身驚擾她。」

  他們全都搞迷糊了,怎麼兩人剛剛才好好的,還甜蜜恩愛地要說些悄悄話,而不過一會兒的工夫,就吵得這樣不可開交。

  這一對歡喜冤家,始終這樣分分合合,看得探蘭與夏侯虎無言以對,有道是,清官難斷家務事,他們還是當個悠閒的旁觀者,還來得妥當些。

  「請問,是不是有位杜乘風,杜公子住在這兒啊?」

  隔天,長生藥鋪便來了一位中年男子,鴛兒一眼就看出對方是打外地來的,加上一臉的不正經,怎麼看就是怎麼地不順眼。

  「你是誰呀?」鴛兒手裡拿著剛切片好的當歸,正準備拿到藥箱,便被這中年男子給攔了下來。

  「在下姓宗名千鶴,是杜公子的朋友。」

  在經過那麼多天都沒杜乘風的消息後,宗千鶴獨自從貴州來到昆明,所幸在手下多方打聽下,才讓他順利地找到了長生藥鋪。

  「你找他有什麼事?」鴛兒斜著眼歪著頭看著宗千鶴,越看他越犯著嘀咕,這杜大哥怎會去認識一個江湖味這麼重的老油條。

  「我找他當然是有事了,這位小姑娘,你能不能帶我去見他呢?」對於鴛兒的傲慢,他儘量吞忍苦,若非有求於她,他鐵定將她揪到城樓上,晾在那邊當肉乾。

  鴛兒瞧他一臉老賊相,準備兩三句話便將他打發走。

  「他已經離開了,你……喂,你幹什麼,誰叫你私闖民宅……」鴛兒咚咚咚地跑上前來,雙臂一伸,硬是擋住宗千鶴的去路。「跟你說他已經不在了你聽不懂是不是?」

  「那站在你後面的,請問又是誰呢?」

  鴛兒眼一楞,回頭瞧去,這杜乘風就這樣跟鬼魅似地,無聲無息地來到她的身後。

  「鴛兒,來者是客,再怎麼樣,你也不該擅自作主,將杜大哥的客人拒於千里之外呀!」他也正好要找他,有關他跟苗疆五毒的事,他必須慎重地告訴他,他不打算再插手管了。

  再管下去,只怕自己的幸福,就被自個兒的好管閒事,給管得成為泡影。

  鴛兒努了努嘴,這杜大哥都說話了,她哪敢再有那麼多意見。

  她將兩人引到花廳,並且端來兩杯茶後,這才離開。

  這個看來不怎麼討喜的人,會找上門來鐵定沒什麼好事,她得將這事趕緊跟探蘭姊說,否則杜大哥要是聽了他什麼讒言而做出損人不利己的事,到時怪罪下來,她准脫離不了干係。

  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想法沒錯,胖嘟嘟的身子,像顆滾球似地,咚咚咚地往探蘭的客房跑去。

  花廳外身影才一消失,花廳內的兩人,便開始激烈辯論起來。

  「我看你還是另請高明,我是不可能繼續再幫下去了!」杜乘風越想越不妥,為了宗千鶴,他和元梅連續被暗算,第二次還差點賠了性命,這等苦差事,還是少接為妙。

  「杜兄,你……你不幫我這怎麼行啊,這五個女人萬一都回到我身邊,我的日子可就苦了。」

  「這是你咎由自取,既然是自己的選擇,就不要後悔。」

  想當初,他一口氣將這五姊妹帶進龍蟠城,那是何等威風、何等風光,大江南北,五湖四海,只要是在江湖上走動的,誰不知道苗王將這最具姿色的五姊妹,通通迎娶入門。

  只是好景不常,齊人之福他可無福消受,五姊妹的專制、精明、善妒,讓他除了她們之外,就再也不准碰其它的女子,可偏偏這宗千鶴又不安於室,趁著五姊妹出遠門之際,偷偷在外藍田種玉,搞大了一位白族女子的肚子,還在一年後,讓這私生子於外頭哇哇落地。

  這件事直到五毒之中的老二蜂娘子到白族去作客時,無意間發現到一名少女所抱來的小孩頸子上,戴著一條由苗王賜予的紫玉項鏈,至此,整件事才算是被爆發開來。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五毒竟一反常態地接納這對母子,不僅供他們吃住,還彼此以姊妹相稱,讓宗千鶴一度以為,她們五人宅心仁厚、想法有變,豈知,她們竟用借刀殺人之計,吩咐婢女將那對母子騙往一處懸崖,逼迫她們跳崖自盡。

  事後,還假裝渾然不知,哭哭啼啼的說她怎會這麼想不開,這點,看在宗千鶴眼裡,對這五個女人,感到越來越恐懼。

  等到這對母子的後事處理完畢,他便前往天山請出自個兒的兩位師父,合、和二仙,讓他們出來主持公道,他避重就輕地將自己的過失撇清,並將所有過錯,全推到五毒身上,兩老聽了之後,氣得將五人關在一處名為雪峰岩的地方,這一關就是兩年,直到兩位師父羽化成仙,她們才又返回苗疆。

  誰知才抱著一顆平靜的心回去,就讓她們目睹到宗千鶴色性不改的事實,尤其是看到整個貴州,都在為著苗王準備迎娶一事,而大費周章之時,她們更是怒不可遏。

  在暗中打探之下,這才查出苗王即將要迎娶的姑娘,就是蘇州赫赫有名的陸元梅陸大當家,這女人過去跟她們曾有一段過節,當年她們在浙江寧波落腳時,就曾經因生意上的往來,而產生過嫌隙。

  後來又因杜乘風從中作梗,讓她們生意越來越不順,導致經商失敗,負債纍纍,舉家逃到西南,並躲在一處瑤寨中,最後是苗王宗千鶴見五姊妹頗具姿色,才將她們全部接往龍蟠城,讓五姊妹得以修養生息、韜光養晦,慢慢壯大自己的實力,才有今天這樣獨當一面的地位。

  她們記取教訓,利用宗千鶴來鞏固自己的地位,為的就是等到將來有一天,能重新回到江南,找杜乘風與陸元梅算帳,沒想列,他們倒是自己找上門來了。

  「我認為有必要親自去跟五毒說個清楚,再這樣下去,你自己的事搞砸了不打緊,要是我一生的幸福毀在你手裡,你拿再多的金銀珠寶,都不能賠償我的損失。」這陣子他想通了,幫助朋友有一定的底限,本身就已是尊泥菩薩了,還要帶著別人過江。

  「我說杜老弟啊,你可千萬別把事實全說給五毒聽,要是讓她們知道了,我這條老命……」

  「這件事全是因你而起,你還希望能全身而退,以求自保?」要是他不答應元梅,不跟她一起意氣用事,今天事情也不會鬧得這麼大,五毒自然不會為難他,他又何需在此苦苦相求呢?

  「你……你話可不能這麼說,當初是陸姑娘自己來找我的,你不能把責任全推到我頭上啊?」

  「她去找你的?你明明知道她是我杜乘風的人,而你也曉得你家有這五個惡婆娘,這些你都清楚,卻還這麼明目張膽、四處張揚,你究竟存的是什麼心?像你這種人,我早該跟你劃清界線,你最好趁我話還沒說得難聽時,速速離去,否則,到最後,言語上有多得罪,可別怪我沒事先告知。」杜乘風不惜跟他翻臉,頂多苗疆的生意不做,沒必要趨炎附勢,跟這種人成一丘之貉。

  宗千鶴眼看杜乘風已鐵了心,更是慌得自亂陣腳。「該死,要是合、和二仙沒死得那麼快,這五個惡婆娘也不會那麼早就回來,不這麼早回來,這樣一來……」

  「這樣一來就全稱了你的意,屆時,更能大大方方將元梅給娶進門嘍?」他替他接了話,誰不知道這老狐狸的心裡頭在想些什麼,真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

  「我……我……」他的西洋鏡,全被杜乘風拆穿,說來說去,都是色慾熏心,要不是見了陸元梅的美色無法自拔,也不會有今天這樣難以收拾的局面。

  而杜乘風為了保身,不再幫他是理所當然,他又有什麼理由,要對方非拉他一把不成呢?

  「你別再說了,反正五毒的事我是不可能再管了,你另請高明吧!」

  「你真的一隻手也不肯伸出來幫我?」

  「你要我說實話嗎?」他板起臉,嚴肅地看著宗千鶴。

  答案不說自明。

  人在腦袋瓜燒得正燙的時候,再冰的水往頭上一澆,照樣冷靜不下來,即使是婚姻大事,也能當作兒戲一樣處理掉。

  為了讓杜乘風看看她的能耐,元梅花了不到半天的時間,便問到陶深在昆明的住所。

  這個號稱昆明首富的巨賈,隨便找間茶樓問問,就會有人很快地把地址告訴她,一點也不費功夫。

  當陶府家了引她來到這豪華的花廳時,她簡直是坐立難安,對於這樣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開始產生不安全感,直到一記爽朗的笑聲揚起,她才調整好自己的心態,打起精神,好好來會一會這傳說中的好色之徒。

  「稀客呀稀客,沒想到我這鄉下小地方,也能受到陸大當家的垂青啊!」陶深看起來是個優雅充滿貴氣的男人,有著一對狹長的鳳眼及隆直的挺鼻,不經意的嘴角總是上揚著,他穿著一襲絲綢長衫,腰間繫著一條祖母綠帶,一把絲絹扇搖起來尤其好看,上頭還有范寬的墨寶,據說,全天下就這三把,即使是王公貴族,也不見得擁有得起。

  「快別這麼說,早就應該來拜訪你了,不是嗎?」她率先釋出善意,和氣的友善態度,讓陶深看得是不醉也茫。

  「不知梅姑娘千里迢迢從蘇州來到昆明,所為何事,怎麼要來也不先捎信通知一聲,陶某也好為你接風洗塵啊?」他將婢女端來的茶親自為她奉上,趁著元梅接過之際,還偷偷地摸了那嫩白的小手一把。「這可是御用的雨腳花茶,也只有梅姑娘您,才值得我拿出來割愛的呀!」

  這老色鬼,果真如探蘭所言,即使在大眾廣庭之下,也不會掩飾自個兒的豬哥樣,明目張膽地就對她毛手毛腳,真要利用他來氣杜乘風,不讓他吃點甜,恐舊很難達成目的。

  她拿起蓋碗,輕輕以嘴啜上一口,品茗間,她還不經意挑起眼尾,偷偷看向陶深,發現他也毫無遮掩地直盯著她猛瞧,邊瞧,還邊發出嘿嘿的淫笑聲。

  「此番前來,除了要替舍妹探蘭向陶老闆賠罪外,還有件事……哎,真不知要小女子從何說起才好?」她故做千嬌百媚狀,舉手投足間,都充滿了女人的風情萬種。

  「蘭姑娘的事我早忘得一乾二淨了,要是我記得沒錯的話,我還特地告訴她,將來要是希望繼續跟在下做生意的話,我陶某一樣敞開雙臂,歡迎她的到來。」他說得大方極了,言談之間,似乎也在傳達著另外一個訊息,只要是陸家的女人,他一概是來者不拒。

  「陶老闆真是個寬心仁善之人,難怪生意會做得這麼好。」她淡淡地笑著,當她一雙美目與陶深四目相交。

  他不敢自我陶醉,這天底下,絕對不會從天上掉下仙女的。

  「想必蘭姑娘的事,並不是梅姑娘今日到府的主要原因吧?」

  「陶老闆果真是明眼人,今日妾身親蒞於此,可是慕了您的名而來,不知……陶老闆對妾身的認識,又有多少呢?」她的視線,不停地在陶深身上梭巡,她實在很擔心,陶深對她待會說出來的話,信得了幾成?

  「恕陶某愚昧,梅姑娘有話不妨明說,只要是陶某做得到的事,自當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他端起茶碗,笑盈盈地以口就杯。

  「只是要說出這件事之前,妾身斗膽問一句,陶老闆最近可有成家的打算?」元梅眯起眼睛,那眨呀眨的睫毛,更是讓陶深看得口水直咽,忍不住要沖上前去,將她抱在懷裡,好生疼惜。

  「成家?」他心一驚,連帶地也笑漾開來。「隨時都想,也隨時都不想。」他模稜兩可的回答,語氣中充滿曖昧。

  「陶老闆這句話可就有學問了,妾身才疏學淺,可否講解詳細些?」

  陶深怕一腳踏進陷阱裡,又再轉了個彎問:「恕在下直言,梅姑娘目前可有要好的意中人?」

  「若是有意中人,又何必捨近求遠,四處覓尋良緣呢?」她一對眼兒勾得對方魂魄騷癢癢的,連骨頭都酥麻了。

  陶深感同身受地點了點頭,又道:「那麼……在下可有這福份,充當梅姑娘的良緣?」

  「那就得看陶老闆惜不借福,在不在乎這段良緣了?」

  兩人言詞上一來一往,雖然還未談到你娶我嫁,但曖昧的對白早讓陶深整個心都像要飛起來似的,只差沒當場衝了過去,先親上兩口過過癮再說。

  「所以說,梅姑娘遠從蘇州而來,就是要……」

  「嫁給你,你說好不好?」

  「啪」的一聲,一隻上好瓷杯,就這樣從陶深掌縫間摔落地面,他怔怔地望著元梅,對於她剛剛那樣單刀直入的話,兩眼瞠得碩大無比,久久不敢置信……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08:24

第十二章

  「你說什麼,她要嫁給陶深?」

  杜乘風沒有大發雷霆,只是陰冷地板起一張臉,目視著不停喘大氣的邵威。

  一旁的探蘭夫婦,夏逢春爺孫倆,也同樣瞠目結舌,不敢相信邵威所說的任何一句話。

  「我一直跟蹤梅姑娘到陶府,不到兩個時辰,整個陶府上上下下全都傳遍,說梅姑娘登門自薦,希望陶深能娶她過門,與她共結連理。」他確定這消息無誤後,拚了命地策馬而回,一刻也不敢稍加歇息。

  「不可能啊,大姊怎會想去嫁給陶深,那人無論人品、德行、風評,全是下下之選,大姊再怎麼不長眼,也不可能去選他的呀!」探蘭餘悸猶存,當年差一點就慘遭祿山之爪,那印象直到今天,還偶爾出現在夢中,令她惡夢連連,陰影始終揮之不去。

  「會不會是大姊有什麼把柄被陶深抓在手中?」夏侯虎進一步推敲,總認為這件事必定有跡可循。

  「他這個人在昆明,聲名狼藉是出了名的,心機深、城府重,做起生意絕不手軟,販售的春藥,所得到的暴利,往往比市價高出好幾倍,不僅如此,他還壟斷市場,企圖一人獨大,坐享厚利。」夏逢春咬牙切齒說著,恨自己力弱勢薄,要不然,非得將這種討厭鬼趕出昆明不可。

  「對呀,他還喜歡叫他的手下到市集裡去買女奴,然後關在後院,做一些很變態的事情呢!」鴛兒補上一句,這一句讓杜乘風精神為之一振,拉著鴛兒追問。

  「你說他很喜歡到市集裡去買女奴?」

  「是啊,只要哪裡有貧苦的姑娘家被人帶出來賣,他就會叫他的手下,不惜一切代價買回來。」要道東家長、西家短,鴛兒可擅長了。

  「那你指得變態事情,又是怎麼一回事?」

  「那是據一位從裡頭逃出來的納西族姑娘說的,她說陶深看起來溫文儒雅,其實是個衣冠禽獸,在人前他表現得彬彬有禮,可是一旦跟他獨處之後,就……」鴛兒的臉糾得跟包子似的,小粉唇抿呀抿的,似乎有些難言之隱。

  「鴛兒,你就說吧,這裡沒外人,你把你知道的,老老實實說給杜公子聽。」夏逢春在一旁給孫女壯膽,他何嘗不希望,多一點人知道他的惡行,最好有一天,能將他一腳踢出昆明,也算是為地方上除害。

  鴛兒赧紅著臉,用著極端驚恐的表情說:「聽說他私底下喜歡撕毀姑娘家的衣裳,聽到姑娘害怕驚慌的尖叫聲,就有無比的快感,還喜歡用小鞭子打得她們皮膚上一條一條的,說這樣看起來,另有一番楚楚可憐之貌……」

  「可惡,這喪心病狂的傢伙,盡幹這種下流齷齪的事。杜大哥,你看這該怎麼辦,我大姊她會不會……」探蘭心亂如麻,一手還緊緊握著夫婿夏侯虎的手,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想短時間內,梅兒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陶深是個聰明人,不會那麼快就把這醜陋的一面顯露在梅兒面前,我比較擔心的……倒是竹波,那天她在市集被買走後,就一直沒有她的下落,我怕她現在已在陶深手上,若真如鴛兒說的,那就太不妙了……」這實在是令人髮指的事,怎奈此事尚未明朗化前,還不宜打草驚蛇,免得引不了蛇出洞,還白白錯失良機。

  「杜大哥,那現在我們該怎麼辦?」探蘭急切地望著杜乘風。

  「梅兒她一下子要嫁宗千鶴,一下子又要嫁陶深,說什麼也不肯嫁給我,而這些氣話,她竟然完全地付諸於行動,我看就算現在親自到陶府去,依我對她的瞭解,她絕對不可能乖乖跟我回來的。」就他對元梅的認識,她做出這些舉動,就是為了要氣他,又怎麼可能輕而易舉跟他回來呢?

  「杜兄說得極有道理,大姊是出了名的固執,三言兩語怕是難以說動,如果說,咱們全部的人一起去,恐伯只有誤事的份,幫不了什麼忙的。」夏侯虎分析得頭頭是道,這步步都是險棋,絲毫馬虎不得。

  「一點也沒錯,依我看……」他沉思了會,目光首先轉向鴛兒:「麻煩你想辦法買通幾名陶深府上的丫鬟,讓她們找找看,府上是不是有位叫做竹波的蘇州姑娘,並且要她們盡力保護梅兒的安全,別讓陶深有機可趁,明白嗎?」

  鴛兒應聲允諾,她可是昆明一帶有名的包打聽,跟街上的姊妹姑娘們,混得可熟絡的。

  接著,他又掏出一張兌銀的銀票給邵威。「你現在拿著這張銀票去錢莊兌現,然後到市集裡的每間藥鋪,將陶深代理販售的春藥,通通給我買下來,他批多少貨,你就買多少,每家都務必達到買斷的階段,明白嗎?」

  「杜……杜大哥,你買這麼多春藥做什麼用啊?」邵威張著一張嘴,想不透他意欲為何。

  「這你就別多問了,到時你自然會明白。」最後,他語重心長看向夏逢春與探蘭。「再來,就要借重兩位的長才,關於讓男人回春還陽,兩位治癒的信心約有幾成?」

  「埋針的穴位若是下得準,這點並不是難事。」探蘭以她專業的知識,清楚告知。

  「我有幾帖漢藥方,對這方面還頗有成效,應該是沒什麼問題才是。」夏逢春更是打著包票,三、四十年的老招牌,還是有他的底子在。

  「那就好,有你們這些話,我就敢在七天後,來辦一場回春大會,我有辦法,使陶深在一夕之間,用高於市價的價格,將自己的春藥,全數買回。」杜乘風劍眉一揚,志在必得的笑了起來。

  「那我大姊怎麼辦?你……你不擔心她在陶府的安危嗎?」手足情深,要沒想出一個明確的方法前,探蘭始終放不下這個心。

  只見杜乘風不疾不徐,神色泰然的說道:「她要嫁就嫁,只怕她想嫁,陶深也沒那天大的膽敢娶她!」

  杜乘風雙眼炯炯有神,上揚的嘴角,笑得更自信了。

  元梅毛遂自薦,要把自己嫁給陶深這件事,不出三天,就已經轟動了整座昆明城。

  有些耳朵較尖的,都曉得陸元悔第一回嫁宗千鶴嫁不成,這回又要自告奮勇的再嫁一回,泰半的人都認為她勇氣可嘉,只是有一點令大夥不解的是,她什麼人不好嫁,偏要嫁個討厭鬼。

  然而,私下有人議論,說陸元梅是為了要分食春藥這塊大餅,才委身下嫁陶深,目前盤口上紛紛下注,都在賭陸元梅這次嫁不嫁得出去,整個昆明城內,頓時因陸元梅的婚事,而鬧得沸沸揚揚,比往常熱鬧了好幾倍。

  夏日灼灼,特別是在這幾日,陽光更是耀眼奪目,想來攀關係、拍馬屁的,都趁這陽光普照的好天氣,將賀禮一擔接一擔地挑進陶府。

  家丁們忙著修繕門窗,丫頭們四處打掃清理,門簷下、廊亭邊全都掛起紅巾喜布,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迎接這樁喜事的到來。

  如此的盛景,比起之前宗千鶴的規模,可說是不分軒輊,上回宗千鶴因五位惡婆娘臨時出現,才不得已取消婚事,如今,陶深沒這方面的顧慮,他當然不用擔心,只待黃道吉日一到,就能將陸元梅給娶進門,這是人間多快樂的一件事啊!

  反之,逐漸在擔心受伯的,卻是元梅。

  她以為消息放出去後,杜乘風就會低聲下氣地前來求她回去,但一天、兩天、三天過去了,事情並沒如她預期的那樣順利,不僅連杜乘風沒來,就連探蘭他們,也沒半個前來關心詢問,她真懷疑,是消息不靈通,還是這些人全瞎了聾了,甘心就這樣看她嫁給這姓陶的,從此過著慘絕人寰的生活嗎?

  如今要後悔也來不及了,這個陶深,要讓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在耍著他,不過是找他來演演戲的,他會不會馬上翻臉,露出猙獰的一面啊……

  邊想邊逛到拱橋另一端的後花園,這陶府佔地之廣,面積之大,跟余園可說是伯仲之間,只是大多數的建材都用雲南十足珍貴的雲母石,生活之講究,可窺見一斑。

  走著走著,她突然發現到前頭花圃邊,有一處被上了鎖的別院,這間別院外觀看來,就像座小尼姑庵,和一旁的亭台樓閣相當地不協調,彷彿在富麗堂皇的宮殿旁,多出問小茅房般令人不解。

  這裡頭到底有沒有住人啊?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讓她一步一步地,朝著那幽深的大門走了過去。

  門上的鐵鏈綁得鬆鬆垮垮,一圈又一圈地纏在大門上的把手,連帶也使得兩扇門關得稀稀落落,輕輕一推,就能從兩扇門中間,推出個細縫出來。

  她朝四周看了看,確定無人後,這才把眼珠子往那半透光的細縫中眯了進去。

  才一貼上去,門內竟也跑出顆眼珠子,不偏不倚,正好與她來個迎面對看,她嚇得往後一跌,屁股還重重地朝石階上坐了上去。

  當她還在為她開了花的粉臀叫疼之餘,忽然從耳邊傳來一聲聲呼喚,要是她聽得沒錯的話,那細如蚊蚋的聲音,正是在喊著她的名字。

  「梅姑娘……梅姑娘……」

  元梅一個箭步街上前去看,這人不正是竹波嗎?

