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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段小樓 -【步步糕升(蘇杭一家親之滿族篇)】《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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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12:18
標題:
段小樓 -【步步糕升(蘇杭一家親之滿族篇)】《全文完》
段小樓 -
步步糕升
(蘇杭一家親之滿族篇)
皇上御前的第一名廚又怎樣?
這不要臉的北方佬簡直欺人太甚
先是撞得她屁股開花不說
還敢污衊她的寶貝點心樓
現在又仗著可以給大姐一筆賺錢的商機做後盾
不但讓她整他不成,還得反過來伺候他,幫他煎藥
嗚……她也不過「不小心」幫他在藥裡加點料嘛
怎麼老天爺存心讓她自食惡果,看戲不成還得客串?
都是大姐惹的禍,居然和他共謀演一出「苦肉計」
害她這會狼狽不堪的被他吻了去
又衣衫不整的跟他鴛鴦戲水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13:17
楔子
上有天堂 下有蘇杭
乾隆年間,民安物豐,因此,造就了蘇州陸家、杭州杜家,兩家富貴世家。
蘇州陸家,掌控長江流域一帶所有的稻米、小麥、茶葉、藥材及一些民生基本物資生意,並且有江南最大的釀酒坊及點心樓,陸家四姐妹各司其職,在各自的領域上,各領風騷,無所不用其極,搶錢本事,無人能出其右。
大女兒陸元梅聰明冷靜,思維縝密,舉凡百姓日常食用的稻麥菽禾,全都需經由她手,在沿海一帶商圈,是人人讚不絕口的經商好手。
二女兒陸探頭熱心公益,精力過人,精通醫學藥理,兼而從事全蘇州最大的藥材生意,她是陸家第一位出嫁的姑娘,與夫君夏侯虎定居黃山,生活安逸美滿。
三女兒陸迎菊為人海派,頗有乃父之風,她負責江南一帶茶葉、釀酒、販酒買賣,性格豪爽,性情灑脫,酒量之高,連男人都自嘆弗如。
么女陸惜竹天性純真倔強,古靈精怪,一雙巧手研發出精緻可口的美味點心,所開設的點心樓「彩饌齋」,在江南、華中各省,已開有三十家分店。
至於杭州杜家,是惟一能跟陸家分庭抗禮者。
杜家在杜夫人楚嬌嬌交棒後,由三位公子分別管理。
大公子杜乘風,負責整個黃河流域以南的布莊生意,不管是王公皇孫的綾羅綢緞,或是尋常百姓的藍布粗衣,在他手上經辦的,就有將近七成的生意。
二公子杜烈火,專門負責馬隊漕運,海上陸上的交通業務,所需的人力、馬匹、船隻的調度與分配,都在他指揮下進行,曾經還帶船遠赴波斯,帶回許多珍貴的針織與香料,可說是個見多識廣,閱歷豐富的一位奇才子。
三公子杜靜海,專研珠寶字畫、陶瓷古玩之類的古董買賣,他有一眼洞悉古董真偽的能力,各朝各代的古物,在他手上,都逃不過他的法眼,可說是個數一數二,首屈一指的古董鑑定師。
這兩戶人家,掌控全中國三分之二的經濟命脈,而兩家彼此間表面上雖是風平浪靜,但私底下卻是暗潮洶湧,明著是禮尚往來,暗地裡卻相互較勁,直想將對方的事業給一併吞了下來。
到底是蘇州四位姑娘精明,還是杭州三位公子高超,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敢妄下斷語……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13:49
第一章
「你這臭牛眼的別跑,讓我逮到絕不饒過你。」
在陸家余園左側,與余園隔條小胡同的彩饌齋廚房後門,四姑娘陸惜竹拿著面桿子,撩裙直往外跑了出來,粉粉的臉頰上,沾了些許麵粉,兩顆小小的髻子頭,也因動作過大而搖搖擺擺,髮絲兒全從線縫裡飛了出來。
兩人一前一後,在大街上就這麼追了起來。
跑在前頭的是在八仙道胡同裡替人牽馬的小毛頭牛眼兒,他爺爺在胡同裡擺攤,專門替人刮鬍理髮,爺孫倆餬口討生活,倒還馬馬虎虎過得去。
可這牛眼兒,天生賊性使然,好幾回偷彩饌齋的雲片糕被逮,最後都看在他那年邁的老爺爺份上而原諒他,只是這小鬼照樣死性不改,也怨不得惜竹發了狠地拼出老命,也要將這小鬼頭給追到手不可。
「我看你還往哪兒跑?」老鼠碰到貓,哪裡還有逃脫的機會,她隨手抓起菜攤上的一顆馬鈴薯,對準牛眼兒的膝窩處,不偏不倚正中目標,使得他腳步一虛,就這麼往一位賣糖葫蘆的小販身上撲了過去。
「唉喲……」出聲者,反而是被牛眼兒給壓在身下的小販。
這下可好,大街上散落一地的不只是糖葫蘆,還有從牛眼兒懷中掉出來的雪片糕,此時一輛馬車疾駛而來,不但將小販的糖葫蘆給壓得稀巴爛,就連片片純白如雲的雲片糕,這下變成了烏雲泥了!
「哇,我的糖葫蘆……」
「嗚嗚……我的雲片糕……」
小販與牛眼兒望著滿「地」瘡痍,莫不抱頭痛哭,一個是生意本全沒了,另一個則是好不容易偷來的可口糕點,這下也全完了!
「真是的,這回又失算……唉……輕點輕點,疼……疼啊!」頭上那根衝天炮被惜竹給抓在手裡,難怪疼得牛眼兒直喊爹叫娘。
「臭牛眼的,我看你還跑,有本事再跑給你姐姐我看啊!」陸惜竹個頭不高,四肢加起來也沒條羊腿多肉,可力氣卻是大得驚人,甩面皮揉麵團功夫一點也不輸給經驗老道的老師傅。
被緊揪著頭髮的牛眼兒,屈居下風依然面不改色,他一雙牛眼瞪向惜竹道,「你才是臭牛蛙眼,眼睛瞪那麼大做什麼,不過就拿你一點雲片糕嘗嘗,小氣得要死,吝嗇鬼!」
「好哇,前幾回原諒你,你竟然一點都不知道反省!」巴掌大的小臉開始漲紅,這傢伙真是皮在癢,不打不成材。
「誰叫你們彩饌齋的點心賣得那麼貴,我要不靠偷,一輩子也甭想吃得到。」牛眼兒還挺起胸、揚起臉,說得振振有詞。
「瞧你說這是什麼渾話,想要吃點心就要好好去賺錢,你做錯事還這樣強詞奪理。」她快要氣炸了,這小鬼已經到了讓她快無法容忍的地步。
「怎麼賺啊?一塊雲片糕就要七錢,我爺爺替人理個頭,刮個鬍子也才三錢,你們這不擺明了坑人?」牛眼兒初生之犢,才不怕眼前這頭母老虎。
「這是因為……」她總不能說這是她大姐元梅交代的,既然做自碑,就要把成本、人事費用全加進去,不僅如此,利潤比一般市價還要多個兩成,這樣才有賺頭。「因為材料很貴,還要獨特的秘方,你這小鬼,懂什麼啊?」
「那也不能賣得太貴呀,食材要是那麼貴,你們可以做一些不貴的賣給我們,也讓我們有機會嘗到好吃的點心。」牛眼兒還是認為不合理,難道說,窮人真無立足之地,連吃個好吃的點心權利都沒有。
「這點你可以來彩饌齋告訴我,也沒必要用愉的吧!」偷就是偷,還長篇大論一大堆。
「那你早說,下回我就懂了嘛!」牛眼兒說完,拍拍屁股就想走人。「那我改天有機會再去找你談這問題,就這樣了。」
牛眼兒走得真是理直氣壯,可惜竹早看穿他這小把戲,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他跟前,掌心往上一攤。「一共是四兩二錢,你付了之後再走。」
「我不就說了明天去找你談的嗎?你這人怎麼這麼 嗦……唉,你幹什麼又動粗啊?」牛眼兒的手被反轉貼在自個身後,疼得他直哇哇叫,可這回惜竹再也不放手了。
「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痛,才想原諒你,你老伎倆又犯,竟然敢蒙起我來了。」惜竹哪會著了這小鬼頭的道,想拐彎抹腳開溜,門都沒有。
「誰蒙你來了?」
「那錢呢?」
「可我也沒吃到,不都糊在路上了,你自個兒也看到不是嗎?」
「你還敢強辯,看我怎麼……」惜竹正要掄起粉拳時,大街上突然傳來一記策馬揮鞭的聲音。
「讓開、讓開,通通給我讓開!」一名六尺高的大漢,穿著京畿將士軍服,揮動馬鞭,直朝兩人方向而來。
惜竹與牛眼兒突然一驚,本能地朝路旁一閃,兩人像麻花捲似的糾在一塊,動作上自然無法協調,馬蹄掀起的黃沙讓兩人一個踉蹌,全滾落在一旁街坊。
「唉喲,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傢伙,快給竹姑奶奶我過來贖罪。」她揉著屁股,腦門上還有幾隻小麻雀轉著。
惜竹的情況還好,牛眼兒就更慘了,他一滾滾到街旁店家的一根樑柱旁,腦殼還被重重撞出一個大腫包。
惜竹一個箭步張臂橫陳,將後頭尾隨而至的官轎,硬是擋了下來。
「喂,裡頭的,你們家那看門狗撞了人,還不快給我出來把話說清楚,該賠該算的,一個子也不能少。」蘇州城是她們陸家的地盤,敢撞了她,天皇老子來也一樣。
惜竹最痛恨這種綠豆芝麻九品官,老愛把在街上的排場擺得跟皇帝老子一樣,狐假虎威,沒個好樣,別的地方她管不著,但在蘇州城,她竹姑娘可沒能讓他這麼好囂張的。
「是……是哪個沒天良的傢伙……唉喲……誰扶著我一點……」牛眼兒跌跌撞撞的站起,惜竹忙去攙扶住他,此時此刻,兩人暫時握手言和,先一致聯內抗外要緊。
位於官轎前頭,還有一位騎著白馬的俊逸男子,他留著一頭油亮的旗人辮,一身雪白長衫,眉宇之間看來並沒那種令人討厭的官腔官樣。
「早叫你們要閃開了,前頭的前導馬為了開路,跑快是在所難免,你們不讓,這怪得了誰!」白衣男子說得不慍不火,好像撞了人是合情合理,被撞了就該自認倒霉,鼻子摸摸閃人為妙。
這話聽得連佛都有火,惜竹這下是更氣了,整個蘇州城沒人敢這樣跟她說話的,這……這當然除了身旁這沒大沒小的臭牛眼之外。
「你們很欠扁喔,撞了人不打緊,講話還敢這樣囂張。」
「要不然,你要我們怎樣,你說吧!」白衣男子氣定神閒地看著兩人。
「我看你們是要賠個幾百兩消災了事,還是要我們送你到衙門去給縣太爺治罪,你們自己挑吧!」反正有「陸惜竹」這塊金字招牌做後盾,牛眼兒可神氣了,他撥著頭上的衝天炮,大搖大擺地走在白衣男子的馬座前。
「喂,撞個人賠幾百兩,你也真夠狠的。」惜竹湊近他耳邊,對他這獅子大開口的本事,不免錯愕。
「拿錢了才能給你們家買那麼『昂貴』的雲片糕啊!」他特地強調「昂貴」兩字,暗諷彩饌齋的東西貴得離譜。
「嗯……你這樣說得也對,那……你愛敲多少竹槓,我就當做沒看見。」只要是對自個兒點心樓的生意有利,她可視若無睹。
說到錢,這陸家人凡事都能網開一面,睜隻眼、閉隻眼,有錢入袋就好。
「喂,你還要想多久啊?牛大爺我可是沒那閒耐性陪你摩摩蹭蹭。」牛眼兒站著三七步,還前腳抖,後腳撐,一副市井小混混樣。
這時,剛剛在前頭開路的黑衣前導男子,突然又蜇返回來,由於看不到轎隊前進,這才急忙策馬而返。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黑衣男子也是同樣威武岸然,只是臉上眼角處多了個刀疤,看起來就沒白衣男子面善。
「嘿,這下可好,元兇找到,這下更不能不賠了。」牛眼兒雙掌一擊,連聲叫好。
陸惜竹一看兩個高頭大馬男子佇立在他們眼前,這下讓她更好奇了,轎內到底坐的是什麼神通廣大、神氣活現的男子,竟然有這兩位這般英挺超然的男子,替他來護航。
「左將,這兩個小鬼說你撞了他們。」
「我們不是小鬼。」兩人異口同聲,倒也表現十足默契。
惜竹嬌小的個頭,只比牛眼兒多出半個頭,也怪不得會被這兩個人高馬大男子,誤認為牙還沒長齊的小娃兒。
「兩人在大街上打打鬧鬧,阻礙通行,會被撞倒也是你們咎由自取,現在反倒是做賊的喊抓賊,我勸你們快快離去,否則別怪我對你們不客氣。」從這位黑衣男子口中,不難得知,他的脾氣鐵定剛烈,用唬的絕對唬不過。
「好一個咎由自取,本姑娘就要看看,你要我如何咎由自取,有本事的給我下馬講話,喂……你……你不知道這樣子本姑娘的脖子很酸嗎!」老仰著頭看這兩人,她的粉頸兒哪能受得了。
在一陣吵吵鬧鬧中,轎內的人開始有了動靜,他讓轎伕將白衣男子請了過去,只見白衣男子掀起一邊布簾,耳朵朝著裡頭,邊聽還邊點頭。
不久,白衣男子便走到兩人面前,並拿著一錠銀子說道:「這裡有十兩,你們倆一人各五兩,趕緊找個地方好好吃碗麵,睡個覺,再換件像樣的衣服,這些應該夠你們花用的了。」
惜竹一聽,再看看自個兒身上的衣服,原來剛剛跟牛眼兒滾落在一旁,整件衣服全都沾滿泥灰,也難怪會被誤認為小乞兒,特別是跟牛眼兒站在一塊,不被認為是從乞丐窩走出來的,那才有鬼。
「等等,你把我們倆看成是什麼關係?」惜竹往前一踏,他要對方看清楚,她這張大富大貴的千金相,哪來牛眼兒的寒酸樣。
左將將眼一轉,看向白衣男子,「右相,你看呢?」
右相修長的手指在頰腮邊撓了撓,繞著兩人看三圈後,這才鄭重說道:「不就是一對姐弟檔的小乞兒嗎?」
「你……你說什麼?!你說我和他是姐弟?!」見鬼了,真是家門不幸!
「回去問問陸老爹,在外頭是不是曾在哪風流快活過,有什麼親骨肉在外頭忘了認。」牛眼兒笑歪嘴,他搓搓頸子間的污垢,心想著,真能成為陸惜竹的小老弟的話,那他可鹹魚翻身了。
「我倒了八輩子的黴才跟你當姐弟。」
「哼,有牛別嫌慢,有飯別嫌爛,有個弟弟總比沒的好。」他笑出兩顆黑黑的大門牙,眼兒賊溜溜地看著惜竹。
惜竹哪甘願被誤認為和牛眼兒同一掛,她雙手叉腰,來到右相面前,氣蘊滿胸問他話。
「敢問這位兄台,你從哪看出來,本姑娘跟這滿身爛泥巴的小毛賊,是同一夥的啊?」
右相看著滿地的爛糕爛餅的,立即聯想到,「一定是你們肚子太餓,所以去偷了人家的點心,結果兩人分配不均,姐姐不讓弟弟,弟弟也不肯多分給姐姐,就在大街一打了起來,後來一輛馬車將你們撞倒,最後就把東西給撒了一地。」
「你說什麼?我去偷人家的點心?這可是我們彩饌齋的雲片糕,我想吃多少就有多少,我何苦來哉,偷他個什麼啊?」
這句話像是一道魔音,直接穿透進轎簾內,一名有著潔淨皮膚,飽滿天庭,挺直鼻子的男子,緩緩地掀起轎簾,朝向惜竹的方向而來。
這男子一從轎內走出,可把惜竹給看愣了!
這男人長得比跟她說話的這兩個男子還要高大,容貌也更加俊逸非凡,面如冠玉,目如耀星,右手拇指戴著一隻翠玉戒指,一身月牙白長衫,神態優雅,風度翩翩地朝惜竹走來。
「你說彩饌齋是你們的?想必……你是陸元梅陸姑娘嘍?」男子帶著三分信,七分疑的眼神,從頭到腳仔細地打量著惜竹。
「那是我大姐,我不是陸元梅。」惜竹有點氣,名聲竟大不過大姐。
男子低頭吟思,嘴上喃唸著,「不對呀,陸探蘭陸姑娘不是打算要出嫁了嗎?應該也不會在這才對。」
「我也不是陸探蘭!」這下不是有點氣,而是很氣很氣。
「喔,原來是陸迎菊陸姑娘,失敬失敬,在下岳楊,剛從京裡過來,現正要前往貴府,與陸家大姐有事相商,沒想到在這就碰到菊姑娘,久聞菊姑娘酒藝高超,酒量驚人,還……」
「還什麼還呀?那是我三姐啦!」這下不只氣,而是快氣炸了。
「那敢問姑娘……」岳楊搖頭晃腦,濃眉斂聚,好像要擠出接下來的三個字,卻困難重重。
「你不用問了,我也不會告訴你,我問你,你去我家有什麼事,找我大姐幹麼?」既然不記得她的名字,那寒暄問候就全免了,禮數能省則省。
她的氣質全跑得一乾二淨,這三個人要來蘇州也不去街頭巷尾打聽打聽,堂堂陸家四姑娘陸惜竹,名聲可是比其他三位姐姐響亮,只要她到街上,每個人莫不竹姑娘長、竹姑娘短地問候請安,哪像這三個從深山野林裡跑來的魯男子,對她竟然是目不識「竹」!
「在下姓岳,名楊,從京城來,有多冒犯之處,還請姑娘見諒,希望看在岳某識短見淺份上,能請教姑娘尊姓大名。」岳楊恭謹斯文,一點也沒有大官架子。
「你也曉得你識短見淺了?好,想知道本姑娘的尊姓大名,你就得花點代價,怎麼樣?別光練那張嘴皮子,是男人的話就一口答應,如何啊?」竟然連她是何許人物都不知道,不給他點顏色瞧瞧,被牛眼兒這張臭嘴一傳,她陸惜竹在蘇州還混得開嗎?
「陸姑娘,你說話可要知輕重,你知道這位可是皇……」
「右相,無所謂,讓陸姑娘說下去。」岳楊阻斷右相的話,轉而看向惜竹。「陸姑娘,你說吧!」
惜竹聽他答如此乾脆,也就不 嗦了。
「你知道蘇州城裡,最負盛名的點心樓是哪一家嗎?」
「彩饌齋,」這響噹噹的名號,老弱婦孺,眾所周知。
「那好,再問你,這彩饌齋內,大大小小加起來,一共有多少道知名的點心?」
「若我記得沒錯的話,一共有一百○八道。」身為皇上御廚,兼北京城最大點心樓「珍饈苑」的大掌櫃,這點不會不知。
「嗯,很好,這樣就好辦多了,你只要跟我到彩饌齋裡,將這一百○八道點心通通吃上一回,本姑娘就告訴你大名,要是你覺得你辦不到的話,我也不多勉強,就當做……我不是在跟個男人說話好了。」惜竹雙手叉腰,挺起微隆的小胸,氣勢上還挺有那兩三分嚇人架式。
「你這是強人所難!」左將沉不住氣,嚴聲斥喝。
「陸姑娘,這一百○八道,即使是做苦力的大漢,也未必能全部吃得完啊!」右相乃一名文官,自是慢條斯理,以理推理。
「吃不完那就算了,那就別再假惺惺想問本姑娘名字,還有還有,撞了人該賠的銀子,乖乖交出來,然後鞠躬作揖,叫我一聲好姐姐,你就可以走了!」惜竹輕蔑的眼神看向岳楊,一旁的牛眼兒也忍不住搔癢,湊上來演段雙簧。
「那能不能也叫他叫我聲好哥哥啊?」
「當然可以,要叫你聲好爸爸也都隨你!」
兩人當著這三個大男人的面嘻嘻哈哈笑著,左將右相在岳楊的眼神示意下,只能吞忍著,他們都在等著岳楊接下來的動作,只是在他們心中,不免替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捏把冷汗,貴於皇宮裡第一御廚,也是前朝貝勒爺後裔,更兼整個東北地區點心樓的大掌櫃,還敢這樣惡整,他真替他們的未來前景堪憂啊……
「喂,做不到就別勉強了,叫聲好姐姐還比較快。」見岳楊遲遲不開口,惜竹揮手朝他擺了擺,「算了,這年頭的男人啊……」
「好,咱們現在就前往彩饌齋,請陸姑娘帶路吧,」
岳楊面不改色,這丫頭太過咄咄逼人,要是他真叫她一聲好姐姐,恐怕他這名聲就要盡掃落地了。
「好氣魄,跟本姑娘來吧!」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14:08
第二章
剛從同德堂回到余園的陸元梅,神色顯得有些匆忙,剛踏進屋,便忙問著啞叔。「岳爺到現在還沒有來嗎?」
啞叔搖了搖頭,並朝她比了比手勢,說有派人到城外去迎接,可都過了午時,卻還是不見任何蹤影。
早在三個多月前,京裡頭就以五百里的快馬,將一份緊急文件交到元梅手中,文件是由岳楊的珍饈苑所發出,上頭並以正式的公文函書寫,裡頭寫著——
陸姑娘元梅惠鑑:
在下岳楊,為京城珍饈苑之大掌櫃,亦為聖上御前之首席御廚,因聖上於端陽前後,將臨游江南,得知貴府於蘇州城內,開設江南第一大點心樓,屆時將借助貴府,為皇上御前,親賜飯宴,而在下將於清明後三日,先赴貴府,磋商細究。
未竟之事,余容面敘。
珍饈苑岳楊戊酉年春
就是因為這封信,元梅才必須於剛結束探蘭之事後,匆匆趕回府內,今兒個已是清明過後三日,算算時辰,也該到蘇州來,只是左等右等,仍然不見岳楊的官隊前來,這怎能不叫她心焚神憂。
不一會,門外傳來一陣鈿翠、步搖急速晃動的聲音,一名面薄纖腰,頭上新篦著油亮烏黑的排雲髻女子,踩著小碎蓮步而來,她滿臉忡忡,卻難掩興奮神情,連跨進門檻,都差點被絆得撲向啞叔。
「秋姨,小、心點!」元梅心抖了一下,幸好啞叔接得好,否則少顆牙,塌個鼻是在所難免。
啞叔將丁秋娘扶在椅上坐,可這女人卻一刻也坐不住,又咚咚咚地來到元梅面前,張著大眼問道:「岳大掌櫃還沒來嗎?」
「秋姨,要是來的話,元梅還會站在此跟你說話嗎?」梨渦淺現,元梅輕輕淡笑著。
一聽到岳楊還沒到,秋娘整顆心更亂了,從三個多月前得知京城第一大點心樓珍饈苑的當家要親臨蘇州,秋娘就一天安不下神來,天天渴盼著這位心心唸唸的夢中情人前來。
說起秋娘,可謂是蘇州城內,人盡皆知的一位傳奇性人物。
聽說十多年前,生性風流的陸不凡,明來暗去地同時與元梅生母和秋娘兩人交往,大享齊人之福。
當時還兩袖清風的陸不凡,同時應付兩人,倒還遊刃有餘,悠閒自在。
直到陸不凡以精湛的賭技發跡後,才發現已讓元梅生母藍田種玉,當時的陸夫人為了怕陸不凡吃完抹嘴不認賬,於是便在蘇州城內的告示欄上,貼上自個兒已與陸不凡將於近日內成親,並道出早已身懷六甲一事,硬是將只有一個月的身孕,裝成大腹便便,天天在街頭巷尾接受左鄰右舍的恭賀道喜。
而所有的人一見到陸不凡,對他終於想要安定下來,不再飄泊的心感到動容,直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要他好好珍惜陸夫人。
當此事傳遍整個街頭巷尾後,陸不凡這下是騎虎難下,半推半就的終將陸夫人迎娶入門,而為了安妥秋娘,他也給了她一筆不少的銀兩,要她另覓郎君,別再心繫於他。
當年的秋娘心慈腸悲,當然是成人之美,只不過她並沒有另覓新君,也沒到處向人泣訴陸不凡良心如鐵,只是到離余園附近不遠的客棧內,當個賣唱女,天天不是唱著《孔雀東南飛》,就是《牡丹亭》、《荊釵記》、《玉堂春》或是《佔花魁》,首首唱得哀慟淒涼,聞者莫不眶紅鼻酸,曲中旁白部份,多少對著陸不凡有含沙射影的譬喻,聽久的人不難聽出,裡頭的負心漢所指的就是陸不凡,但秋娘為了顧及他的聲譽,依舊矢口否認。
相對地,陸不凡在受不了良心譴責下,與夫人商議後,決定將寧波的一處別館,先讓秋娘居住,讓她有個暫歇之處,並且每月給予一百兩做為生活費用,稍稍安撫她受到創痛的心靈。
就這麼晃眼一過,匆匆數十年過去,陸夫人在生完么女惜竹後,因染風寒,不幸溢然長逝,陸不凡也因不想留在傷心地,才將整個事業交由長女元梅接掌,而有鑑於十多年來愧對於秋娘,因此在遠行之前,特地前往寧波,將秋娘接於府中,經過女兒們的諒解後,大家也都明白秋娘的為人,願意將她當成親娘看待,並且讓她與惜竹共同掌管彩饌齋,至少有點事做,才不會胡思亂想,鬱悶成疾。自從秋娘從寧波回來後,整個心境徹底改變,她像是返老還童般,總是渴望能再有一段黃昏之戀,像個懷春的少女一樣,她不刻板守舊,還天天將自個兒打扮得明豔動人,就是有一回到京城去玩,與岳楊有過驚鴻一瞥的相視,最後苦於無人牽線,此事才無疾而終。
誰料到,時來運轉,還真有機會讓她再碰到他一次,聽到岳楊要前來的消息,她早早就引頸企盼,而日等夜等,這天終於到來了!
