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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千尋 -【重生改命數(妃臨九天卷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19 01:23:51     標題: 千尋 -【重生改命數(妃臨九天卷一)】《全文完》

千尋 - 重生改命數(妃臨九天卷一)

黎育清還記得在滿天大雪中,跪在雪地裡求助無門的悲哀憤恨,
也還記得在發現遭到設計、失去兄長和女兒的震驚心痛,
更記得她嫁錯良人、絕望而死時留下的詛咒——
楊家世世代代男盜女娼、不得好死!
那些深刻又強烈的悔恨痛苦,讓重回十歲的她充滿感恩,
她學會珍惜知足,決心守護最愛的家人平平安安,
前世原本抑鬱不得志、沉迷賭博最後被人打死的五哥哥,
因此變得努力求上進,不再被狠毒姨娘所迷惑利用;
她巴結討好天縱英才卻遭人冷落的四哥哥,
因為知道他最終會被過繼到大房門下,成為黎家家主。
歷經一世生死,對她來說活著就是最大的幸福,
她不求榮華富貴,所以對於上門的貴客一直敬而遠之,
沒想到反而引起三皇子的興趣,莫名就被封了公主,
甚至得到珩親王世子的照顧,總是暗中幫著她,
擔心自己在大宅中受到暗算,還派了手下大將保護她,
聽說他的妻子死於難產,她忍不住心疼,決定寫信給他,
希望能給他一些安慰,帶給他生命中一點點美好……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19 01:25:41

  編輯推薦因為愛,只是愛!

  徐志摩與陸小曼相戀時,曾留下日記和書信記述這段熱烈的情感,其中有一段寫道:我沒有別的 方法,我就有愛;沒有別的天才,就是愛;沒有別的能耐.,只是愛;沒有別的動力,只是愛。我是極 空洞的一個窮人,我也是一個極充實的富人——我有的只是愛。

  這段話除了展現徐志摩這位大詩人骨子裡的浪漫奔放,也非常適合用來形容《妃臨九天》女主角 黎育清的性格。育清身為庶女,本就不受父親和祖父母待見,又受惡毒姨娘所欺騙,誤信狼人為良 人,最後落得家破人亡的慘死下場,在經歷過一段悲慘的人生後,或許是上天憐其可憫,給了她一次 重生的機會,當她發現她回到十歲那年,有機會改變命運,她想的並不是她要復仇,要讓那些曾經傷 害過她的人付出代價、得到報應,而是珍惜這個得來不易的奇跡,感恩自己還活著,感恩她最愛的哥 哥也還活著。

  有過一世的經歷,她看透了很多事,再也不會輕易被人當槍使,對於前世害慘她的最大仇人,她 懷著戒備,小心提防,同時也想給他們一個機會,畢竟前世發生的那些事,這一世並未發生,並不是 聖母的無條件寬恕他們,而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會反擊!所以她可以給他們一次機 會,但若他們依然故我,她也絕不會留情。

  即使前世慘死,但育清並未失了本心,變得滿心仇恨,因為心中有愛,所以她不願花那麼多時間 在仇恨上,她要愛哥哥、愛自己、愛她的大將軍,對她來說,功名利祿是假的,榮華富貴是假的,唯 有真真切切的活著,才是最大的幸福,所以她忙著改變眾人的命數,忙著開創她的新人生,她所有的 動力與能耐,就只是愛。

  育清的善良理智讓人不得不喜歡她,惡人有惡報的下場更是大快人心,而_愛_則是這個故事裡 頭最感人也最精彩的部分,無論是育清對大將軍的心動、對哥哥們的回護.,還是大將軍對她的寵愛、 哥哥們對她的呵護,那真誠直率的親情與愛情必能讓不懂愛的人學會愛,讓懂愛的人更想愛。

  最後育清在愛裡得到了一生的圓滿,相信看完故事的你,也能得到愛的圓滿。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19 01:25:52

  楔子 狼心狗肺的夫君

  不能再等下去了。

  黎育清哀傷地望著襁褓中的女兒,她的呼吸漸漸微弱。

  尚未滿月的孩子吶,一張小臉白得近乎透明,她已經哭不出聲音,小小的嘴巴一張一闔,彷彿在向母親求救似的,微張的眼睛尋不著半點生氣。

  心像被千百個小人拿著重錘,一下一下敲著、砸著,早已千瘡百孔的靈魂,再也負荷不起半分傷痛。

  她不要面子,她拋卻自尊,緊緊揪著扶桑的衣袖,聲音裡充滿乞求,瘦骨嶙峋的手臂上浮現了猙獰的青色血管。

  扶桑是她的陪嫁丫頭,卻無視於主僕尊卑,狠狠一甩,黎育清的手在半空中甩出一道名為絕望的弧線,當手重重地落回枕被上時,女兒彷彿也感受到這份絕望,慢慢地閉上雙眸。

  黎育清喘著氣,顫巍巍地從床上坐起,聲音裡滿是懇求。「扶桑,你去求求姑爺吧,求他快去請大夫,柔兒快要不行了。」

  雙眼蓄滿淚水,黎育清不知道她怎麼會容許自己走到這等田地?她真恨自己!

  「姑爺早已經說過,只要你把四夫人的鑰匙交出來,自然會有人去請大夫,否則……」

  扶桑側過視線,看一眼奄奄一息的嬰兒,臉上隱約有著快意,心想,她快要堅持不住了吧。

  扶桑細細的鳳眼微挑,嘴角帶出一絲嘲諷的微笑。

  出身好又如何?若運氣不好,終究要落到人人踐踏的地步。黎育清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奪五姑娘所好,更不該以為寄名於正室名下,就真拿自己當嫡女看待。得罪萱姨娘的,沒有一個能得善終,如今,她總該明白了吧。

  垂眸,扶桑撫了撫衣袖上的皺折,姑爺承諾她,只要她能逼得黎育清將鑰匙交出,就會抬她當姨娘,待她肚子裡這塊肉落地,她的終生便有了依靠。

  扶桑滿意地輕拍自己的肚子,她希望裡面是兒子,一個可以帶給她榮華富貴、讓她有所依恃的兒子。

  望著扶桑的表情,黎育清心底湧起一股無法言喻的苦澀,她錯了……

  抱起女兒,心中的無助茫然無止境擴散,她忍著氣溫聲道:「我哪有什麼鑰匙,當初是你一手幫我打理嫁妝的,你比我更清楚,有沒有那個東西。」

  當時,她怎會這樣信任扶桑,把自己的家底全攤在她眼皮子底下?以至於讓她內神通外鬼,掏空自己每一分家當?蠢呵……黎育清,你怎能蠢得這樣厲害?

  扶桑沒理會她口中淡淡的諷刺,她走到桌邊,拿起杯子替自己倒了杯水喝。

  「主子這話不是在冤我嗎?若是傳揚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昧了姑娘的東西,姑爺能不罰我?主子呵,不是奴婢托大,可金銀錢財哪有親生女兒重要,為了你的柔兒,你好歹動動腦筋,想想你把四夫人給的鑰匙放到哪兒去了,若是早點兒想起來,奴婢也能早點向姑爺交差,你輕鬆、我愜意,咱們各得各的好。」她側過臉,嬌俏地望著黎育清。

  那是黎育清最喜歡的表情,甜美、靈動,讓人見著就忍不住想要疼惜。因此黎育清待她比木槿更好,誰知道到頭來,背叛自己的人卻是扶桑……

  黎育清怔怔地看著記憶中最深刻的笑顏,頭痛欲裂。

  「說吧,姑爺許了你什麼,讓你昧著良心欺凌主子?」

  那個貌如冠玉的溫潤男子,他說願與她攜手一世,願給她一個溫暖的家庭、給她永世的寵愛呵護。

  她聽信了他的話,滿懷幸福,一針針繡著自己的嫁衣,期待嫁進楊家,嫁給那個溫柔似水、向她承諾終生的男子,誰知道……

  新婚夜,他告訴她要竭盡全力為她掙個誥封,讓所有人尊敬她、看重她,黎育清不在意當幾品夫人,但見他為自己努力的模樣,她心疼也心動。

  她為了愛情、為了與他夫妻一體,二話不說把嫁妝全拿出來,買房買屋買田地,銀子大把大把的撒,為他走門路、求官位。

  楊家因為她的嫁妝,繁榮了、富貴了,名聲漸起,小叔小泵有了更好的條件說媒談聘,她服侍公婆、善待下人,她竭盡全力,一心一意為他撐起門戶,她付出所有的真心,以為自己為楊家鞠躬盡瘁,終該獲得一份尊敬。

  哪裡想得到,所有人都在背後嘲笑她是傻子,而她在楊家的地位,亦隨著嫁妝的遞減而遞減……

  當初的承諾到哪去了?那個說要善待她一生的楊晉樺,怎會換了張面具,變成陌生男子?

  知道她懷上孩子,楊晉樺便要求她給木槿、扶桑開臉,欲收她們當通房,她為著賢德名聲,不顧木槿的意願,硬是把兩個丫鬟都開了臉。

  那個晚上,對她忠心耿耿的木槿自盡了,而她喜歡、疼愛的扶桑成為楊晉樺的屋裡人,然後氣勢漸漸高張。

  楊晉樺越來越無視自己,他對她的溫柔體貼隨著扶桑的受寵而消失不見,她以為孩子生下後,情況會好轉,但是柔兒出生那天,他沒出現,公婆知道她生下女兒,也沒過來看孩子一眼,她徹底被這個家遺棄。

  十天前,他不知道打哪兒得來的消息,說嫡母留給她一把鑰匙,一把鎖著蘇家庫房的鑰匙。

  然後他出現了,帶著風華笑顏,為孩子取名柔兒,他抱著她說恩說義說愛情,像新婚夜承諾她一生一世的那段時日,她感動極了,傻傻地以為他初為人父,想法有了改變,想為孩子同自己好好過日子。

  哪知道,他所有的作態只是為了一把鑰匙,呵呵,黎育清於楊家只是一座寶庫,搬罄裡頭的財物便不值一哂?

  她心痛不已,怨恨自己目光短淺、受他的假情假意欺騙,她咬牙恨道:「我沒有那個東西!你要不要去找找你姑母,說不定鑰匙是她偷了去,卻想賴到我頭上,離間我們夫妻。」

  他怒氣衝天,將屋裡能摔的東西全給砸毀,恐嚇她說:「如果你不交出鑰匙,就永遠別想再見到我。」

  那話,把她的愛情徹底謀殺,也把那個天真爛漫的女孩一併謀殺,她凝睇著楊晉樺,突然覺得害怕,當初,她怎麼會看上這樣一個男人?怎麼會以為金錢財富皆是虛妄,傾盡所有來交換他一生的順遂是件幸福而快樂的事?

  天底下男人都是這個樣子的嗎?還是她根本不懂得看人?

  是,她不懂得識人,她喜歡扶桑嫌棄木槿;她熱戀楊晉樺瞧不上齊靳;她苛待嫡母卻為萱姨娘盡心盡力……

  是不是很好笑?這一輩子,她真心對待的全是謀算自己的人,而她不屑一顧的,才是真心對自己好的人,她到底做了多少糊塗選擇呵。

  想她對嫡母百般冷淡,可嫡母死去後,卻將所有的嫁妝留予她。

  而善意溫柔、極力阻止女兒黎育鳳與親侄子楊晉樺感情的萱姨娘,自己滿心感動、把她當成恩人,到頭來才發覺,萱姨娘把她嫁進楊家,目的是替娘家謀奪嫡母留給自己的嫁妝。

  她識人不明,從來都是。

  黎育清撐著病弱的身子、憋住一口氣,她下床,披上斗篷,再將女兒抱回懷裡。

  楊晉樺自私無情,她不信公婆會不理柔兒的病,她為他們付出所有的孝心,把他們當成親生父母,只要是人,就會有那麼兩分良知,知道恩將仇報,天誅地滅,神明在三尺之上看著呢,何況柔兒身上流的是楊家人的血。

  發現黎育清的舉動,扶桑放下杯盞,走到她身前堵住去路。「你要做什麼?」

  「姑爺讓你把我圈禁在屋裡?」黎育清寒著臉望向她。

  她性子軟,從不與人結仇怨,向來她眼底只有溫柔沒有冷酷,但楊晉樺把她逼到忍無可忍的地步,她猙獰了面容、寒冽眼神像利箭,惡狠狠地射入扶桑心頭。

  一個心驚,退開兩步,扶桑看出來了,那是狗急跳牆、是困獸之鬥,是黎育清瀕死前最後的凌厲。

  黎育清抱緊女兒,步履蹣跚地走出屋子,屋外,白雪一陣疏、一陣密的落下,夾帶著寒風,刮得人臉頰生疼,園子裡的梅花怒放,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花香,她深吸氣,從今爾後,她痛恨梅樹!

  雪花紛紛墜在她身上、墜入她心間,寒透了的不僅僅是她的身子。沒有吩咐軟轎,她依恃著兩條腿,一步步走到公婆的松柏居前,寒氣凍得她雙腳失去知覺,但她臉上依舊含著笑意。

  她在笑話自己,前年買新居,她還非要挑這間前禮部尚書住餅的大宅院,她說這屋子吉祥,夫君日後定可以成為禮部尚書,哼!哪有這麼簡單的事,才考上秀才的男人,能為他謀得九品官已是極限,禮部尚書?作夢!

  偏偏這個夢,她陪著他作得快樂,如今……這麼大的宅子啊,最終苦了誰?

  每走一步,黎育清便想起一段過去,每想起一段過去,她就怨恨一遍自己,如果重來,如果能夠重來……淚水滑下臉龐,在衣襟上凝結出小冰珠,呵,她傻了,天底下什麼事都能重來,只有人生不能。

  終於走到松柏居,她站在院前求見公婆,頓時,屋子裡的笑聲在聽見婢女的回報後戛然而止,一片靜默迅速在院落中凝結。

  公婆也不願意見她嗎?也想用冷漠逼出那把鑰匙嗎?

  才經過多久的時間,怎就變了模樣?那時,她不來松柏居請安,公婆還會到她屋裡關心自己的,誰知如今人未走,茶已涼,這個楊家成為黎育清的墳墓。

  拉開嗓子,她不管不顧、放聲大喊,「媳婦求見公公婆婆!」

  裡頭悄然無聲,連進屋報訊的丫頭也消失在門後。

  黎育清苦笑,抱著女兒跪在雪地中,冷眼看著緊閉的門扇,任由寒意侵襲四肢百骸。

  「媳婦與柔兒求見公公婆婆!」

  她再度大喊,只不過這回的語調中滿是深惡痛絕,令人聞之心驚膽裂、毛骨悚然。屋外的下人婢女們,一個個找了地方躲著,膽小的甚至摀起耳朵,沒人敢面對主母的淒慘情狀。

  屋子裡的人面面相覷,無人敢發出半點聲音,彷彿這個世間被抽光了所有聲響,一片靜默。

  這個態度,已是表明立場。

  黎育清垂著頭,輕輕對著懷裡的女兒說:「對不起,娘盡力了……」

  柔兒似乎聽明白母親的意思,也放棄最後那份掙扎,張闔的小嘴緩緩閉上,胸口的跳動逐漸微弱,她想起女兒剛出生時,那雙黑珍珠似的眼睛多水靈呵,她的哭聲多宏亮,怎麼會短短十天……

  等等,十天她瞠大眼睛,努力回想,十天……十天……柔兒是自從楊晉樺拿不到鑰匙後才開始喝不下奶、吞不下水,發燒嘔吐、眼神渙散……

  是嗎?為了逼出鑰匙,他狠心害死自己的女兒天!這是怎樣的狼窩呵!她居然為了嫁進這個狼窩,不惜壞了自己的名聲?

  黎育清,你真蠢!她緊咬牙關,用力得牙齦迸出鮮血,血腥味充斥在嘴裡,她聞到死亡的氣味。

  此時一聲細細的聲音傳來,她凝神細聽,是小泵的聲音,她即將出嫁了。

  琴聲揚起,她柔柔的嗓音唱著歌曲。

  「十里紅妝十里長,十里錦繡十里揚,十里喜糖十里甜,十里老酒十里香,昔日夢裡人成雙,今日相愛到天荒,情意纏綿相思長……」

  黎育清聽著,笑了,這曲子她也唱過,在搖搖晃晃的喜轎裡,在喜房裡的紅妝台前,一曲一曲唱,盼能得與良人地老天荒,誰知道,情意纏綿,假的,相思長,假的,唯有那十里紅妝,方是那人的心頭所願。

  雪在飄,世界被這場風雪給封凍了,她懷裡的女兒在嚥下最後一口氣後,離開了人世,沒有不甘不願,只有寧靜平和。

  黎育清笑開,女兒已經解脫,緊接著,就要輪到她了吧?無所謂,反正她對人間已無戀棧。

  她跌坐在雪地中間,突地靈光一閃,想起嫡母給自己貼身戴著的護身符。

  放下女兒,解開胸前小扣,她拉出護身符,上頭的祥雲刺繡已經有些起毛邊,她用盡力氣將護身符撕扯開,一方小小如印章的鑰匙出現,他們在找的就是這個東西嗎?

  為了這個東西,連親生骨肉都可以毒害?楊家人的心腸,何其殘酷骯髒!

  顫巍巍的手指打開附在一旁的小紙張,裡頭寫著一處地址,是要用這把鑰匙打開的寶庫吧,住址的另一邊寫著一行字——殺我者楊秀萱。

  是她害死嫡母

  一些曾經被忽略、如今卻明顯的畫面跳進腦海,一點一點組裝拼湊,拼湊出一個她想也沒想過的事實……

  淒涼的笑意浮上,她看一眼屋裡,這麼想要蘇家的寶藏嗎?

  仰起頭,眼底露出暴戾瘋狂,黎育清張嘴,將紙條和鑰匙吞進腹中,她強忍喉間疼痛,雙眼狠狠盯住緊閉的門扇,狂聲大吼,「我黎育清在此詛咒,楊家世世代代男盜女娼,下場淒涼,不得好死!」

  用盡最後一分力氣,她緩緩倒臥在雪地裡,撫著已經冰涼的女兒,緩緩閉上眼睛……

  雪突地下大了,紛飛的新雪掩沒世間的醜惡……

  建方二十年元月十八日,黎育清,歿。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19 01:26:15

  第一章  糾正錯誤人生

  建方十二年,七月一日,鬼門大開。

  子時一過,風雨陡然增強,天空像破了個大洞似的,嘩啦嘩啦的雨水拚命往大地傾倒,一盆接著一盆,沒完沒了。

  刺目的閃電、轟隆隆的雷聲,一陣催著一陣,嚇得屋裡小兒啼哭不止,嚇得圍籬裡的老母雞顫抖著身子,把頭埋進羽翼裡。

  轟地,城外一座老廟頂不住強風暴雨,垮了,一株幾十年的老樹攔腰折斷,河水不斷暴漲,眼看就要漫過堤防。

  一道斜斜的閃光當空劃過,落在樂梁城顯通寺的鐘樓上,震耳欲聾的雷聲響起,轟地一聲,懾人魂魄。

  瞬地,樂梁城裡的三間屋子、三張床、三個睡得死沉的人……三雙原本緊閉的眼睛在同一時刻猛然睜開。

  在半晌的迷糊過後,他們轉頭、四下張望,漆黑的夜裡,伸手不見五指,他們看不到任何東西,只覺得身處的環境既陌生又熟悉。

  然而,在下一道閃電帶來的短暫光亮中,他們看見了!

  說不出的震驚惶惑,說不出的訝異驚恐,他們張口欲語,卻……雷聲又起,三雙眼睛再次緊閉……

  辰時剛過,天色大亮,昨晚的風雨恍如一場夢境,彩玉推開窗戶,天空碧綠如洗,美得令人轉不開眼睛,屋外的落葉早已清除乾淨,未乾的水珠凝在葉片上,顯得分外晶瑩。

  一名梳著圓環雙髻,身穿青色衣衫,年約十二、三歲的丫鬟端著茶水走進屋裡,圓圓的小臉上掛著笑意,她放下茶水,走到少爺床邊,慇勤地替少爺掖了掖被子。

  「少爺,您可得快點兒醒,奴婢已經把粥給熱上,就等您醒來。」

  花兒看也不看旁人,一屁股坐在床邊,兩顆眼珠子落在少爺身上,再撿不回來,那癡迷的神情,讓人看了就心生厭煩。

  原本在屋裡伺候的彩玉見狀翻翻白眼,丟下手裡的扇子,快步走到屋外,差點兒與迎面而來的彩華撞上。

  「怎麼不在裡頭伺候,要是讓萱姨娘知道,還不得叨念你。」彩華道。

  彩玉撇撇嘴,指指裡頭。「見不得裡面那個的張狂樣兒,還是出來待待,免得噁心。」

  聽著她的話,彩華笑開,推搡了她幾下,問道:「怎麼,嫉妒啦?去搶啊,日後真跟了五少爺,可就變成半個主子,見著你,我還得屈膝福身,尊你一聲玉姨娘呢。」

  「你在噁心我啊,瞧我不捶你。」

  她橫了彩華一眼,嘴裡銜著笑,舉起手就要往彩華身上打去,兩個人在屋外嘻嘻哈哈笑鬧起來。

  彩華、彩玉都是萱姨娘跟前得用的人,前年派到五少爺身邊來,被交代的責任是監視五少爺的一舉一動,以便隨時回報給萱姨娘。那時,萱姨娘就已經把話給說明白了,若是做事得力,日後就替她們開臉,給五少爺當通房丫頭。

  說實話,這府裡有幾分姿色的丫頭,誰不盼著這一天?抬了身份、福蔭家人,若八字命好,再給主子添個一兒半女的,這輩子就算是有了指望,因此五少爺身邊的大小事情,大到學堂裡發生的、小到喜歡吃啥喝啥,萱姨娘全知道得清清楚楚,她們極力討好萱姨娘,為的也就是出頭那天。

  可昨兒個上午,五少爺和八姑娘落水,救上來後,兩人奄奄一息,一隻腳踩進閻王殿裡。大夫說了,五少爺落水太久,就算活過來,怕是會變成不曉事的呆子。

  跟著傻子過一輩子?這比當個小婢女還沒盼頭,萱姨娘待她們姊妹倆好,先問過她們的意思,兩人回話,願意回到夫人身邊伺候,於是萱姨娘不多說,提二等丫鬟花兒到五少爺身邊,還許了話,若她把五少爺服侍得好,再過兩年就替五少爺將她開臉。

  花兒不知道五少爺醒後會變成傻子,得了此令,樂得喜上眉梢,豈有不盡心盡力的?昨兒守了一夜,今晨人還沒醒呢,粥茶全給備上了,慇勤得教人噁心。

  「人家不就是盼著當姨娘嘛。」彩華揶揄道。

  「當姨娘也得肚皮爭氣才行,四老爺身邊多少通房丫頭,能順利上位的不就柳姨娘一個,人家還是接連生下四個女兒才得到這個名頭的,何況五少爺醒來,成了傻子,還能懂得怎麼當爹嗎?」

  說到後頭,彩玉壓低聲音,咯咯笑了起來。在四房下人們的眼中,掌理四房大小事的萱姨娘不是姨娘,而是正頭夫人。

  「你這個促狹鬼,小聲點兒,這話若是讓老嬤嬤們聽見,還不抽你一頓板子。」

  「拜託,這院子冷冷清清的,平日裡就咱們幾個姊妹,能讓誰聽去?」

  「你啊,仗著萱姨娘疼你,什麼話都敢亂說。」彩華一指戳上彩玉額頭。

  「說到底,我寧可討得萱姨娘的好,去四老爺身邊當通房,也不願意跟了五少爺。」當初是沒得選吶,主子指派的活兒,誰敢說不。

  「這話也是你能說的。」

  「怎就不能了,五少爺和八姑娘的娘是誰?是個寡婦吶,憑著那點姿色手段,都能教四老爺給瞧上,偷偷摸摸生下少爺姑娘,我怎麼就不成」

  「有點志氣行唄,怎麼拿自己同那等下作人比?」

  「說的也是,那寡婦還以為能母憑子貴,結果老太爺發話,去母留子,一條白綾賞下去,把少爺、姑娘給接進府裡,命都沒了,還能想著那份尊貴。」

  「可不是,她苦,兒子女兒也沒得到好待遇,瞧瞧,府裡一堆少爺姑娘,老太爺老夫人還希罕了?進府都三、四年了,老太爺還沒見過一面呢。」

  「見一面?你有沒有說錯呀,五少爺這樣一副魯莽性子,若真讓老太爺見上面,肯定是禍事闖大了,要將他抓到跟前狠狠懲罰。」

  「有道理,若真成了五少爺的身邊人能得什麼好?盼望他有大作為?別想了,日後只有吃苦的份。」

  「說起來,四少爺性子就好得多,雖然親娘出身也是不怎麼樣,可人家奮發圖強,書念得可勤啦,若是能考個舉子、進士的,日後就是官身,能跟在四少爺身邊,才算是有盼頭。」

  四少爺的娘是青樓名妓霍青舒,早些年在樂梁城裡可紅的呢,然而,她雖然受到四老爺百般寵愛,卻是到死也進不了黎家大門,若非老夫人堅持,黎家的骨血不能流落在外,說不定四少爺還在外頭當野種養著。

  「可不是嘛,老太爺最看重名聲,現在雖對四少爺不聞不問,但若四少爺考上秀才,老太爺能不高看他幾分?」

  「唉,咱們的命就是不如四少爺身邊的彩玲、彩香。」

  「時間還長著呢,以後的事誰曉得,咱們當下人的,只能顧著眼前,誰知道四少爺有沒有本事熬到那時候。」彩華想得遠,現下他推五少爺落水之事,還不知道能不能平安過關呢。

  「也是,誰像裡面那個,還真當自己是主子了,那做派……我就不信萱姨娘能容得下!」

  彩玉還待嘲笑幾句,就聽見花兒的驚呼聲傳來——

  「少爺醒了!」

  彩玉、彩華兩人相覷一眼,快步搶進屋裡。

  她沒有死她居然……沒有死?

  是楊晉樺把自己送回娘家嗎?不可能,就算他有心踢掉自己這個包袱,萱姨娘也不會同意,她是寧可自己死在外頭,也絕不會留著把柄讓黎家長輩對她心生不滿。

  可,她怎會在這裡?

  昨晚閃光一逝間,她以為自己在作夢,沒想到真的回來了,黎育清蹙緊眉心,掙扎著坐起身。

  她有些暈眩,坐起後眼睛閉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張開。

  等等,這不是她出嫁前的閨房,出嫁前她隨著嫡母住在挽月樓,屋裡的傢俱佈置都是極其高貴的,有楠木嵌銀絲的妝台,妝台上那面銅鏡磨得光亮無比,酸枝木圓桌上擺著她經常用的繡籃,還有一組青瓷杯……那組杯子她愛極,隨著自己進了楊家大門,可某一次楊晉樺狂怒,將杯子給摔了……

  不,這不是她出嫁前的房間,而是她十二歲、嫡母嫁進黎府之前所住的地方,床櫃和桌子都是便宜的松木做的,靠牆處還有些龜裂的痕跡,椅子跛了一隻腳,是府裡的長工替她尋了塊木頭給補上的。

  她怎麼會在這裡?黎育清抱著頭、頭痛欲裂,腕間冰涼的玉鐲觸及額際,她偏頭瞄了一眼,心底震驚更甚。

  這只鐲子她給了木槿,在替她作主開臉、成為楊晉樺小妾時,那個晚上,木槿戴著這隻玉鐲上吊身亡,這鐲子便隨著她下葬……

  不對勁,所有的事情都不對,拉開棉被,她急欲下床,卻沒料到雙腳發軟,一個踉蹌便摔倒在地板上。

  她全身乏力,像是被人狠狠揍過一頓似的,這時,她聽見外頭有腳步聲傳來,仰起頭,見到門呀地從外頭打開。

  「姑娘,你醒了?謝天謝地,姑娘總算平安沒事。」木槿滿臉驚喜,快步進屋,把擺著湯藥的托盤放在桌上,上前扶她起身。

  木槿……活生生的木槿?黎育清一眨不眨地望著她的臉,一遍又一遍對自己說,木槿活著,真好,木槿活著。

  只不過她不是黎育清印象中的木槿,她是十歲的小木槿,青澀的臉龐上透著一股子傻勁兒,成日裡只會笑盈盈地對著自己。

  怎麼會呢?她是進了陰曹地府嗎?還是在縹緲虛無的蓬萊仙山?

  「木槿……」黎育清哽咽輕喊,一把將她緊緊擁抱。

  天知道,她多想對木槿說聲抱歉,抱歉不該作踐她,不該將她給了那個沒良心的男人,抱歉無視她多年的忠心耿耿,一味沉溺於扶桑的蜜語甜言,她是個糟糕的主子,木槿對自己錯付了真心。

  聽見黎育清的哽咽,木槿再也憋忍不住,也跟著啜泣起來,她將黎育清扶上床,讓她坐好,再拽起被子將她緊密裹起,看著姑娘蒼白的小臉,木槿的淚水登時滴滴答答滾下來。

  「姑娘,你嚇死奴婢了,你怎麼會去同四少爺爭執?怎會失足落水?若是孫二哥哥動作再慢一些,你這條小命……倘若你出了意外,教奴婢怎麼辦才好?」

  與四哥哥爭執?失足落水?

  不會吧,她回到十歲那年?怎麼回事?

  她低頭看著自己小小的手掌,心頭猛地一驚,抓起木槿的手,急急喝道:「木槿,快!快把銅鏡給我!」

  「姑娘,你怎麼啦?」木槿被她突如其來的激動給嚇著,還以為她中了邪,連忙扶住她的雙肩。

  「好木槿,求你了,快把銅鏡給我!求求你!」她張皇又驚慌,急欲證實某些事情。

  見姑娘堅持,木槿雖然猶豫,卻還是快步走到妝台前,將銅鏡給抱到床邊。

  黎育清對著銅鏡,細細審視自己,她低頭,看看自己短短的小手,拉開棉被,望望自己的小腳,她反反覆覆、來來回回看上十數遍,確定了,確定自己回到十歲那年。

  為什麼?是上蒼對她不忍心,要給她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是舉頭三尺那位神明,見不得楊家的無恥陰毒,讓她從頭來過,糾正錯誤的人生?

  是這樣的嗎?是上天要她分辨出正確與錯誤,是冥冥之中的正義使者要她睜開雙眼看清楚,別再辜負嫡母的恩惠,不錯把惡人當善人?

  望著黎育清一動不動、整個人傻住的樣子,木槿又大受驚嚇,她把鏡子搶走往旁邊一擺,急切地拉起黎育清的手臂輕晃。

  「姑娘,你說說話呀,要不,喊奴婢一聲?千萬別不說、不動,這會嚇壞奴婢的呀。」

  木槿的聲音教黎育清回神,拉開嘴角,她露出一抹笑,很好,重新來過、重新洗牌,她發誓會珍惜這個「重新」,善待所有對自己好的人。

  她伸手,撫上木槿的臉,喃言輕道:「多好,不會死,我們都不會死了,木槿要活得好好的,我要活得好好的,好不?」

  「好,咱們都要活得好好的。」

  木槿不知道姑娘在胡說八道些什麼,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清醒了,會說話、會笑了,昨天那場劫難過去,從此姑娘將會平安康泰、順利長大。不顧身份尊卑,她環住泵娘小小的身軀,在心底念過千百句阿彌陀佛。

  那年她被賣進府裡,妹妹小芳沒讓萱姨娘給挑中,被人牙子領了回去,從此姊妹分隔天涯,之後萱姨娘讓她來服侍八姑娘,初初看見姑娘第一眼,她就決定要對姑娘竭盡心力,因為姑娘笑起來的樣子,和小芳有糖可以吃的笑臉一模一樣。

  她把姑娘當成小芳,寵著哄著疼著,她事事替姑娘著想,就怕她心情不好,知道姑娘喜歡能言善道的扶桑,也不介意扶桑老是排擠自己、搶著在姑娘跟前露臉,只要能看見姑娘的笑臉、聽見姑娘的笑聲,她就打心底快樂。

  萱姨娘不只一次自她身上探問姑娘的事,能說的說,不能說的,她半點都沒有背叛過姑娘,她與扶桑不同,她心底只有一個主子。

  「以後,我絕不讓任何人欺負木槿,就是我自己,也不允許。」黎育清像在對上天發誓似的說道。

  「姑娘哪有欺負奴婢?」木槿紅著臉,傻傻笑著。

  黎育清看著她,一看再看,看了又看,看得木槿渾身不自在,笑著扯扯她的衣袖說:「姑娘看啥呢?奴婢不就是長這個樣兒。」

  「我喜歡看嘛,就讓我再看幾眼。」

  她看著木槿,回想過去,壓在心頭的往事依舊沉重,那些記憶無法黯淡於腦海中,她告訴自己,再不允許重蹈覆轍,她會做出正確選擇,會努力讓身邊所有待她好的人都過得更快樂。

  「姑娘,你還要鏡子嗎?」

  「不用了。」她已經確定重生,確定自己該為誰而努力。

  「哦,方才姑娘在看什麼呢?」

  她用笑容安撫木槿的憂心。「沒事,我只是突然想起,聽說沉塘的人會七孔流血,我在看自己有沒有……」

  話未說完,嘴巴便讓木槿一把摀住,她驚慌道:「呸呸呸,童言無忌,這話不能隨便亂說!沉塘……那是多可怕的事,姑娘不過是不小心跌進池子裡,哪是什麼沉塘,瞧,現在沒事啦,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天大的福氣在後頭等著姑娘呢。」

  黎育清拉下木槿的手,望著她滿眼的慌張,笑開,心底明白,她是真的憂心自己。

  「哪能說說就成真?就算不會也不能胡說的。」

  點頭,她依了木槿的意思,回答道:「知道了,我不胡說。」

  「這才對,姑娘先喝藥吧。」

  她很滿意姑娘的乖巧,木槿走到桌邊,拿來湯藥,旁邊還放上三、五顆蜜餞,那是她同廚房李大娘套了老半天交情才 得來的一小碟。

  人人都說萱姨娘寬厚,四房裡的少爺姑娘,待遇和萱姨娘所出的五姑娘及七少爺、八少爺一樣,可傳言都是唬人的 呢,哪裡能眵一樣,是萱姨娘會做人,表面上拿出去給人看的一樣,私底下吃的用的、月銀分例卻是天差地別,哪兒能

  比.

  上回柳姨娘房裡的四姑娘為此鬧到老太爺跟前去,結果引得萱姨娘一陣痛哭,說她是見女兒身子瘦弱,才捨了嫁妝體 己錢給女兒阪食上做點補貼,哪知道會引起四姑娘的誤會。

  這事能有什麼結果?老太爺最痛恨家宅不安、手足相爭,不管誰對誰錯,鬧騰的那個都得受罰。

  所以四姑娘被罰抄《心經》百遍、禁足一月,滿心委屈。那段時日,木槿從四姑娘屋前經過,都會聽見啼哭聲。

  每每說到這個,年紀大的嬤嬤便忍不住歎氣,罵柳姨娘不懂事,怎麼會任由女兒去爭鬧,如果是個少爺,或許說話還 有些份量,偏偏不過是個姑娘,真是一點都不懂事。

  何況明面上,所有的少爺姑娘都是三菜一湯,只不過五姑娘和七、八少爺的菜碗裡全是大魚大肉,但其它人的菜餚裡 難得見到肉末子罷了。

  至於為什麼會這樣,萱姨娘不過就是個姨娘,和柳姨娘身份相同,怎麼地位這般天差地遠?

  那是因為四老爺尚未將嫡妻娶進門,而萱姨娘是老夫人的遠房表親,在旁人眼中,她是個姨娘,可在她心底,自認自 己是平妻。

  再加上老夫人讓她掌理四房,以及協同二夫人管理黎府中饋,這可是正頭夫人才能做的事,這樣的舒心日子過上十數 年,她能不認定自己高人一等?

  多年的經營,四房的下人丫頭幾乎全是她的心II,她便是要剋扣別的少爺姑娘、補貼自家兒女,也沒人敢說半句不 是,老太爺就算想找人對質……開玩笑,誰肯同萱姨娘對著幹啊?

  四姑娘不過就是個庶女罷了,四老爺好美色,院子裡的姨娘、通房多不勝數,最不缺的就是庶子庶女。

  「五哥呢,他情況怎麼樣了?」黎育清擦淨嘴巴後問。

  「孫二哥先將姑娘救起,才回頭救五少爺的,昨兒個五少爺摔進池塘時,後腦撞了個大口子,救上來後情況不大好, 大夫要府裡做好準備,就算人a來,怕也會變成傻子……」

  木槿的話讓黎育清心裡七上八下,她記得上輩子這場禍事並不嚴重,那次還是五哥把她從水裡給撈起來的,怎麼會

  「所以呢,五哥還沒醒嗎?我去看看他.」說著,黎育清急忙下床。

  黎育清和黎育莘是同父同母的兄妹,在這府裡無依無靠,能仰仗的唯有彼此,黎育莘非常疼愛妹妹,護著她、寵著 她,誰也不准欺凌到妹妹頭上。

  好幾次黎育莘同人爭執,都是因為妹妹受人欺負,他才會強出頭,可一次兩次下來,眾口鑠金,所有的責難都在黎育 莘身上,長輩批他逞兇鬥狠、脾氣暴躁,凡有爭鬧,所有箭頭便會全數往他身上指。

  唯一能護著他們的父親,也從不替兄妹倆說半句話,反倒是旁人指責時,萱姨娘會挺身說幾句公道話,這讓兄妹倆對 萱姨娘心存感激,從此她說誰好,他們兄妹便認定誰好,她厭恨誰,誰便是他們的敵人。

  於是,他們處處與後來嫁進府裡的嫡母作對,於是他們聽萱姨娘的話,兩兄妹連手欺負四哥黎育岷,以至於發生落水 事件……黎育清淡然一笑,不會了,她再不會重蹈覆轍。

  「別急、別急,姑娘把心給擱下吧,昨兒個那庸醫說的不准,五少爺比你還早醒來呢,而且經過這次的大事,奴婢覺 得五少爺非但沒變傻,整個人還沉穩許多。」

  「什麼意思?」黎育清沒聽懂木槿的話。

  「五少爺早上a來後,要湯要水,還洗了個澡》彩玉、彩華擔心五少爺會去找四少爺吵鬧,這兩天家裡有貴客要來, 二夫人、萱姨娘都忙得緊,萱姨娘也怕發生意外鬧到老太爺跟前去,命彩玉、彩華死守房門,防五少爺鬧事。」

  「沒想到五少爺半句話不提四少爺,沒生氣也沒發怒,只是讓人找了奴婢過去,問問姑娘的情形。奴婢回了五少爺, 說姑娘睡得很沉,沒發熱、沒作惡夢,大夫也說你情況不嚴重,五少爺這才放下心。.

  「待會兒姑娘先吃點東西,睡下後,奴婢馬上去回五少爺,告訴他你己經沒事了。」

  聽完木槿回話,黎育清鬆了口氣,哥哥沒事就好,這一關卡過去,接下來還有許多坎兒等著他們過關斬將呢。

  她鬆口氣,看看星裡,問:「扶桑呢?她去哪了?」

  主子昏睡,木槿被哥哥喚去,她倒是溜得不見人影。

  黎育清呵,你當真昏昧,看人不懂得看心,只喜歡聽奉承巴結的話,一心一意把扶桑當成自己人看待,殊不知人心隔 肚皮。她冷冷地嘲笑自己。

  「不知道,出門前我還吩咐扶桑好好守著姑娘,怎麼我才過去回幾句話,回來就不見人影了。」

  木槿也生氣了,就算有再急的事,也得等她回來啊,姑娘屋裡怎能連一個人都不留,若是被人闖入,可怎麼辦才好?