  「竹波,你……你怎會在這個地方?」經過幾個月的別離,她終於找到竹波的下落了。

  「梅……梅姑娘,嗚嗚……你……你怎麼也在這裡?」竹波看來消瘦許多,精神狀況也不怎麼好。

  「這……這說來話長,以後再慢慢告訴你,你先忍著點,我去叫人開鎖把你給放出來,有什麼話出來再說好了。」元梅怎忍竹波被囚禁在這樣雜亂的小破屋,當務之急,是先把她救出來要緊。

  這腿兒才一伸直,竹波便緊張地把她給叫回來。

  「梅姑娘,沒用的,陶深是不會替我開門的,他花銀子從市集裡把我給買回來,就是要……」一想到那可怕的經歷,竹波便忍不住哭了起來。「嗚嗚……梅姑娘,你還是趕緊離開,別管我了!」

  「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他要把你關在裡頭呢?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麼,你快說呀!」

  「梅姑娘,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罷,陶澡這個人你千萬不能跟她牽扯不清,這個人……是個禽獸啊!」話一說完,淚水便如大雨,滂沱直下。

  「他做生意是不擇手段了些,但你說他是禽獸……倒還不至於吧,你現在別想太多,我先想辦法放你出來再說。」元梅才要起身時,又被竹波給喚住。

  「梅姑娘,你千萬別被他給騙了,蘭姑娘之前的經驗,你全都忘了嗎?」隔著小門縫,竹波臉上不時露出驚恐之色。

  這席話深深地烙進她的心裡,她當然沒忘記探蘭說過的金科玉律,但這三天下來,從她答應要嫁他那一刻起,他對她就是以禮相待,甚至連一點肌膚上的碰觸,也秋毫不敢侵犯,整個人像是變了個人似的,與以往的陶深可說是判若兩人。

  「竹波,你老實說,陶深為什麼要把你囚禁於此,我不管你心裡有什麼話難言啟齒,你都得一五一十地說給我聽。」

  「梅姑娘,我……」當她下定決心,準備將真相說出來時,忽然雙眼一睜,嚇得指她身後道:「有人來了,你先離開吧,千萬記住,別讓陶深知道,你曾經到過這地方,也別跟他提起,說你曾經看過我。」

  「竹波,你……」

  「梅姑娘,這是為你好,也是為我好呀!」為了怕元悔遲遲不肯離去,竹波忍痛轉身,快步朝內院裡頭而去。

  聽了竹波所言,她不敢多加逗留,一個轉身,快步走上拱橋時,赫然發現,從對面走過來的,竟然就是陶深本人。

  這下是飛天鑽地也逃不掉了,她深吸了一口氣,面帶微笑,態度從容地迎面走去。

  「娘子,今天這麼好雅興,就逛到後花園裡來了?」陶深輕搖絲絹扇,意態風流地走上前來。

  「你還是叫我梅姑娘吧,未成親前,聽到『娘子』二宇,總有些不自在。」她光聽就頭皮發麻,這暱稱還是從杜乘風嘴裡說出來,她才比較能夠接受。

  兩人在拱橋中央相會,此時池塘裡荷葉片片,蓮花競相爭妍,就連天鵝也比翼成雙,此情此景,看在元梅眼中,不免有股落寞之情,要是站在她身邊的,是杜乘風那該有多好啊!

  「娘……喔,不,我可以叫你梅兒嗎?」他還是覺得叫梅姑娘太過見外,再過下到一個月兩人即將要拜堂成親,暱稱不該是那樣生澀才對。

  梅兒?

  這暱稱掛在杜乘風嘴邊,已經有三年多了,她再怎麼聽,也只有他叫得悅耳,叫得好聽,別人叫起來,恐怕只有噁心兼雞皮疙瘩了。

  「這是我爹爹從小到大,叫慣的乳名,你又不是我爹爹,若要真的這麼叫我,我會一直把你當成我爹,你希望你在我心目中,跟爹爹一樣的受我敬重嗎?」她搬出一套絕對可信的說詞,讓陶深再度受挫,不得不打消這念頭。

  「那可真是傷腦筋啊……」

  「還是叫我梅姑娘好了,其實怎麼稱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聽得順不順耳,那才是重要,你說是嗎?」

  陶深被她那勾唇一笑,給迷得心蕩神弛,再看到陽光照在她那粉嫩的肌顏上,跟池塘裡的荷花一比,可說是人比花嬌,美,真是美極了!

  「對對對,什麼稱呼都不重要,你聽得舒服才是要緊……嘿嘿嘿……」他蟹步般的輕輕挪動腳步,那賊兮兮的小狼爪,正試著蓋向元梅的手背上。

  「這裡下人來來往往,給人看了多不好意思,你應該多少也聽過,我們蘇州的姑娘,在還未坐著八人大花轎,從正廳入夫家前,是不讓男人碰手的。」是不是有這習俗她倒是未認真考證過,反正昆明離蘇州天高皇帝遠,他也不見得會懂。

  「喔……那倒是,俗話說得好,蘇杭出美女,會有這樣的民情風俗,倒也無可厚非。」他的小狼爪,又乖乖地移了回來,要不是看在對方兼具美貌及萬貫的家產,他才沒空跟她在那吟風弄月,花前月下呢!

  在這樣一片詩情畫意的景緻中,和一個大殺風景的癩蛤蟆在同一座橋上,真是比吃砒霜還令人難受,她不禁回想著,這樣負氣演上這一幕,是對還是錯?她實在不敢相信,她要下嫁陶深的消息已經在昆明城傳遍了,為什麼杜乘風還無動於哀,他到底在想什麼,真的狠得下心來,看她白白地便宜了陶深嗎?還是他對她真的已經受夠了,趁這機會,能將她踢得多遠,就算多遠?

  在一切仍渾沌未明前,竹波的境遇又令人堪憂,她從沒像現在這樣茫然若失、徬徨無助的感覺,真叫她難以承受啊……

  「你怎麼一直望著那間小別院,告訴我,你剛剛是不是到過那邊去了?」

  太過於神遊在自我的天地間,以至於一些不該出現的舉動,全都在他面前曝露,像她這樣恍恍惚惚、心不在焉的樣子,別說是陶深了,就連三歲小娃兒,也看得出她的心神不寧。

  「別院?那邊有什麼別院?」

  一提到那問別院,陶深的臉,就像是夏日的午後,沒來由的飄來一片烏雲,將原本該有的好氣色,整個給擋掉大半。

  「我說未來的娘子,有道是不知者無罪,在還未過門前,有些規矩還是得先讓你知道,不該好奇的地方,永遠都不要好奇地想去一采究竟,明白嗎?」這話裡頭有嚴重的警告意味,由此看來,更加深元梅對陶深的另一面,感到十足的好奇。

  「這是當然的了,我不會那麼不識趣,很多事要真點破了,那就不美了,你說是嗎?」元梅訕訕地笑著。

  「你果真是冰雪聰明,我一說你就懂,喔,對了,杭州的杜大當家託人送來賀禮,你隨我到前頭去瞧瞧吧!」他比了一個請的手勢,要讓元梅先走。

  「杜大當家?」莫非是杜乘風,他託人送來賀禮?難不成他……

  令她擔憂的事果真發生了,要是他的賀禮是祝她百年好合的話,那麼……她會先砍個他百刀千刀,碎屍萬段再說。

  一對稀有珍貴的南海珊瑚上頭,果真是寫了「百年好合」四個字。

  工整的四個大字,還是杜乘風親題,那熟悉的筆跡,即使過了十年、二十年,她還是能一眼就認得出來。

  這無情無義的傢伙,果真是不要她了,這招苦肉計儼然已不見效,這下她死定了,自作聰明的結果,就是作繭自縛。

  「把這東西給我拿出去,我不想看到它!」管他南海北海,伸手一抓,就將珍貴的珊瑚朝大理石地,用力丟擲過去。

  「啪」的一聲,珊瑚當場碎屍萬段,頓時一件價值連城的寶貝,轉眼化為一堆碎片。

  「我說未來的娘子,何必發這麼大的脾氣,即使不喜歡,也用不著拿它出氣啊?」陶深心疼的是寶物已毀,一件上好的寶貝就這樣化為烏有。

  「你不曉得蘇州余園跟杭州進園向來水火不容嗎?他那麼好心送上賀禮,其中必定有詐,你隨隨便便就收下,不怕惹禍上身嗎?」

  「詐?我看不至於吧?我陶深和杭州杜家,遠無冤,近無仇,他們不會無故招惹麻煩的。」

  「跟你無冤無仇。」她走到他面前,指著自己的鼻頭。「可是跟我有,喂,你到底什麼時候要娶我呀,能不能快一點,我快要等不及了!」

  「不是說好下個月初十?」

  「能不能快一點,我一刻也等不下去了。」元梅說這話時,眼睛始終沒對上陶深,她對著花瓶,對著字畫,似乎只是單純在發洩情緒,說出來的話,沒一句當真。

  這樣的惱羞成怒,當然會引起陶深的臆測,從陸元梅突如其來出現在他面前,又急著要嫁他的情況下,很多事他都該去冷靜思考。

  之前他是被這莫名的喜悅沖昏頭,也沒仔細去好好想想,而今看到她因杜乘風的賀禮而大發雷霆,這點就讓他不得不認真想想,她到底是在當真,還是在跟他玩假的?

  他撿起地上的珊瑚碎塊,邊撿邊說:「我這一生,最痛恨人家耍著我玩,你應該知道,我陶深是吃不得虧,更開不得玩笑,這點,你應該聽過才對?」

  他的話讓元梅的心驚了一下,做生意的這幾年,什麼生意人的嘴臉她沒瞧過,要說最陰險最狡猾,非陶深莫屬,這回要不是氣瘋了,她是不會傻到拿陶深來當活道具,跟著一起演這齣戲的。

  「這……我當然知道啊!」她步步退後,不停扶著高腳幾,往花廳的角落而去。

  「既然知道,你就該瞭解,我不是那種被人耍了之後,說說兩句安慰話,就能看破笑笑,一切當作沒事的人。」他拿著珊瑚碎塊,看她的目光,是越發凌厲了。

  「誰……誰耍你呀,你要是不想娶我,大可現在就把婚退一退,別在那邊疑神疑鬼,胡亂栽贓。」抓到這點,她大有跟他攤牌的正當理由。

  這話像是一根燃亮的香,瞬間點燃了陶深這千萬噸的炸藥。

  「你現在後悔,想不嫁了是不是?若我猜得沒錯,你是不是打算利用我,來氣杜乘風啊?」陶深是個心機深沉的老狐狸,這樣的推論,對他來說是易如反掌。

  「我,這……」

  「被我猜中了,是不是啊?」他的臉像是晚娘教子,一下子由紅轉青。

  正當元梅被他的虎視眈眈逼至牆角時,一名奴僕及時跑了進來,將一封書信,飛快地呈現給陶深。

  他迅速將裡頭的信拿出來看,原來是一張邀請函,上頭正寫著四個大字,信函左下方,還附註上清清楚楚的題名。

  杜乘風?

  他召開什麼回春大會啊?

  待他還未想透之時,府中管帳的帳房,又緊跟在那奴僕之後衝了進來。

  「少爺,有怪事,有怪事啊!」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咱們批發到市面上的藥,一天之內,全部都被買個精光,就連倉庫裡的存貨,也被人給全數訂走了。」

  「全訂走了?」他的臉色憂過於喜,這樣怪異的情況,讓他一點高興的心情也沒有。「訂走這些貨,你曉得要花多少銀子嗎?」

  帳房翻開帳簿一看。「少爺,一共是五十萬兩啊!」

  是誰砸這銀子買斷他的貨,意欲如何,可讓陶深陷入層層迷思,並將這關聯性,轉移到了元梅身上……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08:42

第十三章

  所有的思緒在他腦海中飛快轉了一圈,接著,才將質疑的眼光,拋向元悔。

  「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在利用我,只是為了跟杜乘風嘔氣?」當那股熱勁逐漸降溫時,陶深這才恍然大悟。

  他被利用了!

  「利用?別把話說得那麼難聽。」站在圓桌另一側的元梅,試著把話說得更為大聲,好來遮掩自己的心虛。

  「說得難聽……哼,那意思是說……只是難聽,而沒說錯嘍?」當時真是色慾攻心,腦袋胡塗了,也不想想,怎會突然有仙女跑到他家門口,親自送進他懷裡呢?

  「你要怎麼想那是你的事,我想,你這麼容易疑神疑鬼,我們是沒辦法再相處下去了,你可以到外頭宣佈說是你不要我,這點,我不會介意的。」說完,她打算兩手拍拍,打道回府去也。

  「慢著,你給我站住!」耳後突然傳來一記魑魅般的鬼吼及大掌拍桌的聲音。

  元梅慢慢回頭,眼神銳利地看著他。「還有事嗎?」

  「你想這樣一走了之,沒那麼容易。」隔著圓桌,他隔岸開罵。

  「那不然你打算怎樣?」反正到這地步,也算是撕破臉,與其委屈自己嫁給他,不如正式攤牌。

  「怎樣?我會告訴你,我想對你怎樣!」陶深往右邊追,元梅則往左邊跑。

  兩人隔著一張圓桌,你左我右,你移我動,雖說只有一張桌面距離,但陶深追不到就是追不到。

  「過來!」陶深氣急敗壞,喊得聲音幾乎要破掉。

  「你憑什麼要我過去?」笑話,她陸元梅豈是任人隨意使喚的。

  「憑你欺騙我,這理由夠充裕了吧!」

  「騙……騙你又怎樣?反正你賣的春藥,十之八九不也是以假亂真,要比騙術,我恐怕還得跟你學上三年五年呢!」

  「你……你在胡說些什麼,我真是給鬼迷了心竅,才會聽信你那些鬼話!」他將桌巾一掀,整個給扯到地面。

  「鬼話?是呀,我是見鬼才說鬼話!」把杜乘風加諸在她身上的怨,通通發洩在他身上,反正這個人品性低劣,用不著給他太多面子。

  「媽的,你有種再說一遍!」從來沒人敢這樣跟他說話,也只有眼前這不怕死的娘兒們。

  「你敢說粗話,我咒你生兒子沒屁……」元梅突然打住,她可是有文化的人,用不著跟他那樣潑婦罵街。「沒……沒屁股!」

  這下真把他給惹毛了,陶深不再與她對罵,大掌順勢將桌子一掀,非把這陸元梅抓起來,好好凌虐一番,玩她個三天五天,看她那張嘴還犀不犀利。

  這桌子一掀,天然屏障就此瓦解,元梅拔腿就往門外奔去,可就差那麼一步,竟被陶深給逮個正著。

  只不過,陶深才高興沒多久,丫鬟水靈就這麼好巧不巧衝了進來,她驚慌失措地對陶深說道:「少爺,西……西側廂房失火了,火勢好大,你快點去看看吧!」

  「失火?怎會好端端地失火了呢?」

  那裡頭可是放了許多前朝的字畫古玩,要是真付之一炬,那可比在他心頭上割肉還難受啊!

  「也不曉得怎會這樣,不過請少爺快過去看看吧……」水靈嚇得全身發抖,還不停抱頭咬唇,臉色發白。

  「可是,這……」他先找了條繩子,將元梅綁在椅子上,隨即對水靈吩咐,「給我好好看住她,別讓她給跑了,我等會就回來!」

  「看住她?為……為什麼要看住少奶奶啊?」水靈瞠著水汪汪大眼,天真地問道。

  「你別問那麼多,叫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話一丟,陶深便加快腳步,朝西廂房的方向而去。

  陶深才踏出花廳沒多久,水靈眼神立刻銳利起來,她馬上將頭偷偷往外頭探,發現陶深的身影確實消失在長廊另一端時,這才迅速地來到元梅跟前,手腳俐落地將綁在她身上的繩子,通通解開來。

  「快跟我走,我帶你離開這裡。」剛剛還一副傻妞兒樣的水靈,這下可機靈聰慧了起來,她拉著元梅的手,急忙地往外頭衝去。

  「你為什麼要幫我?」元梅不明白一個陶府裡的小丫鬟,怎會冒著生命危險,救她脫離險境。

  「是鴛兒拜託我,要我在你遇到危急的時候,平安地將你救出去。」她拉著她一邊走,一邊解釋。

  鴛兒?

  她一時也沒想太多,只是緊緊跟著水靈,盡速離開陶府,然而,在經過之前與陶深相會的那處拱橋時,她突然停下腳步,不再前進。

  「等等。」她看了拱橋另一端的別院時,才想起她就算要走,也不能只她一個人走,要是不把竹波一起帶走,她的良心又怎麼過意得去。「不行,我不能一個人先走,那所別院裡頭關著一個對我非常重要的人,我非帶著她一起走不可。」

  「梅姑娘,我們的時間有限,不可能再騰出時間去救那別院裡頭的人,那場火是我特地去放的,想來,現在火勢應該已經被控制住了,要是我們不趁著混亂的時候逃走,恐怕就再也走不了了!」水靈死命拉著元梅的手,要她先顧好自己,其它的恐怕無法顧及太多。

  「可是,這……」

  「你放心好了,這樣吧,今晚子時末,我把她帶到天井旁的東閣門,到時,你可以派人到那兒去接,這樣可以吧?」水靈臨時想了個變通的方式,讓元梅不再三心二意,趕緊先離開這裡再說。

  「你真的能幫我把人救出來嗎?」

  「鴛兒敢託付給我,就表示我絕對值得信賴,你別擔心,今晚你就安心來接人就行了!」

  從水靈那雙深具可靠與信心的眼神,元梅自然是不再考慮,她點點頭,將一切希望,全寄託在這萍水相逢的小姑娘身上。

  「那就麻煩你了!」

  「包在我身上,一切都沒問題。」

  既已達成共識,兩具身影便在救火與慌亂的吵雜聲中,悄悄地從陶府大宅院,無聲無息消失。

  元梅的身影,才一閃出陶宅,就被在前頭大樹下守候多時的邵威發現,他一個飛馬疾奔到元梅面前,不可思議地喊道:「太神了,杜大哥果真是神機妙算,他算準三天內你一定會出來,還真是全在他掌握當中。」

  「杜大哥?」原本在元梅臉上乍開的歡喜表情,卻因聽到這三個字,而又將笑容急驟地收了回來。「我能逃出來,關那姓杜的什麼事?」

  一想到他送的那些賀禮,還有上頭題的那些祝詞,她就巴不得立刻衝到他身邊,先賞他兩個耳光,再狠狠踹他兩腳。

  要是這樣還難洩她心頭之恨,再咬他兩口,將這狼心狗肺的傢伙,給咬得體無完膚,讓他帶著肉體上的疼痛,好好去反省他的所作所為,是不是欺人太甚,太傷人心了。

  「梅姑娘,你真的都不知道,這一切……」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鴛兒幫的忙,這份情我不會忘的。」她飛快地跳到馬背上,對著邵威問:「杜乘風那傢伙現在在什麼地方,快帶我去找他。」

  「他在……」被元梅那股來勢洶洶的氣勢搞得有些錯亂,他倒忘了替杜乘風反駁。「他現在在藥鋪裡,和蘭姑娘及夏老爺子在……喂,等我一下,梅姑娘……」

  元梅兩腿朝馬肚一夾,逕自揚長而去,她難以嚥下這口氣,即使要揮淚斬情絲,她也要在眾人面前,給他留下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不可。

  長生藥鋪裡,三個人正眾精會神地,將邵威從街頭上買回來的春藥,仔細地分析其中的成份,希望能從探蘭及夏逢春兩位神醫的專業眼光中,找出對陶深致命的一擊,讓他的卑劣行徑,徹底地攤在陽光下,讓昆明的老百姓看看,這是一個多麼拙劣的商人。

  「這其中只有一些普通的肉蓯蓉及蛇床子,而另外這一味淫羊藿,也是用劣等的次級品,通常是用來磨成細粉,供給牲畜使用,若要用在人的身上,那也只能說,全憑良心二字了。」夏逢春將藥丸解剖後,經過取味、稀釋、烘曝三個過程,從藥丸的成份中,得到初步的心得。

  「而這些傳統普通的藥材,老實說,對於嚴重痼疾的人來說,並無法立即收到立竿見影的功效,除非多了一味名為白椿根的植物乳汁,才能藉由快速的刺激,達到短時間內的一種療效。」探蘭更是分析得鞭辟入裡,但說完後,她又感慨地嘆了一口長氣。「但是這種植物的乳汁,含有些微的毒性,要是長期服用,恐怕肝腎會加速退化,嚴重點的話,還會加速暴斃而亡。」

  聽了兩人的見解後,杜乘風得出一個重要結論。

  「所以,綜合兩位的意見後,應該可以說,這顆藥丸之所以會受到大多數人的愛戴,全是因為這種名為白椿根莖內的乳汁,大量刺激性腺素所致,至於其它的中藥成份,根本就是作為提味之用,實質上,並沒什麼太大的作用。」杜乘風簡單下了註解,這兩天不眠不休下來,他的臉明顯地瘦了一圈,就連氣色,也褪去了往日般紅潤的光彩。

  「你說的沒錯,這種夾竹桃科的植物,一向不被我們這些正統醫療法所接受,雖說它多少還是有著一定的療效,但卻會因為治好一病,又惹來一病,比方說,這顆藥丸雖能恢復男人短暫的雄風,卻會讓腎臟代謝加耗,兩相比較之下,根本就是罔顧人民的生命,昧著良心在賺黑心錢啊!」

  夏逢春緊皺著眉,以前在鋪子裡,就曾經來過因吃陶深的春藥,吃到最後臉部浮腫,四肢發紫的案例,他當然也奉勸有這方面偏好的窯客,別為了一時的快樂,損失掉健康,但再怎麼說,閨房之樂這件事,男人可說是趨之若騖,誰還管得了將來的健康問題。

  「那麼照他這樣的成本及加工費用,兩人能否做個評估,這樣一罐藥丸的最高成本,以多少最為合理?」杜乘風開始核算,陶深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奸商,究竟賺取了多少的暴利。

  夏逢春與探蘭互看一眼,並交頭接耳估算了一下,最後由探蘭得出結果:「杜大哥,要真嚴格來評估,這樣一瓶一百粒裝的藥丸,實際上的成本……不到一兩銀子。」

  「什麼,不到一兩?」杜乘風氣得拍桌大罵。「可是這傢伙竟然以五十兩的高價在外出售,整整賺取了五十倍的暴利,而且還罔顧人命,真是該當街將他活活打死!」

  很少看過杜乘風氣得兩眼發直,就連脖子上,也浮出一條條紫脹的青筋,可見得,陶深這樣的行徑,有多麼令人深惡痛絕。

  當他說完話時,忽然眼前一黑,似乎是氣虛神弱,差點站不住腳,探蘭立即趨上前去,探著他的脈象,說道:「杜大哥,這幾天來你太辛苦了,要不要去歇會,反正你也說過,我大姊應該撐不到這兩天就會回來,邵威也一整天在陶深家外守著,你就安心去躺會,別再這樣操心了。」

  「是呀,我叫鴛兒去替你熬煮點粥,你多少吃點,這樣才好有體力去對付陶深,否則的話,梅姑娘回來見你這樣,她心裡頭會難過的。」夏逢春才說完,杜乘風不禁感觸良多,竟自顧自的笑了出來。

  「哈,難過……要是她能真體恤我,那麼我如此般勞心勞力,也算是有了代價。」以他對元梅的瞭解,回來沒好好怒罵他一頓就夠慈悲了,怎還敢奢望她會為他而難過。

  「杜大哥,大姊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其實在她內心裡,永遠他只有你一個人,只不過她……」探蘭突然收了嘴,不敢再往下說。

  「只不過她想贏回一口氣,看我失敗受挫一次?」杜乘風不免莞爾一笑,有感而發的道:「最近,烈火與靜海頻頻捎信,說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正在暗中打擊進園的各處生意,由於對手相當狡猾隱密,所以到目前為止,他們還未查出究竟為何人所主事,他們希望我在昆明將事情處理完後,就趕緊回杭州來共同調查,要不然的話,真讓這股勢力給打垮的話,我相信,梅兒想看我受挫失敗的日子,也算是指日可待了。」

  這話雖是玩笑話,但聽在探蘭耳裡,卻是無比心酸。

  「杜大哥,你千萬別這樣想,我大姊並不會有這樣的念頭,她嘴裡是這麼說,但要是你真發生了事情,她也一樣會不好受的。」

  「若能真如你所說,梅兒能體察我這顆不變的心,那麼進園即使在一夕之間化為烏有,我也會欣然接受。」

  這話說得三人沉默無語,直到邵威的聲音,從外頭嚷嚷著傳進偏廳時,才打破一室的沉寂。

  「喂,梅姑娘……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邵威扯破了嗓子拚命大喊,可是元梅卻是鼓脹著一股難洩的忿怒,直搗偏廳而來。

  她用力將門推開,見到三人都在偏廳裡,也不管有沒有顧及到杜乘風的顏面,直接衝到他面前,二話不說,便是朝他的臉部狠狠甩上一耳光,兩眼極不諒解地瞪著他。

  「杜乘風,你太過份了!」

  「啪!」

  這一巴掌,不偏不倚,五根紅色的指痕,就這麼結實地烙在杜乘風的臉上,清脆的聲音,傳遍屋內每個角落,即使是上了年紀的夏逢春,也照樣聽得清楚極了。

  「大姊,你這是在做什麼?!」探蘭首先有了動作,她衝到元梅旁邊,拉住不知為何生氣的她。

  元梅在打完之後,也在剎那間楞了住。

  沒想到他連閃都沒閃,就站得直挺挺地讓她打,以往她有想打他的動作時,他都會事先防備,讓她撲個空,這回,不但讓她打中,還靜靜地一動也不動,臉上一點動怒的表情也沒有。

  「氣消了嗎?如果你還沒打夠,我可以繼續讓你打。」杜乘風沒有說出半點苛責的言詞,還平心靜氣,要讓她繼續發洩。

  「你以為我不敢嗎?」她再度舉起手,可這回,就沒像剛剛那樣灑脫,反而有些猶豫了起來。

  她開始感到不解,為什麼他連閃都不閃,被她打完之後,還說要讓她繼續打,是不是他認為內咎,所以讓她打個痛快,可是若真是如此,身旁的三個人,為何都又表示無言的抗議,她有錯嗎?為何好像她才是千古罪人,該被打的人,應該是她才對!