「元梅呀,你要不要再差人去看看,會不會在路上有什麼事耽擱了?」秋娘坐在椅上,端起蓋碗準備喝口茶壓壓神,可碗才端起來,又不放心地放了下來。「不成不成,我看我還是到城門口去等等,這麼慎重的客人,一趟路大老遠來,要是怠慢了,這可有失咱們陸家的顏面。」
「秋姨,城門我已派四兒和六兒去看守,一有消息馬上就會回報的,這一趟路山高水遠的,美個幾個時辰,那也是在合理範圍內,這麼想見到岳大掌櫃,是否另有他意,不妨說來聽聽。」元梅一雙慧眼直盯著秋娘看,她心裡頭全知道,此刻的秋娘,正是心頭撞小鹿,面上起紅雲,可慌得亂著。
被元梅這麼一說,臉是刷得一陣紅一陣白,她扁著嘴,直說道:「把你那份精明用在生意頭上,可別用在你秋姨上頭,你這丫頭,我哪有什麼其他意圖,不過就是遠道而來的嬌客,總得慎重些才是吧!」
「你看起來好像很緊張?」元梅坐在鋪著繡毯的主位上,側目瞧著一旁的秋娘。
「緊張?你這孩子,我哪有緊張啊?」緊張?笑話,她丁秋娘哪懂得何謂緊張。
元梅指著她的手,「絲絹都被你扯破了。」
「扯破?」她低頭一看,紅色的絲絹已被她的指甲抓破個大洞,掌心的汗,也全滲進裡頭了。
元梅很想笑,笑這已徐娘半老的秋娘,還像個及笑待嫁的小閨女,等待著花開並蒂的一天,就她所知,這位岳楊岳大掌櫃,不過是二十五、六歲,和已四十好幾的秋娘搭在一塊,似乎不怎麼協調。
「秋姨……」
「幹什麼?別叫那麼大聲嘛!」她突然像被嚇了一跳,身形抖了一下。
「我很小聲了。」
「要……要做什麼啊?」秋娘邊說,眼珠子還不時朝外瞄看。
「你想嫁岳大掌櫃,對吧?」寶話莫說,直切核心。
「你在胡說些什麼啊?」
突然「?啷」一聲,茶碗整個摔落在地,丫環竹波聽聞,馬上進來收拾碎碗殘骸。
當她收完之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又轉頭過來,並從小繡包裡拿出一個四方的紅色祥符來。
「丁二奶奶,這是你要我昨晚拿去月老廟裡加持的,我已照你吩咐,還用十來株桃花供奉,直到今早卯時我才拿下來的。」竹波親手將祥符遞上,秋娘是左閃右躲地,才將祥符給搋進袖子裡。
「下去吧,沒你的事了。」真要命,早不拿晚不拿,偏偏在元梅這精明的丫頭面前才拿給她,這下更是露了餡,想圓也難圓了。
待竹波走遠,元梅這才又開口,「秋姨這十數年來,恪守貞烈,儘管我娘又不給秋姨任何名份,然而秋姨潔身自愛,街坊盡知,能有此行為,實屬可貴,所以爹爹在臨行前曾說過,若秋姨心有所屬,我們這些做女兒們的,當會竭盡所能,力挺相助。」
「瞧你說這什麼話,秋姨我哪裡心猿意馬了,成天在彩饌齋裡忙得不可開交,我哪那麼多心思想到那地方去,我可警告你,少給秋姨抹黑佔污的。喂,棺材臉的,你也好歹替我吭個聲,說句話吧!」秋娘越說心越慌,乾脆將目標轉到啞叔身上。
「秋姨,你明知啞叔是不會說話的。」她輕覷著,明白那是他們逗逗嘴說的話,不傷人。
「他嘴上不說,心裡可說著呢!你告訴元梅,我這心是不是早就看破紅塵,心澄神淨地跟天上朵朵白雲一樣,一點雜念也沒……喂,你別走啊,我話還沒說完。」啞叔像是聽到一半就聽不下去,一個快步,利落地朝外頭走去。
秋娘張著大口停在半空,心中暗咒啞叔這老不死的,一點面子也不給她。
「其實若是岳大掌櫃不在乎,我倒是樂見其成。」
「跟你說沒這回事就沒這回事,你……」正說得慷慨激昂,另一名丫環桂岫,卻橫衝直撞,像只黃蜂似的跑進大廳裡來。
「梅姑娘……梅姑娘……」
「沒看到丁二奶奶在這,還不懂規矩。」
桂岫一邊指著外頭,一邊囁嚅說道:「四兒和六兒說……說京裡來的岳大爺,已經到咱們蘇州來了。」
「真的嗎?那現在人呢?」元梅柳眉兒一斂,從桂岫眼中,她感到惶惶不安。
只見桂岫吞吞吐吐的說道:「現在他……正在彩饌齋裡頭,聽說……蠻慘的……」
「慘?」元梅與秋娘一聽,實在不懂,這「慘」字是所謂何來。
彩饌齋內人聲鼎沸,萬頭鑽動。
整個點心樓的大堂,擠滿了蘇州城大大小小的百姓。
挑高的空間,就連二樓的憑欄上,也站滿著看熱鬧的民眾,吆喝聲與加油聲不斷,彷彿在觀看一場龍爭虎鬥,高潮迭起的競技賽。
大堂中央,四張楠木方桌,合併拼合成一張大方桌。
惜竹蹺著一隻腳坐在櫃子上,她嘴裡咬著蘆葦須,臉上儘是散發著準備惡整別人的得意之情。「第四十六道,四喜餃子。」
跑堂小二拿著一籠冒著白煙的蒸籠,利落地拿到岳楊的桌前,只見他才剛吃完上一道「琵琶豆腐」,下一道菜又接踵而至。
連續吃了四十多道點心,岳楊的胃早就開始顯得難受,雖然每道點心的量就那麼小小幾粒,可數量一多,照樣不好受。
一旁的左將右相看得是直跳腳,相當替主子擔憂,不過岳楊事前已跟他們言名在先,不管如何,都不能插手硬管這件事。
這由黃蘿蔔、蛋白、蛋黃及青椒四種口味揉合而成的餃子,呈現出綠、白、橙、黃四種美麗的色澤,尤其在蒸籠打開那一剎那,實是美麗繽紛,令人看得不禁食指大動,口水直淌。
只是這樣可口的人間美食,在岳楊眼中,已經不再那麼引動他的食慾,相反地,還是要命的負擔,他的胃已經脹得像是快要鼓破的球,喉間的食物幾乎難以下嚥,只是,為了不讓自個兒在眾人面前丟臉,更不能讓她瞧他沒份量,無論如何還是得硬拚下去。
他不斷調勻呼吸,以修練而來的氣功讓食物整個平順分配安好於肚子之間,當年,他曾在少林寺學過幾年內門心法,如今正好派上用場,即便他現在肚子難過,但還不至於搞得作嘔欲吐,狼狽不堪。
他拿起筷子,將一籠的餃子,一個接一個往肚子裡吞,一旁打氣加油聲此起彼落,每個人都要親眼瞧瞧,這人的能耐究竟能發揮到什麼程度,潛力可以發揮到什麼無遠弗屆的地步。
岳楊將氣一提,在吞下最後一口餃子後,如雷的掌聲又再度響起,個個豎高大拇指,大聲喊道:「這真是了不起,硬是了得!」
只要岳楊每吃下一口,便是一個新的紀錄刷新,從來沒有人可以吃得了這麼多,光看岳楊這神乎其技的演出,就夠讓人大飽眼福。
「好,這麼能吃,我倒也替你高興,彩饌齋開的是食堂,就不怕人來吃垮,小德祿,再把下一道給我端上來。」惜竹纖手一揮,示意繼續上菜。
「第四十七道,黃橋燒餅。」
這道黃橋燒餅對岳楊來說,真是個難以渡過的屏障,以他對這道點心所知,改採用的食材是生板油、豬油和火腿等高油脂類的為主,而生板油又是在豬肉的肉層中,屬於高脂肪的,對於已經吃到腸胃極限的岳楊來說,真是道要命的點心!
右相看得出岳陽額上汗珠涔涔,顯然已到最後的一道防線,他正要踏上前,中止這場沒人性的賽事,卻被岳楊的手硬是擋了下來。
「不礙事,我還可以。」
他將目光一抬,眼中迸出的精光,直直朝向惜竹方向而去,原以為她會適可而止,可萬萬沒想到,她一點也沒有想要收手的念頭,還變本加厲,要求廚房,再接再厲。
「你要是覺得不舒服,那就不要吃了,只要你在咱們眾鄉親面前,叫我一聲好姐姐,然後……」她突然看到右相腰間垂著由紅色絲縛繫著的印綬,眉開眼笑說道:「再把那風流尖他腰間掛的東西,嗯……還有,你手上那隻扳指脫下來給我,姐姐我就原諒你,不逼你吃了。」
「那可不可以替我要那支寶劍啊?」牛眼兒相中的則是左將腰側配戴的寶劍。
「喔,你聽到了吧,還有那刀疤的那支寶劍,也一併當做賠償金,那我就帶你們去找我大姐,至於姐姐我的名字嘛……你還是不用知道的好,沒本事的男人,是不配知道的……」說完,惜竹便自嗚得意地笑了起來,能在眾鄉親面前這麼風光,還真是頭一遭。
「你還真會挑,盡挑我們三人身上最好的。」岳楊冷冷說道。
「好說好說,看你是要吃,還是要照我剛才說的,快快決定,你可別把場子搞垮了,這樣大夥看戲的興致不全減低了,你們說是吧!」
惜竹說完,眾人附和,只是這班人有眼不識泰山,堂堂皇上御前的第一名廚,更是華北、東北一帶最有權勢的名廚世家,如今南下江南,竟然淪落到此等田地,完全應驗了「虎落平陽被犬欺」這句話的真正涵義。
要是他亮出他的身份,恐怕在場的這些人都得滿門抄斬,誅連九族了。
「好,我吃。」
此話一出,惜竹心還抽了一下,這麼多點心下肚,難道他不會難過嗎?她在想,他應該是會難過的,而且是非常非常難過,萬一他真為了要賭一口氣,而把肚子給撐破了,那她……該如何跟大姐交代,一想到此,她就有所顧忌,決定不玩了。
「等等……」她一出聲,全場鴉雀無聲。「姐姐我今天吃素,不想看到太多殘忍的畫面,所以……這樣吧,你叫我一聲好姐姐,然後你就可以走了,至於賠償嘛……那就算了,不為難你了。」
陸家有的是錢,根本不在乎能從岳楊那拿到多少,她只想挫挫這男人的銳氣,反正好玩嘛,開心就好!
「那寶劍……」牛眼兒在一旁拉著她的衣角。
「劍你個頭,你給我閉嘴。」
岳楊從惜竹一閃而過的顧忌中發現,她應該還是生怕事態擴大,不敢太過無法無天的原因,想必是上頭還有三位姐姐,隨便一個跳出來指責她的不是,她照樣吃不完兜著走,照這情況看來,她還不是那種不知分寸的小丫頭!
只是要他叫她一聲好姐姐……
在這眾目睽睽的大堂之上,以他的身份,可好比綠木求魚,恕難辦到!
「陸姑娘,這黃橋燒餅可是人間第一美味,在下實在不願錯過,只是,」他輕咬一小口,娓娓評道:「火腿丁切得不夠碎末,鹽份太多反倒蓋過生板油本身的脂香口感,還有在烘烤這方面可得要多留點神,表面白芝麻在烘烤完後,還是得呈現全然的乳白色澤,可惜啊,這些個裡頭,全沒一個合格,不過,以彩饌齋能做到這種程度,已屬難能可貴。」
惜竹聽完,粉臉兒從淡紅轉為深紅,在她的地盤上,還在蘇州百姓的面前,他竟敢肆意批評起彩饌齋的點心,能進到店裡頭來的人,哪個不是擠破頭,抱著渴望的心,才能搶得一飽口福機會,而眼前這男人,瞧他用什麼口氣,光看他左批右判,拿著燒餅在那像驗屍一樣翻來覆去,一把無名火就整個往她腦門竄升。
「小德祿,再把下一道……下兩道……三道四道五道,通通給我拿上來!」火大了,她也管不了許多,誰叫他惹了她活該倒霉,惹了蘇州城最惹不起的竹四姑娘。
不一會,滿滿的幾道點心,全都擺滿了整張大楠方桌,有芝麻打滾、琥珀桃仁、桂花糖藕、筍絲春捲,再來一大碗的三絲餛飩,別說是吃了,光是看,就已經看飽看到吐了,
這竹四姑娘一發威,整場的喧嘩聲頓時轉為死寂,每個人都在替岳楊的處境堪憂,人體的本能能發揮到什麼極限,沒人知道,但可想而知的,那腸胃畢竟也是血肉之軀,空間勢必有限,要是讓竹姑娘再這樣玩下去,恐怕……當場鬧個肚破腸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陸姑娘,你也該玩夠了吧!是不是該適可而止了呢?」左將按捺不住,不管岳楊的阻攔,朝前面斥惜竹。
「臭刀疤的,這可是你家主子親口答應的,我拿著刀抵著他的脖子逼他吃的嗎?」惜竹振振有詞,有理不怕站不住腳。
「陸姑娘,不過也是不小心害得你跌倒摔到,老實說,你也沒有受傷,這樣過份的要求,是不是處心刁難。」右相說情道理,口氣還算溫和。
「你這風流尖的,你哪隻眼看我沒受傷呢?我心裡可是受到極大的驚嚇,你看到了嗎?」惜竹又轉個話說道:「是我要給他一個機會的,可他自己不但不領情,還在眾人面前批評起彩饌齋的點心,我這老字號的招牌,豈是能任由他來胡來瞎搞的。」
這娃兒真是伶牙利齒,將左將與右相堵得一句話也對不上來,岳楊走遍大江南北,見到他的女人,無一不對他恭維奉承,想盡辦法博他歡欣,偏偏這未見世面的小丫頭,則急欲將他逼到死路,望著眼前這滿滿一桌的點心,他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你到底吃不吃,點心涼了可就不好吃了。」惜竹再用激將法,反正丟臉的又不是她,無所謂。
岳楊將氣一提,以內功之氣周旋於五臟六腑之中,讓整個腸胃,再挪出一絲空間,只見他額上不斷冒出汗珠,顯而可見,腸胃已趨向於飽和的極限。
「好,我吃。」
「不必再吃了!」當岳楊再度拿起筷子,突然從門外傳來一記嬌柔中略帶威嚴的聲音,大夥循著聲源看去,原來是陸家的大姑娘陸元梅來了。
跟在元梅後頭,還有怒意甚重的秋娘,兩人在聽了桂岫解釋後,怎能心平氣和得下來,一踏入彩饌齋,便直直朝向大堂中央而去。
「各位客官,今日彩饌齋提早打烊,有不便之處,還請各位鄉親父老多多見諒。」
這陸大姑娘都這麼說了,誰還敢問東問西,說起陸家最有權威的,莫過於陸家的大姑娘陸元梅,在有陸家的產業上,就是她說了就算,誰也反對不得。
大夥聽完,魚貫走出點心樓,就連牛眼兒也不敢多做逗留。
不消片刻,整個大廳就剩下自家人,元梅看人走得差不多了,立即對著丫環說道:「將門封起,不準有外人擅自進入。」
「大姐,用得著這樣大費周章嗎?」惜竹跳下櫃檯子,瞠著大眼不解地問道。
「你這小丫頭,你捅出大樓子了,還渾然不知。」秋娘越過惜竹身邊時,咬著牙喃喃數落她的不是,接著便來到岳楊面前,連忙恭謹地陪笑福身,「岳爺萬福,小丫頭年紀輕不懂事,還請岳爺海涵包容。」
元梅更是走上前去,微頷螓首說道:「岳爺,家教不嚴,還望不與家妹一般見識計較。」
見到大姐和秋娘皆對他恭敬有加,惜竹在一旁更是看得滿頭霧水,她雙臂交握胸前,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樣,直到元梅喚她到岳楊跟前,她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過去。
「么妹,你可知道,在你跟前的這個人是誰嗎?他可是皇上御前第一名廚,也是京城裡珍饈苑的第一掌櫃,咱們膳房裡的羅師傅,還是岳爺教出來的,這回到蘇州來,是要跟我商談皇上下江南的事,這樣說明,你聽懂了嗎?」
「這……那……」惜竹耳朵好像耳嗚似的嗡嗡叫著,一時之間還未能從大姐的話中意會過來。
只見岳場從椅上站起,冷峻的臉上不見絲毫表情。
「大姑娘所言,正是在下!」他面色凝重,應該是腸胃脹得難受。
「你……你真是珍饈苑的大掌櫃?」惜竹管他御不御廚,一聽到珍饈苑,那可是她憧憬得不得了的地方,一度還想到京城「取經」學習,可這萬萬也沒想到,竟然會這麼好巧不巧,看來……
後果可不堪設想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14:30
第三章
余園南廳,建構樸實大方,桌椅皆以精細簡單為主。
主樑柱的四角上,雕有梅蘭菊竹,春夏秋冬四季,而整個廳堂,僅僅擺設花瓶和鏡子,以表示主人求有「平(瓶)靜(鏡)」過日的意涵。
潺潺水流聲,依著迴廊四周底下流過,使得整個南廳,提早感受到夏意的到來。
柳垂兒迎風飄逸,沙沙的磨葉聲,聽來舒爽宜人,不過,卻一點也改變不了南廳裡的氣氛,主座上,分別坐著元梅與秋娘,惜竹則啄著一張嘴站在元梅身邊,岳楊獨坐客座,細啜丫環端上的新鮮杭菊。
他仔細地瞧看元梅與惜竹兩姐妹,兩人給人的印象,確實大大不同。
元梅體態優雅,舉止端宜,舉手投足間,皆能看出大家閨秀的貴氣,眼神雖柔,盈盈中卻帶著不容輕佻之神韻,與惜竹那天真無邪,卻帶有小女生頑皮的稚氣,大相逕庭。
「岳爺可是等很久了,一句道歉有這麼難說出口嗎?」元梅放下蓋碗,口氣雖緩,但聽來嚴厲。
「錯並不在我,我為何要道歉,你怎麼不問問他,怎能任由他的手下在街上騎馬橫衝直撞,害得我屁股開花,我才是受害者呢!」嬌嗔的小臉見不到任何讓步,反而還為自己申辯,大喊冤枉。
「岳爺的前導馬替岳爺開路,並非故意橫衝直撞,你和牛眼兒擋在路中央,本來就是你們的不對,再說……你的屁股果真開花了嗎?」元梅內舉不避親,就事論事,一點也不馬虎。
「我……我屁股當然開花了,好痛的啊,看來好一陣子無法騎馬了。」為了爭一口氣,強詞奪理在所不惜。
「你屁股開花?那你讓岳爺的腸胃撐破,這些都不干你的事嘍?」元梅語氣上揚,顯然地,好聲好語對這任性的么妹來講,已全然失效。
「這……」她重重地跺了石板地,整團亂糟糟的氣在胸口亂竄,她好氣,這大姐為何老是胳臂向外人。
姐姐訓人,外人自是不好插嘴,岳楊一句話也沒說,他依舊悠閒地取起茶碗,陶然於茶香之中,這種神情看在惜竹眼中更是火大。
「秋姐,你說說,惜竹的事該怎麼處理?」她叫著秋娘規定的叫法,可是她回過頭,卻發現秋娘一動也不動,一對眼珠子直視著岳楊,她被他個儻俊逸的外貌迷得兩眼發直,嘴開魂呆,元梅在對她說什麼,她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秋姐……秋姐……」元梅連喊兩聲,秋娘這才魂歸來兮。
「干……幹什麼?叫我做什麼?」她有些口吃,差點從椅子上摔落下來。
元梅看她那副無神無魄的模樣,早就料到她心裡頭在想著何事,從前年上元節到京裡看花燈回來後,秋娘就對岳楊留下極深的印象,當初的驚鴻一瞥,讓她始終難以忘懷,無奈郎無意,「姨」有情,加上當時人潮洶湧,僅僅是匆匆一見,也未能說上一句話,自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況且連岳楊當時是否有看見秋娘,都還是個未知數,又怎能談得上鍾不鍾意呢?
「我……我叫秋娘,小女子今年二十有八,還請岳爺多多指教。」秋娘並沒聽見元梅在問些什麼,隨口再將自己介紹一遍。
「秋姐,你已經自我介紹過了。」秋娘早提醒過元梅,在岳楊面前,千萬別將她真實年紀及身份暴露出來。
「我……我介紹過了嗎?」她理理雲鬢,顯得有些尷尬。
元梅一雙慧眼雖是在秋娘身上打轉,但精明的眼角卻不時瞅看著岳楊的反應,只見他將全副的精神全放在惜竹這丫頭身上,嘴角不時還掛著淺淺的笑,對於秋娘,他似乎還沒將正眼停駐在她身上,更別說專心在聽她談話了。
在她心中,已有了譜,該怎麼做,她的腦中,漸漸浮出輪廓。
顯然地,岳楊根本就不可能看得上秋娘,明眼人一眼就瞧得出來,秋娘是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即使謊報年齡,一樣無法擋住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
「大姐,要是沒我的事,我想先走了。」待著也是找罵挨,惜竹想先溜之大吉。
「你的道歉呢!」元梅不能就這樣不了了之,岳楊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要是沒給個交代,將來怎麼讓岳楊將珍饈苑的祖傳秘方,乖乖地交出來。
「大姐……」她揚高音調,不能諒解大姐為何就是不肯就此放她一馬。
「需要我罰你抄寫庭訓兩百遍嗎?」
這是陸不凡為她們姐妹們訂定的家規,全文十條,共七百多字,惜竹曾被罰抄過一百遍,幸好二姐三姐求情,她才被打了對折,但五十遍對她而言,已是噩夢一場,如今兩百遍下來,加上二姐即將出嫁,三姐釀酒坊又正在忙,沒人說情,她要真寫完兩百遍,全身骨頭不散光了才怪。
「我……好啦好啦,道歉就道歉……」一張嘴翹得像個鴨屁股,她低著頭,鳳眼中迸出叛逆的目光,一點也非出於自願。
當她走到岳楊面前時,一道清風正好從雕花鏤窗中吹進,將惜竹的發絲整個吹拂開來,那欺霜賽雪的冰肌粉頸,配上一條透明豹黃的琥珀鏈子,讓她的頸子看來更是好看,蜜桃般的臉型,透著早春少女的初紅,彷彿一口咬下,就會流出芬芳的汁液,讓人極欲一親芳澤,即使是小啄一口,也會怦然心動。
這樣嬌小的個子,和人高馬大的北方妞比起來,可說是精緻細膩極了,岳楊越看她,對她的趣意,越是一點一滴加濃了……
「對不起,岳大爺,你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我這小小的弱女子一般見識,你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有道是窮不與富斗,富不與官斗,即便是我們陸家,也惹不起像你這樣的京畿大官,你就饒了我一馬吧!」瞧這話說得可酸的了,聽得岳楊耳裡都快要出油了。
「我不會生氣的,這事我也有錯,不該讓手下騎那麼快的馬,以至於嚇著了你。」
惜竹一聽,精神全來了,她抓住這點,立即大作文章。
「大姐,你自己也聽見了,他說他也有錯,這事可不能全怪到我頭上。」
元梅眼神一銳,惜竹的抱怨自動堵住,今天她說什麼都是不對,反正岳楊對陸家有的是商機,大姐一切以利益為前提,她就算說破嘴,也替自己扳回不了什麼頹勢。
「不知岳爺現在肚子是不是還不舒服,要不要我讓惜竹替你煎個暖藥,讓你腸胃舒坦些。」至少要讓惜竹做點事,算是薄懲。
岳楊想想,這樣也好,弔詭的精光在眸子裡流轉著。
「好,就有勞竹姑娘了。」
這句話說得令人渾身打顫,背後蘊含的意義不知有多麼邪惡,他會不會是想到用什麼方法來惡整她回去,否則為何說話就說話,還帶著令人不解的奸笑?
「你二姐的房裡,有張黑漆描金的多寶格,上頭有個刻有法螺的櫃子,裡頭有本藥方書,你二姐將各種藥方都寫在裡頭,你翻開治療腸胃的那一頁,然後煎帖藥,拿到岳爺下榻的房裡去。」探蘭設想周到,出嫁前還不忘替家人留本藥方書。
惜竹翻著白眼直愣愣地看著岳楊,岳楊則是帶著輕鬆愜意的笑,與她四目遙望。
「我說的話你聽到了沒?」元梅見她握著拳,瞳孔大得嚇人,不免又場高聲調。
「聽到了啦!」忿忿丟下一語,便見她嘴上喃喃自語,撥開珠簾朝後頭走去。
惜竹一離開,秋娘這下便有了說話的機會,剛才為了惜竹的事,她不好插話,現在總該輪到她上揚了吧!
「岳……岳爺,我想問……」
「秋大姐有事但說無妨。」岳楊第一次將目光停在秋娘身上。
「秋大……姐?嗯……我只比元梅大一點,不用那麼客氣,直接喚我秋娘即可。」秋娘面有赧色,整個自信洩了一半。
元梅輕拍著放在小瓷碟上的桑湛,銜入口中,澄如鏡湖的雙眸,直在兩人身上游移,她不準備插話,只看秋娘自己的造化。
「不知秋娘姐有何事?」岳楊看著秋娘的眼神,始終是帶著敬意,那是一種對長輩的尊重,絲毫不敢有任何綠越的進犯。
怎麼叫他不要加個「姐」字,他還是偏偏改不掉呢?是她的臉看起來就很值得尊敬,還是她的打扮太過老氣,接連著兩次被岳楊叫得都老了,士氣早已洩了一大半,要她再提起勇氣說起當年上元節的事,她不丟臉死才怪。
「沒……沒什麼事了,希望你在蘇州,能一切玩得愉快。」秋娘起身,嘆了一口氣,雙眼下垂地看著元梅,便訕訕地走出南廳。
「她……」岳楊看著走出去的秋娘,滿臉疑惑。
「不礙事的,她就是這樣,你不用太掛心,我想,現在四下無人,咱們不妨來談談正事。」她站起身,走到一處梨花櫃前,拉開其中一櫃,拿出一本藍皮冊子。這「是彩饌齋內的所有點心資料,關於皇上前來,要準備哪幾道點心,或要如何改進,岳爺可以拿回去看看,然後再通報一聲,彩饌齋定會傾力配合。」
岳楊接過本子,並未掀開來看,他緩緩說道:「我只是說要來看看比較比較,並沒有說,一定要交由貴府掌理皇上的飲食。」
「可是岳爺信中所言,就是肯定彩饌齋的地位,放眼望去,整個蘇州城,應該還沒有其他的鋪子,能跟彩饌齋相提並論的吧?」元梅極力爭取,皇上若能親自蒞臨,無疑是最鮮明的活招牌,豈可放棄。
「我瞭解,放眼整個江南,沒有任何一家點心樓,能跟彩饌齋相提並論。」這點,他並不否認。
「那麼岳爺還有什麼好遲疑的呢?」元梅鍥而不捨,非問出個水落石出不可。
「遲疑的是,彩饌齊的主事者不好配合。」
「你是指……惜竹?」
岳楊開始嚴肅起來,凜冽的眸子,就連向來鎮靜自若的元梅,也感受到颼颼寒意。
「我不想在一個氣氛凝重的環境下,為皇上打點料理,這樣做出來的點心,會影響到我原有的水準。」
「那麼岳爺你的意思是……」元梅靜靜聆聽,此時此刻,她最好少說違逆他的話。
「從今天起,彩饌齋由我統籌大權,直到皇上結束江南行為止。」
真是欺人太甚了!
仗著可以給大姐一筆賺錢的商機,就敢這樣大肆地欲取欲求,不但讓她在大姐和秋娘面前丟臉,現在還要她來替他煎藥,將她當成丫環一般使喚,這口氣,叫她怎麼吞忍得下去。
讓她更為光火的還不只一件,為了就近照顧他那被撐壞的肚子,大姐竟然請他暫時住進余園,還把最好的煙波樓留給他住,這不要臉的北方佬,想也不想就一口答應下來,害不害臊啊!連大姐的客套話也聽不出來,這個人臉皮怎會厚成這樣?
她一手支在下巴,心不在焉地翻著二姐留下來的藥方書,上頭寫著密密麻麻的藥方子,有婦女疾病、筋骨痠痛、頭痛失眠、跌打損傷,還有……
咦?這是什麼藥方啊?
她翻到相當奇怪的一頁。
陽萎遺精?