  兩人正說著呢,扶桑便推門進屋,發現黎育清己經清醒,她連忙巧笑地奔到主子跟前,兩手合掌下跪,誇張地仰頭對 天頻頻膜拜,滿臉感激涕零的說道:「謝天謝地,姑娘終於醒過來,老天爺肯定是聽到信女扶桑昨兒一整夜的苦苦哀求 ……」

  扶桑的戲演得生動而精湛,若是過去,見到她這番惺惺作態,黎育清肯定會滿心感動,但現在她己經歷過一場刻骨的 哀戚,十歲的身子裡頭裝入十八歲的靈魂,她能看得穿也看得透。

  扶桑演了老半天,發現黎育清臉上沒有自己期待中的表情,也沒喊她起來,頓時訕訕地僵在原地,她放下合掌的手, 求助地望向主子,「姑娘……」

  「你去哪裡了?醒來沒看見你,心底有些慌。」

  黎育清鬆開冷肅的面容,換上一抹婉約笑容,現在的扶桑沒有對不住自己,她不能為尚未發生的事來懲罰她,黎育清 提醒自己,重生不是讓她來結仇結恨,而是來改變仇恨的。

  見姑娘展露笑容,扶桑那顆心才算沉回肚子裡。

  「是萱姨娘擔心姑娘遲遲未醒,才喚了奴婢過去問話。」

  她沒想錯呢,扶桑果然是萱姨娘的人,難怪所有人都知道嫡母留了多少東西給自己,難怪自己會輕易地掉進陷阱裡, 難怪她那樣熱衷替自己和楊晉樺傳遞書信……便是因為自己身邊,有個熟知自己所有喜好的扶桑吶。

  「萱姨娘仁善慈婉,日後碰到這種情況,先派人回稟一聲,就說屋裡沒人,你晚些時刻過去,萱姨娘定不會責怪

  的。」

  黎育清a氣中沒有責備,但扶桑是個伶俐人,她立刻跪在主子面前請罪道:「這次是奴婢做錯了,奴婢一定改。」 「沒那麼嚴重,只是提醒罷了。我想洗個澡,你去備水吧。」

  備水?這種事姑娘向來是差木槿去做的呀,姑娘喜歡聽自己說話,會留她在身邊服侍,那等粗活一向是……難道是木 槿在姑娘面前給她小鞋穿?

  扶桑慢慢起身,並沒有馬上走出房門,卻在一個旋身後轉回黎育清床邊,滿臉忠心地道:「姑娘,這回的事,你和五 少爺可別就這樣算了,四少爺實在做得太過火了,你不知道,昨兒個大夫來瞧五少爺時,還說五少爺就算不死也會變成傻 子,說得那個嚴重啊,連彩玉、彩華都嚇得向萱姨娘請命,要回姨娘身邊服侍……」

  扶桑哇啦啦說個沒完,企圖撩撥起她的怒氣,真是忠心呵,只不過誰是她忠心的對象呢?

  黎育清點點頭,輕描淡寫地回道:—我明白了。」這回,她是真明白了,明白得透澈透底,她對扶桑說:「快去備水 吧,我想見見五哥。」

  姑娘沒受自己挑唆?扶桑疑惑地望向姑娘,姑娘似乎有哪裡不一樣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19 01:26:35

第二章 萱姨娘的打算

  黎家是個大家族,數代為官,老太爺黎正修是正二品的太子太傳,太子登基為帝后,他成為朝廷重臣、皇帝的股肱。

  然皇后娘家康氏、朝堂勢力大增,他們企圖拉攏黎正修,可黎正修深知皇帝性情,明白他對康家心有防範,眼下只是 隱忍,總有一天會動手切除康家這顆大瘤,因此便趁機引退,不攪和康家這淌渾水。

  黎正修有四個兒子,各個都參加了科考,雖然名次不在前面,但朝中有這個父親在,還怕謀不到好職位。

  長子黎品方是從四品的贊治少尹,娶妻李氏,只育有兩個女兒黎育敏、黎育琳,因膝下無子,為開枝散葉,黎正修便 讓大媳婦和幾房小妾隨同長子進京赴任。

  三子黎品則任正五品宣府同知,掌管地方鹽糧、盜捕、江防、河工、水利……等事,但榆州地處偏僻,生活貧瘠,老 夫人林氏心疼兒子受苦,便讓三媳婦邱氏和嫡子黎育昆一起上任,至於庶子黎育陶,庶女黎育虹、黎育月則留在府裡孝順 祖父母。

  目前住在樂梁府邸的,只有二子黎品正和四子黎品為。

  二老爺黎品正是從七品州判,娶妻莊氏,身邊沒有姨娘,只有兩個不曾生育的通房,膝下育有黎育南、黎育朗、黎育 薔、黎育秀,皆是嫡子女。

  四房可就熱鬧了,四老爺黎品為是四個兒子裡面長相最好的,從年輕便是風流瀟灑的貴公子,一副風度翩翩樣貌,走 到哪裡都勾引女子芳心萌動,也因此,他最得老夫人寵愛。

  可借他只喜歡詩詞歌賦,不愛治國文章,從十二歲一路考到二十五歲,在科考上連連失利,幸而當今皇上感念黎太傳 栽培之恩,給了黎品為一個縣主薄的正九品小宮當當,免得他在家裡無所事事。

  黎老太爺年輕時,曾經口頭上替四兒子定下一門親事,對方是其宮場上的好友蘇達,只是這位好友子嗣艱難,年近四 十才得一女蘇致芬,至今不過十三歲,而要同她婚配的黎品為,庶長子都己經十四歲了,兩人年紀相差甚多。

  然而黎老太爺為人最重信諾,執意把四房媳婦位置留給蘇致芬,因此即便當年黎品為與遠房表妹楊秀萱情投意合、暗 通款曲,老太爺也只允許她進府為姨娘,不允她正妻之位。

  楊秀萱初進黎府時,老太爺與老夫人並不喜歡這個媳婦,畢竟未定名分、先有私情,這種事在家風嚴謹的老太爺眼 裡,簡直就是淫蕩。

  但她性子溫婉寬容、處事大方,四房庶子女眾多,她皆能寬和對待,光是這點就不容易,再加上一張蜜糖小嘴,經常 哄得兩老開心,尤其在生下一對粉妝玉琢的雙胞胎兒子黎育武、黎育文之後,更是對黎家有功。

  老夫人想,再怎樣楊秀萱也是娘家人,雖不喜她嫁入黎府的手段,但她終是替黎家立下功勞,何況四房小妾、通房眾 多,終需要有個人來管管,便委以她重任。

  至於老太爺本就不管內宅之事,只要後院不吵不鬧、順順遂遂,他就睜一眼、閉一眼。

  因此漸漸地,楊秀萱在黎府裡站穩腳步。

  黎品為不光長相風流,連性子也風流得很,拈花惹草,處處留情,除青樓名妓霍青舒鍾情於他,府裡多得是丫簦心繫 四老爺,連年輕寡婦也難逃他的棄掌,悄悄地為他誕下一對庶子女。

  由於尚未分家,子孫輩序齒是四房一起排的,因此四房裡年紀最大的是四少爺黎育岷,下面有五少爺黎育莘、七少爺 黎育武、八少爺黎育文,四姑娘黎育惠、五姑娘黎育鳳、八姑娘黎育清、十姑娘黎育芷、十一姑娘黎育芬、十二姑娘黎育 蘭……子女數比其他房都多。

  當中黎育鳳、黎育武、黎育文是楊秀萱所出,黎育岷則是名妓霍青舒所出,而黎育莘、黎育清則為寡婦紹瑜所生。

  照理說,蘇致芬未入黎家門,這些姑娘、少爺通通是庶子女,只不過楊秀萱在府裡己然立足,兼之管理中饋之權握在 手中,因而她習慣以主母自居,而她的兒女也認定自己是嫡子嫡女。

  這群孩子當中,楊秀萱沒將黎育清及柳姨娘所出的四個女兒看在眼裡,畢竟她們只是女孩子,日後若能嫁進好人家, 幫襯自己的兒子一把,倒也非壞事,因此不管心裡有多少彎彎繞繞,她對庶女們不算狠,但對黎育岷、黎育莘就不是這麼 回事了。

  楊秀萱的兒子黎育武、黎育文才六歲,尚且瞧不出什麼,但黎育岷的親娘能成為名妓,長相自然是好的,再加上風流 倜儻的父親,自然生出一副玉樹臨風、俊俏非凡、丰神俊朗的好樣貌,哪個女子見了能不心生嚮往?

  皮相就罷了,偏偏那顆心不知道是怎麼長的,玲瓏剔透、聰明睿智,彷彿有九竅似的,聰明便罷,偏偏又勤奮向學, 頻頻得族學先生誇讚,說他滿IS才學,日後定能鴻圖大展。

  若非老太爺痛恨霍青舒污了黎家名聲,不待見黎育岷,怕是黎育武、黎育文這對兄弟就要被他硬生生給比下去了。

  因此黎育岷成了楊秀萱的眼中釘!

  然而,老太爺最痛恨後院不安生,楊秀萱心底有再多的氣,也不能同黎育岷撒,偏偏暗地裡苛待了他,他也一語不 發,似乎甘之如飴,三餐只給醬菜果K,他亦不怒,天天拿著書背著之乎者也,好像書中不單有顏如玉,還有金饌玉食; 奴婢給他臉色瞧、下人踩他幾腳,他亦淡然如常。

  他越是這般,楊秀萱越是氣惱,若非為了顧全自己賢德名聲,她早就藉機尋釁了。

  幸而育莘、育清兩兄妹性子魯莽愚笨,待他們三分好,他們便對自己一心一意,於是楊秀萱刻意挑撥兩人,讓他們替 自己出頭,三不五時教訓那個賤種。

  昨天終於鬧出事來了,過程如何她不清楚,但結果才重要。

  四少爺狠心將弟弟、妹妹推落水塘……這樣的罪名,恐怕禁足亦不能完事,若是老太爺震怒,要罰他板子,不需要 多,只要十板,才十四歲的小子,要落個終生殘疾還不容易?

  本朝規制,殘疾人士不得參加科考,就算他有滿腹學問又如何?當不了宮,百無一用是書生吶,屆時,鬱鬱寡歡的男 人想不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只要黎育岷一除,黎育莘就不足為患,好鬥的年輕人,出門打打殺殺、死在外頭奇怪嗎?半點都不奇怪。

  除掉兩人後,四房就是育武、育文的天下了,至於蘇致芬那個小丫頭?楊秀萱還沒將她放在心上,讓女人絕育的方法 多得是,總之,日後四房分得的財產,只能是她兒子的。

  ***

  這兩天府裡即將迎來貴客。

  是誰?老太爺不發話,誰也不知道,只是府裡上上下下忙亂一通,再加上昨天深夜大雨打壞不少東西,老太爺下令, 今兒個不必晨昏定省,只是要盡快將園子恢復原狀.

  她做事可從來沒有這般利落過,短短一天,她卯足勁兒,催著下人把府裡盡快整理妥當,只待明日晨起拜安,她己經 做好安排,黎育岷那個賤種,絕對逃不掉.

  做好安排,黎育岷那個賤種,絕對逃不掉。

  _四夫人,大夫說五少爺醒來之後會變成傻子,可奴婢瞧著……不大像。.彩華低著頭回道,少爺醒來,她就急忙過 來梅院報信。

  彩華乖覺,知道萱姨娘最大的心病就是「姨娘.兩個字,可老太爺在,她再怎麼吵鬧,四老爺也沒膽子扶正她,因此 身邊幾個有眼色的丫頭,只要見旁邊無外人,自會喚她一聲四夫人,討得她的歡心。

  「怎麼說?」

  「五少爺醒來不吵不鬧,話也少得緊,但要湯要水,a齒利落得很,那模樣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傻的,可若不傻,依五 少爺那副脾氣怎可能同四少爺善罷罷休?何況八姑娘還未醒呢,他向來是最疼惜八姑娘不過的,碰到這等事,居然連一句 四少爺都沒提起。」

  _算了,甭管他,他傻不傻不重要,反正本就不是個機靈的,你待會兒回去前同彩蝶拿枝人蔘,對他說府裡最近有貴 客,我這裡忙、走不開,讓他好生養著,這件事,我一定會替他作主。J

  此話一出,那對傻子兄妹又會對自己感激不己了吧。

  楊秀萱抿唇一笑,日子長得很,對付完那個棘手的,眼下這個,根本不足為懼,只要他別強過育武、育文,她自能容 他多活些時候,但他若是處處爭勝要強,就別怪自己不客氣,這四房,將來定是要交給她兒子的,誰都別想分一杯羹。

  「奴婢知道了,那麼,上回彩玉和奴婢同四夫人說的話……」

  彩華眼底帶著幾分怯意地望向楊秀萱,本不該說的,可彩玉央求半天,她也只好硬著頭皮說出口。

  楊秀萱淡淡一笑,她豈會不知道兩個丫頭的心思,眼見五少爺沒前程,還不如投奔自己,說不準得了四老爺的眼緣,

  還能升上一等。

  唉,都怪四老爺好女色,而她又一副賢慧淑德的善良性子,府裡多少丫頭都盯著這邊呢。

  楊秀萱笑道:「我知道你和彩玉都是好丫頭,只不過不管在不在五少爺身邊,你們都是替本夫人做事,我心裡記著 呢,日後絕不會虧待你們。_

  她沒說清楚,彩華卻是聽明白了,意思是,五少爺不傻,她們怎能回來?那邊總需要人盯著。換句話說,那天的承諾 付諸流水、皆不算數,彩玉對四老爺的想法,也該掐死了。

  「彩華謝謝四夫人。」

  彩華退下去,她一轉身,楊秀萱溫和的笑臉瞬間變得冷冽,人人都誇讚她處事大方、寬厚溫良,哪知道要維持這名頭 不容易,演戲可是很累人的。

  「娘。」

  一聲甜甜的叫喚引得楊秀萱抬眼,看見進門的女兒黎育鳳。

  她想到黎育鳳十二歲了,同黎育莘一般大,也不知道是不是從小寵過頭,寵得她不知道天高地厚,那性子竟有幾分黎 育莘的魯莽,這可不行,以後女兒是要嫁進別人家的,若是沒有幾分心機城府,豈不是會被人吃得死死的?

  「怎麼啦?小嘴噘得這麼高,誰惹到你了?」

  看著女兒,她心裡忖度著,上回同老夫人提的事還沒回音,也不知道老夫人心裡是怎麼想的?

  上回她為女兒求到老夫人跟前,希望能讓老夫人身邊的鄭嬤嬤來指導女兒剌繡》

  鄭嬤嬤是從宮裡放出來的,五十幾歲人,聽說年輕時與老夫人交往頗深,離開宮後便投奔黎家,成了老夫人最倚重的 左右臂鎊,女兒能不能習得一手好繡工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夠透過鄭嬤嬤,讓老夫人高看女兒幾分,若老夫人有意為女 兒籌謀,女兒定能嫁進高門大戶,甚至皇親國戚之家也不無可能。

  「還不是那個賤種!娘,你能不能下令把黎育岷給關在院子裡,不准他出門,免得被旁人見著,問東問西,讓人好生 厭煩。」黎育鳳怒氣沖沖地說道。

  前幾日,她邀了幾個大家千金來家裡賞花,誰知道那個賤種不要臉,哪裡人多便往哪裡鑽,一不小心就被那些千金給 瞧見他那一張狐狸臉,勾引得千金小姐們心花怒放,不時向她探聽黎家四少爺的事情。

  誰不好問,偏要問他?他娘是妓女,爹要了他娘便己是污辱黎家門風,她本想避而不談的,可她們像是齊齊約好似 的,一個個輪番開口問,問得她火氣竄上,怒不可遏的回道:「有什麼好問的,不過是個妓女下的種,黎家的臉全教他給 丟光了。」

  本來就和她不對盤的知府千金姚尹依,居然為此回頂她,「誰下的種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你的親哥哥,人家溫文儒 雅、知禮守禮,意外見著咱們便連聲道歉、把地方給讓出來,我沒見他怎地丟黎家的臉,倒是黎五姑娘的嘴巴……倘若是 我不幹不淨說了這番話,讓爹娘知道,肯定是要挨罰的。_

  這番話說得黎育風火冒三丈,卻又不敢發作,她本就不喜歡姚尹依,是娘硬要她邀請人家的,說姚家的三公子人品端 正、學識不俗,若能藉由她結交上,日後說不定是青梅竹馬、佳話一段。

  懷著這份心思,她才邀請姚尹依,本是處處奉承、處處小心,一天下來,倒也不像前幾回有口舌之爭,誰曉得那個賤 種出來就破壞了一切。

  生了幾天的氣了,每每想起她還是忍不住咬牙切齒,恨不得將那隻狐狸的皮給剝下來。

  「好端端的千金小姐,說話怎可如此粗鄙?那是你四哥,敬著、尊著都來不及,怎麼可以說這種話?」

  她看一眼門a的婢女,彩如乖覺退下,順手將門掩上,走進院子裡,將一干下人全數趕出去。

  誰曉得那裡頭有沒有莊氏的人,她眼睛利得很、爪子也伸得老長,梅院發生什麼事,那邊會第一個知道,楊秀萱這賢 良名聲建立不易,可不想被人偷聽幾句就破壞殆盡。

  「娘,你不曉得那個姚尹依說話有多嘔人,而且我敢打包票,那個賤種才不是同我們偶遇,他是故意的,故意在眾人 面前露臉,想讓所有人都知道黎家有這號人物。」

  「你何必為這種事情生氣,就算他真是故意的又如何?難不成那些大家閨秀願意嫁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庶子,還是個 生母不光彩的庶子?何況……過了明天,便是我不下令,恐怕他也會把自己給關在院子裡足不出戶了。」她臉上揚起得意 神色。

  黎育岷是根刺,狠狠紮在她心頭上,他越出色,就讓她越痛恨、越憎惡,她不能允許任何人越過自己的兒子,尤其是 個出身卑賤的小雜種。

  「娘,你怎知他會把自己關在院子裡?」

  「這你就不必管,信娘一回便是,但是呀,你這脾氣得改改,要發脾氣,得先把門關緊,免得被人聽去、礙了聲

  名。」

  勾起一抹笑意,眼底透出兩分凌厲,楊秀萱不只一次對自己發誓,絕不讓任何人擋在自己前面,黎育岷不行、黎育莘 不行,同樣地,那個蘇致芬也不行,想當嫡妻,哪有那麼容易,要她把經營多年的東西給交出去,想都別想!

  不自覺地,她扭曲的臉透出狠戾,想在這個世上活得好,女人只能自己爭、自己搶,光靠男人的迷戀、靠男人給…… 太危險。

  黎育鳳看見娘親的表情,心底生起一絲懼意,她皺起眉頭,直覺想逃。

  幸而楊秀萱不過一下子便恢復過來,她笑得滿面春風,又是人人a中的賢德夫人,她拍拍女兒的手背柔聲道:「聽娘 的話,就算那個姚尹依多礙人眼,你還是得用心思攀交《你爹同我提過幾次,姚知府頗受皇帝看重,再加上姚家三公子一 身好武藝,咱們州縣裡誰有他的本領? J

  「聽說姚老爺打算明年讓三公子進京參加科考,你爹爹私底下對娘說,姚三公子眉宇之間有股爽朗英氣,那種人不會 安居於人下,日會定會大展鴻圖的,等著看吧,若是你不好好把握,三房那幾個年歲相當的,可是虎視眈眈呢。」

  「那個姚三公子真有娘說的那麼好?」

  「娘會虧待自己的女兒嗎?若他不好,便是你爹想替你作主,娘怎麼也會出頭替你駁一駁。」

  女兒十二歲了,明年就該尋親說親,待及笄後出嫁,當中三、兩年的工夫恰恰可以替她備嫁,她的女兒不能輸人,就 算老爺官位沒有別房那樣好,也不能因此委屈了女兒。

  當年自己嫁進黎府,人人對她都看不上眼,除了因為男女私情、婦德有虧之外,更大的原因不就是自己的嫁妝少又身 分不高嗎?

  她吃過的苦,絕不讓女兒承受,這些年,她掌府裡中饋,積存不少金銀,那筆錢連丈夫都不知道,她就是要給女兒嫁 得風光,讓兒子娶得榮耀,她不允許任何人小瞧她這位四夫人。

  「可姚尹依看我不順眼,日後就怕……」她紅著臉,偷偷覷母親一眼,低下頭,滿面羞澀。

  「日後,她再怎樣厲害也不過是個嫁出門的姑奶奶,豈能成天守在家裡同你這個三嫂大眼瞪小眼?說不定姻緣牽得 遠,她出嫁後你們這對姑嫂一輩子都見不了面。」

  聽著母親的話,黎育鳳臉紅心跳,想起那個姚三公子,不知道他是否相貌堂堂?

  芭蕉樹下,黎育岷拿著書冊坐在石頭上,那身粗布青衫掩不去他的風流俊朗,眸中英華內斂,然而光華浮動間,一縷 憂鬱與哀傷混雜其中。

  他神色寧和淡定,但心頭波濤洶湧,嘴邊露出的笑容也帶著哀切恍惚。

  昨兒個太不沉穩了,他竟控制不住脾氣,闖下那滔天大禍。

  早己經同自己說過千百次,他改變不了出身,但他能依靠別的改變,刷新自己在旁人眼裡的印象。

  黎育莘樂意說,便由著他去說,母親是青樓名妓又如何,至少才藝雙絕,黎育莘的母親又是什麼? 一個不守節的寡 婦,能高尚到哪裡去?

  黎育莘愚蠢,蠢得當人家的槍桿子還沾沾自喜,他何必硬湊上去,搶著做靶子?

  四房佔了黎府最大的院子梅院,主屋裡住著四老爺、萱姨娘,及他們所出的二子一女,其它三處則分別住著庶子庶女 及姨娘通房丫頭,因此他和黎育莘同住一處,不是最小卻是最冷僻的地界,平日裡鮮少有人過來》

  黎育莘性子魯莽好動,平日就喜歡往前面的院落跑,因此這個院子,幾乎是他一個人的地盤。

  放下書,瞄一眼牆邊那個偷窺的身影》

  是彩香,她在做什麼?

  觀察自己的情況、好去同楊秀萱稟報?她期待聽到他什麼消息?聽見他張皇失措、焦頭爛額,像熱鍋上的螞蟻,嚇得 不知他是嗎?他的確張皇失措、焦頭爛額,他明白,昨天那起事,自己難過關。

  那個女人,無風都可以掀起滔天巨浪,何況現在浪在、風在,她能不使盡手段,讓他這艘小船滅頂?

  楊秀萱是怎樣的人,旁人不明白,他清楚得很。

  他親眼看見她逼死自己的親生母親,親眼看見她搜括母親的財物,揚長而去,她以為他還小、不復記憶,但,錯了, 那夜的情景,他從沒有一天忘記過。

  這個仇,他要報!等他長大茁壯,等他蓄存足眵的力量,他發誓,終有一天,他要那個女人匍?在自己腳底下,要她 死無葬身之地!

  至於現在,想看他驚恐難安?不可能,他最痛恨的事就是讓她趁心如意。

  背著手,黎育岷朗聲唸書,表現得一如平常,不見分毫張皇,他在院子裡來回踱步,背著夫子交代的課業,一次又一 次。經過好半天,彩香方才轉身離去,他看見一閃而逝的衣角,眼底流露出濃濃恨意。

  咬牙,戲演夠了,現在他得好好想想,接下來要怎麼過關。

  老太爺會怎麼罰他?這次有許多雙眼睛,可以證明他親手將黎育清、黎育莘推下池塘,狡辯只會讓事情更困難,那麼 他要用什麼說法,才能引得老太爺將責罰減到最輕,讓楊秀萱難以暗中動手腳?

  看一眼黎育莘的房間,他考慮老半天,才朝那個方向走近,他能說動那個沒腦子的笨蛋嗎?他沒有把握,但為了救自 己一命,他不得不試一試。

  深吸口氣,黎育岷走到門前,衝出手,好看的濃眉蹙成一直線……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19 01:26:58

第三章 兄妹同心識小人

  再世為人,看著多年不見的哥哥,黎育清滿心激動。

  前世,黎育莘死於十五歲,在賭坊被一群賭鬼合毆,回到黎府後熬不到天黑便七孔流血而亡。

  前世,爹爹娶進嫡妻,蘇氏年輕貌美、性情溫順,父親極其寵愛,為她冷落各房侍妾,她與哥哥為萱姨娘強出頭,處 處與蘇氏作對,幾次舉止過激,父親均是親眼所見,越發不待見他們兄妹.

  哥哥文不成、武不就,在府裡處處受下人冷眼,長輩們見到他不是視而不見,便是罵他孽障,枉頤他的自尊,漸漸 地,他寧可在外晃蕩,也不願意回家。

  之後哥哥結交一群損友,染上賭博惡習,日夜沉淪,以至於……走到那個悲慘結局。

  她忘不了哥哥被送回府那天,空蕩蕩的星子裡只有自己一人,熒熒燭火照著他慘白的臉,她聲聲呼喚,哭著叫喚著哥 哥。終於,哥哥鉎了,愛憐地凝視著她的臉,眼底淨是不捨與心疼,他說:_萱姨娘不是好人。」

  可笑的是,她沒認真聽哥哥的遺言,還以為哥哥傷了腦子、胡言亂語,因為整個家族裡,只有萱姨娘肯對他們兄妹和 顏悅色。

  她不是好人,誰是好人?

  若非楊晉樺的步步進逼、說溜了嘴,她怎知是萱姨娘分走自己三成嫁妝?若非嫡母留下的字條,怎能揭穿萱姨娘的殘 忍性情?

  若非她串起萱姨娘為安排自己與楊晉樺的相識相戀,怎會發現那群打傷哥哥的惡人當中,有一個是萱姨娘的遠房親 戚?又怎會想起哥哥開始涉入賭博時,萱姨娘銀子給得多大方?

  她是刻意把哥哥養廢的呀,哥哥的沉淪不是意外或命運,是一個完整且縝密的計劃,他並非死於賭博,而是死於謀

  殺6

  午夜夢迴,多少次她哭著醒來,多少次她輕喚哥哥,她多希望時光倒轉,若再給她一次機會,便是要她用命去交換, 她也要換得哥哥平安。

  黎育莘深吸一口氣,雙雙經歷過一場生死劫難,再相見,恍如隔世。

  他快步走到妹妹身邊,一把握住她的手,眼底淨是滿滿的感動,他活著、妹妹也活著,他從來不曉得,光是「活著」 這件事就這麼令人感動,手輕輕觸上妹妹的鬢髮,他想起娘親臨死前的交代,眼眶泛紅。

  「對不起,下次再有這種事,你要躲遠一點,不要護住哥哥。」黎育莘道。

  那曰萱姨娘特地將他召過去,語重心長地要他爭氣些,別處處落在下風,樣樣輸黎育岷一大截。

  她說:「我老在你父親面前替你美言,說你般般好、事事強,可你這樣輸給一個那種出身的……你要讓我怎麼說才 好?我可是親口答應你母親要好好照顧你們兄妹…….

  這種話,他不是第一次聽,他己經被徹底洗腦,認定黎育岷的出身不如自己,認定他心計深、腦子裡裝的全是骯髒念 頭,甚至認定有他在,老太爺、老夫人、父親……所有長輩都會看不起自己。

  因此,才會發生前天的事。

  他在池塘邊碰見黎育岷,想也不想便羞辱了黎育岷的母親,罵他是賤種,然後黎育岷也反諷他的母親,緊接著,兩人 的言語越來越激動,黎育岷終於忍不住動手推了自己一把,清兒見狀想衝過來護住他,卻沒想到和他一起墜入池塘。

  現在想來,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啊?侮辱黎育岷的娘有什麼意思,在黎府上下人的眼中,自己的娘又比黎育岷的娘高明 到哪裡?更何況,重點不是黎育岷贏他多少,而是自己不爭氣啊!

  _哥哥,你身子全好了嗎?」她拉起哥哥的手,上上下下檢查一番,確定他沒少掉一塊肉,方才安下心來。

  「別擔心,全好了。你呢?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黎育莘摸摸她的臉頰,好像瘦了,本來就不胖的模樣,更見僬悴

  了。

  _我沒事。」她攤攤手,轉上一圈,讓哥哥看著自己身體康健的模樣。

  他歎氣,滿眼抱歉。「是哥哥不好,連累你遭了罪,下回再碰到這種事,要記著離遠點。」

  黎育清搖搖頭,笑道:「下次再碰到這種事,我還是會拉住哥哥、護住哥哥。」

  「為什麼?」

  「因為這府裡,哥哥是我唯一的、真正的親人,其它的,不管是不是待我好,背後都藏著手段目的,無分毫真心。」

  這話說得太啟人疑竇,可她管不著那麼多了,倘若重生一回,還要她認賊作母,還要傻乎乎地讓哥哥把命給交代上, 那麼她何必重生?

  她的話沉重了育莘的心,拉住妹妹,輕輕擁入懷間,她才是他這輩子真正需要保護的人吶,別人好壞關他什麼事,他 何必為了別人的私心壞了自己的名聲?

  輕輕順著妹妹的背,他眼底蘊藏著數不清的哀憐。

  他想說對不起,想為自己的愚蠢俯首道歉,但他沒說出a,唯有哽咽,晶瑩淚水滑下面頰,他吸氣告訴自己,從今以 後,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只為了懷中這唯一的親人。

  「說的好,就是這樣,清兒要好好的、哥哥也好好的,我們搬進黎府,是為著過更好的日子,不是為了把命搭上。」

  黎育莘的回應讓黎育清驚訝,哥哥怎麼會說出這番話?是什麼改變他,讓他篤信的想法也有了天翻地覆的大改變?難 不成,前天的事讓他狠狠嚇著了?

  _哥哥……」

  她仰頭望向哥哥,突然覺得哥哥長大了,稚氣的臉龐添入幾分成熟,清亮的眸子裡掛著淡淡哀愁,傻里傻氣的哥哥變 成巨人,能將自己護在懷裡、不受外頭風雨摧折的大巨人。

  _哥哥,清兒沒說錯嗎?我們不該為萱姨娘出頭,對嗎?四哥哥並沒有她說的那樣壞,對嗎?娘說過,進黎府後要兄 友弟恭,不可與人鬥氣逞兇,對嗎?」她一句一句試探的問。

  眼見妹妹的小心翼翼,黎育莘歎息,難道這些話妹妹老早就憋在心底?不出口,是怕自己衝動、怕自己生氣?

  黎育莘拉著妹妹坐到長髮上,低聲說:「昨天哥哥躺在床上,想了許多事。」

  「想什麼?」

  「記不記得,那時老太爺知道娘和咱們的事,讓萱姨娘到家裡來同娘說,要把咱們接回府裡?」

  「記得,萱姨娘對娘說了許多好話,說她會好好照顧咱們,會讓哥哥進族學裡唸書,將來考個一宮半職,有機會替自 己掙前程,還說要幫我找個好夫婿,風風光光嫁出門。,那些,每句聽起來都是保證,事實上卻是催促,聲聲催促娘趕赴 黃泉。

  聽著妹妹娓娓道來,黎育莘不敢置信,那時候妹妹才多大,居然記得這麼多?

  「還有呢?」

  黎育清咬著唇,眸中泛淚。當時她笨得將萱姨娘當成仙女,覺得她溫柔美麗、親切和婉,還抱著萱姨娘給的那包糖緊 緊不放。

  —萱姨娘離開後,娘問我想不想天天吃這麼好吃的糖?我想也不想就重重地點了頭,娘還問哥哥……」

  黎育莘幫她把話接下去,「想不想上學堂,想不想考狀元、當大官?」

  「哥哥說要,要當大宮,讓娘天天吃魚吃肉、穿綾羅綢緞,要讓我像千金小姐一般,只要學會念詩彈琴,不必煮飯掃 地,把一雙手都給弄粗。」

  爹喜歡娘,卻也明白黎府容不下一個再嫁寡婦,便讓他們住在外頭,本以為這樣順順當當長大,沒什麼不好,他們也 從沒想過要當黎家的少爺小姐,可萱姨娘對母親的一番話讓母親思忖一整夜。

  隔天,母親自盡身亡,黎家派人將他們兩兄妹接回家。

  「如果從頭來過,清兒,你還想當黎家姑娘嗎?」

  想起那些往事,黎育清泫然欲泣。「不要,我只想和哥哥、娘一起生活。」

  雖然日子過得辛苦一些、吃穿用度差一點,但是親情將每個人的心緊密繫在一起,沒有爾寰我詐、彼此算計,只有真 心相待。

  「我也是,天底下沒有人比清兒和娘更重要。但是我們沒有辦法回到那天,重新更改我們對娘說過的話,沒辦法讓娘 再活過來,與我們一同生活。我們只能挺直腰背,把每一步都走得穩妥,讓在天上的娘以我們為傲。」黎育莘道。

  黎育清點點頭,她也想要這樣,只不過,有人不樂意見他們平安度日。

  _哥哥,我聽到一些話。」

  她猶豫著,該不該把萱姨娘的真面目戳破?哥哥會相信她嗎? 一直以來,他們都把萱姨娘當成母親,喜她所喜、惡她 所惡,將她所說的每句話都奉為圭臬。

  「什麼話?」

  「去母留子,是萱姨娘的主意,老太爺才會贈七尺白綾給娘,讓娘選擇,是要留下我們,還是放手讓我們過更好的生

  活。j

  這不是最毒的,還有人說,老太爺贈的是黃金百兩,萱姨娘用了白綾換掉黃金;有人說,老太爺根本不想要他們兄 妹,是萱姨娘故作賢德、自作主張;有人說母親不是死於白綾,而是死於毒藥……

  她不知道哪個傳說才是真的,但以前不懂,直到歷經多年磨難,方才想明白,不管母親的死是誰的主意,那年萱姨娘 對母親的句句保證,只有一個目的——鼓吹娘捨己為子女而死。

  聽著妹妹所言,黎育莘苦笑。這些話他也曾經聽過,只不過他把它當成惡意中傷,想成小人想破壞他們與萱姨娘的感

  情。

  如今歷經生死,許多事突然間豁然開朗,眼睛看得清澈透亮,彷彿腦子裡的結一下子全數打開。

  黎育莘道:-那晚,娘重複叮嚀我們,進了黎府要乖、要聽萱姨娘的話,要懂事上進、努力勤學,將來有了成就,娘 會為我們高興。」

  要聽萱姨娘的話?所以……黎育清輕咬下唇,哥哥是不相信的嗎?

  他會認定萱姨娘是好的,不只是因為母親的交代,亦是他們親身感受,要哥哥在瞬間翻轉念頭,怕是有些困難。

  黎育清苦苦一笑,不只哥哥,娘也受萱姨娘所騙,以為她會全心全意對待他們,豈知,他們成為她手中的棋子,替她 剷除所有不順眼的人。後來,當黎育岷不再是黎育武、黎育文的對手,哥哥匣成為下一個絆腳石,這點,直到哥哥閉上雙 目之前方才明白。

  「可我想清楚了,萱姨娘的話不見得句句為真,她有她的私心,咱們不需要因為她的私心,與人結下仇隙。-

  「何況,娘除了要我們聽萱姨娘的話外,不也希望我們兄友弟恭、不與人鬥氣逞兇,要我們要互相依恃、彼此照頤? 娘叮嚀咱們的話太多,若是有前後矛盾的,就該選擇正確的去做。_

  這瞬間,黎育莘的話將黎育清一路往谷底墜下的心給提了上來,所以哥哥……她揚起笑顏,拚命點頭。

  她還以為要花大把口水才能說動哥哥,沒想到處處與黎育岷針鋒相對的哥哥居然想通了? !

  —哥,你是說真的? _她激動萬分,只要哥哥心態不同,事情定會有所轉圜。

  ^我什麼時候同你說過假的? _

  「你不再討厭四哥哥了? _

  「還是討厭,那人滿肚子奸詐,與他交手,一不小心就會落入下風,若是為自己同他交手,被修理了還勉強說得過 去,若是為旁人……關我什麼事?.

  .哥哥是因為害怕被修理,才不願與四哥哥對峙? _

  這次的落水事件,對哥哥影響這樣深?

  「說啥傻話,.他一指戳上黎育清的額頭,惹得她咯咯輕笑。「你幾時見過哥哥害怕?-

  「說的也是,哥哥天生勇敢、鶴立雞群,只不過,這份勇敢不必表現在欺負四哥哥。」

  「我欺負黎育岷?你這丫頭,胳臂時往外彎啊?」黎育莘不依了。 「不然呢?外人眼裡都是這樣看的呀。」

  黎育清直指重點,不管誰錯誰對,四哥哥被欺、哥哥名聲受損,這是兩敗俱傷的事情,鷸蚌相爭吶,那個得了便宜的 惡毒漁翁,躲在一旁嗤笑著他們的愚昧。

  「可不是,替自己惹來一身騷,卻又被那人陰著,不划算,以後對黎育岷還是遠著些好。」

  黎育清搖頭,反對哥哥的話。

  上一世,大伯父膝下無子,黎育岷最後過繼給大房,之後隨大伯父入京,他本就是聰敏無比的人物,又在京裡拜了名 師,因此解元、會元、狀元,連中三元,成為黎家這一代中最出色的男子。

  若是哥哥能與四哥哥建立交情,哥哥在課業、仕途上定能有所幫助,她雖不願意如此現實,但再世為人,她定要傾盡 全力,為哥哥謀得光明前程。

  「為什麼搖頭?」黎育莘捧起妹妹的臉,笑問道。

  _我想……五姊姊、七弟、八弟有萱姨娘疼著,四姊姊、十、十一、十二妹妹有柳姨娘護著,四房裡就咱們和四哥哥 無娘可寵,光是看在同病相憐四個字上,咱們就得對他好些,說到底他比咱們還可憐,我有哥哥、哥哥有我,他卻是實實 在在的孤身一人。.

  「娘教過,落水狗不能踩,雪中送炭比錦上添花更值得讚歎,所以,我決定對四哥哥更好。」

  「那也得他領情。」

  「不管他領不領情,我只做自己該做的。」她堅持道。

  見妹妹堅持,他笑道:「好吧,只求無愧於心。.就看在自己以前欺負人家的分上,就當……還他一筆吧。

  3兌的真好,只求無愧於心,哥哥真聰明。」她拍手笑道。

  「你真當哥哥是笨的呀,以前哥哥只是對唸書不上心,以後,你等著瞧。.

  他想清楚了,與其嫉妒,不如?M策自己更加努力,昨兒個他對自己暗暗起誓,再不將黎育岷當成敵手,而是當成目

  標。

  靈動的雙眼盯住黎育莘,黎育清鬆口氣,很高興哥哥能這樣想,過去萱姨娘煽風點火、時刻撩撥,以至於哥哥對黎育 岷心存妒意,如今去除了那塊心病,哥哥應該不會再陷入泥淖吧。

  扶桑進屋,看見黎育莘在此,笑盈盈地迎上來說:「方纔萱姨娘派小丫頭過來回話,要五少爺和八姑娘換上乾淨衣 服,到錦園向老太爺、老夫人問安。.

  兄妹互視一眼,心底瞭然。

  平日裡,楊秀萱豈肯讓他們這票庶子女到老太爺、老夫人跟前晃蕩,她總說老太爺怕吵,他們還是留在屋裡,別往錦 園去,免得惹惱了老太爺。可是次次回回請安,楊秀萱都會帶著黎育風、黎育武、黎育文,讓他們承歡長輩膝下。

  他們微哂,在彼此眼底看到明白,這哪是讓他們去露臉,是教他們去告狀的,剷除一個長相俊朗、氣質斯文又飽讀詩 書、滿瞋文采的黎育岷,是楊秀萱最迫不及待的事吧。

  塞翁失馬,這場意外,讓他們兄妹性情扭轉、見識明白,再不會糊里糊塗讓人當槍使,便是打殘了對手、自己也落個 腰斬下場,這是何苦呢?