  「你的手腕怎麼了,為何會紅紅的纏上一圈?」平靜無皮的臉上,因看到元梅手腕上的傷,而露出驚慌之色。

  他緊張地伸出手,想要拉起她的手來詳看究竟,卻被她給狠狠地揮開。

  「你還會關心我嗎?你這沒良心的東西,我要真被陶深吃掉埋掉,你也不會緊張的。」她又惱又火,哽咽地咬著唇,拒絕他的碰觸。

  「梅兒,你怎麼哭了呢?我所認識的陸元梅是不會哭的。」他知道他的寶貝,就算是遇到再大的挫折,也不會流下半滴淚水,可是現在她那張委屈孱弱的瞼,卻讓他心頭好疼。

  「大姊,快告訴我們,你這傷是怎麼來了,是不是陶深他……」探蘭第一個念頭,就是陶深會不會用變態的行徑,曾經侮辱過元梅。

  元梅銜著淚,搖搖頭說:「是我和陶深翻臉後,他怕我會逃走,所以用繩索將我捆住,因為我不停掙扎,才會磨破皮的。」

  「這個該死的狗東西,我非讓他死得很難看不可!」杜乘風義憤填膺,緊握的拳頭,正隱隱地發著抖。

  「你還會關心我嗎?如果你真的關心我,為什麼什麼事也不做,眼睜睜地看著我,嫁給那個無恥卑鄙的傢伙!」說到傷心處,元梅更是難掩心中的痛。「還送那什麼百年好合的賀禮……嗚嗚……去你的百年好合……」

  「梅姑娘,容我老人家說句公道話,你講這些話都太不公平了,你看看這張桌子上,擺的這些瓶瓶罐罐,都是杜公子為了你,所做的一切努力啊!」夏逢春不能再忍受元梅這樣無理取鬧,也看不慣杜乘風受了委屈,還全部往肚子裡吞,忍不住只好跳出來說句公道話。

  「是啊,大姊,杜大哥一知道你跑到陶深那,緊張得整整一天不吃不喝,還怕你在裡頭受欺負,又托鴛兒運用關係,買通陶府裡的丫頭水靈,並擔心你一旦跟陶深翻了臉,想逃出來沒人接應,才會派邵威這幾天全程守在陶府後門,這是為了避免跟陶深起正面衝突,又能保護你的方法,你還能說,杜大哥什麼事都沒做嗎?」探蘭很少會指責大姊,但這回看到她做出這些不理智的舉動,才會忍不住說說這胡塗的大姊。

  「你說水靈不是鴛兒所交代的,而是……」她詫異地看著每個人,而他們全都點著頭,附和探蘭的說法。

  「鴛兒那丫頭傻呼呼的,哪會想那麼多,平常連當歸、川芎和黃耆都分不清了,哪裡還會替你想得那樣周到。」夏逢春出面補充,加強探蘭的說詞。

  「是啊,梅姑娘,杜大哥送那些賀禮,全是他的策略之一,他算準你一定會大發雷霆,還特定要我這一兩天得多勞點心,在陶府的後門謹慎盯梢,又怕我會太累,偷偷塞給我五十兩銀子,說是聊表心意,我不收他還會生氣呢,像這樣的好人,事事都替別人設想,你……你又怎打得下手呢?」邵威搔著頭,冒著被修理的風險,他還是要說。

  「你……你為什麼現在才說,一路上都不見你講?」元梅怒目相向,羞紅著臉,責怪邵威。

  「梅……梅姑娘,你……你一路上快馬加鞭,趕得那麼快,哪有機會讓我開口啊?」

  「我……這……」元梅這下啞口無言了,綜觀這次的事件,捅大樓子的是她,杜乘風不僅沒錯,還對得讓人佩眼至極。

  「梅姑娘,這回杜公子不僅勞心,還花了五十萬兩,收購全昆明城的回春藥來研究,打算在三天後的回春大會上,給陶深最嚴重的痛擊,想那五十萬兩,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啊!」

  一看到偏廳兩側堆的瓶瓶罐罐,元梅這才知道,為了她,又花了他這麼多冤枉錢,如此說來,她剛剛那一巴掌,打得太莫名其妙了。

  「要是能駁倒陶深,我會要他以三倍的價錢將這些劣質傷身的春藥買回,所得的錢,用來回饋地方老百姓,及貼補進園的一些損失,如果他不願意購買,我就將這些春藥上呈京城,讓聖上來裁奪,我想他應該不會笨到要我這麼做的。」這是杜乘風原始的構想,好好地扒掉陶深的一層皮,以示懲戒。

  「萬一……陶深寧可入獄,也不願意用三倍的價錢買回這些藥呢?」元梅感到有些歉疚,雙目定定地看著他。

  「就用這五十萬兩,來換回你的心,這何嘗不是最甜蜜的代價呢?」他笑得好溫柔,恍如再多的金錢,都不能取代她在他心目中,最崇高的地位。

  「你……你為什麼每次都要讓我誤會你後,才把事情告訴我,這樣我會很內疚的,你知道嗎?」她衝到他面前,小粉拳不住地落在他厚實的胸膛。

  「這樣你才能感受到,不管你再怎麼惹我生氣,我還是一樣深愛著你,這一生,你除了我,還有誰能嫁?」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出自肺腑,真情至性。

  元梅伸出手,撫著他發紅的臉龐,愧疚地說:「對……對不起,有沒有打疼了你?」

  「你手上的傷,才令我心疼,答應我,把你的手先治好,我的臉就不疼了。」他擁她入懷,輕輕撫著她的青絲,在這一刻,他感受到,他的梅兒,經過這回後是再也不會鬧彆扭,應該是心悅臣服,屬於他的了。

  看到兩人之間的烏雲散盡、雨過天晴,其餘三人,都悄悄的離去,讓他們兩人,在這樣的氣氛下,更能緊密地惺惺相惜、永結同心。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09:04

第十四章

  當天晚上,元梅與杜乘風前往陶府後門,打算將竹波接回時,沒料到,兩人一直等到快天亮,依舊不見水靈將竹波給帶出來。

  這樣的結果,無外乎是水靈的行動失敗,要不然,便是水靈臨時陣前變卦,倒戈向著陶深去了。

  這兩種可能,都讓整個長生藥鋪,瀰漫著一股焦慮的緊張氣氛。

  隔天下午,藥鋪外頭,便出現一大批隆重華麗的馬隊,光是那陣仗,就夠讓路人,全都駐足圍觀,每個人都翹首引頸,想看看那金漆檀木轎內,究竟坐著什麼樣偉大的人物。

  這位不速之客,帶著整整十大箱的賀禮,排滿整個長生藥鋪的前廳,上頭還用紅色朱漆寫著「百年好合」四字,看起來,應該是為了前來祝賀之用。

  陶深來了!

  替長生藥鋪打雜的雜役萬福,目睹到這樣龐大的馬隊,錯愕地不知是該叫還是跑,只好連滾帶爬地衝進內廳去稟報。

  「這傢伙選在這時候來,肯定是黃鼠狼拜年,不安好心。」夏逢春料準,陶深打算在回春大會前,先來下下馬威,讓他們知道,惹上他是相當相當不智的舉動。

  「我們要在這時候跟他碰頭嗎?」元梅有些遲疑,特別是想到接救竹波的行動失敗,更加認為還是不見為妙。

  「都已經登門拜訪了,我們要是不出去見他,豈不有失禮數?」杜乘風倒是淡然處之,認為該來的,避也避不掉。

  「但是他這趟前來,帶著這麼多賀禮,我們要是沒萬全的準備,就貿然接見,會不會著了他的道?」探蘭也認為不宜在這時候去犯這頭正在冒火的黃鼠狼。

  「蘭兒,我想再怎麼孤陋寡聞的人,一聽到夏侯軍,也應該會三思而後行吧!」夏侯虎巨大的身影矗立在探蘭身旁,自信的臉龐,讓所有人的精神,全都振奮起來,更有信心面對這不懷好意的傢伙。

  「我就不信他能對咱們怎樣,萬福,請陶先生到正廳去,奉茶好生伺候。」杜乘風決定去接見陶深,看他要要什麼猴戲,他照單全收。

  「是,小的這就去。」萬福先行告退,所有的人都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朝著前廳而去。

  正廳中,陶深愉悅自在地,端起茶碗細細品茗。

  他的態度悠閒,沒有一丁點煩躁與焦慮,眼神中還不經意地藏著詭異的笑,彷彿一切都是有備而來,打定了要給這票人難忘的迎頭痛擊。

  打從元梅趁著陶府大火溜走之後,他就下令徹查整個府邸的奴僕與丫鬟,想當然耳,並沒有人會承認放走元梅這件事,就連水靈也裝做無辜狀,嚇得跪在地上大哭,說她也是被元梅所騙,才不小心讓她溜走,她根本什麼也不知道,可憐兮兮的樣子,還真差點騙過陶深。

  不過即使水靈再怎麼道高一尺,碰到魔高一丈的陶深,一樣得乖乖臣眼,當晚,她偷偷溜到後花園的別院,想救竹波出來時,就被陶深所派的兩名家丁,給當場活逮個正著。

  圖窮匕見,水靈當然是百口莫辯,當場被陶深打得半死,以至於杜乘風和元梅兩人,苦等到天明,也不見兩人的蹤影。

  被水靈這麼一整,加上要娶陸元梅的消息都已傳了出去,兩種羞辱加諸在他身上,讓他怎堪就這樣白白被人看笑話,於是想了想,打算先來個下馬威,讓他們知道,他陶深可不是個可以隨便惹得起的小角色。

  「陶老闆,今日大駕光臨,可說是小鋪畢生的榮幸,要來怎不先通知一聲,我也好到外頭去迎接啊!」夏逢春以主人的身份,先行走在前頭。

  其餘的人魚貫而出,特別是元梅,還沉著氣保持風度,斂裙福身,向陶深簡單地行個禮。

  「陶老闆,家中失火的情形,沒有很嚴重吧?」

  「唉,托你的福,沒被燒個精光,實屬萬幸。」陶深皮笑肉不笑地回應,目光很快地掃了所有的人一遍。

  他一一掃過在場的人,發現在元梅和探蘭身邊,各有一位稱頭的男人,那英氣逼人的模樣,十足地將他自個兒的蠢樣給比了下去。

  「眼下這兩位公子,想必就是兩位姑娘的親密伴侶嘍?」陶深刷開絲緝扇,輕輕地搖揚起來。「在下曾聽說,探蘭姑娘嫁了個草莽,還遠從繁華的蘇州,嫁到了蠻荒偏僻的黃山,不知此事是否為真?」

  當年,他也受過探蘭的羞辱,那股怨氣仍存在心中,至今難忘。

  聽到這句話,夏侯虎鷹眼圓瞠,忍不住胸口那股濁氣,準備上前先賞他兩拳吃吃,但及時被探蘭給阻止,避免了一場爭端。

  「黃山鍾靈毓秀,地靈人傑,才能培養出像我夫君這麼好的人才,陶老闆也許修為不夠,才體會不出這股清新正直之氣吧!」探蘭為夫君解圍,諷刺的意味,可讓陶深咬著牙,卻還得很有風度地笑著。

  這陸探蘭與他只有一面之緣,也談不上什麼深仇大恨,要怪就怪自己色慾上了身,才會被當場遭拒,他犯不著連探蘭也算上一份,真正該算帳的,應該是讓他丟臉丟得更徹底,顏面盡失的陸元梅與杜乘風吧!

  陶深深吸一口氣,忍下被羞辱的怒氣,他調整了呼吸,重新將笑臉擺上,將目標轉向元梅。

  「不知梅姑娘對於誠信二字,作何註解?」

  「按照字面之義,乃誠實與信用。」她不慌不忙,目光毫不閃避。

  陶深收起絹扇,用力朝掌心一拍。「很好,好個誠實與信用,想不到堂堂的余園主人,嘴巴光是會說,但做出來的一舉一動,卻是差強人意,很明顯地,這應該跟家教問題,有著極大的關聯。」

  「陶老闆說得正是,就是因為家教甚嚴,才會教導元梅懂得如何知難而退,記得爹爹曾經說過:利不可以虛受,名不可以苟得,像陶老闆這樣白手起家,胼手胝足的有為男子,元梅怎好佔盡便宜,坐享其成呢?」她這話是明褒暗貶,既保留了陸家的面子,也暗諷了陶深盡取不義之財。

  好個牙尖嘴利的死丫頭,陶深原以為可以用品德操守來好好羞辱元梅與整個陸家,想不到,她還反將他一軍,搞得他顏面盡失。

  「梅姑娘何須謙沖自牧,誰不知蘇州余園在您的管理之下,也可算得上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大戶人家,比起其它自命清高,卻暗地裡偷雞摸狗的商家,還來得正派多了。」陶深打蛇隨棍上,拐了個彎,將矛頭轉向杜乘風。

  在幾年之前,寧波有戶陳姓人家,開了一家規模相當大的米行,由於經營嚴謹、管理有方,因此,很快地就在江南一帶,闖出一片天地。

  當時的余園,是寧波陳家的唯一對手,兩家在競爭策略上,還算是君子之爭,當時,杜乘風為了讓元梅這場仗能打得輕鬆些,暗地裡買通一些下游批發商,讓他們轉而購買余園的米糧,以每買一公石,就多補貼三兩的價格,讓寧波陳家的老主顧全部陣前倒戈,轉而向余園靠攏。

  這使得寧波陳家生意一落干丈,很快就被債主逼迫,使得這一家子七口,遠走苗疆,從此隱姓埋名,不敢再回到江南。

  此事經過一些米商口耳相傳,才知道這件事是杭州進園在偷偷幫助蘇州余園,不過,大家都畏於杜乘風的精明幹練,在地方勢力龐大,沒人敢跟他唱反調,因此,此事就這樣不了了之,半年過後,也就沒人再提及。

  這件事,對於在商界活絡的陶深來說,當然是印象深刻,他早就抓準這一點,打算來好好踐踏杜乘風的尊嚴。

  「這樣的人格,梅姑娘若是還覺得可以倚重,陶某也無話可說,只是替梅姑娘感到惋惜,竟將終身大事,託付給這樣一個專走暗路的男人。」他說得很平淡,說話的當兒,還偶爾聽見從鼻孔發出的冷哼聲。

  這些話就像是萬支毒箭,全部朝杜乘風身上射來,打算將他射得干瘡百孔,一口氣也不讓他多留。

  但見杜乘風先斂住氣,儘量控制自己不要大發雷霆,接著才慢慢回應。

  「陶老闆,不知你指的自命清高,暗地裡偷雞摸狗的,是哪號哪門的人家啊?」

  「需要我挑明著說嗎?」一抹惡毒的笑,飛上了陶深的嘴角。

  「陶老闆但說無妨,杜某也正想知道呢!」

  誰人不知,陶深口中所說的那戶商家,正是杭州進園,此事是因為杜乘風想幫元梅,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只怕真把此事搬到檯面說,勢必讓杜乘風的尊嚴,被糟蹋得體無完膚。

  「陶深,你我之間的事,別牽連到不相干的人。」元梅極力維護,不讓他污辱到杜乘風的人格。

  「既然做了,何必還怕人家知道呢?」他冷哼一聲,目光有如正在吐信的毒蛇。

  「陶深,你……」

  「梅兒,就讓陶老闆說,我倒想洗耳恭聽,是誰這麼表裡不一,無恥之尤?」

  陶深看到杜乘風死到臨頭,還逞強出頭,一點也沒受到他的威脅而影響,於是便站起身,用扇柄指向杜乘風,這時元梅也走上前,怒眼瞪視著陶深。

  「陶深……」

  「請梅姑娘不要從中阻撓。」陶深舉起手喝阻了元梅的發言,雙眼如獵豹鎖住獵物,死盯著杜乘風不放。「不知杜公子可還記得,當年寧波陳家,是怎麼在一夕之間財盡人散,倉皇從蘇州逃出,從此人去樓空?」

  「知道,這一切都是杜某所為……」他見到陶深打算開口,立刻往下說道:「但想必陶老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寧波陳家曾有兩次銷往江西、湖南的新米,以糙充白,以次充好,還企圖栽贓給余園,這事你恐怕不知道吧?幸而在下暗中查出,才避免余園商譽受損,杜某這麼做,也不過是討回一個公道,何來愧疚之心?」

  「哼,聽你一派胡言。」這件事,陶深壓根沒聽說過,他當然矢口否認,說什麼也不相信。

  就連元梅,也不曉得曾經發生過這件事。

  「如果陶老闆不信,可以到江西廣順堂,湖南進發堂及祥生米行去問問看,當時在下剛好正在巡視此兩省的布莊,才發覺到這件事,寧波陳家今日會有此下場,可說是怨不得人。」杜乘風將此事一直放在心裡沒說,就怕一說出來,元梅又會覺得自己老是後知後覺,但今天局勢如此,他不說也不行了。

  「你……」

  她再一次感到氣餒,似乎在她的生命中,所有劫數全是杜乘風暗中替她化解,而她還不斷給他找不同的麻煩,這下,更讓她覺得自己的渺小。

  只怕,要再處處與杜乘風爭高搶勝,僅僅為了表示自己過人的能力,無非是徒增他人看自己的笑話罷了!

  「不過是恰巧碰到,舉手之勞罷了,所以才沒告訴你。」他看著元梅的自信,就像是逐漸融化的冰山,一點一點傾倒當中,於是立刻來到她身旁,緊緊地往她腰際一環,溫柔地看著她。「為你做任何事都是我心甘情願的,不像有些人,做事處處只想著利益,那才是世間一大悲哀啊!」

  這句指桑罵槐的話,大夥心知肚明,說的究竟是何人。陶深看著每張浮動的嘴角要笑不笑的,一時惱火,對著身旁的手下,嚴聲一喝。

  「哼,咱們走!」陶深見羞辱杜乘風不成,反而被狠狠猛刮一頓,氣得臉色發白,一刻也無法多留。

  只見他一離開椅子,杜乘風與夏侯虎便快步定上前去,打算攔住他的去路,兩旁護衛見狀,也在第一時間趕前護主,不料,卻被邵威一把亮晃晃的銀刀給架在頸子上,一時之間,肅殺之氣,瀰漫整個廳堂。

  「怎麼,人多欺負人少?」從來就沒有人敢這樣大膽的攔住他,以至於身旁才帶著兩名護衛,沒想到,這些人竟膽大包天到目無法紀的程度。

  「沒錯,就是想人多欺負人少!」

  只見元梅帶著甜美的笑走到他面前,重重的一拳,直接往他鼻樑上揮了過去?來不及防備的陶深,那管高隆的鼻子,就這樣被打歪一邊。

  他搗著鼻子在地上打滾,疼得直喊爹叫娘,眼淚與鼻血齊下,可見得元梅下手,一點也沒考慮到,會不會鬧出人命。

  「你……你們這兩個混蛋……還不……不過來救我……」疼得在地上雞貓子鬼叫的陶深,邊哭邊叫著那兩名杵在一旁的護衛。

  被一把鋼刀抵住脖子的兩名壯漢,在邵威的看顧之下,哪敢動那麼一下下,他們只能靜靜地看著主子在地上滾來滾去,卻是愛莫能助,一點忙也幫下上。

  「你還有體力叫救命嘛,你這喪盡天良的人渣,留你在世上,真是人間一大禍害。」元梅像是發了瘋似的,對著躺在地上的陶深,又是蹬又是踹,一張潔淨俊美的臉龐,此時也成了鼻青臉腫的豬頭,梳理好的發冠,更是散亂地像個女鬼一樣。

  「住……住手啊……」向來高高在上的陶深,這下也只能滿地學狗爬,鑽到大圓桌底下,死都不敢出來。

  「出來,信不信我拿刀戳你出來?」元梅彎下腰,看著在桌子底下發抖的陶深。

  「我說……梅大姊……」

  「你說什麼?」她隨手拿起一個花瓶,準備朝桌子底下丟過去。

  「不……不是,我是說梅姑娘,你……你大人有大量,你……你就饒過我吧!」陶深嚇得幾乎要尿褲子,跪著向元梅不停求饒。

  「要饒你可以,你給我聽好,現在馬上將竹波和那個叫水靈的丫鬟交出來,聽見沒有?」趁這機會,她當然要好好把握。

  「誰……誰是竹波啊?」他開始裝胡塗,一臉不知情狀。

  「欠揍,看我不把你的牙全部打掉,你不知道我的厲害。」元梅正想鑽進圓桌底下時,陶深急忙地從另一邊鑽了出來,往屋內的一處小角落爬了過去。

  杜乘風看著元梅似乎過度激動,忙街上前去抱住她,免得她一時控制不住,真鬧出人命來,那就慘了。

  「梅兒,冷靜點。」

  陶深這次可說是估計錯了,他萬萬也想不到,以往溫馴可人、溫柔婉約的陸元梅,會一下子全變了樣,變得出乎他意料之外,這下真是水淹農田,蝕本大了。

  「好……我馬上放人就是了,阿泰、阿茂,快去把那兩個丫頭帶到這來,快去呀你們!」他斜躺在地上命令著,臉上的紅腫,讓他看起來狼狽極了。

  兩人領了命,拔了腿便往外頭衝去。

  「還有,後天有一場什麼盛宴,別忘了要去參加?」她更進一步,抓住他的衣領問道。

  「就……就那個回春大會嘛……」

  「聽好,你要是敢爽約而沒來的話,就最好從此別上街,一讓我逮到,我會讓你這一生,永遠都只能靠著枴杖走路,明白嗎?」她整個臉朝陶深的臉部貼去,還捏著他被打碎的鼻頭,使勁用力的扭轉。

  「我……我曉得了……」再無反抗之力的陶深,像只被追著滿街跑的老鼠,一動也不動,只期望那兩個護衛趕緊將人帶來,好讓他趕緊離去,

  一個時辰過後,竹波和水靈總算被帶了回來,元梅喜極而泣,抱著竹波不斷相擁著,這陣子來的壓力,總算得以紆解。

  而陶深這才連滾帶爬,被兩名護衛攙扶,狼狽地跑出長生藥鋪。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09:23

第十五章

  替竹波及水靈兩人裹完傷及平復情緒後,天色也漸漸昏黃。

  元梅這才吁了一口氣,帶著滿身的疲憊,回到房裡。

  來到臥房,見到杜乘風正坐在裡頭,桌上擺了熱騰騰的菜餚,其中還有一些是她喜歡的蜜糖局姜薯及鮮橙燉雪蛤,這全都是他特地托市集客棧的一些師傅親手烹煮,再請專人送上來的。

  「竹波和水靈她們都睡了?」杜乘風替她拉開椅子,溫柔地替她盛上一碗開胃的甜湯。

  「兩個丫頭從沒受過這麼大的驚嚇,要讓她們恢復正常,還需要一段長期的療養時間。」這陶深果真不是什麼好東西,將兩人嚇得無法言語,幸好探蘭開了帖安神藥,兩人才能漸漸入眠。

  杜乘風很滿意她今天所做的一切,忍不住對她稱讚了起來。

  「你今天的表現,讓所有的人都刮目相看,原本我和夏侯虎說好,只想稍稍給他一點教訓,可是沒想到,讓他魂飛魄散,嚇得學狗亂爬的人,竟然會是你。」幾年下來,未曾見過她如此剽悍,陸家四個姊妹當中,記得只有迎菊會修理男人,誰也沒料到,比起迎菊絲毫不遜色的,竟然會是元梅。

  「那傢伙本來就該打,沒打得他手斷腳斷的,就對他夠仁慈的了。」元梅清澈的水眸眨動著,帶點嬌氣地看著他。

  杜乘風開始覺得,他的小女人已經處處在維護著他,不再有之前那種處處與他敵對的感覺,這點讓他如釋重負,心裡頗感安慰。

  「看到陶深在羞辱我的,你急著在一旁解圍時,那時我的心中,不知有多麼地感動,多想把你抱起來,好好地吻你,一輩子都不打算放開,你知道嗎?」他順勢將她的手,緊緊包含在掌心,熱力從皮膚透進體內,讓元梅身子不禁一熱,臉也暈紅了起來。

  「我……我不幫著你,難不成還幫那個千人斬、萬人剁的狗雜碎嗎?」談起陶深,元梅體內一股氣還隱隱欲發。

  「梅兒……」他輕輕喚著。

  「幹麼?」她掀起漂亮的眸子,像個小女人似的問道。

  「我等你說這些話等了好久,我這不是作夢,是不?」掌心一緊,小手便緊緊被包著,元梅粉瞼一燙,更是嬌豔含羞。「過來,坐到我這來。」

  他的這道指令,就像是孫武操練宮女,讓她不敢有違令的心,這個讓她心悅臣服的男人,她又有什麼理由,去拒絕他呢?