上頭竟然還繪製著男性那寶貝的草描圖,活靈活現的細描輪廓,乍看之下並看不出什麼大概,但認真地看,還是會引人遐思,真佩服二姐怎麼有辦法應付前來治療此等頑疾的病人,前來求診時,是不是要在二姐面前脫得一絲不掛,才能得以查出病因?如此一來,那二姐……
她「啪」的一聲闔上書本,大大喘了兩口氣,走到窗邊,吸吸新鮮空氣,看著窗外紅花綠葉,暫時將那不堪的畫面拋開,真是要命,她的臉怎麼燙成那樣,眼珠子大得厲害,連掌心都冒出汗來。
等到稍稍回神後,她轉頭一看,那本書正好被風給吹了開來,不多不少,恰巧停在那令人臉紅心跳那頁上頭,她心頭又是一慌,調勻呼吸,才又移著小碎步,將書本重新拾起。
為了怕被有心人看見,她連忙將書隨手翻動幾頁,等翻了幾十頁後,她突然想到,那自恃甚狂的北方佬,何必一定要給他對症下藥,大姐要她找腸胃藥給她,她幹麼那麼乖乖聽話,反正草藥看起來大同小異,就算是抓錯了藥,就說自己看錯藥方,也罪不至死嘛!
好,就這麼決定,讓他試試這帖藥方,幫他提升男子氣概,到時,真幫他找回男性往日雄風,他還會磕頭感謝她呢!
一想到自個兒變得這樣冰雪聰明,手腳頓時利落起來,她咻咻地寫下上頭的藥方,然後往袖口裡一塞,隨即便跑向同德堂,她自個跑上藥櫃子,就按著上頭所寫的藥名,自行抓起藥來。
等到全抓好了之後,她交給煎藥的小廝,說道:「快,快替我將這帖藥給煎好,吃過晚飯,我馬上來拿。」
煎藥小廝雖然沒真正學過醫學藥理!可他打開小棉袋一看,上頭儘是些桂枝、茱萸、澤瀉、牡丹皮,這些全都是幫助男性性功能障礙者,他不懂,這竹姑娘要這些藥方做什麼?
「竹姑娘,這些藥……」
「你別問那麼多,照著我說的做就是,還有……耳朵借我一下。」她怕這藥性不夠,附耳在小廝耳邊嘀咕了幾句,小廝聽完,連聲搖頭,眼神中還流露出驚慌神態。
「竹姑娘,這……這蘭姑娘有交代,要用這東西,得先問過梅姑娘。」
「你皮在癢嗎?難道我要一點點也得經過我大姐同意?」
「可是這……」
「你想被丟進太湖游泳,是不是?」
小廝受暴力脅迫,不得不妥協,只好勉為其難答應。
「竹姑娘,你可要替小的保守秘密,千萬別說是我拿給你的。」
「放心啦,你真 嗦,快進去拿!」
小廝苦著一張臉,走進藥庫裡,沒多久,便拿著一隻小玻璃瓶出來。
他將瓶口往外倒,一隻類似小果蠅的昆蟲,四腳朝天地躺在小廝的手心。
「就這個東西?」天啊,看起來就很嘿心。
小廝狐疑地看了下四周,然後點頭,「竹姑娘,別看這小小的一隻,功能可大的了,要是再配上這帖藥,就算是八十歲的老頭子,也會瞬間一柱擎天,一發不可收拾,記住,這帖藥一下肚兩個時辰內,一定要立刻找個抒通管道,否則的話,食用者體內會像是烈火俱焚,難受得像萬蟻鑽心,痛苦不堪。」
「太好了,你就放在這帖藥裡一起煎,記住,我兩個時辰後來拿,聽清楚了嗎?」
「要是梅姑娘知道了……」
「放心啦,我挺著你,你怕什麼?膽小鬼。」惜竹交代完後,便開心地快步離去,現在她只要等藥煎好,今晚,就等著好戲上場了。
煙波樓外,惜竹正端著煎好的藥碗,小心翼翼地朝岳揚下榻的住所而來。
樓外是一處九曲道迴廊,廊下淙淙流水經過,水面上種植著一朵朵含苞待放的睡蓮,欲語還休模樣,似在等待夏季的陽光到來。
剛用過晚膳,左將右相依著晚風,在廊下乘涼,見惜竹遠遠走過來,立即將視線朝前頭方向看了過去。
惜竹潑辣冥頑的野性,兩人可是領教過了,因此見了她,不敢再像以往那樣,說什麼也要笑臉迎人,不敢再與她橫生枝節。
「喂,你們家岳爺在不在裡頭?」惜竹望著兩棵大樹問道。
「竹姑娘,你這是……」右相見她端著藥碗,並嗅了會,立刻猜中惜竹前來的用意。「呵呵,我知道了,竹姑娘一定是主動前來示出善意,這碗藥一定是你替岳爺親自熬煮的吧?」
「竹姑娘果然是出生於江南第一世家,能屈能伸,在下也佩服不已。」左將微微頷首,既然對方都率先示好,身為男人,就不該太小家子氣。
「我問你們,岳爺是不是在房裡頭,快告訴我,我的手快酸死了。」廢話一大堆,她對他們倆的話,一點也不感興趣。
兩人這才恍然大悟,忙笑笑說道:「請,岳爺正在房裡看書呢!」
她迅速閃過兩人身邊,往後頭而去,她敲了敲門,很快地,裡頭就有了回應。
「請進。」
在余園裡頭,很少聽到這樣低沉醇厚的嗓音,那聲音聽來相當具有權威性,也怪不得大姐跟他說話,也得要戰戰兢兢,絲毫馬虎不得。
她一手端著藥碗,一手慢慢將門推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具相當專注且認真的男子側影,如斧鑿的深邃五官,在燭火的輝映下,可比白天時看得更加搶眼。
「藥煎好了,請趁熱喝吧!」
岳楊沒有抬頭,他手裡頭握著狼毫筆,兩眉聚攏,另外桌上則是擺著松煙墨,澄心紙,龍尾硯,好像在寫著什麼重要議案,不容許旁人來打擾分心。
「擱著吧,我待會忙完就喝。」
待會?待會要是他忙過頭,結果忘了喝,豈不白白糟蹋了她的苦心,不成不成,在沒看到這碗藥湯全部灌進他喉嚨裡之前,她死都不能離開。
「我二姐的藥書上說,這帖藥千萬不能擱涼了再喝,否則就會失去藥性,到時岳爺你要是喝了沒效,我可要挨大姐的罵了。」
她一副改過自新,楚楚可憐模樣,淚珠兒噙在眶邊,讓人看了也不禁掬起一把同情淚。
這麼眼一泛紅,鼻兒一酸,倒讓岳楊的心如春雪般溶了開來,看她抖著唇瓣兒,鼻頭一抽一抽的,明顯地看出有悔過之意,可是他現在正在就彩饌齋的點心,試圖去變化出屬於皇上喜愛的口味,讓皇上既能吃到地道的江南美食,又能不失自己慣有的風味,這對他而言,可比喝碗藥還來得重要。
「好,最後一道寫完,我馬上就喝。」
「不行!」惜竹扯噪一吼,發現岳楊發出疑竇目光,這才緩下聲調。「你就先喝了,我也好早早跟大姐覆命,這樣我也不必要一直站在你旁邊,打擾你想事情啊!」
「你真的這麼通情達理?」以他對她的粗淺瞭解,她可沒那麼善良乖巧,會替別人著想。
「這……這是當然的,是你還沒深入地瞭解我,千萬別太早對人下定論。」
她言之鑿鑿,說得也不無道理。
「好吧,我喝就是了!」岳楊不再婆婆媽媽,拿起菜碗,咕嚕咕嚕兩口,便全然下肚。
惜竹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一下子喝那麼快,藥效會不會也發揮得快,聽煎藥的小廝說,這帖藥就連水牛喝了也會發情,況且是人。
「我想,這樣你應該可以回去交差了。」藥碗輕輕擱下,他看了惜竹一眼,發現她呆若木雞,又再叫了她一聲,「如果你還想留下來做其他的服務,我不會介意。」
「你……你在胡說些什麼?誰要幫你做其他服務,你……你慢慢忙吧,我不吵你了。」她才不敢多做逗留,萬一他獸性大發,就算她長了八隻腳,也不可能跑得了。
嘿嘿,今晚他可死定了,敢惹她,就別想要有好下場。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14:50
第四章
剛過子時,煙波樓的屋頂,出現剝瓦片的嗾嗾啵啵聲。
一道窈窕的身影,穿著一身利落緊身裝束,像只壁虎似的爬行在石棉瓦屋頂上。
她緊緊地貼著瓦片,丈量好差不多的位置後,便拿起一塊鐵板子,朝瓦片接縫處鏟了進去,等到撬出個縫隙,再慢慢地用手將瓦片抽起,她動作放得極慢,靜到連隻貓都難以發現到她的蹤跡。
從房內微弱的燈光看來,顯然岳楊已經早早入睡,桌上還放著他之前所擺設的文房四寶,只是被擱置得相當凌亂,以他嚴謹的個性研斷,應該是不會出現這樣的狀況,這點,就頗令人莞爾不解。過沒多久,床上突然發出男子吞嚥長喘的聲音,床腳更是發出吱吱嘎嘎的怪聲,像是榫頭的縫隙沒有銜接好,咿咿呀呀吵個不停。
光就這兩點,她就能斷定,藥效已經發作了!
呵呵,太好了,現在的他一定十分難受,想著他正受到撕心裂肺的痛苦,她心情就莫名地興奮,誰叫他害她被大姐罵,活該,這都是他自己罪有應得。
在確定他正受著煉獄般的煎熬後,她又悄悄地將瓦片塞進去,然後慢慢從樑柱上爬了下來,正準備躡手躡腳走回自己的房間時,迎面而來的竟然是秋姨!
這時候她來這裡幹麼?
手上捧著一束大紅大白的牡丹花,上頭還夾著一封書信,而且她一路走來的方向,不就是岳楊的住所嗎?照此情況看來,她會不會是要偷偷溜進岳楊的房間,表達自己的愛意啊?
聽大姐提過,秋姨到京裡頭,曾偷偷暗戀過一個人,而那個人,該不會就是岳楊吧?
轟!
她的腦袋瓜好像被冷水從頭狠狠澆了一身,整個思緒清醒到不行,她這麼想著,現在房裡頭的岳楊正慾火難耐,任何一頭母豬恐怕都會被看做貂嬋,萬一秋姨就在這節骨眼闖進去,豈不是便宜了……這該怎麼說呢?到時木已成舟,瓜熟蒂落,那……事情一追究起來,岳……岳楊和大姐會不會把她像臘肉一樣,掛在余園的院子裡晾乾,至於秋姨她……萬一真被岳楊給……
哇,老蚌還要生珠,這傳出去,不但丟了她老爹的臉,連她們陸家都要一同蒙羞,四十多歲的女人未婚生子,這可是得浸豬籠、拔指甲、被抓去遊街示眾的啊!
怎麼想都不對,為了自己,為了秋姨,更為了陸家的聲譽,她不出面是不行的了!
她一個躍身,從大紅柱後跳了出來,正低頭緩行的秋娘,被這突如其來的黑影一怔,嚇得大叫出聲。
「你……」
「秋姨,別叫,是我,惜竹。」她摀住她的嘴,不讓她多發出任何一點聲響。
秋娘張著大眼看她,在月光的掩映下,依稀看出惜竹的輪廓。
「你……」她示意她把手給拿開,以方便說話。「你這死丫頭,三更半夜不睡覺跑到這來做什麼?」
「我……我這……」她眼珠子一轉。「我端藥來給岳爺喝啊!」
「藥?藥不是在晚膳後就已經喝過一次,現在又一次,這次數不免也太過頻繁了吧?」
「我也不想啊,誰曉得岳爺突然間肚子又痛了起來,是竹波告訴我,我才又回同德堂,匆匆再抓了一帖藥,回來煎給岳爺服用,你曉得嗎?藥效好不容易才滲入體內,折騰了老半天,剛剛才總算真正睡著。」她更是佩服自己,編得行雲流水,又不會咬到舌頭。
「那他的腸胃絞疼到底嚴不嚴重啊?」秋娘眉一蹙,心疼起岳楊的安危。
「應該是控制住了,現在只要讓他好好修養,過兩天就會沒事的。」她話題一轉,將自光轉移到秋娘手上的牡丹花。「秋姨,這麼晚了,你拿這些花……還有信……」
「這……這個啊……這個是……喔,對啦,我也是聽說岳爺身體不舒服,所以去拿了些鮮花給他,希望他能早日康復,唉,以後你就千萬不要再做這種事,好好的一個人,被你折騰成這模樣。」秋娘整個臉嚇得蒼白,這死丫頭,存心想把她嚇出病。
「秋姨實在是挺有心的,這麼晚了還不忘禮數,你把花和信交給我,我替你交給岳爺,天色晚了,你也該去歇息了。」她不等秋娘回應,順手將她手上的花給奪了過來,見秋娘怔愣著不動,她接著問道:「還有別的事要交代的嗎?」
「我……嗯……沒有了,你現在就要替我拿進去嗎?」要不是現在,她可還有一線希望。
惜竹當然不會讓她如願以償,「當然是現在,岳爺剛睡,我替你將這些東西擱在桌上,你就放心回去睡好了。」
「可是這……」她想自己拿進去啊,至少可以看看那張熟睡的俊容。
「別再可是了,要是讓大姐知道,你三更半夜隨便跑進岳爺的房間,那我就不知道她會怎麼說你了。」
惜竹這話說得也是,此事萬一被元梅發現,以她凡事都追根究底的態度,到時她一定會被唸到不得安寧,仔細想想,這竹丫頭的顧慮一點也沒錯。
「那……那好吧,你就幫我拿進去吧!」
惜竹一步步朝向岳楊房間走去,見秋娘還在迴廊的轉角處不肯離去,她只好真的將門推開,直到大門關上,她才發現秋娘依依不捨而去。
籲!快把她的心給嚇停了。
她將花整個往桌上一丟,無精打采地替自己倒杯水喝,當她喝到一半時,竟然發現岳楊的床上空空如也,凌亂的被縟上沒有任何身影,那……那麼他……究竟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她一個遲疑,將身一轉,一道黑影從她面前飛撲而來,在她還來不及張口之際,嘴巴早就已經被人給捂了起來。
她被岳楊擠到一處屏風前頭,只見他雙目充血,氣血紊亂,整個身子像是煮沸的熱水,滾燙得連呼吸都覺得灼熱,這是她第一回發現到,白天那樣文質彬彬的岳楊,現在卻像個從陰間竄出的鬼差,直想把她給大卸八塊,然後撕吞入腹。
「你的……藥裡,到底放了些什麼?」彷彿連食道都燒得乾裂一字一句都難以輕鬆說出。
「我……我沒有啊!」惜竹嚇都快嚇壞了,兩顆眼珠子瞪直不動。
「你最好老實說出,否則的話,我就把我現在身上所出現的症狀,全發洩到你身上。」他說得相當含蓄,識趣的話,對方會聽得懂的。
這同德堂的小廝說得一點都沒錯,這藥效要是發作,就跟頭髮情的大水牛一樣,任誰也無法阻擋,她真是活該,老天爺存心讓她自食其果,原本可以看好戲的,這下可好,自己得來跟著友情客串,完了完了,他這副飢渴的饞相,要是真被他給一飽獸慾,那她這嬌小的身子骨,哪能承受得了……
「其實這件事我是可以解釋的……」趁岳楊不注意,她像條滑溜的鰻魚,直接從岳楊的雙臂間滑走,她翻倒凳子,推倒屏風,拔腿便往房門直奔而去。
救命啊,天上諸佛哪個下凡來救救我都可以!惜竹在心中喃唸著,小手不停扳弄門閂,該死的,這節骨眼反而卡得這麼緊……
「你還想往哪逃?」他的聲音隨同身影,同時到達。
惜竹將身一矮,恰好躲過岳楊的擒拿手,小腿兒直接倒退兩步,冷不防往床鋪仰了過去,當場躺個四平八穩,這下無疑是自投羅網,什麼地方不好仰,還自個兒仰到床上去了。
「唉喲,我在幹什麼啊我!」如今後悔,似乎為時已晚,床鋪上的兩道紅紗帳已被扯下,剛好來個洞房花燭夜。
他兩手將惜竹雙肩壓下,如牛喘般的氣息朝她寸寸逼近,只見他胯下腫大如石,汗水滴滴從衣襟滴落,要再不找個女人渲洩,恐怕五臟六腑就要被脹得爆裂。
「我……我要……」藥效已經將岳楊的理性整個淹沒,他現在只想要一洩而快,其他的事他根本無從想起。
面對惜竹那粉嫩嫣紅的臉龐,及飽滿豐挺的少女身軀,別說是被下了春藥,即使是一般男子,見到像惜竹這樣純淨又未染塵俗的身軀,都恨不得先嘗為快,哪有可能還克制得住,只見他「刷」的一聲,將惜竹的粉領兒一撕,整個紅色褻兜就這樣映在他的瞳眸裡。
「這是你自己自找的,怪不得我……」他心智已失,正準備長驅直入,赫然看見在那晶亮的眼眸裡,流下驚慌的淚水。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他的理智稍稍被拉了回來,他拍了拍自個兒的太陽穴,並且閉上眼睛,大大地做了深呼吸,最後他索性扯掉紅紗帳,指著門口說道:「你快走吧!」
「可是你……」她也擔心他的身體怎麼受得了這滾滾慾火的煎熬。
「我……我沒事,你快走吧,萬一我要是改變心意,你想走也走不成了。」他獨坐梅花凳,雙目緊閉,他不能再多看惜竹一眼,要不然,他不敢斷定自己是不是能從這惑亂的意識中,再度跳脫出來。「你忍著點,明天……明天我一定拿些降火去熱的藥,替你補補身子,你……你多喝點水,排排汗……」惜竹緊張地將門連關三次,才整個真正關上,她不敢多往後看,一心只祈求上蒼,讓岳楊能平安渡過今晚,明天,明天她一定會好好補償他的,他要什麼,她都會替他準備妥當的。
當惜竹越走越遠時,岳楊則發出陰陰的笑,笑中藏有勝利的光采,這下,他總算板回一城,勝了一次。
還沒到清晨,余園的灶房裡便開始揚起陣陣炊煙。
惜竹徹夜未眠,她回到探蘭房裡,再度將那藥方書拿出來,找了一帖清肝解毒降火的藥後,就連夜趕到同德堂,等到把藥拿回余園,東方已漸漸露出曙光。
她整夜未睡,即使現在又累又困,她還是不敢大意鬆懈,非要把藥煎好,親自送到煙波樓為止。昨晚,看到岳楊整個人失去心智,差點把她給嚇死,幸好對方及時回了魂,才讓她暫時逃過一劫。
雖說逃過一劫,但她心裡頭卻是怎麼也不好受,她哪會知道,這帖春藥藥效會那麼地強,換做是她,她一樣受不了,萬一他一狀告到大姐那去,她罰寫庭訓兩百遍的懲罰,恐怕是在劫難逃了……
迅速將藥煎好,便直往煙波樓而去,只見房門一開,岳楊早已不在床上,她屋內屋外找了一遍,依然沒發現他的蹤影。
這時,丫環柳意迎面朝她而來,她攔住她,連聲問道:「住在這裡的岳爺,你看到他去了哪裡嗎?」
「好像到後山的小瀑布去了。」柳意頓了會,依稀記得才剛起床,便見岳楊匆匆從她身旁而過,汗水打濕了他的衣服,她本來想問,但對方腳步匆忙,也沒有詳加多問。
小瀑布?」她將煎好的藥交給丫環,忙朝後山而去。
柳意看得是眼花撩亂,她不禁想,這兩人真是奇怪,一大早就這麼有精神,一個是汗水淋漓,一個則是一早就起來煎藥,兩人在忙些什麼,她怎麼看,就是看不出來。
在余園後頭,有座人工開鑿的寬闊湖泊,湖泊上綠,有道淙淙如銀絲般的美麗瀑布,瀑頂豐沛的水量,沿著密集的林木和灌木群,分成許多支流,急遽奔流而下。
而這些水流一遇到凹凸不平的礁岩時,便形成無數皎白銀鏈,是余園的後山山區最美的一處景緻。
要走到後山的小瀑布區,必須走過上百級的石階,然後再經過一處蓊鬱的林地,才會到達此地。
在以往,惜竹沒事根本就不可能跑到這地方來,一來彩饌齋的生意繁忙,二來要走到這來,小腿要不麻痺也會抽筋,所以當她走上來時,早已是氣喘如牛,一口氣差點順不過來。
她繞過一處石碑,遠遠地,便見一名裸著上半身的男子,直挺挺地站在瀑布底下,任由飛瀉而下的急湍湧流,往他身上拍去。
她認得出那是岳楊,雙掌相貼並於胸前,雙目緊閉,脊樑打直,看得出是正在慢慢解去體內那股澎湃沸騰的慾火,看他受盡折磨,她內在的罪惡感,可說是益發地越激越多。
真不曉得他撐不撐得過去,要是撐不過去,快快把他叫上岸,讓他把她煎好的退火藥喝下去,這樣也總比站在瀑布下端,忍受冰水的衝擊要好得多吧!
沒錯,她不能再讓對方受太多苦難,要不然,她將來一定會下地獄,被閻羅王好好修理一頓的。像只小松鼠般,又躡手躡腳往瀑布底下靠近幾步,當她從一處大石頭後面偷偷朝前看時,咦?怎麼人不見了?剛剛不是還在瀑布下頭,怎麼她才一不留神,就已不見人影了?
她心一驚,急忙朝湖邊跑了過去,平靜無波的湖面上,只有幾隻螟蛉在上頭飛舞,瀑布下半個人影也沒,這不禁讓她心中衍生一道莫名的恐懼,會不會是……
他體力不支,結果就被瀑布給衝進水裡去了?
萬一他就因此而溺斃,將來皇上怪罪下來,案子循著源頭往上一查,她絕對脫離不了干係,到時不僅她得身陷牢獄,說不定陸家還會因此而受到株連,甚至……被抄家也說不一定!
一股寒氣從腳底往上竄,不成不成,他絕對不能死,他要是沒命,陸家也會跟著完蛋。
只見她二話不說,整個人就朝湖裡奔去,她不停在瀑布四周遊來游去,儘管全身濕透,她還是不敢掉以輕心,非得要找到人不可。
「岳爺……你在哪裡?快點出來呀!」
她浮在湖中心一會,接著又潛入水中,天生諳通水性的她,在水底就像條魚兒一樣敏捷,就在她直往瀑布下端游去時,一張大臉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瞬間的變化讓她失去了反應,一口氣回嗆入喉,害她咕嚕咕嚕地連喝了好幾口水。
「我怎麼都不知道你會這麼急著想見我啊!」岳楊從水底竄出,連帶地將惜竹也一同抱出水面,惜竹彷彿一朵出水芙蓉,直被他摟在懷中。
全身的衣服都被湖水浸得黏在身上,隱約可看出清晰凹凸的曲線,懷春少女的玲瓏飽滿身軀,曼妙又極富彈性,抱在懷中,觸感就像是摸在剛蒸熟的包子上,香嫩且可口。
「你……你放手啊!」惜竹被整個騰空抱起,只能任由岳楊擺佈,她的側臉緊緊在岳楊壯碩的胸膛,硬硬鼓鼓的,好像術上的鴛鴦枕,躺起來就是那麼舒服服貼。
「我岳楊三番兩次被你這小娃兒玩弄於鼓掌之中,這事要傳開來,身為男人,這顏面究竟要我如何地擺,你倒是說說看!」兩隻手就好比兩條捆仙索一般,將惜竹的頸子與膝窩捆住,讓她怎麼掙也掙不開來。
「你技不如人,怪得了誰!」驕蠻的小臉無任何懼色,還張著晶亮的大眼瞪著他。
「我技不如人?好,那我這方面的技術又如何?」在那張刁蠻的小臉還沒做出任何反應前,他先一吻封了她的唇,並以極快的速度伸入口中,忘我地吸吮著。
這一切對惜竹而言,都太突然了,那一瞬間,比被雷打到還要來得令她錯愕,她不否認,她曾偷溜進城裡頭的香伶闐去,看過那些鶯鶯燕燕怎麼跟那些花錢的大爺們送迎往來,只是看歸看,也未曾親自披掛上陣,而今,她……她不正是在做那些鶯鶯燕燕……平時裡幹活時的那件事嗎?
隨著岳楊給予的熱情增溫,她已經無法思及太多的事,沿著粉頸,她感覺到他另一隻手,正利落地解開她的繡扣,並透過她的褻兜,探入她的胸脯。
「夠……夠了沒,你……你有完沒完?」她的粉拳只能在半空中揮舞,幾處重要的關節已被鎖住,根本施展不開來。
「從你開始搗蛋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跟你沒完沒了了。」在彩饌齋吃得腸脹胃抽時,他就決定要好好駕馭這野丫頭。「哪曉得之後你又拿春藥給我,這讓我更不願就這樣輕易地放了你。」
「你……你全知道了?」她嚶嚀一聲,只是現在她在他的掌握中根本就動彈不得。
「多虧右相那天在煙波樓前,先聞到你拿來的藥裡有異味,你應該不知道,右相跟了我十幾年,鼻子可是有著異於常人的靈敏度。」
「你……你曉得我……我的藥裡頭……」
「當右相聞出來後,馬上就打了暗語給我,只是當時你跟左將在說話,並沒看到我正在遠處看著你,你那碗藥……我早就知道有問題了。」身為御廚,什麼食材藥草沒見過,大內禁宮中,什麼樣稀奇古怪的東西沒見過,她的這點伎倆,豈能難得倒他。
「所以從頭到尾,你都在跟我演戲?」
「別說是演戲,光看你逼我喝藥那慇勤樣,就很難讓人不懷疑你的動機。」
「可是我……我明明看見你喝下去了……」
「藥並未全到達我的胃裡,你一離開,我早就全吐掉了,雖然未盡除,但以我的內力,那團慾火,至少還能壓抑得住。」但是現在,那可就很難說了。
「你……那你怎麼會知道我一定會來這裡找你?」她不敢相信,這場謎中謎、計中計,竟是她在他的棋盤裡,被人當著棋子走?
「當你昨晚驚慌失措,又跑回同德堂抓藥時,這一切的一切,就全在你大姐的預料之中。」
「我大姐?!」惜竹整顆心冷了半截。「那照這麼說……你在這瀑布下,忍受冰水沖擊,都是我大姐教你的……」
「苦肉計!」
完了!
她被大姐出賣了!
看著自己狼狽不堪被岳楊索了吻,又衣衫不整地躺在他懷中,再想到大姐竟聯合這北方佬一同欺負她,她不懂,大姐為何要這麼做?
惜竹馬上從岳楊身上跳了下來,並羞赧地將衣衫扣好,她帶著不解的眼神看向岳楊,傷心地問道:「我大姐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告訴我啊!」
「她希望我將珍饈苑裡所有頂尖點心的祖傳秘方,全部傳授給你,但是要你跟我到北京去學習。」這是他與她的交換條件。
「祖傳秘方?哼,我彩饌齋裡的東西又不輸你,為何還要跟你去學北方的點心?」
岳楊帶著淺淺的笑,搖頭說道:「彩饌齋的點心只能用來給尋常百姓食用,若要給皇親國戚,甚至於讓皇上享用的話,你們的點心,還不夠擺上桌面。」
「你說什麼?你少在那大言不慚,我懶得再跟你說話,你記著,我永遠都不會跟你到北京去的,我相信我的點心,一定不會輸給你!」
惜竹氣呼呼地走上岸,她根本就不想回頭再看他,這可惡的傢伙,竟然敢誣衊她多年經營的點心樓,還有大姐,她怎麼能跟外人一同來欺負她呢?