  ***

  樂梁城裡最熱鬧的景文街上,有間大福酒館,那裡賣的酒是全大齊最好的酒。

  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但所有去過京城的百姓回到樂梁城,一定要到大福酒館喝上幾杯,歎O滿足的氣,說:_跑遍 全大齊,怎麼也找不到比大福酒館更好的酒了。」

  這一人說、兩人講的,慢慢地,大福酒館的名氣就這樣打開了。

  現在是大清晨,通常這時候上門的客人不多,三三兩兩的,叫一壺酒,兩碟小菜、一盤花生米就可以消磨上大半天。 酒館裡靠牆的角落,今天來了兩個惹眼的男人。

  他們約莫十五、六歲,一個全身穿著白衫,只在腰帶間與袖口衣擺處繡上幾竿青竹,另一個則是全身黑服,身上連半 點紋飾都沒有,唯有腰帶上縫了兩條紅帶子。

  穿白衣的那個,掛著一張笑臉,連嫌棄酒水不如名氣響亮時,笑容也沒離開過臉龐,而穿黑衣那個恰恰相反,一張棺 材臉,便是對著他最喜歡的文昌雞和脆皮乳豬大快朵頤時,也沒拉出半分笑意。

  人都說相由心生,這話在他們兩個身上恰恰做了最好的演繹。

  白衣少年面如冠玉,俊朗不凡,五官細緻,紅唇如菱,一雙眼睛清澈透亮,人才如玉,氣質翩翩,出塵若仙,教人忍 不住想要親近。

  而黑衣少年生著一雙深邃如寒星的凌厲丹鳳眼,隱含熠熠鋒芒的目光銳利逼人,他鼻子高挺、輪_分明,桀驁長眉斜 飛,薄唇緊抿,雖然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卻身形挺拔、器宇軒昂,渾身上下帶著一股不服輸的堅毅沉穩。

  這裡的客人多數點幾盤小菜就算了,像他們這樣點上滿滿一桌菜的大客戶可是罕見的,因此小二招呼得特別慇勤,不 時走到他們桌邊,一會兒介紹菜餚,一會兒推薦水酒,再不就說說這景文街上最火紅的店家。

  棺材臉不言不語,只是低著頭,和那桌子菜拚命,而笑面狐則是有一句、沒一句同小二搭話。

  「你說這樂梁城最有名的大戶是黎家?」白衣少年問。

  「自然是,黎家老太爺曾經當過皇帝的師傅吶,人人都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客宮,您想想,皇帝的老子?身份 何等尊貴。.

  ?再說啦,黎家四個老爺可也是個個不凡,秀才、舉子、進士一路考上去,就像吃花生米似的簡單得緊,人人都說, 他們是文曲星下凡的吶,聽說大老爺在朝中挺得皇帝看重呢,咱們樂梁城有這個大戶,可真是天大的幸運。」

  「想當年,他們舉家遷回樂梁老宅,咱們縣太爺可是發動幾百人去迎接吶,敲鑼打鼓、舞龍舞獅,熱鬧非凡……」提 起黎府,小二像說到自家親人一樣,一張口便沒完沒了。

  「黎老太爺有四個兒子?」他還以為只有三個,最小那個……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吧?

  「可不是,大老爺叫做……」小二如數家珍,把黎家成員細數一遍,大的小的男的女的,連人家娶的媳婦是哪家哪 戶、哪個大宮的嫡庶都一清二楚。

  「……如今啊,只剩下四老爺未娶正室,這可不是四老爺身子有毛病,而是黎老太爺重信諾,當初的口頭約定……不 過啊,好人有好報,如今蘇家老爺官雖做得不大,可那手營生吶,樂梁城裡誰也及不上,不是咱誇a,蘇老爺的家產怕是 比皇帝老子的私房有多無少,可膝下就這麼個女兒,日後不留給女兒、外孫還留給誰去……」

  「那麼,黎家四老爺豈不肥了家底,做不做官有啥關係? _齊鏞笑著逗他一句。

  小二正起神色,老太爺可是他們樂梁城的半個神吶,怎麼可以說黎府的壞話? 「您別胡說呀,旁人不知道,黎家是何 等人家,怎麼會去覬覦媳婦的嫁妝?只是啊,日後娶了四房嫡姑娘的姑爺可有福氣啦…….

  小二嘮嘮叨叨說了一大通,直到有新客進門,他才趕過去招呼。

  齊鏞笑著抿了抿杯中水酒,對黑衣少年問:「齊靳,你說這黎正修在這裡日子過得滋潤,像個土皇帝似的,可會奉召 回京?.

  齊靳略思索半晌後,道:「會,但不是現在。」

  現在皇上尚未透露出對康家的不滿,而大皇子的地位還車固得很,所有人都認定太子之位非大皇子莫屬,在這種情況 下起復,黎正修若加入康黨,便是逆了皇上意願,不加入康黨,則會替自己招禍,他何苦惹這麻煩.

  「沒錯,這隻老狐狸,別的好說,這當宮的本領舉朝上下沒人比他厲害,他定是要吊足了父皇的胃口才肯再出仕

  吧!」

  —皇上並不是非要他不可。」

  如今朝中風調雨順、四海昇平,民生樂利,只要善任臣官,自能建一太平盛世,眼下朝中隱憂唯有康黨,但皇上一天 不透露剷除之意,就不需要能人要臣擔負重任。

  何況……黎正修是能臣?齊靳心存懷疑.

  「可不嗎,偏偏咱們心裡一清二楚,父皇卻看不分明。」齊鏞歎道。

  要怪誰呢?怪皇室親情薄弱,先帝對父皇冷峻嚴厲,黎太傳卻像慈母,自小時候起便細細教導、諄諄囑咐,一路扶持 父皇走上帝王之路。

  長年下來,皇上待黎太傅如父,事事討教、句句遵從,之後黎正修告老還鄉,皇上心情抑鬱,時時召黎品方進宮、以 示溫厚,可黎品方再好,依舊不是黎正修。

  這對帝王而言,並非好事,幸而黎家一心忠君,若有異心,大齊危矣。

  「皇上並非看不清,他只是習慣身邊有這樣一個人。」

  齊鏞何嘗不知道,齊靳說習慣,只是客氣的講法,他總不能說皇帝依賴黎正修吧,這可是大不敬之語。

  頭痛吶,父皇怎麼會派給他這個任務?他不想辦成,可不辦成,誰知道會給人抓住什麼把柄、扣上幾頂大帽子。

  「你猜猜,對於咱們的要求,那隻老狐狸會怎麼說?」

  齊靳偏過頭,認真想過片刻後回答道:「他會先誇獎皇上治國有道,再感念一番聖心顧念舊情,最後以身體不適,拒 絕起復的提議。」

  齊鏞苦笑。「唉,大約就是這樣了,明兒個先去探探黎家吧。」

  「也許……」齊靳起個頭,然後頓住。

  「也許怎樣?話甭說一半。」齊鏞催促他說。

  「你可試著與黎正修交好。」眼前康黨勢力太大,齊鏞身邊無支持之人,雖然他不認為黎正修有什麼了不起之處,但 重要的是……皇帝看他順眼。

  「他會選邊站嗎?」

  「沒有好處的事他不會做,現在逼他選邊……你尚無足夠實力,他怎麼肯?但如果他不肯攀附康黨,就絕對不會是大 皇子的人,所以……」

  「所以他若有意重返朝廷,大皇子就不會是他心中人選!」齊鏞接下話。

  「對,除大皇子之外,你在其它皇子當中佔足優勢。」

  「倘若黎正修真是只名符其實的老狐狸,他會知道該同誰示好。」

  他們兩人足極有默契的,從小一起長大的交情,不是說說而己。

  齊靳低著頭,繼續挑著盤子裡的魚肉。

  齊鏞看一眼很餓的齊靳,放下筷子,他好像永遠都吃不飽似的,看著他吃東西的模樣,齊錆臉上足笑著的,但心底卻 泛起淡淡酸意。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19 01:27:18

第四章 兄友弟恭唱大戲

  走進錦園,黎育莘、黎育清下意識深吸氣,平日,他們不被允許靠近這個院落,對於老太爺和老夫人,他們心裡沒有 半分印象,只覺得他們高高在上,不是自己能夠親近的人物。

  黎育清握住哥哥的手掌心微微沁了些汗,黎育莘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容,她點點頭,響庋他的安慰,兩人沒有說話, 只是一個眼神便心靈相通。黎育清很高興,小時候的感覺又回來了,他是她意氣風發的哥哥,不是那個被人打壓、頹靡喪 氣、自甘墮落的哥哥。

  」五少爺、八姑娘來了。」錦園的小丫頭看見他們,連忙進去稟報,不多久,他們就被請進大廳。

  黎育莘鬆開妹妹的手,拍拍她的低聲對她說:「別怕,我們沒有做錯事,就照咱們方才商量的辦。」

  黎育清笑道:「清兒不怕,我有哥哥。」

  看見妹妹眼底的信賴,他恨起過去的自己太荒唐,怎就沒想過,自己是妹妹的靠山,若是為掙得一口氣、逞一時之 快,自己沒了,妹妹一個人在這府裡,還不被啃得屍骨無存? !

  但,以後不會了,一次生死,再看不懂那些糟心事,他未免笨得過分。

  黎育莘走在前頭,黎育清在後面跟隨,兩人雙雙走進大廳裡,老太爺、老夫人坐在主位的軟榻上,莊氏、萱姨娘各坐 在下首左右處,二房、三房與四房的子女分別立在她們身後。

  廳裡最顯目的是站在廳中央的黎育岷,他身穿一襲白色長衫,質料不壞,與平日裡他們穿的粗布衣裳不一樣,這是萱 姨娘的指示,他們身旁的丫頭都會「適時」提醒主子出現在長輩跟前時要打扮合宜。

  黎育岷本就是翩翩佳公子,身材頎長,五宮清秀俊逸,氣質溫潤,再加上這身刻意的打扮,怎樣看都是豪門貴公子的 模樣,誰能想得到他私底下被人苛待?

  走進廳裡,黎育莘、黎育清便站到黎育岷身邊,躬身向長輩請安。

  坐在上頭的老太爺、老夫人細細地審視四房這三個庶子女,他們進黎府己經四、五年了,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四房孫輩眾多,平日裡難得出現跟前,有幾個孫女他們甚至叫不出名字,尤其是這三個,一個是青樓女子所出,一對 是寡婦所生,他們進府時是由楊秀萱安排的,從沒在他們身上用過心思,沒想到今日一見,那不俗的氣質倒教人有幾分意

  外。

  老太爺的目光在他們身上停駐片刻,老四長相俊秀,膝下子女本就比別房子女來得清秀雅麗,但這三個'

  他看一眼長身玉立、朱面丹唇、丰神俊朗,渾身透著股書卷氣的黎育岷,略略點頭,但當目光調到黎育莘身上時,不 自覺地他嘴角挑起些微笑意.

  這孩子酤似自己年輕時的模樣,身形挺拔,劍眉斜飛入鬢,鼻樑挺直,濃眉大目,臉型方剛,可眉眼一彎卻又格外生 動,他少了自己幾分儒雅,但那是長期在書文中浸潤而來的氣度。

  眼光轉過,他望向黎育清。

  見她毫無畏懼地迎視自己,他心頭一喜,這丫頭倒是有勇氣,只見她一雙靈活黑眸如春天的湖水似的,教人瞧著瞧著 便移不開眼,一張宜喜宜嗔的瓜子臉兒,帶著七分稚嫩清純,談淡的笑意滿佈臉上,像是在看什麼新奇事。

  「丫頭,你在看什麼?」難得地,老太爺露出三分笑意。

  聽見老太爺挑黎育清說話,下意識地,黎育岷皺起眉頭,看來這場審判對自己不會太公平,他原本想說服黎育莘的, 但去找他時他不在,還來不及找時間再想辦法說服他們兄妹,就被叫到了錦園。心思飛轉,他想著自己要怎麼做,才能將 傷害降到最低。

  「清兒瞧著有趣,爺爺和五哥哥長得真像。」脆生生的音調在大廳裡流轉,軟軟的、甜甜的,像往人心頭澆上蜜汁似 的,連老夫人都忍不住揚起笑意。

  楊秀萱見狀,連忙插話低喝,「八姑娘,要叫老太爺,怎麼可以叫爺爺,沒規矩!」爺爺、奶奶是嫡孫才能喊的,她 連自己的孩子都沒敢讓喊,這丫頭歷越了!

  黎育清怯生生地朝楊秀萱望去一眼,不說話,但滿眼委屈,她悄悄退開一步,「嚇得」緊緊握住哥哥的衣角。

  明明她半句話都沒講,整個大廳的人卻全看出來了,看出這位萱姨娘對待庶子女有多刻薄。

  她這動作,惹得楊秀萱滿肚子怒火,這丫頭吃錯藥了?枉她平日在她面前溫柔作態,還讓她喚自己一聲母親。她、她 ……她這是吃裡扒外、恩將仇報!

  老夫人不豫,老太爺難得開開心心同孫輩說話,她氣楊秀萱沒眼色、破壞氣氛,目光閃過,尚未開a, 二夫人莊氏立 刻出聲道:「萱姨娘,不過是件小事,值得你喊得那麼大聲嗎?瞧,一個俏生生的小丫頭被你嚇得,我這個伯母看在眼裡 都心疼。」

  楊秀萱看見老夫人的眼色,心中有氣,卻不得不閉緊嘴巴,任由莊氏挑釁。

  莊氏微微一笑,見好就收,眼神轉往黎育清身上。

  老太爺揚聲問:「我同你五哥哥哪裡像?明明一個是俊朗少年,一個是滿臉皺紋的老頭子,年紀輕輕,眼力恁地差 了。.老太爺刻意說反話,他與老夫人相視一眼,兩人臉上都盛滿笑,這丫頭,眼色好得緊吶。

  「不像嗎?可那眼_、那眉毛、鼻子、嘴巴、臉型……明明都一模一樣呀,要不……」說著,她又朝萱姨娘悄悄望去 一眼,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就說,怕啥!有爺爺替你撐腰》」

  老太爺一向不滿意楊秀萱,若非蘇氏年紀太輕,而四房庶子女眾多得有人管理,他是連見都不想見她》唉,再過三、 兩年,蘇氏也該嫁進門了,趁這機會敲打敲打也好,讓她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別給了把凳子,就以為自己可以攀上天了。

  老太爺一句不輕不重的話,讓楊秀萱慘白了臉色,她後悔,今兒個不該讓這幾個下賤胚子進錦園。

  _我想……」黎育清把兩隻小手掌往臉頰左右處一壓一推,把臉皮往兩邊拉。「我想爺爺把皺紋拉掉,肯定就和五哥 哥長得一模一樣了。」

  哈地一聲,老太爺大笑,好久沒這樣開心啦。

  孫子孫女一、二十個,人人見他就像見到下山猛虎似的,別說逗他樂呵,便是路上碰著、他多問上兩句,沒嚇出一身 冷汗就算好的。

  見老太爺被自己逗樂,黎育清沒有適可而止,反而多話起來,她明白,機會不多,她得好好把握,若是能在這回讓老 太爺留下深刻印象,日後她與哥哥的生活定會好過些。

  她轉頭,扯扯黎育莘的衣服說道:「哥哥,你得好好唸書呀,你和爺爺這麼像,以後皇帝一定會讓你去教皇子唸書 的。J

  「你這丫頭,可不能隨便胡扯。」老夫人心頭一驚,急急阻止。

  老太爺拍拍妻子的扃鎊道:關係,都是自己人,讓她講.為什麼皇帝會讓你哥哥去教皇子唸書? J

  黎育清不急著給答案,反而揚起笑意道:「以前娘知道清兒喜歡讀書,可家裡窮,只好典當一根銀簪子給清兒買書, 那書冊清兒都快翻爛了,可現在每天晚上還是喜歡讀個幾遍,因為讀著讀著,就會想起娘的好,想起娘千叮嚀、萬囑咐, 要哥哥和清兒聽話乖巧、好好孝順長輩s」

  「所以呀,清兒想,五哥哥和爺爺那麼像,哪天皇帝見到五哥哥,肯定會讓五哥哥去教皇子唸書,皇帝見著五哥哥教 皇子讀書的模樣,定會像清兒一樣,看著看著就想起以前爺爺教皇上的情景,會想起爺爺的好,想起爺爺的千叮嚀、萬囑 咐,會車牢記住,要聽話乖巧,好好把朝政給治理好。」

  一串話,黎育清把想說的全說了,她提及幼時的貧困無助,提及母親的好,提起自己的知恩記恩的心情,然後再順著 風,拍拍老太爺的馬屁。

  誰不曉得,老太爺與皇帝感情深厚,先帝之所以特別看重皇上,也是因為老太爺的大力薦舉,那是老太爺一生最大的 成就,只要提及此事,他就會不自覺的喜上眉梢。

  老太爺撫撫長鬚,笑道:「說的好,但願皇上會記得老夫的話,以仁治國,以天下百姓為子女善待之》不過丫頭,你 也別想著讓你五哥哥去教皇子唸書了,皇子們可比你哥哥大上好多歲呢》_

  黎育清聞言,嘟起嘴巴、皺眉,低聲道:「真可惜。」

  老夫人見老太爺歡喜,便對黎育清招招手,說:「過來奶奶這裡坐。」

  這舉動讓楊秀萱氣紅了眼,連育鳳都沒受過這等待遇,這賤丫頭……怎地一落了水,整個人都變得機靈了?

  黎育清笑逐顏開,燦爛的笑靨像盛開的花朵似的,美得教人移不開眼,才十歲啊,待她長大了會是怎番模樣?老夫人 越看越心喜,想著這丫頭該好好栽培。

  她快步走到老夫人和老太爺跟前,微屈膝,沒強擠在兩人中間的軟榻上,反而搬了張小杌子,坐在兩人腳邊》

  「丫頭,怎麼不坐上來?」

  「娘教過,小孩子家不可以太享福,要砥礪心志、刻苦耐勞,日後才會成材。」她指指軟榻,說:「好東西是用來孝 敬長輩的。」

  她幾句軟言軟語,逗得老太爺又是一陣大樂,楊秀萱瞬間變了臉色,她身後的黎育鳳更是咬牙切齒、絞緊手中帕子, 氣得頻頻發抖,憑什麼一個下賤丫頭可以得到老太爺厚待? !

  莊氏看一眼楊秀萱,心底雖有些酸意,但能親眼看見她吃癟,還是忍不住滿眼笑意,人人都以為楊秀萱心慈仁善,她 可是從柳姨娘那裡知道她不少骯髒事呢,她不過是戲演得好、能唬過上頭長輩罷了。

  「你也想成材?難不成想考狀元? J

  「爺爺這是拐清兒吶,清兒知道,女子不能考狀元,可若是好好讀書寫字,好好學剌繡、勤練琴棋書畫,說不定會成 為大齊第一才女。」

  「當第一才女做啥,難不成你想進宮當娘娘?」老夫人笑話她。

  「什麼?當第一才女得進宮當娘娘?」黎育清皺起柳眉,眼巴巴地望向老太爺和老夫人,神情猶豫地問:「爺爺、奶 奶,有沒有辦法又當第一才女,又不必進宮當娘娘?」

  「不喜歡當娘娘,幹麼非要搶第一才女的名號?」

  「娘教過清兒,子女對長輩最大的孝順就是顯耀家族,娘說,進了黎府就要盡全力給家族增光,榮耀長上,若是黎家 有個第一才女,爺爺、奶奶肯定會很有面子。.

  幾句話引來老太爺撫掌大笑,「說的好,給家族增光、榮耀長上。」

  突地,他的視線轉向站在下首的黎育岷和黎育莘,話鋒一轉,怒聲問:「當妹妹的都曉得要盡全力給家族增光,你們 這兩個做兄長的在幹什麼?打架、挑釁,搞到差點丟掉性命,自己的命丟掉就算了,還危及到妹妹,你們這可是做兄長的 道理? !.

  見老太爺把話給繞回來,楊秀萱鬆了口氣,她還真擔心事情被黎育清給攪亂了,老太爺便輕輕放過黎育岷。

  黎育岷上前一步,正要開口認錯,卻被黎育莘一把拉住,他轉頭,對上黎育莘含笑的眼睛,驚疑不定,不知這對兄妹 是要演哪一出?

  _四哥,此事是弟弟不對,老太爺該責罰的是我。」

  黎育莘此話撂下,楊秀萱眼底瞬間衝上兩簇怒火,這個蠢材是怎麼了?難道是被老太爺的氣勢給嚇著,怕惹來一頓痛 罵,才把滿肚子怨氣給吞回去?

  她不信他不惱火黎育岷,這回,可是連他最寶貝的妹妹都被拉下水,他理應大鬧一場才對。

  眉頭一緊,楊秀萱迅速拉起笑意,細聲細氣地提醒,「五少爺,你有什麼委屈儘管說,這會兒有老太爺和老夫人替你 作主,誰也冤枉不了你。.

  她語氣寬容,但盯著黎育清、黎育莘的目光卻似噴出火蛇,要將他們生生給燒死方才甘心。

  黎育莘沒被她的恐嚇嚇著,反而一雙妙目熠熠生輝,閃著寶石般的燦爛光彩,衝著楊秀萱笑道:「萱姨娘,育莘沒有 委屈,只有悔意,這回的事的的確確是育莘做錯了。」他轉過身,繼續回話,.老太爺,育莘不如四哥哥滿腹才學,學問 上有不解處自當悉心請教,不該一知半解便與四哥哥爭論。_

  聽黎育莘這般回話,不只楊秀萱錯愕不己,連黎育岷也驚疑不定,他這是想大事化小?可……這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莫非後面還有後著?

  儘管黎育岷心生疑惑,卻也明白,若此事能眵私了總好過攤在老太爺面前,領一頓責罰事小,就怕有心人從中作梗, 讓人追悔莫及。

  黎育岷深吸氣,配合他的話說道:_稟老太爺,此事不能全怪五弟,育岷也有錯,於學問上,各人見解有異本就是常 事,是育岷過於固執了。」

  「所以說,你們是討論學問,討論到一言不合便動起手來?」濃眉一凜,老太爺擺明不信。

  老夫人見狀,連忙推推黎育清問:-清兒,你來說說,你四哥哥、五哥哥是怎麼個討論法,能把人給論進池塘裡?」 她想,黎育清年紀小,學問不大,就是想要編造謊話、誆騙長輩,也沒這份本事。

  可老夫人想錯了,前世黎育莘於學問不上心,處處屈居黎育岷之下,不時讓學堂夫子拿來嘲笑比較,為此她經常代哥 哥臨帖作文章,學問雖稱不上精通,卻也不遜於學堂裡的學子,何況該說的話,她己與哥哥私底下商量過.

  黎育清起身,站到老太爺跟前,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帶著幾分天真,她說道:「四哥哥那天在塘邊背書:『得天下有 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與之聚之,所惡勿施爾也.j (能得到天 下的人民,就能得到天下,而要得到天下的人民,便要得到民心,而要得到民心,就必須將人民所需求的聚集起來,人民 所討厭的,不要實施就行了。)

  _五哥哥聽了,直說不通,他道:『天底下百姓都厭惡戰爭、厭惡國家徵糧徵兵,難道朝廷便不做了?難道要眼睜睜 看著蠻夷擾境、蠶食鯨吞我大齊疆界?』

  _四哥哥道:『皇上以仁治國,善用宮員,便無貪宮污吏會巧立各秤名目向百姓徵糧,與四國交好,互通有無,利益 共分,便不至於硝煙四起、為禍百姓。』

  _五哥哥說:『話說得容易,咱們要同人交好,就能保證對方也願與咱們交好?你願意與人利益共享,怎知對方不想 將利益一鍋端了?邦國之交,非自己一廂情願之事,裡頭牽扯太多利害關係。』_

  「就這樣,他們一人一句越爭越起勁,這本來沒有清兒的事,可清兒見他們越說越大聲,心底害怕,扯著五哥哥的衣 袖,硬要把他拉開,沒想到清兒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一隻腳絆上石子,身子一歪,朝池塘裡栽了下去。」

  「五哥哥見狀,一心想救清兒,想也不想便急急忙忙跳下水,卻忘記自己也不善泅水,幸而四哥哥性子沉穩,連忙喚 下人來將清兒和五哥哥救起,若不是四哥哥…….她咬唇,心有餘悸地道:^爺爺,下次清兒再不敢做這麼魯莽的事了, 哥哥也罵過清兒,下回再有這等事,哪裡平安往哪兒站去。」

  黎育清此話一出,吃驚的人多了去,楊秀萱不說,便是黎育岷也難以置信,她不但把他給摘得一乾二淨,還給他送了 一頂救人的高帽子,黎育岷想不透,這個向來處處和自己不對盤的小丫頭是怎麼啦? !

  如果這話由黎育莘或黎育岷來說,老太爺自然是半句不信,可由一個沒進過學堂的小丫頭說出來,他想不信都難。何 況,倘若此事真如楊秀萱所言的那樣,是黎育岷戕害弟妹……他不信,不信一個年紀輕輕的小丫頭能以德報怨。

  不過,他還是試了試黎育清,「丫頭可不簡單,話只聽一次便記得清清楚楚,那可是你四哥哥花了不少工夫才背下的 書。」

  黎育清吐吐舌頭,向黎育莘做個鬼臉,笑道:「五哥哥,我得出賣你了,你別氣我呀,是你教妹妹不能對長輩說謊 的。」

  黎育莘聞言一笑說:「出賣就出賣吧,反正哥哥己經準備好受罰了。」

  黎育清望向老太爺道:「四哥哥再勤勞不過啦,白日背書、夜裡默書,這段盂子曰我聽得都滾瓜爛熟了,可五哥哥每 次聽見總要批評一聲食古不化,學問得活用,就算背出千篇好文章,也不能治國平天下。.

  老太爺莞爾一笑,算是認同了她的說法,他朝那個和自己極相似的小子瞥去一眼,道:「治國平天下?好大的口 氣。.

  黎育莘與黎育岷互視一眼,這時候就算黎育岷再笨,也曉得該隨著他們把戲給演好,他拉起黎育莘的手,齊齊走到老 太爺身前,屈膝跪地。

  _是孫兒不知天高地厚,才敢謬論朝政,請老太爺懲戒。」黎育岷道.

  「孫兒未進黎府,便聽娘時時提及老太爺碩學德重、通達政務,孫兒仰慕,私下欲模仿,殊不料畫虎不成反類犬,此 次害得妹妹受苦,孫兒謹記教訓,以後再也不敢妄言。」黎育莘一揖到地。

  「你娘倒是對老夫很清楚。」

  「娘是名門千金,未出閣之前曾經讀書識字,只因紅顏薄命,丈夫早逝,夫家人畏其爭產,便將她趕出家門,娘有骨 氣,不願投靠娘家,便靠著一手好繡活謀生,誰知……娘本想好好教養我們兄妹長大的……」

  他欲言又止,淚水在眼眶中滾兩圈後才續道:r娘希望莘兒勤奮上進,光耀門楣,可惜莘兒資質魯鈍,遠遠不如四哥 哥,日後莘兒定閉門勤學,以四哥哥為榜樣,不教老太爺失望。」

  老太爺沒接話,向楊秀萱投去一眼。她可行吶,把這樣兩個好孩子藏得密密實實、不教人知曉,若不是出了大事,他 怕是還不曉得黎府裡有這兩株好秧苗。

  他不介意女人使手段,若楊秀萱沒個手段,四房哪能這般安靜?何況自己的兒子不長進,他只能睜一眼、閉一眼,求 個家宅平安,然而事關後代子孫,他不能讓她的嫉妒毀了黎府未來的可能。

  老太爺莞爾道:「你有這份心思很好,但劉夫子教學太刻板,不懂得活用,以後你下了學,便到錦園來吧。」

  言下之意是老太爺願意親自點撥哥哥學業?黎育清雙眼綻出光芒,跳下杌子拉扯起黎育莘說:「五哥哥,能讓爺爺親 自教導,你和皇帝一樣好運道呢。」

  「多謝老太爺。」黎育莘聞言喜出望外,又往老太爺跟前一跪,接連幾個叩首,欣悅之情溢於言表。「孫兒一定奮發 勤學,不負老太爺所望。」

  楊秀萱氣得幾乎要吐血,她攥緊拳頭,若非老太爺在場,怕是要飛身撲過去,用長長的指甲抓出黎育莘滿臉血痕。

  黎育清看見楊秀萱的怒髮衝冠,心頭一樂,笑瞇眼說道:「爺爺,你也教教四哥哥嘛,四哥哥很聰明的,五哥哥常 說,學堂夫子很誇讚四哥哥呢,說不定四哥哥以後會替咱們黎家拿個狀元。」

  「四哥哥能拿狀元,五哥哥不行嗎?你這丫頭,可又出賣了你五哥哥一回。」老夫人湊趣道。

  _我這不是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嘛。」她噘起嘴,小女兒嬌態盡現。

  「哦哦,原來你四哥哥還是你這小丫頭的仇啊。」老太爺笑道。

  被老太爺這一調侃,滿大廳的人全笑了。

  黎育清咬咬唇,叨念道:「讀書就是這等好,知識多、腦子轉得快,爺爺兩句話就說得清兒回不了嘴,四哥哥、五哥 哥,你們可得多讀點書,把爺爺肚子裡的學問全摳下來,回頭教教清兒.」

  「還說回不了嘴,聽她這一會就說上多大一篇吶。」老夫人將黎育清拉過來,捏捏她的小臉蛋,她的皮膚本就白,這 一掐,兩團粉紅立刻躍上臉頰,看起來更可愛了。

  見著黎育清對老夫人撒嬌,黎育鳳氣憤不己,憑什麼她可以坐在那裡、憑什麼她可以對老太爺說一堆話,要比漂亮、 比可愛,自己可是半分也不遜於她!

  黎育鳳再也忍耐不住,以往,她怎麼也不敢在老太爺、老夫人面前說話造次,可今兒個見老太爺對那三個賤種那樣親 切溫和,她滿心不是滋味,她不顧一切,搶上前道:「老太爺,你太不公平,黎育岷、黎育莘出這等大事,不罰己經是過 了,還賞他們到錦園唸書,那以後黎府的哥哥弟弟們全不守規矩造反起來,天天吵、日日鬧,黎府的名聲可就好看啦!」

  這是在指責他處置失當?老太爺銳眼瞇緊,向楊秀萱望去一眼,楊秀萱低下頭,不敢與老太爺對視,就怕老太爺以為 黎育鳳是受自己指使。

  他收起怒氣,沒指責黎育風,反倒說:「五丫頭說的對,此事不能不罰,不過看在你們兄友弟恭的分上,兩個人一起 到外頭罰站,三個時辰後進來向老夫人跪安,再回自己院裡。.

  -是,育莘領罰。一黎育莘笑著應下。

  「是,育岷領罰。」黎育岷滿面春風,因為這不是罰,而是賞,黎育岷不似黎育莘心思淺,他心底明白,老太爺的下 一句話黎育鳳有得受了。

  果然,在兩兄弟雙雙應聲、退到門a罰站後,老太爺接著道:「至於你,五丫頭,是誰教你在大人說話時插嘴的?是 誰教的規矩可以不喊四哥哥、五哥哥,直喚姓名?」

  這話問的是黎育鳳,可老太凌厲的目光卻緊緊盯住楊秀萱,令她全身起了一陣陣寒意,瞬間她冷汗淋漓,背後一片濕

  意。

  老夫人接話道:「都要議親的年齡了,還這等脾氣,萱姨娘,你是不是該多點時間用在教養女兒身上?」

  此話一出,楊秀萱驚悸不己,擔心老夫人要奪她中饋之權。

  她想得到這點,莊氏自然也想得到,她微笑道:「娘,您也別怪萱姨娘,四房的子女眾多,她一個人哪照看得過來, 又要管府裡中饋、又要管院子雜事,在四叔身上又得多花些心思,著實為難。.

  老夫人歎氣,她不滿意老二家的落井下石,卻也明白,憑楊秀萱的身份執掌中饋本來就不易服人,她歎道:「五丫 頭,你可知道自己做錯什麼?」

  黎育鳳本想爭辯,為什麼黎育清可以在老太爺跟前說話,她就不行?可她忿忿然的表情讓楊秀萱瞧見,她急急輕扯女 兒的衣袖,給她一個示意她按捺的眼神。

  黎育鳳不平,卻還是壓下腦袋,低聲道:「回老夫人,風兒明白。」

  母女倆的眉來眼去,老太爺、老夫人全瞧在眼裡,他們忍不住輕歎,不是名門閨秀,教養就是不行。「五丫頭,罰你 抄一百遍《女誠》,沒抄完不准出門。」

  她咬牙輕哼,恨恨地瞪了黎育清幾眼,才應聲道:「是,鳳兒領罰。」

  老太爺揮手,讓眾人退下,黎育清陪著老夫人、老太爺離開大廳後才折回來,走到黎育莘、黎育岷身邊,笑咪咪地往 兩人中間一站。

  誰都沒發現在屋頂上,一白一黑兩道身影安坐,方纔的對話全落進他們耳裡,他們淡然一笑,像是諷笑又像是自嘲。

  穿白衣的問:「你相信天底下真有手足之情這回事嗎?」

  黑衣人依然面無半分表情,回道:「不信。」

  「很好,我也不信。.白衣人笑意盈滿眼底。「不過,連個小姑娘都曉得治國道理,看來這黎正修對政事還真不打算 放手了。」

  黑衣人沒應話,目光靜靜地投注在那個小丫頭身上。

  「餓了嗎?」

  「餓了。」

  「想不想吃豬蹄? J

  是大福酒館的小二說的,說他們的廚子和黎家廚子有親,因此從黎家廚子那裡學得一身好廚藝,只不過什麼都學得 像,就是這豬蹄怎麼都燒不出那個好味道。

  黑衣男想到豬蹄,平板的臉孔拉出兩分情緒,點頭。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19 01:27:42

第五章 巧計陷害刁蠻女

  黎育清站在哥哥們中間,憋住笑、也憋住落井下石的快樂,這下子萱姨娘要氣炸了吧?

  黎育岷瞄她一眼,不理解她的喜氣洋洋,她不是熱愛當楊秀萱的狗腿子嗎?怎麼摔進池塘竟把腦子給摔清楚了?

  他忍不住多話,「別那麼開心,我們身邊服侍的全是楊秀萱的人,如果她遷怒,要人對咱們動手,可是防不勝防。」

  「以後,四哥哥和五哥哥要受老太爺親自教導,那些踩低拜高的下人們再不懂事,也不會自己往槍桿子上頭撞吧。」 黎育清沉吟道。

  _我們是這樣,那你呢?」黎育岷反問一句。

  是啊,自己會成為楊秀萱遷怒的首要對象吧,她都能用毒害死嫡母了,會不會也用同等手段對付自己?

  前世,她自願當顆乖棋子,所以一路平安,直到嫁進楊家大門,如果確定了自己和哥哥不再受她所用,楊秀萱會不會 提前下手?

  她抿唇皺眉,小小的年紀卻浮現成熟女子的憂鬱,不自覺地,她握上哥哥的手,濕漉漉的掌心寫著懼意。

  黎育清想到的,黎育莘也想到了,這場大病讓他將自己進到黎府後的每一樁事情都徹頭徹尾想清楚了。

  尤其昏迷時,彩玉、彩華以為他聽不見,在他身邊說的每句話他全聽了進去,就算黎育莘是個傻子,也明白楊秀萱是 個表裡不一的女人,何況……他深邃的大眼倏地瞇緊。

  反握住妹妹的手,他想安慰她幾句,卻沒想到黎育清先他一步開口。

  _四哥哥,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她仰頭,盈盈笑望著黎育岷,他的鳳眼一瞥,冷笑道:「我為什麼要關心你,你是我的誰?」

  「好吧,四哥哥不關心清兒,那清兒來關心關心哥哥們好了,四哥哥、五哥哥,若是找得到機會,就同老太爺暗示一 下,把你們身旁服侍的人給換了吧。」這話她說得極其慎重而認真。

  黎育岷奇怪地看她一眼,她這果真是在替他著想?埋了一個早上的疑惑,終於在此刻問出口。「說吧!你們為什麼要 這樣做?」

  他討厭這對兄妹,不是因為他們的身份和自己相差不多,卻獨得萱姨娘的善待,而是因為他們的兄妹情深。

  身為庶子女,尤其是沒有母親依恃的庶子女,在這黎府……又或者說是在黎府四房裡,是最不受待見的角色,說沒受 過委屈絕對是騙人的,只不過黎育岷的委屈只能自己暗暗吞下肚,而他們兄妹卻有彼此可以相互安慰。

  這點,讓他很嫉恨。

  「做什麼?哥哥,我有做錯事嗎?」黎育清佯裝不解,笑咪咪地靠向黎育莘。

  「沒有,妹妹做得好極啦。.黎育莘摸摸她的頭,眼中淨是寵溺疼愛。那天醒來,腦子裡浮上的第一個念頭是——他 死了,妹妹怎麼辦?

  為了妹妹,無論如何他都要活得精彩出色,要讓妹妹的終生有人可以依靠。

  澶的嗎?好在哪裡?」她對黎育莘說話,卻悄悄地覷了黎育岷一眼。

  黎育莘也向黎育岷投去一眼,說道:「好在冤家宜解不宜結,過去的恩怨算了,咱們不對的,就今日之事一次做個了 結,往後別再犯相同的錯誤,若是對方做錯,也在這一回盡釋前嫌。」

  「哥哥好聰明哦,能說出這番道理。.黎育清拍拍手,滿眼的崇拜,兩兄妹一搭一唱,像在戲台上演戲似的。

  黎育岷鄙夷地掃他們一眼,輕哼道:「誰知道背後有什麼陰謀?」

  但是……陰謀?

  黎育岷嘴上說得硬,他聰穎的腦子卻怎麼都想不出陰謀從何處而起?

  他們大可以落井下石的,有楊秀萱在一旁吆喝助陣,他的下場絕對淒慘無比,沒想到他們非但沒有,還編出一篇故 事,把那天的意外化解開,甚至給了機會,讓自己能眵在老太爺跟前受教》

  相反的,楊秀萱卻因此氣急敗壞,黎育鳳甚至還受了罰。他們的欣喜看起來不像假的,難道他們知道了什麼事情,決 定與楊秀萱分道揚鐮?

  解不開的疑惑依舊在心頭,他不信他們肯化干戈為玉帛,只是想不出為什麼?

  他相信人會改變,但不會在瞬間內變化這般大,他們看不起他、與他站在敵對立場,是楊秀萱的長期灌輸以及自己的 刻意打壓,沒有道理只是落水後醒來,卻全換了樣兒?難不成,有菩薩在夢裡點化?

  他不信!打從母親去世那天,他就不相信世間有神佛鬼魅、有正義公理,他只信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世界上的輸贏 只在於你有多少心計。

  .哥哥,記不記得你告訴我蘇東坡和佛印的故事?」黎育清的目光從黎育岷陰晴不定的臉色中轉開。

  「記得,蘇東坡看佛印是坨尿,佛印看蘇東坡是尊佛,蘇小妹道:『佛書雲,心中有佛,則觀萬物皆是佛。』」

  「所以嘍,四哥哥滿肚子算計陰謀,便覺得世間人都似自己一般,腦子裡全是魑魅魑魎。」黎育清笑著從懷裡拿出兩 顆花生米,遞給黎育岷,笑道:「贈四哥哥兩顆種子,但願四哥哥心中的荒田早成淨土,種花種稻種春風,種出一季滿滿 的喜悅幸福。」

  前世,黎育莘和黎育清像鬥雞,見著黎育岷便要鬥一鬥,直到他被大房收養,兄妹倆才開始懷疑,這麼多年來,他們 到底在做什麼?

  那時他們想,人命天定,便是他們硬要將黎育岷踩在腳底下,但命中注定,就算身世再不堪,黎育岷都有本事開創出 一方天地。

  黎育岷轉頭,愣愣地盯著她,被她的話給怔住了,這丫頭什麼時候變得這般伶牙俐齒?