  她才一剛站起,就被他一把拉進懷中,整個人轉了一圈,就朝著杜乘風的胸膛,正中下懷躺了下去。

  「答應我,以後別再隨隨便便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舉動,今後不論有什麼事,我都會讓你,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他貼在她玲瓏的小耳邊說菩。每每她一賭氣,就會引起不必要的軒然大波,他不想再承受這樣的驚嚇了。

  她不好意思地將眼慢慢抬起,害臊地望進那明亮的黑眸。他的眸子裡,充滿著寬恕與包容,讓她感動得想流淚、想自責。

  撫著他那張因憂慮而逐漸凹瘦的臉龐,心裡頭一陣心酸,這一切都是不必要發生的,所有的麻煩,都是她一手而起。

  「我不會再讓你擔心了,而且……我知道,這輩子我再怎麼精明,也爭不過你,即使真正爭到了,我相信那也是你讓我的。」她開始有了自知之明,所謂是:既生瑜,何生亮,像她就該覺悟,再怎麼精明幹練,也不會是他的對手。

  短短的一句話,已經讓杜乘風窩心不已,薄唇輕觸著她的額心,柔情似水地點吻著。

  幾年下來,他為了讓余園的生意蓬勃興盛,私底下幫了她不少忙,有時還會幫到連家裡的人,都會怕樹立太多敵人,而要他別一下子得罪太多商家,像是寧波陳家,在他暗地操盤下,落得兵敗如山倒的下場,只怕要不是他,恐怕也沒有今天的余園了。

  「梅兒,上回我說的那件事,你還沒回答我,現在,你是不是能夠認真地答覆我?」突然間,在這樣美好的氣氛下,杜乘風又重提舊事。

  「什麼事?」她發現他好像又開始準備說些掃興的話。

  「就是我說過,將來有一天,我可能沒辦法在你身邊時,你是不是能替我掌管進園,讓它能永續經營,綿延不絕地傳承下去……」

  「我不聽我不聽,為什麼每次在這樣美好的氣氛下,你就愛說這些讓我生氣的話。」她雙手搗著耳,不願聽這些話。

  杜乘風用力抱緊她,怎樣也不讓她掙離他的懷抱,等到她稍微冷靜一點後,他才又開了口。

  「你後悔了?」

  「我沒有後悔,從我三年多前打算跟你在一起時,我就知道,在我心中,不可能還有別人。」她說得義正辭嚴,眼神中沒有任何遲疑。

  「既然是這樣,你就更應該答應我,認真地面對我提出的問題。」

  他非得要講這些聽起來很不舒服的話嗎?為什麼非要問這問題,而又為什麼,非要她親口允諾?

  「是不是進園真遇到什麼麻煩,你說出來,大家一起解決,沒有什麼事是不好說的。」

  杜乘風遲疑了會,這才開口說道:「什麼也別問,就是答應我,好嗎?」

  他似乎是篤定不說的了,見他這模樣,元梅知道,他若真不想說,怎樣的軟硬兼施,對他都是沒有意義的。

  「好吧,我答應你。」她選擇了讓步。

  他很滿意地點了點頭,欣慰她沒有再為這個話題,而讓他陷入新的痛苦當中。 

  距陶府約二十里外,有一處極具規模的瑤寨。

  這裡是昆明近郊,相當有名氣的南崗瑤寨,整個宏偉的建築,依著半山腰逐地而建。

  這些瑤寨,大多是以竹子和泥巴所建構的吊腳樓,前頭屋項與後頭房子地面平高,房子與房子之間,有信道走廊相銜接,形成相當壯觀,天山一線的綿延瑤排。

  在瑤寨的最雄偉一處大房子裡,有五名穿著傳統瑤族服飾的女子,依序坐在廊殿上,而坐在廊殿左下方的,正是才剛得到五毒寬赦的苗王宗千鶴,他一直得不到杜乘風的正面回應,在萬般不得已之下,只好像只鬥敗的公雞,乖乖認命地斷了風流根,回到五毒身邊,不敢再有任何非份之想。

  另外還有一名被打得鼻青臉腫的男子,被四名大漢用藤架抬了進來,人還沒進屋內,就已經聽到那如殺豬般的哀嚎聲。

  「大寨主……哎唷,你……你可得替我出口氣啊……要不然我這輩子都不會甘心的……」全身傷痕纍纍的陶深,哭喪著一張臉,狼狽不堪地被扛了進來。

  四名大漢將陶深扛到屋內的正前方,前頭高階處則有五名女子席地而坐,每個人的表情像是拉長的馬臉,一眼就看得出不怎麼友善。

  她們是當年從寧波來的五位陳家姑娘,在逃到苗疆後,為了掩人耳目,才入了瑤族的籍,於寄人籬下這段期間,運用了不少商業上的手腕,包括找苗王宗千鶴當靠山,才有了今日獨霸一方的成就。

  而一旁的宗千鶴,則是冷眼旁觀,不時還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似乎在等著看五毒如何教訓陶深,等著看好戲精彩上演。

  「哼,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老早就告訴過你,你偏不聽,如今落到這個下場,我也只能說,你真是活該死得好!」身為五毒之首的蠍娘子,帶著冷冷的口氣,她不時將眼珠子拋向宗千鶴,似乎在提醒他,好色的男人,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大姊,陶深不聽咱們的勸,一直認為陸元梅那女人是真心要嫁他,我記得,我們也指出一面鏡子給他看,他就是偏偏不信,這種男人,死上一百次也不足惜。」五毒之中排行老二,也是裡頭最聰明的智囊,外號有賽諸葛之稱的蜂娘子,對大姊提出最公正的評判。

  說到那面鏡子,別說是五毒了,就連陶深,也知道她所指的,不就是正坐在一旁,垂著肩、臭著臉,一副暮氣沉沉的宗千鶴嗎?

  「這男人不都是這樣嗎?在外頭被甩了,才曉得學拘一樣,乖乖地爬回來,就是有人不懂得撒泡尿自己照照,那張烏龜相還想吃天鵝肉,我呸,要不是當年瞎了眼,老娘我死也不會嫁給這可惡的風流鬼。」拿著孔明扇,邊搖邊說著風涼話的老三蛇娘子,明著說道理,暗裡則一口氣罵臭這兩個不知羞的老色鬼。

  「三姊,別再罵了,就算咱們再罵上千百遍,這兩個男人還是聽不進耳朵裡,他們都是放著鵝毛不知輕,頂著磨盤不知重,就讓他自生自滅,慢慢受盡折磨,痛苦死好了。」老四蜘蛛女一樣是冷血無情,同樣贊成不出手相助。

  「看來姊姊們都有了共識,來人啊,把陶深給我扛出去,往深山大河一丟,倒也省事!」老?娛蚣女嬌聲一喊,那之前的四名大漢,又再度走了進來。

  眼看著五毒見死不救,那宗千鶴也連個屁都不吭一聲,身心靈皆受創的陶深,還得勉強撐起一股意志力,伸出極欲救援的手,當場在廊殿裡就哭了起來。

  「我說五位好妹妹……」聽到這樣的稱呼,五毒眼神更為尖銳,陶深嚇得忙改口,謙卑地求道:「不、不,是五位大慈大悲的活菩薩,你們得看在我多年和你們生意往來的份上,也看在兩家上一代同為世交的情面上,就幫我出這口氣吧,我就剩這半條命,你……你們當真忍心見死不救?」

  蜘蛛女聽到陶深還在套交情,氣得拍桌大罵。「世交?你真他媽的狗嘴吐得出象牙,別忘了當時我們五姊妹是怎麼苦口婆心,好言相勸,說陸元梅那女人碰不得,誰碰她誰就得倒大楣,江南沿岸幾省,誰不知道陸元梅早就是杜乘風的人,可偏偏出了你們這兩個下信邪的豬腦袋,媽的,真快把我給氣死了!」

  暴躁剛烈的性子,讓她抓起身旁盤子裡的蜜棗,便毫不留情的往陶深方向丟了過去,她巴不得用這些棗子就能將他活活打死,絲毫不用跟他客氣。

  「四妹,打死他咱們也出不了什麼氣的,別忘了,咱們的頭號敵人是杜乘風,他才是我們該去對付的目標。」蠍娘子要她稍安勿躁,像宗千鶴與陶深這兩個不中用的男人,同時讓她們碰到,也只能說是流年不利,家門不幸,即使打死他們,對她們的復仇計畫,一點幫助也沒有。

  一聽到蠍娘子這麼說,陶深馬上有文章可做。

  「對對對,大寨主說得對極了,我這次單刀赴會,跑去找杜乘風,也是……要為五位寨主出口氣呀,當年那姓杜的害得你們這麼慘,讓你們不得不改名換姓,從寧波一路逃到苗疆,還得委屈求全地在這瑤寨裡,感情又被苗王給騙……」

  「說重點,其它的廢話一概省略。」一聽到悲慘往事就忍不住發飆的蜂娘子,大掌往桌上一拍,嚇得陶深不敢廢話。

  「說真的,我陶深受這點皮肉傷是不算什麼,可是……聽到杜乘風譭謗五位寨主,我的心就一陣痛,要不是我一時疏忽,帶太少人去,我一定打得他落花流水,替你們討回個公道啊!」躺在藤架上還能唱作俱佳的陶深,看在宗千鶴及五毒眼中,真是個一等一的奇葩,也不怕說得太過諂媚,而去咬到舌頭。

  「他怎麼詆毀我們五人,你就老老實實,一字不漏地說了吧!」一向比較沉不住氣的娛蚣女,率先開口問道。

  要他說,他就偏偏不那麼爽快說出來,陶深懂得抓這五個女人的胃口,他知道要讓杜乘風死得難看,就要越激怒這五人,如此一來,戲才會演得精采好看。

  「我……我不敢說,這話連我聽了都會受不了,又何況是諸位呢?」

  「少囉唆,你要再不說,我把你抓進毒蛇窩,讓你被活活咬到死!」蛇娘子大喝一聲,讓他差點從藤架上摔下來。

  「好,好,我說就是了,杜乘風說……當年你們陳家所銷往江西及湖南的米糧,曾經以次充好、以糙充白,還企圖想栽贓嫁禍給陸家,我一聽就知道是一派胡言,並極力為你們辯駁,可是……他們仗著人多勢眾,不但不反省自責,還把我狠狠打了一頓,所以……就請看在我這麼為各位喉舌的份上,一定得為我出這口氣啊!」陶深又把功勞往自個兒身上攬,只可惜五毒聽了之後,面色凝重,還互相看著彼此,久久沒人開口說話。

  這沒拍桌大罵的原因是,竟被杜乘風給說對了!

  這杜乘風告訴陶深的話,不但不是胡說八道,而且句句屬實,當年,五個人也不過就這麼天衣無縫地想要栽贓嫁禍余園一次,誰知道再怎麼周密,還是被杜乘風給察覺,這使得五個人身上不斷冒著冷汗,都認為杜乘風的心思太過縝密,令人覺得頭皮發麻。

  這件事宗千鶴當然知道,在五毒走投無路的時候,就是他伸出援手救了她們,整個來龍去脈,他知至甚詳。

  「各位……怎麼都不說話了,這姓杜的捏造事實,是不是很可惡啊?」他自顧自的唱著獨腳戲,殊不知,這五人心裡都有鬼,對於要對付杜乘風,都更加不敢掉以輕心。

  「後天的回春大會,五位姑奶奶,是不是有什麼計謀可提出來給在下做參考?」看著這五人面色一個比一個凝重,陶深實在害怕,這五人要是撒手不管,那他到時候豈不白白去受辱送死,若是不去,只怕他永遠不得安寧,死得更慘。

  殿堂上依舊沉默無聲,五人都陷入莫名的恐慌,這杜乘風就跟九命怪貓一樣,幾次圍剿暗殺都沒能取他性命,如今要正面交鋒,勝算又能有多少呢?

  雖說當時的事是她們不對在先,然而,卻讓她們賠上父母的性命,這代價也太大了。

  不管怎麼說,她們和杜乘風之間的恩恩怨怨,是不可能這麼簡單就善罷甘休的。

  就在眾人苦無對策之時,外頭匆匆忙忙跑進一名小廝,他將一封快信遞上,蠍娘子拆開一看,那正是他們派往江南執行任務的手下,傳來了振奮人心的消息。

  她越看,心裡越是高興,沒想到事情竟會進行得這樣順利,原來杭州進園的資金,早就因陸元梅的關係,全拿出來賠光了,如今,只要搞掉他們幾樁生意,散佈一些不利他們的謠言,就很容易讓進園面臨倒閉關門的命運,她們要讓他嘗嘗,什麼叫做顛沛流離,被人逼債的日子。

  「陶深,後天的回春大會,你大可放心去參加,我保證,當場昏倒在地的人,是杜乘風,而不是你!」蠍娘子自信奕奕,露出難得一見的陰狠笑容。

  夜已深。

  在長生藥鋪這「六合同春」的大宅院裡,杜乘風燃著豆大的小煤燈,獨自在耳房內看著一封家書。

  書信是由杜烈火的馬隊,途經昆明,專程繞到長生藥鋪,親自交到杜乘風手中,傳信者面色凝重,只是淡淡交代一句,所有的一切,二當家已全寫在書信中,其它的,也不便再多說些什麼。

  二弟會那麼緊急差人送來一封家書,他心中多少也有了譜。

  早在宗千鶴第一次聯合南方六省批發商壟斷他的銷貨市場之後,他就已元氣大傷,接著,宗千鶴因與他撕破臉,又未照原先的約定,將囤積的布貨重新買回,造成杜家不得不賤價拋售求現,那時,約略佔算,就已經損失了近兩百萬兩。

  當時,為了讓元梅陪他親自逮赴苗疆,將宗千鶴這老賊給揪出來,他不得不以陸家其它三姊妹及宗親會兩位長老也參與投資一事,騙取元梅一同前往,實際上,這些人都沒投資半毛錢,所有的損失全由他一人吸收,這兩百萬兩,幾乎又讓進園,耗盡一大半的資產。

  緊跟著,又為了要重挫陶深,他不得不先出錢,將昆明所有藥鋪子裡的春藥全部買下來,等到當眾揭穿他的卑劣行徑後,再逼迫他以三到五倍的價格買回去,這樣便能大傷他的元氣,也順帶彌補進園的所有虧損。

  就是背負著這沉重的擔子,杜乘風才會希望元梅非答應他不可,他很清楚,進園能不能熬給過這一回,全在一夕之間,只是,在他接到烈火的家書後,整顆心更是沉重,難過的思緒,使得整封家書被他緊捏在掌心,久久不知該如何是好……

  「杜大哥,這麼晚了,你還沒睡啊?」

  探蘭本來要回廂房,途經耳房,見裡頭燈光明亮,這才踏進來看看。

  杜乘風將家書捏在掌心裡,試著要躲過探蘭的視線,但動作還是緩了一步。

  「聽說,烈火哥託人送來了家書?」探蘭一看杜乘風緊皺著眉,不消說,就知道準沒什麼好消息。

  「嗯。」杜乘風將笑容高高掛起,想以此來消弭探蘭的疑慮。

  「方便讓我知道嗎?」她有預感事情沒想像中那樣簡單,否則,杜大哥也不會眉頭鎖得那麼緊。

  杜乘風沉默了會,這才說道:「不過,你得替我保守秘密,尤其不能讓你大姊知道。」

  不管發生什麼事,他總是為大姊設身處地著想,有這樣一位好姊夫,探蘭真替大姊有說不出的高興。

  就在她看完整封家書後,整個表情從平靜,突然轉為震驚。

  「整個江南一帶都在盛傳,進園即將面臨破產的消息?」

  「這個可怕的謠傳,使得上游的織杼坊、絲帶坊、染廠、蠶房全都要求進園兌銀求現,加上之前宗千鶴那筆兩百萬兩的帳,也因這老滑頭不守承諾,而變成得由自己來承擔,喔,對了,梅兒沒問你那五十萬兩損失的事吧?」他一方面要為進園的事項惱,一方面又不想讓元梅承受壓力,看在探蘭眼中,心頭始終沉甸甸、像團化不開的霧,盤據在心靈深處。

  探蘭點了點頭,這下才讓杜乘風鬆了一口氣。

  「杜大哥,既然那筆兩百萬兩銀子要追回已是難上加難,那為什麼你又要花五十萬兩買回陶深的那些劣質藥品,這無疑是雪上加霜,萬一……無法逼迫陶深高價買回,那麼……」她真不敢再往下想,這樣不把錢當錢看的花法,縱使有金山銀山,也有被掏空的一天。

  杜乘風能理解探蘭的困惑,但他不想多解釋什麼,只淡淡地說上一句,「要是梅兒這回能真的明白我對她的用心,即使我身無分文,孑然一身,那也無憾了。」

  「杜大哥,你……你這犧牲未免也太大了!」她實在為杜乘風叫屈,這個大姊看起來精明幹練,但遇到感情事,卻愚昧地叫人為她心急。

  「事情還用不著想得那麼悲觀,也許趕明兒嚇一嚇陶深,就能騙他拿出幾百萬兩,到時候,進園的危機,就能安然渡過了!」

  探蘭看得出,杜乘風說這些話,無非是安安她的心,就現實面來說,要乖乖讓陶深交出這麼一大筆錢,可是沒那麼簡單的。

  「好了,夜深了,你也該去休息,免得我那妹夫等得心急了。」杜乘風不打算耽擱探蘭太多休息的時間,於是自行走到房門邊,開門送客。

  「那麼杜大哥,你也早點休息了!」

  探蘭走出去沒幾步,又踅過頭來,說了幾句慰語。

  「杜大哥,即使明天出現最令人遺憾的結果,你一定要相信,大姊絕不會袖手旁觀,就算花光余園的最後一毛錢,她也會助進園脫離難關。」探蘭眨著閃亮的雙眸,認真說道。

  「這點,我一點都不擔心。」

  探蘭這才放寬心,心情平順地走回自己的房間。

        此刻,一道黑影也隨著探蘭腳步,匆匆從杜乘風的房間外頭,迅速地消失在月色之中。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09:51

第十六章

  翌日清晨,天空籠罩在一片灰色陰暗的厚雲之中。

  就如同前陣子的天氣,實在是壞得叫人心煩意亂。

  杜乘風推開大門,一陣刺骨的寒風往臉上直撲而來,這是在炎熱的六月天中,難得的異常景象。

  邵威忍著惡劣的氣候,好不容易將廣場上的棚架搭建完,不過強勁的風勢就像是故意找碴般,將鋪設好的布棚,又重新吹了開來,在幾經波折下,才將整個會場給佈置完成。

  「杜大哥,杜大哥……」邵威冒著風雨跑回藥鋪,渾身濕透的他,還未來得及將身上的雨水擦乾,便趕緊四下尋找杜乘風身影。

  正在大廳與眾人做最後商討的杜乘風,一見到邵威,便停上與眾人的討論。

  「發生了什麼事,慢慢說,不要急!」杜乘風有不祥的預感,這些不利於己的徵兆,在不久前,便如同陰魂般籠罩著他。

  元梅看見邵威全身淋得像落湯雞,忙吩咐鴛兒,「你去拿套乾淨的衣服,再煮碗薑湯來,越快越好。」

  鴛兒應了一聲,轉身便朝廚房方向而去。

  邵威哪有什麼心情喝薑湯、換衣服,此時此刻,他的心情可說是紛亂到了極點。「梅姑娘您別費心了,邵威淋這麼點雨不算什麼,有件奇怪又重要的大事,得先知會大家一下才行啊!」

  這話聽在杜乘風耳裡,沉穩的情緒開始騷動不安,他的信心,逐漸動搖起來:

  「邵威,有話就直說,用不著顧忌我們的感受。」他走到元梅身邊,以堅定的眼神看著她,同時伸出手,緊緊地握住?