她得要找大姐理論,要不然這口氣,她說什麼也吞不下去!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15:07
第五章
余園裡頭,難得像今天一樣出現騷動。
所有的奴僕像逃難似的,有洞就鑽,有樹就爬,就是不希望被竹姑娘碰到。
「你不要騙我,我大姐在哪裡?你快說啊你……」惜竹正好抓到倒霉鬼柳意,兩手緊揪著她的粉頸口,前前後後不斷拉扯。
「我……我一早就在廚房裡忙,沒留心梅……梅姑娘到哪去啊!」柳意指著躲在假山後面看好戲的春枝說:「你不妨問問春枝,也許她會知道。」
惜竹頭一轉,正好與春枝來個正面照會,本來無關她的事,現在卻被逮個正著。
「站住,別給我跑!」她衝到假山後頭,一手捉住春枝的手,急匆匆說道:「你說,你有沒有看到我大姐?」
春枝早就嚇得魂不附體,天生膽小的她,被惜竹這麼一嚇,臉上更是慘白無色。「我……我一早就先去菊姑娘的……的酒窖裡整理,沒看見梅姑娘啊……啊,對了,竹波應該會知道,她早上負責掃大廳,梅姑娘有沒有出門,她最清楚。」
這燙手山芋,很快地又傳給了竹波。
早就已經氣得七竅生煙的惜竹,一想到壞事多磨,心裡頭更是一團悶火燒得嗆腦。
一古腦直往大廳衝去,幾名丫頭見惜竹來勢洶洶,紛忙做鳥獸散,惜竹誰也不抓,直接朝竹波的方向而去。
「竹……竹姑娘,你別追著我啊……」
惜竹將竹波逼到外頭的庭院一角,一把抓起對方手中的掃帚,並指著她說道:「早上你負責打掃大廳,我大姐到什麼地方去,你不會不知道吧?」
「梅……梅姑娘她……」竹波咬著下唇,這梅姑娘千叮嚀、萬交代,絕對不能透露她的行蹤,可這……這竹姑娘偏偏誰都不問,為什麼就要找到她頭上來呢?
「你快說啊!」她急得把臉湊到竹波面前,那張牙舞爪的樣子,讓竹波把元梅的什麼叮嚀,全都忘得一乾二淨。
「好啦好啦,我說就是了,梅……梅姑娘她到彩饌齋去了。」
大姐沒事到她的點心樓做什麼?平常都是由她和秋娘兩人管理,什麼時候她會想去那了?這越來越怪誕的行徑,讓她整個心思,豈是一個「亂」字就能說得清楚。
「奇怪了,她到店裡頭去做什麼?」
匆匆將掃帚一丟,嬌小的身軀像個小陀螺般,又急速地朝前滾動,往大門方向而去,在踏出大門前,竹波在後頭大喊,「竹姑娘,你的衣服……」
惜竹看了看自己濕答答的身軀,氣得再返回房間,她現在最好放慢腳步,越急,越是把自己搞得一塌糊塗。
彩饌齋松鶴廳
此廳是彩饌齋內,吟詩弄月最佳地點,客人在把酒言歡,享受美食時,還能看到天清月朗的一片皓空。
由廳窗朝外看,視野相當遼闊,晴天時外頭碧藍如洗,一望無垠,而外頭的綠湖,更是可以讓饕客一邊享用點心,一邊欣賞煙波浩森的風光。
在主客位上,坐的正是鼎鼎有名的廣州巡撫陶寶亭。
他雖年近五十,仍不顯老態龍鍾之相,幾年下來,因公務繁忙,加上經常被皇上派往朝鮮、暹羅等地擔任外使大臣,所以終身大事至今仍未有個結果,此次他正好到蘇州公幹,順道過來拜訪陸家,元梅靈機一動,便趁這機會順水推舟,幫秋娘牽起紅線。
會替秋姨拉起這條姻緣線,不也是看在秋姨對岳楊示好,而最後卻落得自作多情、自討沒趣的下場,再者,當她察覺到岳楊情有獨鍾的人,竟是惜竹時,她更不能讓這三角關係增顯突兀,免得姨娘與妹妹搶男人的事傳開來,只會讓陸家人臉上無光罷了。
「陶大人在朝廷上,可是眾所周知的正人君子,幾年下來,儘管孑然一身,但仍守君子本份,絕不強佔姑娘家便宜,真可說是做到『百花叢裡過,片葉不沾身』啊!」元梅舉起酒杯,恭敬地向陶寶亭敬酒。
「陸姑娘言過其實了,這都是大家恭維之辭,老夫愧不敢當。」他一飲見底,豪邁且磊落。
「陶大人此番前來,除了接洽公案外,就讓秋娘帶你到四處遊覽看看,像是四大名園、寒山寺、盤門三景,都是頗負盛名的好景緻,難得來趟蘇州,可千萬不要錯過。」纖纖玉手提起金壺,透明淨白的瓊漿,正順著壺嘴,慢慢滑落到陶寶亭的酒杯中。
陶寶亭在得知元梅欲將秋娘介紹給他後,也認真仔細地打量起秋娘來,那美人托腮,欲語還休的模樣,在他這種不惑之年,還是令人看得目不轉睛,心馳神蕩。
「那還有勞丁姑娘費心了。」陶寶亭高舉酒杯,而秋娘在感覺到陶寶亭對她的那份淡淡情榛後,早把岳楊那死沒良心的拋在腦後。
「不會不會,能為陶大人服務,也是秋娘的一份榮幸。」她低下頭,還忍不住偷偷呵笑兩聲。
元梅在桌底下拍著她的大腿,要她矜持端莊些,免得到手的幸福又要飛掉。
秋娘怔了一下,似笑非笑地撥撥耳發,拍拍臉頰。
「今後若是元梅有需要,而到廣州開闢商道,還望陶大人能給予方便,這樣元梅就感激不盡了。」在商言商,她可不做蝕本的買賣。
「這有什麼問題,到時老夫定當全力以赴。」
三人又舉起酒杯乾了一杯,氣氛融洽,可說是功德圓滿。
就在一切快要大功告成時,珠簾子被重重地一撥,惜竹擺著臭臉,瞪視著表情木然的三人。
「惜竹?」元梅已心裡有數,算算時間,也該找上門來了。「快,來見過陶大人。」
惜竹雖憋著一肚子火,但看到有貴客臨門,還是得勉強擠出笑臉應付。
「惜竹見過陶大人。」她微微頷首,臉上的笑意僵如化石。
「久聞陸家四姐妹個個天香國色、貌美如花,今日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老夫可說是大開眼……」
「大姐……你能不能出來一下。」將陶寶亭的恭維視為馬耳東風的惜竹,硬生生地切斷對方的話。
元梅愧疚地看著陶寶亭,接著說道:「有客人在,這樣豈不對陶大人失禮,有什麼事,但說無妨。」
「可是大姐……」她急得看向秋娘,秋娘正準備說,便被元梅給岔開話。
「有話在這說就在這說,你要不說,就立刻出去,別讓陶大人看了笑話。」
大姐的權威不容置喙,惜竹索性開門見山,來個一次痛快。
「大姐,你是不是和岳楊一起聯合起來設計我?」說起岳楊,惜竹馬上就咬牙切齒。
「那你是不是有按照我的話,拿了腸胃藥給岳爺服用呢?」元梅慍而不火,訓起妹妹一點也不含糊。
這句話可把她的怒火澆熄一半,這話說得沒錯,是她自己當始作俑者,怪不得人。
不過,她可不會就此罷手,好戲還在後頭。
「那你曉不曉得,他把咱們彩饌齋的東西批評得一文不值,還說我們的東西只有尋常百姓會吃,真正朝廷大官,才不屑吃咱們的東西呢!」這點看大姐怎麼偏私。
「你曾吃過珍饈苑的點心嗎?」她不答,反問。
惜竹搖搖頭,連北京長什麼樣也沒見過,更別談吃過北方的點心了。
元梅笑笑,目光轉到陶寶亭上頭,「敢問陶大人,可曾去過京裡頭的珍饈苑用過點心?」
「那可是北方赫赫有名的點心樓,就像是到了杭州,而不參觀西湖一樣的道理。」說起珍饈苑,陶寶亭不禁連聲叫好,對於岳楊的手藝,他是無從挑剔。
「那麼,陶大人已試過彩饌齋的點心,兩相比較,您以為如何呢?」元梅再問道。
「這……」他一下拙詞,但並沒遲疑太久。「北方扎厚,南方綿細,只能說各有千秋。」
畢竟是在官場上見過世面,陶寶亭懂得怎麼說才不會得罪人,但從桌面上每盤點心都剩兩三個的情況看來,惜竹的氣勢,當場就洩了一半。
「我不相信各有千秋這句話,東西好不好吃,一定有個優勝劣敗,我不相信有人能做得出比彩饌齋的點心更好吃的東西。」她就是嚥不下這口氣,她的點心樓稱霸江南已久,現在跑出一個什麼珍饈苑,她心裡頭說什麼都不是滋味。
「坐井觀天永遠無法進步,你明白嗎?」
「可是還沒比個高下,你就要我到北京去學他們的東西,為什麼就不要他來學我們的東西,還說什麼只能給皇親國戚……」一說到皇親國戚,她突然眸子一亮,直朝陶寶亭看去。「陶大人,如果現在有兩樣點心,一起放在你面前,你能評斷得出哪個比較好吃嗎?」
「惜竹,莫非你想要……」有趣了,元梅明白依惜竹倔強的個性,此事要不分個高下,絕對不肯收手。
「對,我要和岳楊來個比賽,請陶大人來做公正。」
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終於下了挑戰書。
不知情的人,會認為她是勇氣可嘉;知情的人,會認為她是以卵擊石,但也是勇氣可嘉。
當消息傳到岳楊耳裡,他正在書房裡與彩饌齋的羅師傅,一同研究皇上南巡時所需的菜單。
這位看來年逾花甲,不滿五尺的老頭,便是彩饌齋的首席師傅,他恭謹地站在岳楊旁邊,如學生敬重夫子,始終保持著謙卑的態度。
「唉,竹姑娘太沒禮貌了,竟敢說要跟岳爺你來挑戰,也不想想,我也是你岳爺教出來的,我的火候都還差岳爺你一大截了,況且是竹姑娘她……」羅師傅直摸著自個兒的大光頭,對這位倔強好勝的小當家,可是一點轍也沒。
岳楊在冊子上畫個註記,便輕鬆地將筆擱著,「青出於藍,猶勝於藍,她越是這樣,表示她的鬥志越旺盛,人世間不就是要這樣有競爭、有輸贏,生命才會顯得燦爛。」
「岳爺,話這麼說是沒錯,但……竹姑娘下這挑戰書,也太目中無人了,哪個出過世面的不知道,彩饌齋是因為有珍饈苑,才有辦法存在的,這點……」他不知該怎麼說下去,總之大家也都不阻攔惜竹,非得要她真的出糗,才知道事情的輕重。
「所以她沒出過世面,當然不知道嘍!」岳楊一起身,指著一旁的紅木椅道:「羅師傅,你坐著說話吧,毋需跟我一般客氣。」
羅師傅做事一向循規蹈矩、嚴謹守份,對於倫理常綱尤其重視,儘管岳楊年紀來得比他輕,可卻是一手將他調教出師的恩公,說什麼也不能忘了這該有的禮數。
「幸好她提出這場比賽,要不然,我還真想不透,該怎麼將她帶回北京呢!」儘管羅師傅是岳楊的門下,然而基於對長輩的一種尊敬,他還是替羅師傅倒了杯茶。
羅師傅禮貌性地接過,滿腦疑惑,「你要將竹姑娘帶回北京?」
「沒錯,我正有此意,我不希望她閉門造車,這樣永遠都只能當只井底之蛙。」
羅師傅一聽,多少也猜出岳楊的用意,這竹姑娘貼心、認真、努力,這些都是有目共睹,但相對地,她倔強、叛逆、不服輸的個性,可不是一般人可招架得住的。
他很難相信,竹姑娘會乖乖就範。
「你對竹姑娘那麼好,她不見得領你的情。」與她共事一段時日,她的千金脾氣,他心底多少有數。
「我又何需她來領我的情?羅師傅,你打了一輩子的光棍,不會明了這個道理,有時候施,可比受還有福。」只要惜竹肯乖乖認真學習,並將他的手藝發揮到江南來,就不枉他用心良苦。
「難不成……岳爺你打算……」羅師傅有點懂,但又未盡然通盤明了。
「當初我雖教你手藝,但可惜的是……」岳楊語重心長的說道,「有些地方你還是未能學得專精,以至於上回我被竹姑娘逼迫吃下四十多道點心時,總覺得缺少了些什麼。」
「所以岳爺這回將竹姑娘帶回北京,就是要補強我未竟完成的部份?」
「其實這道祖傳秘方我也曾面接機宜過,只不過,你在彩饌齋未能真正發揮出來。」岳楊似在打著什麼啞謎,讓羅師傅有些摸不著邊緒。
「岳爺曾……曾教過我?」這下他更慚愧了。
岳楊見他緊張羞愧,忙拍肩以示對他的諒解,「此事不能全然怪罪於你,若是做點心全盤以商機做考量,就永遠做不出頂尖的點心,即使……竹姑娘也一樣。」
他見他陷入一團迷思,改以詢問方式問道:「你來彩饌齋已有多久時日?」
「過了今年重陽,便屆滿三年。」
「這近三年來,彩饌齋的生意大致如何?」
「平時客人便絡繹不絕,座無虛席,逢年過節更是人滿為患,一位難求,有時還得熬夜加工,才能避免向隅的客人。」
岳楊抓到關鍵字眼,「熬夜加工?」他搖著頭,喟然說道:「你可還記得珍饈苑的營業時間?」
羅師傅仔細回想,過了一會,才恍然大悟,「通常只有巳、午以及傍晚的酉時這三個時辰。」
「你可知我為何只開放這三個時辰?」
羅師傅汗顏地搖著頭。
「品質。」
「品質?」
「沒錯,我必須重視到品質,我的祖傳秘方沒有別的訣竅,就是要用心,注重品質。」岳楊接著將話轉回原點,「以你這樣熬夜加工,精神氣力無法集中,試問,你要如何顧及到品質。」
經岳楊這麼一點醒,羅師傅可說是通了,只是陸家經營策略,一向是以賺錢為前提,有銀子入袋就好,管他什麼品不品質,也難怪岳楊會說,彩饌齋的點心,尋常百姓隨便吃一吃還能打馬虎混得過去,若是碰到吃慣山珍海味的皇親國威,可就沒那麼好打混摸魚的了。
「那這樣子的話,竹姑娘若是一心想贏你,恐怕也做不成好吃的點心,況且……」羅師傅一張臉更是拉得比驢子還長。這次的主裁判不就是陶寶亭陶大人,他可是吃遍大江南北美食,外號叫陶三覺的美食專家啊!」
「你對他倒是知其甚詳,沒錯,他對於色覺、香覺、味覺,三覺都要求甚嚴,任何菜色要端到他面前,都絲毫馬虎不得。」
「照岳爺這麼一分析,那麼這場比賽,你豈不是……」
岳楊呵笑兩聲,笑語中自藏玄機,他那「穩操勝算」的表情,看在羅師傅眼裡,可為惜竹的顏面,感到堪憂不已。
為了贏得五天後的比賽,惜竹已有三夜未闔眼了。
她按照羅師傅教她的技巧,一一用在她手上的那坡麵糰上。
她記得這揉麵團的功夫要將勁、細、巧三個功夫發揮到極致,才能揉出好的麵糰,只見她滿臉都是細白粉末,面容雖然疲憊不堪,但為了掙一口氣,那股意志力讓她始終精神奕奕,雙目仍保持著炯炯有神。
已經過了午夜時分,彩饌齋的廚房裡,仍是燈火通明。
各式各樣的炊具還在持續運作著,蒸籠冒著白白的水蒸氣,爐灶裡柴火熊熊燒著,一具嬌小的身軀,帶著不服輸的精神,孤零零地研究著,該怎樣才能讓皮更薄,餡更細,口感更加,好替自己贏回一口氣。
她就不相信,外來的和尚比較會唸經,只要功夫做到家,還怕拆不掉他那塊金字招牌。
同樣地,在彩饌齋廚房的正對面房間裡,有一個人也一樣徹夜未眠。
他細品著香茗,透過窗牖,遙視正在努力以赴的惜竹。
他喚來一名丫環,指著桌上的一塊白布包裡的長條物品。
「這裡有一條長白山的千年參,拿去煨給竹姑娘喝,記住,一定要盯著她喝。」他還特別聲明。「千萬別說是我拿的,就說……是梅姑娘的用意。」
丫環領了意,拿起人參便福身告退。
一旁的右相看得是直搖頭,一把鵝羽扇搖來寫意愜然。
「主子,既然有心要幫竹姑娘,何不直挑明了說,你這等用意,她也未必領得到你的情。」
岳楊細長的雙眸中,透著點點小心意,「相處了好些時日,難道你還不明白這小丫頭,能接受本人直接傳達的心意嗎?」
「一旦不瞭解,彼此間隙恐怕會因而擴大,現在為了要贏過主子,她不眠不休,只怕到時候,努力換來的還是一場空,主子未必佔得了上風。」右相防微杜漸,細微之處,不得不慮。
岳楊端起蓋碗,細啜雲霧茶,對右相的杞人憂天,不禁莞爾。
「反之,你又以為如何呢?」他放下蓋碗,回神一凝。
右相將羽扇握在手中,雙眼凝聚在熒熒燭火上,未幾,彷彿參透岳楊此話的禪機,「莫非主子就是存心要讓竹姑娘當眾難堪,狠狠打擊她的自尊心?」
「然也。」
右相繞著花梨桌想著,越想,他就越往自己的後腦勺輕敲,「真不愧是滿族鑲白旗薩哈連貝勒的後裔,能深謀遠慮,我右相佩服佩服。」
「也惟有如此,她才能卸去倔強的外衣,而心服口服與我回到北京,在徹底地讓她自信心受到打擊,她才會虛心接受教導,也才不枉我將祖傳的技藝,全傳授給她。」
這樣的巧思,讓右相對於岳楊,更是敬崇有加。
「聽說這次竹姑娘準備用糖油龍頭山芋和五丁包來與主子您一較上下,這兩種點心她可花了不少心思,主子您認為,她用這兩種點心來應戰,勝算又是如何?」他虛心請益。
「以你之見,要吃到好吃的山芋,以何地最數上品?」
「質地若要細膩易酥,當數宜興最佳。」
「那再以你所聞,此時可是宜興山芋的最適當產期?」
右相明白了,笑笑說道:「竹姑娘選了不合時宜的食材,怎能做得出好東西呢?」
「那麼五丁包又以何處的最為風聞?」
「自是揚州冶春園的……」右相頓了頓,突然瞠目說道:「冶春園的趙大莊,不也曾上京向主子您請益過,那麼五丁包……」
「是我傳授於他,本來他的店裡只有雞肉、筍絲加五花肉的三丁包,但仍少了些提鮮的香味,我仔細研究再三,於是加了海參與蝦仁兩味,才揉合成南方人適合的口味。」原來五丁包的祖師爺,便是岳楊。
那照這麼看來,完全沒瞭解這兩樣食材的背景,就貿然挑選,近而用來挑戰岳楊,右相對於惜竹這麼賣命為彩饌齋努力,而沒細細探究其食材上的精要,感到扼腕。
「但願到時陶大人能手下留情,審評之語莫要太傷竹姑娘的心才好。」至少她的認真與努力,就是她可愛、純真的地方。
兩人一直聊到卯時時分,這時,之前替惜竹端參茶去的丫環突然跑了回來。
「岳大人,剛剛我回到廚房,想看看竹姑娘是不是把參茶喝完,沒想到……我一踏進廚房一看,她……她就昏倒在地上了!」
「那她現在人呢?」
「梅姑娘請了大夫,現在人已經被送回房裡頭去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15:25
第六章
過了晌午,惜竹才幽幽醒來。
清晨,元梅緊急去請了大夫,把脈一診,才曉得脈象微弱,氣血不足,連著幾夜未曾闔眼,加上營養失調,昏倒是必然的事。
壓力過大,自我要求過高,都是造成惜竹不支倒地的主因,但倔強成性的她,哪聽得進大夫的話,儘管岳楊隨侍在側,要她別把這回的比賽看得太重,她一樣置若罔聞。
「我知道你一直想我躺在床上,就是不希望我太用功,怕我會贏過你,對不對?」她又嫌惡地喝進一口湯藥,隨即再開口說道:「你這藥會不會加一些讓腦筋遲鈍的藥,我告訴你,你如果害怕的話,可以提早告訴我,我會手下留情,不會讓你輸得太難看的。」
「勝敗乃兵家常事,何必一定得爭得你死我活,凡事盡力而為即可,犯不著和自己的身體過意不去啊!」岳楊說得輕鬆,可惜竹並不這麼認為。
「哼,你少在那說風涼話,你一定想看我輸給你,我相信只要努力,就可以獲得成功,吃得苦中苦,我就能成為人上人。」自信的火花在惜竹內心熊熊燒著,他真不想潑她冷水,看到鬥志那樣高昂,他更是一句洩氣的話也不敢說出來。
「像你這種弱不禁風的體質,怎麼跟我比賽呢?如果你還想要繼續努力,那先把藥給喝完,再睡個好覺,醒來之後,我替你熬鍋枸杞人參雞湯,你乖乖喝完它,體力恢復後,我再接受你的挑戰。」對付惜竹,好言好語是沒用的,激將法絕對行得通。
「好,你敢說我弱不禁風,等我體力恢復,你就知道我的厲害。」才剛醒過來,體力都未完全恢復,犀利的口齒依然不變。
「那……這些藥……」他指著還有半碗的湯藥,眼帶疑惑。
「喝就喝,等我體力恢復你就完了。」
她搶了過來,咕嚕咕嚕兩口就喝個精光,岳楊看了有著莫名的喜悅,興奮地在她額上點吻一下,以示嘉勉。
「喂,誰准許你親我的!死北方佬,膽敢這麼放肆……」她很想推開他,可是她兩隻手真的好軟喔,加上對方的身體硬得跟牆一樣,推也推不動。
「你乖乖休息,醒來後,我會請丫環將雞湯替你端來。」他站起身,準備離去,這時外頭剛好走進一位風度翩翩,體態瀟灑的男子。
「杜大哥!」
杜乘風依舊一襲月牙白絲綢長衫,依舊是笑臉迎人,依舊是風度翩翩,絕世的容貌,就連岳楊看了也不禁感到此人儀態不凡,絕非一般世俗之輩。
「聽聞我們最可愛甜美的竹妹妹生病了,我怎麼可以不來探望呢?」他朝著床邊走來,在看了岳楊一眼後,這才將目光轉移到他身上,「這位是……」
「在下岳楊,來自京城。」他簡單自我介紹,逢人只說三分話,凡事謹慎為上。
杜乘風走遍大江南北,多少也聽過岳楊的名氣,但他今天前來,並非為了岳楊,而是惜竹。
「在下杜乘風,來自杭州,與陸家有著世誼之交,今聞竹妹妹身體不適,故前來探視。」他不顧岳楊的感受,一個箭步便擋在他的面前,還伸出手背,貼貼惜竹的臉頰。「好多了嗎?」
「嗯,杜大哥,我好多了,你每次來都找大姐,都不找我聊聊,你好偏心喔!」面對杜乘風,惜竹真把小女孩那種撒嬌的樣子,展現得淋漓盡致。
「杜大哥生意忙,全國的布莊都得經由杜大哥之手,不過我向你保證,以後一有空,我一定會來看你。」他無視岳楊在後頭吹鬍子瞪眼,還一直撥撥惜竹的頭髮,摸摸她的小臉,而惜竹也偷看到岳楊兩眼瞪得眼鐘旭一樣,心裡不禁飛上一陣快意。
「真的嗎?那太好了!對了,是誰告訴你我身體不適的,是大姐嗎?」甜美的笑一直掛在臉上,在她的心裡,杜乘風就像個親切體貼的大哥哥,她的刁蠻之氣,在他面前完全展現不出來。
「不是你大姐,而是……」他點著她的鼻頭,笑笑說道:「李商隱有過這麼一首詞,身無綵鳳雙飛翼……」
「心有靈犀一點通。」
「對了!真聰明。」他捏捏她粉嫩的小臉頰,開懷的暢笑讓後頭的人終於忍無可忍,直直地走上前來。
「她現在需要休息,請杜公子別再幹擾。」岳楊渾身散發著醋意,濃到屋裡的每個角落都可聞得到。
「人家杜大哥老遠從杭州來看我,你怎能說人家干擾我呢?只要我覺得不受干擾就成了,你管那麼多做什麼?」拿杜乘風來氣氣岳楊,惜竹認為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說穿了,不過是一般的兄妹情誼,但岳楊怎麼看這畫面就是怎麼不舒服,而這姓杜的也真是的,探病就探病,還摸摸頭髮、摸摸小臉,那隻祿山之爪,真想把它給剁掉。
「不知這位岳公子與竹妹妹是……」
「他是大姐的客人,前來洽談公事的,跟我沒太大的關係。」
「姑且不論有沒有關係,現在她身體不適是事實,若是杜公子疼惜惜竹,可以等她完全康復後,再來與她閒敘。」岳楊正色嚴聲,宣示惜竹的一發一膚,他都要嚴管到底。
這不友善的聲音,透露出濃濃的警告意味,杜乘風此番前來,就是要趁著元梅前去鎮江點收新米,來與惜竹商談一件大事,哪曉得半路跑出個程咬金,硬是從中作梗,阻撓他的好事。
「那……這樣的話,我僅有一事想與竹妹妹商量,不知……岳公子能否圖個方便,我話一說完,馬上離開。」
「好,那你現在說,我在這等著……」
看到岳楊完全不肯妥協,杜乘風心亂如麻,而惜竹更是張著一雙天真的大眼,直勾勾地看著他。
「杜大哥,你有話就說,這裡又沒有外人。」
聽到這句話,杜乘風更謹慎了。
「那無所謂,反正這事也不急在這一時,改天等竹妹妹病好了,我再來談也不遲。」他起身向岳楊道別,便踏步走了出去。
「他真的跟你很熟嗎?要不然,為何可以這樣對你動手動腳。」等杜乘風一走,岳楊表現得相當吃味,與他以往冷靜自若的個性,有所出入。
「很熟,熟得不得了,熟到可以煎蛋了。」
岳楊一把火細到喉嚨,正想好好教訓這蠻橫的小丫頭,忽又想到,她現在身體還沒恢復元氣,不宜再與她大動肝火。
「在你還沒完全康復之前,我會要求丫環們,不准再讓你見半個客人。」免得又跑來一些阿狗阿貓來讓他生悶氣。
「你敢!」
「要不試試看!」
不等她回應,他逕自將身子一轉,從容地走出房門。
兩名丫環早已等在外頭,不管惜竹怎麼好說歹說,兩名丫環說什麼也不敢開門。
「所以這麼說,他來找惜竹,是要遊說她將彩饌齋這塊商譽賣給他,好讓他以此名稱,在杭州開設另一家點心樓了?」
「沒錯,我從鎮江回蘇州的路上,就聽了幾戶商家這麼傳著,他應該是看到彩鏍齋生意好,所以想要趁熱時,分食這塊大餅。」元梅心有餘悸,想不到才跑了一趟鎮江點收新米,杜乘風這傢伙就趁虛而入,要不是岳楊把關得好,依惜竹那點小功力,一定馬上著了他的道。
「商場上爾虞我詐,真真假假讓人看得是眼花撩亂,虧惜竹看到他,還喚他一聲杜大哥,沒想到,他竟然抓住惜竹天真善良的性格,而設陷來利用她。」岳楊感慨良多,為了利益,世人良知全被遮蒙,有幾人能做到「無慾常在心似水」呢?