  然而,他在她黑靈靈、水汪汪的眼睛裡,找不到半分虛偽,唯有無盡的真誠。

  不過斗那麼多年,他怎麼可能被她幾句話便輕易哄騙?她以佛印故事勸道,他便以佛印詩詞反駁。

  「佛印以酒色財氣作詩道:『酒色財氣四堵牆,人人都往牆裡藏,誰能跳出牆垛外,不活百歲壽也長。J蘇東坡見此 詩,即興和道:『飲酒不醉最為高,見色不迷是英豪,世財不義切莫取,和氣忍讓氣自消。』

  「後來王安石未神宗同游相國寺,見二詩,王安石便書道:『席上無酒不成禮,人間無色路人稀,民為宮財才發奮, 國有朝氣方生機。』而未神宗見此詩一時興起,也吟道:『酒助禮樂社稷康,色育生靈重綱常,財足糧豐國家盛,氣凝大 未如朝陽。』

  「同樣是酒色財氣,因身份不同便作了不同的詩句,大千世界千般萬般人,他們生活在各種不同的境遇裡,自然會有 不同的想法與思量,總不能人人都一樣,難不成想法與五弟、八妹相同的便是心存善良,與你們不同的便是魑魅魑魎?」

  他一篇話,問得黎育莘和黎育清張不了嘴,黎育清歎氣,難怪人家可以連中三元,成為皇帝跟前的大紅人,光是那份 敏捷心思,就是常人所不能及。

  看見黎育清的沮喪,黎育莘笑著拍拍妹妹的扃鎊道:「沒關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心有惡念藏不住,常存善 念人心知。」

  黎育清望向他,臉龐掛上幾分欣慰。

  都說吃一塹長一智,哥哥真的是長大成熟了,那麼她可不可以樂觀認定,那些曾經發生過的壞事不會重現在她的新生

  命

  「嗯。」黎育清重重點頭,對黎育岷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認了你這個四哥哥,摔入池塘是小事,重要的是在 生死存亡之際,妹妹方才明白過去有多糊塗,被人當了棒子使還得意揚揚,覺得自己站對位置。倘若我與哥哥真的因此而 死,我不相信萱姨娘會為我兄妹哭上一場。」

  話說到這裡己足矣,她只憑本心,他愛信不信,無法勉強。

  他不是莽撞之人,一旦動手必是己經確定有足夠實力,確定自己有本事一a氣緊緊扼住楊秀萱喉頸,讓她再無生路可

  尋。

  黎育莘接話,「我不想對付誰,有那心力,我寧願拿來茁壯自己,讓自己在這府裡扎根立業,讓所有人無法忽視。」

  好大的志氣,黎育清點點頭,無聲讚頌,但哥哥不知道萱姨娘為了錢,把她賣給楊家,不知道當四哥哥不再是主要敵 人後,便唆使人誘得哥哥沉迷於賭博,殘害哥哥性命,更不知道嫡母之死與她有著莫大的關係……

  她也不願意對付萱姨娘,但如果萱姨娘選擇做同樣的事、走同樣的路,對不起,為了扦衛哥哥、扦衛自己,她會硬起 心腸使手段、會做所有不善良的事,只為求得「平安」二字。

  所以她將戰戰兢兢、小心翼翼,隨時隨地提防人生重來,她絕對、絕對不會再犯下同樣的錯誤!

  「四哥哥,我們該做的不是對付誰,而是如何使自己變強,能夠受爺爺教導是最好的轉機,你們一定要好好努力、好 好珍惜。」

  黎育莘聽著好笑,捏捏她的小臉說道:「你越來越像娘了。」

  黎育岷看著他們,在心底輕歎,如果有一個像娘的妹妹在身旁……他定不會這般寂寞孤僻。

  這時,早己經離去的黎育鳳竟然折返回來,她心有不甘、怒氣沖沖走到他們跟前,二話不說,揚起手臂狠狠地往比自 己矮上半個頭的黎育清臉上甩去,倏地,黎育清白皙的臉龐浮起五根鮮明指印。

  「你做什麼?」黎育莘及時拉住她再度揚起的右手。

  「放開我,你這個賤種!」她咬牙切齒、惡狠狠地看著黎育莘。

  「說話小心點,這話可別讓父親聽見,他是賤種,爹是什麼?」黎育岷清清冷冷的一句話,激出她更張揚的怒氣。

  「你給我閉嘴,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黎府豈有你說話的分?」她鄙視地橫了黎育岷一眼。

  -我是黎府的四少爺,比起你這位五姑娘,身份恰恰高上那麼一點兒。」他似笑非笑地看向黎育鳳,沒有半分被激怒 的模樣,但心底沸油蒸騰,把他炸個酥透.

  今天不明所以地他有一股氣想撒,也許是因為第一次,狀況發生不在自己的掌控內,也許是因為自己竟然被長年的敵 手所救,雖免除了一粧禍事,自尊卻受損了。

  黎育鳳不該在這個時候過來招惹,尤其是……他正好瞥見老太爺領著數人往錦園正廳走來。

  那些人是……下人之間口耳相傳了好幾天的貴客?

  「你身份比我高?哈!掉進水裡的又不是你,你精明的腦子怎麼也跟著進水了?你拿什麼同我比,我是嫡女、你是庶 子,你沒有嫡庶觀念嗎?」

  黎育鳳背對著花園,後腦勺沒長眼睛,自然看不見背後情景,但黎育岷看見、黎育莘也看見了,只有個頭不及黎育 鳳,又被她身子擋住視線的黎育清不曉得有人往這裡過來。

  黎育莘壓低聲音,卻刻意顯露出滿臉懷疑,問道:「嫡女?爹的嫡妻未進門,這四房裡只有庶,哪有嫡?」

  「哈!你們還盼著蘇致芬那個小丫頭來當你們的母親?笑話!你信不信,她敢進門,我娘就敢讓她直的進來、橫的出

  去!」

  黎育鳳惡狠狠說著,別人不知曉,她可是清楚知道,娘手上掐了多少條性命吶,蘇致芬那個丫頭算什麼。

  方才黎育清、黎育岷用佛印說事,黎育莘聯想到另一個故事,他朗聲道:「沸印在看見木匠用墨盒彈出墨線時曾有詩 云:『吾有兩間房,一間賃與轉輪王,有時拉出一線路,天下妖魔不敢當。』」

  「這條墨線指的便是規矩,也是人們心目中的那把尺,無規矩不成方圓,無規矩世道便會紛亂擾攘,兄友弟恭是咱們 黎家的規矩,就算八妹妹有錯,身為姊姊的你應該好生勸導,怎能一上來二話不說便動手打人?.

  語畢,黎育岷又壓低聲音惡毒說道:「這規矩明擺著,萱姨娘這輩子都翻不過嫡妻頭上去,所以這個庶女你就當得心 甘情願些,別蒙起頭自欺欺人吧,想當嫡女?你只能找條繩子上吊,重新投胎一回罷!.

  聞言,像是一桶沸水兜頭倒下似的,燙得黎育鳳尖叫跳腳,她忍耐不住,一巴掌又要往黎育清的臉甩去。

  八妹妹什麼話都沒說呀,如果你不喜歡五弟

  緊張喊道:「五妹妹,別這樣,有話好好講,

  J

  「道歉?你是誰啊,你有什麼資格和我說話,你這個賤種、下流胚子,你們全都是不要臉

  「黎育鳳,你給我閉嘴!

  父親的怒聲揚起,黎育鳳心頭陡然一驚,猛地轉身,這才發現原本己經離開的老太爺、 了,身後還領著兩名年輕男子以及一干下人,十數雙眼睛同時望著自己,她嚇得捂起嘴巴,

  老太爺領著眾人繼續朝他們前行,黎育清也沒想到後面有人,她轉頭看一眼黎育岷,發現他嘴角不經意露出的笑意, 又看向哥哥,他眼底閃過一絲興奮,方才明白,黎育鳳被兩個哥哥合力擺了一道。

  她低頭,極力掩飾笑意,還說不跟他們兄妹合力對付萱姨娘呢,怎麼話才說完,就違反自己的原則?他大可以置身事 外、在旁看好戲的呀!不過,四哥哥激怒黎育鳳的本事實在遠遠超過哥哥。

  黎育莘見老太爺靠近,一把攬住妹妹肩頭,旁若無人地檢視她發紅的臉頰,上頭五指印鮮明,看得他心疼不己。

  黎育清見哥哥作戲認真,也緊憋住氣,憋得眼睛、鼻子紅通通的,泫然欲泣,一副小可憐模樣。

  老太爺蹙眉,盯著黎育鳳的眼神越發凌厲,黎育鳳臉上一白,嚇得全身簌簌發抖。

  他什麼話都沒說,只是目光轉過,看著黎育清臉上的紅腫,以及黎育莘眼中的心疼、黎育岷的不忍,什麼叫做手足親 情,這才是!

  輕哼一聲,他目光向黎品為投去,黎品為心頭一驚,急道:「這裡交給兒子處理,父親還是先進屋,別怠慢了貴 客。」

  老太爺點頭,領著齊鏞、齊靳進屋裡。

  兩人行經黎育清身旁時,齊靳冷冽的目光朝她望去,只覺得她眉如遠山,唇若紅菱,如雲黑髮似飛瀑般滑在身後,一 身家常的雲雁紋錦對襟常服素白潔淨,她微低頭,分明是眉目含愁,卻是還教他瞥見嘴角那抹笑意。

  一時間,他恍若見著一枝怒放青梅,濃香馥郁、搖曳生姿,教人別不開眼。這個壞丫頭!他臉上依舊是一貫的冰冷, 但心底拉出微溫笑意。

  黎育清不敢抬眼,卻感覺到一道陌生目光射向自己,教她不明原因的頭頂發涼、背脊冒起一陣寒氣。

  老夫人隨後走近,她對黎品為道:「大男人別管這種事,你也進去陪陪客人,這裡交給我。」

  .是,就麻煩母親了。」

  黎品為看一眼平日裡最疼愛的女兒,無奈搖頭,這丫頭的性子到底是隨了誰,竟敢這樣大膽張揚,怎就沒學到她母親 的溫柔和善解人意?

  等眾人全進了大廳,老夫人對他們說:「跟我來。」

  四人乖乖地跟在老夫人身後,走離大廳一段路後,老夫人方才停下腳步。

  老夫人轉身,定定看著黎育鳳,她不知道老太爺有沒有把黎育鳳的話給聽清楚,但她可是聽得明明白白。

  什麼叫做「她敢進門,我娘就敢讓她直的進來、橫的出去」什麼叫做「賤種、下流胚子」什麼叫做「不要臉的賤女人 生的破爛貨」……

  如果不是當娘的天天在女兒面前說這些,一個十二歲的丫頭片子會說出這種鄙俗言語?如果不是楊秀萱在背後使了一 堆見不得人的手段,她敢信誓旦旦詛咒未來的嫡母?

  難怪除了兒子在外頭生的,滿院子姨娘通房竟沒有人生得下半個兒子,難怪不時四房就有人暴斃身亡,難怪清兒要開 a說話前還得愉覷楊秀萱的表情,她這個賢德美名看來是演來的,只在四房外頭演戲,偏偏還演技高超,將所有人都騙了 去。

  她當真是錯看楊秀萱了,知道她有手段,卻沒想過是這般惡毒殘酤,黎家以仁義傳家,誰知竟招了這號人物進門……

  想至此,老夫人的表情更加嚴峻,這個四房,得派人好好調查,她倒想看看能夠查出多少骯髒事。

  老夫人胸a起伏不定,黎育清皺起眉頭,眼底有著焦慮,鄭嬤嬤見狀,輕輕扶過老夫人的手時道:「主子,你可嚇壞 八姑娘了,瞧瞧,她都快哭啦。」

  老夫人轉頭迎上黎育清的視線,看見她眼底的關心,松a氣,這才是個心善的.

  「八丫頭,奶奶沒事的。」

  黎育清聞言,連忙點頭道: '八丫頭也沒事,奶奶別生氣,生氣對身子不好,以後五姊姊一定不會再亂發脾氣,奶奶 饒了姊姊吧》」

  「再」亂發脾氣?看來,五丫頭脾氣大得很。「你怎麼會沒事,臉都腫了。」

  老夫人招了招手,黎育清向她走近,這一走近,五根指印赫然鮮明,老夫人輕輕一觸,她明明痛得齜牙咧嘴,卻是硬 氣,半句不坑。

  「回去用冷水敷一敷,明兒個就會好了。」

  這麼有經驗啊?看來楊秀萱對別人的孩子還真是寬厚吶! 「鄭嬤嬤,回頭讓人拿瓶玉肌散給八丫頭送過去.」

  —是,主子。」鄭嬤嬤對黎育清一笑,她很高興,這府裡有人真心心疼她的老主子。

  老夫人轉身對著黎育鳳輕道:「你倒好,你母親夾著尾巴做人,苦心經營,好不容易爬到如今的位置,全讓你給毀 了。」

  '老夫人,我不是故意的,是、是黎育清太氣人。」

  「她氣了你什麼?」

  「她、她……」

  是啊,她氣了自己什麼?說她非嫡女的不是黎育清,說身份比自己高一點的不是黎育清,挑她下手不過是因為她個兒 小,要她往那兩個哥哥臉上掮巴掌,她還真有那麼點兒畏懼》

  何況,黎育岷的話……還真挑不出半點錯處,都是娘的錯,怎不把爹爹攏在手裡,將娘扶為正妻!

  支吾半天,老夫人豈有看不懂的,她此番尋釁,不過是嫉妒清兒方才在老太爺和自己面前露了臉罷了,這等心性吶, 不管日後嫁到哪家去,都是個麻煩,虧她娘還想高攀姚家,那可是世家大族,豈能容得下這等媳婦。

  「說不出來?」

  黎育鳳緊咬住唇,逼出一句,「黎育清不尊姊姊,當姊姊的自然要教訓教訓她。」

  都這情況了,還想往旁人身上潑髒水?沒救了! _清兒,你來說說,自己做了什麼不尊敬姊姊的事?」

  黎育清鎖緊雙眉,還真的認真的想,可是想半天,想不出來啊,她求助地看向鄭嬤嬤,惹得鄭嬤嬤輕笑不己。這麼個 實誠性子,怎會不被欺負?

  老夫人見了也忍不住搖頭,可憐的丫頭,聽娘的話,一心一意當好孩子,卻沒想過在人宅院裡可不能光當好孩子。

  _是不是……清兒不該收下姊姊的舊衣服?對不住,妹妹知道那是姊姊極愛的,可萱姨娘要我安心收下,說那衣服太 小,姊姊穿不下了。」她嘟起嘴越說越小聲,臉上帶著委屈,看起來楚楚可憐。

  好啊,流雲閣年年進府幫主子做新衣,這丫頭卻只能穿舊衣,那分例是送到誰頭上去了?

  「啊,我想起來了,五姊姊,你別生氣了吧,下回五姊姊的朋友進府,清兒和四哥哥一定乖乖待在屋裡,絕對不出門 半步,好嗎?」她承認自己壞,此話是在替黎育岷出氣,為這樁事,黎育鳳可是衝到黎育岷屋裡大大咧咧罵上了好半天 呢。

  黎育岷撇撇嘴,不願承接她的好意,可她偏是把好心直接塞進他懷裡。

  黎育清的話讓老夫人打心底冷哼兩聲。她指的是前些日子,四房邀幾個閨閣千金進府的事吧?

  這事莊氏己經同她抱怨過,說是育薔、育秀想同她們一起玩耍,卻被說了個沒臉,這楊秀萱心胸也未免太狹隘,不讓 二房丫頭出頭,也不讓四房丫頭露臉,合著整個樂梁城的姑娘夫人只能知道黎府有個五姑娘。

  「行了,五丫頭,等貴客離府後,你便到靜安寺去住些時日吧。」

  靜安寺?不要!那是家中女眷犯了事關著的地方,那裡的尼姑一個比一個兇惡,上回柳姨娘去_靜休」三個月,回來 後整個人又瘦又老又黑。

  她錯愕地看向老夫人,不相信她會這樣對待自己,方要開口求饒,便聽見老夫人下令——

  「來人,把五姑娘送回梅院。」

  —老夫人,我不去……」她剛開口,便讓僕婦一把摀住嘴巴,強將她送走。

  老夫人看看黎育莘三人,最後視線停留在黎育清身上,許久後才和藹道:「你們也別罰站了,都回去吧,記住,鄭嬤 嬤送去的玉肌散要每兩個時辰敷一次。.

  「謝謝奶奶。」黎育清福身作揖。

  黎育岷、黎育莘也隨之躬身告退。

  老夫人看著他們遠離的背影,稀疏的雙眉微蹙,四房得花點心思整頓了。

  鄭嬤嬤扶著老夫人走進大廳,廳裡,齊鏞正與老太爺說到主題。

  「黎太傅,您老還是回京長住吧,父皇想您了,父皇道:『朝中有許多事得與黎太傳參詳,若太傳肯隨我進京,再好 不過。i」齊鏞張著笑臉與黎太傳對望。

  「三皇子言重,老夫己經退隱朝堂多年,哪還瞭解朝中事,況且這些年皇上將大齊治理得極好,國富民安、四海升 平,哪還需要同老夫參詳?皇上不過是一片念舊之心,還是勞煩三皇子回去稟告皇上,再過一段時日,老夫的身子骨養好 了,定會回京覲見皇上。」

  聞言,齊鏞向齊靳投去一眼,這傢伙挺厲害的嘛,平日話不多,講出來的卻句句在點上,黎太傳的推托借口,他猜了 個十之八九。

  _黎太傅身子不適?要不要本皇子修書一封,讓父皇派林太醫來替太傳診治?」

  「三皇子,千萬別,林太醫醫術高超,這些年皇上勤政、國事操勞,得讓林太醫時時盯著,他不在皇上身邊,老夫怎 麼放心得下?」

  瞧,多會說話,一門心思全放在皇帝身上,有這種太傳,皇帝能不感動?

  齊鏞與齊靳對望一眼,兩人都覺得好笑,只不過一個從來沒讓笑容消失過,所以看不出有任何的嘲諷之意,而另一個 板著臉,沒出現過半分表情,自然更看不出嘲弄。

  _黎太傅這可是給本皇子出了個大難題吶。」齊鏞撓撓眉尾,面帶猶豫。

  在宮中多年,黎老太爺豈不知宮裡的彎彎繞繞,三皇子這趟來辦不成這差事,回去後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落井下石。

  他深思,日後皇上若是再派其它皇子來,他是允或不允?允了,得罪這位,不允,他可沒真心想待在家裡養老,可這 還不是最麻煩的,萬一下回來樂梁的是大皇子呢?他若允下,豈不代表自己願意依附康黨?不允,那可是與皇后、康家結 下深仇大恨了。

  老太爺定定望著齊鏞,如若最後,並非大家想像中的那位坐上那把尊貴的椅子,齊鏞是相當有機會的,以他的心志, 出奇制勝並非不可能,倘若他是個心胸狹隘、錙銖必較之人的話,自個可是替子孫們把人給得罪死了。

  捻著鬍鬚,他考慮甚久,方才開口道:「不知三皇子此次到樂梁城,有否定下歸期,若是不急著走的話,可否在黎府 暫做盤桓?老夫己經許久不沾朝中事,想同三皇子論論朝堂政事,不知三皇子意下如何?」

  齊鏞漂亮的眼睛一轉,笑開眉,果然是隻老狐狸。

  一旁的齊靳更是看得分明,黎正修雖不松a與齊鏞回京,卻也清楚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份量與感情,他留下齊鏞,帶 在身邊一番教導,父子同承一師,回京後,齊錆可以同皇上議論的話題可多了,就算不談朝事,聊聊黎太傳的退隱生活、 聊聊過往太傅與皇上的舊回憶,齊鏞還怕不得皇帝看重?

  他這是在對齊鏞賣好吶。

  齊鏞笑開,人家把好意送上門,他怎會推回去,自然是樂呵呵地說一篇場面話給應了。

  兩個人的心思齊靳看得一清二楚,他面無表情,只是冷靜地坐在椅子上,看著老狐狸與笑面狐交手,心底暗忖,這下 子,短時間內別想回京了。

  不必面對那群礙眼的家人,讓他舒了口氣,臉上嚴峻的線條柔和了幾分,只是雲兒……還是修書一封回王府吧,讓她 別同那些家人關係太親密,再讓燕子加派人手,守住自己的院落,別讓人有機可趁。

  梅院裡,楊秀萱臉上陰晴不定。

  回梅院後,知道女兒沒進屋,反去向那幾個雜種挑釁,挑釁就挑釁,沒什麼了不起,她也不是很在意,偏偏這丫頭不 夠機靈,說了那些不該說的話,當場被活逮,氣得老夫人發下狠話,要送她到靜安寺休養。

  那是什麼地方啊,女兒若真去了那裡,消息傳出去,以後要尋門好親事,豈非難上加難?

  黎育鳳坐在母親身旁,悔不當初,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只求母親替自己想想辦法,她不想去靜安寺,今日的 事一定是自己被設計了。

  楊秀萱蹙緊兩道眉毛,氣恨女兒的不爭氣,她精心謀劃、步步小心,才有今天的好日子過,誰知女兒竟然、竟然…… 她恨恨咬牙,一個用力,指甲應聲而斷,痛!剌痛入心,該死的黎育清,該死的黎育莘、黎育岷,這三個沒娘要的賤胚 子,都是他們惹的禍,怎麼不死,他們怎麼不通通去死!

  「四夫人,彩蝶回來了。」彩如進屋稟報。

  楊秀萱強壓下怒氣,道:「讓她進來吧》」

  彩蝶進屋,便將自己得來的消息一一稟報。

  「皇上似是有意請老太爺回京為宮,老太爺回絕了……可老太爺邀請三皇子與珩親王世子暫時住下……老夫人讓二夫 人打理一處院落,讓貴客入住,二夫人本來擇了離竹院很近的清風閣,老夫人覺得不妥,嫌那裡太小,讓二夫人將秋爽居 給整理出來,老夫人親自挑選服侍的丫頭……」

  珩親王是當今皇帝的親弟弟,皇上登基後,封扶持有功的弟弟為親王,握有兵權二十萬,長駐邊疆。珩親王世子齊靳 是珩親王的長子,自小與三皇子一起長大,堂兄弟倆感情特別好。

  楊秀萱聽著彩蝶的話,心情起伏不定,這一盤棋是下錯了,本想貴客即將臨門,老太爺為整頓家風定會重罰那個賤種 以儆傚尤,沒想那對沒腦子的兄妹居然會替他說話?

  直到現在,她還沒弄明白到底是哪裡出了錯,難道泡了水會讓人性情大變?以前只要她撩撥個兩句,這對兄妹便會對 那賤種咬牙切齒、恨進骨子裡,為什麼現在卻轉過頭來替那賤種說話?她擠破腦袋也想不透因由。

  她蹙眉,向女兒望去,應該阻止女兒衝動的,當時她不動聲色,多少有讓女兒發聲的意思,雖非自己授意,可老太爺 性子何等厲害精明,怎可能看不出來?

  別說老太爺,怕是連老夫人都察覺出不對勁了。沒錯,肯定是這樣,老夫人才會不信任自己,將替三皇子與世子爺安 排住處的事直接吩咐莊氏處理,不教自己插手。

  莊氏安排清風閣,擺明是私心,二房有年紀合適卻未論婚嫁的黎育薔、黎育秀,老夫人怕是也看出來了,才另擇了離 錦園較近的秋爽居。

  如果女兒未被罰禁足就好,女兒的容貌是幾房孩子裡面最佳的,唯有黎育清那丫頭可以與她一爭,但那丫頭才十歲, 根本不是鳳兒的對手,唉,若不是風兒被罰抄經書,豈能教二房得了好處!

  老太爺曾經當過皇帝的太傅,皇上對老太爺的倚重可見一斑,否則怎會讓三皇子紆尊降貴到樂梁來探望老太爺,若黎 府能有女兒嫁進宮裡,就算只是個嬪妾,光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三皇子也定會特別看重。

  如果那個對象是鳳兒……四房就發達了,育武、育文有這樣一個姊姊當靠山,還怕日後沒有前程嗎?

  靈光乍現,她想老夫人肯定也有這個念頭,否則怎麼會讓鳳兒等貴客離府後才去靜安寺? !沒錯,一定是這樣子!

  陰沉的臉色在瞬間浮上光華,楊秀萱揚起臉對女兒說:「鳳兒,你這幾日加把勁,快點把《女誠》抄好給老夫人送 去,免得鎮日關在屋中,哪裡也去不得,你這性子是最活潑不過的,能不悶壞?」

  她這是在鼓吹女兒盡快把《女誠》抄完,有空多往園子裡繞繞,若是能在貴客返京之前見上一面,憑女兒的長相,樂 梁城裡還尋不出第二號人物呢,倘使鳳兒能讓貴客看上眼,日後的榮華富貴,她不必爭,還怕沒有人親手捧到她跟前 嗎? !

  黎育鳳聽明白母親的意思,羞紅臉頰,吶吶道:「就怕人家見了方纔那事,在心底留下壞印象。」

  楊秀萱聞言,微微一哂,女兒也不全然傻的,心裡頭多少有些思量,還是怪自己太寵太溺,才會疼出她不知天高地厚 的脾氣,趁著她出閣前這些年,好生教導吧。

  緩過怒意,她輕拍女兒的手說道:「傻女兒,三皇子、世子爺來者是客,怎麼好意思盯著府中女眷細瞧,況且娘還不 知道你嗎,一犯了錯,就害羞得抬不起頭來,他們是要認得你的臉還是你的頭頂心?」

  「聽娘的準沒錯,你乖乖回屋裡,熬上兩個夜晚,把《女誠》抄齊,早點給老夫人送去,等解了禁足令,娘再替你籌 劃籌劃,這事若能成,你哪還需要去靜安寺?怕是捧著你、哄著你都來不及。這幾日收收脾氣,別去招惹那幾個下流人, 待此事過去,娘定會好好給你出氣,知道不?」

  黎育鳳聽著母親的話,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終於放下,嬌聲道:H鳳兒知道。.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19 01:28:02

第六章 最大的幸福

  看著桌上那迭白玉紙和筆墨,黎育清久久不發一語,是楊秀萱瘋了,還是黎育風異想天開,她們怎麼敢這麼做?

  方才黎育風的貼身婢女拿著紙和筆墨過來,說黎育清今日逾越身份,在老太爺、老夫人面前說話失了分寸,萱姨娘要 她罰寫《女誡》五十遍,並限明日之前罰抄完畢,否則不准離開匿子,說完,仰起下巴就走人,完全不理會她的反應。

  聽見此話,黎育清又好氣又好笑,若真是楊秀萱罰她,何必好心走紙送筆墨?如果楊秀萱的目的是不讓她再出現在老 夫人、老太爺跟前,又何必限時間,直接罰個五千遍,讓她接連幾個月都踏不出院子豈不更好?

  所以理由只有一個,她這是代人罰寫,並且楊秀萱不知情。

  黎育鳳還真當自己聰明,以為用相同的紙和墨老夫人就看不出來?

  如果沒猜錯的話,五十份在自己這裡,另外五十份肯定分散在柳姨娘的幾個女兒那邊。

  四房的姑娘們,就數她這筆字最好,但一個晚上要寫五十份,為趕時間,她只能龍飛鳳舞、隨便寫寫,而柳姨娘那幾 個女兒肯定也不會盡心盡力,一百份敷衍了事的成品或許看起來真會相差不大,這是黎育鳳讓自己分掉一半懲罰的理由 嗎?或者是因今日之事,教她恨上自己?

  如果是後者,她是不是該多些提防?

  木槿也同主子一般,緊緊盯著那些東西,好半晌後才忿忿不平地說:「姑娘這又是招誰惹誰了?今兒個分明是萱姨娘 讓你到老太爺跟前回話的啊,難不成回得不如她的心意便得受罰?」

  自從姑娘清醒,就不愛讓扶桑在跟前伺候,為此事扶桑同木槿鬧過幾次脾氣,木槿性子敦厚、不同她計較,而扶桑卻 更常往萱姨娘那裡跑了。

  「哪是,恐怕我這是代人罰寫吧。」黎育清苦笑。

  黎育清一提,木槿便明白了,黎育風今兒個丟大臉的事,整個府裡都傳遍了,這是五姑娘第一次吃癟,從前仗著萱姨 娘和四老爺疼愛,她經常同府裡其它小姐作對,大家明面上不說,可她那副臭脾氣,可沒幾個人受得了。

  「既然如此,姑娘隨便寫寫吧,反正與你無關,交上去老夫人看不過眼,自然會去找正主兒。」

  木槿的話令她深思,是要真當萱姨娘給的懲罰認真抄寫,讓老夫人發現代筆之事,還是合了黎育鳳的心,隨便寫寫?

  她猶豫,前者能替自己出一口氣,讓對方有些許警惕,下回還想找她麻煩時會多想個兩下;後者的話……不出頭的老 鼠活得久,即使必須長年躲在泥洞裡。

  只是,經過今兒個的事,楊秀萱還會相信她和哥哥樂意當泥洞裡的老鼠?

  況且就算她再低調,哥哥馬上要和四哥哥一起接受老太爺的教導,這根針,怕不僅僅是紮在楊秀萱眼裡,更深入她心 底了,

  她歎了口氣,不喜歡自己優柔寡斷的個性,然而性情天生、不易改變,她本就是個怕事的,雖然經歷一世生死,有了 了悟,但是……會的,她會試著改變,變得堅強毅然,變得有足夠實力,保護自己的親人。

  做出決定,她硬聲說道:「不,既然要寫,就要寫得工整認真。」

  這是她的選擇,即使這個選擇令她害怕得顫抖,但是,她不想退縮。

  「木槿,來幫我磨墨。」

  木槿點點頭,似乎知道了些什麼,她走過來,主僕倆開始為五十篇《女誡》拚命。

  黎育清隨意用過幾口阪後,拿起毛筆開始「受罰」,扶桑見狀臉龐含笑,嘴巴上卻心疼道:「姑娘,你要不要先歇 歇,若是積了食,夜裡要睡不好的。.

  黎育清看也不看她一眼,低著頭道:「五十遍呢,夜裡若是睡著,怎麼寫得完?」

  上一世的經歷在她腦中深刻,對於扶桑的愛憐之心早己全無,只不過既知扶桑的心思,黎育清便將計就計,讓她去傳 達自己希望被傳達出去的消息,好讓楊秀萱少幾分戒心。

  扶桑噘起嘴,埋怨道:「奴婢真是想不透,姑娘為什麼要幫四少爺說話,明明就是四少爺動手推姑娘和五少爺下水 的,要是奴婢啊,肯定要在老太爺跟前好好告上一狀。」

  這話,是楊秀萱讓她來剌探的嗎?她想弄清楚他們兄妹倆為什麼突然間轉換態度,向四哥哥示好?

  好吧,楊秀萱既然想知道,她就親a說。

  黎育清幽幽歎口氣,放下毛筆,璀璨如星子的黑眸波瀾不興地靜靜凝望她,這讓扶桑聯想起深不見底的湖水,突然感 覺涼意襲人,不禁輕蹙柳眉,她覺得八姑娘似乎不大一樣了……

  不過,她還是硬起脖子、迎上黎育清的目光。

  黎育清微笑,「扶桑,你可知道,這次我跌入湖裡後昏迷不醒的時候,見著什麼了?」

  「見著什麼?」

  '我看見一尊莊嚴肅穆的菩薩,菩薩慈悲地看著我的臉,對我說:『結恩難、結仇易,得饒人處且饒人。j菩薩還說 了,四哥哥是文曲星下凡,命格不同於常人,幼時命中崎嶇,是上天欲給的磨練,但長大後他必定會出類拔萃、連中三 元,受朝廷重用,並且……他將成為黎家家主。」

  「你說,我何必和這樣一號人物為難,日後他若真的成為黎家家主,哥哥還得仰仗他呢。何況他是天上星宿,自有天 神護持,任何人想傷害四哥哥,都不會成功的,到最後只會得到他心中怨恨,待他日四哥哥有了權勢地位,那些個對不起 他的,還能不膽顫心驚、畏懼受他報復?為自己、為五哥哥,我是下定決心了,無論如何,永遠不與四哥哥作對。」

  這話有幾分真、幾分假,她希望話傳出去後,能讓楊秀萱心存警惕,暗地裡的骯髒手段少些,她的心腸沒那麼硬,若 楊秀萱不主動來犯,她也不會為尚未發生的事去報復。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前世事,暫且休,但若楊秀萱再動作頻頻,傷害哥哥、傷害自己、傷害嫡母,那麼便是她再不 想惹事,也會逼自己強硬。

  生命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同樣地,也將重新來過的機會放進楊秀萱、扶桑的手裡,萬望她們別重蹈覆轍,因為, 她也不希望自己因為她們而成為心狠手辣之人。

  扶桑遲疑道:「那不過是作夢,怎麼能眵當真?」

  這個人……不死心吶,黎育清淺笑道:「問題是,哥哥也作了相同的夢,天底下哪有這般巧合之事?所以我們決定再 不同四哥哥作對,相反地,還要巴結他、討好他,日後傍著大樹好乘涼。」

  她的話讓扶桑心頭一怔,五少爺、八姑娘己擺明態度,那麼萱姨娘那邊……她得早點把此事稟報上去。

  扶桑不知道,她的表情己經出賣了自己。

  黎育清在心底暗歎,扶桑不是個心機重的人,當年的自己怎麼會看不透?

  她忽略了一件事,目前的自己是十歲,十歲的女娃兒哪有那麼深的洞察力,她之所以能將事情看得一清二楚,是因為 她十歲的身子裡裝著一個十八歲、歷盡滄桑的靈魂。

  「好了,你下去休息吧,這裡讓木槿陪著就好。」

  _是,姑娘,奴婢下去了。」

  扶桑屈身行禮,轉身走出匿子,她的腳步有些倉促,是急著去向那頭報告吧,黎育清微微一笑,拿起筆,專注地將這 筆字發揮到最好。

  蠟燭燒掉小半截,木槿聽見屋外有腳步聲,走到門口處打開門、往外探頭,是五少爺,她將門打開,迎黎育莘進屋。 黎育莘進門,看見妹妹正在抄寫《女誡》,昏黃的燭光投映在她細緻的五宮上,意外的是,他看見她臉上帶著肅穆莊

  嚴?

  這哪像個十歲的女娃兒? !以前沒注意,如今方才發覺,是他這個做哥哥的不長進,讓妹妹操碎了心、受盡了折磨

  吧。

  他走到黎育清身邊,木槿乖覺,抬了把椅子放在他身側,黎育莘坐下,看著妹妹那筆無可挑剔的字。

  黎育清比自己更早啟蒙,小時候他不愛唸書,成天拿著小木劍砍砍殺殺,老要娘追在屁股後面逼著讀書寫字,妹妹可 行了,三歲的他被逼上老半天,幾句三字經還沒記熟,才一歲的妹妹居然在他背「人之……」時,想也不想便接了 「初」,當時她正機在床上玩著一個小布球。

  娘吃驚,接連測了她好幾句,她都能接得上。

  那個時候,她只會喊爹、娘,話只會講一個字,誰知道就開始作學問了,剛好爹在一旁,還笑道:「這真是豬不肥, 肉全長到狗身上去了。」

  娘瞪爹一眼說:「不管是豬是狗,都是你生的。」

  這件事,娘提了又提,說著說著便是滿臉驕傲。

  妹妹性子乖巧,說:_若清兒是男兒身就好,那麼咱們家便有一個將軍,一個宰相。」

  她是極懂得安慰娘的,心知爹爹指望不上,娘只能仰仗他們兄妹,三歲便開始拿筆,寫的字比他這個哥哥還強。

  哥哥的影子投到紙面上,黎育清回過神,這才發現黎育莘坐在自己身邊4

  放下筆,她迎上問:_哥哥,怎麼來了?」

  「沒事,吃過阪,過來轉轉、消消食。」

  「怎麼吃得這樣晚?.

  「老太爺找我和四哥哥過去說話。」黎育莘改口,不再一句句黎育岷,而是四哥哥,黎育清注意到了,心中略感安

  慰。

  「說什麼?」

  他盯了妹妹老半響,低聲道:^猜猜,今天上門的貴客是誰?」

  黎育清搖頭,她怎麼會知道?只曉得對方雖然年輕,但身份肯定不凡,否則二伯父和爹爹不會特地返家接待,老太爺 的態度更不會這般慎重。

  —是三皇子齊鏞和珩親王府的世子爺齊靳。」

  是他們?黎育清有點印象,前世他們也來過府裡,聽說是皇上想念、要勸說老太爺回京城,不過上輩子她和哥哥被禁 足在屋裡,整整一個月不允許出門,生怕他們衝撞貴客,所以此事對她而言,並未留下深刻印象。

  比較有記憶的是,後來世子爺成為大將軍,極受皇帝看重,世子爺要領軍上戰場,戰場上死傷難估,皇帝想為世子爺 留下血脈,有心為他賜婚。

  當時考*了黎家女兒,而自己是人選之一。

  她當然不願意,她一心一意想嫁給楊晉樺,在楊秀萱的幫助下,最終順利嫁進楊府,而老太爺最後選定的人是二房的 黎育秀。

  令人歎息的消息很快傳回樂梁城——世子爺死於戰場,黎育秀成了寡婦。

  那時黎育清與楊晉樺新婚燕爾,她暗地慶幸自己做出正確選擇,誰曉得世事沒有走到最後豈能下定論,因為,她的下 場比黎育秀更淒慘。

  「所以老太爺找你們過去,是想你們等貴客離府後再親自教導?」

  「恰恰相反,祖父要我和四哥哥從明日起就到錦園同世子爺和三皇子一起聽課,今天先給了我和四哥哥幾篇文章,讓 我們回來預習。」

  黎育清細思,這是在佈局?老太爺想讓孫輩與三皇子、世子爺建立交情?

  這的確是個好方法,皇帝再好,終有退位的時候,而新一輩當中,三皇子是個精明幹練的,至於世子爺……且不論他 的結局,未來幾年,他的確是當朝紅人,深受皇帝所倚重。

  可這對哥哥是好是壞?哥哥本就好武勝於文,若他與世子爺走得近,會不會到最後跑去投軍?刀槍無眼,她著實不樂 意。如果哥哥與三皇子走得近……東宮之爭己漸漸浮上檯面,她雖不懂政事,卻也經常聽聞一些小道消息,知道幾個皇子 對待親兄弟很殘忍,哥哥會不會因此捲入其中?

  黎育清靜靜望向哥哥,沉吟不語。

  「怎麼了?清兒在擔心什麼?」黎育莘輕拍妹妹的扃。

  ^我想,老太爺希望你們與三皇子、世子爺多親近.」

  「這個自然。」他也猜到了。

  上午那檔事,讓老太爺對他們另眼相看,他不知道清兒怎會變得如此伶牙例齒,能將他們備下的一篇話說得如此自 然,但結論是,他們贏得了老太爺的重視。

  能得老太爺親自教導,並不容易.

  前兩年,老太爺曾經指名二房嫡子黎育南、黎育朗到墨堂,親自教導他們讀書,但短短幾天,他們就滿臉狼狽地讓老 太爺趕出書房,之後老太爺再沒讓任何孫子進入錦園墨堂。

  —哥哥,接近皇權是好是壞太難料。」她提醒。

  黎育莘失笑,不明白她怎會擔憂那樣多,難道真是身為哥哥的太不中用,才逼得她東想西想,放心不下?

  「所有人都嫉妒哥哥有這樣的機會呢。」

  他們出墨堂的時候,遇見黎育南、黎育朗及三房庶子黎育陶,三個人雖沒有出言相譏,但面上都不好看。

  」男兒志在四方,哥哥有大志是好事,但有件事……或許是妹妹多慮,不過哥哥可不可以答應清兒,日後若哥哥真有 機會進入朝堂,請牢車記住一句話——只效忠皇上。」

  「當然,不效忠皇上,還能效忠誰?老太爺一生忠誠,總不能到咱們這一輩給壞了名聲。」

  —哥哥沒聽懂清兒的話,當今皇帝膝下有七位皇子,再過幾年,東宮之位必會是眾皇子心之所望,清兒擔心,若是哥 哥與三皇子走得太近……」

  他終於明白妹妹在擔心什麼,心有點酸,才十歲的丫頭就多思多慮、滿腦子憂鬱,本該是受寵被疼的年紀吶,如果娘 知道,肯定要罵他這個哥哥不盡心。

  握起妹妹的手,將她的手包在掌心中,他定定望著她的眼,認真說道:「清兒別怕,哥哥沒那麼能幹,能夠爬到權力 中樞,何況你以為哥哥想與三皇子走近,人家便願意讓哥哥親近?你哥哥是什麼貨色,旁人不知,清兒會不明白? _

  -哥哥所有的努力,只有一個目的,要讓清兒過上好日子,要讓清兒有人可以依靠,不受人輕慢、欺負,既然如此, 怎麼可以讓你憂心?哥哥保證,絕不做讓清兒擔心之事,絕對不摻和皇子之爭。」

  他的話讓黎育清松a氣,她要的就是這句話。「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兩兄妹像小時候那樣,勾勾小指頭,做下約定。

  見妹妹鬆開眉宇,黎育莘開始說起笑話。「你知不知道家裡多了兩位貴客,各房開始蠢蠢欲動? _

  「蠢蠢欲動?」她搖頭,不明白哥哥的意思。

  「傻子,也就你,關起門來替別人罰寫《女誠》,外頭發生什麼事情都不理。」

  「理外頭事做啥,我只管哥哥和自己的事。」

  「別的院子知道三皇子和世子爺要住下,可忙得緊吶。」

  木槿直到這時才恍然大悟,她插話道:「原來哦,奴婢還想二夫人幹麼請流雲閣的謝掌櫃進府裡,又不是過年,怎地 又要做新衣?還有啊,奴婢去領晚膳時,看見三房的三姑娘、九姑娘都往針線房去了呢,原來是想裁新衣裳,穿給貴客 看。.