  邵威眼皮一垂,緩緩的說:「之前通知全城的鄉親父老,要他們在正午時刻,全聚集到廣場上來,好為他們拆穿陶深的騙局,誰知道,在我搭好棚子?將場地全佈置好之後,才聽到派出去的人回報說,很多人忌於陶深在地方上的惡勢力,敢來的人並不多,到目前為止,有將近八成的人,都臨時變卦,決定不來了。」

  「八成的人不來了?!」元梅大失所望,身子微微晃了一下,杜乘風及時扶住她嬌小的身子,晦暗的視線盡落在他眼中。

  元梅反應之所以會如此激烈,全是在昨兒夜裡,突然偷聽到杜乘風與探蘭問的對話,那時她才恍然大悟,杜乘風之所以要事先將進園交代給她的用意,原因就是於此。

  「可惡,一定是陶深放出風聲,並且暗中派人監督,敢到場的人,事後一定會遭到秋後算帳。」杜乘風的推論是正確的,如果不是陶深會事後報復,城裡的老百姓不會臨陣脫逃,連來看個好戲也不敢。

  「杜兄,你現在打算如何,要是來的人稀稀落落,門可羅雀,對舉發陶深的惡行惡狀,實質上的幫助恐怕有限。」夏侯虎此時也靜不下心,這種暗地裡威嚇人心的手段,比起他所對付的馬賊,更是棘手萬分。

  「要不要趁這最後一、兩個時辰,我再到城裡去遊說,能拉多少人,就算多少人。」探蘭當然不想看這情形發生,若是真應驗當初杜乘風的說法,是他的劫數到了,要想躲過這回的難關,無疑是緣木求魚,希望渺茫。

  「對呀對呀,我在城裡認識的人可多了,連爺爺的親朋好友加一加,至少可以找到一、兩百人。」鴛兒自告奮勇,願意貢獻一己之力。

  綜觀所有人的意見,想在短時間內聚集人氣,可說是微乎其微。

  目前唯一還未發表任何意見的,就只有夏逢春夏老神醫。

  「夏老先生,依你之見,該當為何?」

  陷入一片苦思的夏逢春,搖著頭說道:「不對,這一點也不像陶深的作風,以他膽小怕事的個性,在確認事蹟敗露後,沒嚇得他六神無主,登門求饒已經很不對勁了,怎還敢把事情擴大,在我認為,杜公子的計畫絕對是可行的,會演變成今日這般局面,不像他一人所為。」

  「照這麼說,他之所以敢變本加厲,不顏後果地繼續挑釁,若不是有高人指點,就是有靠山在背後撐腰嘍?」杜乘風接著夏逢春的話,引申出一段相當有可信度的話來。

  這個推論,正中夏逢春下懷,以他對陶深這只紙老虎的瞭解,沒人在背後撐著他的腰桿子,他是不可能有這膽量敢這樣大膽挑釁,吃過一次虧的他,要他再打一場沒把握的仗,絕不是他那懦弱個性,所會表現出來的行為。

  「會不會是宗千鶴在暗中搞鬼,前陣子,你不幫他對付苗疆五毒,因而懷恨在心,打算抓住這機會來報復?」探蘭想了想,除他之外,不出第二人選。

  杜乘風馬上反駁這樣的可能。「宗千鶴是個自私自利的傢伙,他可不是那麼講義氣的人,再說此處是昆明,他的影響範圍有限,憑他在此地的名氣,還不夠讓這裡的老百姓言聽計從,我想,他的可能性並不高。」

  「那麼苗疆五毒呢?」夏侯虎立即提出第二可能的人選。

  「也不可能,當初是因為她們對梅兒產生誤會,但真相大白後,知道是宗千鶴主動提供梅兒這種卑劣的方法,丟臉都來不及了,怎還會幫著陶深,來對付我們呢?」很快地,是五毒的可能性也被剔除。

  「那麼扶陶深一把,壯他狗膽,在暗中給他撐腰的,究竟會是誰呢?」即使是冰雪聰明的探蘭,也難以明白個中奧妙。

  沒有一個人能提出明確答案,這樣敵暗我明,真要正面迎敵,恐怕勝算極微。

  「我看這其中必有蹊蹺,杜公子,與其打沒把握的仗,不如……稍安勿躁,先穩住陣腳,再另圖打算。」夏逢春認為此事不宜倉卒而行,得再從長計議才行。

  「是啊,杜兄,尺蠖之軀,尚能一屈一伸,對付陶深,不必要爭這一時,待我調派夏侯軍前來,再來一決勝負還不算遲。」夏侯虎認為冒險躁進,未免風險過大,還是穩紮穩打才是。

  在場沒有人讚成他硬著頭皮,去打這場沒把握的仗,可是在杜乘風的心裡頭並不這麼想,打鐵要趁熱,若是不趁這大好時機,將陶深一舉成擒,一來之前的;心血將會付諸東流,想從陶深身上獲得索賠,可說是比登天還難:二來若給了陶深喘息的機會,一旦縱虎歸山,將來他勢必會捲土重來,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我想他只是虛張聲勢,你們不要中了他的計,他不過是狐假虎威,逞不了什麼威風的。」杜乘風排除眾議,認為此事機不可失。

  元梅咬緊紅唇,克制著反駁的衝動,從那對銳利且堅定的眼神看來,現在只要說出一句話,一定馬上被他當做是陶深的同路人,自討個沒趣來。

  「好,你如果非去不可,那我就跟你一塊去,是生是死,我陸元梅全力相隨。」

  元梅的這番話,造成了一呼百諾的效果,沒有一個人願意眼睜睜地看著杜乘風隻身冒險,縱使知道這一去生死莫測,也不能當個貪生怕死之徒。

  「好,大夥若有這個共識,我想眾志成城,定會固若金湯,再大的危難也一定可以逢凶化吉的。」

  冒著強勁的風雨,邵威將所有的人一一接上車,一同朝向排樓廣場而去。

  正午時分,雷電交加。

  轟隆隆的雷聲伴隨雨勢,下得整條玄武大道上冷冷清清,街上不但看不到半個人影,就連平常老在街上溜躂的狗兒,也瑟縮在屋宇的角落,無精打采地打著呵欠。

  一輛疾駛中的馬車,劃破層層的雨網向前奔馳,等到馬蹄聲漸漸在廣場外放慢下來,車上一行人才魚貫地步出馬車。

  所有人一走下馬車,全被眼前這情景給嚇呆了,偌大的排樓廣場上,空蕩蕩的不見任何人影,才搭建好的竹棚子,因風勢加驟,而相互擠碰,發出咯咯響聲,此情此景,豈是只用冷清二字能形容。

  「怎麼會這樣,連個人影都沒有?」杜乘風面無表情地杵在原地,目視這寂清冷寥的一幕。

  「不是說……至少還有兩成左右的人會到,怎麼會連一個人也沒有?」元梅喃喃念道,語音漸微,噥噥莫辨。

  「該不會整個昆明城的人,全都受到陶深所控制了吧?」夏侯虎很少見過這樣不尋常的現象,他緊緊地將探蘭擁在懷裡,在散飛的布棚下,目光透著淡淡的隱憂,

  「不可能的,陶深沒那麼大的能耐,一定有另一股更大的力量,阻止城內的百姓出門。」夏逢春望天興嘆,無論他怎麼想,就是想不出這背後那隻黑手,究竟是何方神聖。

  到底是誰在替陶深撐腰,事前並沒有任何徵兆,毫無頭緒的七個人,站在風雨中,全亂了方寸,特別是元梅,強烈的自責湧上心頭,她不停地顫抖著,像是被人投進冰冷的水池裡,一時的不察,鑄成今日這樣難以彌補的大錯,為了那該死的面子,她把自己的幸福投入江中,丟進那深深的黑潭幽湖裡頭……

  「我不相信……我去把城裡的百姓叫出來……我來叫……都由我來叫……」元梅聲音微弱,說什麼也不肯放棄,只要能找出一個人出來作證,就能多出一個人的力量。

  空洞的眼神泛著淚水,她緊抓著杜乘風的衣袖,用力到指節發白。「陶深還沒到來,一切都還來得及,相信我,你的努力絕對不會白費的……」

  杜乘風心一涼,濃眉深鎖地看著她。

  「梅兒,很多事並非都能盡如人意,要知道,我們絕非萬能,成功不可能永遠站在我們這一邊的。」

  「你何時會說這麼沮喪的話了,這不是我所認識的杜乘風,我不想聽你說這些鬼話,你看著好了,我會讓這一切全都改變過來的。」她辯解著,接著便衝到附近的商家,用力地猛敲大門。「開門,你們快點開門,我叫你們快開門聽見了沒?」

  「梅兒,你這樣做是沒有用的,這些百姓要是打定不開門,你就算是敲到手發疼,也不會有人出來應門的。」他抱住她,阻止這瘋狂行徑。

  元梅臉色慘白,猛地推開他。「要是他們全不出來替你作證,杜家就會岌岌可危,我……沒那把握替你保住進園的……」

  冰冷的雨水從發問流向她的臉頰,滴滴的水珠串在睫毛上,讓她像是一朵飄零無依的小白花。杜乘風走向她,捧著她的臉,心情沉重地問道:「你……你全知道了?」

  「這種事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事情是我引起的,沒理由讓你一個人來承擔,就算要犧牲,該犧牲的應該是余園,而不是進園。」惹禍的是她,受殃的卻是杜家進園,讓安分守己的人承擔一切,卻讓肇事惹禍的人平安無事,於情於理於良心,這都說不過去啊!

  「梅兒,進園的問題,不完全是跟陶深有關,我不許你把責任全攬在自己身

  「你不要再護著我了,一人做事一人當,這幾年來,你替我擋掉的麻煩夠多了,這一次,該是我一人扛下所有的責任,請你別阻止我,行嗎?」她甩開杜乘風的手,不停拍打著商家的大門,就在一團混亂之際,邵威像是看到了什麼,突然指向遠方,並且大聲喊叫。

  「你們看,好像有人來了!」

  全部的人全跑進棚架內,在細雨紛飛的雨網中,看著一支氣派的隊伍,慢慢地走進廣場之中。

  這支隊伍陣容龐大,少說也有二十人左右,前頭站的是八位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漢,後頭更有八位目光森森的高手護衛著,中間則有四名轎伕,扛著一頂火紅豪華的轎子,在霪雨綿綿的灰暗天候中,顯得格外搶眼。

  就在整個行進隊伍停下後,一名侍從恭敬地掀開紅帳,同時兩名身強體壯的男子,立即迎上前去,將轎裡的主人,小心翼翼地攙扶出來,並抬到另外準備的籐椅上頭。

  所有人一動也不動地,靜靜地看著陶深大擺龍門陣。

  想必他早就有心理準備,擺出這麼大的排場,若沒十足的把握,怎敢這樣負傷上陣呢?

  陶深的嘴勾起一抹傲慢的笑,此次的爭鬥,用不著較量,孰勝孰敗,可說是立見分曉! 

  「停!」

  陶深手一舉,兩名身強體壯男子,便將籐椅給輕輕放下,接著馬上站到陶深的前頭,防護工作做得是滴水不漏。

  看到他帶這麼多家丁與保鏢,肯定是記取了上回的教訓,不敢再隨便輕敵。

  「真是可憐啊,到現在還不良於行,我想這幾天你應該痛得睡不著覺吧?這你也不能怪我,我只要遇到禽獸不如的傢伙,一向都不會手軟的。」元梅正想找個人出氣,正好,這傢伙還真會挑時間,特地來找罵捱。

  元梅的激將法,並沒引燃陶深的怒火,今日他勝券在握,沒必要隨著她的音樂起舞。

  「大勢已去,還在逞口舌之快,你們不是要我來參加回春大會,並且打算告訴此地的百姓,我賣的是偷工減料的藥,現在我來了,你們可以開始了,要怎麼批判、怎麼制裁,別客氣,儘管來呀!」陶深傲慢地用小指掏掏耳朵,然後朝指頭吹了口氣,輕蔑的態度,根本就不將眼前這些人放在眼裡。

  「狗肚子裝不了二兩香油,就憑你這點本事,也想做大生意,我看,你的報應不會太遠的。」元梅見激將法不成,口氣漸漸變得沉不住氣。

  杜乘風將元梅拉到身後,儘可能讓她避免站在第一線。

  「陶深,這些藥品我們都已經化驗過了,裡頭的確添加了會置人於死的微量毒劑,你為了賺錢而不擇手段,但憑這點,我就可以將你的罪行上報朝廷,到時…… 這牢獄之災,恐怕是避不掉的了。」杜乘風分析利害,並且曉以大義。「要是你能思悟悔過,這件事我倒還可以替你想個折衷方案,讓你免受牢獄之苦,你認為如何?」

  陶深誇張地朝四周看了看,緊接著就大笑了起來。

  「你這話在說給誰聽啊?放眼望去,除了你身後那幾個自家人外,有誰能替你作證,況且,陶某的這些藥,就連朝廷百官也在服用,長期下來,也不見有誰吃出毛病,你要是真往皇上那告御狀去,我也可以告你羅織罪名,你最好想清楚再行動。」交給大官們服用的,陶深都特地挑揀出份量較純的,所以吃出毛病的,並不多見。

  這話倒讓探蘭和夏逢春抓出了語病。

  「這種事是無法睜眼說瞎話的,以我多年的專業經驗,我敢以性命保證,這些藥絕對是違禁品,對人體絕對是有弊無利,而且販賣的單價成本高得離譜,早已超出一般的正常範圍之內。」

  「沒錯,探蘭姑娘說得很對,你最好早點回頭,別再執迷不悟了。」夏逢春隨旁附和。

  這兩個人說得振振有詞,似乎在以專業的口吻,警告陶深別越陷越深,

  陶深表情豐富,一下擠眉,一下弄眼,不過這些都只是裝瘋賣傻,半點也嚇不著他。

  他像是想起什麼,突然抱拳往掌心一拍。「喔,對了,有件事我倒忘了說,太醫也是陶某這帖春藥的愛用者,就怕你們真要在皇上面前搬弄個什麼是非,到時……真不知皇上會相信二位,還是會相信太醫?」

  陶深的這些對答,就像是銅牆鐵壁,將眾人的唇槍舌劍,擋得是滴水不漏。

  他們全傻眼了,不管在民間還是在朝廷,他都已經有所防備了,照這情形看來,要讓陶深俯首稱臣,心甘情願認罪,可說是不可能的事了。

  照這麼看來,別說要威嚇他拿出一筆錢來粉飾自己的罪孽,就連基本的嚇一嚇也,似乎也收不到任何成效。

  眼前的態勢,對他們是弊多於利,既然達不到既定的目標,繼續繞著圈打轉也無濟於事。

  看著陶深虎視眈眈,身邊所帶的人手,個個是虎背熊腰、目光精銳,一看就知道是精挑細選的悍將,只怕再待下去,到時所有的人全成了甕中之鱉,想跑也跑不掉了。

  此時,兩邊都知道該是進行下一步的時候到了。

  陶深的目光緩緩地移向一旁的手下,只待他頭一點,所有人將會蜂擁而上,將這一票人,通通活捉回去,慢慢地加以折磨,好洩他的心頭之恨。

  不過這點小伎倆,杜乘風早就一眼看穿,他先發制人,對著邵威與夏侯虎點了點頭,只見兩人同時朝陶深的方向丟出幾顆煙霧彈,不多時,煙霧瀰漫整個廣場,四周頓時一片混亂。

  在這樣下雨的天候下,煙霧彈的功能有限,杜乘風不敢耽擱,他抱起元梅,將她先推上馬匹,在煙霧尚未完全散盡,率先街出重圍。

  「大家快分散開來,想辦法先逃到安全的地方再說!」杜乘風朝四周吼道,這次計畫失敗,後續的影響很大,得先明哲保身,脫離險境要緊。

  「該死,我看你們能往哪跑,你們這些笨蛋,快給我追上去啊!」陶深對著一團混亂的場面大喊,他命令手下將他抱上馬車,就算是帶傷在身,他還是不顧一切,非抓到這兩個人不可。

  所有人在陶深的命令下,自動地鎖定目標,分頭追捕杜乘風一行人。

  以陶深的為人,怎會如此輕易地就放他們走呢?他那有仇必報的個性,不把這兩人逮到,他絕不善罷甘休。有苗疆五毒在背後當他的靠山,不趁這機會扳回一點顏面,他在昆明還能有立足之地嗎?

  也許是老天爺分了神,竟然讓陶深的馬車,步步朝向杜乘風兩人逼進。

  漫天塵土緊逼著杜乘風與元梅的座騎而來。

  紛亂的馬蹄聲在林子裡傳來巨大的雜音,讓前頭的兩人,更不敢掉以輕心。

  「梅兒,不要回頭,把身子壓低一點。」杜乘風朝元梅喊著,他一手持著鞭,一邊還要避免馬兒在濕滑的林地上滑倒,處境可說是相當危急。

  「陶深看來是有備而來,那些人馬全是萬中選一,憑這樣的速度,我們兩人早晚都會被他們追上的。」元梅接著說,「事情全是因我一個人而起,你放我下去,不要因此而連累了大家。」

  「你只管將身子壓低,其它的就別再多說了。」

  他自有他的盤算,前頭不遠處有座吊橋,只要他們能平安到達那座吊橋,至少,梅兒想要安然逃離魔掌,成功的機率便大為提升。

  「情況都已經這麼緊急了,你還要我不要說話,陶深那個凶神惡煞不是你想像中那樣容易對付的,你……」

  「這些我都知道,你不用擔心,我自有我的一套方法。」他不停揮動長鞭,眼看後頭追兵越來越近,他算算距離,應該還可以來得及才對。

  這時間他拿捏得奇準無比,當兩人一到達吊橋時,後頭的追兵,也火速趕至,僅剩下到幾百尺左右的距離。

  「你……你要幹什麼?」元梅見他突然跳下馬,驚訝地朝他問。

  「梅兒,你曾答應過我,要好好守住進園,別讓它落入別人的手中,你記得了嗎?」說完,不等元梅回應,便用力朝馬兒的屁股拍了過去,只見馬兒嘶鳴一聲,便揚起蹄子,往吊橋的方向衝了過去。

  「乘風……你快過來呀……」

  元梅在搖搖晃晃的吊橋上,根本就控制不住橫衝直撞的馬兒,待她拉住馬頭,制住馬兒的行勁時,杜乘風已將吊橋上的繩索割除,只聽見喀啦喀啦的木板撞擊聲,整座橋頓時垮了下來。

  同一時間,陶深派出的先鋒部隊剛好抵達江邊,在他還在專心看著元梅是否已安全離開時,後頭一把鋼刀劈來,一道極深極長的血口子,就這樣在杜乘風的背上,綻了開來。

  「不!」元梅在江邊尖叫著,無奈隔著狂濤惡浪,即使心急,卻什麼忙也幫不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10:09

第十七章

  陶深將杜乘風抓回去之後,當然先是一頓毒打。

  吃這記鞭笞,是要報復元梅加諸在他身上的新仇舊恨,他的雞腸鼠肚,絕不容許自己以德報怨,對杜乘風網開一面。

  兩天下來,不管他對他抽了多少鞭子,他連吭個氣也沒有,更別說低頭懺悔,卑躬屈膝地向他討饒了。

  一座用原木搭造而成的高台上,杜乘風雙手如飛鳥展翅般,被緊緊用麻繩綁著。

  他傲然挺立,目光灼烈,每一次望向陶深,都是充滿著睥睨與不屑,這使得一向沒什麼耐性的陶深,有好幾次都想一刀了結他的性命,免得夜長夢多,遲早會是個麻煩。

  「慢著,他是我手中的籌碼,你敢隨便動他一根寒毛!」尖銳的恫嚇聲,從後宅院的一角傳了過來,蠍娘子步履沉穩、從容不迫,而跟在她旁邊的,正是鹹魚再也難翻身的宗千鶴。「你要殺了他,我不就看不到他絕望垂死的表情了?」

  停在杜乘風脖子上的利刀,很不甘心地放了下來,他自己退到蠍娘子後頭,不敢擅自作主,畢竟真正有本事的,是這精明的女人而不是他。

  已經氣若游絲的杜乘風,忽聞女子的聲音,卻連頭都懶得抬高,甚至對這個聲音,半點興趣也提不起來。

  「杜乘風,你還記得我是誰嗎?」蠍娘子冷冷笑道,俯視著眼前渾身是傷,又狼狽至極的男人。

  「記得你如何,不記得你又如何?反正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不是嗎?」杜乘風睜開眼睛,烏黑的眸子精光四迸,讓蠍娘子心一驚,訝異在兩天的鞭打折磨下,他竟然還能發出這麼銳利的目光。

  蠍娘子暗暗佩服,這杜乘風竟然一眼就認出她來,表示這個男人應該從頭到尾都知道她是誰,只是不動聲色,避免打草驚蛇而已。

  「聽你的口氣,好像早就知道我是誰了,我實在想不透,每次我都蒙著黑布出現,你憑什麼猜出我的身份來?」

  「呵,就算你的臉全部遮住,你那寧波的家鄉口音若是不改,還不是自露馬腳?」杜乘風咧著嘴笑道,笑聲中充滿著對蠍娘子的萬般譏諷。

  杜乘風一笑開,其餘的兩人也跟著笑了出聲,不過很快地便在蠍娘子的瞪視下,把嘴給自行封住。

  「哼,不管怎樣,你終究還是落到我手上來了,我要你為當年所做的一切,付出最慘痛的代價。」蠍娘子的聲音不免高亢了起來,一想到全家人隱姓埋名,倉皇西逃,那段回憶,真叫人不堪回首。

  杜乘風又冷冷的笑了起來。「我看,你這是半斤在笑八兩,我承認當時曾經私下幫助余園,搶了你們不少的生意,但你們又多光明磊落了?想當初,九江毒米事件,不就是你們栽贓嫁禍,才害得余園替你們背這黑鍋,這點,你怎麼提都不提,可曾說給這兩位聽過?」

  真要抽絲剝繭,解開當怨的恩怨情仇,苗疆五毒還是最終的罪魁禍首,這五名因仇恨而不願是非道義的女人,只求一古腦兒地用最激烈的手段想擊倒進園,完全沒有自我反省檢討,為了商場上的競爭而做了傷天害理的事,還一味的將失敗怪罪於他人。

  這段事實的陳述,讓宗千鶴與陶深突然打了個冷顫。杜乘風見狀,覺得這三人彼此間有著深深的不信任感,於是打鐵趁熱,著手挑撥離間。

  「至少,我感到相當欣慰,有像梅兒這樣一個好女人,我相信她現在一定想盡辦法要救我出去,不像有些人,空有顯赫的頭街,卻沒有起碼的尊嚴,一輩子受辱於女人的裙襬下,唉,與其苟活,不如早點死了算了!」杜乘風長唉短嘆,耳朵尖的都聽得出來,這話是說給誰聽的。

  自從乖乖回到五毒的身邊後,宗千鶴幾乎沒有說話的地位,充其量只能說是個小跟班,在人前,是個統御苗疆一帶的苗王,在人後,簡直跟個狗奴才沒兩樣。

  而陶深雖然和五毒僅是世交關係,但自從被元梅很很修理一頓後,最後還得拉攏著五毒當靠山,才拉回一點點的顏面,因此,在她們面前,說話一樣是沒有半點份量。

  這兩人最不願被人抓到的痛腳,被杜乘風狠狠一掀,可說是痛徹心扉,但礙於目前局勢,兩人勢單力薄,又缺少男人的魄力,因此,只能陽奉陰違,心裡頭再怎麼不甘願,也不敢表現在外。

  「你用不著在這挑撥離間,他們兩人是不可能幫你的,你要是想活命,平安地從這大門走出去的話,就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認錯,並將進園和余園兩家的生意,通通交給我,我至少會留間像樣的茅屋,供你和陸元梅兩人共渡餘生。」蠍娘子早就覬覦這兩家的財富,能掌握住這兩家的一切,就等於是掌控了整個江南的所有買賣,她怎會不好好把握機會呢?

  這話聽得杜乘風是哈哈大笑。「你怎麼會大白天就在作夢呢?要是覺得累,好好去睡個午覺,看頭腦會不會清楚點。」

  蠍娘子聽了勃然大怒,她搶過陶深手中的長鞭,狠狠地抽了杜乘風好幾個鞭子。這些奚落她的話,氣得她全身發抖,這男人三番兩次的羞辱她,把她當成猴子一樣要,她還需跟他客氣什麼。

  只見她用盡全身力氣,不斷地抽打著杜乘風,站在一旁觀看的兩人,也被蠍娘子那種發了瘋似的抽法,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再問你一次,你是想活命,還是想要乖乖地跪在地上求我?」蠍娘子暫時收手,眼光仍是如狼般狠毒。

  「你……你不用作夢了,憑你的本事,還不及梅兒的萬分之一,這……這兩個園子交給你……還不如拿……拿去佈施天下的好。」

  蠍娘子忍住再對他動刑的衝動,這傢伙軟的不吃,她就來硬的,再折磨個兩天,不給他吃不給他喝,看他還能嘴硬到什麼時候。

  她冷冷的對著兩人吩咐,「從現在起,不准給他一口飯和一滴水,我看他能撐到什麼時候!」

  她氣得將鞭子一甩,轉身準備離去。

  只見她還走不到幾步,陶府裡的家了便驚慌失措地來到三人面前。

  就在池要張嘴的同時,圍牆外傳來一陣鑼鼓喧天的聲音,陶深一個箭步,抓住家丁詢問,「外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被包圍了,整個宅子都被包圍起來了……」家丁沒頭沒腦地指著外頭。

  「笨蛋,說清楚點!」陶深一掌摑向家丁,兩眼虎視圓瞠。

  「不知道怎麼搞的,突然間好多好多穿著藍衫,頭上綁著黑色頭巾的馬隊,將咱們的宅子團團圍住,帶頭的那位說,要是不把人交出來,就要一把火將這宅子燒個精光。」

  「藍衫……黑色頭巾……」陶深喃喃唸著,同時將目光投向另外兩人身上。

  「不管是誰,先出去看看再說,我就不信,誰敢在我們的地盤上撒野!」蠍娘子一臉無懼,在雲、貴一帶,他們跟地方官搏得好交情,哪還用得著懼怕一些打家劫舍的無名小卒。

  不過不用等到他們走到外頭,一群黑鴉鴉的兵馬如大軍壓境,直接踏進府第,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他們面前。

  杜乘風看著棕馬上的人兒,一抹會心的笑,隨即漾了開來。

  是梅兒。

  她英姿颯爽地騎在棕馬上,腰間佩著兩把長刀,那猶如巾幗英雄的氣概,一掃之前諸事不順的陰霾。

  自從兩天前目睹杜乘風在江邊被抓走之後,她早就準備要前來搭救杜乘風,誰知夏侯虎的夏侯軍以六百里急行軍的速度,趕赴昆明,這批生力軍,正好讓他們派上了用場。

  元梅收緊馬韁,不再前進,她從手中拿出虎符帥印,先左右看了看夏侯虎與探蘭,表示對他們的感激,若不是夏侯虎及時請人從太平城將這鎮城之寶拿來,說不定,到現在還找不到方法可以來對付眼前這三個目無法紀、惡貫滿盈的地方惡霸。

  「這是皇上賜子夏侯軍的虎符帥印,在任何情況下,不論是貪官惡吏或是土紳劣豪,只要遇上頑強不聽規勸者,皆能以此先斬後奏,毋需上奏表章。」

  當年,為了讓夏侯軍順利完成任務,皇上特賜此符印,讓夏侯軍在沒有後顧之憂下,逐一掃蕩湘、桂、贛三省的馬賊,再者,當年華中、華北鬧旱,陸家曾經開倉賑糧,解救眾生於水火之中,這個人情,皇帝始終放在心上,現在輪到陸家有困難,皇上也不過做個順水人情,又能除去一方惡霸,何樂而不為呢?