「他一心想要跨越到我們的商業領域,總認為我們做的生意,比他們的還要賺錢,這不嫌繩短,只怨井深的心態,就是他們杜家人的作風。」
「不過杜家在杭州也算是富甲一方的大戶,光是京城裡,就有好幾十家布莊、古董店,規模之大,仍不容小覷。」岳楊侃侃而談,說起杜家,三天三夜也談不完。
「好了,咱們別談這個了,惜竹她……」
「我已經麻煩羅師傅,從現在到明天比賽前,寸步不離待在她身邊,免得又發生類似昏倒的事件。」再來一次他可受不了。
「比賽結果已在你我心中,但我這小妹就是天生好強,只希望這一回,她得失心別太重的好。」元梅擔心,么妹的個性,不知會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來。
「在她休息的那段時間,我已去拜訪過陶寶亭陶大人,希望他能以較為客觀的評語,來評論這回的比賽。」
「連這點你也考慮到,可是心細如針啊!」
「去找陶大人時,他正與秋娘游寒山寺,兩人在楓橋上有說有笑,我還真怕打擾了他們的雅興。」岳楊臉上,莫名地浮出一副羨慕的笑靨。
「哦,你也看到秋娘了。」真不曉得當時秋姨會是什麼表情。
「是啊,不過她可沒空理我,眼裡全是陶大人的身影。」他樂見其成。
「看來,他們應該是挺契合的才是,想必陸家好事將近了。」依元梅的觀察,這兩人對彼此都有著高度意願,這讓她鬆了一口氣,至少秋姨不會再把工夫下在岳楊身上。
聽到「好事將近」四字,岳楊突然像是如臨深淵,整個人呆滯了起來。
「岳爺……」她見他整個人都愣住了,不免再叫了一聲。「岳爺,你沒事吧?」
「喔,我沒事……」
說沒事是騙人的,聽京裡的探子來報,這回皇上南巡時,恐怕十七格格也會隨侍在側,那個女人要是知道他和惜竹之間的事,鐵定不會簡單善了。
以往在京裡,皇上有意無意就要撮合他與十七格格,雖然沒有以聖意逼迫,但總會有意無意間提起,只怕這回十七格格前來,肯定又要讓他不勝其擾了。
他先行告退,望著岳楊的背影,元梅不難猜出,他心裡頭一定有著難以解決的事,而且……此事跟惜竹,一定息息相關。
「岳哥哥,你這炸丸子好脆好酥喔,我從來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丸子耶……」
「端康格格,你別再吃了,這是給你皇阿瑪的御膳,你吃光了我就沒時間再做一份了。」岳楊心裡又無奈、又緊張,瞧這小格格滿嘴吃得鼓鼓的,心裡頭就是怎麼不舒服。
「哇,你這棗泥糕也好好吃喔,還有這煎餃子……嗯,還有桂花糖藕喔,這些都好好吃……」小格格吃得滿嘴都是,鼓脹的兩頰,肉餡都被擠到嘴巴外頭了。
「你不要再吃了,這都是為皇上準備的。」他一氣之下,將小格格手上的糕點全都搶了下來。
「哇嗚……你……你不讓我吃……我要去跟阿瑪說去……」小格格馬上就淚水汪汪,一旁岳楊的父親見狀,立即斥責岳楊。
「小格格要吃就讓她吃,你這樣欺負她,萬一傳到皇上那去,這還得了?」岳弼仁當場斥責,還不忘安慰哭得淅瀝嘩啦的小格格。
「爹,每次她只要想吃,你就讓她肆意妄為,這擺好的菜餚被她這樣一抓一拿,我又得再重新排一次,這樣不是增加我們的麻煩嗎?」在御膳房工作已經夠累了,還來個小惡魔折騰人。
「拿了再擺不就行了,況且小格格也吃得不多啊!」
「吃得不多?」他認為父親是不是在睜眼說瞎話。「一個七歲的小女娃,就吃得這樣圓滾滾,你瞧瞧她這手臂,都比咱們的蹄膀還大了,這叫做吃得不多!」
岳楊每回上工,只要看到十七格格前來,他的心情就變得特別惡劣,老是在還未用膳時跑來偷吃,等到真正要叫她用膳,卻一溜煙的跑到外頭去玩,害得他必須耽誤自己吃飯的時間,跑遍整個紫禁城,去把這淘氣的小格格給找回來。
「皇上是她的父皇,這天下也是她父皇的,她想怎麼樣你就隨她去吧,我們只是做廚子的,食君之祿,做好本份的事就行了。」
父親的訓誡,一點也弭平不了他心裡頭的忿忿不平,這樣調皮又沒規矩的小女孩,竟沒半個人敢糾正她、教導她,任由她恣意妄為,看在他的眼裡,對這目中無人的小女孩,可是一點好感也沒有……
兩人就老這樣大眼瞪小眼,在十年前的紫禁城御膳房內,天天上演著同樣的戲碼……
一想到這段陳年往事,岳楊臉色便整個黯沉下來。
他嘆了口氣,獨自站在煙波樓的憑欄處,想不到,這十七格格在成長的過程中,竟然越來越黏著他,即使鬥鬥嘴,也還是巴在他身邊不走,每當吵完架後,又裝出若無其事的笑臉,嘻嘻哈哈出現在他面前……
而令他感到更頭疼的,是這十七格格對他情有獨鍾,別的男人她怎麼都看不上眼,偏偏就要定他一人,他搞不懂,他是哪裡吸引她了……
就這麼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地,天已經亮了。
到了中午時分,小廝前來通知,只見一到彩饌齋,惜竹將陣仗擺得特別大,廣場之中,東、西兩處各有料理食物的平台,後頭則是炊煮食物的灶鍋,前頭另搭一處棚架,棚下坐的正是廣東巡撫陶寶亭、秋娘和陸元梅。
其他受邀的鄉紳名流,則分坐在陶寶亭身後,這十多個人都是惜竹主動去邀請來的,她不能讓陶寶亭一個人的舌頭,就決定一切,要是讓他一舌定江山,對誰都不公平,非得要多點人才有其公平性,也才能真正測試出她的實力。
只是惜竹這樣的舉動,明眼人都替她擔憂,她把場面搞得越大,只是越讓自己難堪,憑她的手藝,怎麼跟岳楊比得上?
這使得岳楊十分為難,這是要贏她也不是,不贏她也不是。
「岳大掌櫃,今天在眾貴客面前,希望你能信守你說過的承諾,只要我的手藝勝過你,你就得服氣,並且以後不得有以言語誣衊彩饌齋之行為,你能做得到嗎?」站在廣場中央,她說得鏗鏘有力,似乎對自己這幾天來的努力,信心滿滿。
「可以。」岳楊平心靜氣說道,「那要是我勝呢?」
「那……那大不了跟你到京城裡,虛心學習嘍……」這話她可說得沒剛才意氣風發,並且很不苟同說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我跟羅師傅學了許多在調味及煨煮的技巧,一定能讓在場的貴賓,吃得讚不絕口。」
這話一說出口,除了那些不知情的鄉紳名流鼓掌外,其餘的人都面有難色,這做事衝動、欠缺考慮的竹姑娘,鐵定忘了羅師傅還是岳楊所調教出來的,唉,口氣竟還敢這麼狂妄。
至於羅師傅,他更是坐在下頭不發一語,連頭也不敢抬起來。
「好,不過在比賽之前,我能不能提出一個要求。」
「行,你說吧!」惜竹挺起胸,直視岳楊。
「要是我贏了今天的賽事,我要你即刻與我回京。」
「勝敗都還未見分曉,你就篤定你會贏?」
「我也不會佔你便宜,若是我輸你的話,我便在彩饌齋門口,當場舉行封力儀式。」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大家都議論紛紛,竊竊私語,沒必要搞得這麼水火不容吧,好勝心讓惜竹根本忘了岳楊真正用意,她只想保住彩饌齋這塊招牌,其他的,她無暇顧及。
「好,就這麼說定。」
兩方協議一旦定妥,比賽便算正式開始。
全場瞬間一片寂靜,全體的人,皆屏氣凝神在觀看這場比賽。
只見惜竹以矯健的身手,進行和面、揉麵、甩面功夫,在桿好面皮的同時,立刻將五丁包所需的五種餡料,分門羅列在五塊砧板上,並以利落的刀法,在五塊砧板上來回切剁,不管在速度與技巧上,都拿捏得分毫不差,台下幾位鄉紳看得是大開眼界,有些還鼓掌拍手叫好。
「好哇,竹姑娘,果真是不同凡響。」一位看來白髮蒼蒼老者,叫喊起來還挺中氣十足。
惜竹聽到底下有人對她讚譽有加,那股自滿的神情全寫在臉上,嘴角上的笑更形明顯。
另一邊,岳楊並沒以太多素材來取勝,他先將糯米粉與大米粉混雜一塊,加入少許鹽後,再以適當清水攪和,在放水同時,一邊以弧圓型的旋轉方式,均勻地將這兩種原料混合,使其慢慢成為細粒狀。
然後將這些糕粉團,取其中三成左右,仔細平鋪在大蒸籠上,以大火悶蒸,等蒸到竹籠氣孔已透出白氣,再放入剩餘的兩成,等到第二層糕粉團熟透前,再把事先用鹽醃製好的鹹豬油,放入剩餘的糕粉團中攪拌,讓淡淡的豬油香,滲入糕粉團之中。
最後等第二層糕粉團也蒸熟後,再將最後的一份平鋪在第二層上頭,在蒸煮的過程中,糕粉與鹹豬油那股相結合所發出的味道,隨著裊裊蒸發的白煙,瀰漫在空氣中,就連一旁的惜竹聞到,也不禁感到香味撲鼻,令人食指大動。
「他到底在做什麼啊?怎麼從來都沒聞過……」滿腦子的疑惑讓她開始緊張,包餡時的功夫更是謹慎萬分,不敢從容大意。
直到第三層糕粉團也蒸成如玉白狀的顏色後,他選用當地早晨運至的新鮮青蔥切段後,平均排列在最上層部份,加蓋悶緊約一小段時間,便將籠內的糕粉團取出,放在潔淨的白布上頭,包住緊壓,使其更為紮實有咬勁,最後再切成菱塊狀,平擺在盤子上頭。
另一邊,惜竹所做的五丁包,也接近蒸熟的最後關鍵,她看著岳楊的速度已然加快,開始出現手忙腳亂狀況,之前在五種餡料方面,花費太多時間在切剁與揉合上頭,因此在蒸煮時間上頭,便晚了岳楊一步。
這情形,看在底下的羅師傅和元梅眼裡,對她的情況感到相當不樂觀。
過了一個時辰,兩人將做好的五丁包與北京鹹豬油糕,分別排在評比的桌上,隨之第二道菜也緊鑼密鼓,跟著上場。
惜竹取出洗淨過後的山芋,削皮切塊後,用細火先慢慢悶煮,者到山芋呈現出半酥鬆軟狀況時,加入上好的白糖,再熬到糖味透心,過程中,她先行融煮糖油,淡淡紅糖味香氣四溢,不過,底下羅師傅卻發現惜竹將柴火添得過多,以至於糖油在鍋緣四周不斷發出糖泡,這樣,鐵定會影響到糖份黏稠的程度。
惜竹,改用小火,這樣糖很容易焦苦掉……
羅師傅在內心吶喊著,額上汗珠滿佈,再這樣下去,就算山芋的味道再怎麼香甜,也會被焦苦掉的糖油給蓋掉,吃不出天然的香芋氣味。
而岳楊為了迎合陶寶亭不愛太過甜膩的特性,在清香的鹹豬油糕後,準備以清淡淺香的桂花交實來與惜竹的糖油龍頭山芋較量。
他取出一顆顆白圓的艾實,以溫水洗淨,瀝乾,接著在一大鍋中放入清水燒開,以文火慢慢將英實煨軟,實至一顆顆小艾實表皮微裂開來,再取出一節甘蔗,當場削皮搾汁,他邊酌量倒著蔗汁,邊試著其中甜味,他考量到待會兒加入桂花與橘瓣後,甜味會不會太過,而在場來賓,皆以年長者為多,所以在甜度的輕重上,他更是不敢掉以輕心。
這次比賽,岳揚並不想以太過繁瑣、重味道的點心為主軸,簡單、淡雅的清香,更能獲得這些吃過山珍海味的評審青睞,當整鍋的蔗汁已滲入英實後,他再以當季採收的桂花,均勻撒在甜湯上,當起鍋後,再放入一片片甜橘,便算大功完成。
剛好惜竹也將悶煮過後的山芋從鍋中取出,淋好糖油,在岳楊將甜湯端至桌上時,惜竹尾隨而至,兩人可說是在同一時間內,一同完成兩道點心。
不過短短兩個多時辰,兩道點心已全數完成,奴僕們將桌上的四道點心,分別盛入盤碗內,一一端到每位評審前頭,每位評審前頭各有一杯水,好讓每位評審在吃過一道點心後,能以清水將原先的味道去除,以免使味道混雜,影響到評比的標準。
看著每個評審在吃著兩人製造的點心,岳楊顯得氣定神閒,而惜竹面色凝重,看來是有點緊張,特別是看到每位在吃她的糖油山芋時,臉上紛紛出現不同的詭異表情,甚至有些人還當場將一杯水喝光,要求奴僕再為他倒上一杯。
而她最在意陶寶亭大人的感覺,當他在品嚐她的五丁包時,她發現,他只咬了一口,便馬上放著不動,而岳楊所做的鹹豬油糕,他則全部吃完,她不懂,這五種味道揉合而成的包子,會輸給單一味道的豬油糕嗎?
再者,那道桂花芡實,陶寶亭喝完後還不停對著一旁的秋娘點頭道好,至於她的糖油山芋,陶大人只小小的挖一小角,便將筷子放著不動了。
其他的鄉紳倒還挺捧場,大多數的人都將她所做的東西吃完,而岳楊所做的,則一盤一碗也不剩。
見到這狀況,她的心當場涼了半截,她把目光看向羅師傅,發現他的表情也很僵硬,眉頭像是上了千百道鎖。
在綜合所有人的意見彙整後,評分結果交由陶大人一人來宣佈,當他站在會場中央時,目光認真嚴肅,表示這是經再三討論,才得出的最客觀結論。
「這場比賽,經過大家一致評分加總後,岳楊岳公子以十分,小勝惜竹姑娘的九分,所以這場比賽,岳楊公子獲勝。」
這……這根本就是給她做台階下,她只輸給岳楊一分?
桌上擺剩的全是她做的東西,沒有一樣是岳楊的,表示岳楊做的一定比她好上十幾二十倍,又怎麼可能只贏她一分呢?
她的努力化為泡影,幾天的辛勞,全是白費的了……
站在廣場中央,她一一掃向在場的眾人,似乎所有的人都帶著一種欺瞞的眼神看她,明明就是她大敗大輸,而小輸一分,一定是大家商議好,做給她的面子。
「其實竹姑娘的點心也很好吃,主要重點是……」
「不用再說了,這些虛偽的評論就不必了。」惜竹怒氣填胸,她才不想聽陶寶亭說些言不由衷的慰語,輸了就輸了,沒什麼好但是可是的,對她陸惜竹而言,大可沒那必要性。
她一個轉身,帶著傷心的淚水跑出會場,岳楊緊追在後,他早料到,這是必然會有的結果。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15:45
第七章
槿香閣
惜竹將自己鎖在房裡,已有一天一夜了。
任憑大夥在外頭怎麼勸、怎麼說,她不開門就是不開門,即使是元梅叫門,她也相應不理,更何況是其他的人了。
「怎麼了,她還是不願意開門嗎?」
見著桂岫拿著飯菜在門外駐足,岳楊心中開始焦躁不安,他怕惜竹長時間未進食,身體一定會受不了,加上先前為了比賽,廢寢忘食到昏倒地步,這種種因素讓他做出決定,不能由她這樣任性下去,於是乎,他決定破門而入,免得她在裡頭想不開,出事就來不及了。
「惜竹,你要再不開門,我就要撞進去了,到時,你一樣要面對大家。」他在門外大喊著,洪亮的聲音直傳進房內。
半晌,屋內依舊沒任何動靜,凝重的氣氛讓房門外的岳楊與桂岫面面相覷,不安的情緒湧上心頭。
「岳爺……小姐她……」
「不會的,不許亂說話!」他嚴喝著,嚇得桂岫不敢再出聲,這時,他正準備大力將門撞開時,門卻自動地打了開來。
「這門請人修很貴的,撞壞了晚上我怎麼睡覺啊!」打開門的,是一雙哭得淚眼汪汪的紅眼。
岳楊取過桂岫手上的飯菜,然後說道:「你下去吧,這裡我來就行了。」
桂岫看了惜竹一眼,見她兩個眼睛變得又泡又腫,她不敢再多逗留,小蓮步地快速離開。
兩人一前一後進到房裡,岳楊將飯菜擱在桌上,只見惜竹望著飯菜,還不自覺地吞了兩口口水,這點小小的舉動原以為沒人發現,但還是被岳楊給察覺到了。
「這是我專門為你做的北方菜,你一定沒有吃過,要不要嘗嘗我的手藝?」岳楊打開所有的碗蓋與盅蓋,頓時房內香氣四散,瀰漫了整間屋子。
真不愧是御用大廚,光是菜色的色澤與新鮮度,就令人難以抗拒,何況她還餓了一天一夜,美味的香氣從她的小鼻子裡灌進去,頓時讓她陷入天人交戰之中。
上頭有四菜一湯,其中一道為東北著名一絕的招牌菜「白肉血腸」。
這是用新鮮肥豬硬肋骨部位的五花肉,加水調味後,用大火煮熟,轉以小火燉透,再放入用新鮮豬血,加入清水與調味再灌入的新鮮豬腸,兩頭紮緊而混雜在一起的吃法。
南方地處偏暖,很難有機會吃上這道類似火鍋的北方菜,因此在惜竹眼中,根本就像是劉姥姥進大觀園,見都沒有見過。
其他的四道菜分別是,紅燒猴頭菇、香酥沙半雞、干煎黃魚及一道甜品冰糖紅棗,是為了讓惜竹吃完這些營養補品後,還能兼退火消燥的。
「這……這些全是你煮的?」看起來真是好吃極了。
「彩饌齋裡頭,顯少有東北地區的食材,我特地問了羅師傅,跑到專賣東北菜的老桑園,親自在那挑幾道食材,還好這些食材都很新鮮,味道應該不至於差得太多才對。」他看著惜竹望著飯菜快要看呆了,立刻為她遞上筷子,說道:「快吃吧,這些東西冷了就失味了。」
正要拿起筷子準備大快朵頤時,忽然想到自己在比賽會場中那樣丟臉,拿起的筷子又瞬而放了下來,她將身子一轉,臉一側說道:「我不吃,你拿走吧!」
「還在為比賽的事情生氣?」小女人,就愛鑽小牛角。
一雙凶巴巴的眸子投射過來,滿眼充滿著不諒解。
「我技不如你,這點,我從桌上剩餘的東西,不難看出結果來,陶大人早早就把勝負寫在臉上,然而我們倆卻僅僅只有一分的差距……」她故意在岳楊臉上多逗留了會,又說道:「一定是你私底下先告訴他們,就算是我輸,也別讓我輸得太難看,對不對?」想了一整晚,這點道理她陸惜竹會想不通嗎?
岳楊瞭解,想要騙她,甚至哄她,絕非像哄騙一般的小女孩,她的心思不是隨口說說兩句,就能讓她信服的。
「你認為凡事努力,都會得到對等的報酬嗎?」他認真反問著。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你若聽不懂,我可以說給你聽。」
要徹底改變惜竹的心態,就要毫不修飾地將所有缺點及瑕疵說出來。
這句話可讓惜竹怔愣了一下,長久以來,好像就沒有人會用這麼認真且嚴肅的口吻來糾正她,無不婉言相勸就是任由她想怎樣就怎樣,可她面前這北方佬,卻有一套說詞來糾正她,也好,她就洗耳恭聽,最好他能說出個讓她信服的道理。
「好哇,你就說說看,我事前這麼努力,為什麼還贏不了你,而你一點也不當回事,素材也比我簡單,就能贏得所有人的青睞!」
「行,你若想要知道答案,必須先將這些飯菜吃光,等到吃完了,答案自然明了。」他語帶玄機,笑中藏著詭異。
「難不成飯菜裡就有答案?」
「你試試看,不就知道了嗎?」
這人要說不說,搞得如此神秘兮兮,她拿起筷子,先扒了幾口白飯,接著夾起一塊血腸試試,咦?這味道還挺不錯的,再夾塊黃魚嘗嘗,煎得酥脆得宜,小小的一兩口,便將她整個食慾給打通開來,還有那清甜的猴頭菇與炸得香酥的半雞,讓她顧不得形象,一口接一口,根本就欲罷不能,好吃極了。
「這就是你們所謂的東北菜?」她吃得碗底朝天,兩眼怔愣地望著她。
「味道還可以嗎?」他笑笑地取下黏在她嘴邊的米粒。「是太餓了,還是太好吃了?」
這句話徹底將她的傲氣打敗,她不得不服氣,縱使是肚子不太餓,她也會照樣吃光光。
「還……還不錯啦,對了,你倒是快說啊!」
岳楊指著盤裡的每樣柔道:「這是因為,素材要選得合乎時宜,選購當季大量生產的食材,就能得到最好最佳的烹調方式。」
「可我用的食材都很新鮮,都是當天早晨請人到市集去拿回來的。」
「新鮮還不夠,要看這食材的生長期,是否在這時節。」岳楊舉例說:「山芋最好的,莫過於宜興出產,你所選購的是常熟的次級品,在口感上當然會有所差異,尤其在色澤方面,純正的糖油山芋在剖開後,會看到通心紅嫩香甜,入口後又酥又軟,整顆山芋閃爍著渾圓透亮的顏色,對於重視色澤的陶大人而言,只要顏色不對,他就不願多嘗一口,你自己想想,你做出的山芋,顏色又是如何?」
惜竹一回想,她做出的山芋在顏色上的確是差了些,過於赭紅,剖開後又黏稠稠的糊在一塊,別說是吃了,光是看那樣會黏牙的樣子,就不是很想嘗試。
岳楊說得是切中要領,讓她不得不心悅臣服。
「再說那五丁包好了,你說得沒錯,選購的食材上是夠用心、夠新鮮,不過事後我曾嘗了一個試試,結果發現……」
「怎麼樣?」她的自信心早在前一刻已崩潰,現在她只期望,岳楊別批評得太讓她無地自容就好。
「你在每種材料上的分配,不夠平均。」岳楊再進一步說道:「或許是你太過緊張,所以餡料剁得不夠細碎,還有,五丁包最主要是五種材料必須分配均勻,像我吃的那一個,雞肉及蝦仁就包得過多,筍絲、豬肉就包得過少,尤其是海參,我甚至沒吃出它的味道來,你說說看,這樣怎能讓五種味道,平和融入在一塊,讓香味釋放到最頂級的階段呢?」
難怪,難怪她再怎麼用功研究食材,再怎麼認真選購新鮮材料,臨場上一緊張,就全部功虧一簣,也不想想,對方可是首屈一指的大名廚,她那樣自不量力,搞得自個兒灰頭土臉,又能怪得了誰?
頹然地放下筷子,她陸惜竹這回可說是大敗特敗,欲哭已無淚。
「既然你承認自己輸得心服口服,那你是否也該實踐你曾答應過的諾言?」
「什……什麼諾言?」惜竹心兒怦怦跳,她才不想到北京去,她想留在蘇州,不想離鄉背井啊!
「你曾在大家面前說過,要是你輸得心服口服,你就會願意跟我回京城,並且虛心學習,你忘了嗎?」他有預感,她想賴皮。
她站起來,繞著小圓桌走著,似乎有意在拖延時間。「我……我是這麼說過沒錯,但是……咦?你看,外頭的天空,怎麼有一隻好奇怪的大鳥……」
岳楊不疑有他,朝向惜竹所指的方向看去,就在他轉頭的一瞬間,惜竹早就腳底抹油,趁著岳楊分神之際,打開房門,一溜煙地便往外頭奔,還朝他扮個鬼臉。
「不走的是烏龜。」惜竹在門外丟下一句,等岳楊一站起來,那嬌小的身子早就跑得無影無蹤。「這野丫頭,果真是鬼精靈一個。」
岳楊也追了出去,偌大的余園,舉目四望,根本就看不到惜竹的芳蹤。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儘管惜竹再怎麼閃躲,答應過人家的,怎麼逃也是逃不了。
是夜,她被家中的三姑娘陸迎菊給託人扛了回來,原來她跑到迎菊設在吳江的釀酒坊「酷飄居」,在那,她聲淚俱下,泣訴大姐聯合外人一同一起來欺負她,不顧姐妹情誼,硬是要將她送往京城,讓她好生難過。
迎菊聽了,什麼話也不說,就讓惜竹多飲兩杯,沒多久,才將醉得迷迷糊糊的惜竹,託人送回余園,她說什麼也不會相信自家大姐會加害於她,一定是她不知又闖了什麼禍,收不了爛攤子,才會來求助於她。
「梅姑娘,菊姑娘派人將竹姑娘給送回來了。」總管進來通報後,便見啞叔將竹姑娘給背了進來,滿身酒氣的她,兩頰通紅地躺在啞叔背上,睡得又香又酣甜。
北廳之中,元梅早已把惜竹的衣物準備妥當,只待迎菊將惜竹送回來,就準備讓岳楊帶著惜竹一起程前往京城。
「還麻煩梅姑娘能替在下向菊姑娘道謝,將來有機會,岳某定會再回蘇州,好好向菊姑娘再謝過一回。」岳楊聽元梅的話,耐心在家中等待惜竹,果不其然,到了傍晚時分,人就被送回家裡來了。
「你只管好生對待我妹妹,也不枉我們姐妹倆將么妹放心地交給岳爺你。」讓岳楊將惜竹帶到京城,一來可學北方的精緻糕點;二來締結這門親事可說是百利而無一弊。
「你儘管放心,岳楊定會竭盡所能,好生對待惜竹。」
「那……這回皇上南巡……」元梅還想確認一下,這彩饌齋是否真的如岳揚所指定,可以為皇上負責所有的飲食所需。
「我已將左將留在此協助於你,屆時皇上聖駕,羅師傅及冶春園的趙大莊,他們會負責皇上的一切所需。」
「岳爺這樣一時返回京城,不怕皇上怪罪下來?」
「我已交給左將一封書信,相信皇上看了之後,自會體察我的苦衷。」他無法等待皇上將十七格格帶來時,再來另做打算,到時就算想走,恐怕也太遲了。
「為了不讓惜竹醒來後,又乘機會跑走,我看我還是連夜趕路,能早點到達京城,我想惜竹也能好早點進入狀況。」為了不讓惜竹有任何反悔機會,及早離去才是上上之策。
「岳爺這麼說也是沒錯,那麼……」元梅將目光投向啞叔。「那麼就請啞叔備好馬,讓岳爺能早些上路吧!」
啞叔點了頭,先行走出去,岳楊則抱起酒醉昏睡的惜竹,再次向元梅說道:「我會好好照顧惜竹,並且會好好將她培育成一名頂尖的大師。」
「那就有勞岳爺,竹波、桂岫,送岳爺一程。」
「不了,有右相陪我即可,請梅姑娘留步。」
元梅走到岳楊面前,看著昏昏欲睡的惜竹,心中雖是不捨,但為了能開拓陸家在北方的商圈,讓岳楊來輔助拓展京城及東北的生意,短暫的離別,也是不得已的。
在謹慎交代完左將後,岳楊便抱著惜竹坐進馬車,正式離開蘇州,朝向京城方向而去。
「哇,這裡是什麼地方?」
一覺醒來,惜竹發現自己的身子不停受著顛簸晃動,眼珠子所看到的像是馬車車頂的布棚,再看看身邊還坐著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人後,忍不住豎直脊背,放聲大叫。
「剛過揚州,如果右相能在到達淮陰之後再換兩匹快馬,不用五天,就能達到京城。」岳楊一邊咬著水梨,還順手從袋子裡拿起一顆交給惜竹。「我已經替你洗好了,怎麼樣,要不要來一個?」
「京城?!」她馬上站起來,搖搖晃晃走到馬車前端,並掀開布簾,看到駕車的正是右相後,整個臉色全變白了。「風……風流尖的,怎麼會是你在駕車?」
「左將留在蘇州,所以只有我來駕車了,竹姑娘,請你務必坐好,這一帶路況不佳,小心可別撞了頭!」才說完,「咚」一聲,惜竹的頭就被棚架重重撞了一下。
「嗚……好痛喔……京城……」她喃喃唸著,記得她不是躲到三姐的酷飄居,怎麼一覺醒來,會……會在這北方佬的馬車上頭?