  流雲閣是樂梁城最有名的針線坊,做的衣服貴得不像樣,便是像黎府這樣的人家,也只會在過年時才讓謝掌櫃進府替 各房主子量製衣服。

  黎育清聽明白了,四哥哥、五哥哥尚未與人親近上,就有人想與三皇子和世子爺親近了,可九妹妹不是和自己一樣才 十歲嗎,怎就緊張起親事來?

  不過這恰恰可以解釋,所謂.萱姨娘.罰她抄的《女誡》,為什麼不是五千遍而是五十遍,並訂於明日交齊,黎育風 這不也是想著要早點解除禁足令嗎?

  平心而論,論長相,黎育鳳在她們這群孫女中算是最出眾的,如果老太爺有意思讓出眾的孫子接近貴客,怎會無心讓 出眾的孫女出線?

  那麼,自己何必辛辛苦苦抄得這樣認真?反正黎育鳳還不是一樣會被解禁,會被默許親近貴客。

  眉心蹙緊,黎育清有些沮喪,然而她細細深思過後,復又笑開了,她怎麼只想著黎育風成功,卻沒想到若是她失敗

  呢?

  三皇子、世子爺是何等身份,京城的名門淑媛那樣多,就沒一個能入眼的,非得跑到這樂梁城裡,從一群半大不小的 蘿蔔頭裡挑選另一半?

  況且,如果黎育鳳還是這樣不遠前顧後、囂張跋扈的性子,再加上二房那兩位正牌嫡女的競爭,她失敗的可能性相當 高呢,到時候這五十篇《女誡》,才是真正的落井下石啊。

  「丫頭想什麼,想得那樣出神?」黎育莘一指戳上她的額頭。

  黎育清揚眉,一時間,整張臉變得亮麗生動極了。-哥哥,我想著看好戲呢。」

  「什麼好戲?」

  「除了大房的大姊姊、七姊姊不在,再扣掉年紀太小的十、十一、十二妹妹,有六個姊妹春心萌動了,群鳥爭食的畫 面沒見過,倒可以見識見識群花爭艷,府裡將要有一番熱鬧了。J

  她拍拍手,別的不論,接下來光是與二房對招,楊秀萱大概便沒有太多的精力盯在他們兄妹身上,真希望這些貴客能 在黎府多待些日子。

  見妹妹這般興高采烈,黎育莘微哂,鄭重問:「清兒,你心裡怎麼想的?如果你也有那份心思……」他從袖子裡拿出 一個荷包。「錢不多,但湊一湊也可以到針線房,請嬤嬤們給你裁一身新衣裳。」

  他瞧著妹妹,早上到錦園見老太爺的衣服己經換下來,現在身上是件再簡單不過的月牙白衣裳,不但領a有些泛黃, 袖邊己經抽了細絲,還沾上些許墨跡,裙擺也微短,若不是身形太瘦,這衣服早就不能穿了。

  雖說流雲閣每年都會進府替主子們栽製衣服,但楊秀萱總有本事把大部分的銀子全花在她的一女二子身上,其它子女 能挑些便宜貨色己是不易。

  他和黎育岷還好,四房沒有比他們更大的男孩,因此每年還能分到兩套新衣服,而柳姨娘計較,楊秀萱不敢做得太 過,最可憐的是妹妹,永遠只能撿黎育鳳不要的舊衣裳。

  「哥哥,你希望我嫁給皇親貴族,日後為哥哥的前程鋪路嗎?」

  「我要的東西會靠自己的雙手去爭,不需要拿妹妹終身幸福去交換。我要你嫁一個真正待你好的男人,清兒……」他 握住妹妹的扃鎊,語重心長地道:「不要走娘的老路,她做錯選擇,這輩子無緣幸福,你,千萬不可以!」

  談何容易,在這樣的家族裡,女子始終只是一枚能替家族爭取到最大利益的棋子,不過,她很感激哥哥這樣想,她笑 盈盈地靠進哥哥胸懷、攬著他的腰,低聲問:「哥,你知道最大的幸福是什麼嗎?」

  —是什麼?」

  —是『活著i !功名利祿是假的,榮華富貴是假的,唯有真真切切的活著,才是最大的幸福。如果萱姨娘不欺我犯 我,我不想與她對峙,我願意和四哥哥和平相處,便是要巴結、討好他也沒關係。.

  「我要哥哥和我都平平安安活著、平平安安長大,一路平平安安的,直到有足眵的能力獨立起門戶,那個時候,我們 便能隨心所欲、過衷心想要的日子。」

  黎育莘的手臂施了力氣,將妹妹緊抱在懷裡,好心疼吶,心疼她對生活的無慾無求,心疼她只想平安活著,心疼自己 無法給她更多,心疼……,C、疼她當自己的妹妹好倒楣,如果她有一個能幹的哥哥,何必事事煩心事事憂?

  濃烈的心疼讓他更加下定決心要出人頭地,給妹妹一世無憂的生活。

  兄妹的交談落入窗外那兩抹黑影耳裡,黎育清不知道,那句_唯有真真切切的活著,才是最大的幸福_狠狠地烙進齊 靳耳裡,因為這句話,在若干年後的戰役中,救了他一命。

  命運的轉輪因為她的重生己經悄然改變,只是她尚未知悉。

  齊鏞歎息,卻拉起唇邊笑意,離開窗邊。

  他雙手負在身後,心底沉沉地壓入一塊大石頭,還以為偷聽是件愉快的事,至少會讓他開心上好些時候,沒想到一句 -真真切切的活著.,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從不願意承認,自己那樣疲憊,是因為生存之於他是件艱巨的事情,他用笑容來掩飾生命裡所有的痛苦際遇,他用 笑容來展現自己掌握生命的輕而易舉,但黎育莘和黎育清的對談卻讓他心一沉。

  齊靳沒有歎氣,雖然他心情很好。

  他的臉依然冷得像一塊冰,沒錯,他和齊鏞不同,他心情好得不得了,因為黎育清的話點醒了他——平平安安活著 ……直到有足眵的能力獨立起門戶,便能隨心所欲過日子。

  是啊,他該更積極培養自己的實力,才能帶給雲兒最好的生活。

  眉彎彎、眼彎彎,己許久不曾展露的笑靨,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悄然出現,他越來越欣賞屋裡那個丫頭了。

  突地,齊鏞停下腳步,問:「齊靳,你真的相信世間有手足之情嗎?」

  這次齊靳考慮的時間很久,好半晌方才回答,「不信。」

  很好,齊靳沒有更改答案,否則他會更心悶。

  「我也不信,黎育莘講那些話,只是想讓他妹妹心甘情願為他謀前程罷了,那叫懷柔,是父皇最擅長的手法。」 丟下話,他向前快步走上一段路,然後像在確定什麼似的,自欺欺人地補上一句,「沒錯,就是這樣!」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19 01:28:21

第七章 蜜糖與砒霜

  黎府花園,齊鏞和齊靳身後跟著兩名小廝,正在園子散步。

  齊鏞的信己經送往京城,沒猜錯的話,父皇定會讓他留在黎府,聆聽黎太傅的教誨,黎正修是父皇心底最柔軟的那一 塊,他本來不明白這種情感,但後來在齊靳身上,他懂了。

  齊靳的母親待他極為刻薄,卻甚是寵愛小弟,沒有人明白,同為一母所出,怎會有如此天差地別的待遇?

  叔母的行止,常讓他聯想到鄭莊公與其母武姜的故事。

  武姜疼愛小兒子共叔段,為了將大兒子鄭莊公趕下王位,母子連手背叛鄭國,最後事敗,鄭莊公流放母親武姜於城 穎,他言道:「不至黃泉,毋相見也。」

  齊鏞曾經以此嘲笑齊靳,問:「倘若哪天,叔母想讓齊墳當上珩親王世子,會不會學習武姜,企圖害死你這個嫡長 子?」

  那次,齊靳連考慮都不曾便回答,「會。」

  齊靳篤定的答案,壓得齊鏞呼吸不順,他這不僅僅是嘲笑別人,更是狠狠地嘲笑了自己,因為如果他的問題是——為 了皇位,你的兄弟會不會企圖殺死你?

  那麼他的答案不是「會」,而是「鐵定會」。

  手足情深?哼!

  在那樣壓抑而惡意的環境中長大,任何人給的一點親情與溫柔,都會在人們心中留下深刻痕跡,因此父皇念念不忘黎 正修,也因此齊靳念念不忘江雲。

  江雲的父親不過是個小宮,那種身份怎麼也別想進得了珩親王府大門,但為了那份難得的溫柔,他想盡辦法搶立功 勞,好讓父皇為他們賜婚。

  這門親事,叔父自然不同意,但叔母卻樂意得很,她就怕娶進門的世子妃娘家勢力太大,她壓制不下。

  年初,他們成親了,江雲的日子過得並不暢意,但她是個逆來順受的女子,再苦也能咬牙熬下去,不教經常在外辦差 的齊靳為難。

  她越是這般柔情似水,齊靳便越是將她擺上心,即使齊鏞始終不認為這樣的女子適合齊靳,然而這份難得的柔情,是 齊靳此生都割捨不去的感情。

  話說回來,就是手足之間不可靠,因此不管自己樂意與否,都必須盡全力攏絡黎正修,只是要黎正修擺明態度站在自 己的陣線裡,恐怕他必須有更多傑出的表現才行。

  都說了他是隻老狐狸,除非確定自己身處的地方很安全,否則不會隨意做窩。

  不過,在黎府住了將近十日,齊鏞和齊靳對黎正修的看法有重大改觀。

  齊靳收回自己的懷疑,他普經懷疑黎正修非能臣;而齊鏞也收回那個認定,他認定父皇並非一定要黎正修不可。

  過去幾天,每個早上與下午各一個半時辰,他們會與黎育岷、黎育莘在墨堂裡聽黎正修講課,他講四書五經,但不像 宮裡太傅教的那般無趣,他旁徵博引、引經據典,隨手拿出來印證的例子多到數不清。

  他講朝事、講徵兵,他講納稅鹽制的弊病一針見血,讓人無反駁空間,他提貿易、說邊關防禦,頭頭是道,讓一屋子 的年輕學子暗自讚歎。

  齊鏞、齊靳不得不承認,就算是老狐狸,他也是只很厲害、很有本事,成了精的狐狸。

  如果過去,齊鏞對父皇和黎正修關係的理解在於情感,那麼現在他明白,除了情感之外,黎正修對政治的靈敏度與反 應,絕對值得他們豎起拇指,大喊一聲佩服。

  然而他也必須說句實話,黎正修的四個兒子都遠遠不及他們的父親,因此他才會從孫輩當中挑中黎育岷和黎育莘吧。

  他不反對黎正修的安排,更何況他還真想知道,如果黎育莘違背對妹妹的承諾、攪和進他們之間,黎育清會有怎樣的 反應?

  「齊靳,對於黎育岷和黎育莘,你有什麼看法?」

  他笑望齊靳,兩個人一暖一冷、一溫和一嚴肅,他們是截然不同的性格,卻異常地投契。

  齊靳不多話,卻字字珠璣。「假以時日,黎育岷會是第二個黎正修。」

  黎育岷太聰明、太有眼色,也太懂得抓住每個機會,偏偏又想要掩飾,刻意表現得如黎育莘那般單純。

  那或許騙得了別人,卻蒙不來他們兩個,因為爾*我詐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計謀暗算是他們日常的娛樂,黎育岷那 套對他們來說只是小兒科。

  齊鏞笑得越發燦爛。「英雄所見略同。」

  黎育岷的心計絕不在黎正修之下,這幾日,他刻意交好,黎育岷卻表現得不慍不火,不巴結、不諂媚,與他保持安全 距離,他絕對相信那不代表志節清高,而是欲擒故縱。

  也許黎育岷想與自己建立起像父皇與黎正修那份類似親情的友誼,但比起父皇,他更冷血、更不信任週遭的人,齊靳 是個例外,因為他進入自己的生命時,是在他對這個世界尚且懵懂的三歲童年。

  但他明白,黎育岷絕對是個人才,他不但有天資也有毅力,才十四歲就有這等功力,再給他十年磨礪,他會變成怎樣 的人?他相當相當期待。

  _有心思,卻遠遠不如黎育岷;沒有足夠天分,卻願意付出雙倍心力,換得成功,他不懼艱難,刻苦自匡,在這樣的 努力之下,也許會考上秀才、進士,但宮位絕對做不大,因為他的脾氣無法與那些文宮周旋,如果我是他,會選擇棄文從 武。.

  拿筆殺人拚的是心計,拿刀殺人拚的是力氣,黎育莘有一股傻勁,以及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沒道理的義氣。

  齊靳能眵確定,黎育莘對他們的刻意疏離與黎育岷的欲擒故縱不同,他是真心想待在墨堂裡,認真同祖父學習,並不 打算和他們建立關係,他的努力是為著讓妹妹過好日子,並非想要飛黃騰達。黎育莘與黎育岷最大的不同是,他沒有野 心。

  齊靳親眼看見黎育莘在黎正修的課堂上認真聽講、努力發問,回到屋裡,將一日上課所學記錄成冊,交給讀書比自己 更有天分的妹妹。

  他親眼看見,黎育莘將祖父賞的甜食小心收好,帶回星裡給妹妹,他也親眼所見,黎育莘背著人、握緊拳頭對天發 誓,要給妹妹最安定的生活。

  齊靳的嘴巴無法同意手足之情,但他的心己經被說服,這個世間的確有親情,只是他的運氣太背,無緣遇見。

  他不想插手黎府之事,要攏絡誰是齊鏞該煩惱的,與他無關,他現在該想的,是如何建立更大的功勞,讓皇帝同意他 在外頭立院建府,但……黎育莘咬緊牙關、信誓旦旦的模樣,感動了他這塊寒冰。

  進府第三天,齊靳問黎育莘,U不想練武?」

  他想也不想的繞過自己,走掉。

  第四天,他對黎育莘說:3東出一雙硬拳頭,才能保護妹妹不被欺負。」

  黎育莘還是繞過他,走掉。

  沒想到第五天,他卻走到齊靳面前問:「你可以教我練武嗎?」

  他不明所以,命人去查,才曉得楊秀萱的雙胞胎兒子黎育文、黎育武聯合三房的庶子黎育陶攔下黎育清,要替他們的 五姊姊黎育鳳出氣,她挨打了。黎育莘知道此事時衝過去想護住妹妹,卻打不贏身形高出自己許多的黎育陶。

  然後齊靳再次確定,黎育莘的話沒有半句作偽,他做任何事,全是為了黎育清。

  當下,齊靳便同意教他武功,從扎馬步開始教。

  之後,他聽說黎育莘卯時初便起床,練半個時辰的馬步,這對初初練武的人,不是件簡單的事,但他做到了。

  今晨上課,黎育莘在他桌上擺了一個竹刻的筆筒,他沒解釋,齊靳卻明白,那是他在表明立場,表明他們之間不是交 情,而是銀貨兩訖,他們的關係依然涇渭分明,他牢車守住對妹妹的承諾。

  黎育莘不對他多話,齊靳也不是多話的男人,於是他點點頭,把東西收下。

  這是他與他的默契。

  「我會收服黎育岷的。.齊鏞說:「你負責收服黎育莘。.

  齊靳瞄齊鏞一眼,這兩者的困難度不一般好嗎?

  「怎樣,辦不到?.齊鏞挑釁問。

  不是辦不到,而是不想辦,別人不瞭解齊鏞,他能不瞭解?

  他要的人才是黎育岷,不是黎育莘,故意接近黎育莘……純粹是想看兩兄妹為此吵架,以證明他所料無差——世間沒 有手足親情。

  他尚未回話,便聽見一群女子的聲音傳來,抬眼望去,齊鏞臉上的笑容更燦爛迷人了。

  黎育清暗地裡歎息,她沒猜錯,那樣明顯的字跡差異,老夫人還是將一百份罰寫收下,解除黎育鳳的禁足令。老人家 有意思促成好事,反正家裡的丫頭年歲還小,不怕傳出去壞了名聲。

  以柳姨娘的女兒十一姑娘黎育芬的八歲生辰為借a,楊秀萱讓四房的姑娘全聚到花園裡玩樂,園子裡擺了桌子,桌上 擺滿茶點瓜果,打算慶賀一番,沒想到二、三房的黎育薔、黎育秀、黎育月、黎育虹,不知道打哪兒聽來的消息,全帶著 禮物趕過來了。

  也不知道是有志一同還是真心為黎育芬的生辰慶祝,居然一個個都盛裝打扮,把能夠上身的珠釵環珮全給戴上。

  也是啦,貴客臨門這些日子,每日的活動行程該探聽的也都清楚明白了,今兒個老太爺出府,不能替三皇子、世子爺 上課,他們不來逛逛園子還能往哪兒去?難不成悶在匿裡?

  黎育清不同她們攪和,靜靜坐在一旁端著杯子喝茶,專心吃著茶點,棗泥山藥糕、桂花糖、松子酥、糖酥煎餅、盤絲 餅……全是平日裡難得一見的美味,機會難得,她豈能不盡量往肚子裡塞。

  二、三房那幾位適齡的姊姊妹妹與四房的黎育鳳、黎育惠互相比著首飾衣裳,聽她們夾槍帶棒的言語,黎育清忍不住 好笑。

  誰的布料昂貴、首飾精緻,何必費精神去攀比,只要看看誰家母親主持中饋、誰家娘親善於鑽營便可知。

  三房的庶女和柳姨娘的女兒甭比了,一比只會比出滿腹心酸,真能上得了檯面的也就只有二房的黎育薔、黎育秀和黎 育鳳三人。

  黎育鳳穿著一身大紅錦緞,上有銀線繡成的點點落梅圖,她頭上梳著繁複的百花髻,綴上飾玉蝶花鈿、鸞鳳金步搖, 瓜子臉、柳葉眉、櫻桃口,燦爛明艷的紅顏如一束束燃燒的火焰,讓人無法抗拒她的嬌艷動人。

  實話說,若讓黎育清來選擇,她也會一眼挑中黎育鳳》

  至於黎育薔、黎育秀就甭提了,容貌不及人就算了,連打扮也輸得亂七八糟。

  膚色略黑的黎育薔穿上鑲粉邊的黃色衣衫,外加淺綠色鑲黑邊長褂,腳底下踩著掐金挖銀紅香繡花鞋,滿身都是希罕 珍品,湊在一起卻讓她整個人看起來黑得更厲害。

  而黎育秀身上那條月華裙,裙中折櫚內有繁複的花紋,抖動開來,好似月色映照下的美景,這條裙子肯定造價不菲, 但黎育秀下身略豐,穿上這一條裙子又更胖上五分,走起路來不但毫無輕盈感,甚至讓人覺得地面都隨之震動起來。

  看著兩房女兒的打扮,就不難理解為什麼楊秀萱多年來能緊緊攏絡住喜愛美色的父親了,在打扮上頭,她的確遠遠勝 過許多女人。

  只不過再善於修飾,也敵不過歲月折騰,再過個兩年,嫡母嫁進黎家,她年輕美麗的容顏將讓父親深深牽掛,而楊秀 萱……

  淡然一笑,她又吃了塊點心,像看戲似的,看著幾隻虎豹熊狸互相炫耀自己一身皮毛。

  「啊,三皇子與世子爺來了。」

  黎育薔一聲驚呼,所有人全站起來,引頸相望,好像前頭來的不是人,是一箱箱的黃金翡翠。

  黎育清喝了幾口茶,將嘴裡的食物給衝進肚子裡,方才起身,同眾人轉往同一個方向。

  教人意外的是,目光所至,兩道眼光卻是直直地對上自己,這是在……看她?

  看看左右,眾姊妹們早己快步迎上,整張桌子邊並無旁人,所以真的是在看她? !

  不會錯的,並非黎育清托大,三皇子與世子爺的確在看自己。

  黎育清訝異,在海棠牡丹花海中,他們怎會瞧上她這朵小桔梗?

  然而,她並未閃躲他們的目光,反而迎視上去,她審視他們的五宮長相,霍地明白,那日在錦園大廳外頭頂心傳來的 涼意是從哪裡來的了。

  齊靳的眼光很冷,彷彿冬季裡的寒雪,讓人不自禁地起哆嗦,她不知道是怎樣的冷冽心情,才會發出這樣寒霜似的目

  光?

  齊靳的目光、表情很輕易便教人退避三舍,因為凡是人都有趨吉避凶的本能,所以眾女子們紛紛將視線挪向溫暖源頭 齊鏞身上。

  他在笑,笑得春風徐徐,笑得人心中蕩漾,把齊靳帶來的寒冷全數驅逐出境,他長得很俊朗,幾乎是一眼,在場的女 子便全被他勾住心。

  禍害呵!低下頭,黎育清忍不住抿唇輕笑。

  有楊晉樺那檔子禍事,對於好看的男人,她怎麼還會上心?

  那時候是聽誰說的?哦,是聽楊晉樺的妹妹講的,她說男人要好用才重要,好看做啥,養眼睛嗎?那種兩盆花就成

  了。

  那時,楊家小姑看上眼的男人長相不及哥哥,卻是個七品縣宮,小姑脾氣爽朗,直來直往、從不怕惹誰不快,她向自 己央求十里紅妝,可她的家底早己讓楊晉樺掏空,壓根拿不出手,從此,兩人結仇。

  在想些什麼呢?都是過去的事了,說丟說拋說忘卻的,她怎還容許它們時刻縈繞?

  再次抬頭,她發現齊靳那雙黝黑深邃的眼睛,依然落在自己身上。

  怎麼了,他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子,會對自己這個小丫頭感興趣?她不認為自己有值得他在意的地方。

  黎育清不知道話頭是怎麼起的,待她回神時,幾個姊妹己經圍繞在齊鏞身邊,吱吱喳喳說個沒完,而齊靳在不知不覺 間被排擠在圈外。

  黎育清並不想加入其中,可一個人待在這裡繼續吃食,著實惹人注目,只好悄聲吩咐木槿,待會兒眾人散去,用帕子 悄悄將沒吃完的點心給拾掇好,捎帶回去給哥哥解饞去。

  木槿聽從姑娘交代,依然守在桌邊,眼睛沒離開過那些點心。

  黎育清則乖乖地走到姊妹們身後,並且保持五步距離。

  眼見她小心翼翼、將齊鏞當成瘟疫的模樣,冷臉男人眼底竟然湧起兩分笑意,人人都當齊鏞是蜜糖,獨獨她將他視為 砒霜,是她聰慧太過,還是世人都讓富貴迷了眼?

  「黎府最漂亮的景致在後花園,那裡有個荷塘,塘邊種了許多垂楊柳,美不勝收,鏞哥哥,你要不要去賞賞?」黎育 鳳落落大方地說著。

  乍然聽見「鏞哥哥」三個字,黎育清全身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聳聳撫了撫雙臂,企圖將手臂上的疙瘩給撫

  平。

  她這個下意識的動作教齊鏞發現了,他似笑非笑地走近她,直直靠向她問:「小妹妹,你冷嗎? !」

  黎育清抬頭,對上齊鏞愛笑的桃花眼,冷不防地又冒起第二層雞皮疙瘩。她皺起眉頭,心底歎息,唉……醫書上不知 道有沒有寫道:時常起雞皮疙瘩有礙健康?

  她直覺退開兩步,擠出一抹笑意,回道:「多謝三皇子關心,育清不冷。」

  「你叫育清?長得真教人喜歡吶,怎麼你的姊妹們都喊我一聲鏞哥哥,你卻喊三皇子,是不是顯得太疏離啦?」

  呵……呵呵……她不想傻笑,因為那樣看起來很笨,但現在除了傻笑,什麼表情都不對。

  她們想喊的哪裡是鏞哥哥,這不過是退而求其次的叫法,她們心裡更想喊的是夫君、相公吧。

  黎育清皺了皺漂亮的小鼻子,忍不住又往後退去,這位笑面郎君讓她全身上下都不舒服,有楊晉樺的前車之鑒,她對 好看的男人都存了厭惡偏見。

  她沒發現,自己一退、二退,一路退到齊靳身前。於是乎,小小的丫頭夾在兩個高大的男人中間,一個笑、一個面無 表情,一個熱情似火、一個寒冷如冰,冷熱夾攻,她覺得自己快要生病了。

  她並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可以稱之為咬牙切齒,更不知道身後那塊寒冰,因為她的咬牙切齒眼神又溫柔了幾分。

  齊錆步步進逼,他在笑,卻笑得讓黎育清倍感威脅。

  「怎麼,本皇子還擔不得你一聲鏞哥哥? !」

  視線一挑,黎育清不小心撞見數雙充滿憎恨的眼睛。此刻,她充分明白,當靶子是什麼感覺、萬箭穿心又是什麼滋 味,被一群女人不約而同的嫉恨著,她肚子裡剛剛吞下的點心有往外奔騰的衝動。

  她若是真有種喊他一聲鏞哥哥,今晚的晚飯裡面不知道會被加入幾種毒藥?夜裡睡著後,匿子不知道會不會突然起 火?她完全沒有把握,可以親眼見到明天升起的可愛朝陽。

  「請三皇子見諒,黎育清有自己的哥哥。」

  後面那個冷臉的明明比較可怕,但她寧可讓自己的背脊緊緊靠在他胸前,也要與前頭的笑面虎拉開距離。

  「自己的哥哥?你指的是育岷還是育莘?」

  笑得越發燦爛,齊鏞與小丫頭槓上了,他不依不饒,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勁,非要聽黎育清喊上一聲鏞哥哥方肯罷

  休。

  黎育清被他這樣一問,心陡然連連狠抽,他這樣問……是打算找哥哥秋後算帳,還是想對老太爺上眼藥?

  哥哥好不容易能到老太爺跟前學習,如果因為自己……

  她的眉毛糾纏勾結,不曉得今兒個走了什麼霉運,會礙了三皇子的眼?

  這麼愛聽人家喊鏞哥哥?他輕輕鬆鬆打個手勢,Nr學兼備的眾姊妹們不但會齊聲大喊,還樂意吟詩作詞,唱出一首 _鏞哥哥頌」,他何必與自己這個小丫頭較勁?

  抬起眉睫,她沉默,但眼底淨是求饒。

  饒過她吧,她還得在這裡待到長大,她不想招惹春風,春風請別往她身上狂掃。

  齊鏞看見她的求饒。

  齊靳也看見了,看見她微徽發抖的肩膀,任她再聰明勇敢,站在權勢面前,也得乖乖低頭。

  「眵了,愛聽鏞哥哥還怕沒人喊?」齊靳向齊鏞橫去一眼,要他適可而止》

  齊鏞揚揚眉,心道:本皇子還就只想聽黎育清喊,現在不想喊?行!改日,他定讓她喊得心甘情願。

  齊靳發現齊鏞揚起的眉尾,知道這傢伙心裡又在打壞主意,眉心一緊,臉色更冷幾分。

  齊鏞放過她,轉回眾美之間,黎育清悄悄吐口氣,心底稍稍放鬆下來。

  黎育薔走近,刻意說道:—鏞哥哥,你千萬別怪八妹妹不懂事呵,前些日子她才摔進五妹妹口裡的荷塘,小命差點兒 沒了呢,怕是她聽見荷塘兩字整個人都愣傻了,哪能回鏞哥哥的話。」

  「不如咱們體貼體貼八妹妹,別往荷塘去了,竹院裡有一大片竹林,父親在裡頭搭了一間小竹匿,可以喝茶、彈琴、 下棋,還挺清幽別緻的,我們陪鏞哥哥去那裡坐坐?」

  齊鏞主動忽略後半段,挑上前頭幾句提問,「摔進荷塘,這麼大個人兒了還會摔進荷塘?」

  黎育鳳見狀,跟著湊到齊錆身邊回道:「我們家八妹妹本就性子溫吞,傻里傻氣,說是同四哥哥、五哥哥說話呢,怎 知說著說著竟掉進池塘裡,約莫是被那裡的景致吸引了目光,一不小心便摔了進去,可見得那裡確實挺美的。鏞哥哥,這 裡離荷塘近,不如今日先逛逛,改日再去二姊姊的小竹星。.

  黎育薔還想說話,黎育鳳同柳姨娘的四個女兒使眼色,眾人便乖乖配合,你一言、我一語,簇擁著齊鏞往荷塘走去。

  眾人離開,連同她們身邊的丫頭也跟著往荷塘去,黎育清這才鬆了緊繃的身軀,她拍拍胸口,暗自慶幸齊鏞沒繼續發 神經,否則這一出,還不知道要怎樣了結,不過這下擺明了自己又狠狠得罪黎育鳳一回了?

  黎育清實在很不想加入那幅「眾美簇擁圖」,可是……不跟行嗎?有方纔那個小插曲,萱姨娘怕是要想盡辦法挑她毛 病了,上回黎育武、黎育文和黎育陶的半路攔截,誰知道有沒有萱姨娘的背後授意?

  他們連哥哥都敢打了,還會怕什麼,倘若老太爺追究,哥哥不善言詞又眾口鑠金,會不會讓老太爺對哥哥心生厭惡? 會不會好端端的機會就此流逝?

  重生後,她習慣把一件事掰開了、揉碎了,一想再想,想過千百遍,想透所有可能,這讓她猶豫的性格更加猶豫,往 往一個小決定都得思索大半天,這樣很不好,她知道,應該改的。

  她搖搖頭,衝著木槿使眼色,木槿暗暗點頭,趁著沒人發現,拿起預藏在懷裡的幾塊帕子,將盤子裡的點心全給掃進

  去。

  主僕倆的小動作全落入齊靳眼底,這回他的笑意直接從眼裡飆出來,注入抿緊的嘴角,他不知道自己的冰臉融化,不 知道這個笑意柔和了自己的臉部線條。

  直到木槿收拾完畢,小跑步回屋裡時,黎育清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轉身,打算快步跟上大家。

  誰知道一旋身,她又撞上齊靳。

  抬眼,四目相對,唉,她怎麼會忘記這號人物?

  方纔的事肯定全被他給瞧見了,尷尬啊、丟臉呵,一個大家千金,不去算計三皇子,卻滿心算計起桌上的小點心,貪 吃也沒人貪成這樣的。

  她雙頰紅透、羞愧不己,連忙屈了屈膝,假裝沒有發生任何事情,快步從他身邊走過。

  她悶著頭加快腳步,好像後頭有鬼在追自己似的,齊靳看著她小小的身影,不知道為什麼,心底竟浮起淡淡的疼惜。 黎育清走得相當快,她企囝追上眾人,卻沒料到在靠近荷塘時,聽見下人大喊著——

  -二姑娘落水了! _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19 01:28:41

第八章 樹上看好戲

  黎育清和齊靳匆匆趕到時,池塘裡沒有人,只見到軟手軟腳的黎育薔靠在一名小廝懷裡低聲哭泣,而黎育秀和黎育鳳 兩人爭執得厲害。

  _五姊姊,你怎能推二姊姊下水,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姊姊身子弱,如果因此犯了病可怎麼辦才好?」

  黎育秀怒指著黎育鳳罵罵咧咧的,卻沒忘記倒打自家二姊一把,暗指她是個病秧子,絕非良配。

  黎育清撇撇嘴,滿臉的不以為然,誰說身子弱就得退出競爭隊伍?青菜蘿蔔各有所好,誰曉得三皇子不是特別喜歡柔 弱多情的病西施?

  何況對於終身大事,黎育薔自然是更緊張些的,她都十四歲了,始終沒找到好對象,這事可是二夫人心頭上的要緊

  事《

  黎育清放慢速度走到眾人身後,她不想參與此事,卻也不想太過與眾不同。

  「你哪只眼睛見到我推人啦,早就說過,這橋面窄,大夥兒別全擠上來,二姊姊自己不小心,卻要把過錯賴給別人? 天底下哪有這個理!」

  黎育鳳胸口起伏不定,忍不住滿肚子怒火,今天的計劃全教黎育薔給破壞,真不曉得這群人來湊什麼熱鬧,母親分明 只讓四房姑娘聚在一起,她們卻像蒼蠅聞到腥味便全盯上了。

  「分明就是五姊姊推的,我們全看見了。」黎育秀緊緊咬住她不放。

  黎育鳳恨恨地朝黎育薔瞥去一眼,這個壞事的傢伙竟然還有臉哭,自己不要臉,還想趁機攀咬。

  _是嗎?那要不要請大夫進府,好好替妹妹診診那雙眼睛,怎麼年紀輕輕就出了毛病?」她口氣刻薄,將母親的叮嚀 全拋到腦後.

  「五姊姊太過分了,這件事絕不能就此算了。」

  「六妹妹想算了、我還不能算了呢,女子最重名譽,好端端的,又沒人請你們過來,自己硬要湊熱鬧,還想把髒水往 我頭上潑,天底下可有這等道理?」

  「話全由你說了算嗎?親眼瞧見的還有三姊柿、四姊姊和好幾個妹妹呢。」

  黎育秀一說,所有被她點名的全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一步,態度擺明和黎育清一樣,不想蹚這渾水。

  見眾人畏懼自己,黎育鳳臉上揚起一抹得意。

  黎育秀面子下不去,拉起黎育薔道:「二姊,我們回去同老夫人說。」

  看著兩個人一來一往,爭執不休,黎育清忍不住滿肚子冷笑。

  若讓楊秀萱見到這狀況,不知道是要恨自家女兒不受教,還是要更加恨上二房,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她肯定會後悔安 排這次的生辰慶會,黎育風性子不改,再多的安排皆是枉然。

  這時,黎育薔開口了,她淚汪汪地望向齊鏞,柔聲說道:「男女授受不親,鏞哥哥在眾目睽睽下抱了育薔,育薔這輩 子怕是……」

  幾句話讓黎育清大吃一驚,便是在場所有的姊妹們也忍不住轉頭望向她。

  天? !這樣耍賴也行?黎育清真想為她鼓掌叫好,臉皮厚成這樣的人不入朝堂,當真可惜至極。

  可她也沒說錯,大家閨秀別說與男子有肌膚之親,便是單獨見面都是不妥當的,雖說是為了救她一命,可今日之事若 傳出去,再加上幾分誇大言詞,黎育薔的名聲就別想要了。

  黎育風看向黎育薔,嘲諷一笑,想盜用她的法子,可未免做得太粗糙,當眾這樣說出a,萬一人家拒絕,她還要臉不

  要?

  撥了撥落在扃上的葉子,黎育鳳諷刺道:「就想著呢,又沒人推、沒人拉,二姊姊好端端一個人,怎麼會直挺挺往池 塘裡栽?害妹妹受好大一陣驚嚇呢。」

  _前些日子八妹妹也在這裡摔了,難不成池塘邊有什麼髒東西,原來呵……二姊姊這是要賴上鏞哥哥吶,問題是,你 要錆哥哥怎麼負責?是剁了姊姊被拉過的手,還是任由姊姊在水裡繞個幾圈、眼不見為淨?」

  黎育鳳怪聲怪氣的話,惹得眾姊妹捂嘴輕笑,黎育薔卻是一張臉漲得通紅,她的嘴皮子比不上黎育風麻利,被人這樣 說,心急之餘除了嗚咽啜泣,也想不出話來替自己辯解。

  二夫人和萱姨娘的明爭暗鬥己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她們天天爭權、日日奪利,中饋這檔子事好處多著呢,而子女們 有樣學樣,一個個記恨起對方,與其說他們是一家人,不如說是仇人。

  這時候,有眼色的三房姊妹聰明地再往後退開幾步,生怕攪和進兩房的戰爭,但柳姨娘的四個女兒和黎育清就尷尬 了,不幫黎育鳳,回頭萱姨娘會找人算帳,誰也別想逃過,可若幫了……事情鬧到老夫人那裡,誰都討不了好。

  黎育秀見狀,眼含譏誚道:「五姊姊說話何必夾槍帶棒,二姊姊是被人推還是自己摔的尚未公斷呢,五姊姊這樣說 話,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五姊姊想替自己脫罪,不惜對姊妹們言語刻薄,日後這潑辣名聲傳出去,這樂梁美人的名號怕是要 換人當了。」

  .黎育秀!」黎育鳳被氣得青筋暴起.

  「五姊姊何事喚妹妹?」黎育秀笑盈盈地回話。

  「你不要欺人太甚。

  _明明就是我們二房被欺負,怎麼成了二房欺人?五姊姊信口雌黃、顛倒是非黑白的本事還真高強。.黎育秀不輕不 重幾句話,把今日之事帶到二房與四房之爭上頭。

  黎育鳳向幾個妹妹拋去狠良一眼,示意她們開口。

  可三皇子、世子爺都在,誰肯出這個頭?誰肯與黎育鳳擔上同樣的潑辣名聲?問題是不說話黎育鳳哪肯放過她們,她 一雙美目死命狠瞪,非要逼出她們幾句話不可。

  她的凌厲逼得黎育芷撐不住,低下頭不敢看黎育薔一眼,輕聲道:「二姊姊不該讓鏞哥哥負責任的,倘若拉了手、把 人救起來,就得娶二姊姊,那二姊姊方才靠在小廝身上那樣久……是人人都看見的……_

  她越說越小聲,恨不得把頭埋進泥土裡面。

  此話一山,齊鏞忍不住樂得笑開,他走向前,拍拍黎育芷的頭,道:「好丫頭,鏞哥哥謝謝你仗義執言。」說著,他 從腰間解下玉珮,遞到黎育芷手裡。

  黎育清皺眉,他是嫌情況還不夠混亂嗎?他這是報恩還是報仇吶?

  果然,他的玉珮方送出手,不管是哪一房的,妒恨目光齊齊集中在黎育芷身上,嚇得她頻頻退縮,黎育清咬唇輕歎, 心想萱姨娘是個善妒的,若是這事傳到她耳裡,柳姨娘和黎育芷日子不知道要多難過呢》

  想來,還是盡量少牽扯上這位「鏞哥哥」的好。

  黎育鳳心底雖不舒坦,卻還是順著黎育芷的話往下說:「可不是嗎!二姊姊和小廝……這麼大的事,可得快去同老夫 人提提,咱們家的二姊姊好事將近啦。」

  從頭到尾,齊靳沒理會眾女的爭執,他的目光始終定在黎育清身上,瞧她又是皺眉、又是憋笑、又是裝小心,表情多 到精彩絕倫。

  她是決心要置身事外的,卻又不知道害怕什麼地不敢離家太遠,她幾次見人吵得凶了,有逃跑的意圖,卻又遲疑著 腳步,這種猶豫不決的性子,要怎麼成就大事?

  突地,他發現黎育清的眼睛瞪大兩分,然後又開始猶豫起來,她腳想要溜,但眼神卻是想留,齊靳順著她的目光看過 去,發現遠處有兩三個嬤嬤,正領著婢女們快步走來。

  心中瞭然,他的手臂往黎育清腰間一勾,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風自耳邊刷刷吹過,他們先是快速後退,然後一 個竄身飛上樹,動作敏捷流暢、行雲流水,最厲害的竟是無人發覺自己倏地消失。

  黎育清受到驚嚇,直覺想放聲尖叫,沒想到卻讓齊靳的大掌一把摀住嘴巴.