  「快把杜乘風給放了,要不然,後頭這些士氣高昂、嫉惡如仇的夏侯軍全撲上去,你們想要留個全屍,恐怕是無法如願以償。」元梅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三人。

  只見三人緘默不語,面對這樣突如其來的大逆轉,都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就在元梅舉起手,下令夏侯軍開始行動時,許久沒出聲的宗千鶴,這回不但開口,還相當識趣地跑到杜乘風面前,將捆綁在他手上的繩索,全部鬆綁開來。

  「逆臣有罪,不過這一切都是這女人指使的,宗某願意俯首認罪,任憑聖上明裁。」宗千鶴口氣堅決、急迫且肯定,他應該是受不了五毒對他的長期壓迫,而激發出的一種覺醒。

  面對宗千鶴的陣前倒戈,最不能接受的該算是蠍娘子,這幾年下來,他對她總是卑躬屈膝,面對五毒,更是毫無尊嚴地被踩在腳底下。

  當年,他錯將五隻母狼,看成是五隻楚楚可憐的小白兔,等到這五個女人進入他的生活核心,並且利用他的資源財富坐大後,要再管束她們已經來不及了。

  後來他才明白,原來她們是想找個靠山,以壯大自己的實力,來達到復仇的目的,他早就痛恨死這五個女人,能用這種方法與她們劃清界線,說什麼也是值得的。

  「好哇,宗千鶴,你不想活了……」蠍娘子將手悄悄摸到腰邊,幾支毒針泛著藍光,準備朝宗千鶴的方向射去。

  「你最好別輕舉妄動,否則的話,我手中的這支箭,肯定會從你的掌心穿過去。」元梅從探蘭手中接過一把弓箭並瞄向蠍娘子,她當然記得,上次就是她用這種毒針,害杜乘風差點命喪黃泉,這回,她說什麼也不准讓她再用毒針害人。

  在強敵環伺下,蠍娘子當然得乖乖將毒針放下,她眼睜睜看著宗千鶴將杜乘風扶走,心中當然頗不是滋味。

  「換你了,你是不是也該表態了呢?」元梅將下一個目標,轉移到陶深身上。

  陶深受的迫害,本來就沒宗千鶴來得大,但要他就這樣不戰而降,成為大牢裡的階下囚,對於過慣優渥生活的他而言,可說是難以接受的事實。

  「看這態勢,我還能有得選嗎?我只能說,識時務者為俊傑,既然老天不站在我這邊,我也無法不順應天意啊!」陶深頗為無奈地看了蠍娘子一眼,然後便垂頭喪氣,慢慢踱到對方的陣地去。

  所有人都以為,他和宗千鶴一樣,準備乖乖束手就擒,因此對他的一舉一動,也就沒那麼在意。

  可當他一走近元梅身邊打算歸順時,突然間,一個橫衝直撞,便往元梅的方向衝了過去,她打算將元梅從馬上扯下來當人質,好扭轉目前的頹勢,誰知道一把大刀速度比他還快,無聲無息地從後頭飛來,不偏不倚就插進他的後背,只見他瞳孔放大,還不忘在臨死之前,回頭瞧瞧是誰送他歸西的。

  「這一刀是我還給你的,很抱歉,力道是大了些,不過這樣也好,讓你能早日投胎,免得在這世上繼續害人。」杜乘風拉住奄奄一息的陶深,森冷地看著他在眾人面前斷氣。

  陶深作夢也想不到,會這樣死在杜乘風的刀下,他更沒想到的,會橫死在自己的家裡頭。

  一人招降,一人喪命,就剩下蠍娘子一人,環視這一群剽悍勇猛的夏侯軍,別說是她一個人了,就算是其它四姊妹一起來,也未必有打贏的可能。

  「怎麼樣,你還想做困獸之鬥嗎?」杜乘風忍著肉體上的疼痛,打起精神,準備好好欣賞這只籠中鳥,怎麼飛出這片天羅地網。

  「困獸之鬥,哼,你一個大男人,只會幫著陸家,欺負我們這些女人,要下是你,憑陸元梅那點才幹,在生意場上,怎會是我的對手,余園又怎可能生存到這時候呢?」蠍娘子柳眉一勾,傲然地抬高下巴。

  「你別把所有的事混為一談,我不認為你在意的,是過往的那段恩恩怨怨。」元梅從沒想過,蠍娘子在意的,會是幾年前在江南時的那場惡性競爭。

  「陸元梅,你跟宗千鶴那色老賊的事,我根本就沒有把它放在心上,他不過是我雪恥復仇的一步棋子罷了,我在乎的,是當年的那場米價大戰,要不是杜乘風暗中幫你,余園想跟寧波陳家相比,我看還差得遠呢!」在蠍娘子心中,始終在意的,就是那場刻骨銘心,永生難忘的挫敗。

  這句話像是一面大鑼,敲得杜乘風與元梅兩人的耳朵嗡嗡作響。

  一席話將三個人的思緒,又重新纏繞在一塊?

  「所以說,今天你敗在我們手上,你一點也不服氣嘍?」元梅洗耳恭聽,倔傲的個性,非要對方心服口服不可。

  蠍娘子冷哼一聲,接著說道:「我有能力在三個月內,讓進園瀕臨破產,這就是我的本事,而你,這輩子要不是靠杜乘風的庇蔭,你還真以為是你自己手段高罕、技高一籌嗎?」

  聽到這樣的嘲諷,元梅哪能吞忍得下,她躍下馬兒,一步步將兩人距離拉近,她想認真聽聽,這女人的口中,究竟還有多少對她不滿的話。

  「照你這麼說,你的意思是……我陸元梅能把余園經營到今天這般地步,全是靠杜乘風暗中幫助,而非自己的本事嘍?」銳利的眸子直掃著她,兩個女人間的戰爭,就此拉開序幕。

  「梅兒,你千萬不要……」

  「探蘭,扶你杜大哥下去療傷,他很累了,急需要休息。」她嚴聲喝止杜乘風開口,今天,她要做她自己,並且全權作王。

  不過,他並沒有選擇離開,只怕他一離開,這場火勢必難以撲滅。

  蠍娘子朝天仰嘯,「不是嗎?整個江南誰不知道杜乘風視你如命,而你還為了要表現出自己的能力高過於他,不但到處得罪人,還四處結下樑子,若不是杜乘風處處替你收尾,你的仇家,恐怕比一整窩的雞還要多了……」

  「夠了,你說的已經夠多了,進園之事我不與你計較,只要你今後,別再處處找我們的麻煩,過去有多少的恩恩怨怨,我希望能在今天一筆勾銷。」杜乘風無法再容許她繼續大放厥詞,以元梅不服輸的個性,一定會讓這件事沒完沒了。

  「怎麼,你又要袒護你的梅兒了,再這樣下去,她永遠只是你襁褓中的嬰兒,溫室裡的花朵,一輩子都不會成長進步的。」蠍娘子也是女人,怎能容許一個幸福的女人,在她面前耀武揚威呢?

  這女人越說越離譜,將元梅最在乎的自尊,不停地踩在腳底下踐踏,他忍著身上的鞭傷,一把拉住元梅的手,試著想將她給帶離現場。

  「梅兒,這女人被仇恨給蝕壞腦,你千萬別聽她的,我們還是盡快回到江南,我已經派人用六百里快騎請人將書信送回杭州,讓他們開始著手籌措婚禮,三個月內,我們就能完成我們的婚事了。」他拉著她的手,可元梅像是生了根般,一動也不動。

  「我有說要三個月內嫁入杜家嗎?」

  元梅激動地大吼出聲,一時之間,千頭萬緒全湧了上來。

  他生怕她會受到蠍娘子的影響,連忙綻著笑,說道:「是你自己說三個月內要嫁給我,不許你再賴皮,這所有人都可以作證的。」

  他太清楚元梅的個性,一旦觸及到她心頭那塊結,就不可能輕描淡寫帶過,早知道會這樣,他就應該先封了蠍娘子那張嘴再說。

  「也行,要是真希望我打從心頭佩服你,可以,同樣給你三個月時間,你只要將目前岌岌可危的進園,讓它恢復到以往的榮景,我就相信你確實有真本事,從今耳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否則的話,你不但沒資格來教訓我,將來我要是有機會回到寧波老家,你最好就把余園收起來,免得自取其辱。」蠍娘子說得字字是針、句句如刺,聽在元梅耳裡,她簡直是半句話也答不上來。

  「我們沒必要跟你玩這種無聊的把戲,梅兒,別聽……」

  「好,我接受你的挑戰,到時,你就準備一份大禮,給進園道賀吧!」元梅走到杜乘風面前,語重心長的說道:「這一生都是你在為我付出,這次就讓我也來為你,好好地完成一件事吧!」

  「進園目前的情況渾沌未明,你千萬別聽她的鬼話。」

  「是鬼話也好,不是鬼話也罷,我希望能在我嫁給你之前,完成一件找自己認為有意義的事。」

  「梅兒,你……」他胸口一窒,臉上表情微微一抽,這讓元梅意識到,他有重傷在身,實在不該在這節骨眼上,跟他爭辯這些事。

  「一切都等你把傷療養好再說吧!」

  於是,元梅與蠍娘子便訂下約定,三個月後,杭州再見。

  夏末秋初,兩人輾轉回到江南,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個半月。

  秋老虎的威力持續,豔陽高照的天氣,很容易使人心浮氣躁,說沒兩句話,做沒兩件事,肝火便不知不覺的旺盛了趄來,這樣的情形,尤其在蘇州的余園裡頭更為嚴重。

  在蘇、杭兩地,無人不知余園的陸元梅,這些日子以來,不眠不體地全力投注在整頓進園的生意當中,以替自己掙回應有的顏面;又有誰不曉得進園的杜乘風,也努力在籌備與陸元梅的終身大事,而且婚禮就訂在幾天之後,這回,他說什麼也不打算讓步,再讓元梅如此任性下去,婚禮恐將遙遙無期,再無一個定數了……

  為了此事,陸家嫁出去的三姊妹重新聚在一堂,她們對此事也是著急得不得了,明知道這是寧波陳家故意找碴,利用元梅好強的個性作祟,所想出來的伎倆,可她們這個大姊偏偏就往陷阱裡跳,堅持不將進園由虧轉盈,就誓不為杜家媳婦。

  這件事搞得現在蘇、杭兩地的老百姓都知道,杜家為了這場龍鳳大婚,已經緊鑼密鼓、大張旗鼓在籌措婚禮,就是要等到幾天後的良辰吉時一到,就正式將陸元梅迎娶入府,只怕是……到時候有了新郎倌,少了新嫁娘,這場婚禮,還未成最後定局呢!

  余園的南廳裡,三姊妹正焦頭爛額、絞盡腦汁,對著大姊頑固好強,堅持不將進園幾百萬兩的虧損補齊,就誓不出嫁一事,感到頭疼不已。

  再怎麼不長腦的人也明白,問題就出在元梅上頭,即使知道這麼做會影響到自己的婚事,但她不管,說什麼也不能讓五毒找上門時,從門縫裡瞧她,把她給看扁了。

  「真是的,大姊就非得這麼堅持不行嗎?搞到現在,連杜大哥也不耐煩了。」從蒙古回來的迎菊,還是一貫的火辣脾氣,首先沉不住氣地抱怨起來。

  「三姊說得對,我們不能讓大姊再這樣為所欲為下去,每個人都由著她,她反而越來越不像話了。」老四惜竹將彩饌齋的生意留給夫君岳楊,為了大姊的事,她不得不回娘家一趟。

  整件事看得最為透徹的探蘭,也頗感同身受。「你們都說得沒錯,我這一路跟大姊到了昆明,看到的都是大姊在闖禍,而杜大哥則無怨無悔地在收爛攤子,即使杜大哥為她受過傷,生命差點葬送掉,大姊表面順從,可骨子裡,還是有那麼一點點順來逆從的味道。」

  「二姊,你這話說得真是妙啊,大姊明著將姿態放低,是給杜大哥面子,可她心裡頭怎麼想,咱們這幾個姊妹還會不瞭解嗎?」惜竹怎會不清楚大姊的想法,只要她這一生當中,沒做出一件讓大家刮目相看的事,就算杜乘風為她受盡千刀萬剮,對她百依百順,在她內心深處,照樣得不到那一點點平衡。

  「我看這回杜大哥是吃了秤坨鐵了心,不會再任由大姊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況且,在短短三個月內,要將進園積欠的兩百萬兩債務還光,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迎菊搖著頭,為杜乘風在面對到這麼難纏的大姊,還能沉得住氣,替他感到十分委屈。

  「別說是三個月了,就算是給她三年,還不見得能還得完,這都是那隻毒蠍子的詭計,大姊為什麼就偏偏無法看透。」連惜竹也陷入一陣迷惘,平時冰雪聰明的大姊,怎會為了賭一口氣,而胡塗一時呢?

  「可是照杜家目前持續不斷在籌備婚禮看來,即使大姊再如何地我行我素,杜大哥也應該有他的辦法,讓這場婚禮如期舉行,說不定到時候,杜大哥會用搶婚的方式,這也很難說喔……」細心謹慎,又觀察入微的探蘭,很快地就看出端倪。

  「搶婚?!」迎菊和惜竹同時瞪大眼,對於這兩個宇,感到十足好奇。

  「沒錯,聽烈火哥說,他遠在西川的母親,很在意與咱們家的這門親事,此事延宕過久懸而末決,已經讓杜夫人相當不滿。」

  「那大姊知道這件事嗎?」惜竹小小的腦袋瓜,忙湊上前問。

  「能這麼誠實地告訴大姊嗎?以她的個性,用脅迫的方式,有可能讓她乖乖就範嗎?」探蘭反問著兩位妹妹。

  兩人想了想,答案自然浮現。

  「若是用搶婚的方式,大姊也不見得會屈服啊!」迎菊立即脫口而出,用硬不用軟,成效恐怕不彰。

  「照我看來,杜大哥會用靜態的搶婚,讓大姊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就成了杜家的媳婦。」這是她的假設,對方不見得會這麼做。

  「二姊,你能說得詳細點嗎?我怎麼都聽不懂。」滿臉疑惑的惜竹,宛如鴨子聽雷,半點頭緒也沒有。

  「我也只是從杜大哥的行為模式中去猜想,到時會怎麼做,恐怕就不是我能倩想的範圍了……」

  「你猜得沒錯,我就是打算用搶婚的方式。」

  突然,從門外走進一個人,杜乘風神清氣爽地走了進來,他本來就打算找陸家三姊妹商量,恰好一踏進來,就聽見三人在討論同樣的事。

  「二姊,你還真是料事如神,杜大哥的心思,全被你說中了。」迎菊不禁佩服著說道。

  「那麼杜大哥,你要怎樣把我大姊搶回你們杜家呢?」惜竹笑盈盈地走上前,她真是巴不得大姊快快嫁出去,也省得全家人光為她一個人而操心。

  杜乘風悶聲不響,故弄玄虛地看著三人,等到三人都等得不耐煩了,這才綻開笑容,神秘兮兮地說:「搶這個婚,還需要三位的通力配合,不知……你們三位可願意?」

  「我願意!」三人異口同聲,連考慮都不用考慮,便一口答應下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10:28

第十八章

  杜、陸兩家的龍鳳大婚,在蘇、杭兩地,已經成為大街小巷的百姓所津津樂道的唯一話題。

  回想這幾年以來,不管兩人再怎麼明爭暗鬥,最後還是由杜乘風故意放水,陸元梅才嘗到微勝的甜頭。

  即使這回兩人在苗疆、雲南鬧得天翻地覆,但回來之後,情況也仍未見改善,誰叫蠍娘子那女人在臨門補上一腳,掀出個讓元梅無法放寬心出嫁的波瀾,這使得好不容易才平息下來的紛爭,又被沸沸揚揚的炒了起來。

  在余園,啞叔不斷地將進園這一個半月來的帳簿,陸續送到元梅的案桌前,對於她這樣力排眾議,獨斷獨行的行為,已經表達不下數十次的意見,到了後來,就算跟她鬧僵了脾氣,還是不見她有稍稍讓步的跡象。

  「啞叔,你看到沒?江北一帶的商家,已經重新對進園的布料下訂單,他們對我提出的價格也相當滿意,還答應用一半債務來相抵貨款,另外一半,願意提撥銀兩,來做為進園的紓困之用。」翻開帳簿,漂漂亮亮的帳面數字,讓她對於自己的能力重拾信心,還面帶笑容地拿到啞叔眼前,一同分享著喜悅。

  啞叔只應付應付地瞄了一眼,接著就將目光移開,就連表情,也看不出任何喜悅之色。

  這樣冷淡的反應,元梅不是不知道,但她並不在意,她相信,只要再給她一個月的時間,就能將進園過去失去的老顧客通通拉回來,恢復杜家昔日的榮景。

  但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現在她找回來的這些商家,都是好講話,配合度高的,同時,資金流通也不怎麼龐大,對他們來說,重新和進園做生意,在他們的總進貨量看來,也僅佔一、兩成左右,真正與進園有著大量往來的大戶,到目前為止,和進園的債務問題,都還沒浮上檯面,正式來做解決。

  照這樣看來,要真如蠍娘子所訂定的時限內,挽救進園所有的生意,那根本是神話一則,就算是請天兵天將下凡,也不見得能見其效。

  「啞叔,我瞭解你此刻的心情,可是你告訴我,是元梅嫁到杜家重要,還是能揚眉吐氣,讓蘇、杭的老百姓和寧波陳家知道,元梅確實有真本事,匡復進園的生意來得重要?」她希望啞叔能明白她的心情,期盼能從自家人口中,聽到些許的安慰。

  婚姻與面子,孰輕孰重,在她心中已有抉擇,可旁人呢?怎麼就沒有人能體諒她的作法?

  只見啞叔拿起了筆,在紙上寫了個「婚」字,要她明白,陸家上上下下,甚至連遠在西安別院的陸老爹,都多麼地在意她的終身大事。

  這個字,看得元梅心頭一陣亂,她不想再跟啞叔多說什麼,一旦涉及到非要在她處理完進園的帳務之前出嫁,她就老大不高興,談話的興致,一下子跌落到谷底。

  「啞叔,這沒你的事,我想看帳,你可以先離開了!」她走回案前,一頭埋進堆迭的商家往來名冊中,不再抬頭看啞叔一眼。

  唉,這孩子從小就被灌輸要有不屈不撓的精神,會造成她今天這種個性,當長輩的可說是難辭其咎。

  多虧杜乘風有過人的耐力,才有辦法忍受得了她這樣的脾氣。

  他明白多說無義,還是先去辦自個兒的事要緊,可就在他走到一處迴廊時,看見對面不遠處,正有一個人往元梅的房裡走去,定睛一看,那……不就是……

  杜乘風嗎?

  他來這裡做什麼,是來談婚事的事嗎?難道他不怕碰一鼻子灰,跟他一樣遭到被驅逐的下場?

  瞧他步履輕快,面帶笑容,真不知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該不會有什麼讓元梅改變主意的方法吧?