「吃個梨吧,萊陽產的,水份又多,肉質又細,你睡了一天一夜,一定又餓又渴吧!」他拿到她面前,但對於早已昏頭轉向的她,根本食不下嚥。
「你太過分了,你趁人之危,你不是君子!」惜竹哪管得了自己是否背信在先,又開始不講道理了。
她不由分說,兩隻小粉拳不停捶打在岳楊的胸膛,岳楊也不反抗,就讓她盡情發洩,直到她打累了,車子一顛,就這樣直接撲入岳楊的懷裡。
「我要不是在你大姐的允許之下,我敢趁人之危嗎?」等她冷靜後,他才慢慢說道理給她聽。
「你和大姐聯合起來欺負我!」她已經耍不起脾氣,取而代之的,是小女人無助的悲嗚。
「照這麼說,你三姐從未見過我,也被我收買,一起欺負你嘍?」他轉個話題問道。
「對,三姐一定被你收買,你……」她再也說不下去,沒有任何立場的她,再也無法自圓其說。
她一把撲進岳楊懷裡,哭得好傷心、好無辜,好像被家人遺棄的小娃兒,得不到親人的關愛。
自己許下的承諾,自己就要承擔這諾言,你輸給我,隨我上京,都是眾所周知的事,你刻意迴避,又會有誰願意替你說話呢?」他緩緩地撫揉她的秀髮,哭得傷心欲絕的她,額上冒出顆顆珠汗,岳楊拿出一條絲絹,為她輕輕擦拭。
「可是我……我不願意離開彩饌齋,那是我心血的結晶,你懂什麼!」依在他的懷中,小粉拳緊緊抓著衣襟。
「難道你只想當個井底之蛙,不想學習更精緻、更多元的點心?你曾吃過我做的那些菜餚,不也吃得津津有味,要是你都學會了,將來彩饌齋的生意,還有誰能搶得過你?」他極富耐性說著,就希望她能聽進隻字片語,就很高興了。
「你哪會那麼好心,把所有的技藝全教給我?」她抬起頭,才不信這世上有這種傻子。
「那得看你肯不肯用心學習?」
「哼,你才不會那麼好心,說,你是不是和我大姐有什麼交易,我大姐到底給你什麼好處,你說啊!」惜竹抹了淚,抱著懷疑的目光,不解地望著。
「你就是不相信人性?」
「除了我陸家人外,我不會輕易相信外人。」兵不厭詐,商不厭奸。
「那好,要是你不相信我的誠意,那你現在要走就走,我絕不攔你。」他朝外頭喊了一聲。「右相,停車,讓竹姑娘下車。」
外頭一記馬嘶長嗚,車子頓時停了下來。
右相將布簾一掀,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剛剛不是還相聊甚歡,怎麼才一回頭,兩人就開始兵戎相見?
她也不過隨口說說,他就當起真來了,還說什麼喜歡她,處處都願意容忍她、任由她,現在看看,也不過是說說罷了。
「哼,走就走,你以為我稀罕跟你在一塊,你想得美。」輕盈地躍下馬車,可不對呀,這怎麼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而且……太陽也快要滾到山的另一頭去了。
「這裡距離蘇州有四五百里路,而且距離前後的村子也有三十多里路,聽說這附近野狼出沒甚多,還有一頭比武松在景陽崗打死的老虎還大的灰狼,連尋常老百姓都不敢在夜里路經於此,要是你非要離開的話,別怪我沒事先警告過你。」坐在右相旁邊,岳楊說得繪聲繪影,煞有介事。
他說得生動逼真,又將手指向不遠處的林子,也不知道是什麼蟲子在那發出一閃一閃的亮光,看在惜竹的眼中,就彷彿是狼群那飢渴貪婪的雙眸,叫人看了想不害怕也難。
「你……你少在那邊胡說八道,我……我就沒聽說過,江南會有大野狼,你……你根本就是在騙人。」為了要安撫自己惶惶不安的心,惜竹不斷地給自己打氣鼓舞。
「信不信由你了,反正我再怎麼對你好,你都認為我是居心叵測、別有用心,那我又有什麼話好說的呢?右相,咱們走吧,你自己好自為之了。」岳楊向右相眨了眼,兩人甚有默契地同時點了點頭。「那……竹姑娘,咱們後會有期了。」右相準備拉起韁繩上路,惜竹一看這還得了,萬一真讓他們走了,那她不就成了一群野狼打牙祭的對象。
一聽到馬嘶長嗚的聲音,惜竹哪能再呆呆地傻站著,她一個箭步衝到馬車前頭,攔臂一擋,忿忿不平說道:「喂,你們還是不是人呀,居然忍心放我一個人在這種荒郊野外,你……你們男人都不保護女人的嗎?」
「你不是說,除了你們陸家人之外,你誰都不信的嗎?」
「岳楊,你存心要氣我嗎?我都這麼讓步了,你還要我怎樣!」惜竹快要被他給氣昏了,一而再,再而三,她的脾氣都快要被他給磨光光了,他怎麼非要將她僅存的一點嬌氣,磨得一乾二淨不可。
一看她又淚眼汪汪,岳楊只好趕緊跳下馬車,將她騰空一把抱起。
「你幹什麼啦?我有腳我自己會走。」她在他懷中掙扎,臉紅心跳地盯著他,也不想想,這裡還有人在,一點都不害臊。
他不再搭理她,只當她的話是耳邊風。
他開始知道要如何因應她的脾氣,太將她的話當一回事,只會徒增自個兒的煩惱。
「岳楊!」儘管她再怎麼喊,岳楊依舊我行我素,一把便將她抱上馬車,右相不敢再多看他們的互動,他的工作,就是專心駕著他的馬車,一路朝向京城而行。
他將布簾一放,隔開與右相之間的尷尬,透過薄薄的布幕,右相只聽到惜竹嬌嘖開罵的聲音,隨著時間越來越長,那聲音也趨向緩和,最後轉而無聲無息,碩果僅「聽」的,只有綿細如織的嬌喘聲……
右相不敢再將精神專注在後頭的布棚內,他雙手專心地駕馭韁繩,直朝京城方向,星月前進。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16:11
第八章
北京
什麼叫做大開眼界,惜竹這下總算是明白了。
五天過後,當馬車漸漸從東大門進入,惜竹口中的驚嘆聲便持續不斷,一幢幢宏偉的建築矗立在眼前,與蘇州老家那種小橋流水,矮舍竹籬的景緻,有著天壤之別的差異。
「那……那個是什麼建築物啊?好壯觀喔!」惜竹將頭探了出去,這是她第一回與岳楊同車,露出如初春小花的笑靨。
「那是雍和宮,也是著名的喇嘛廟,以前是雍正爺當阿哥時住的,據說咱們現在的皇上,還是在此出生的。」岳楊讓惜竹坐在他的大腿上,欣賞京城裡的優美景色。
「皇……皇上在這出生的啊?哇,那……那裡頭一定有很多神仙嘍?」皇上不就是天子,天子不就是老天爺的兒子?
「有沒有神仙我倒是不清楚,不過倒是有許多喇嘛,是屬於黃教的上院,現在則成了蒙人和藏人修行潛修的地方。」望著她充滿好奇及驚訝的表情,他確信,她已經忘了思鄉之苦了。
「那我能不能進去參觀一下?」在江南,都顯少看到這種喇嘛廟。
「可以,不過要等到回珍饈苑後,我再帶你出來。」
車子一路經過孔廟、國子監、文天祥祠堂,再往大興胡同而去,這一路上,岳楊發現整個京城的氣氛異常凝重,每個走在路上的老百姓都行色匆匆,就連一些禁衛軍,也比平常時還來得多,土兵們在街一來回穿梭,持刀帶槍的,陰陰的空氣中,彷彿聞出一絲絲肅殺的氣味……
就在要繞到珍饈苑的大門時,岳楊眼睛突然一亮,緊急將惜竹拉進馬車內,並迅速將布簾給拉了下來。
「你……你在做什麼?」
「小聲點,別說話。」
馬車在走了一段路後,岳楊才掀開馬車後方布簾,看著越行越遠的鑾轎,心裡頭不免犯起嘀咕,他不相信,這項鑾轎怎會出現在這地方。
那不是十七格格的鑾轎嗎?
照理說,現已五月初一,皇上的鑾輿早說應已到淮陰、高郵一帶,再怎麼延遲起程,也不可能還滯留在京城,莫非是……
十七格格並未伴御南巡,不對呀,這怎麼說都沒有道理的……
「岳楊,你怎麼了?」思忖間,惜竹拍拍已經陷入迷思中的岳楊。
「沒……沒什麼。」他快步來到前頭,問向右相。「剛剛你有沒有看到十七格格的鑾轎?」
「我也正在納悶,為何十七格格沒有一同前往?」右相才說完,馬繩便緊緊一勒,只聽見馬兒前蹄高高揚起,車子已停在一棟豪華氣派的食堂前頭。
「此事你去查明後,再來告訴我。」
右相併沒跟著下車,他執起馬鞭立刻長驅而行。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風流尖的為什麼不留下來一起陪我們?」見這兩個男人神神秘秘,立刻撩撥起惜竹的好奇心。
「這你不用擔心,告訴你也未必瞭解。」他將她當成小女娃,許多需要煩心勞神的事,用不著她來插上一腳。
「我已經十八歲了,還有什麼事我會不瞭解。」她氣他瞧不起人。
「你的腦袋瓜子,只需瞭解這裡,就是你學習更多新式糕點的地方,那就夠你忙的了。
惜竹抬眼一望,從外觀看來,珍饈苑的確比彩饌齋來得豪華氣派。
與皇上所居住的宮廷外貌有幾分神似,鮮明的朱漆黑瓦,配上紅柱彩窗,讓往來的行人不想注意也難。
屋頂瓦簷則是用四角攢尖構築而成,門前鋪設著由一整塊艾葉青石雕成的雲龍雕石,上頭雕有九龍戲珠,讓珍饈苑更顯出海濤雲霧間的磅構氣勢。
這樣一座華麗顯眼的建築,卻是大門深鎖,門窗緊閉,上頭還有衙門所貼示的封條,門前冷冷清清,就連一般路過的百姓,也懶得舉頭多看一眼。
這一切都太不尋常了,不過才下江南兩三個月,回來之後就變得面目全非,以往的門庭若市,萬頭鑽巷景象,現在卻全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帶著惜竹繞到後院,見到平時讓下人送雜糧百貨進出的小門,也是緊緊地閉鎖著,他抓起門上的獅環敲了幾下,仍不見有人來應門。
正躊躇著該要怎麼進去時,沉封的小門卻突然露出一絲絲縫隙。
一名年約五六十的老頭,無精打采地從裡頭走了出來,他肩上背著一隻粗麻袋,手拄著一支斑駁的枴杖,兩眼黯然,好像好幾天都未曾睡飽似的。
對方一見到岳楊,肩上的粗麻袋瞬地從背上滑了下來,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所站的這個人,猶豫了好一會,才抖著一張嘴說道:「是……是少爺,真的是少爺您啊?」
「常大叔,這珍饈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大門深鎖,還被貼上封條,這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他情緒高昂,抓住老頭的雙肩,兩眼充滿著不解與疑惑。
這個頭矮小的常大叔,一看到是岳楊,便忙將他拉進門裡,又看了惜竹一眼,岳楊明白他的顧忌,連忙說道:「沒關係,是自己人,你就說了吧!」
常大叔探頭探腦地朝四處張望後,先關起門,這才悄聲說:「岳爺,這珍饈苑被十七格格給查封了,你要再不回來,恐怕整座樓都要被拆了!」
「查封?十七格格為什麼要封樓?」
常大叔嘆口氣,滿臉有著無奈與氣憤,「上個月初八,十七格格因為要宴請一位來自英國的公主,所以設宴在珍饈苑,本來要指定少爺您來負責整個筵席的,哪燒得她根本不知道少爺您臨時到江南去,這件事十七格格當場大發雷霆,到最後,逼不得已之下,就由馬老師傅來操刀,誰曉得這十七格格在吃了一口後,氣得掀桌大罵,說味道和少爺所做的全然不同,丟盡她的臉,下令將珍饈苑給貼上封條,至於能否重新開張,就得等到少爺您回來後,再行打算。」
「哼,這根本就是存心找碴,無的放矢。」從小到大,他受夠十七格格的蠻橫無理,老是將矛頭對向他,不知居心何在。
「十七格格?那……那不是皇上的女兒嗎?」她曾聽大姐講過,只是有些浮光掠影,沒有特別深刻的印象。
「你是……」常大叔沒見過這精緻細巧的小娃兒,甜美程度不下於京城裡唱戲的那些小花旦。
「這位大叔,你好,我叫陸惜竹,從蘇州來的,家鄉開了間彩饌齋,是專賣點心糕餅的店舖,有空到江南來,別忘了到我店裡頭坐坐。」惜竹與別人打招呼,都不忘替自己的店宣傳,完全承襲陸家人永遠將生意掛在嘴邊的天性。
「彩饌齋?那很有名氣的,聽說是江南沿海一帶,最負盛名的點心樓,口碑相當不錯,要是皇上這回真的南巡的話,招待皇上的重責大任,一定非你們莫屬。」
簡單的一句閒聊話,讓岳楊又大吃第二驚,怎麼不但是十七格格留在京城,就連皇上也取消南巡的念頭。
「常大叔,你剛剛說……皇上不準備下江南了?」怎麼這一切全在他意料之外。
「唉喲,這回疆準噶爾內亂,皇上準備御駕親徵去平亂,這幾天已經派了大將軍兆惠當先鋒,這事整個京城都傳開來了,少爺您不曉得嗎?」
也許是臨時發生這種叛變的事,才讓皇上打消下江南的念頭,這回疆的叛亂老早就在京城裡沸沸揚揚的傳著,怪不得他一進京,就覺得有股莫名肅殺的氣氛。
也怪不得十七格格還留置在京城,原來……
「那十七格格封了咱們珍饈苑,都不見皇上說什麼話嗎?」岳楊必須先瞭解皇上的心態,再圖謀打算。
「少爺,十七格格從小要做哪件事,皇上哪管得了,您小時候不也見著了,只要她不殺人放火,皇上哪件事不是順由著她。」常大叔面色凝重,要是皇上那麼大公無私,今天此事就不會那麼棘手了。「我想……她是想要逼少爺回來,然後……」
「有話就說,別吞吞吐吐。」
常大叔看了眼惜竹,總覺得有些話不知道該不該在兩人面前說。
「對於少爺您臨時下江南,也沒讓十七格格知道,這件事她始終耿耿於懷,而您現在又帶了位姑娘回來,我是擔心……」
「我叫你有話就說,聽到了沒?」他已經快沒耐心,還聽這閃閃躲躲的言詞,心中那團無名火更是燒得亂七八糟。
「你別那麼大聲,對老人家說話不能那麼凶的,在余園,我都不敢用這種口氣跟啞叔和秋姨說話。」這是大姐常常叮嚀教誨的,畢竟做人還是得懂得什麼叫長幼有序。
恍如一道暖暖春風從兩人臉上吹過,暫時俏弭了高漲難平的情緒,就連常大叔也感受到惜竹那柔細綿密的情感,和那囂張跋扈、刁頑成性的十七格格比起來,簡直就是天差地別。
「陸姑娘,沒關係的,少爺聽到這種事,心情當然會暴躁些,不礙事,你不用替我擔心。」常大叔說完,才緩了一口氣,對著岳楊說道:「從小到大,這十七格格的性子我們也都拿捏出三,我想她會這麼做,無疑只有一個用意。」
「你是說……」
「她想跟少爺您成親,希望您能成為她的額駙。」他不敢讓惜竹聽到,於是貼近岳楊耳邊,掩耳說道。
「額駙?哼,她這是癡人說夢,她那種蠻橫無理的性子,誰肯當她的額駙?」他沉思了會,當機立斷說道:「你現在立刻吩咐所有珍饈苑的員工,將食堂內內外外重新打掃一遍,三天後,我要重新開爐起灶,大興營業。」
「可是……格格已下令查封,這封條……」
「你儘管照我的吩咐去做即可,三天後,你看我敢不敢撕這封條。」
岳楊握緊拳頭,兩側太陽穴青筋暴跳,就連惜竹看了也不免心驚膽顫,這陣子跟他相處下來,也從沒見過他氣得這樣面目憎然,怎麼會……
到底這十七格格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子,為什麼會讓岳楊氣成這樣子?
她有點好奇,也有點惶惶不安……
夜晚,當右相查明十七格格的動向回報後,岳楊這才曉得,他的預感全都靈驗了。
「果真被我料中,她準備趁皇上出兵打準噶爾時,用飛鴿傳書將我從江南騙回來。」他看了右相一眼。「想必左將在江南應該已經知道此事了。」
只是他們陰錯陽差,原本要刻意避開,沒想到,該來的還是會來,逃都逃不掉。
「聽說皇上在出兵前已經擬了道聖旨,十七格格的婚事暫由端親王來處理,今早,我們與十七格格的鑾轎擦身而過,想必她就是急著趕往端親王的府第,讓親王與福晉替她來主持這件婚事。」右相透過層層管道,將十七格格的如意算盤,一一結推算了出來。
「這位十七格格做事都這樣我行我素,沒人管得了她嗎?」惜竹在心中對這位格格感到十分好奇,一個小女孩家,怎能這樣為所欲為,都沒人可管得了她。
像她要是不乖,就得被罰寫庭訓,看來這位格格應該從來都沒被罰過。
「她的生母 妃娘娘過世得早,所以從小就沒人有太多時間來管束她,皇上日理萬機,旰食宵衣,光靠幾位嬤嬤哪能管得了她,這也是為什麼十七格格小時候老往御膳房,沒事就找我麻煩的原故。」岳楊將藏在心中十多年的秘密,一古腦全說給惜竹聽。
「那你應該想想,她或許是因為寂寞孤單,才會想要找個人陪她玩玩,這點是可以理解的。」同樣身為女孩子,小時候都會想找年紀大一點的哥哥陪伴,這是人之常情,像她小時候,也是如此啊!「有些人從小也是孤單寂寞,但並不代表就能用調皮搗蛋的方式,來引人注意,行為的偏差,是觀念的錯誤,從小所有人太縱容她,沒有真正指引她一個正確的方向,才造成她今天這樣偏激的性格。」岳楊不讓惜竹產生迷思,可憐之人,並不表示行為模式,就能較常人寬鬆。
「要是她也有個像你一樣精明能幹,又沉穩懂事的大姐,也不至於會這樣驕縱難馴,更不會到了現在,還讓我們的岳爺如此傷透腦筋。」右相俊逸的臉淡淡笑著,話語中,聽得出對元梅的崇敬尊重。
「那麼十七格格到底是非嫁給誰不可呢?是不是你們認識的好朋友,而那個人並不喜歡十七格格?」剛剛聽了右相說,十七格格找來端親王和福晉出面,那這個人一定很有份量,而且與岳楊一定有著密不可分,否則她不會拿岳楊的珍饈苑來開刀。
這句話,當場問傻了兩人,岳楊與右相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回答她這個問題。
「這個人跟你說了你也不認識,你只需好好在京裡待著,等我這陣子忙完,我自會教你許多點心的做法。」他四兩撥千金,將這話題給輕輕帶過。
「是不是刀疤的,他模樣雖凶了點,但女孩子家看到,應該也是會喜歡的,又高大又神勇,十七格格她是不是……」
「惜竹,別再問了!」見她還樂此不疲,岳楊臉上不免蹦出冷峻的線條。
他口氣怎麼變得那麼壞,這件事又不是跟他本身有關,難道說,左將的事她連問都不能問,而右相更是緘默不語,再想起常大叔遇到關鍵的話題,還當著她的面在岳楊身邊咬耳朵,簡直是把她當成外人看待,要是如此,她何必在這跟他們一頭熱,喔,她瞭解了,她姓陸,跟他們八竿子打不著邊,就算跟她說了,也是無益。
「那你們慢慢聊,我不吵你們了。」
「惜竹,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快回來,你……」就算岳楊再怎麼叫,惜竹的脾氣一拗起來,一時之間根本就聽不進她的耳裡。
「主子,為了讓她專心學習,這件事還是別說給她聽,免得讓她心神不寧。」
「只怕十七格格要是親自找上門來,到時恐怕是紙包不住火,不讓她知道也難。」
這點右相也考慮了,惟今之計,他認為岳楊還是應該化被動為主動,在珍饈苑重新開幕前,先找十七格格及端親王,將事情做個徹底解決。
主子,依在下之見,不如你……親自上一趟端王府,既然皇上擬旨讓端王爺全權處理,那麼我們就說服端親王,說明我們的立場,我不相信十七格格真敢做出讓皇族蒙羞之事。」逼人成婚,這事要傳了開來,皇上的龍顏肯定是掛不住的。
岳楊想想也有道理,為怕夜長夢多,他是有必要這麼做的,況且以他也是皇族旁支的血統,他也有權來正視自己的終身大事。
整個家族事業,以及他的婚姻大事,絕不能毀在十七格格手上,小時候他記得父親告訴他,凡事得忍氣吞聲,處處容忍十七格格的脾氣,而今,他不能再讓步,惟有堅持自己的立場,才能扭轉乾坤,擺脫十七格格的陰影。
「沒錯,你的見解我相當認同,明兒一早,我就親自上一趟端王府,把事情給徹底說個清楚。」
岳楊的心錯綜複雜,此事一天不解決,他永遠沒有平靜的日子可過。
惜竹的開朗活潑,很快地就和珍饈苑上上下下打成一片,即使不用岳楊交代,幾位專精各地方點心的老師傅們,都相當樂意將自己的技藝教給惜竹,像今夜就由做河南菜的康師傅,特別為她挪騰出時間,將最上等、最具地方特色的河南料理,毫不藏私地全教授給她。
「這皮渣呢,是安陽最負盛名的小吃,首先這粉條要桿得脆,然後再配上姜沫、蔥花、蒜片、豬油等,你看看啊,這其中最大的訣竅就在加水攪拌時,每道調味都得吃進粉條裡,然後放進蒸籠裡蒸煮,之後你要用燴、煎、炒,都是可行的……」康師傅說得是口沫橫飛,但當他眼角往惜竹身上別時,她卻是心不在焉,彷彿心事重重,一點也不來勁。「竹姑娘……竹姑娘!」
惜竹被這一喝,這才嚇了一跳,傻傻地望著他。
「嗯,該輪到我做了嗎?」她還一臉狀況外的恍神樣。
「你知道要怎麼做嗎?」康師傅搖著頭,她會做那才有鬼。
「這……」她自知沒專心聽講,也不多做隱瞞,雙肩一垂說道:「康師傅,對不起,我承認我沒專心在聽你講話。」
「怎麼了?昨兒個還看你好好的,怎麼今天就這樣心事重重的樣子?」康師傅洗了手,將皮渣先放進蒸籠裡,然後再從最下層的蒸籠裡,拿出兩個熱騰騰的包子。「這是我們家少爺昨兒個做的五丁包,可是為刑部大人特別做的,平常人是吃不到的。」
康師傅笑眯了眼,圓滾滾的大肚脯,配上個大光頭,活像個給人帶來福氣的彌勒佛。
「五丁包?」這不是她比賽時所做的包子嗎?