  他在她耳邊低聲道:「不是想避禍嗎?那就閉上嘴巴、安靜看戲。」

  被人抱在懷裡,黎育清從耳根一路紅上頭頂心,明知道他不會對一個小丫頭起心思,卻還是忍不住心跳加快、呼吸喘

  促。

  抿住唇,她閉上眼,幾次深吸氣、深呼氣,強抑下激動心情,好半晌才張開眼睛,緊緊抱住身邊的樹幹穩住身子後, 按他的指不看起好戲來。

  兩位嬤嬤走向前,先是屈身向齊鏞告罪,再請黎育鳳和幾位姑娘往錦園走一趟,戲不長,但每個主角、配角的表情都 很精彩,唯有齊鏞那張千年不變的笑臉始終維持一個樣。

  直到荷塘邊空無一人,黎育清才能正常呼吸。

  方纔,見到老夫人身邊的趙嬤嬤,她就知道事情不好,這下子在場的每個人都逃不掉,趨吉避凶是人的本能,她當然 想逃,但若自己是那個唯一例外,下場絕對不會好看,所以她猶豫著,是要拚著被老夫人責罰一場,還是忍受楊秀萱暗 招,誰知道齊靳早一步替自己做出決定,她真不知道該感激他還是氣他多管閒事。

  回神,發現他低頭望著自己,眼底帶著濃濃的揶揄.

  那是什麼眼光?嫌她沒有姊妹情,大難來時獨自飛嗎?

  哼!有情有義方做姊妹,無心無情便是血緣牽繫又如何?是,她心腸硬,但如果心腸硬是生存法則之一,她為什麼不 遵不為前世之事向那些對不起自己的人尋仇,己是她最大的寬容。

  齊靳見她沉默不語,但一雙靈活的眼珠子卻寫滿心事,分明就是心裡有話卻不說,為什麼不說?是因為害怕嗎?

  人人都說他長了一張閻王臉,所有人見著他便要退避三舍,所以……她害怕自己?

  不像,她的臉上有不滿、不悅,有兩分煩悶、三分微怒,可就是沒有害怕,心存害怕的人不會睜著一雙大眼睛盯著他 直瞧,不會眉毛聚攏在眉心,不會嘴唇微微嘟著,那模樣……分明是在暗罵他。

  「小丫頭,你不喜歡三皇子嗎?」

  想起她對那些小點心的關注度遠遠高於齊鏞,他還真想知道齊鏞知道此事會是怎樣的表情?

  忍不住地,他嘴角微揚,拉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四不像表情,沒辦法,對於「開心」這等事情,他的經驗微薄而稀少. 「怎麼會不喜歡。」嘴巴上這般說,她臉上卻滿是敷衍,擺明了心口不一。

  「那麼為何人人都對他趨之若鶩,你卻恨不得退離三尺?」

  「世子爺看差了,育清不是退離三尺,是人小力單、擠不進三皇子身邊的眾美囝。」

  這就是明顯的說謊啦,於是他惡劣地學起齊鏞的咄咄逼人,問:「既然如此,怎麼叫一聲鏞哥哥,讓你如此為難?」

  被他這樣一問,她尷尬笑兩聲,怎地,今天哥哥」這三個字,同她較起勁來了?

  「說話!提醒你一句,對於分辨實話與謊言,我相當有經驗。」

  意思是……與其浪費心思編謊話,不如從實招來? !她歎氣道:「育清沒有半路認親戚的習慣,待日後習慣養成,定 會跑到三皇子跟前熱熱烈烈喊上幾聲。」

  他忍俊不住大笑,笑聲不大,卻笑得瞋腔頻頻震動,原來暢懷快意是這種感覺啊!

  糟糕的是,他居然發覺她的無奈表情很合自己的胃a,光是這樣看著,他臉上的笑容就不肯退位,原來,天底下滿肚 子無奈的人不少,不是只有他一個。

  他對上她的眼,四目相望,久久不言語,他雖沉默,但那雙眼珠子像能刨人心思似的,經過好半響,黎育清方才決定 放棄說謊,坦白從寬。

  她幽幽輕道:「世子爺是明眼人,定然清楚四哥哥、五哥哥得老太爺親自教導後,我們在四房的處境必定更加困難, 府裡的姊姊妹妹哥哥弟弟都有母親在旁護持,獨獨我們三人沒有,我們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不求能被看重,只求平安, 若世子爺心存善念,還望世子爺勸勸三皇子,別再替育清兄妹添擔子,育清人小力薄,承擔不起大責任。.

  她的話讓他深思,須臾方問:「你當真以為退讓便能平安度曰?」

  -育清不確定,唯能時刻提防、時刻謹慎。_

  眼前的自己,不能過度奢求,只能求得家宅平安、牲畜無害,順順利利長到有本事獨立,好遠遠脫離這個府邸。

  3堇慎提防是不眵的,當別人非要對你動手的話……奉勸你一句,猶豫不決做不了大事,越是緊急時刻,就越得堅定 自己的決心。」

  他看出她的猶豫?

  這人的眼If還真利,不過他是對的,她不能老是猶豫不決,她可以不報復,但同樣的人、同樣的事再度欺上,她不能 因為猶豫而讓自己和哥哥陷入險境,第三百次,她對自己說:我會改》

  「多謝世子爺提醒。」

  「在三皇子這件事情上頭,你的態度是對的,三皇子在娶進皇子妃之前,絕對不會迎側妃或婊妾進門,別心存妄念, 才是真懂事。」

  「為什麼?黎家女兒三皇子看不上眼?」還是說,黎家女兒只能當小妾?

  「只要黎老太爺不出仕,黎家姑娘就不是最好的人選。」

  齊鏞野心大得很,他身邊的每個人、每件事都必須能眵為他謀得最大利益,何況是娶妻這件事情。

  黎育清垂眉細想,還以為老太爺很得皇帝看重,才會派三皇子和珩親王世子來樂梁城,原來就算再看重,只要沒有實 質權力在手中,三皇子就不會將黎家放在眼裡。

  黎育清嗤笑一聲,「三皇子是在挑豬肉還是選妻子吶,還得挑肥挑瘦,看挑哪塊肉吃進嘴最適口。」

  「婚姻不都是這樣?否則何來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違心反問。

  「人生哪有這麼多算計,算計到一場好婚姻就能保證一世順遂、半世幸福?如果連婚姻都不能憑著本心,人生未免太 苦悶了。」她不同意。

  黎育清只是喃喃自語,但他聽進去了,嘴邊的笑意加深兩分。

  沒錯,就是這樣,他可以千般算計、萬般算計,獨獨不願意在感情上頭算計,婚姻要憑本心,不可以有太多的勢利。 這是他和齊錆唯一的不同。

  齊靳沒有注意到,今兒個,是他這輩子以來笑得最多的一天。

  回神,黎育清問:「所以三皇子不成,那世子爺呢?五姊姊可是咱們樂梁城有名的美人呢。」

  黎育清承認,這話有試探意味,前世,她對齊靳毫不在乎,那時滿心只想嫁給楊晉樺,不曉得為什麼到最後會是黎育 秀嫁進珩親王府。

  他揚眉,淡淡一笑道:「我己經有世子妃了。」

  他己經娶親?那黎育秀要嫁到哪裡去?難道重生後,所有的事全亂了章 法?那麼她可不可以大膽推論,哥哥不會死、 齊靳也不會死,而楊晉樺不會出現在自己跟前?不管她選擇或不選擇,自己都不會走入相同的輪迴?

  這個念頭讓她陡然輕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太幸福了,她再不必膽顫心驚、戰戰兢兢、板動手指數日子,等著一 場場禍事降臨。

  毫無預警地,在她胡思亂想時,齊靳突然竄身下樹。

  他、他、他……她又開始全身發抖了,還以為有樹幹抱就很安全,可他一旦從身邊跳開,那根粗壯的樹幹就變得很危險……但是再危險,她也不鬆手,非但不鬆手,還把腳也緊緊扣上。

  她不敢往下看,在心底罵他千百回。

  黎育清緊閉雙眼,生怕自己的頭往下一探,就會嚇得腳軟手軟,她眉形扭曲、嘴巴歪斜,一張俏生生的小臉變成驚惶鼠輩,她生氣了!

  這個人,她又沒有求他幫忙,自作主張把她拉上樹就罷了,還將她丟在這兒,是存心教人難堪的嗎?

  這時,他的笑聲從樹底下傳來,她聽見了,臉一紅,他是在嘲笑她膽小,還是單純表示她的動作很難看?

  「還不跳下來?你想留在樹上過夜嗎?」

  跳? !他要她跳?很高耶。

  她勉強張開眼睛,略略低頭往下,才一眨眼,她立刻昏得亂七八糟,兩隻細小的手臂將樹幹抱得更緊了。

  這會兒她才曉得自己畏高,可她也明白她別無選擇,不跳不行。

  她咬牙鼓吹自己,別害怕,鬆鬆手、眼一閉、脖一縮就往下跳了,齊靳肯定不會讓自己摔到的,他還是黎家的貴客

  呢。

  可是……當真害怕呀!

  她伸出左腳,腳剛懸空就嚇得縮回來,全身抖得厲害,她能聽見自己牙齒碰撞的叩叩聲,不行,再試一次,左腳不行 就換右腳,可是……一樣啊,這次她縮得更快了。

  他看著她頻頻換腳的動作更覺好笑,明明可以飛上去將她抱下來的,可他就是喜歡看她猶豫的小模樣,不是一貫沉靜 穩重的嗎?不是說起話來頭頭是道,不像個十歲小女娃的嗎?怎麼不過一棵樹,就將她嚇成這模樣?

  「你再不下來,我要走了。」

  見她伸完左腳伸右腳,就是不肯讓自己兩腳同時懸空,若是有人在他面前露出這副蠢樣,他絕對嗤之以鼻、頭也不回地離開,可是……此際他居然好整以暇的雙手橫胸、背靠樹幹,看戲似的看得津津有味。

  黎育清顫巍巍地鬆開右手,低下頭,正好與他仰起的臉龐對上,他嘴角的些微扯動,分明就是嘲笑,她不滿、她咬 牙,她真想拿出骨氣大聲說:你走吧,本姑娘想在這裡看風景。

  但是,骨氣這種東西在現實面前,根本不值一文。

  她先在心底狠狠罵他十來句,眼一閉、脖一縮,咬著牙心一橫,從樹上跳……呃,嚴格來說,是墜下來,不是跳下

  來。

  她以為會等到撞擊的疼痛感,但是當她回過神來時,自己己經安安穩穩地站在泥地上。

  深吸氣、深吐氣,她需要對他說一聲感激嗎?

  才不!他分明是始作誦者,這種話說出來,她會鄙視自己。

  「連這麼簡單的事,都要猶豫那樣久?」他微抬下巴,用鼻孔看人。

  「誰告訴你我猶豫了?認真聽清楚,我不是猶豫,是害怕,懂不!你怕不怕老鼠、怕不怕蛇?怕不怕打雷、怕不怕 黑?你怕不怕親人離去、怕不怕死?再說一次,是害怕,不是猶豫,聽懂了沒有?」

  他看著她的激動,尤其在她說到親人離去和死的時候,那個害怕的表情……不僅真實無偽,而且令人動容。

  她是真的很怕,沒有半分虛假。

  把話一古腦兒全吐盡了,她方才想到……她發什麼脾氣?人家是珩親王世子爺吶,他有權力也有能力讓她這個黎家小 庶女害怕的呀,只要他樂意,他還可以讓她連續怕上十來天。完蛋了,惹上他,哥哥在老太爺面前……

  柳眉皺成一團亂線,她承認自己做錯了。

  對上他的眼,後悔在臉上形成,她正考慮著要如何向他道歉,沒想到,他臉上露出兩分溫和,對她說:「我懂了,以後不再嚇你。」

  這是……他在對自己認錯?

  他的眼光增添兩分柔和,大掌輕輕撫上她的頭安慰著,也許方法不對,但這是他的直覺,他就是想這麼做。

  錯愕令她說不出話,她呆呆地望向這個冷得像千年寒冰的男人,他的動作輕柔,透過頭皮,她可以感受到他掌心的溫

  暖。

  齊靳被她看得不自在,問:「想好怎麼說了嗎?」

  「說什麼?」

  「為什麼你現在沒有在老夫人面前,和眾姊妹們一起受罰。」

  黎育清倒抽氣,對哦,她怎麼把這件事給忘得一乾二淨?

  見她吃驚慌張的嬌憨表情,他失笑,終究還是個孩子啊!他略略提醒, 「因為你看見姊姊們爭執,心裡害怕,要緊著去稟告長輩吶。」

  是啊,怎麼沒想到這個?黎育清面上一喜,轉身跑掉,跑了十來步,又急匆匆奔回齊靳跟前,輕輕福身,道:「謝謝世子爺相助。」

  丟下話,她急急忙忙朝梅院跑,去「稟告」萱姨娘。

  齊靳看著她飛快奔馳的小小背影,眼底掛上兩分喜意,去而復返的齊鏞站到他身邊,發現他眼底出現難得的溫柔。

  略略沉思,齊鏞問:「你喜歡她?」

  「不過是個還沒長開的小丫頭。」

  「是啊,卻是個很有趣的丫頭。」

  只可惜是黎家的小庶女,如果他想攏絡黎正修,不給個側妃位置定是不夠的,但小庶女這身份在母妃那裡肯定過不了關,可惜黎家大房那兩個嫡女己經定下親事,而黎家二房那幾個……實在難入眼吶。

  「她說了,他們兄妹三人無母相護,在這府裡不求被看重,只求平安,讓我心存善念、奉勸三皇子,別再替他們兄妹添擔,她的意思是我的看重,會替她招來麻煩?.

  「不是嗎?要不要賭賭,那個收了你玉珮的姑娘,接下來幾天日子會不會好過?」

  _哼!我不同你賭,但我要同那丫頭賭,試試我的看重會給他們兄妹帶來幸運還是悲慘。」齊鏞道。

  他這人向來不服輸,他要誰好,誰便得過得好,否則就是跟他過不去……對,他就是小雞肚腸,怎樣?

  齊靳垂下眼睫,一抹了然笑意隱在眼底。

  那丫頭再懂事、心思仍然太淺,她不知道權勢有多好用,不知道一味猶豫妥協並不會替她爭來想要的安穩日子,所以 他幫她一把,用他的方式表現自己的「心存善念」。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19 01:29:01

第九章 偷雞不著蝕把米

  黎育清奔回梅院找到楊秀萱,表現出滿臉的驚惶恐懼,一進星便猛撫胸口,急促稟報五姊姊與二姊姊、六姊姊起了爭 執,要萱姨娘快去勸勸。

  楊秀萱聞言心頭一震,她們怎麼會起爭執?她耐心等待的不該是這樣的消息呀。

  楊秀萱匆忙起身,與黎育清一起回到荷塘邊,可荷塘邊早己人去樓空。

  心念一動,楊秀萱往錦園走去,黎育清緊緊跟隨在她身後,走得太急,楊秀萱差點與迎面而來的彩蝶撞在一塊兒。

  為謀劃今日之事,楊秀萱特地讓彩蝶到女兒身邊幫襯,沒想到事發突然,幾個嬤嬤將小姐連同丫頭們一起帶走,彩蝶好不容易尋隙偷偷從錦園溜回來,見著主子便迫不及待將事情稟報給主子。

  楊秀萱的腳步不見緩,她一面聽著彩蝶口齒清晰地將方纔發生的事敘述一遍,越聽越是生氣,而黎育清則是默默地瞧了彩蝶幾眼,這丫頭記心強,居然能夠一字不落地將黎育秀和黎育鳳說的話全轉述出來,不是個簡單的人。

  黎育清知道,彩蝶是楊秀萱身邊得用的,前世她與楊晉樺的初遇,也是因為彩蝶的指引,之後幾次她好意向扶桑透露道:「若是八姑娘有需要,奴婢願為姑娘效力。」

  從此自己與楊晉樺書信往返,全賴扶桑與彩蝶相幫。

  彩蝶甚至一次次破壞黎育鳳與楊晉樺的相會,氣得黎育鳳鬧到楊秀萱跟前,要她將彩蝶打賣出去,但楊秀萱怎肯?她可是楊秀萱的得力臂膀,那時的黎育鳳不懂得母親的一片苦心。

  黎育清覷一眼火冒三丈的楊秀萱,她己失去平日的沉穩,撕開慈慧和婉的面具,露出滿面猙獰。

  死攥帕子,頷頭青筋迸出,楊秀萱目露凶光,恨死了二房,好好的一個計劃就這樣讓二房破壞掉,教她如何甘心?

  這下子,就算三皇子對鳳兒有意,聽見女兒與姊妹們的爭鬧,怕也是把那顆心放回肚子裡去了。該死的莊氏!處處與她作對,連黎育薔、黎育秀兩個下作丫頭也不肯放過鳳兒?

  楊秀萱領著黎育清與彩蝶進入錦園,方到廳外,彩蝶對上趙嬤嬤的凌厲眼神,瞬間一股寒氣從脊樑骨往上竄,雖然對方沒說半句話,可那表情擺明知道自己的小動作,彩蝶心寒膽顫、一張小臉霎時一片慘白,不過楊秀萱正著急著廳裡的女兒,哪裡會照管一個奴婢的恐懼。

  楊秀萱和黎育清走入廳裡,彩蝶想跟著進去,卻讓兩個嬤嬤橫手攔住。

  趙嬤嬤淡道:「主子的事輪不到丫頭來插手,若主子有事自會命人來喚,你還是在這裡同大夥兒一起等候傳喚吧。」 黎育清和楊秀萱進到廳裡,只見一群姑娘分成兩排跪在堂前,黎育清見狀,二話不說地走上前去,跪在黎育蘭身側。 楊秀萱沒理會她,逕自走到老夫人跟前,望著老夫人陰晴不定的表情,胸膛裡那顆心評評亂跳一通。

  楊秀萱看一眼臉色鐵青的莊氏,擰緊眉頭,恨恨道:「請老夫人明察,鳳兒這丫頭自小就是個正義的,看不得別人私 底下做些上不了檯面的手段,才會不顧場合怒斥姊妹,她是衝動了,可……若非有人刻意激怒鳳兒,鳳兒還是很守規矩 的。」她把罪過全往黎育薔、黎育秀身上推。

  莊氏聞言大怒。「萱姨娘這話可說的不對,自家姊妹差點出意外,五丫頭不知道幫襯著還落井下石,在三皇子、世子爺跟前對姊妹們口出惡言,這等張揚跋扈,究竟是親人還是仇人吶? !」

  「二夫人,你怎能怪罪鳳兒?今兒個如果不是鳳兒出面,咱們黎家可要惹出大禍啦,屆時別說你或二姑娘,怕是連二老爺的官位都要保不住..

  楊秀萱出聲恐嚇,她心底再明白不過,女人在後院爭爭鬧鬧,老夫人可以睜一眼、閉一眼,但若涉及老爺的名聲官位,就不是玩笑的。

  「你別危言聳聽,不過是薔兒失足、差點落水,怎就連累到我們老爺了?」莊氏輕嗤,她可不是被嚇大的,跟著二老爺那麼多年,就算不是個能幹的,也多少磨練出幾分膽識。

  「難道二夫人還不知道二姑娘和六姑娘說過什麼話?」

  「她們說什麼?」

  莊夫人直覺回問,卻沒想到這一問,便己落入楊秀萱的陷阱。

  楊秀萱朗聲道:「先是六姑娘冤鳳兒推二姑娘下水,再是二姑娘淚汪汪地對三皇子道:男女授受不親,三皇子眾目睽睽下救了她,自該負責任。」

  「這種話,一個清白女子怎麼能夠親自同男人說?便是她再心悅三皇子,也得由長輩出面探詢吶,這般暗使手段又不顧名譽纏在男人跟前……唉,二夫人不知,當下三皇子臉色有多難看,若是他就此遷怒黎家,受災的可不只是二房。」

  「之後,六姑娘又把一件簡單的事牽扯到二房與四房之爭,這算什麼跟什麼? !六姑娘這番話是活生生將家醜給明擺到皇上跟前去啦,若不是後來咱們十姑娘說了公道話,三皇子總算不再生氣,怕是這會兒老太爺都不曉得該怎麼把事情給圓回來。」

  「倘若皇上因此大怒,責怪老太爺治家不嚴,你說、你說……唉,鳳兒都拉下臉皮子做到這等程度了,二夫人不憐惜反倒出言相責,這可是做人伯母的道理?」

  楊秀萱說完,瞠著杏眼瞪向莊氏。

  想同她鬥?莊氏還有得學了,過去忍她讓她,不過是一個四夫人的名頭尚未到手,如今……事出頻頻,她是再也忍不住了。

  在園子裡發生的每一件事,老夫人全知道,在場的人唯有莊氏蒙在鼓裡,老夫人不動聲色地看一眼楊秀萱,向來溫厚良善的萱姨娘幾時變得這般刻薄厲害,字字句句不提五丫頭的惡毒,專挑二丫頭和六丫頭的錯處?

  「萱姨娘,你這是造謠,老夫人,您可不能允許一個姨娘毀壞黎家姑娘的名聲吶!」莊氏眼淚一滴,跪在老夫人跟

  前。

  早就知道楊秀萱是個有心機的,沒想到竟是深沉至此,過去還想著她的心計能好好管束四房那群姨娘通房、好好管束兒子一心向上,沒想到這等心機不單單是用在四房身上,也用到自己跟前。

  老夫人也不是什麼善茬,能扶持老太爺、整治後宅門風,那本事便是楊秀萱也及不上,只不過人老了,想清清心,能 少管的便少理會幾分,如今,她怎能忍受楊秀萱在自己跟前弄鬼。

  看一眼爛泥扶不上牆的莊氏,她搖頭問:「當時你在那兒嗎?怎麼姑娘們的對話你句句都清楚分明?」

  老夫人一問,楊秀萱慘白了臉色,如果說她在,怎能讓姑娘們起爭執,若她說不在,那通風報信的彩蝶定會受到老夫人責罰……

  心念一動,她抬頭向老夫人回話,「回老夫人,是八姑娘來報的信兒。」

  哈,捨不得丫頭,居然要捨了她這個庶女? !如果她認了,豈不是挑撥姊妹、挑撥四房與二房之爭? !

  黎育清想起齊靳的話。退讓,的確不能保證平安,時刻提防,也提防不了惡人心腸,這時候便是沒做大事的野心,也容不得她猶豫不決。

  「八丫頭,那些話是你同萱姨娘說道的?」

  老夫人出聲問黎育清同時,楊秀萱一雙銳目對上黎育清,眼底滿是狠毒惡庚,她這是在硬逼著黎育清認下.倘若是過去,她肯定會咬緊牙關、乖乖忍下,但經歷過那樣的一生,她再吞忍,豈非辜負上天讓她重來一回?

  「回老夫人,清兒見姊姊們爭執,人小口舌笨,無法勸阻,只好去找長輩搬救兵,那些話……清兒但願自己腦子伶俐些、能夠記得住,可當時清兒心頭驚嚇,根本記不清楚,幸好來錦園的路上遇見彩蝶姊姊,彩蝶姊姊能幹,方能將經過說得有條有理、字字清晰。.

  一篇話,黎育清把自己摘了出去,她之所以沒在這裡與大家同時受罰,是因為她去找長輩討救兵,黎育鳳之事怪不上她,而搬弄是非這種事,是楊秀萱身邊的人幹的,與她無半點關係。

  「你怎麼沒讓身邊的丫頭去搬救兵,卻自己跑一趟?」

  老夫人可不是好糊弄的,這時候,黎育清真感激自己的貪心。

  倏地,她臉色緋紅、滿眼羞慚,低眉低眼低聲道:「今兒個十一妹妹的生辰會上,有許多好吃的小點心,清兒想到五哥哥曾提起,近日老太爺給的功課重,經常要熬夜,方能將課業備下,可夜裡肚子餓得緊了,沒有東西可吃,只好畫張大餅充飢。」

  「清兒心疼四哥哥、五哥哥,便悄悄多帶幾條帕子,將姊姊妹妹們沒吃完的點心打包起來,打算給兩位哥哥送去。」

  老夫人瞄一眼鄭嬤嬤,她輕輕點頭,認下黎育清所言。

  主子唸書,屋裡連小點心也沒備下,這些下人還真當自己是主子了?

  老夫人怒極反笑,忿然的臉龐裡透出一抹笑意,她向黎育清瞧去一眼,很好,這個家裡總算還有人懂得手足情深、兄友弟恭。

  因為上次的事情,更因為老太爺的吩咐,她對四房情況甚是上心,明查暗訪之下,知道楊秀萱是怎樣的「寬容大 度」,怎樣的「公平善待.四房子女,也知道黎育莘、黎育岷和幾個丫頭身邊都有楊秀萱安插的人。

  這些下人仗著楊秀萱的勢,不盡心侍奉主子就罷了,還不時往楊秀萱那裡遞消息,並且頻頻挑撥主子間爭鬥。柳姨娘生的那四個丫頭,好歹還有親生母親護著,清兒三人可就沒有這等幸運了。

  更教人痛恨的是,居然有奴婢在私底下喊萱姨娘「四夫人」,這讓將規矩看得比什麼都重的老夫人氣憤難當。

  貪婪吶、得寸進尺吶,這天底下就是有人不知足。

  望著楊秀萱,老夫人眼底透出極度厭惡,本就想等三皇子離去後,尋機好好敲打敲打她,沒想到人家等不及,竟在三皇子跟前使手段,也不想想那等粗製濫造的小手段……比起後宮那些,簡直是淺薄。

  好吧,既是她們自己找死,可怨不得她動手。

  何況楊秀萱說對一句話,黎家是得罪不起三皇子的,今日之事她們自以為演技高超,能把過錯賴到別人身上,說不定三皇子就等著看她們這群跳樑小丑要怎麼將戲給圓起呢,這時候,她若不使出鐵腕手段處置此事,對她們留情,便是對黎 家無情。

  「鄭嬤嬤,去把彩蝶叫進來。」

  鄭嬤嬤出匿不久後,彩蝶和趙嬤嬤隨她身後進屋,老夫人未發話,趙嬤嬤己搶先一步跪在老夫人跟前,認錯道:-稟 老夫人,老奴方才領命去請二夫人過來,沒想到這丫頭趁人沒注意便溜了出去,老奴有錯,請老夫人責罰。」

  「此事暫且擱下。」老夫人揮手,趙嬤嬤退下。

  老夫人看向彩蝶,淡然一笑,還真是個忠心耿耿的丫頭,知道自己命人去請莊氏卻沒請楊秀萱,生怕自家姑娘吃虧, 便忙著去搬救兵。

  可惜她精明過了頭,卻不知道楊秀萱再能幹,終究只是個姨娘,這等主子大事,姨娘是上不得檯面的。

  今曰,自己有意壓楊秀萱一頭,她這般撞出來,豈不是自尋死路? !

  「是你向萱姨娘稟報姑娘們說了些什麼話?」

  彩蝶一驚,目光投向楊秀萱,她出賣了自己?

  緊咬下唇,她全身忍不住簌簌發抖,若是主子肯將此事承擔起來,頂多是一頓責罵罷了,可若事情攤到下人身上,那 頓責罰豈能善了。她不信自己這般對待萱姨娘,萱姨娘卻……

  「怎麼?是主子說謊、冤了你嗎?」

  老夫人揚聲問,冷冽目光直逼彩蝶,嚇得她驚恐難當、淚流不止。

  那個眼神……老夫人是要她死嗎?求救無門,她只能住楊秀萱跟前爬過去,抱住楊秀萱的腿,殷殷哀求,「主子,救 救奴婢。.

  此刻,楊秀萱己是心煩意亂,老夫人的話字字偏向二房,她擔心老夫人會動手處置風兒,靜安寺的事未了,如今又添 上一粧……在滿心慌亂之下,她哪肯分心思照管一個小丫頭。抬腿一踢,她將彩蝶踹開,抽回自己的腳。

  彩蝶見狀,無聲啜泣變成號啕大哭。「主子,您得救救奴婢呀,奴婢全是聽您的命令行事。」

  楊秀萱心頭亂糟糟,彩蝶還在這時候扯她後腿,她能不火大?

  怒目一瞠,她斥喝道:「你給我閉嘴!老夫人說你錯,你便是錯了,還敢狡賴,命都不要了嗎?」

  話聽至此,彩蝶哪能不明白,萱姨娘這是要捨棄自己,對主子忠心竟換得這樣的下場,教人氣難平吶!怒氣揚、憤懣 起,她千萬個不甘心,視線轉向老夫人,為救下自己一條命,她豁出去了!

  老夫人無言無問,只是靜靜回望彩蝶,她波濤起伏的心思己在臉上昭明,老夫人是何等的人精豈會不明白?她何需要 言語,自會有人把楊秀萱的罪證給點得清清楚楚。

  果然,一個狠咬,彩蝶a中冒出血腥,她放聲大哭道:「萱姨娘,奴婢沒有做錯啊,奴婢每件事都是遵照您的吩咐, 是您要奴婢幫助五姑娘摔下池塘,是您要測試五姑娘在三皇子心中的份量。.

  「別人不清楚,五姑娘心底明白得很,當時五姑娘己經準備好,半個身子都懸在欄杆外頭了,就差這麼一點點,該被 三皇子救上來的是五姑娘啊,怎知陰錯陽差,摔下橋面的竟變成二姑娘……」

  「您說衝著這份救命之恩,四房就得送重禮去秋爽居,那份重禮當中自會有五姑娘親手繡的荷包,可試探三皇子於五 姑娘有無心思。您說,只要三皇子有這個心思,就定能讓老夫人促成此事。壞了計劃的是二姑娘,不是奴婢吶,您不能為 此就恨上奴婢。」

  「過去十數日,您要奴婢幾度安排五姑娘與三皇子偶遇,奴婢做得很好;您要奴婢尋人時時在三皇子跟前宣揚五姑娘 是樂梁城第一美女,奴婢也做得很好。您要奴婢做的每件事,奴婢都傾盡全力做了……今日的差錯,您千萬千萬不能怪到 奴婢頭上,求求您不要把奴婢發賣到那個骯髒地方,奴婢真的盡力了,您不能捨棄奴婢啊……」

  話聽起來語無倫次,但目的很清楚,既然楊秀萱己經不保她,她便得自保,於是她一方面卸責,讓所有人知曉,今日 之事主謀是楊秀萱,如果她沒回梅院報信,自己的下場將淒慘無比,她不是惡意多嘴,而是身不由己。

  同時,她也在向莊氏示好,揭露此事,五姑娘、六姑娘的口角之爭便不再重要,並且口出惡言、栽贓嫁禍的人變成了 五姑娘。

  人在這樣急迫的狀況下,還能有條有理、替自己找到最有利的位置,這種人當丫頭太可惜,只不過……

  老夫人怒目微瞠,黎家不需要這種厲害丫頭。

  聽見彩蝶自清的言語,廳裡眾人無不心驚不己,原來背後還有這樣一出?

  楊秀萱聞言,更嚇得不能自己,她怒指彩蝶說:H兌謊!你膽敢陷害主子,虧我教導你這麼多年,竟然教出你一副黑 心肝……」

  這時候除了打死不認,楊秀萱已經無法替自己做任何辯解,她氣得拉起彩蝶又打又捶,怒恨到極點,甚至拔下發間簪 子,朝著彩蝶身上猛剌,一下子工夫,彩蝶身上的衣服被撕扯得破碎,傷口處鮮血淋漓,染紅了大半件衣裳。

  彩蝶哭哭鬧鬧、萱姨娘打打罵罵,廳裡鬧個不休。

  老夫人揚聲怒吼,「夠了!這都成什麼樣了,潑婦罵街也不過如此。鄭嬤嬤,找人把彩蝶拉下去,給她上了藥、發賣 出去!」

  「趙嬤嬤,你走一趟梅院,把四少爺、五少爺身邊的丫頭全清理一遍,那些個連替主子備下點心都不會的丫頭,也一 並發賣了!」

  —是,老夫人。」趙嬤嬤應聲,與鄭嬤嬤拉著彩蝶一起下去。

  彩蝶被拉起來時,黎育清見到她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她贏了,也解氣了,至少讓老夫人出手,她不至於被賣到青樓, 至於萱姨娘……經過這一場,她那溫柔賢淑的假面撕去,她妄想當嫡妻的念頭可以消了。

  發落完下人,老夫人開始發落主子。「莊氏教女不當,罰月銀半年,與二丫頭、六丫頭禁足兩個月,不准離開竹院。J

  「是,媳婦領罰。」

  莊氏領著兩個女兒伏首磕頭後退到一旁,她暗暗提醒自己,千萬要以黎育鳳之事為誡,好好教導兩個女兒收收性子, 免得日後嫁到婆家受盡委屈。

  「三丫頭、四丫頭、九、十、十一、十二丫頭,你們見姊妹爭執,不但沒有上前勸解,反而添柴加火,品性不端,教 養失當,罰你們禁足一月,罰抄《女誡》、《心經》各一百篇。」

  ,是。」幾個姑娘磕頭受教後,跟著退到一旁。

  緊接著,老夫人看著跪在堂下的楊秀萱,冷起臉道:「萱姨娘,你放縱女兒為害黎家名聲,讓你掌理院子,卻苛待姑 娘少爺,本顧念著你替四老爺生下育武、育文有功,方讓你執掌中饋,沒想到你的作為如此令人痛心!」

  「也罷,就當我錯看了你,蔣嬤嬤會過去掌理梅院諸事,你把帳目交給她,以後府中諸事你別碰了,中饋就由莊氏全 權負責,讓三房曹姨娘出來幫幫手,你就待在院子裡靜靜心,修身養性吧。」聽聞老夫人如此發派,莊氏興奮不己,忘記自己被禁足I,樂得笑出一臉花。

  相對於莊氏的快意,楊秀萱怒得青筋暴起,怒目往莊氏身上一掃,要殺人似的猙獰。

  可目光閃掃間,她發現老夫人還盯著自己看,連忙換上一張臉,伏地跪拜、號哭道:「老夫人,婢妾是一時糊塗,千錯萬錯都是婢妾的錯,求求老夫人給婢妾一次機會,婢妾一定會痛改前非……」

  廳裡靜悄悄的,連闖下大禍的黎育鳳也不敢發出半點聲響,唯有楊秀萱賣力演出。

  地板間傳來一下又一下沉沉的叩首聲,她演得激動,可旁觀者卻是滿臉平靜,她哭得嗓音撕啞、涕泗縱橫,滿廳女子 卻無人動容,老夫人不發話,由著她去哭去鬧,直到力氣耗盡、癱軟在地。

  老夫人冷冷一笑,凝聲道:「哭完了?哭完就回梅院去,若你再來纏不清、鬧上四老爺,就收拾收拾包只,和五丫頭 到靜安寺去休養吧。」

  她知道兒子的性情,楊秀萱手段厲害,慣會攏絡丈夫,若讓她到兒子跟前哭上幾回,說不定兒子真會來同自己求情。

  這次的事己是板上釘釘,不死死將她壓制住,就怕日後蘇氏進府……她可從沒忘記黎育鳳那句:她敢進門,我娘就敢 讓她直的進來、橫的出去!

  楊秀萱猛然抬頭,視線對上老夫人平靜的雙眼。

  到靜安寺?不行,她不能去,她一走,那院子裡多少狐狸精要出來作怪,何況她還有育武、育文呢,他們年紀還小, 如果被那些個姨娘通房給害了怎麼辦?

  這些年她暗地裡做過的手腳不少,過去還藏著掖著,怕人知道,這些年執掌中饋、有了底氣,便光明正大起來,那些 姨娘多少知道自己做過什麼……

  不行,她一倒,兒子女兒全要毀了!瞬間,她理智恢復,即使她滿心瘋狂、想一刀將莊氏殺掉,即使她不甘心多年的 經營,淪落到今日的下場,卻還是強嚥下那口氣,硬逼自己向老夫人叩首,道:「多謝老夫人教導。」

  堂下只剩下黎育鳳和黎育清跪在地上,黎育鳳怯憐憐地發抖著,像落水狗似的,與黎育清的淡定截然不同。

  老夫人向蔣嬤嬤攤開手,蔣嬤嬤意會,將黎育鳳呈交上來的罰寫送上,老夫人略略翻了幾下,凝聲問:「五丫頭,你 來說,這一百遍《女誡》都是你親手抄的嗎?嗯?」

  黎育清垂眉斂目,心知,老夫人這是要算總帳了。

  黎育鳳被老夫人「嗯」的一聲驚嚇得更厲害了,但即便如此,她還是反射性地把滿肚子謊話說出來,「是……是孫女熬了一天一夜,方才抄出來的。.

  「哼!熬一夜能寫出五種截然不同的字體;不簡單吶。」

  老夫人向黎育惠、黎育芷等人望去,幾個小丫頭哪受得了這種銳利眼光,心頭一驚,跪倒地上,全招了。

  「老夫人,是五姊姊逼我們寫的,我們不敢不寫吶,五姊姊還說隔天就要,五十遍《女誠》,我們姊妹四人合力抄上 一晚方才完成的。.

  老夫人冷哼一聲,問:「「清兒,這也是五丫頭逼你寫的嗎?」」

  老夫人讓身邊婢女拿著其中幾十份《女誡》到黎育清面前。

  黎育清抬眼細細看過後,回道:「回老夫人,這字的確出自清兒的手,但清兒不知道是不是五姊姊要我寫的,只因那 日清兒犯了規矩,不該喊老太爺爺爺,喊老夫人奶奶,因此萱姨娘罰清兒抄寫五十遍《女誡》。」

  爺爺、奶奶只有嫡孫、嫡女才有資格喊的,她不過是庶女,萱姨娘以犯了規矩為由罰她,半點錯都沒有,只不過黎育 清明知道這是黎育鳳的蠢行,卻還是要將萱姨娘給拖下水,這一點是有些歹心……黎育清向萱姨娘瞥去一眼,反正,她也不指望萱姨娘經過此事還能饒過自己了。

  楊秀萱幾句話便聽出來龍去脈,但她頭仍低垂著,死死咬住唇,半分都辯駁不得,反駁說不是她罰黎育清的,更只會害了女兒。

  「你這筆字寫得倒是不壞。」老夫人嚴峻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罰寫是讓清兒自省,清兒不敢不盡心盡力。」

  「所以這頓反省,讓你記住,以後得喊老夫人,不敢逾矩再喚一聲奶奶了?」

  「是,清兒己經明白道理。」

  老夫人輕描淡寫地看了黎育鳳一眼。「八丫頭說的真好,罰寫是為了自省,結果該反省的沒反省,反倒是讓旁人去反 省了。」

  這次,黎育清不敢應話,老夫人也沒打算讓她回應,又對黎育鳳道:「既然抄寫於你無益,萱姨娘又沒本事將你教養 好,你馬上收拾包只住到靜安寺去吧,讓惠安師太好好點撥你身為女子該守的規矩。一年後,若是有了長進再回來,若是 沒什麼改變……就繼續待著吧。」

  聞言,黎育鳳放聲大哭,她嘶喊道:.老夫人,是鳳兒的不是,您饒我這一回吧,風兒去了靜安寺,傳出去會掃了黎 家顏面……求老夫人看在爹爹的面子上饒了風兒,鳳兒願意禁足梅院一年,日日誦經祈求老太爺、老夫人身體康健,風兒 發誓,這次一定會努力反省、痛改前非,再不會想差做錯,求求老夫人千萬別將風兒送走……」

  黎育鳳哭得聲撕力竭,楊秀萱心有不忍,終是自己身上的一塊肉呀……她無助地朝老夫人望去,見她冷肅嚴厲的臉龐 沒有半分鬆動,楊秀萱心底明白,老夫人這回是鐵了心要讓自己顏面盡掃。

  眼看女兒的哀戚不平,眼看黎育清平靜無波的臉龐,這樣強烈的對比,讓楊秀萱心頭恨意更加熾烈,她死命咬住下 唇,長長的指甲掐入掌心,帶起一陣陣剌痛,今日的痛苦,將來她定要她們加倍償還,她會讓二房付出代價,會讓黎育清 這個賤種死無葬身之地,她會毀了她們,一定!

  老夫人清冷的聲音揚起,我倒不知曉,黎家的顏面需要你這小小庶女的名聲來維護。.

  老夫人的話驚得黎育鳳頹然跪坐,像是當頭棒喝似的,敲醒她作了多年的美夢。

  庶女?她怎麼會是庶女?她的娘掌四房、掌中饋啊,打她出生那天起,娘就不斷教導她,不能矮了氣勢,她與其它姊 妹們不同,她是正經嫡女。

  娘說姓蘇的鬥不過她,說她不過是個小丫頭、不必放在眼中,娘說早晚這嫡女名頭將會落在自己身上……娘說了那麼 多,她老早就把自己當成正經嫡女了呀!