  但願真能如此。

  杜乘風一踏進南廳,元梅就感覺到他的到來,她懶懶地抬起頭,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你不用再來勸我,反正我和寧波陳家的這場賭注,是不可能更改,如果你真希望我嫁給你,就不該這個時候還來煩我。」

  杜乘風一派優雅,還替自個兒倒了杯茶,悠哉悠哉地暍了起來。

  「我並不是來煩你……」他輕啜了一口,點頭稱讚。「京城來的金地藏茶,這時節的口感最回味甘甜,竹妹妹帶回來的?」

  他文不對題,牛頭不對馬嘴地接上這麼一句,這使得元梅感到他的口氣明顯地與平常有些不同,而起了疑心。

  握在手中的硃砂筆,此時停了下來,元梅再次抬起頭,看見他慢條斯理的飲著香茗,內心不免感到一陣猶疑。

  「你不是來煩我,那是來查帳的嘍?你放心,進園交給我管,我一定讓上頭的數字漂漂亮亮,很快就會由虧轉盈了。」她站了起來,拿出幾本她最得意的帳簿,遞到他面前。「不信你看看就知道了。」

  豈料,杜乘風連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對她說道:「我今天也不是來查帳的。」

  「不查帳?」元梅這下更好奇了。「那難道是寧波陳家的五個女人等不及,直接上門找碴去了?」

  「也不是。」杜乘風將她拉到椅子前坐好。「諒她們也不敢在我的地盤上找麻煩,我是想,有一筆生意,原本是自己要去談,但後來想想,進園現在已歸你管了,若我私下談妥,到時候你又說不算,那我要娶你進我們杜家的門,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啊?」

  「生意?」這倒新鮮了,一向不跟她談論生意的杜乘風,會特地上門來講公事。

  「既然要娶你那麼困難,要你嫁給我又得經過重重關卡,那我那麼早把婚事底定,又有什麼用呢,少了新娘子,我唱獨腳戲終究不是辦法,你說是吧?」杜乘風搖頭晃腦,有感而發地說著。

  「所以……你肯讓步,讓我先賭贏這一回,使進園在我手中起死回生,再談論我們兩個的事嘍?」

  「沒看我春風滿面,就是要來談這件事嗎?」他肯定地微笑。

  元梅聽了,對他展開歡顏,感動地說:「你終於肯仔細地瞭解我內心的痛苦了,我還以為全天下沒半個人明白,沒想到,你可以這樣體恤我,你知道嗎?我真的想要有一番作為,而不是老在你的羽翼下受你保護。」

  「我知道、我知道……」他撫著她的青絲,任由她在他的肩上訴委屈。

  「那你可以忍受這婚禮無限延長,直到進園恢復到最初的興盛時期嗎?」只要能達到目標,其它的事對她而言,也就相對地渺小。

  至少,在三個月內,她要做出一番成績,算是讓寧波陳家瞧瞧她的真本事,也算是對自己的一項肯定。

  杜乘風想也沒想,一口就答應,「當然可以,我曉得你不是不愛我,只是在愛我的前提下,要先讓世人瞧瞧,你陸元梅不是靠著祖業,也不是靠我的庇蔭,而是靠自己的真本事,對不對?」

  「對、對,你……你要能早那麼想,很多事都不會發生,今天我們就不會兜那麼大的圈子了……」不知怎的,內心的苦悶一旦說開來,女人脆弱的一面,就更容易表露出來。

  「兜再大的圈子也不要緊,要緊的是……你太辛苦了,所以……」他將她拉到椅子上坐著。「你坐著聽我說,目前我手上有一筆非常大的生意,我想交給你來處理。」

  「大的生意?」

  「我只告訴你要與誰交易,至於該怎麼做,就得靠你全力以赴去完成,而且,我更不會在旁輔導你,你明白嗎?」

  元梅自是知道他的用意,要是再讓他從旁協助,豈不又要遭人非議。

  「你放心地交給我,我有把握能讓你從這筆生意中,獲得最大的利益。」她會使出渾身解數,成敗關鍵,就看這一仗了。

  「梅兒,這筆生意要是談成了,保守估計,可獲淨利五百萬兩,以往我曾經手過的,都沒這次的利潤來得豐厚,只要你能成功,別說是寧波陳家的人會從此對你另眼相看,恐伯這最頂尖的商人頭街,就非你莫屬了。」杜乘風怔怔地望著她,發現她眼中閃爍著紅光,似乎有著非成功不可的企圖。

  「有五百萬兩的淨利?那可是非比尋常的大客戶,我做了這麼多年的生意,也很少聽過有這麼大手筆的買賣,就算是宮裡的內務府,也沒有過這麼大量的需求啊!」元梅臉上的喜悅一閃而逝,她冷靜地一想,天底下好像沒有這麼闊氣的買家,聽起來似乎有些不真實。

  杜乘風早料準元梅不是那麼容易就會順著他的步調走,她的心思縝密,除了在跟他賭氣,想破頭要整整他之外,其餘的一切,她都不疾不徐,以最沉穩的邏輯來思考事情,諸如這樣一件有如天價的生意,她當然不會被高興沖昏頭,不仔細問出個所以然來,是不可能會全然相信的。

  「沒錯,你說得對極了,在這是沒有這麼大的客戶,可是這筆生意,卻是來自於國外,你還記得幾年前,因菸草生意而前來我們這的那位馬利波亞嗎?」杜乘風慢慢陳述,將回憶拉回因此事件而結下樑子的時光。

  「馬利波亞?」這個人她怎會忘得了。「這傢伙竟然還敢來?」

  「被你一罵,嚇得他連夜趕回英國,當然是不敢來了!」杜乘風抿嘴一笑,說道:「這幾年他曾寫過信給我,說當年他胡塗的說錯了一句話,害得你當眾出糗丟臉,他感到相當抱歉,也覺得身為一位英國紳士,是不能亂說話的,因此,對於此事,他始終耿耿於懷,直到最近,他認識一位英國布商,才想說趁這機會,彌補他對你的虧欠。」

  「布商?是怎樣的一位布商,怎會突然想跟咱們打起交道?」

  「他說他對咱們的絲綢相當有興趣,打算大量批購,運回英國,供那些貴族人用,只不過,這位布商說他有要事纏身,不克前來,所以派了他的三位女兒,前來洽談合作事宜。」

  「他的女兒?」元梅越聽越像有那麼一回事。

  「是的,他的三個女兒都必須繼承父親龐大的家產,由於事業版圖太大,三個女兒都得到世界各地去親自觀摩,以便將來能真正接管所有的業務,這是她們第一次到中國來,能不能與她們長期合作,那就得靠你了。」這番話聽得元梅頻頻點頭,對於杜乘風所說的話,更加深信不疑了。

  這可愛又單純的小女人,一聽到有生意可做,雙眼睜得比夏夜的星光還燦爛,他實在不忍心欺騙她,可是一想到兩人的婚事遲遲未有結果,心裡頭的壓力,就讓他不得不狠下心來,編出善意的謊言。

  「不過……那些洋人說的洋話,我根本就聽不懂,怎麼跟她們談生意呢?」語言的障礙,讓她首先感到為難。

  她一手點著下巴,搖頭晃腦地在屋裡來回踱步,那種認真沉思的模樣,讓一旁的杜乘風看了,有些克制不住想笑的衝動,但他終究還是忍了下來,萬一他不小心露出馬腳,可就功虧一簣、前功盡棄了。

  「這點你大可不必擔心,靜海曾經在洋務館跟洋人接洽過一批西洋骨董,所以也學了一些粗淺的洋話,有他來幫你做翻譯,我想應該不成問題的。」靜海是三個兄弟中最老實可靠的,有他來幫忙,元梅更不會懷疑。

  「喔,那就太好了,如果靜海能幫這個忙,我相信這樁生意,一定能夠有把握拿得到手。」她喜出望外,才剛困擾自己的問題,一下子便迎刀而解,這下,她可得要好好針對這筆生意,去運籌帷幄一番了。

  當下,元梅便拉著杜乘風,開始詢問這三姊妹的喜好與個性,她專心聆聽著杜乘風的每一句話,而且句句聽進耳裡,這種前所未有的融洽,可是以往所沒有的,不管杜乘風說什麼,她都點頭照辦,專心的程度,連在窗戶外頭,突然多出三顆人頭偷聽,她也渾然無所覺。

  見到這樣的景象,三姊妹會心一笑的看著彼此,這計畫,看來是勝券在握,大姊的好事,可說是指日可待了!

  「不行,這件事我絕對不能答應!」

  當杜乘風把整個計畫全告訴杜靜海之後,他想也不想,當場就一口回絕。

  「你告訴我,你有什麼拒絕的理由?」杜乘風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大哥要弟弟幫個忙,這傢伙竟然連考慮都沒有,就斷然拒絕,根本就不把他這個當大哥的放在眼裡。

  「拒絕的理由很簡單,就是我從來都不說謊!」他很冷靜且客氣地把自己的立場,說給杜乘風明了。

  杜乘風拍掌叫好。「對,就是你從來不說謊,所以才要你來幫這個忙,從小到大,誰不知道你的品德是出了名的好,有你來幫大哥的忙,你元梅姊絕對不會懷疑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這件事非同小可,在他心中,當然是百分之百支持大哥的,但要他以說謊話,演假戲來欺騙未來的大嫂,這不但會使自己的人格從此蒙上一層陰影,而且將來他在元梅的心目中,正直的形象勢必會蕩然無存。

  「大哥,我當然是很贊成你把元梅姊給娶回來,不過……要用這種欺騙的手段,恐怕會不妥吧,而且要是讓整個杭州城的人知道了,對你的聲譽,不怕會產生不良的影響嗎?」他鉅細靡遺的分析,為的就是要大哥打消這個念頭。

  「這點,你倒是擔心得比我周詳,但我想,這一切都是你的推托之辭吧?」聽他把話撇得一乾二淨,杜乘風就知道,這小子打從心底就沒有要幫忙的念頭。「也好,你不幫忙就算了,我也不勉強你,不過……有件事我必須提醒你,那天你跟芝羽在香桂亭偷偷摸摸說話的事,就這麼不湊巧的,讓我的眼睛瞄到了,我想……基於誠信原則,我也該跟我那被蒙在鼓裡的弟媳說一聲,老把秘密憋在心裡頭,實在是很不舒服的一件事。」

  說完,他長嘆一聲,轉身便往外頭走去。

  只見他腳步才跨出三步,就聽見後頭急迫的叫喊聲。

  「大哥,你且留步!」

  杜乘風早就料到,他是不可能讓他走出這扇門的,要是他敢讓他走出去,恐怕他的麻煩就會接踵而至,未來這幾天的日子,耳根子鐵定是清靜不了的了。

  「怎麼了,還有別的事嗎?」

  「大哥,芝羽是因為父親生病,所以希望能跟我借點銀兩,買一些好的藥材為她爹補補身子,她約了我到香桂亭去說,是不希望被其它有心人知道,你也知道,她一向好面子,要低聲下氣求人也是情非得已,所以我……」他努力解釋,不過杜乘風全沒當一回事,揚手擺擺,不再聽他任何解釋。

  「你別跟我說那麼多了,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你和芝羽從小感情就好,要不是她父親愛賭錢,欠了一屁股的債,娘也不會堅決反對你和她在一塊,但我知道,你還是深愛著她的,唉……我那可憐的弟媳,到現在還是什麼都不知道,只怕讓她知道,後果……」杜乘風頓了會,朝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跑回西藏娘家去接人,那山高水深的,路途可是遙遠得很喔……」

  「大哥,我跟芝羽現在真的只是朋友的關係,完全沒有男女間的情愛,這話你千萬不能隨便跟小娃兒說,你也知道的,她一旦生氣,包袱一拿就給我跑回西藏,那我要追多遠才能將她給追回來呀!」想到這件事要是傳進他老婆大人的耳裡,那這天下還太平得了嗎?杜靜海不能不去考慮到此事的嚴重性。

  杜乘風一臉不干己事。「那我可管不著了,你都不在乎我的死活,我幹什麼還在意你的婚姻,兄弟之間是互通有無,像你這樣無情無義,我何須還去顧及手足之情。」

  說完,長袖一甩,瀟灑地轉身離去。

  杜靜海一看這還了得,一個箭步街上前去,緊緊拉住杜乘風的手。「大哥,有話好說,你……你這又何必呢?」

  「咱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反正我打光棍,至少有你這有情有義的弟弟作陪,不也挺開心的?」

  杜靜海早該料到自己有把柄被大哥抓在手上,只好無奈地點頭說道:「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呵,這樣才是我的好兄弟。」他愉快地拍拍杜靜海的肩,有他的配合,還怕此事不水到渠成嗎?

  才一達成共識,元梅便踏進杜靜海所經營的骨董店,這說曹操,還真是曹操到。

  杜靜海一看到元梅,呼吸突然岔了道,他不小心往後退了兩步,幸好杜乘風在後頂著,才讓他免於出糗丟臉。

  「想不到你們兄弟倆都在啊?」聽她的口氣,心情還挺不錯的。

  「元……元梅姊,你今天真有雅興,怎麼會突然間想到我這兒來呢?」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跟平常沒什麼不同,還親切地倒茶請元梅上座。

  「你大哥說你懂一些洋文,所以我才想過來問問你,要怎樣才能跟洋人做基本的溝通,還有洋人的一些習性與民情風俗,我都想要簡單地瞭解一番。」她的積極態度,早在杜乘風預料之中。

  「梅兒,你來得正好,剛剛我才叮嚀靜海,萬一你來了,就得要好好地將一些該注意的細節,仔仔細細地說給你聽,沒想到才說著說著,你人就到了,這樣也好,早點說個清楚,心裡也好早有準備。」他笑笑地看向杜靜海,眼中充滿著警告的意味。「剛剛大哥跟你說的話,你千萬別忘記了,知道嗎?」

  「我……我知道了……」有小辮子被抓著,他敢說不嗎?

  「五天後,那位布商的三個女兒就要來到杭州,到時候,一切就看你的了。」杜乘風握著元梅的手,像是交託什麼重責大任,眼神中充滿著期許。

  「沒問題,一切都交到我身上,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她一點都沒從杜乘風的眼中,看到有任何的不對勁,反倒是一旁的杜靜海,急得像火燒眉毛,滿臉愁緒地不知該怎麼面對等會的狀況。

  見到這情形,他心裡有數,暗暗的嘆了口氣。

  看來,他也得被拖下水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10:46

第十九章

  「梅姑娘、梅姑娘,大事不好了……」

  未時剛過,竹波就在余園裡大聲嚷叫,並匆匆忙忙的奔向南廳,將正在午寐小睡的元梅,給從睡夢中驚醒。

  元梅極不耐煩地從貴妃椅上坐起,一臉疲憊地看著上氣不接下氣的竹波。「大熱天的,能不能不要這麼大驚小怪?」

  「紙……紙條……」竹波喘了兩口氣,好不容易吞下一口口水。「我剛整理蘭姑娘……的房間,看到茶壺底下,壓……壓著這張紙條……上頭寫著,說她和菊姑娘與竹姑娘……因為不知梅姑娘何時要與杜公子成親,已經等不及了,所以……就先到揚州去參加牡丹大會,賞花去了!」

  「牡丹大……大會?」她搶過竹波手中的紙條,上頭正是探蘭的筆跡,本來這一趟路回來,還滿心期待喝到大姊的喜酒,誰知,她遲遲等不到她的喜訊,所以就帶著兩個妹妹,趁著難得回娘家的機會,一同結伴出遊,也省得在家裡悶得發慌。

  她氣得將紙條揉成團,瞪著大眼問向竹波,「她們三個人是什麼時候走的?」

  「聽桂岫說,應該是吃完午飯,就從後門偷偷溜走了。」

  「吃完午飯?」離現在已經一個多時辰,如果要追,恐怕也來不及了,這三個妹妹難道不知道現在她正需要人手幫忙,不但不體恤她,還敢私自開溜,放著她去遊山玩水,等到她們回來,她非要好好教訓她們一頓不可。

  她焦頭爛額地抱著拳,在屋裡頭低頭思吟,本來她想趁這三個妹妹回來期間,將余園的事先暫交由她們三人分擔,自己則全心全力面對英國布商的三位女兒,誰知道,臨時給她出這種亂子,打亂了她原先的計畫,這下可好,搞得她現在一個頭兩個大,非趕緊想個折衷的辦法不可。

  「你去替我找啞叔來……等等……」她定到案邊,指著一大迭的帳本說道:「我看你直接拿到他的房間,麻煩他處理一下,有好幾十筆賒欠三、四個月的帳款,請他派人去收回來。」

  竹波皺著眉頭,動也不動,像是沒聽清楚元梅說的話。

  「你還杵在這做什麼?快把這些帳簿拿走啊!」早已失去耐性的她,嗓門不自覺地大了起來。

  「梅姑娘,你難道忘了嗎?啞叔和聾嫂兩天前就回桂林老家去祭祖,二十天後才會回來呀!」

  對喔,她都忘了,這幾天老在背誦著杜靜海寫給她的一些洋文洋話,還拿了些如何與英國貴族交際的禮儀書籍回來閱讀,所有的時間全耗在這件事上頭,竟然連啞叔回老家祭祖一事,全都忘得一乾二淨。

  更要命的是,三個妹妹在這時候也棄她於不顧,看來,這下子她非陷入絕境不成。

  唯今之計,她只能求助於杜乘風,可是要真向他開口,那……那豈不是又顯示出自己能力不足,引來一些不必要的口舌嗎?

  不行,說什麼也不能去找他,她要獨挑大樑,非將實力發揮出來不可。

  「去替我煮碗安魂湯,待會給我端來。」她重新打開帳簿,先一件件處理完再說。

  「梅姑娘,你昨夜已經沒好好睡一覺了,現在……」

  「叫你去就去,少跟我囉唆一大堆。」再撐也沒幾天了,她不能在這時候倒下去,絕對不能。

  看著梅姑娘發散簪歪,兩眼瀕臨渙散,竹波對她的身體狀況,感到十分憂心,但她的脾氣又倔又拗,誰可以說得動她呢?

  非得將這情形跟杜大當家說去,再這樣下去,梅姑娘的身子,不累出病來才怪。

  竹波的一番好意,並沒有引起杜乘風相對的回應。

  眼看著梅姑娘忙得暈頭轉向、昏天暗地,也沒人在一旁協助,看在竹波眼中,除了替地感到擔憂外,卻什麼忙也幫不了。

  如此又過了三天,元梅的精神狀況,可說是越來越差,批閱帳本的硃砂筆,經常因打瞌睡握不牢,而將帳本是滴得紅斑點點,甚聖有時候還忍不住睡趴在桌上,印得瞼上全是朱紅的泥印也不自覺。

  就在她精神狀況最差的當兒,杜乘風則精神奕奕,滿面春風地來到余園。

  今天的他,和以往有著極大的不同,不僅將自己梳理得整齊帥氣,連雙眼都充滿著自信與光輝,和披頭散髮的元梅比起來,可說是天壤之別。

  「梅兒,梅兒,告訴你一件天大的好消息,那英商的三位女兒,提早兩天來到杭州,現在靜海正準備將她們接到余園,你等會可要好生招待,知道嗎?」

  還在恍恍惚惚的元梅,一時之間還沒聽清楚,她掀起疲憊不堪的眼皮,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開口,「你說什麼,能說慢一點嗎?」

  「我是說,那位英商的三位女兒已經來到中國,等會靜海就會將她們帶到這裡,你快去準備一下吧!」他走到元梅面前,發現她的臉上被朱泥印得髒兮兮,忙拿出絲絹,沾了清水,為她清理。「你也真是的,把臉弄得這麼髒,待會怎麼見客人呢?」

  「見客人……」她突然睜亮了雙眸,反射性地從椅子上彈跳起來。「你說什麼,你……你再說一遍?」

  「梅兒,我已經說三遍了,英商的三個女兒,已經到杭州來了!」元梅的精神狀況,早在他的預料當中,要不趁她精神不濟的時候,怎麼騙得了她。

  「已經到杭州來了?天啊,不是說好後天來的嗎?」她整個人全驚醒了,兩手支著額頭,整個人陷入愁雲慘霧之中。

  杜乘風也假裝苦惱地附和著。「就是啊,這些洋人真沒守信的觀念,說來就來,讓人一點準備也沒有,我看這樣好了,就叫她們先在進園住上兩天,兩天過後,再帶來跟你見面好了。」

  「不行,這絕對不行,靜海說過,這英國人態度一向傲慢,尤其是這種身價不凡的上流鉅富,更是萬萬不能讓他們感到有受到怠慢之處,否則很容易讓他們感覺到不受重視,平白損失掉這筆生意。」這筆生意她看得比生命還重要,哪能讓它輕易地就從她眼前一閃而逝。

  「話是沒錯,可是……」

  「你眼睛睜那麼大看我做什麼?」元梅發現杜乘風左搖頭右晃腦地,不知在她臉上尋找什麼。

  「你這模樣,能招待客人嗎?」

  「我?我什麼模樣了?」她走到鏡台前一看,馬上嚇得尖叫出聲。「天啊,我怎麼會變成這副德行。」

  將近有五六天的時間不眠不休,她的精神狀況,早就瀕臨極限了,每日宵衣旰食,就連女人家基本的梳妝打扮時間,也儘量能省就省,本來才想利用最後兩天時間好好的補眠休息,哪曉得,這三個洋女人,卻等不及的提早到來,這叫她該如何是好?

  「你這樣的精神狀態,能招呼得了客人嗎?」他搖搖頭,著實替元梅感到憂心。

  「我當然……呵……」才說著,就忍不住打了個呵欠。「我當然可以應付得了,你放心好了,我精神好得很,只要稍微梳妝打扮一下就可以了。」

  「可是她們大概再半個時辰就要來了,你……真的行嗎?要是不行,今天就由我先來代替你擋一擋,免得你一時之間撐不住而捅出樓子,那可就不妙了。」杜乘風越說得危言聳聽,元梅越是不肯在這節骨眼上放棄,好不容易有讓自己扳回顏面的機會,要是現在讓杜乘風從旁協助,那之前的努力,不就全化為泡影?

  她說什麼也不肯讓杜乘風插手,只見她慌慌張張,像個瘋婦似的跑出南廳,並且叫丫鬟們替她沐浴上妝,等著那三個洋女人的到來。

  杜乘風展開絲絹扇,悠閒自在地輕輕搖揚著,跟元梅比起來,他輕鬆地猶如一隻翱翔天際的蒼鷹,只要等到今晚,他就能享受他的洞房花燭夜了,想到這一路總算苦盡甘來,有什麼事情,會比今天更讓他感到神清氣爽的呢?

  雖然打上了厚重的脂粉,但卻仍然掩飾不住這幾天下來的疲憊,她的雙眼外圍罩著一圈黑霧,走起路來躓躓顛顛,這樣的精神狀況,別說要跟人談生意了,恐怕連要如何集中精神,都是個超級大難題呢!

  「梅姑娘,你確定你沒事吧?」竹波在一旁攙扶著,不明白這樣逞強,對自己究竟有多大的好處。

  「你再幫我仔細看看,有沒有哪裡還沒打理妥當?」臨進宴客廳前,元梅還不忘要求竹波,再為她好好地檢查一番。

  竹波從頭到腳再看了一遍,在衣著與打扮上,是沒什麼太大問題,問題是在她的臉上,老是一副沒睡飽的樣子,眼皮像有幾百斤重似的,不停地住下掉,可是她哪敢說實話,到時候還不是落得被臭罵一頓的下場。

  「有,都打理妥當了,今天的梅姑娘,看起來容光煥發,精神極了,待會談起生意,一定是十拿九穩,絕對是沒問題的。」事到如今,也只能說些鼓勵的話,增加她的士氣了。

  「什麼時候嘴巴變得這麼會說話了?待會兒生意若是真談妥了,打賞是少不了你的。」聽了竹波的話,精神確實好了許多,但想睡的念頭仍舊盤旋在腦海中,真希望這三個洋女人不會太過囉哩巴唆、處處為難才好。

  說是半個時辰,卻又整整等了兩個時辰,直到申時末,紅霞滿天,遠方餘暉沒入山嶺後時,才見杜靜海陪同三位英商的女兒,抵達余園。

  這時的元梅,早已是倦容爬了滿臉,她一手撐著頭,不住地打著盹,根本不管杜乘風在一旁怎麼看待她,這要命的瞌睡蟲一爬上腦子裡,什麼女子該有的儀態與端莊,全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要不是為了等那三個可以改變她命運的洋女人,又何必把自己搞得這麼累呢?

  「梅兒,醒醒,客人來了,你快醒醒啊……」杜乘風拍拍元梅的小臉蛋,將她從夢境中叫醒過來。

  沉重的眼皮,在隔了好久好久,才終於得以掀開。

  那種打了一半的盹又被中斷,感覺真是糟透了,待她揉了揉惺忪的眼,這才發現,眼前三張花梨椅上,正坐著三位金發蓬裙,還拿著檀香摺扇的女人。

  第一次見到外國女人的元梅,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她連忙站起來走到對方面前,恭敬地點頭示好,並伸出友誼之手,用了靜海教的簡單洋話,向三人問候安好。

  這臨陣磨槍,不亮也光,沒想到這三個洋女人還聽得懂她的問候語,相對地說出一串嘰哩咕嚕的洋話,表示對她的友好。

  「靜……靜海,她們說些什麼啊?」對方說話速度太快,她根本就是鴨子聽雷,一個字也聽不懂。

  「她們說你是她們見過的中國女人中,長得最漂亮的,她們還問,你嫁人了沒有?」杜靜海照著杜乘風所安排,一字不漏地說給她聽。

  元梅面帶笑容,比手畫腳地揮手搖頭,表示還沒有。

  這三個洋女人,長得還真漂亮,五官精緻細膩,膚白肌滑,就連那身材,也是玲瓏有致,前凸後翹,曲線可說是窈窕得沒話說。

  可是這……

  臉蛋怎麼好像在哪兒見過,覺得有些熟眼……

  「梅兒,你在想些什麼?你這樣看著人家發楞,在英國可是一種粗魯的行為喔!」杜乘風不忘在一旁提醒,再這麼讓她看下去,遲早會讓她看出破綻。

  經杜乘風這麼一說,元梅趕緊將目光收了回來,滿腦子昏沉不清的她,就算想去認真地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這幾天累積下來,她的腦子耗損的太過嚴重,實在騰不出什麼空間,去想一些雞毛蒜皮之事。

  只見這三個洋女人一邊看著元梅,一邊還頻頻竊笑,交頭接耳,吱吱喳喳地不知在說些什麼,最後又把杜靜海叫了過去,在他耳邊嘀咕了兩句。

  杜靜海邊聽邊點頭,等到那些洋女人說話告一段落後,他才笑笑地走到廳堂中央,一句一句煞有其事的翻譯道:「海倫小姐問,梅姑娘是下是還有其它的兄弟姊妹,如果有兄弟,那一定長得俊美挺拔,若是有姊妹,也一定是美若天仙,有著傾國傾城之絕美姿色。」

  「麻煩你告訴她們,說我只有三個妹妹,但沒有她們說得那麼好,那是她們過獎了。」

  想不到還沒經過杜靜海翻譯,這三個洋女人的臉瞬間垮了下來,似乎對於元悔的這番話,相當不能苟同。

  接著,這三個洋女人好像對元梅的三個妹妹相當感興趣,而且還彼此用洋文聊起天來,經過杜靜海的翻譯,都是在猜測她既然長得如此美麗,她的三個妹妹絕對一個比一個還要有姿色,到了最後,正事沒說上半件,元梅的三位妹妹,倒是成了主要的話題,聊得不亦樂乎。

  這樣不尋常的現象,看在元梅眼中,是又著急又疲倦,她多麼希望生意能趕緊談妥,然後將這二個聒噪的洋婆子趕走,好回到她的芙蓉帳中補補眠,一覺到天亮去。

  「乘風……你去告訴靜海,叫那三個洋婆子別再討論我那三個妹妹的長相了,她們來了這麼久,正事一點也沒提到,這筆生意要再這樣拖下去,不知要談到何年何月啊?」她快要支撐不住了,目前的她,不僅身心疲憊,就連意識也開始模糊不清,只怕再撐不到一個時辰,她的魂魄就要被周公給抓進夢鄉里去了。

  杜乘風見木已成舟,該是進行下一個步驟的時候了,現在的元梅,不僅無法集中精神,就連前頭不過化了妝,戴上假髮頭套的妹妹,也都認不出來,不趁現在將她抬上花轎,還待何時呢?