「是啊,這可是我們少爺研發出來的,本來只有三種口味,後來他覺得三種口味吃起來太沒味道了,所以又再多加兩種,你先別問,吃了你就知道。」康師傅先咬了一口,撲鼻的香味,立刻從康師傅的嘴邊溢了出來。
「可是這……不是要給刑部大人的嗎?」
「無所謂,少爺一向做得多,他說啊,人不分貧富貴賤,所以只要宮裡或是哪位大人想要吃少爺親手做的點心,我們珍饈苑全部的員工,都能順便沾點光,享點口福。」說起岳楊對待員工的那份心,就足以讓全國各省著名的名廚,紛紛掏心挖肺也要為他賣命。
「你說……宮裡頭和……很多做大官的大人,都指名要岳爺做點心?」天啊,她當時真是太高估自己,還敢誇下海口提出挑戰,現在想想,真是丟臉得很。
「是啊,連我做菜做了幾十年,都不得不佩服岳爺的手藝,先別說那麼多,你先嘗嘗看吧!」
惜竹光是看這五丁包的外觀,就夠讓她垂涎三尺了,不僅皮薄,連捧在手心的感覺,都能感受到那外皮綿密細緻的舒服感,她再大大地咬上一口,那股碎肉與海鮮和筍子相揉合的香味,可說是美妙極了,滴滴的湯汁在口腔內整個散發出來,甜美的肉香佔滿她整個唇齒之間,不用過分碎咬,光用舌頭勻開,就能將所有的餡料給化開來……
「怎麼樣,好不好吃?」康師傅看她陶醉的樣子,心裡早就知道答案。
這口味比起她做的,不知好吃上百倍,這樣的手藝,陶大人他們還讓她僅一分之差輸給岳楊,這分明是在替她保留自學心,要是真讓不相干的人來評分,她恐怕會輸得相當難看。
「天啊,這真是人間美味。」她吞下最後一口,還吮了吮手指,有點想再吃,但實在不好意思再跟康師傅要一個。
「要是覺得好吃,你就更應該專心跟岳爺學,像你們彩饌齋的羅師傅,就是岳爺調教出來的。」康師傅說完,話鋒一轉,將未問完的話,接續問道:「對了,你剛才失魂落魄的樣子,到底在想些什麼,要不要說給康師傅聽聽啊?」
「我是想知道……」才剛挺起胸,準備好好抒發,念頭一轉,想到康師傅不過是個成天在油煙堆裡做菜的大老粗,哪會真正明了她的心事,也就作罷,勁也提不上來。「算了,跟你講也沒用。」
「竹姑娘,你可別看我大老粗一個,我的心思可細膩的了,告訴你啊,會做菜的人大多都有一顆細緻的心,就跟岳爺一樣,嗯,我猜猜,你是不是想要問問岳爺的事啊?」
「我……我才不想知道他的事呢!反正他又不把我當一回事,我何必去知道他的事情。」她立刻搖頭否認。
「不把你當一回事,又怎會願意讓所有的師傅,將料理的手藝,全都傳授給你一人呢?」
「可是他跟別人說話,講到重點時,就遮遮掩掩不讓我知道,連我想要關心一下,都口氣惡劣地不許我再問,早知道來京城要受這種窩囊氣,我就死也不來。」她滔滔不絕,訴盡出自己委屈。
「也許……是講到十七格格的事,他不希望你擔心啊!」
「十七格格的事我也知道,不就是她喜歡那刀疤的,刀疤的不喜歡她,這種事有什麼不好讓我知道的。」一想到就嘔,老把她當成是長不大的丫頭,她只想表現出她的關心,這樣也被排拒在外。
「刀疤的?刀疤的是誰呀?」
「就是那個愛穿黑衣服的左將嘛,他人現在在蘇州,這我也認識啊!」
「左將?」康師傅被搞迷糊了。「你是說,十七格格喜歡……左將?」
「可不是嗎?不是她要左將當她的額駙嗎?」
雞同鴨講了老半天,康師傅這才明白是惜竹會錯意了。
「不是要左將當她的額駙,十七格格要的人,是我們家岳爺啊!」康師傅不曉得事情的輕重,更不清楚岳楊和惜竹之間微妙的關係,就這麼一根腸子通到底,心直口快地說了出來。
「你……你是說……十七格格要逼婚的對象是岳楊?!」突然間,彷彿一道晴天霹靂從她天靈蓋劈了下來,她怎麼那麼單純,都沒想到過十七格格想要的對象,竟會是岳楊。
「怎麼?這件事岳爺沒告訴你嗎?」康師傅見她臉色慘白,眼神也出現不對勁,內心焦急得不知所措。
怪不得……怪不得講到重點時,就全收嘴,原來是不想讓她知道。
她再也按捺不住,轉身便往外頭而去,康師傅發現事態嚴重,也跟著追出去,怎奈體型和惜竹差得太多,一追到廚房外,對方早已跑得不見人影。
「唉喲,我這大嘴巴,教她做菜就做菜,沒事跟她聊那麼多做什麼呢?」康師傅自掌耳光,他應該猜想得出來,岳爺不讓她知道,一定有他的顧忌,這下好了,捅出大紕漏,這下看他如何善後?
不知道怎麼回事,當她聽到十七格格逼迫迎親的對象竟是岳楊時,她就不知所措,腦子裡亂糟糟的一片,心裡頭慌急了。
這些日子,他總是在她身邊,不管是鬥鬥嘴,還是教她做點心也好,那種有他在身邊的感覺,讓她早已成為習慣,她想要一睜開眼就能看到他,睡覺前,也能看著他的身影在 的眼皮下消失,他不是說要教她做點心的嗎?怎麼把她騙到京城就撒手不管了呢?
大姐曾經三令五申告訴他,要他一定要好好照顧她,言猶在耳,他怎麼能這麼快就忘得一乾二淨,雖說她有時不講理了點,但……但那些不過是嘴巴上說說,哪一回她當真過了,要是她真的當真,還會跟他來京城嗎?
他這個大豬頭,怎麼能這樣對待她!
好不容易來到他的寢居,裡頭還亮著盞微弱的小油燈,岳楊打開另一頭的窗戶,看著外頭早升的月亮,雙手背在後頭,一副若有所思樣。
一陣勁風吹過,正好替惜竹將房門給吹了開來,岳楊回頭一看,一個嬌小的人影佇立在門檻外,抽抽噎噎的聲音,讓人聽了心都酸了起來。
「嗚……我知道我有時候很不講理,但是出了這種事,你也不能什麼話都不說,把我蒙在鼓裡啊!」一進屋裡,連個開頭都沒有,聽得岳楊是滿頭霧水。
她直接撲進他懷裡,並將臉埋在他的胸前,只覺得她的身子不停顫抖,就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先別哭,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是不是你不夠認真,讓康師傅給罵了?」他將她的頭抬起,用衣袖為她拭去淚水。
惜竹搖了搖頭,自己還用手抹臉,這一抹,把淡淡的一抹胭脂給糊得像只小花貓。
「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儘管告訴我,我一定替你解決。」
他心中老忐忑不安,有預感她應該已經知道了他和十七格格的事。
「我問你,要是……要是十七格格,非要你娶她,你會答應嗎?」她緊張地頻頻咬唇,這是她第一次覺得,她快要有失去岳楊的感覺。
這句話果真像一把劍,不偏不倚地插進他胸口,他應該早些提醒康師傅,這件事想必是從他嘴裡灌出去的。
「傻丫頭,她那麼蠻橫不講理,我怎麼可能會娶她為妻呢?」這是他的肺腑之言,即使要他這條命,他一樣不會乖乖就範。
「真的?」她還是不敢相信,就像是他先前一點徵兆也沒讓她知道一樣。
「真的。」他中氣十足,說來一點也不含糊。
「既然如此,那為什麼不敢讓我知道?」她斜著白眼看他,心中還有好多疑問,要一次通通問光光。
「這事讓你知道,你又能幫得了什麼忙?十七格格在京城裡,向來是以不講理出了名的,連皇上都對她的行徑睜隻眼,閉隻眼,我連想要怎麼對付她,都想得頭痛了,更何況是讓你來煩惱呢?」拉出一張梅花凳,讓她安心坐好,又倒了一杯水給她順順氣,看她剛進來哭得那麼淒涼,差點把他的魂給嚇飛了。
「那你這麼煩惱,我怎麼可以一個人置身事外,你不要把我再當成不懂事的小女孩,大姐都能讓我一個人管理彩饌齋了,你可以相信我的能力才對啊!」她沒告訴他,其實秋姨才管得多,她只是負責招呼客人和推銷糕點。
「你什麼時候這麼關心我了?」患難見真情,此話果真不差。
「我……我是不想看你被十七格格欺負嘛,你這個人有沒有良心啊,我是在幫你耶。」餘氣未消,新怒又上,聽這口氣,好像她跟個冷血動物似的,不近人情到了極點。
「好,別生氣,我曉得你的心意,這不就好了。」他像是哄小女孩,其實也是沒錯,他就是在哄著單純又天真的小惜竹,看她真情流露,為他擔心流淚,也不枉他前些時日這麼用心在對待她了。
「以後有什麼事,一定要告訴我,不許瞞我喔!」她要求公平,不能再不把她當一回事。
岳楊在她額上一點,想笑又不敢笑,這一笑,怕是又把她給氣惱了。
「一定會的,以後不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告訴你。」
惜竹破涕為笑,她撲進岳楊的懷中,那種被認同的感覺好幸福,她自己也要提醒自己,絕不能讓那十七格格吃定岳楊,她不允許,絕對不會允許的!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16:31
第九章
珍饈苑將要重新開張一事,很快地便在京城裡沸沸揚揚地傳了開來。
大街上、胡同裡,許多人都在議論紛紛,連岳楊已經回京的事,也早就傳遍大街小巷,大家都等著看岳楊要如何撕開那張封條,讓十七格格難堪。
「你真的確定不用我陪你去嗎?」從早上岳楊要出門開始,惜竹就吵著要陪他一同前往端王府,只是儘管她說破了嘴,岳楊還是不肯答應。
「這件事你去了只會讓十七格格將莫須有的罪名加諾在你身上,你沒必要受那窩囊氣。」他瞭解那女人,說不過別人時,就索性找個倒霉鬼栽贓了事。
「我大姐說,凡事說道理,就能站得住腳,沒來由就封人家的店,還強迫人家跟她成親,這些都是不近情理的事,我想端王爺和福晉不會這樣任由她胡亂來的,咱們江南有句老話說:身正就不怕影兒斜,這話要說給皇上聽,他一定能明了這層道理的。」人人都說皇上是個賢君,她就不信十七格格這樣的霸道,皇上還能視而不見。
這小丫頭哪知官場險惡,這世界上若是真能分得清楚是與非,天下還怕不能太平嗎?
「可惜皇上帶兵到準噶爾去了,這來回一趟回疆,少說也要兩三個月,真要等皇上作主,咱們也已經被十七格格給吵翻天了,不如我直接挑明向端王爺報備,也算是對他的一種尊敬。」他諄諄善誘,就希望惜竹能安得下心來等他回來。
「你確定王爺聽得進你的話,不讓十七格格胡作非為,亂搞一通?」她質疑著。
「試試看才知道。」他看了右相一眼。「這店裡就麻煩你了,過了中午,我大概就會回來了。」
「主子你儘管放心,這裡我會負責一切的。」
簡單話別後,岳楊便開了門走出去,豈料才走到外頭的石階處,遠遠地,就看見有一頂八人抬的大鑾轎,正威風八面地朝珍饈苑的方向而來。
「發生了什麼事?」惜竹見岳楊愣在門口不動,連忙跑出來詳看究竟。
「我看不用登門拜訪,客人已經親自上門了。」從鑾轎的陣仗看來,準是十七格格沒錯,每回出宮,不都前呼後擁,搞得老百姓紛紛避走,才顯出她的嬌貴之氣嗎?
他看向惜竹,然後對著右相道:「你先帶竹姑娘進去,記住,沒我的命令,不準到外頭來。」
還沒等右相開口,惜竹就跨前一步說道:「我才不要當縮頭烏龜,十七格格不講理,我就偏偏要說道理給她聽。」
聽到這句話,岳楊也為之一振,他笑笑地為她打氣,「但是你要答應我,不管在什麼情況下,絕對不能發脾氣,畢竟她是格格,好歹也是皇族一脈,罵了她,皇上定會怪罪下來,明白嗎?」
「嗯。」
兩人達到共識後,鑾轎已正好停在珍饈苑前頭。
轎役將轎上的大紅簾布一掀,一名臉蛋巴掌大,柳眉鳳眼的娉婷女子,蓮步款款地從轎內走了出來,她臉上似乎從來不帶著笑,即使有著絕色天香的外貌,仍不掩她凌厲犀銳的氣勢。
「想必是有人偷偷跟岳哥哥你通風報信,讓你在門外迎接我,準備給我個驚喜的是嗎?」看到岳楊,那張冰臉總算是稍稍溶解,漾出些許笑意。
「格格你說笑了,你不也早知道我回京了,不是嗎?」他沒有再踏前一步,語氣更無別來無恙後的熱絡。
一來一往的交會,如唇槍舌劍在言詞上交鋒比劃,惜竹仔細地打量著十七格格,見她鼻小且尖,眼細且長,一看就知道是心狹肚窄的女人,也怪不得岳楊碰到她,也要傷透腦筋。
「既然十七格格大駕光臨,那就請尊駕上座,請。」以禮相待,至少好過爭鋒相對。
「咱們相識多年,何需多此繁文褥節,岳哥哥,大家都是自家人,不必要這麼客套多禮。」
「君臣之道,還是得有一定規矩,可千萬別壞了禮節才好。」岳楊刻意與十七格格拉個距離,氣得十七格格那對鳳眼眯得更為陰沉了。
「既然岳哥哥這麼說,那當然一切都依循禮節了。」都將老祖宗的家法端上來了,她又能如何呢?
一行人魚貫走進珍饈苑,突然,十七格格與惜竹不約而同地四目相交,瞬間種種的猜忌與假設,開始在她心頭醞釀,無端端的多出個小個頭的女子,無疑像是喉嚨裡哽了根魚刺,再怎麼小,也照樣令她不舒服。
待十七格格進到食堂大廳,下人們一看是這位女瘟神到來,紛紛朝四周竄散,沒人敢上前來服侍,惜竹見狀,主動去倒了茶水,好化解一時的尷尬。
「格格,請用茶。」惜竹戰戰兢兢,她掛著笑臉,以示善意。
在余園,她可是堂堂陸家四小姐;在京城,她則成了小宮女。
這些她都還能夠吞忍,沒辦法嘛,誰叫這一切都是為了岳楊,適度的犧牲,能換來未來的長治久安,這點委屈,她能接受的。
十七格格上下打量了惜竹,她不得不承認這小女人長得甜美討喜,如春梨般的雪膚,和那張蜜桃似的彎唇,讓人看了是妒多於羨,而且看樣子,年紀該比她小,全身散發著青春竟落的少女幽香,在她眼中,越看是越不順她的眼。
「好了,這沒你的事,你可以退下了。」輕蔑的口氣,明顯地將皇族的傲慢,發揮得淋漓盡致。
「不,她不需要退下。」出聲者,岳楊是也。
這句話像道天然的屏障,整個往她面前一擋,明顯在保護著這名不經傳的小丫頭,十七格格凜冽地射出寒光,許久才冷冷發出一語,「我要跟你說話,不需要旁人側聽,難道我要一個下人離去,也很困難嗎?」
柔軟的語氣開始出現鋒利的稜角,她雖還是保持著和緩語調,但顯然地,好脾氣似乎快要告罄。
「她不是下人,還有這裡是珍饈苑,不是端王府。」他得提醒她,這裡誰才是主人。
「岳楊,這是你……你跟本格格說話的態度嗎?」「啪」的一聲,一隻玉掌重重地印在桌面上,頭上的金鳳簪,也因此而搖搖欲墜。
「如果我連留下一個人,都無法自己作主的話,我當這珍饈苑的大掌櫃,豈不當得太過窩囊!」他不容許男性的尊嚴,受到嚴重羞辱與污衊。
他要讓十七格格知道,他不再是當年在御膳房那個惟惟諾諾的岳楊,他不能再讓她為所欲為,而且一步也不會讓。
看他堅決的態度,這回是把心全橫了向,她明明知道,強硬的手段是再也無法讓岳楊屈服,可這多年下來的脾氣,哪能那麼好收放向自如。
為了跟他將衝突減少,她可以讓步,是的,十七格格,你能讓步的……
「好吧,她要留下就留下。」小小粉拳在桌底下握得發抖,她記得端王爺和福晉告訴過她,要得到岳楊,千萬要柔順,否則就算岳楊在被迫之下與她成了親,也只能得到他的軀殼,而沒有靈魂。
一場小小的風暴,很快便俏弭於無形,第一回過招,便讓惜竹在一旁看得是直冒冷汗,十七格格的驕、刁、蠻,都凌駕在她之上,這要是生在她們陸家,鐵定被她大姐給罰寫一水子缸,寫到整隻手非脫臼不可。
待十七格格重新調整好心情坐定後,連番的質問便不斷湧上抬面。
「岳哥哥……」
「希望格格能以君臣之謂相稱,切莫壞了禮節規矩。」
禮節,禮節,沒事就把禮節端出來壓她,她的心處於冰火交接,讓她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好的,岳楊,本格格問你,為何你下江南一事,都沒來告知一聲?」她乾脆開門見山,也省得在那拐彎抹角。
「微臣一切依聖旨行事,聖旨上並沒言明,下江南前必須先通報格格一聲。」他坦然說理,講得是鏗鏘是道。
一旁的惜竹聽了,忍不住想噗哧一聲笑出來,這格格問得蠢,還虧岳楊答得妙。
「那你曉得你沒來告訴我,害我宴請異國公主時,出盡了洋相,這點,我想應該你也有所耳聞吧?」
「菜式的好壞與否,全憑個人的自由心證,我敢擔保,珍饈苑的每位師傅,都屬上上之選,精研各地方菜色,都有獨到的一面,除非……」
「除非怎樣?」十七格格銳眸以對。
「除非有人在那挑精揀肥,雞蛋裡挑骨頭,否則珍饈苑的每位師傅,都能讓賓主盡歡,滿面春風而歸。」和緩的言詞,仍聽得出藏針帶刺,惜竹看著十七格格的臉,慘白到將所有的胭脂腮紅,整個給蓋了住。
「有人?何不直接挑明了說就是本格格呢?」
「微臣並無此意,請格格切莫曲解誤會。」
不管怎麼說,岳楊的強硬態度,讓兩人之間關係越來越惡化,十七格格當然不想如此,但從小到大,她想要的東西,哪樣不是手到擒來,她不能讓岳楊就這樣從她手縫間溜走,她不甘心,千萬個不甘心。
「好,既然你都這麼說,本格格也沒話可說,不過,珍饈苑照樣是無法營業,衙門所貼上的封條,你一張也撕不得。」
「剛才岳楊應該將誤會解釋清楚,如果格格仍不滿意,岳楊願意再次親自掌廚,算是給格格當面賠罪。」
「現在亡羊補牢,恐怕也不是本格格能決定得了,珍饈苑開不開得成,端看你自己的一念之間,而不是我能左右得了的。」言下之意,這其中似乎有著玄妙的關鍵之語。
「格格說這話是何用意,何不開誠公,說個清楚。」
十七格格見惜竹一雙大眼咕嚕咕嚕地轉著,顯然她是很專心在聽著兩人談話,於是乎她站了起來,做了個離去的動作。
「如果你想知道,珍饈苑為什麼無法開張得了,你現在跟我到外頭來,我拿樣東西給你瞧瞧。」不等岳楊回覆,她先起身,逕自往外走去。
被搞得七上八下的岳楊,為了一解這十七格格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於是先行追了出去,惜竹知道她不好再跟上去,只好愣在原地靜觀其變。
只見岳楊追到珍饈苑外,十七格格立即從錦袖內掏出一張白紙,上頭密密麻麻寫著幾個字,字跡明顯是岳楊的父親所為。
「可還記得這上頭的筆跡為何人?」
岳楊怎會忘記,與父親共事好幾年,他的字跡一眼便能認得出來。
這上頭寫得正是珍饈苑人氣最旺的糕點,有三色粥與紫葵杏仁羹,還有是隆火消暑的苦涼茶,那是用二十七種藥草下去熬煉而成,屬於祖傳秘方,只是不知,怎會流落到對方的手上。
「這是我們珍饈苑的祖傳菜單,而筆跡正是家父所為。」
「這是你父親到長白山,跟一位老師傅偷抄而來的,珍饈苑會有今天這種成就,全是你父親用不光明的手段得來,要是你執意要讓珍饈苑重新開幕,本格格就將此事公出來,看你們還開不開得成。」也難怪她不慌不忙,原來手中早握有控制岳楊的秘密武器。
「你……你這是在威脅我?」
「岳哥哥,我也不希望如此,是你太過拒人於千里之外,我才會出此下策,從小,你沒有一次關心過我,讓我感受不到你的一絲絲暖意,我額娘過世,你也沒來安慰我,我始終不明白,你為什麼老對我無動於衷?」
「那是因為你老是將皇上御用的膳食,毫無節制,想吃就吃,害得我好幾次在皇上及我父親面前,被罵得心情惡劣透了,我一再地告訴你別這麼做,但你貴為金枝玉葉,哪能聽得進我的勸誡,從那時候起,我就非常討厭你,這樣你明白了嗎?」他一古腦地將陳年往事通通傾洩而出。
「那是我年紀小,什麼都不懂。」
「你懂的,只是你還是故意這麼做,因為你看到我慌得直跳腳,急著補你吃掉的菜時,你心中就有莫名的快樂,你從小心腸就這麼壞,我討厭你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還喜歡你!」他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切中要領,將多年積壓的憤懣通通發洩出來,他要讓她徹底明白,就算她再怎麼努力,小時候所造成的陰影,他是一輩子也不會忘的。
兩人對彼此的埋怨與牢騷,通通在這一刻全都說了出來,惜竹很懂得進退,她不敢出去,只躲在木門後,靜靜地聽著兩人說的話,那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恩恩怨怨,不是她這局外人能明了的。
重話說到盡頭,事實已昭然若揭,然而十七格格仍想力挽狂瀾,她強顏歡笑,低聲下氣說道:「岳哥哥,我……若是把脾氣改好,一切重新開始,你……能不能盡棄前嫌,讓我們再來過一次?」
「辦不到。」他說得斬釘截鐵,半點遲疑的態度也沒有。
一股羞憤交雜之氣,在體內滾滾沸揚,她曉得大勢已去,即使放下身段求他,他也一樣無動於衷。
「好,既然你那麼絕情,我也不用對你有義,我警告你,要是你明天膽敢撕開封條,重新開張,我會當場揭穿這件不光彩的醜聞,看你還能怎麼混得下去。」她不再逗留,提起金繡鞋,快步朝鑾轎而去。
岳楊氣得一拳打向圓柱,深鎖的眉尖看得出他心亂如麻,惜竹這時緩緩走了出來,她急忙掏起絹子,將捶得血跡斑斑的手背,小心翼翼地包紮起來。
「惜竹……」
「什麼都不要多說,先進來吧!」在經驗的累積中,惜竹也看多了人情世故,她知道現在千萬別煩岳楊,問得越詳細,只會越添加他的煩惱,有弊而無利。
過了幾個時辰,深夜時分,珍饈苑內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右相臉色驚惶,腳步匆促,連敲門的聲音也是沉重無比。
岳楊將門一開,炯炯的目光,顯然也是還未入眠。
「主子,王爺和福晉深夜突然來訪,現正在龍蟠廳等著。」
「你是說……端王爺和福晉?」顯然是十七格格已將兩人鬧翻一事,呈上明稟。
右相點點頭,看來這件事越鬧是越大了。
岳楊急忙穿了衣服,火速尾隨在右相後頭,他當然清楚這兩人到此來訪的用意,而這件事,早晚也是得面對解決的。
廳門一開,端王爺與福晉正坐中堂,兩人神情嚴肅,即使是平時慈祥柔順的福晉,也在整個氣氛的影響下,變得鬱鬱寡歡、不苟言笑。
「岳楊拜見王爺、福晉。」他恭謹問道:「不知王爺和福晉深夜造訪,有何要事?」
「忘恩負義的東西,你還有臉問我這句話!」本來長得就不怎麼慈眉善目的端王爺,發起火來更是令人生畏。
「王爺,你且息怒,岳楊大概還不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你現在罵他,對他而言也未免太不近情理。」福晉出面緩頰,她讓岳楊站起回話。
「岳楊做事一向俯仰無愧,要是真有做出什麼傷天害理之事,絕不閃躲迴避,一定負責到底。」他問心無愧,禁得起王爺的質問。
端王爺看他無畏無懼,對於他的勇氣,還真打從心底佩服。
「好,好個俯仰無愧,我問你,今天十七格格是不是親自登門來找你?」端王爺見他仰首伸眉,一副心胸坦蕩樣,也不跟他拐彎抹角。
「是,今日十七格格確實是有來找在下。」
「那你到底跟她說了什麼,讓她一回到府裡,就哭得一發不可收拾,還一直尋死尋活,把王爺和我都給嚇壞了。」福晉一手總是揪著心,眉頭到此刻還一直化不開。
「她用我父親的聲譽來要脅我,況且這件事是真是假,我還未查出個所以然,斷然拒絕她無理的要求,灰情於理上,岳楊並無失當。」他挺直脊背,目光平視著前方,良心一點也無不安。
「好,你想知道是真是假,我現在就能告訴你,你父親當年為了要在皇上面前表現出精湛廚藝,特地上了一趟長白山向一位能做出地道東北菜的老翁請益,不過這位老翁性情古怪,是個典型的敝帚自珍的傢伙,他說什麼也不肯教你父親,最後你父親只央求打擾一宿,當晚他就偷偷潛入老翁房裡,翻箱倒筐將家傳食譜給找了出來,為了怕老翁察覺,他只偷偷抄了兩三樣,原以為回去後會神不知鬼不覺,誰知在做出這道菜後,還是被 妃娘娘察覺了。」端王爺說到此,故事慢慢接近核心處。「 妃娘娘?那不正是十七格格的生母?」
走是, 妃娘娘老鄉便在松花江畔,就曾吃過這位老翁做的點心,據她所知,這位老翁是不外傳給外人的,所以當時你父親會做這道菜,她自是相當疑惑,細問之下,才逼迫你父親將真相說出來,也因此那張小抄的秘方才會在 妃娘娘手中。」說到此,許多困惑著岳楊的事,總算能融會貫通起來。
「 妃娘娘沒將這件事上呈皇上,就是刻意替他隱瞞下來,即使在你父親將這兩三道點心改良後,再傳承於你,她也沒透露出半個字,直到她薨逝,才把這件事告訴了我和十七格格。」端王爺嘆了口長氣。
「當時十七格格才十歲,但她已很懂事,那時你和她時常吵得天翻地覆、水火不容,可她還是始終沒將這件事上呈皇上,你還記得有一年,有位年輕人到珍饈苑,指控你們的點心有幾道抄自他們的祖傳秘方,這件事你應該還記憶猶新吧!」
岳楊點點頭,「那件事還多勞王爺福晉,硬是將馬縣令上呈的奏摺子給攔了下來,要不然家父和整個珍饈苑,恐怕就難逃一劫了。」
端王爺望福晉對看一眼,最後還是由福晉娓娓道來,「奏摺子不是我們替你攔的,是十七格格從皇上手中硬是擋了下來。」
「十七格格?」
「所以說,你是不是誤會了人家,小時候她老是想惹你生氣,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可在她內心深處,還是百般的關心你。」福晉無奈地笑了笑。「那是你不懂女孩子的心思,要是你懂了,今天什麼誤會都沒有了。」
這份情還真重,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來,一直以來,他都認為是端王爺和福晉兩人,當年幫了他們大忙,誰知道,背後的那隻手,竟然會是十七格格?