  老夫人怎麼可以說這種話?這是污蔑、是侮辱呀! 一個庶女要怎麼嫁到好人家?她想當王妃、想當官夫人,她就不能是庶女……

  老夫人平和地看著跪在下頭的兩名孫女,兩人容貌不相上下、各有各的美麗,不過黎育鳳贏在妝扮,而黎育清身量尚未長開,可兩人的氣度相去甚遠,不可同日而語。

  他們是看走了眼,還以為寡婦膝下養不出好兒女,沒想到到頭來四房裡真正能讓人瞧上眼的竟然是寡婦與妓女所出。

  老夫人眼底泛上無奈,她歎氣,讓所有人退下,眾人旋即離開,蔣嬤嬤上前,令婢女拉起黎育鳳,一起回到梅院。

  黎育清走在最後面,刻意躲開楊秀萱的視線,待屋裡己無人時,黎育清回頭看一眼老夫人,她在那一道道的紋路上看見傷心、看見疲倦,不自覺地,她又猶豫了……

  心底聲音響起,悄悄對黎育清說:不關你的事,待哥哥羽翼漸豐,你們就可以離開這裡,黎府的所有人、所有事都 與你們無關,何況……若不是老夫人、老太爺首肯授意,母親怎會為了成就你們兄妹,選擇投鐶自盡?

  只是,看著老人家滿面的苦澀頹然,她忍不住想要上前安慰。

  家族、名聲,以前的她不懂,她怨恨老太爺、老夫人,刻意與他們保持距離,如今,重活一世,許多事情看得清楚分 明,她漸漸理解大家族不得不為的束縛,漸漸明白寧可死也要維護名譽的心情。

  雖然荒謬,但事實就是如此,他們便是肚腸爛盡,也要將名聲緊緊護持。

  那是家族壓力,是社會環境造就的態度,她不能怪在這樣教養下長大的長輩們,若真要怪……也只能怪母親識人不 清,愛上父親這般沒擔當的男人。

  黎育清欲言又止的神情落進老夫人眼底,老夫人淡淡一笑,朝她招手,「清兒,過來坐。」

  黎育清折返回來,在老夫人腳邊踏凳上坐下。

  「有話想對奶奶說?」她拉起黎育清的手,輕輕拍著。

  「嗯。』黎育清乖巧地點了點頭。

  「想說什麼?」

  「想說老夫人別擔心,五姊姊年紀輕、想事不深,再過個三、五年,長大後自然會慢慢學得深思熟慮。_

  「你倒是個心善的。」楊秀萱想害她,她卻反過來替黎育鳳說好話,這樣的孩子……她該怎麼說?

  「不是心善,是想得深。哥哥們要建功立業,得有個好家族、得養出好名聲,清兒是小女子,不能幫家族什麼,只能 乖巧婉順、親近姊妹,盡己所能,好好照顧哥哥、孝順長輩。」

  「萱姨娘這般待你們,不苦嗎?」

  「以前娘常對我們說幾句話,清兒記得很清,也努力身體力行。」

  「什麼話?」

  「娘說:『身上事少自然苦少,口中言少自然禍少,腹中食少自然病少,心中欲少自然憂少。咱們不怕沒錢只怕沒志氣,只要努力上進,生活上瑣碎的痛苦便不算什麼。』_所以那些瑣碎痛苦迫害不了他們,真正能為難他們的,是胸膛裡的那顆心。

  「你娘倒是個知書達禮的,當時她怎麼寧可留在府外,不願與你們兄妹一起進府?」她難道不知道,有娘的孩子是塊寶,沒娘的孩子是根草嗎?

  什麼?!老夫人的話讓黎育清大為震驚。

  母親寧可留在府外、不願與他們進府?換句話說,娘進府也是一個選項?既然如此,娘為什麼捨得拋棄她和哥哥?如果可以這樣選擇,娘為什麼要用七尺白綾換得他們的前途?

  是哪裡錯了?難道……她閉了閉眼,不敢繼續往下想,可卻己明白了些什麼,心揪緊似的疼痛……

  老夫人見黎育清怔忡,還以為她想起母親,輕輕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好孩子,以後別喊老太爺、老夫人,喊爺 爺、奶奶吧,聽著你這丫頭軟軟的聲音喊爺爺奶奶,心裡便說不出的受用。」她愛憐地拍拍她的小臉。

  這話暗指了老夫人想將他們兄妹寄名到未進門的蘇氏底下的心意,這對庶子女即將成為四房的嫡子嫡女,在一旁服侍 的丫簦們互視一眼,心底明白,從今天起,這對兄妹鹹魚翻身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19 01:29:23

第十章 御封懷恩公主

  黎育岷和黎育莘收到消息後馬上趕到錦園,在外頭等了好半晌,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甫見到黎育清走出大廳,黎育莘飛快迎上前去,他拉起妹妹的手,前前後後將她轉過三圈,上上下下打量一通後,急急問:「你還好吧,老夫人有沒有罰你?」

  一聽見老夫人將府裡小姐通通帶進錦園大廳,正在墨堂練字的黎育莘就坐不住了,但老太爺不在府裡,還有管事盯著 他們呢,他不得不耐下性子,先將老太爺吩咐下來的課業完成,才能離開。

  黎育岷本沒打算湊這個熱鬧,但聽說楊秀萱滿臉急怒地衝進錦園,他是抱持著看好戲的心態跟過來的。

  「哥哥,我沒事,老夫人沒有罰我。」黎育清笑著勾起哥哥的手。

  「確定沒事?她們……沒對你怎樣吧?」

  昨兒個他就不贊成清兒去參加什麼生辰會,沒事挑老太爺不在府裡的時間辦生辰會,根本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楊秀萱肯定有所圖謀,事情成了,好不到妹妹頭上,事情壞了,定要將所有人牽連下水,沒事幹麼去替人擔這個風險?

  「沒有沒有,真的沒有,哥哥別擔心。」她笑望黎育岷一眼,拉著哥哥走到他跟前,笑逐顏開地問:「四哥哥也在擔 心清兒嗎?清兒謝謝四哥哥。.

  「我有說過擔心嗎?」黎育岷冷哼一聲,別開眼去。

  這就是他最討厭之處,同樣的身份、同樣是府裡最不受看重的人,憑什麼黎育莘就有個妹妹,可以和他互相心疼、互 相照應?每次看見這對兄妹親愛相依的模樣,他就忍不住想要生氣。

  什麼?嫉妒? !

  哈,他會嫉妒他們?他還沒這麼無知幼稚。

  他絕對不是嫉妒,而是看不慣,看不慣他們的作戲,看不慣他們的手足情深,這府裡難道就沒有親兄妹、親姊弟?柳姨娘那四個女兒互踩彼此痛處的事,他還見得少嗎?

  黎育清才不理會黎育岷的態度,扯過他的衣袖,笑道:「知不知道今兒個我沒挨罰,恰恰是四哥哥和哥哥救了我一遭呢。」

  黎育岷不想表現出半分興趣的,但她的話的確很引人好奇,他憋著不問是怎麼一回事,但黎育莘哪裡憋得住,急忙 問:「怎麼說?」

  「先回妹妹屋裡吧,故事長得很,我保證哥哥們一定會聽得津津有味。」

  就這樣幾句話,黎育岷雖然不樂意,卻也沒甩開她的小手,同這對兄妹一起走回梅院。

  一路上,她張嘴滔滔不絕地說著,壓低聲音說著方才在錦園裡發生的事,她的表情生動,口氣活潑,幾次引得黎育莘 哈哈大笑,連黎育岷也幾度忍俊不住,揚起嘴角.

  不過她隱去齊靳那一段,她不打算攀高枝,不想讓人做出任何聯想。

  剛走進梅院,就見到木槿緊張地在屋外探頭探腦,看見黎育清無事人般地走回來,緊繃的五宮方才放鬆。

  方才幾位姑娘回來,不是咳聲歎氣就是淚水不停,五姑娘更嚇人,她是被幾個丫頭給拉回屋裡的,萱姨娘疾步緊追在 後頭,兩母女一邊號哭、一邊叫嚷,鬧得人心惶惶。

  木槿幾次想衝到前頭去探問發生什麼事,但扶桑那丫頭不知道又跑哪裡去了,她不敢離屋子太遠。

  見到黎育清,木槿急忙迎上前來,滿臉擔憂地看著主子,想在她身上看出一個洞似的。「姑娘……」

  「放心,我沒事,我讓你帶回來的點心呢?」

  「都拾掇好了,本想給四少爺和五少爺送過去,可趙嬤嬤領了人進兩位少爺的屋子裡,奴婢膽小,不敢這時候過

  去》J

  「趙嬤嬤領人到我們屋裡?」黎育莘蹙眉問。

  「別擔心,這是好事。四哥哥、五哥哥,我們先進屋裡,別在這兒說話,隔牆有耳呢。木槿,沖壺茶進來。」

  黎育清帶著兩位哥哥進厘,將食盒裡的點心——拿出來擺好,待木槿將茶水送上來,便命她在外頭守著,若是扶桑回 來,千讓別讓她靠近,想辦法知會他們一聲。

  木槿應下,走到門口守著,黎育清才繼續將錦園裡發生的事交代清楚。

  .我不信,你在被罰抄寫時,不知道是在幫黎育鳳代寫嗎?」黎育岷似笑非笑地覷她一眼。

  「我當然知道,所以才寫得特別認真,那筆好字啊,連我自己看了都感動不己。」黎育清調皮地吐吐舌頭。

  黎育風漂亮聰明,琴棋書畫樣樣通卻也樣樣松,就是佔了個黎府姑娘的好名聲,再加上楊秀萱刻意宣揚,外邊人或許不知道黎府二姑娘或六姑娘這兩位嫡女,但知道五姑娘美貌才華的人可不少,但黎育風那手字,說慘不忍睹是不至於,但比起黎育清可真是天差地遠,沒得比。

  黎育莘歎氣,戳上她的頷頭,橫眉問:「你這不是擺明和萱姨娘對著幹?」

  「我哪有,是五姊姊的人說是萱姨娘罰我抄寫的,若不是為了表示絕對的服從和尊重,我怎麼肯熬夜熬得兩眼通紅, 抄寫得這般認真?」那可是真紅,沒有半點作戲成分。

  「天底下就你聰明,別人都不知道你心底打什麼小算盤?」黎育岷冷哼一聲,滿臉不屑。

  說到這裡,黎育清忍不住歎氣,之前她也想著息事寧人,可是不管她有沒有做什麼,楊秀萱都篤定不會放過自己,那 她何必再在楊秀萱跟前扮乖討巧?既然躲不過,也只能正面相迎了。

  「四哥哥不知道,方才在廳裡,萱姨娘寧可把我推出去受過,也不肯損失一個奴婢,四哥哥,你當真以為隱忍,日子 就能過得平靜無波、順心順意?」

  「也許不能,但如今我們有老太爺,就算她再大膽,也得看在老太爺面子上,不至於太過分。.黎育莘插話。

  黎育岷聽聞黎育莘的話,忍不住嘲諷大笑,他真痛恨這世上有人可以這樣愚蠢,卻還能平安長到這麼大。

  望一眼黎育岷鄙薄的神情,黎育清忍不住想笑,哥哥的確是缺心眼,但便是這副耿直性子,才會教週遭人對他特別信 任呀。

  黎育清道:「哥哥的考慮沒有錯,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在明裡,她或許不敢明目張膽有大動作,但暗處呢?誰曉得 她會不會下絆子,讓哥哥們防不勝防?」

  「如今七弟、八弟年紀尚稚,而哥哥們卻得到老太爺悉心教導,日後定會有所成就,倘若嫡母受寵卻無子嗣,說不定 會將兩位哥哥過繼到名下,到時候,主持四房的可能就是兩位哥哥。」

  「你們想想,萱姨娘謀劃多年,好不容易將四房掌控在手中,怎麼肯把權力交出去?屆時……妹妹不願把人心想得過 分險惡,但如今之事己然擺明,便是在三皇子身上,她都敢使計謀,何況是哥哥們?」

  她的話引得黎育岷深思,過繼到嫡母名下?

  他沒想過這個,但……既然楊秀萱手段陰狠,能夠讓滿院子的姨娘通房生不了一個兒子,應付一個半人不小的丫頭有 何困難?那麼,嫡母無子,他和黎育莘的確有這個可能被寄到名下。

  嫡子……眉頭皺緊了,黎育岷並不在乎這個身份,但是在乎它將會帶給楊秀萱多大的衝擊。

  回想那日,病重的母親在楊秀萱咄咄逼人的恐嚇中昏迷不醒;回想那日,母親急急忙忙將自己藏在衣櫃裡,衣櫃沒關緊,他透過那個小小的縫隙,親眼目睹楊秀萱在母親的藥裡摻進毒粉、強灌進母親口裡;回想那日,楊秀萱滿屋子翻找, 將母親積存多年的銀錢財物捲走,別人不識她心狠手辣,他卻是一清二楚。

  如果有那麼一天……如果有……黎育岷揚起笑意,只要有一點點機會,可以將楊秀萱狠狠踩死在腳底下,他絕對不會 客氣。

  看著黎育岷臉上的笑意,黎育清知道自己說動他了,也許他不會與自己或哥哥聯手,但至少有了共同敵人,便無心針 對自己或哥哥。

  他聰明睿智、又有心機城府,未來的他成就非凡,所以他可以是哥哥的競爭對手,但絕對不能是敵手。

  她慇勤地倒茶水給兩個哥哥,慇勤地將點心往他們面前推去。

  黎育莘拿起點心,吃得津津有味,黎育岷卻仍是寒著一張臉,冷聲問:「趙嬤嬤是怎麼回事?」

  黎育清笑開,將點心之事說了,說老夫人讓趙嬤嬤領人將他們的小院清理一遍,除掉楊秀萱的眼線。 r多事。」黎育岷輕哼。

  「多事了嗎?妹妹本想,等哥哥們的院子清理乾淨,以後妹妹便可以常常往哥哥的院子去,免得在這裡說個體己話, 還要防東防西,害怕誰來偷聽。」她噘起嘴,有點熱臉貼上冷屁股的不良感覺。

  「就算你不提點心之事,過不久,老太爺也會將我們屋裡的丫頭給清理出去。_黎育莘替妹妹解惑。

  「為什麼?老太爺也發覺彩玉她們幾個有什麼不妥?」

  「四哥哥暗示老太爺,屋裡丫頭有不安分的心思。」黎育莘在她耳邊悄聲道。

  黎育清聽了失笑,這可真是好借口呢,兩個有為的大好青年,若是讓那些個低三下四的丫頭們給勾了心志,沉溺美 色、敗壞前程,可就枉費老太爺一番苦心了吶。

  見兩人笑得歡,黎育岷瞪黎育莘一眼,這種話能在小丫頭面前說嗎,他這個哥哥是怎麼當的?

  別開眼,黎育岷拿起桌上的茶水品嚐,這茶沫潼子和他屋裡的一模一樣,苦澀又難以入口,但看著兩兄妹喜孜孜地吃 著喝著聊著,好像手中捧著的是什麼珍饌美味,他抿唇,滿臉不悅,無知的人容易快樂,指的就是他們這種傻瓜。

  黎育莘、黎育清不介意他的臭臉,又是添茶又是說笑,小小的屋子充滿笑聲,屋裡沒有炭火可燒,卻溫暖得教人不捨離開,漸漸地,黎育岷微微彎了兩道眉……

  齊靳審視黎正修的表情,他知道,他絕對會答應。

  老太爺當然會答應,這麼好的事,誰會往外推?只是……這件事情背後有何深意?

  他的視線凝結在齊鏞身上。

  齊鏞向老太爺提出,想認黎育清為義妹,這個突如其來的驚喜,讓老太爺不得不再三思量。

  育鳳和育薔兩個孫女鬧出來的事,他一回到府裡,妻子就派鄭嬤嬤來對自己說清楚,為不惹三皇子不快,妻子還狠狠 地處置了育鳳母女。

  他不反對妻子的做法,她們確實超過了,竟把三皇子當成傻瓜,耍點小計策便想要人家乖乖就範?

  這些天觀察下來,這位三皇子可不是能糊弄的,所以這個提議是為了向自己表明,他對黎家姑娘不感興趣,企圖杜絕 黎家想要聯姻的念頭?抑或是……提醒自己,他不喜被人算計?

  如果是後者……那麼,黎家的確將三皇子惹毛了。

  沉吟須臾,老太爺決定開門見山,把話挑明。

  「黎家丫頭冒犯三皇子之事,老夫回府後己經聽說,為此,府裡處置了幾個丫頭,還望三皇子大人大量,別與那些個 小丫頭計較。」

  「黎太傳這說的是什麼話,一碼歸一碼,認義妹是一回事,五姑娘之事又是另一回事,何況那粧本皇子並未放在心 上,哪來的計較?」齊鏞笑得爽朗,眼底滿是誠意,他的確沒記恨,黎太傅說的對,不過是些沒長腦子的小丫頭罷了。

  「既然如此,三皇子怎會看上育清這丫頭?」黎太傅不肯輕易鬆口,即使他心裡早己萬般贊同。

  「不知道黎太傅還記不記得六公主?.

  六公主是齊鏞的同母妹妹,年紀與黎育清一般大,可惜前兩年沉癇不治,太醫們束手無策,拖了幾個月便與世長辭。

  「六公主聰慧活潑,老夫有所耳聞。」

  「琬清是父皇和母妃的掌上明珠,一雙眼睛水靈靈的,煞是惹人心疼,本皇子見著八姑娘,發覺她與琬清有幾分相 似,尤其是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她讓我想起琬清,便起了認親的心思。何況在園中相遇,八姑娘聰敏活潑、天真爛漫, 無分毫矯揉造作,更是合了本皇子的心意。」

  齊靳還是一臉的冰山,只不過眼底池漏出兩分揶揄。

  齊鏞在說謊,他最大的目的不過是要逼黎育清喊他一聲鏞哥哥罷了,這人不服輸,黎育清堅持不喊他鏞哥哥,便讓小 心眼男人記掛上心。

  當然,齊靳不否認,齊鏞此舉也有攏絡黎太傅之意。

  若認親之事傳到宮裡……誰不知道皇帝對黎太傳有多倚重,齊鏞的母親德貴妃定會大力促成此事,而皇上必也欣然樂

  見。

  這些年,所有皇子都卯足全力在皇帝跟前表現自己,這樣一件簡簡單單卻又百益無一害之事,齊錆怎會放過?

  「育清與六公主有幾分神似?」老太爺半信半疑,天底下有這樣巧合之事?

  「待日後黎太傳返京,帶著八姑娘進宮見見父皇和母妃,本皇子相信,他們看見八姑娘定會激動不己,若黎太傳答應 此事,我立即修書回京,向父皇稟告。」

  三皇子並非要私下認親,而是要將事情搬到皇帝跟前?他這可是賣黎家一個天大地大的面子吶,若皇帝、德貴妃真心 喜歡八丫頭……

  老太爺沉吟不語,但狡猾的齊鏞和善辨人心的齊靳早將老狐狸的心看得透澈,這樣的好事不管是落到誰頭上都會欣然 接受,何況是他?

  在黎府受教這些日子,黎太傳的本事再不必多著墨,最厲害的是,他對朝堂動向的觀察之靈敏,便是日日上朝的百官 也不見得比他清楚,在他的指導下,齊靳、齊鏞受益良多不說,他們早己收起當日進黎府的輕視,認認真真向黎太傳請益

  人是這樣的,你示我三分好,吾便還你五分善,眼前雖不能說結黨掛勾,但憑藉著皇帝的看重,此番回去,齊鏞定能受到皇帝重用,而有齊鏞在宮裡時刻提醒著皇上黎太傳的好處,怕是他東山再起的時刻不遠矣。

  這次起復,老太爺有野心,定要將康家重重壓在腳下。

  康家是皇后的娘家,當年康家犧牲數十條人命才護持皇帝坐上龍椅,這份恩情,皇帝不能忘也不敢忘。

  然今日朝堂上,康家仗著當年恩情,逐漸擴張勢力,康黨盤根錯節,擁護者眾,往往皇帝想推行新政令,只要康老太爺搖頭,便沒有朝臣敢點頭,此事己在皇帝心底留下陰影。

  幾年前,老太爺心知肚明,自己的實力萬萬不能與康家相比,因此留下一句「千載勳名身外影,百歲榮辱鏡中花」便退出朝堂,成就他清高名聲。

  他對滿朝臣官道:「不為得之而喜,不因失之而悲,有繁華時且看繁華,無繁華時開眼見明、閉眼見心。」奠定了自己在朝臣心中的清流地位。

  那時的自己與康家對峙,無半分勝算,況且一招算錯滿盤皆輸,他不想因為自己,毀了黎家百年基業。

  於是他選擇淡出朝廷,卻也因為留下的好名聲,以至於朝中大臣有任何問題,都會想辦法求助到自己門下。

  他不遺餘力的悉心指點,深得人緣,在朝堂中建立了一股無人知曉的隱藏勢力,而今皇帝想起自己,派來三皇子,是 因為對康家的居功自恃,漸漸感到無法忍耐了吧?

  他淺哂,對齊鏞說道:「八丫頭能得三皇子眼緣,那是再好不過的,老夫哪有不允之理。.

  「多謝黎太傅成全。」齊鏞挑了挑眉。贏了,這丫頭再不想喊鏞哥哥也不成了。

  「來人啊,」老太爺揚聲叫喚,守在外頭的小廝走進厘裡聽令。「去請八姑娘過來。」

  「是。」小廝領命而去。

  在黎育清未至墨堂之前,他們又聊了大齊幾個鄰邦.

  老太爺說:「周國蠢蠢欲動,經過幾年休養,糧倉富足,朝堂上有一派人馬主戰,希望能夠得奪得大齊的汶州地界, 如今老皇帝在位,還能鎮壓得下,倘若新帝登基,情勢定會翻改……」

  齊靳道:「皇上有意派人和親,但周國至今未傳來訊息。」

  齊鏞說:「能用和親解決是好事,就怕賠了夫人又折兵。」

  二人聊得正歡,小廝來報,八姑娘到了。

  黎育清進屋,這才發現齊靳、齊鏞都在,自那天過後,她不時便會碰上兩人,黎育清謹守本分,未與他們有太多交 談,因為他們而挨罰的人不少,不需要她再去湊數。I

  石見黎育清到來,老太爺揚起笑意,熱絡道:「清兒快過來,見過三皇子和世子爺。」

  話是這樣說,黎育清還是先到老太爺跟前問安後,才對著齊鏞、齊靳屈膝見禮。

  從她一進門,齊靳的目光便沒離開過她身上。

  說不清、道不明這份奇異的感覺,他不明白,不過是個身量未足的小丫頭,自己怎麼就給擺上了心頭?但是她的笑、 她的怒、她的冷眼、她的猶豫,就是不時在自己心頭翻攪。

  齊靳試著想為自己的心態找出理由,他說:「因為想證實,消極想法無法為她換得平靜生活。.

  好吧,這個理由有些薄弱。

  他又說:「我想激得她像那日在黎太傳跟前一般侃侃而談。」

  那個時候,他並沒有見到她的臉,但聽著她脆生生的聲音,捧爺爺、高抬母親、說哥哥的優點,像講故事似的,沒有半分諂媚,卻說得人心舒暢,有這樣口才的女子絕對不笨,可是不笨的她,居然在該決斷的時候猶豫了。

  她是個怎樣的女子?

  能說出「功名利祿是假的,榮華富貴是假的,唯有真真切切的活著,才是最大的幸福」,能說出「接近皇權是好是 壞,難料」,亦能分析即將上場的東宮太子之爭的聰明丫頭,卻又笨得相信,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不求被看重只求平安, 明知退讓不見得能眵平安度日,卻選擇時刻提防,不願主動出手抗敵。

  很矛盾,但矛盾得令人想要探索。

  她一身半舊衣裳,對比起黎育鳳那身張揚,他絕對相信他們兄妹在四房中日子過得不怎麼樣。

  想著她與婢女暗使眼色,將滿桌點心打包走……在她眼裡,那一盤盤點心比起位高權重的三皇子更可口,每次想到這裡,他就忍不住想發笑。

  不知不覺間,她總是能逗得他的心情愉悅。這是種……很陌生、也很奇妙的感覺。

  「清兒,三皇子欲認你為義妹,快過來拜見哥哥.」老太爺撫著長鬚微笑。

  哥哥? !黎育清的腦門像被狠狠巴過似的,重重的一下,把她的腦漿全給攪成一團亂。

  他這是不死心,非聽她喊一聲鏞哥哥不可?他有這麼缺妹妹嗎?就算他缺,她也不缺哥哥呀。

  她盯著笑容滿面的齊鏞,長歎一口氣,難道她沒被眾姊妹們連手欺負到死,他不甘心?難道非得見她如落水狗般被打壓得亂七八糟,看盡好戲,方能滿足他的惡作劇心情?

  求助似的,黎育清望向齊靳,她知道,自己不正常。

  分明一個溫和親切,一個冷酤嚇人,一個笑臉迎人,一個像被欠銀三千兩,她偏偏在嚇人的那個身上尋求安全感。

  可這是直覺,一種無法遏制的直覺,黎育清阻止不了自己的心,就如同阻止不了自己的視線,她一眨不眨的看著齊 靳,像是硬要看出他一句解釋般。

  「怎麼,本皇子不夠格當你哥哥?」齊鏞不爽了,要當哥哥的人在這裡,她看齊靳是什麼意思?求助?他有這麼可怕嗎?

  想滿京名門淑媛,誰不想同自己來往,不管是自己的性情、長相、脾氣、身份地位,哪點不是集眾人目光於一身,偏偏這丫頭一再抗拒,拿他當瘟疫。

  齊鏞生氣了,但越生氣,他臉上的笑容越是明媚燦爛。

  黎育清的直覺奇準無比,齊鏞笑得歡,她卻是感到陣陣膽寒,若非老太爺在跟前,她肯定轉身,用最快的速度逃得不見人。

  在老太爺灼灼的視線中,她不得不硬著頭皮,咬牙道:「清兒……受寵若驚……」

  那表情分明是被逼著吞下幾十隻螞蟻,最慘的是螞蟻還沒死盡,在她喉頭爬來爬去……

  她掙扎的模樣讓齊靳更高興,忍不住咧著嘴巴,無聲笑開,誰想得到皮相好的三皇子也有吃癟的時候。

  發現齊靳的笑,齊鏞微愣,這世間……竟能有人教齊靳發自真心快樂?

  為了至交、為了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哥兒們,他笑得更奸惡,大手搭上小丫頭的肩膀,滿意於她的全身顫抖,歡悅道: 「本皇子就是喜歡你,就是想寵你、疼你,你不需吃驚,也無須害怕,以後,萬事有鏞哥哥我。.

  老太爺滿臉和樂地笑道:「清兒,還不快點叫人。」

  頭皮發麻,全身冒出千萬顆大大小小的雞皮疙瘩,如果雞皮疙瘩能夠賣錢,她己經是千萬富翁。

  黎育清緊咬牙關,勉強喊出一聲,「鏞哥哥……」

  齊鏞順勢從懷中掏出一塊羊脂暖玉,說道:「你先暫時收下哥哥這份小禮,待哥哥去信京城,父皇自會給你備下一份大禮。」

  皇上要給禮物,她能拒絕嗎?當然不行,而義妹這個身份讓她接連輾轉反側數晚、夜不成寐,眼下泛起黑圈圈,成天精神不濟,幸好現在所有姑娘全被禁足在匿裡,不然她還不知要看多少白眼。

  這情況直到齊靳對她說:「提防不是好辦法,要教人家害不到你頭上,最好的方法是站得高,高到對方無法觸及,只 能引頸仰望。」

  黎育清反問:「此事是你促成的嗎?」

  他沒說話,唯有一臉笑。冰臉配上笑容,怎麼看怎麼教人心驚膽顫、心慌意亂、心力交瘁。

  這要怎麼回答?說不是?他的確沒有提過任何認親建議,他不過是……猜中齊鏞的心思,順著他的心,添了把柴、旺了他的心頭火。

  但說是他促成的?他還真不願意居這個功。

  看見他的表情,黎育清有了答案,知道他在這件事上的態度後,她把懸著的心放回去。

  沒道理嗎?確實是沒道理,但她就是堅決相信,齊靳不會傷害自己,只要是他點頭的,必定對自己無害有益》

  此事過後半個月,皇帝聖旨下達,封黎育清為懷恩公主,賞玉如意一柄、黃金千兩,各色錦緞五十匹,金銀頭面十 副,珠寶首飾十箱……

  黎育清發了筆小財,也奠定她與哥哥在黎家的地位。

  再經過兩個月,齊靳、齊鏞回京,黎家姑娘們甚為失落。

  不多久,又從京裡來了個謝教頭,說是奉齊靳之命來指導黎育莘武功,此事讓黎育莘喜出望外,從此一邊唸書、一邊練武,日子過得充實極了。

  偶爾,他會拉著黎育岷一起練,完全不理會他的冷言冷語,硬要同四哥哥建立手足情誼。

  見此狀,黎育清憂心忡忡,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哥哥好武不喜文,若非有老太爺在,他哪裡肯多讀書?然而謝教頭的出現,讓爺爺默許了哥哥習武,日後若是上戰場打仗,那是謀命的事呀,她壓裉不願意哥哥走這一步,可是……眼見哥哥為此感到自信、意氣風發,她怎捨得阻止他做喜歡的事情?

  就像黎育岷說的,黎育莘就是個傻瓜。

  他沒瞧見黎育清的憂慮,細心的黎育岷卻發現了,心機深重的他,不需要花太多精神便能猜出她心中所憂。

  他說:「你知道,在戰場上死的都是什麼人嗎?」

  「倒霉的人?」

  黎育清的回答讓黎育岷翻了個白眼。「錯,是沒謀略、沒武功,只能跑在最前頭讓敵人砍的小卒。」

  「所以呢?」

  「所以那個笨蛋武功練得那麼好,想死?沒那麼容易。」

  黎育清這才明白,四哥哥是在安慰自己,她點點頭,心底感激,「都要活得好好的,不管是哥哥還是四哥哥,清兒不求哥哥們飛黃騰達,只求你們平安順遂,找個愛你們、你們也愛的嫂嫂,相伴一生。」

  黎育清的話讓他想起娘,那時有人勸娘把自己送回黎府,說以他的聰明才智,再加上黎府的栽培,日後定能有大作為,成龍成風,成為樂梁城最光榮顯耀的男人。

  娘聽進耳裡,只是笑著,摟著自己說道:「岷兒,真正愛你的人,不會求你飛黃騰達,只會求你平安順遂,娘要你當快樂的人,名聲、財富、權力全是過眼煙雲,唯有真正愛你的人,才會帶給你最大的幸福。」

  黎育清並不知道,自己無意中說出的話,卻是黎育岷真心當她是妹妹的契機。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19 01:29:49

第十一章 去母留子的真相

  時序匆匆,轉眼兩年過去。

  這兩年中發生了許多事,有些在黎育清預料當中,有些不在,所以她無法確定心中害怕的舊事會否成真。

  首先是二房喜事頻傳,黎品正升了官,自七品州判升為從六品的大理寺副署正,再不久就要進京赴任。

  黎育薔出嫁了,嫁給一個正八品縣丞,婆家不算富裕,但好在人口簡單,沒有那麼多規矩,這對黎育薔而言是再好不過的安排,莊氏給了她一筆豐厚的嫁妝和一幢三進屋子,讓黎育薔在婆家日子過得有底氣。

  大哥黎育南、二哥黎育朗也己娶新婦進門,三粧婚事全是老夫人作的主,對方門第算不上尊貴,但媳婦人品都是極好的。

  她們嫁進府裡後,孝順長輩、友愛弟兄小姑,雖偶得婆婆叨念,但兩個心寬的嫂嫂並沒放在心裡,於是二房一片和樂融融。

  而黎育鳳在靜安寺裡住滿一年後回到黎府,剛回來的幾個月裡,表現得像個真正的大家閨秀,讓老夫人很滿意自己當初的決定,並開始為她探聽好對象。

  但本性難改,在她縮著頭過日子時,眼看自己眼中的賤種,日子一個過得比一個滋潤,她嫉妒不平、幾番挑釁,漸漸恢復張狂模樣,直到黎育清發現,當年齊鏞送給十妹妹黎育芷的玉珮出現在黎育鳳腰際時,她確定,過去的黎育風回來了。

  楊秀萱眼界高,老夫人替黎育鳳相看的幾戶人家,母女倆都看不上眼,婚事遲遲未定,照理說,十四歲的姑娘早該備嫁了,可惜尚且不知道花落誰家,楊秀萱只能暗地替黎育風籌備嫁妝。

  那次的事件過後,楊秀萱沒再能奪回中饋大權,但解除禁足令後,她重新掌管梅院,從此柳姨娘及她的女兒們又得乖乖看著她的臉色度日。

  楊秀萱為攏絡四老爺的心,從外頭張羅好幾個妙齡女子與他為妾,一時間,四房春意盎然,只是奇怪得很,不知是那些侍妾們著了道,還是四老爺身體有虧,總之,四房再沒傳出任何子嗣喜訊。

  黎育岷如黎育清前世記憶中一般,寄入大房名下,成為大房嫡子,搬至菊院,但大房全家都住在京城裡,他成了菊院唯一的主子。

  此事令楊秀萱氣急敗壞,數日吃睡不安,深恐他出手報復,但一天天過去,見黎育岷始終沒什麼大動靜,她才漸漸卸下心防。

  但黎育岷真的沒有動靜嗎?怎麼可能,只是他手段高明,不曾讓楊秀萱發覺而己。

  黎育岷跟著老太爺唸書,本就是勤學用功之人,後來更是孜孜不倦、無半分懈怠,在短短的兩年中,他不但通過秀才考試,並參加鄉試一舉拿下解元,靜待明年春天進京會考。

  寄入大房之後,李氏待黎育岷溫和寬厚,真心拿他當親生兒子看待,而黎品方每每回到樂梁城府邸,便對他教誨砥 礪,鼓勵他勤學上進。進黎府多年,黎育岷終於得到想要的親情,但諷剌的是,這份親情並非親生父親給予。

  不管怎樣,在優涯的環境中生活,黎育岷的稜角被磨去許多,見著黎育莘、黎育清也不再是孤臣孽子的孤僻模樣。

  照理說,他己經十六歲,早該相看親事,但眼見著他前途一片光明,老太爺與黎品方心照不宣,他們預計等待科考結束,若是他真能考進一甲,拿下狀元榜眼探花,日後還怕定不到好人家?

  同樣得老太爺教導的黎育莘,雖然表現不如黎育岷優異,但也順利拿到秀才資格,並參加鄉試,考中一百零八名,錄取為舉子。

  不過在謝教頭的遊說之下,老太爺點頭讓黎育莘參加武舉鄉試。

  鄉試先考策略、後考弓馬,這場考試可稱得上精彩了。

  那些日子裡,天未亮黎育莘便起身練武,兵書不離身,每天忙到子時過後方肯上床入睡,這樣的努力定會獲得優異成績。果然,謝教頭沒料錯,黎育莘一舉拿下武舉解元,待明年與黎育岷齊赴京城,參加會試。

  此事傳出,黎家在樂梁城名聲越盛,人人皆傳道:明年開春,黎家將會有文武兩狀元。

  聽聞此話,老太爺自是心情愉快,二房、三房嫡庶孫輩中,無傑出人才,四房的育武、育文小時候看起來倒還算得上 可造之材,誰知越大越不像樣,成天作惡搗亂,鬧得四房雞犬不寧。

  幸好有育莘、育岷這兩個孩子能替黎家增光,何況是出自他親手教導,老太爺更是臉上有光。

  自從聖旨下達,黎育清受封為懷恩公主後,她便與哥哥搬到錦園,養在老夫人身邊,加上逢年過節,宮裡便會對公主有所賞賜,表明這個認親不是隨口說說而己,因此楊秀萱心思再惡毒、再憤怒,想要對黎育清、黎育莘下手,也得多幾分思慮.

  沒了楊秀萱的動作頻頻,黎育清日子過得舒心,她隨著老夫人和鄭嬤嬤學規矩,她認真習字讀書、勤練刺繡,也為著討好老太爺開始跟著廚子學做菜,廚娘幾次稱讚她的天分高,日後定會得翁姑喜愛。

  其實,黎育清心知,自己一身廚藝是上輩子從嫡母那裡學來的,嫡母本就善廚,為與楊秀萱爭寵,每日都親自下廚、 為父親精心烹煮吃食,那份溫柔細心,將父親的心緊攏在手裡。

  若非如此,她怎會成為楊秀萱的眼中釘,欲除之而後快?

  黎品為與蘇致芬成親日子己經定下,蘇氏將在這個月的十七日嫁入黎府。

  聽聞蘇父病重,希望在去世前親自將女兒嫁出門,因此及笄禮方過,兩家便定下婚嫁日期。

  眼看好日子即將來臨,四房上下一片忙亂,本是住在主屋裡的楊秀萱該將屋子讓出來,但為著此事,楊秀萱接連對黎品為哭鬧好一陣子,到最後,黎品為無法相勸,只好將梅院後方那塊土地買下,拆了圍牆擴建出去,蓋新屋、整修舊宅, 四房鬧騰了好些日子,方才塵埃落定。

  對於這位嫡母,黎育清有濃厚的補償心態,前世的自己忘恩負義,這輩子,她發誓要還盡前世恩情。

  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楊秀萱不對他們兄妹動手,她也不會心存報復。

  齊靳說的對,提防不是好辦法,要教人家害不到你頭上,最好的方法是站得高,高到對方無法觸及,只能引頸仰望。

  她己經站到楊秀萱碰不到的位置了,再不必擔心跳樑小丑在跟前作亂,但是蘇致芬……她孤身一人嫁入黎府,且日後將會成為楊秀萱的心頭錐刺,黎育清想著那些無法在自己兄妹身上使出的毒計,很可能施用在蘇致芬身上,不由得心一緊,暗自下定決心要護她衛她,不教她有一絲損傷。

  前世,為教蘇致芬堵心,楊秀萱使計讓黎育莘、黎育清寄入她名下,兄妹倆配合楊秀萱,在父親跟前對蘇致芬使絆 子,幸而她是個善良大度的,對他們兄妹極其有耐心,到最後甚至將自己的嫁妝全數相贈,以至於引來楊晉樺那匹惡狼垂誕。

  此生,蘇致芬未嫁入黎府,老夫人和老太爺便商計著將兩兄妹寄於蘇氏名下,理由是,堂堂懷恩公主豈能是小庶女, 這樣做,目的是提升他們的身份。

  所以不管前世或今生,到最後他們都會寄入蘇致芬名下,這個結論讓黎育清懷疑,是不是即使過程改變,結局也不會更動?

  如果答案是「對」,那麼是不是不管怎樣努力,她都沒辦法阻止哥哥的死,阻止楊秀萱毒害嫡母,阻止齊靳……

  不,她不能這樣想,事情尚未發生,她怎能先考慮失敗?沒有努力過,怎麼可以先投降?她必須樂觀、必須進取,必 須相信自己辦得到。

  瞧,前世的楊秀萱何時被奪中饋,哪會活得這般憋屈?前世的自己哪有成為公主、多了個鏞哥哥來愛護?前世的四哥哥一路嫉恨哥哥,幾時同自己建立過交情?而前世哥哥沉淪、墮落,哪有機會成為武狀元?