  「好,你等著,我去跟她們說去。」杜乘風假裝替她解困,實際上,他不過是順勢走到四人面前,低聲說道:「梅兒看來是撐不住了,接下來,就看你們的了。」

  所有的人相視一笑,默契十足地點了點頭,待杜乘風又回到自己的座位前時,杜靜海立刻來到精神不濟的元梅身邊,拍拍她的肩,面帶愁容,一副為難的樣子。

  「怎麼了,她們願意談生意了嗎?」

  靜海頓了會,嘆口氣的說:「元梅姊,她們說很想看看中國傳統的成親典禮,希望你能替她們完成這小小的心願。」

  「成親?」這兩個字讓她忽然醒了三成。「這天色已晚,哪還有人在成親?況且……籌備婚禮的東西,都必須事先準備,不是說要有,就能馬上有的。」

  「元悔姊,她們現在興致正高昂,你要掃了她們的興,恐伯……對你的生意有很大的影響,你最好再考慮看看。」靜海說得活靈活現,真想不到,他說的謊元梅一點也沒懷疑,還多虧他平常太過正直,他說什麼,元梅都相信。

  「靜海說得沒錯,要做生意,絕對不能讓客戶心裡頭有一點點的不舒服,若是你當場就回絕她們,這三個洋婆子一拗起脾氣來,甩頭回英國去,你願意讓那五百萬兩的銀子,白白地從你眼前飛走?」社乘風加入危言聳聽行列,聽得元侮是心浮氣躁,整個肝火向上竄,心慌極了。

  「那你們告訴我該怎麼做,現在哪裡還有人在成親,太陽都已經下山了,你們沒看見嗎?」

  「太陽下山是下山,但不見得就沒有現成的成親會場,要不要表演給這三位洋女人看,就看你和大哥的意願了?」靜海思忖了會,提出了這樣的見解。

  兩人同時詫異地將目光投向杜靜海。「此話怎講?」

  「要是我記得沒錯的話,城內的百福樓,在今晚酉時左右,正好舉行了蔣員外的兒子迎娶媳婦的儀式,照現在的時刻看來,儀式應該才剛舉行完畢,如果咱們手腳快一點的話,在他們還未將所有棚子拆卸之前趕赴百福樓,也許能借用他們的場地,來扮演一場婚禮,以供這三位洋小姐來欣賞。」杜靜海越說越像那麼一回事,不要說是元梅了,就連自家大哥杜乘風,也被他那沉穩不變,從容不迫的態度,暗中拍掌叫好。

  「蔣員外的兒子怎會選在酉時拜堂娶親呢?」元梅冷冷哼笑一聲,不相信有人不選白天去娶親,而選在傍晚時分?

  「大概是他的生辰八字,比較適合在日落舉行,而據說那位新娘子的命格屬陰,在大白天舉行婚嫁,會折損掉她的福氣,嗯……看看時候,我想他們的典禮也該是完成了,打鐵可要趁熱,要是誤了良辰吉時,百福樓關了門,那咱們今晚可就真的是來不及了。」杜靜海朝杜乘風看了一眼,見他也回他一個眼色,讚賞他說得真是好極了,說謊的功力,已達爐火純青的境地。

  「是呀是呀,這事千萬耽擱不得,這些洋人性格刁頑得很,一旦讓她們感到不受禮遇,事後再去道歉,她們不見得就會領情接受。」杜乘風在一旁敲邊鼓,搖唇鼓舌的說道。

  「那現在到哪去找人表演給她們看,靜海你……」

  「元梅姊,你可別看我,我是個有婦之夫,我們家那小娃兒,可不會允許我跟另一個女子拜堂成親,即使是演演戲也不行。」杜靜海立刻請元梅打消這念頭,這種事千萬別扯到他頭上。

  「那……那還能找誰呢?」元梅焦急得抱拳在胸,久久都想不起適當人選?

  「元梅姊,這人選還不簡單,那可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

  苦無對策的她,連忙抬起頭朝他看著。「你在說誰呀?」

  「就你和大哥啊,不就是最好的現成人選?」

  「我和你……」她轉過頭朝杜乘風看了看,再回過頭來看向杜靜海。「就我和你大哥兩人?」

  「沒錯,就你們兩人!」

  元梅這下是說好也不是,說不好也不是,為了生意,看來她得粉墨登場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11:18

第二十章

百福樓裡裡外外,所有的工作人員全都嚴陣以待,這杜、陸兩府的龍鳳大婚,即將在今晚舉行。

  兩人的生辰八字,早在天作堂的曹仙姑仔細緣配下,選定今晚為吉時良辰,成為情訂一生的最佳時機,萬一錯過今晚,可就得再等上三年,已浪費三年的杜乘風哪有耐性再等下去,因此,今夜無論如何,都得將元梅給娶回去不可。

  大紅燈籠在酒樓正門處高高掛起,象徵喜氣的喜幛紅燭,更是富麗堂皇地佈置在百福樓的迎宴廳,迎娶的吹鼓手們,早就羅列在酒樓正門兩側,只要等到花轎一到,就開始吹奏喜樂,展開隆重的迎娶儀式。

  「來了來了,花轎來了……」負責傳令的小廝,從幾公尺外,氣喘如牛地跑來,這時大夥全部繃緊神經,不敢有絲毫濫竽充數的心態,否則,被心細眼尖的元梅發現,那可就功虧一簣了。

  「快,快把杜家祖宗牌位前的香燭點上。」負責整個會場佈置與監督的杜烈火,命令馬行兄弟做最後的確認。

  眾家弟兄們不敢怠慢,這可是杜、陸兩家,最盛大也是最後的一件喜事,誰要敢在這節骨眼上搞砸,誰就是這兩家的千古罪人。

  就在一切準備就緒的同時,不遠處已來一串長長的隊伍。

  三位假扮英商女兒的陸家姑娘,興高采烈地騎著馬當前導,跟在身後的,則是穿著紅袍馬褂,胸前別了一顆綵球的杜乘風。

  他一邊騎著馬,一邊不忘瞧瞧後頭那位坐在花轎裡,還不清楚外頭狀況的新嫁娘,他臉上下時流露出當新郎倌的喜悅之色,這走遍千山萬水使盡千方百計,終於在皇天不負苦心人情況下,將這期待已久的美嬌娘,給正式娶了進門:

  「喂,還沒有到啊?我快要睡著了!」掀高一邊紅簾,元梅偷偷地對著外頭跟隊的小丫頭詢問。

  「就快到了,杜夫……喔,不,梅姑娘,再等一會就行了。」這位小丫頭差點就穿幫洩底,她忙收了口,不敢再多言。

  蓋著紅頭巾,坐在轎內的元梅,一邊打著盹,一邊想著,這三位洋小姐,什麼時候不好看人家結婚,非得要在這亮不亮、暗不暗的傍晚時分來欣賞,不過為了那五百萬兩的生意,她還是得演像一些,務必讓她們滿意不可。

  只感覺到整座花轎被輕輕擱下,掀轎的媒婆將紅簾打開,對著裡頭的元梅說道:「梅姑娘,該下轎了,錯過好時辰可就不好了。」

  元梅恍恍惚惚,也沒聽清楚媒婆在說些什麼,她只順著攙扶她的那隻手,慢慢地步下花轎,並且慢條斯理、搖搖晃晃地朝著百福樓而去。

  接著,媒婆將元梅的手交給杜乘風,兩人交換個眼色後,再由杜乘風將她帶向迎宴廳,廳前龍鳳大燭紅紅地燒著,上頭杜、陸兩家聯姻的大紅喜字,寫得更是龍飛鳳舞,吉祥極了。

  「乘風,你覺得我演得如何,那三位洋小姐看得還滿意嗎?」她挨近他身邊,悄悄地貼著他的肩頭問道。

  「梅兒,你配合得真是好極了,只要等到整個拜堂儀式結束,我就可以鬆口氣了。」

  「你……你松什麼口氣啊?」

  杜乘風忙改了口,「不是,我是說,你就可以鬆口氣了,大夥也都鬆了口氣。」

  元梅聽了也頗有同感,是呀,這筆生意要是談妥,大家是都可以鬆口氣了,她可得要再撐著些,別被睡魔給誤了好事。

  「一拜天地。」

  杜家負責擔任司儀的龐總管,高聲喊道。

  兩人朝著外頭,很恭敬地拜了拜。

  「二拜高堂。」

  由於兩位高堂至今未歸,所以便朝著杜家祖宗牌位,也恭敬地拜了拜,

  「夫妻交拜。」

  杜乘風與陸元梅,面對面地互拜對方,不知情的元梅,在毫無警覺心的情況下,一點都不知道,從此刻開始,她就是杜家的長媳、杜乘風的妻子,更是杜烈火與杜靜海的大嫂了。

  「送入洞房!」

  當龐總管的聲音了亮地響起後,元梅想著到此應該告一個段落,開心地掀開紅蓋巾,打算要請那三位洋小姐,早點將契約給簽妥時,誰曉得,這頭巾一掀開來,正好一陣風吹了過來,將迎菊與惜竹頭上的假髮,給吹落在地,她瞠大眼,所有的睡意全都被打散到九霄雲外,接睡而來的不安、懷疑、震驚與冷靜,全都令她一目瞭然,是的,她是真的一目瞭然了……

  「你……你們……聯合起來騙我?」

  「這不是騙你,這是在大夥順理成章、順應天意的情形下,正大光明娶你。」杜乘風並沒心虛的感覺,還義正辭嚴,說得鏗鏘有聲。

  「你……你這完全是在搶婚!」元梅指控,哪肯這麼容易就範。她想掉頭就走,怎知她的力氣沒對方來得大,不是說走就能瀟灑離去。

  「沒錯,我就是搶婚,沒有一個人認為我這麼做,有什麼不對之處。」他眯起黑眸,聲音洪亮卻溫柔,他一手挽著元梅,一邊還接受著眾人的祝福。

  在場道賀的客人誰不知道杜乘風的厲害,這兩個人,再不趕緊成親拜堂,年年上演同樣的戲碼,看都看膩了,快快有個結果,大家將來在茶餘飯後,也好聊些別的話題。

  一時之間,掌聲如雷般響起,可見得沒有一個人站在元梅那一方,就連陸家三姊妹,也是胳臂向外彎,這大姊能嫁出去,她們也好能鬆口氣啊!

  「杜、乘、風,姓杜的,你這樣會害我被寧波陳家看笑話的……」她氣得想握拳捶他。

  這不過是芝麻綠豆般的小事,杜乘風哪有可能讓她因這個理由,而將婚事一再拖延,再讓她這樣無法無天下去,真讓她變老處女再進杜家,那他想抱胖娃兒的希望,不就越來越渺茫了。

  「龐總管,剛剛那最後一句,能不能麻煩你再念一遍。」

  龐總管笑笑地點了點頭,又再拉拔了嗓音,「送入洞房!」

  「我不要,杜乘風,你不能用這種卑鄙的手段娶我,你要正大光明,不能做這種無恥小人……喂,你們三個眼睛全瞎了,還不快過來幫幫大姊……」元梅突然被杜乘風一肩扛起,雙手雙腳在空中胡亂飛舞,喋喋不休的小嘴一直沒有停過,然而三位妹妹置若罔聞,還用雙手將耳朵給搗起來,眼睛也遮起來,故意來個視而不見。

  杜乘風當著眾人面前,將元梅扛上百福樓樓上,上頭有一問為他們準備好的新婚洞房。

  他實在受不了她那張又叫又嚷的嘴,索性將她手中的紅絲絹搶了過來,往她櫻桃小嘴一塞,讓噪音不再幹擾到他今晚的美好。

  等到杜乘風走上二樓,他還不忘對著下頭的眾多賓客,行個注目禮表示感激。

  「多謝各位今日的蒞臨,明口在寒舍準備了些簡單的飯菜,還不忘請各位前來捧場,今晚辛苦各位了,擇日杜某定當好好答謝一番。」

  就這樣,在各方人士及雙方家人的見證下,她成了杜乘風的妻子。

  「嗚嗚嗚……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你要我怎麼去面對寧波陳家的那五個女人……」洞房花燭夜,元梅穿著新嫁衣,坐在床沿,哭得是肝腸寸斷,一想到再過幾天,那五個存心來看笑話的女人,她就全亂了章法,腦袋瓜全是一片空白。

  「那五個女人的態度,對你來說,真是那麼重要嗎?」同樣坐在床沿,杜乘風替她取下沉重的鳳冠,拿著絲絹,為她輕輕拭淚。「太好日子的,你這樣哭,把漂亮的眼睛哭腫了,我看了可是會心疼的喔!」

  「本來就夠丑了,還在乎它腫不腫……」妝要一卸,兩顆黑泡泡的眼睛全無所遁形,元梅根本就不在乎外在的美醜,她在乎的,是內心的那份尊嚴啊!

  「你明明知道,我要是沒做出一番成績出來,那五個女人會怎樣的笑話我,這件事要再經她們宣揚出去,我……我陸元梅還要做人嗎?你全然不顧我的感受,只想著自己,你……你不覺得你太過份了嗎?」小鼻子哭得紅通通,所有的委屈如江水一般,滔滔不絕地湧了出來。

  「是啊是啊,這點我倒是疏忽了,那現在……該怎麼辦呢?嫁給我這件事,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完成的,既然木已成舟,你就得用平常心看待,不如……今晚先好好實行當丈夫與妻子的義務,其它的事,就以後再說吧!」杜乘風把元梅最在意的事,四兩撥千金地將它丟在一邊,現在他滿腦子想的,可不是那麼一回事。

  元梅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這麼自私自利的話。

  他將她扔上紅紗喜床,深邃幽暗的黑眸,正透露著某種奇妙的訊息,她心一驚,困難地蠕動身子,將自己縮到喜床的一隅,背貼著牆壁,心中不停吶喊,現在她這副模樣,還有此刻的心情,他怎麼還有那個興致,找她辦那件事呢?

  「過來,今晚讓我抱抱你,明天一早,我會想辦法將你所擔心的事情給全部處理好。」杜乘風沒有使用蠻力,以她所瞭解的他,也不是這樣的人。

  可是,她還是有點不相信,在這樣花好月圓的夜晚,他會讓春宵白白流逝,而什麼事也不做嗎?

  她真的不敢相信。

  「要抱我可以,你得先告訴我,明天一早,你要怎麼幫我解決寧波陳家的那件事,此事非同小可,我不相信你可以說到就辦到。」她得學聰明,和杜乘風交易,再也不能輕鬆大意。

  「你該相信我的能力,我說得到就做得到。」他抿著笑,彷彿這件事對他而言,就像是吃白菜蘿蔔一樣簡單。

  這話她聽多了,到時等到天一亮,他再來個死不認帳,最後她還不是得一個人孤軍奮戰,平白讓他騙了今天晚上。

  「我想算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來處理,求人不如求己,今晚你就找別的房間睡一下,我得要靜下來好好想點事情。」

  「精神都差成這樣,還要熬夜想什麼事情,你不怕你的身體越來越差,還有,今晚我們已經成了親,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又怎麼會不幫你呢?」他握著她玲瓏柔滑的小手,細細地說道理給她聽。

  「你也知道我精神不濟,你今晚還……」

  「所以我說只抱抱你就好,梅兒,你還不放心把自己交給我嗎?」他將她的身子擁進懷中,並且讓她的頭,舒舒服服地靠枕在他的胸膛。

  「那你能不能先告訴我,讓我能有個心理準備。」她開始玩著他的手,意識逐漸模糊了起來。

  「不行,稍稍跟你提個頭,你就會窮追猛問,這幾年的相處下來,我還會不瞭解你的個性嗎?」他可不想破壞這樣美好又幸福的夜晚。

  「你就不能多少透露一點嗎?」她還是不放棄,堅決非知道不可。

  「梅兒,你就不能放輕鬆一點嗎?這麼多年下來,你幾乎天天都處於緊繃的狀態,我不想看你這麼辛苦,從今爾後,進、余兩園的帳,就交由龐總管與啞叔來負責,園子裡的大小事,不許你再插手。」他輕吻著她的眉心,發現她的雙眼朦朧,小腦袋瓜歪在一旁,只差沒整個埋進他懷裡,呼呼大睡起來。

  「那……那我要做什麼啊?」她已經閉上了雙眼,嘴裡還是不停咕咕噥噥的說著。

  「還記得你曾說過,想到你每個妹妹現在住的地方去看看,還想去瞧瞧絲絲與索瑪達娃住的邊界仙境,到底是個怎樣的地方?」他輕輕用手當梳子,穿過她的烏黑髮絲。

  「絲絲……索瑪達娃……」一個住在種有哈密瓜的新疆,一個則住在神秘的西藏,都是她急欲想去的地方。

  「是呀,今後在商場上,你我就不需要再去爭出個輸贏,梅兒,你想要說誰贏就讓誰贏,我不會再跟你爭了。」

  他將臉頰貼在她的額上,看著她熟睡的小臉,突然間,他發現到,這天地之間,有什麼能夠比靜靜地擁她入懷,看她安靜地躺在他身旁,還讓他開心的呢?

  她扭了一下身子,兩手緊緊環著他的腰,安心地在他懷中酣睡,他知道,他已經贏得她的心、她的人。

  人生到此境地,他又夫復何求呢?

  第二天一大早,一輛馬車已經停在百福樓前頭。

  拉車的馬伕阿富見到這對新人走出來,立刻客氣地迎上前去。

  「杜少爺,杜少奶奶,馬車已經準備好了,請上車吧!」

  「都已經到外頭了,你還是不說你要帶我去哪裡嗎?」從昨晚問到清晨,她還是問不出個所以然,她搞不懂,他這個關子,究竟要賣到什麼時候?

  「先上車吧,咱們先回杭州祭祖,之後……」

  「就到寧波去,對不對呀,杜少爺?」多嘴的車伕,無意間洩漏出秘密來。

  「阿富,誰要你多嘴的!」

  阿富被這麼一罵,連忙將頭一低,訕訕地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元梅一聽到寧波,全身就開始不對勁了。

  「現在那五個女人正等著看我的笑話,你還要帶我到寧波去,不是要我去自取其辱嗎?」元梅轉了身,打死都不肯跟他一起去。

  杜乘風一把拉住她,笑笑的說道:「還沒到那兒,你怎麼就斷定人家一定會笑話你,你先別預設立場,就算是到那的天童寺走走看看,或者去嘗嘗那兒的芋艿頭或千層餅都可以,誰說一定要跟陳家的那五個女人碰面。」

  「你確定不是為了那五個女人去的?」她半信半疑,眨著疑惑的雙眼看著。

  杜乘風緊握著元梅的手,接著便在她的手背上,輕輕地吻了一下。「你都已經是我的妻子了,還在擔心我會做出什麼讓你難堪的事嗎?」

  「哪裡曉得,以前在一起的時候,你也是會不經意地讓我在大家的面前丟臉,這種經驗,我可不是沒有過。」

  「就是因為這樣,才讓我知道失去你的痛苦,現在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將我最寶貴的東西給賭上,現在的我,寶貝都來不及了,怎麼還敢隨便亂開玩笑呢?」能得到元梅,所花費的精神與時間,都是最初的好幾百倍,這樣得來不易的一份感情,他是絕對不會再讓他輕易溜走。

  「什麼是你最寶貴的東西啊?」

  「就是你啊!」

  元梅心裡頭明明知道,卻還是希望能從他嘴裡聽到,只見她粉瞼一羞、抿嘴一笑,心滿意足地說道:「那就好,你心裡會這麼想,我就相信你真會做到。」

  「我就說,我娶了一個明理有智能的妻子,果真沒錯。」

  他扶她上了馬車,一路上山光水色、景色宜人,他們先回到杭川祭完祖後,隔天一早,再從杭州風塵僕僕地,轉往寧波而去。

  一來到寧波的大街上,她發現今天整條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的相當熱鬧,她想了想,今兒個既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節日,更不是在慶祝什麼地方慶典,只見遠處有家鋪子,不僅賣米、賣酒、賣小吃,還賣布、賣字畫通通都有,幾個在店門口招呼客人的女子,忙得不可開交,光是招呼生意,就讓她們無暇分頭其它。

  待馬車一靠近,她發現在這鋪子上頭,都掛著一塊寫著「陳」字的布幡,這點讓她忍不住心中好奇,一個快步跳下馬車,衝到人群之中,準備要一探究竟……

  誰知才一沖到店舖最前頭,那位正用新米做著香噴噴千層餅,並且對著來往客人不斷推薦的女子,便是三個月前,那位跟她打賭,想證實她有沒有做生意能力的蠍娘子。

  如今的她,臉上絲毫看不到任何暴戾之氣,還變得和藹可親,就像是在某個街坊角落,一位賣著小吃的樸實少婦一樣,跟她以往的形象,簡直是判若兩人,

  「你不是……」蠍娘子放下手邊生意,欣喜若狂地來到元梅面前。

  「你怎麼……」她才該大驚小怪呢,這女人變得太多,變得令她覺得有些像在作夢。

  蠍娘子將手放在圍裙裡擦了擦,親切地握起她的手道:「你會做生意的本事,我已經深深領教到了,當杜公子告訴我,說你要替我在老家的街上設幾個點,讓我們賣賣一些由余園和進園所進的貨料,當時我還不敢相信,沒想到,話才說完,第二天你就派了好幾百人為我張羅這一切,短短十幾天,就把店舖搞得有聲又色,還請人教我們做這寧波小吃,你來試試,這芋艿頭和千層餅,滋味是不是和道地的一樣好。」

  元梅腦袋瓜子一下還轉不過來,當她逐漸想通,朝向杜乘風看去時,發現他也只是對她笑一笑,然後點點頭,要她嘗嘗這令人唇齒留香的地方小吃。

  她咬上一口,果真是香味撲鼻,再看看蠍娘子與她的姊妹們,因重新在自個兒的老家站起來,而表現出的那種自信與和諧,這會兒她終於明白,什麼是真正做生意的本事。

  能讓彼此和睦相處,共榮共存,這才是達到雙贏的生財之道。

  「做生意我永遠都贏不了你,我再怎麼精打細算,還是比不上你的精明能幹。」元梅對著杜乘風心悅臣服一笑,她不得不服輸,這一生,她是該心服口眼,當她杜乘風的妻子了。

  這一切,看來又是杜乘風在後頭默默為她打理,她笑了笑,不得不甘拜下風。

  「你只需當我的妻子,其它的,就放心地交給我吧!」

  她執起他的手,一同加入這熱鬧滾滾的行列當中。

  整條寧波街上,處處都充斥著陸家與杜家的商貨,而在全中國各地,這兩家的商業活動,更是頻繁熱絡,杜、陸兩家的結合,更讓整個中國的商業活動,推到歷史性的新高峰。

  身為蘇州首富的陸家,與身為杭州首富的杜家,今後定是龍鳳呈祥,富貴安康,正可謂:蘇杭一家親,他們的故事,儼然在江南百姓口中,成為綿延不絕,代代相傳的佳話美談……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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