如今,十七格格便咬著這一點,遊說端王爺與福晉,希望他用娶她的方式,還她這份人情,紛雜的心思攪得他無所適從,他不想成為忘恩負義之人,但……又不希望辜負惜竹……
陷入兩難的岳楊,臉上出現明顯的徬徨,福晉心細,一眼便瞧出端倪。
「聽格格說,你從江南帶了個女子回來,是否真有此事?」
岳楊不想欺瞞,沉重地點了頭,「沒錯。」
「帶回京裡的目的,我想不用說,也不難猜得出來。」福晉不繞圈圈,直接問道:「其實你心裡頭,早就有了那女子,是不是?」
「是的,福晉。」
「荒唐,你可是堂堂鑲白旗的皇族,怎能與一名漢族的女子通婚,這件事你最好就此打住,要是你真膽敢這麼做,就算十七格格願意放過你,不計較過去的事,我也會將這件陳年舊事揭開來,讓你知道不懂得知恩圖報的人,活該會是怎麼樣的下場!」端王爺氣憤難平,指著岳楊的鼻頭,「你是希望你父親在西安好好頤養天年,還是要朝廷派囚車去將他押解回京,移交宗人府來處理,你自己看著辦吧!」
「王爺,別把事情搞得這麼僵,岳楊他又還沒說一定非娶那位漢族姑娘,事情還有情商轉圖餘地,不是嗎?」福晉充當和事佬,她要岳楊快點開口,撇清和那漢族姑娘之間的關係。
他一點也不愛十七格格,但在這種皇闈宮廷內的制度下,他必須依循祖制,迎娶他並不喜愛的女子,這點,對他相當不公平,而他更不想放棄惜竹。
「看他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答案不全寫在他臉上了,你別忘了皇上在出征前再三交代,一定要將十七格格的事弄妥,一旦出了差池,你我可擔待得起嗎?」王爺重重斥責福晉一番,最後他當機立斷,下了決定,「三天後,我將在皇上的託付下,前往天壇做端陽祭天儀式,我會與十七格格在那等你,要是過了辰時你還未到,我會立即下令,讓禁衛軍到西安,將你父親押送回京,並一併查封珍饈苑。」
「王爺……」
「你好自為之吧!」端王爺蟒袖一甩,憤而揚長而去。
「王爺最痛恨忘恩負義之人,你……你又怎麼偏偏要犯了他的大忌呢?」福晉也是匆匆丟了一語,忙尾隨端王爺腳步而去。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珍饈苑,在外頭站著的右相,見兩人面色凝重離去,匆忙跑了進來,「主子,事情是不是不盡理想?」
岳楊不發一語,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便低著頭,踏出房門而去。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16:53
第十章
雞嗚,天光。
岳楊徹夜未眠,一直坐在惜竹床邊,看著她熟睡時的小臉。
上半夜,他獨自一人,在珍饈苑裡裡外外繞了一圈,看著這裡曾經有過的繁華似錦,並且感受著以往的人聲鼎沸。
他摸著每張桌子,還遙想著父親將拿手的三色粥端到客人面前時,他那驕傲喜悅的表情,至今仍令他永難忘懷。
走著走著,不知不覺來到惜竹房外,未將房門閂好的她,使得門板發出啪嗟啪嗟的聲響,原本只想好好替她將門帶上,但看她翻身時,那張熟睡的精緻巧臉,他就忍不住走了進去,來到她的床邊。介於恩情和愛情的他,可讓他傷神了一整夜,惜竹的純真與樂天知命的性格,一顰一笑的甜美淘氣,在在都縈迴於他的腦海,從在蘇州城,掀開轎簾的那一刻起,他的心魂就被她給攝去,一直到現在,那份瞬間的動容,至今他還是保有那股熱力,絲毫未降一丁點溫度。
只是那念頭兒一轉,想到父親若被押解在囚車上,受盡鄉親父老的唾棄,到時珍饈苑也從此易了主,那整個岳家,恐怕就此家道中落,難以再復興大業。
這時,突然一隻小蟲子飛到惜竹的鼻頭附近,使得她忍不住擠擠鼻頭,還不小心打了個噴嚏。
「哈啾!」
一記噴嚏,使得她眼皮微微一眨, 中,一道黑糊糊的影子,竟然矗立在她床前……
「你……你是……」她突然坐直起來,等到視線稍稍恢復正常,這才整個人鬆了一口氣。「你怎麼這麼早就起床,是不是今天早上要教我做什麼難做的點心,必須要起個大早?」
「我是因為……」
「用不著不好意思,學徒早起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既然答應你到京裡來好好學東西,總不能空手而回吧,到時候我才不要被整個蘇州的老百姓看笑話呢!」邊說她邊起床,還要岳楊稍稍迴避一下,等梳妝穿戴完畢,這才走到他面前。「以後請丫環來叫我就行了,你專心處理十七格格的事要緊,我看她昨天氣呼呼地離去,一定會再來找你的麻煩。」
隨口一句關懷安慰的話,竟然一語成懺,而且麻煩早在昨夜裡降臨了。
「咦?你怎麼都不說話啊?」她看他有點怪怪的。
他停了會,終於鼓起勇氣,將蘊藏在胸口的一句話,很困難地擠了出來,「惜竹……過兩天,我會到天壇去陪端王爺祭天,之後,我想讓右相先護送你回蘇州,然後結束珍饈苑在京城的營業。」
「為什麼?你不是今天要重新開張嗎?」恍如一道晴天霹靂,震得惜竹耳朵嗡嗡作響。
「瞧你擔心成這樣,我結束珍饈苑在京城的營業,是準備將它移往江南,這樣也好避開十七格格的騷擾,而移往江南後,要是能和彩饌齋合併,我相信,不僅是你,你大姐也會很高興的,不是嗎!」他想了好久,才想出一個能將傷害降到最小的辦法。
為了父親,為了祖業,他心疼的必須犧牲惜竹。
在心中,他已經對惜竹說了千千萬萬個道歉,只希望她真能體察他一份莫可奈何的心才好。
「真的嗎?你……你真的要將珍饈苑搬到江南,那……那太好了,到時候大姐她……不不,二姐和三姐都會很高興,秋姨也會很高興,啞叔聾嫂通通都會很高興……」惜竹開心地環著岳楊的頸子,潔白的貝齒配上彎彎的嘴唇,真讓人一輩子也忘不了。
「你會開心就好,這兩天,你什麼事都不必做,也不用跟著師傅學手藝,我只要你好好地跟在我身邊,這樣你明白嗎?」他只想與她多點共同的回憶。
惜竹的手突然從他的後頸處滑了下來,靈動的大眼充滿著無數個疑問。「這是為什麼呢?到了江南,我們不是可以天天在一起了,何必一定要在這時候,兩人什麼也不做,光膩在一塊呢?」
「這是因為……」他深深吸口長氣。「這是因為以後我們就會很少上京城來,不趁這時候多帶你到各處看看,豈不是白白來這麼一趟嗎?」
惜竹想了想,也就懂了,「你說得也對,到時回到蘇州,牛眼兒要問我到京城裡看了什麼、吃了什麼、玩了什麼,我要是一句也答不上來,一定會被他給笑死的。」
這牛眼兒最愛洩她的氣,老看不得她好。
「那好,這兩天我們就好好瘋個痛快,京城裡有好多好新鮮的玩意兒,包準你在蘇州一定都沒見過。」
「嗯,要是有什麼新鮮的玩意兒,我能不能買一些回去送給大姐、三姐、秋姨、啞叔、聾嫂還有竹波、葉影、桂岫……哈啾……」冷不防地,惜竹又打了個噴嚏。
岳楊將自己身上的暖裘取下,披在惜竹身上,「早上天氣涼,以後得自己注意身體,切莫讓我掛念才是。」
瞧他說得像要生離死別似的,惜竹開口探了探他的口氣道:「難道你以後就不想注意我的身體,都不理我了嗎?」
「傻丫頭,就愛胡思亂想。」他一把將她摟進懷中,不停在她芬芳的耳後廝磨,他會永遠記住這個味道,一股自江南的清新少女,特有的難忘氣息。
這樣激烈的擁抱,讓惜竹大感怪異,那緊緊相貼的感覺,幾乎快讓她透不過氣來,她偎在他的懷中,輕輕問道:「岳……岳楊,你還好吧?」
岳楊立即回魂,開心地笑著回答,「當然好嘍,待會咱們用完早膳,我先帶你到長城去看看,那裡的明媚風光,和江南的景色截然不同,你一定會喜歡的。」
「你是說……是秦始皇時代建築的萬里長城嗎?」
「那你說還會有哪一條呢?」
惜竹開心地手舞足蹈,在清晨天剛 亮時,一記小女生的歡笑聲,從珍饈苑內傳了出來,岳楊看著她燦爛天真的笑容,心裡的無奈,更是加重了。
「什麼,要我帶陸姑娘回蘇州!」右相在聽了岳楊的話後,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
「你不用在那用這種口氣質問我,你只需照我的意思去做就是。」他不打算跟右相解釋,就算說了,他未必會理解。
這兩天來,他帶著惜竹玩遍整個京城與市郊附近,可說是寸步不離與她膩在一塊,當歡樂的氣氛接近尾聲時,在情非得已下,他才將此事委託右相來處理。
「主子,我不懂,你明明就愛著陸姑娘,這兩天我也看你們形影不離玩在一塊,為何會臨時告訴我這個決定,我……」右相天資聰穎,在自我宣洩到一半後,他腦筋一轉,想到一個可能,「又是十七格格在暗中搞鬼,是不是?」
「十七格格曾經有恩於岳家,再說她也是皇族一脈相傳的天之驕女,要能保有珍饈苑及我父親的尊嚴,我思及再三,這是最好的決定。」他不敢直視右相,心虛的眸於敵不過他嚴正的斥責。
「不,這不是主子你的個性,一定是端王爺和福晉那晚前來,逼迫主子你的,是不是?」右相太過激動,不敢相信這麼殘忍的事,他怎能做得出來。
「不要隨便遷怒到端王爺與福晉身上,這不關他們的事,這全是我自己個人的決定,沒人左右著我。」
「那陸姑娘知道了嗎?」
岳楊遲疑了會,才鼓起勇氣說:「你只管送她回江南,時間一到,我自會告訴她真相。」他從懷中取出一條玉墜和一本記載珍饈苑所有點心的食譜。「在護送她回江南的路上,你再替我將這兩樣東西交給她,希望她能好好珍惜。」
「請主子親手交給她,恕右相難以照辦。」他不肯遵從,這種事比叫他殺人還要困難。
「你只管照我的話去做便是,如果你不遵從,咱們主僕間的情誼,到此為止。」岳楊怔怔看著他,他的心在狂跳,若不是這件事連他自己也做不出來,又怎會拜託右相呢?
右相迫於無奈,只好勉為其難地從他手中,將王墜及食譜接了過來,並不客氣地丟下一語,「這事……你要為你錯誤的判斷而付出代價。」
他不再理會他,重重將們一摔,憤而揚長而去。
天壇
是明清兩代帝王祭天祈谷之所。
端王爺受乾隆皇所托,代為祭祀天神,這是每年夏季之初,所必須從事的祭祀活動。
祭祀活動浩如煙海,陪祭的官吏與大內禁軍,皆著正式朝服參與。
端王爺與十七格格,早已在具服台前等候,他們除了在等待正式的祭天時辰外,另外最讓他們擱在心頭的,就是岳楊會不會前來,這攸關著十七格格的未來,也攸關著端王爺該如何跟皇上做出交代。
「王爺,時辰都快到了,岳楊他……」不停向外張望的十七格格,心急如焚地來到端王爺身邊,急得直跺著腳。
「你別太心急,時辰還未到,你就再等一會吧!」
他步出具服台,站在寬闊的白玉石欄旁,遙望著丹陛橋的另一端,期待能看到他所熟悉的身影,更遠處的圖丘壇,祭祀的祭壇已大致擺設受當,八座樓星門前,陪祭的官吏已排排站安,只待欽天監確定好時辰,祭天儀式馬上就要開始。
眼看著時間越來越緊迫,岳楊的身影到現在還沒看見,圖丘壇兩旁的一柴爐與鐵燎爐已開始升起火,望燈桿也掛滿了大燈籠,燃燒的黃臘代表著祭天儀式就要展開,主祭與陪祭的官員,這時已開始就定位,開始焚香叩天。
由於此次非由皇上主祭,因此端王爺不能由天子所走的東門,只能由西門進入。
「你先到前頭的雙環亭等著,女眷是不准上祈年殿祭天的。」看著岳楊根本就沒前來的打算,端王爺心情沉重地下達命令給十七格格。
王爺,你說過岳楊不是個忘恩負義,過河拆橋的人,我和我額娘以前曾幫過他,他會懂得知恩圖報的,這是你告訴我的,不是嗎?」十七格格這下慌心了,只怕連王爺出馬也無法改變岳楊心意的話,那她恐怕也無計可施了。
「如果他要當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這種人你要了他還有何用!」端王爺說完,只無奈丟下一句,「只有等皇上回來再做打算了。」
「王爺……」十七格格氣得直嚷嚷,在旁的官員見狀,急忙將十七格格給請開,免得她誤了祭天的良辰。
這時,一名官員突然加快腳步,登上石梯來報。
「啟稟王爺,太常寺官員說,岳楊岳大人已在昭亨門外候著,是否讓他一同參與祭禮?」
端王爺一聽,心情大悅說道:「快,快將他請來,一同參與祭祀大典。」
岳楊前去天壇的同時,右相與惜竹正騎著兩匹駿馬,慢慢離開京城。
「風流尖的,你怎麼一路上都不說話?以後你們都要搬到蘇州和我們一起住,難道你一點都不開心嗎?」
兩馬並駕齊步,悠閒地漫步在前往蘇州的路上,仍然還不知發生什麼大事的惜竹,看著右相從一早就發愣到現在,相當地不能理解。
過了一會,右相還是沒有說話,心事重重地拉著馬韁,像具沒靈魂的軀殼,搖搖晃晃坐在馬背上,兩眼無神。
「喂,風流尖的,你今天很不對勁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倒是說啊!」惜竹讓馬兒停下,不再往前走上一步。
右相回過身,囁嚅說道:「真的沒什麼事,快啟程吧!」
「喔,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怕會不習慣江南的環境,還是你捨不得離開京城?你別擔心,將來到了江南,我會跟岳楊說,不用老是跟在他身邊,我會請他幫你和那刀疤的,一人開一間餐館,我們可以一起專心學做很多地方的點心,嗯……不,我們不能只開點心樓,將來還要做很多的地方菜,這樣才能賺很多錢,到時,我要做河南菜、徽菜、粵菜、上海菜,你看,還有哪些地方菜比較有賣相……」
「別再說了!」右相再也聽不下去,她再怎麼編織美夢,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
惜竹被他的態度,徹底地嚇了一跳,一向給人溫文儒雅的右相,怎麼會成為一頭躁驢子,也不過跟他聊聊將來的遠景,他何必惱成這個樣子?
「你人不舒服嗎?要不要我們找間客棧,讓你好好休息一下?沒關係的,你不用怕不好意思,我不會在旁邊亂吵你的。」
看著惜竹年紀小小,已經越來越貼心,在岳楊調教下,她慢慢地知道該如何去關心別人,體恤對方,而她內心正對著美好的未來充滿憧憬,想著和岳楊夫唱婦隨,胼手胝足共創點心王國,這樣一個善良沒有心機的女孩,他哪能狠心欺騙他,天啊,他是人,這種損陰折壽的事,他絕對做不出來。
「竹姑娘,你能不能下馬來,我……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惜竹像被敲了一記,眼珠子迅速轉了一圈。
她狐疑地跳下馬,見右相心事重重,並且朝她走來,在她掌心裡頭,遞上兩樣東西。
「這是主子要我交給你的信物和珍饈苑的祖傳食譜,你先拿著。」
一塊透著翠澈淡綠的玉墜子,連同食譜,靜靜地躺在惜竹的手中,她傻傻地看了一下,接著抬頭問道:「他沒事拿這給我做什麼?」
右相知道把事實說出來是殘忍的,但……不說出來,是連禽獸都不如。
「主子不會回江南了,這是他要我交給你,希望你能好好保存,成為全天下最遠近馳名的飲食界霸主。」
「你……你說什麼?!他……他不回江南?!
「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必須與十七格格成親,他要我帶你回江南,是不希望看到你難過的樣子。」
右相的話一字字的說出來,惜竹眼中的淚珠也一顆顆滾落下來,「難道說……看不到我難過,事情就能夠一了百了嗎?懦夫……岳楊是個大懦夫,他現在在哪裡,我要親眼去見這個大懦夫!」
「你真的想去找他嗎?」右相知道她不僅要罵他,而是真的吞不下這口氣,一段好好的姻緣,就這樣無疾而終,任誰也無法接受。
「我要好好罵他,有什麼事不好商量,就算真的要跟十七格格在一塊,我也要聽他怎麼說。」
「對,我也認為有說明白的必要,走,現在趕緊出發,應該還來得及。」右相早就有這念頭,要他當一輩子的罪人,他才不願意。
「趕緊出發?他現在……人是在什麼地方呢?」
右相飛快地躍上馬背,對著惜竹振振說道:「天壇!」
今天的北京城,雖說無風無雨,但天空卻是一片灰霾,彷彿凡間有人做了錯事,上蒼表示著忿忿不平之嗚。
岳楊穿著朝服,面色凝重地跟在端王爺身後。
從具服台走向圖丘壇,是一段相當遙遠的路程,祭典過程冗長繁瑣,每走動一步,皆由禮部的官員帶領指引,整個典禮祥和敬肅,然而在岳楊心中,卻是充滿著躁亂與不安。
祭天!
顧名思義,便是要以坦誠聖潔之心面對皇天,即使剛剛在具服台內,他已在內沐浴更衣,淨手摸上藍色祭服,但是他的心,可否也真的完全洗滌了呢?
每走一步,他的心越不安,他知道自己並無誠實對待自己的良心,明明就不忍心讓惜竹離他而去,為何他又要做出背道而馳的事。
這樣的他,可還有顏面來祭祀天地,他無法說服自己,若是真的登上圖丘壇,那根本就是污衊上天,那更是天地不容之事。
不行,他不能欺騙上天,更無法欺騙自己。
「請主祭官員,登上圖丘壇。」欽天監在一旁高聲喊道。
端王爺黑靴正往前一踏時,岳楊則突然一個轉身,當場離開祭祀行列,他不停地朝天壇外急奔而去,他必須去把惜竹找回來,他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誠實地面對自己。
端王爺一看,當場嚇傻了眼,「快,來人啊,快把他給我抓回來!」
他不可置信,在這重要時刻,他竟然轉身就走,這簡直不將國家的祖製法規給放在眼裡。
他一路不停狂奔著,管他什麼禮教規範、恩情義理,這全然不能混為一談,這世上哪有以終身大事,來結草啣環,以報恩情的。
他掉進一種錯誤的迷思,這是十七格格故意布下的局,以這樣的恩情,來讓他無從抗拒,他想通了,他不能讓她這樣為所欲為,即使惹惱了皇上,他也不要將命運掌握在別人手中。
一沖出天壇,他翻跳上一匹駿馬,直往下江南的路線而去,一直跑了大約十多里路,突見前頭風沙滾滾,塵煙漫漫,有兩匹快馬也一前一後,朝著他的方向而來,他定睛一瞧,跑在前頭的,正是他心心唸唸的惜竹。
「惜竹……」他先是震驚,後是暢笑,前頭朝向他跑來的,不就是惜竹嗎?
「岳楊……真的是你!」惜竹也是樂不可支,有些無法控制地拉開嗓門叫喚。
兩匹馬在到達一處湖畔邊時,雙雙拉緊韁繩,馬兒前蹄高高揚起後,很快地便又放了下來。
岳楊一跳下馬,一個箭步往前衝去,一把將惜竹摟在懷中。
「都是我不好,我不該騙你,請原諒我一時的愚昧,今後不管再有怎樣的困難,都不可能再將你我拆散了。」再次抱著她的感覺,讓他整個心胸,整個豁達開來。
「我剛也在想,你絕對不是那種人,一定是你在跟我開玩笑的,你看,我就知道是在開玩笑的。」從剛剛右相跟她說的那一刻起,她就告訴自己,這全是岳楊的惡作劇,所以她一點都沒失了方寸,果不其然,他並不會真的想離開她。
「對,這全是開玩笑,我開了你一個太大的玩笑,你有沒有嚇到啊!」岳楊欣慰地吻著她的發,聞著他熟悉的耳後香。
「既然清楚你這是開玩笑,我又怎會嚇到,只是……答應我,這種玩笑別再開第二次了,老實說,當突然聽到時,心臟還是會停那麼一下下的。」不可否認,這種事任誰也無法看得太輕鬆。
「我答應你,絕對不會再讓它發生第二次,我保證。」
兩人再度相逢,宛如重生,他們都很清楚明白,他們無法過著沒有對方的日子,即使是一天不見,那都是一種痛苦的煎熬。
這時,右相突然看到後頭的幾匹快馬,不得不走上前去,打斷兩人的濃情蜜意。
「主子,好像是端王爺派的人馬追上來了,這裡由我來就行了,你快點和陸姑娘先走吧!」右相見情況不妙,準備以身來擋住追兵。
「端王爺為什麼要追我們,我們又沒犯什麼錯?」惜竹不懂,一顆小腦袋晃得凶。
「這事很難一下子跟你解釋清楚,我們還是先暫時避避再說。」他拉起惜竹,躍上同一匹駿馬。就在岳楊將馬頭調轉時,另一側的小路上也衝出一票人馬,從穿戴的服飾來看,應該也是端王爺的人馬。
「糟了!」岳楊暗叫不妙,這右相雖是一頭猛虎,但猴群一多,也難以招架。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枝羽箭劃破長空,直接從那開路先鋒前頭穿透過去。
「是刀疤的,那是刀疤的,他……他來救我們了!」靠在岳楊懷中的惜竹,開心地指著正前方,英姿煥發的黑衣男子。
「好兄弟,你總算是趕來了。」右相頓時信心大增,整張臉也容光煥發起來了。
「主子和竹姑娘有難,我當然得快馬加鞭趕過來了。」左將一馬當先,見到岳楊,抱拳說道:「陶大人也趕到了,他正在後頭,隨後便到。」
「陶大人?你是說陶寶亭陶大人嗎?」
「正是。」左將才說完,端王爺所派的人馬,早已將四人團團圍住。
「岳大人,端王爺吩咐,請岳大人立即回到天壇,否則一切後果岳大人自行負責。」帶頭隊長的口氣相當桀驚不馴。
「如果我不照辦呢?」
「那就得委屈岳大人了。」隊長舉手一揮。「來人啊,將岳大人押回天壇!」
「誰敢!」
一句威武凜然的聲音從後方響起,陶寶亭所率領的一群官隊,正以龐大的陣仗朝向眾人而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5 00:17:13
尾聲
一把尚方寶劍,及時地將此次的危機,幸運地化為轉機。
左將與陶寶亭之所以能趕得及解此燃眉之急,全都拜右相的機靈所賜。
在發現到珍饈苑被十七格格查封后,右想想,這之後一定會有更大的災厄發生,光憑岳楊一人,實在無法與十七格格背後那股龐大的勢力相抗衡,於是乎,他不得不求助於陶寶亭大人。
陶寶亭為了要追查一件貪吏案件,才會由廣州前往蘇州去調查,當時,身邊正有一把乾隆皇御賜的尚方寶劍,以便於他能斬立決,將貪官先一除為快。
就在他完成任務,準備與秋娘先行回她蕪湖老家時,右相的飛鴿傳書正好傳到,由左將交給陶寶亭,希望他能北上京城,替岳楊來主持公道。
他一直以為,在時間上一定是來不及的,沒想到,在關鍵的最後一刻,遠水終於是救到了近火。「王爺,相信以皇上的睿智,在聽完他們小兩口在蘇州發生的故事後,一定會成全他們,至於格格她……」陶寶亭端起蓋碗,喝口茶後道:「強摘的瓜甜不了,這道理想必王爺也明了吧!」
「聽陶大人一席話,本王才知道,原來他們倆曾有過這麼一段淵源。」端王爺並非不諳情理之人,這段過程,他是外明不知裡暗,又怎知岳楊和陸惜竹有這麼一段情緣。
「若是用一份恩情,就要強求別人不甚情願之事,無疑像在干骨頭上搾油,豈不逼人太甚。」陶寶亭繼續說道:「況且若要真加恩於人,又何必要對方回報,王爺,您這聽起來,豈不覺得裡頭大有文章?」
陶寶亭在朝廷上算是人人皆知的清官廉吏,說出來的話,自是讓人敬畏三分。
「陶大人所言甚是,本主自會去告訴十七格格,讓她打消念頭,別再打擾岳楊便是。」
「有王爺這句話,下官在此先行謝過了。」這事總算替岳楊給平息下來,陶寶亭見事已完妥,便不再打擾。「那下官先告辭了。」
「送陶大人。」
十七格格之事,在陶大人居中斡旋下,終於暫告平息。
這也使得珍饈苑能在一個月後,重新開幕。
這一個月來,為了要重振珍饈苑的往日雄風,惜竹吃足苦頭,認真地在岳楊身邊,將各地方的點心美食,專心地學習過,以待重新開幕那一天,能以現學現賣的真功夫,讓京城裡的老百姓大開眼界,大飽口福,見見這江南來的小丫頭,有著什麼樣過人的真本事。
「喂,良辰吉時快到了,大夥快各就各位,準備開張營業了!」惜竹在大廳處大喊著,吆喝著所有員工,準備好要上工了。
夥計們全都嚴陣以待,煥然一新的裝潢,一塵不染的明亮空間,加上有南北頂尖師傅助陣,這京城最大的食堂,想要不賺錢也難啊!
只見惜竹將大門一開,所有的京城百姓早就在外頭等候已久,高高懸掛於二樓的鞭炮,在吉時一到時,立刻?裡啪啦響了起來,震天價響的聲音大到整條街上都聽得一清二楚,所有人將街道擠得水洩不通,熱鬧情景不亞於元宵花燈夜。
「各位,歡迎大家前來共襄盛舉,今日老店新開,歡迎舊雨新知能多多蒞臨指教,多謝、多謝。」惜竹第一回面對這樣空前的人潮,興奮之情不在話下。「為了答謝鄉親父老厚愛,今日讓你一兩銀子吃到飽,只有今天,請勿錯過大好良機!」
這話說完,原以為會引起所有人熱烈響應,誰知道一群人全仰著頭,朝著二樓的方向看去,嘀嘀咕咕,彼此交頭接耳著。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她雙手叉腰,看著黑壓壓的一群人。
其中有位頭上貼狗皮膏藥的小夥子說道:「陸姑娘,你能不能先答應岳大掌櫃的,嫁給她當老闆娘啊?」
「什麼?!你說什麼?」她耳朵是不是有聽錯啊?「為什麼我要先答應嫁……嫁給岳大掌櫃的?」「因為你要是答應的話,我們連這一兩銀子也不用花了。」
惜竹聽了傻眼,自己跑到外頭來看,原來在二樓的橫牌匾上,清清朗朗的寫著幾個大字——
若能娶得美嬌娘 免費請來吃光光
「岳……岳楊,你這是在搞什麼鬼?!」她指著上頭,坐在二樓憑欄處的岳楊。
「趁著今日開張大喜,何不來個雙喜臨門!」
「你……你總得事先告知啊……」她滿臉羞紅,在京城百姓面前,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事先告知就不好玩了,你就大方些,在鄉親父老面前,答應當咱們珍饈苑的老闆娘吧!」
「這……我不嫁,沒有經過家人允准,我不可能嫁給你。」
岳楊早料準有這一招,他拿出一封賀函,打開念道:「祝小妹與岳大掌櫃,百年琴瑟、永結同心,大姐陸元梅賀。」
這是左將要回京時,元梅托他帶上來的,她料準陶大人一定有辦法擺平岳楊的事,只要事情一有個圓滿結束,小妹的好事自然近了。
「你……你……你不光明磊落……你……」她快「你」不出來了。
「陸姑娘,你到底要不要我們進去吃東西啊?下頭開始有人鼓噪起來。
進退兩難的惜竹,在無計可施下,只好半羞半答地說道:「免……免費就免費,大家快進來坐吧!」
「那……那表示陸姑娘你答應當岳大掌櫃的新娘嘍?」一名胖哥兒嘿嘿大笑。
「岳楊,快下來,我今天絕對不會饒過你!」
只見惜竹嬌小的身影直往二樓奔去,眾人看了莫不哈哈大笑,不多時,只見一對賢伉儷,早已穿梭在人群間,將各式各樣的糕餅點心,分送給所有人品嚐。
濃濃的餡肉香,瀰漫在整個大廳;濃濃的夫妻情,也將在這間點心樓裡——越陣越香。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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