  這些改變再度鼓舞了黎育清。

  是的,這兩年來,她就是這樣反反覆覆,一面害怕著,一面用言語激匡自己。

  黎育清將線頭剪去,把衣服放在身上比劃幾下後,笑著問:「鄭嬤嬤,你瞧,母親會喜歡嗎?」

  「姑娘這片孝心,誰都要喜歡的。」鄭嬤嬤慈愛地把她手中的衣服接過來,細細看著上頭的剌繡。「姑娘的手藝益發好了,再過個兩年,嬤嬤恐怕沒有什麼可以拿得出手教導姑娘的了。」

  「嬤嬤可別想躲懶,奶奶是將我托給嬤嬤啦,如果嬤嬤沒把我教成天下第一繡,清兒可不依。.她抱住鄭嬤嬤的手 臂,臉順勢貼上。

  這兩年,她從鄭嬤嬤身上受益良多,她教導自己女紅繡技,教她人情事理,也教她為人為媳、為兒女的道理。

  見識廣、行事明白,年歲漸長,黎育清變得落落大方、自信端莊,她不知道自己再不是那個小家碧玉,但老夫人和幾個嬤嬤全看在眼裡,心底讚賞不己。

  想當年楊秀萱想盡辦法想求得老夫人讓黎育鳳於鄭嬤嬤手下學習,她看中鄭嬤嬤是從宮裡出來的老人,閱歷豐富。當時老夫人並未不允,是鄭嬤嬤看不上黎育鳳,老是推拖道:等姑娘大點再說。

  誰知道黎育清就是合了她的眼緣,讓她親自向老夫人要求教導,兩年下來,她與黎育清感情越來越好,像對真正的祖孫。

  「好大的口氣,天下第一繡?」鄭嬤嬤刮了刮她的小臉龐,羞她。

  「四哥哥、五哥哥是要當狀元的人吶,清兒這個當妹妹的,也不能落後太多,總得有拿得出手的,所以……鄭嬤嬤別嫌棄清兒,要一直陪在清兒身邊,好不好?」

  鄭嬤嬤眉開眼笑,年紀大了,就是喜歡聽小姑娘撒嬌。「你啊,小小姑娘心志大。」

  「誰讓我是黎家人,爺爺教過的,人的一生最重要的是成就家族名聲。」

  「你把老太爺的話全聽進耳裡了?」

  「當然,外頭的人擠破頭想聽爺爺教誨還沒機會呢,清兒有幸能在他老人家跟前受教,自然要字字句句全謹記在

  心。」

  「這話要是讓你爺爺知道,肯定要驕傲得連作夢都發笑。」老夫人插進話道。

  她己經在屋外站了一陣子,聽得育清和鄭嬤嬤的對談,心底舒坦,果真沒看錯人吶,這樣的丫頭才擔得起黎府姑娘的名聲。

  見老夫人進來,黎育清連忙起身相迎,她親自為奶奶沏茶,送到桌前。「奶奶怎麼來了?」

  「奶奶不能來?」

  「不是,清兒的意思是,奶奶為爹爹的親事忙進忙出,哪有時間理會清兒?」

  「這話可是抱怨了?」

  「不敢抱怨,可……」她偏過頭想了片刻,笑開。「實話說,還真是有點小小抱怨。」

  「你這丫頭.」

  老夫人笑著將黎育清摟進懷裡。這兩年,身邊也就八丫頭肯哄著自己、寵著自己,好吃好玩好東西全往自己跟前送。

  早就知道,這丫頭是食人一兩還人一斤的性子,誰予她恩德,她便加倍報償,誰與她為惡,若非逼到底了,否則絕不動手。

  就如五丫頭,明裡暗裡不知道給她吃過多少排頭,她惱怒著,卻過不了片刻便將事情往腦後丟,鄭嬤嬤問她怎不記下同奶奶告狀去?

  傻丫頭笑笑說:「都是姊妹,不相互扶持己是不對,怎能心存嫉恨?何況生氣……欺負的是自己吶,會讓清兒面目猙獰、變得醜惡。」

  心慈良善是好德性,怕就怕她日後嫁人吃大虧,當奶奶的會心疼。

  「奶奶,忙過這陣子,咱們帶母親一起到萬佛寺裡上香吧?」

  重生後,她越發篤信佛法,她相信神界有那麼一把尺,掌管人間不平事,她但願神佛庇佑蘇致芬,佑她此生平順。

  「自己想玩,還拉上人,何況人家都還沒允下呢,你就口口聲聲喊母親?不怕希望大失望也大?」

  「不都聽說蘇家姑娘性子好,是個極講道理又會講道理的人,怎會吝於施人恩惠?」

  對於這點,她毫不懷疑,前世便是楊秀萱刻意給蘇致芬添堵,她也沒反對過讓兄妹倆寄入她名下,今世由老太爺、老夫人出面,己是給足裡子面子,她沒道理不應承。

  「是,你說的都有理。」老夫人笑著拍拍黎育清的手背,隨後正了正神色道:「清兒,有一件事……你心底得先有個

  譜。」

  「是。」黎育清見老夫人正色,她斂起笑意,望向祖母。

  「皇上似乎有意立太子。」

  這麼早?她記得似乎還得等個三、四年才會立,不一樣了……

  「什麼時候?」黎育清問。

  「也許明年春、也許明年夏至過後,端看這場與梁國的仗會打多久。」

  黎育清屏氣,倘若世事沒改變,這場由齊靳領軍的戰爭,年底之前就會結束,而且是大贏,他將梁國一半江山給劃為 大齊國土,從此梁朝欲振乏力,再成不了氣候。

  這場戰役讓齊靳聲名大揚,連三歲小兒都知道大齊王朝有個威風凜凜的戰神——平西大將軍,從此之後,他南征北 討,在未來的三年內建立無數功勳,鄰近諸國再不敢小覷大齊。

  只不過三年後……齊靳將會戰死沙場,世子爺與平西大將軍的名號,落在弟弟的頭上。

  前世她聽見這個消息時,心裡頭只浮上五個字——為他人作嫁。

  想起那個冷然的男子,想起他的善意,想起他待哥哥的心思,心頭微溫,她期待他過得好、過得幸福,期待他得到衷心想要的……

  之後,齊鏞來過黎府兩次,說是跟著老太爺學習,但黎育清明白,他們是在商討朝堂局勢,在祖父幾次出手幫襯下, 齊鏞不但得到皇帝的關注,還一步步奪得更大權勢,如今朝堂風向略略改變,大皇子不再是太子唯一人選,尤其在去年圍場狩獵受傷後——他的腿傷一直未癒。

  「所以爺爺決定回京城了嗎?」

  若情勢如老太爺所料,三皇子成為太子,那麼便代表皇帝下定決心要剷除康家這顆毒瘤,立太子是第一步,緊接著雷厲風行、康家支脈將一個個被刨,問題是……康家會就此低頭順服嗎?

  不會,皇后有兩個兒子,大皇子不濟還有五皇子呢,康家定然不會收手。

  換言之,針對三皇子而來的種種陰謀暗計不會斷,若老太爺在此刻重返朝堂,不但是依了皇帝的心意,還將是三皇子 的最大助力,老太爺為了黎家後代子孫,明知道艱難重重,定不會畏懼。

  「對,這兩年情勢不穩,老爺有意讓育岷、育莘晚兩、三年再參加科考,不過會將他們帶在身邊歷練,而奶奶和鄭嬤嬤與德貴妃有舊,為助三皇子一臂之力,也會跟老爺上京。」

  「那清兒……」又猶豫了,她想留下好好幫蘇氏一把,卻又捨不得奶奶哥哥和鄭嬤嬤。

  老夫人哪會不明白,她這副表情是不捨,但現在不是讓她出頭的好時機,在京裡,什麼小事都可以被拿來大作文章, 何況清兒這副好容貌,若是引得大皇子、五皇子目光,企圖藉由清兒拉攏黎家,這不是給老爺添堵嗎?

  「青兒,你明白的,二夫人那性子……現在有媳婦幫襯著,才勉強能將中饋之事撐起來,你那兩個嫂嫂也是溫和敦厚之人,可萱姨娘卻是個不安生的,就怕新婦進門,她會藉機鬧得家宅不寧。別怪奶奶狠心,奶奶非得把你給留下來,給蘇氏當個幫手,你能理解嗎?」

  黎育清點頭,這兩年,楊秀萱溫柔賢德的形象是徹底破壞殆盡了。

  黎育岷是個心機深的,他總有辦法讓楊秀萱的計謀現形於眾人眼前,偏偏楊秀萱沒弄清楚自己是著了誰的道,還以為自己運氣背,大過小錯不斷,過去兩年往廟裡捐的香油錢都快將她搾乾了。

  初初解除禁足令時,為奪回中饋,楊秀萱買通看管庫房的丁嬤嬤偷出三千兩銀子,企圖誣陷莊氏自肥,沒想到事情尚未發作,丁嬤嬤的兒子便因為賭債還不出來,被人給打斷兩條腿送回黎府,為救兒子一條命,丁嬤嬤不得不替兒子將賭債給還清,事情這才爆發出來。

  當然,丁嬤嬤的兒子被詐賭,這背後有黎育岷的影子,只不過滿府上下無人知曉。

  莊氏從丁嬤嬤房裡搜出剩下的一百多兩時,氣得破口大罵,硬要把丁嬤嬤一家人發賣出去,還是老夫人眼利,心知區區一個下人,連百兩銀子都沒見過,怎敢一口氣吞掉三千兩,這一查二查的便查到楊秀萱頭上。

  丁嬤嬤把偷來的銀子上繳到楊秀萱手裡,而楊秀萱給了她三百兩酬庸。

  此事查清,老夫人按兵不動,將案子結在丁嬤嬤身上,看楊秀萱還否有後招。

  果然,年底至,楊秀萱管過的莊子送來節禮,管事報了個欠收,本該賣兩、三千兩的糧米,卻只收得七百多兩銀子, 老夫人沒多話,將銀子收下,把人給打發回去,卻暗中派人到所有的莊子裡徹查一遍。

  不查還好,這一查,竟查出過去幾年當中,楊秀萱從公中貪的銀兩至少有三、五萬兩。

  這可不是筆小數目,莊氏沒有應對法子、只會跳腳,說要逼到楊秀萱跟前,讓她把銀子給吐出來。

  這次老夫人也氣得不輕,但為了四房尚未議親的黎育風、黎育武、黎育文,老夫人還不想動楊秀萱,何況嫡妻未進 門,柳姨娘又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四房總得有人管著。

  還是黎育岷精明,想了個計策,透過黎育清的嘴報與老夫人知曉。

  楊秀萱並不懂得營生,娘家也沒什麼可以拿得出手的人才,這些年裡,她習慣把貪來的銀子拿去放印子錢,替自己掙些利息。

  老夫人同意黎育清提出的計策,先聯合放印子錢的中人,以三成重利誘拐楊秀萱上當。

  有錢能使鬼推磨,放印子錢的,大宅大戶裡勾心鬥角的事早見慣了,心想說幾句話就有五百兩銀子入袋,哪有不肯 的,於是編上一套謊話,不但誆得楊秀萱將手邊的銀子全數交出,還讓她將放到別處的銀子通通收回來,好掙這三成利 息。

  銀子交出去,收到第一筆利錢那天,楊秀萱樂得闔不攏嘴,而另一邊,老夫人亦是咋舌不己,他們原本估算她貪了 三、五萬兩,沒想到真正拿到手裡的,竟然有七萬多兩。

  黎育清知道此事時,多嘴插上兩句,「放印子錢這樣好賺,哥哥何必這麼辛辛苦苦地掙個小官?」

  這話被老夫人聽見,狠狠擰了她的臉,罵道:「小丫頭,不怕死就把這話擺到你爺爺跟前說去,若是被外頭人知道黎 家放印子錢,黎家還要不要顏面?」

  接下來銀錢入庫、中人失蹤,楊秀萱遲遲等不到第二筆利錢是急得跳腳,那可是她汲汲營營謀算多年的家當,連四老爺都不知道的私房錢啊。

  楊秀萱到處尋人,動作大了風聲傳出去,不多久,老夫人便傳她到錦園問話。

  老夫人輕飄飄問:「外頭傳說,黎家姨娘在找放印子錢的中人,可有此事?」

  楊秀萱哪敢承認,這事若讓老太爺知道,還能不幾十大板把她給活活打死,她只能矢口否認,己經丟了錢可不能連顏面都給丟盡,再痛,也得含淚吞進肚子裡。

  老夫人為此事還特地將府裡女眷全數集合起來,叮囑再三,絕不能做出有礙黎家名聲之事。

  楊秀萱吃了大虧,轉眼七萬兩銀子只剩下幾千兩,她氣得吐血,表面上卻又得裝沒事,連大夫都不敢請進府,就怕被 人知道她的心病。

  那段日子裡,莊氏最樂意的事,就是上梅院同楊秀萱敘話,看她痛心疾首卻還得裝出笑臉的模樣,樂得心情大好,不 時往黎育清屋裡送好東西。

  楊秀萱吐血,黎育岷更樂,成日喜上眉梢,下人見狀,竟傳出四少爺有心上人了,別人不懂,黎育莘、黎育清卻明 白,那是償得夙願。

  黎育莘道:-楊秀萱受的教訓夠了,放她一馬吧?」

  黎育岷回,「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黎育莘說:「得饒人處且饒人。」

  黎育岷言:「你這般心軟,如何能當殺人如麻的大將軍?」

  見黎育莘不語,他又追問,「你難道從沒有懷疑過,那七尺白綾到底是老太爺賜下的,抑或是楊秀萱的手段?.

  這句話闖進黎育清心底,懷疑早早烙上她的心,只不過事情己經久遠、找不到證據,她便逼著自己不去想。

  黎育清憂心忡忡地看向哥哥,黎育莘明白她的擔憂,輕擁著她說道:「放心,哥哥不會衝動的。」

  半個月後,黎育莘意外撞見當年與楊秀萱一起到家裡的老嬤嬤,兄妹幾個聚在一起商量,黎育莘想使蠻力撬開對方的 嘴巴,黎育岷眸底精光一閃,冷笑問:「你們是想知道答案,還是想把事情鬧大?」

  黎育莘想也不想就回答,「都要。」

  隔天,黎育清帶著滿臉疲憊哀傷,服侍老太爺和老夫人用早瞎,老夫人見她精神不濟便問了幾句。

  黎育清潸然淚下,低聲道:「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清兒昨兒個見著當年與萱姨娘找上家裡的嬤嬤,夜裡便夢 見娘親,夢見小時候娘對我們兄妹的諄諄教誨,奶奶……_

  她輕喚一聲後,欲言又止。

  老夫人問:「有什麼話,直說無妨。」

  她深吸門氣、似是鼓足勇氣,方才說道:「奶奶,娘不是壞女人,您和爺爺為什麼要賜下七尺白綾,以哥哥和清兒的未來交換她一條性命?日後清兒和哥哥便是有了好前程,也會傷心難過,因為那些……是用娘的命換來的。_

  乍聽見七尺白綾四字,老夫人臉色瞬間大變,一雙老眼射出銳利精光。

  黎育清見狀,心底己經有了答案,心中又痛又怒,續道:「當初娘不知道爹的身份,才會允下這段姻緣,左鄰右舍都以為爹娘是男婚女嫁、正常婚配的,誰知成親三日,方才知道爹爹是黎府的四老爺。」

  「娘自知寡婦身份難登黎府大堂,便道自己錯識男人,想與爹斬斷孽緣,偏偏不多久娘便發覺自己懷上哥哥……」

  ^哥哥是男孩,不能養在婦人裙下,娘才同意爹爹進出家門、教導哥哥功課,可娘真的沒有攀附榮華富貴的心思,清兒記得,那時家裡窮得揭不開鍋,娘也不肯問爹爹拿錢。.

  「清兒雖年紀小,卻也記得娘夜夜在昏黃的燭光下,熬得眼睛都壞了,一針一針繡著我們明日的餐飯,娘是真心要好好把我們兄妹扶養長大的呀。.

  她抬起淚眼,悄悄地看向老太爺,只見他面凝寒霜,手握成拳,緩聲道:「繼續往下說。」

  「後來萱姨娘帶來老太爺的指示,娘把我們趕出屋子,和萱姨娘聊了很久,我和哥哥只偷看到娘跪地哀求萱姨娘好好照料我們兄妹。可清兒不懂啊,為什麼娘要讓別人照顧我們,自己不照顧了?」

  「那個晚上,娘問哥哥,想不想上學堂讀書?哥哥說要,還要考功名、當官掙大錢,給清兒和娘餐餐有肉吃;娘問我想不想當小姐、吃糖糖?哪有不要的呀,清兒好愛吃糖的。.

  「見我們點頭,娘笑彎了眉,反覆叮囑我們,進了黎府要友愛兄弟、孝順長輩,她把我們摟得很緊,淚流不止……直到現在,清兒還記得娘眼底濃濃的不捨。.

  「第二天……娘死了。那時年紀小,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我和哥哥懵懵懂懂地進了黎府,懵懵懂懂地變成姑娘少爺, 我們心底害怕,卻不敢將娘的吩咐給落下,我們聽從萱姨娘的話,努力勤學、孝順長輩。.

  「直到昨天,我在院子見著那個老嬤嬤,她見到我,嚇得放聲尖叫、抱頭鼠竄,口裡叨念著不是她害了我,七尺白綾是老太爺親口賜下……清兒明白,清兒與娘是極相像的……」

  說到後面,她哽咽不成聲。

  老夫人看著她的表情,明白她心中的矛盾痛苦,一邊是生她養她的親娘,一邊是護她顧她的爺爺奶奶,那份掙扎,讓她怎能安睡?

  「那個老嬤嬤是哪個院子的?」

  「是從莊子裡來給爹爹送大婚禮物的,聽說姓王。」

  老夫人略一點頭,便讓鄭嬤嬤出去尋人,有老夫人出面,事情沒多久便審個水落石出了。

  當年的確是老太爺讓萱姨娘出面接回兩兄妹,但沒讓她把外室給害死,只打算用千兩銀子解決此事,沒想到楊秀萱吞掉銀兩,將人給逼死。

  讓人拘了王嬤嬤後,老夫人想起什麼似的,將黎育岷找來。

  比起他們兄妹,黎育岷進府時己經七歲,是能夠記事的年齡,對於往事,他記得很清楚,黎育岷詳盡地敘述楊秀萱如何在湯藥裡下藥、如何毒死母親,如何翻遍家裡,把所有值錢的東西搜括殆盡。

  黎育岷說:.萱姨娘一把打開衣櫃,看見我躲在裡面,心底驚疑不定,不確定我聽見了什麼,她幾次伸手,掙扎著要 不要將孫兒掐死,是她身邊的嬤嬤低聲提醒老太爺要她將我接回府裡……」

  黎育清、黎育莘直到這個時候才恍然大悟,原來楊秀萱痛恨四哥哥,不光因為他聰明睿智、出類拔萃,更因為她不確定當年稚齡的四哥哥,對親生娘親的死因知道多少,也明白了為何四哥哥會這般痛恨楊秀萱。

  老夫人問:「你不恨嗎?」

  黎育岷點頭,實話實說:「恨,但娘說過,世間有比恨更重要的事,那就是活著。所以我要盡全力,活得比那些害我的人更好。」

  老夫人握住他們三個人的手,歎氣道:我保證,這件事,定會給你們一個公道,只不過……得等。.

  齊齊點頭,他們都明白老夫人要等什麼,老夫人在等蘇致芬進門,等黎育武、黎育文長大,也等黎育風出嫁。

  再怎麼說,黎育鳳及雙胞胎兄弟都掛著黎姓,黎府可以死一個姨娘,卻不能傷害子嗣名聲。

  黎育清回神,老夫人握了握她的手道:「蘇氏年紀小,日後你要多幫幫她,眼下,四房只能靠你和你哥哥了。」

  黎育清鄭重點頭,回道:「哥哥和清兒絕不做有損黎家名譽之事。」

  「奶奶信你。好了,你去墨堂吧,三皇子來樂梁了,怕是要住上幾天,待老四婚禮過後才返京,你吩咐人把秋爽居整理出來,再到前頭去打聲招呼,那可是你的義兄,多攏絡些準沒錯。.老夫人意有所指地道。

  黎育清明白,但她對這位義兄一直是敬而遠之,能躲著絕不出頭。

  為啥?說實話,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曉得比起這位親切的鏞哥哥,她更樂於同那位冷漠的世子爺打交道。

  再次想起齊靳,心頭一陣無聲歎息,三年……他只剩下三年了,倘若歷史重複著同樣的步伐……她能做些什麼,好還他恩情……

  黎育清投入老夫人懷裡,環住她的腰,不知不覺間,她依賴上這位老婦人。

  黎育清低聲道:「奶奶,清兒怕呢,怕攤上皇家那一事,清兒心不大,只想當奶奶的小棉祆,想陪著奶奶、伺候奶奶,不想做什麼了不起的公主。」

  老夫人微微一笑,在大家族裡生活那麼多年,誰真心、誰假意,她看得一清二楚,這丫頭沒說謊,她是真的心不大, 只想求安穩生活,可身為黎家子女……

  「你明白的,黎家最重視聲名,有些事或許不是你本心所願,但……」

  黎育清在奶奶懷裡點點頭、歎口氣,抬起小臉說道:「清兒明白,方才不過是抱怨罷了,該清兒做的,清兒不會逃 避。」

  老夫人眼底帶著憐惜,摸摸她的頭道:「好丫頭,奶奶沒看錯你。去吧,爺爺和三皇子等著呢。」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19 01:30:10

第十二章 渣男出現了

  黎育清在下人的引領下走進書房。

  見她進屋,齊鏞目光轉到她身上,早知道她是個美人胚子,沒想到短短半年多不見,她又更美了,這樣的絕色擺在京城,就算沒有黎家這塊大招睥,也是眾家公子趨之若鶩的對象。

  老太爺起身道:「清兒,那麼久沒見面,好好同你哥哥說說話吧。」

  哥哥……唉,她還真不習慣這個身份,即使它的確替自己和哥哥帶來不少好處。

  緩步上前,屈膝一揖,黎育清道:「鏞哥哥安好,好久不見。」

  說著,下意識目光溜過,明知道齊靳在戰場上,不會跟隨他前來,但真沒見著他,心底仍是很遺憾。

  事實上,自從兩年前那回後,齊鏞又來了黎府兩次,齊靳都沒跟著,雖然他讓三皇子捎帶不少東西給自己,但她真想見他一面,想叮囑他,刀槍無情,再大的功勞都得有命可享,可惜這話始終沒機會對他說。

  齊鏞盯著她細看,黎育清身形尚未長開,身子有些單薄,肌膚瑩白如玉,是個十足粉妝玉琢的嬌嫩丫頭,她小臉緋 紅、神情天真,像是未經世事的娃娃,若非見識過她的聰慧,還真會受她所騙,以為是個憨丫頭。

  「可不是好久不見嗎,清妹妹越加清麗動人了。」

  「鏞哥哥愛說笑。」

  她低下頭,一截白皙的頸子露在外頭,勾引著他蠢蠢欲動。

  實話說,齊鏞有些後悔,當年不應該認妹妹的,那麼他會有機會把這丫頭留在身邊……只是對於女色,他向來不上 心,一個漂亮得勾人心思的妹妹,怎麼也不能與附上三十萬兵權為嫁妝的將軍嫡女相比。

  「沒有半分玩笑成分,黎太傳,我敢保證,若清妹妹進京,黎家門坎定會讓媒人給踩破。」

  「丫頭還小,她爹爹疼著呢,怎麼捨得把她嫁出門,就算她爹捨得,老婆子也捨不得。」老太爺笑著說上兩句,順便點點齊鏞,這回進京,他們不會讓丫頭跟著。

  說完,他對黎育清道:「你陪陪三皇子,爺爺得往蘇家走一趟。」

  黎育清明白,蘇家老太爺身子不行了,定是有不少話要交代昔日好友。她點點頭,送老太爺出門。

  墨堂屋門大開,裡面有兩個婢女,外頭還守著兩名小廝,這樣的佈置,不會傳出閒言閒語。

  黎育清接過婢女端來的茶水遞給齊鏞,輕聲問道:「最近鏞哥哥可好?」

  「好得很。」

  這三個字並不足以形容自己過得有多好,有黎太傳為自己籌劃,他接連替朝廷辦成好幾件大事,本就看重自己的父皇對母妃鬆了口,欲立他為太子,前日,賜婚聖旨也下來了。

  能夠與鎮國公聯姻,意謂著加上齊靳手上的兵馬,他己經將大齊十之八九的兵權給握在掌中,有了這些,康家便是想 要興風作浪,也得先掂掂自己的份量。

  「明年秋天,你鏞哥哥就要娶嫂嫂進門了,到時你能進京一趟嗎?」

  齊鏞要成親?那黎育鳳的希望豈不是要落空了?她可是心心唸唸著齊鏞,才會拒絕老夫人為她尋的親事。

  「這不是清兒能夠作主的。」

  「這事,我自會去找能夠作主的人,問你一聲,不過是想知道你的心意,如果你不樂意,哥哥又怎會勉強妹妹?」

  話說得好聽,可是齊鏞還沒給過任何人拒絕自己的機會,齊靳講得好,他這個人天生霸氣,不當皇帝,著實可惜。

  黎育清抬眼對上他的笑顏,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思太細,還是她習慣多思多慮,一件事,總要千回百轉多分析上幾 次,她老是感覺齊鏞這個人不真心,分明是笑著的,那笑意就是達不到眼底,他的笑總給她一種說不出口的壓迫感。

  黎育清回道:如果能去見見新嫂子,清兒自然是樂意的。」

  「那就好,記著,到時盛裝打扮,父皇和母妃可是要親眼見見你的。」

  「我明白,謝謝鏞哥哥。」

  「帶來的禮物己經命人送進你屋裡,回頭看看,有喜歡的挑出來,說一聲,下回再給你多帶一些。」

  「謝謝鏞哥哥。」他是個慷慨的哥哥,這兩年,她從他身上累積了不少家當.「鏞哥哥,世子爺還好嗎?」

  「妹妹是想齊靳了,還是想他的禮物?如果是後者,那可真是抱歉,這回他沒托我帶東西過來。」

  「我知道,世子爺在戰場上,怎麼能替我張羅那些?」

  齊鏞搖頭,歎道:「不是因為這個,而是因為江雲死了,死於難產。」

  黎育清震驚,怎麼會?去年齊鏞帶來消息,才說世子妃生下女兒、齊靳當了爹,粗手粗腳的鬧出不少笑話,她還來不及親口對他說聲恭喜,今年竟就……

  「怎麼辦?世子爺還在戰場上……世子妃那麼年輕……」她驚嚇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清兒,過來這邊坐。」

  他指指身邊的椅子,黎育清沒有考慮太多便朝齊鏞走近、坐下,她轉頭望向他,等著他的下文。

  「齊靳是珩親王的嫡長子,可珩親王妃卻不待見他。」

  他開了頭,黎育清腦中轉過數個念頭,問:「珩親王妃是世子爺的續絃繼母?」

  「不,是親生母親,可是她偏疼弟弟,從小齊靳就沒享受過父母親的疼愛,貴為親王世子,卻像沒人要的棄兒般。珩親王長年在邊疆打仗,回到府裡亦是不苟言笑,那是性格天成,倒也怨不得人,至少他對齊靳和齊玟態度相當。」

  「但珩親王妃卻偏心過了頭,不對,說偏心是太客氣了,應該說,齊靳不曉得哪里長壞掉,在母親眼裡,他不是兒子,是根心頭刺,紮在那裡不除不快,不曉得的還以為齊靳是從外頭抱回來的。.

  「沒有人樂意天生長出一張死魚臉,除非是苦頭吃盡,對親生父母親失去信心,從小到大,他吃的苦比窮人家的孩子 只多不少,至少貧家子弟不必擔憂親生母親對自己下手,齊靳……是個可憐人。」

  同他一樣,必須依靠自己的能力,躲過無數洶湧暗潮才能安然活下的可憐人。

  親生母親對齊靳下手? !那是要怎樣的惡毒心腸才能做得出來?虎毒不食子吶,楊秀萱雖然可惡又可恨,至少對自己的親生兒女寵愛有加,是個不折不扣的好母親。

  黎育清靜靜望著齊鏞眼底流露出的淡淡哀愁,此刻掛在他臉上的笑意帶著濃濃的嘲諷。

  這世上不管尊卑貴賤,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己,是嗎?每個人都需要竭盡全力、拚著所有精力,才能夠在別人眼底 活出一派和平?

  黎育清歎氣,問:「莫非是珩親王妃聽信鬼怪迷信,而世子爺的八字不好?」

  「才不是這樣,齊靳的八字好得很,何況在弟弟尚未出生前,他還算受寵。」

  黎育清輕歎,前世她受楊晉樺所迷,對另一個議親對像不上心,所以她只知道上輩子黎育秀是齊靳的繼室,也不在乎齊靳一死,珩親王府不但不見哀戚,反將該留在大房的榮耀全歸給了二房弟弟。

  那時,黎育秀為此事經常回娘家哭訴,黎育清不介意,因為前世的自己與齊靳無分毫聯繫。如今情況不同,哥哥承了他的情,武功大進,自己承了他的恩,成為懷恩公主,吃人一分、她習慣還三斗,可是對一味付出的齊靳……她該如何還得清?

  也許這些於他不過是舉手之勞,但他的舉手之勞徹底改變了她的命運,她欠他,很多很多。

  「那麼到底是怎麼回事?鄭莊公、武姜?」

  黎育清和自己想到一處去了,齊鏞道:「沒有人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清兒,這回江雲肚子裡懷的,是個兒子。」

  他說得隱晦,黎育清卻聽得明白,她滿臉驚詫地望向齊鏞。不會吧?害兒子不夠,連孫子也不放過,那可是齊家血脈吶!此事若傳出去,珩親王妃……

  見她明白,齊鏞讚賞地點點頭,這個丫頭果然是個心思敏捷的,一下子就猜出癥結。

  她自然猜得出來,黎育清有前世經驗做基礎,若世子妃生出兒子,齊靳卻戰死沙場,珩親王妃的小兒子就不見得能承襲珩親王爵位,而齊靳為大齊立下的功勳,很有可能讓皇帝直接下旨,讓齊靳的兒子襲爵。

  武姜為小兒子謀王位,不惜選擇叛國,珩親王妃自然也有可能為保住小兒子的爵位而弄死一個未出世的孫子。

  「有證據嗎?」黎育清急問。

  「證據是用來給外人看的,齊靳心知肚明,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畢竟,前頭有太多經驗了。」

  齊鏞早就對齊靳說過,江雲不適合他,就算適合他也不適合珩親王府,他不該因為一份難得的溫柔就將人娶進門,那不是疼惜而是傷害。

  而今他後悔了,後悔不該對齊靳說這樣的話,現在齊靳肯定拿這些話來恨自己。

  「所以世子爺他……」

  齊鏞接下她的話,「他的心情很糟,但戰場上瞬息萬變,我擔心他心情紛亂、做出錯誤的判斷。清兒,可以的話給他 寫封信,勸勸他吧。.

  他沒忘記那個笑容,在自己逼迫清兒認哥哥時,那是第一次,他看見齊靳發自真心的笑意。

  齊靳是他兄弟,這世間唯一的真兄弟,這些年他們一起走過無數荊棘,若不是彼此互相打氣,誰也熬不過最艱苦的那段時期。

  齊靳曾說,清兒是個有趣的小姑娘,他總是在想起清兒的時候,柔和了臉部線條。

  齊鏞不打算當媒人,拉攏誰和誰,但只要在此刻能夠安慰他,任何方式他都會盡力一試。

  黎育清毫不猶豫地鄭重點頭,「我會的。」

  「這次,我帶了四個人過來,謝教頭武功不錯,但憑他的功夫想讓育莘考上武狀元有些勉強,他們都是齊靳撥在我身 邊保護的人,你可以把信交給他們,他們會替你送過去。.

  「好,可是……他們不在,鏞哥哥會不會危險?」

  皇上即將立太子,此時不管是宮內宮外必定暗潮洶湧,齊鏞身邊需要更多武功高強的暗衛保護。

  齊鏞拍拍她的肩,笑道:「清兒這是在擔心鏞哥哥?」

  她這麼緊張,他卻一副無事人模樣?真不曉得自己幹麼鹹吃蘿蔔淡操心,她翻翻白眼道:「能不擔心嗎?鏞哥哥好好的,我每年才有大把大把的禮物可拿。」

  「原來妹妹算計的是哥哥的家當?」

  「手足有通財之義,哥哥錢多到用不完,總看不得妹妹受苦吧?」

  難得地,她居然同他說上笑話?這可是過去不曾發生的事,難道是方纔他對齊靳的真情流露,讓她認同了自己?

  齊靳曾經說過,「這丫頭,你只能用真心換她的真心,否則你給她再多的好處也全是打水漂,一下子就不見縱影。」

  可不是嗎?每次的禮物,她都歡歡喜喜收下,還以為自己成功攏絡了她,但兩人之間始卻終像隔著些什麼似的,她對他虛與委蛇、應付得很敷衍,莫非她看透了自己的虛偽笑顏,看穿他這個人無半點真心?

  可是……也沒見齊靳同她多說幾句話,他怎麼就這麼懂她?難道齊靳識人比自己更高明幾分?不!這點,他絕對不同意!

  「妹妹受苦?這話我得去尋黎太傳說說,他怎麼就敢虧待本皇子的妹妹……」他還想多講上幾句玩笑話,突地,黎育清身子一僵,不動聲色地退開兩步。

  齊鏞雖背對大門,卻也察覺到異樣地改口道:「記住,你嫂子喜歡玉石,你往這方面張羅便是。」

  「妹妹記住了。」

  她躬身行禮,準備退下,這時站在門外的黎育鳳人未到聲先至,她滿面笑靨說:「鏞哥哥同八妹妹交代什麼,要不要鳳兒幫著記?」

  黎育鳳己經十四歲,明年就要行及笄禮,比起兩年前,她更加艷光四射。

  瓜子臉、柳葉眉,容顏絕俗,芙蓉般的清姿雅質,肌膚嫩玉生香,烏溜溜的髮鬢上斜插著一支雲紋白玉簪,額間一點 媽紅的蓮瓣花鈿,與她鼻下丹唇相映生輝,更添艷麗。

  為見齊鏞,黎育鳳刻意打扮許久,她穿一件月湖色衣衫,纖腰上繫著八幅湖水綠湘裙,嫵媚有致。

  這樣的女子,任何男人見著都要春心萌動,但很可惜,齊鏞並非好色之人。

  拉起虛假笑意,齊鏞迎向黎育鳳,被他這樣一笑,黎育鳳頓時神魂顛倒,激動到不能自己。

  黎育清瞄一眼齊鏞,果真是人間妖孽呵,長得這樣一副傾國傾城貌,身份又高高在上,哪個女子能夠不傾心?

  黎育清向前,擋在兩人中間,對黎育鳳屈膝為禮,說道:「皇上賜婚,鏞哥哥馬上要成親了,屆時妹妹要進京同賀, 哥哥這是在交代我嫂子喜歡什麼東西,讓妹妹事先備下,給嫂嫂做見面禮。」

  她這是在點醒黎育鳳,別再癡心妄想,齊鏞不是她可以高攀的男子。

  「成親? !」黎育清的話像晴天霹靂,一口氣劈上黎育鳳腦袋,她大為震驚,不敢置信。「鏞哥哥,你……」

  「覺得奇怪嗎?本皇子己經十八歲了,在民間,許多男子都當爹啦。」

  他在黎育清面前自稱哥哥,卻在黎育鳳跟前自稱本皇子,其中差別多大,明眼人自當清楚,只可惜黎育風滿眼震驚, 根本聽不出他話中隱含的意思。

  黎育清扯了扯唇,他的眼睛有病,黎育風的表情不叫做奇怪,而是驚嚇,留著未嫁身便是想嫁與夢中人,哪知道一記 當頭棒喝,教小女子失心失意,失卻愛情夢。

  這一刻,黎育清有點同情她了,即使她和她的娘一樣可恨又可惡。

  黎育鳳努力吸口氣,想端起最後一分自尊似的問:「不知嫂嫂是哪家千金?」

  「是鎮國公的嫡女。」

  他強調了 「鎮國公」和「嫡女」,想她一個小小主薄的庶女,憑什麼同人家爭?

  黎育清首度在黎育鳳臉上看見了自卑。壞心狐狸!黎育清在心底偷罵他一聲。

  眼看著黎育鳳泫然欲泣,黎育清有幾分不忍,她不想攪和其中,福身道:「如果鏞哥哥和五姊姊沒有其它吩咐,清兒 先下去了。.

  齊鏞覷一眼黎育清急欲逃離的賊老鼠樣兒,覺得好笑,他沒阻撓她,只是心想這丫頭對他還真是沒有半分非分的想 法。不過她那小模樣,恰恰又證明了齊靳的話。

  看來,果真如此。

  黎育清順利地逃出墨堂,臨行前回首看一眼裡頭的人。

  她不知道該欽佩黎育鳳的勇氣,還是該看輕她的不矜持?

  算了,人各有造化,何必替別人煩惱這樣多。

  鋪好白玉紙,一錠徽墨握在掌心,一磨再磨,磨出滿硯墨水,每轉一圈、墨色漸濃,就像她的心情,一圈一圈沉重。 安慰人的話該怎麼說?她沒有經驗。說重了,交情太淺,說淺了,無關緊要,似乎怎麼做都不對。

  吐口長氣,她放下墨條,拿起毛筆沾飽墨汁,然後又順著硯台邊緣,將墨水一點一點順回墨池裡,幾經思量,她方落筆。

  世子爺:

  昨兒個一陣大雨,把滿園的花全打落了,清兒看著心疼,拿起帕子將花瓣——收禮,春未盡、花己殘,徒留一身遺憾,是花的遺憾、也是清兒的遣憾。

  小時候,聽鄰居大嬸說,有一地方的吃食,是連同蛋殼將未孵成的小鴨一起烹煮,吃時用湯匙將蛋殼敲開一個洞,先吸掉湯汁、吃掉卵黃,再啃食未成形的小鴨。

  聽見這段話,心沉了數日,那是一條未成形的生命呵,怎就這樣沒了?它連日出的美、日落的盤都未收入眼底,怎能就此離去?

  我不知道,只曉得隔壁爺爺去世,一動不動地躺在木板上,大叔、大嬸把嗓子給哭唯了,也無法將人喚回來。

  娘說:「人死後,會化成星子、化成雲霓,看顧著這世間心疼他、愛他、念他的人,小鴨子雖死,但它會在高高的天上,庇佑生它愛它的鴨爹鴨娘。

  「哪一天,娘死去,也會在天上看顧著清兒和哥哥。因為只有你們好了,娘在天上才會過得好,你們開心、你們有了成就、你們平安幸福,娘才能夠在天上對你們發出真心微笑。」

  這些年,我經常仰頭望著天上的星雲,對娘說:「娘,我和哥哥過得很好。」

  娘的笑容是天底下最美麗的溫柔,但凡有一點點可能,能夠把娘給換回來,我願意傾盡一切去換,即使是我的性命。

  但,沒有人可以為我做這個交換,我再傷、再悲,除了讓哥哥為我心疼之外,沒有任何幫助,於是我只能鼓匡自己好 好活著、平安幸福著,讓在天上看顧我的娘親得以安心。

  奶奶見我捧著滿帕子落花,知我心疼,揉揉我的頭說道:「落花本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我嘴上沒反駁,心底卻是不同意的。

  落花非無情,它在技頭張揚,為的是引來蜂蝶,為楂物結出新果、延續生命,它一心一意愛著養它、護它的楂株,即 使死去,也要化作春泥,為它的心愛盡最後一分力量。

  世子爺,人的生命有定數,沒有人知道自己可以活多久,但不曾聽聞有誰為著猜度自己的性命長短而惶惶不安,那是 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有人在乎疼愛,而自己也有在乎疼愛之人。有這些愛、這份牽繫,人們便會心安度過每個日起曰落。

  小時候,有位遊方術士幫我相命,他說我只有十八年的壽命。

  娘看著我,眼睛紅紅的,卻還要哄著我說:「不會的,我家的清丫頭會長命百歲,會嫁給一個疼惜她的好丈夫,會子孫綿延,是個全福之人。」

  我明白,娘嚇著了。

  我也害怕,那個術士的話,總會在不經意間跳出來嚇我幾下。

  但是那年世子爺來了,一個善念,改變清兒和哥哥的命運,清兒不再是任人拿捏的小庶女,哥哥有謝教頭教導、拿到功名,我們有爺爺奶奶的看顧,日子越過越順遂。

  現在當那駭人的念頭跳出來,我便對自己說:「如果我注定在十八歲亡歿,如果我改變不了死亡的命運,那麼我要在剩下的日子裡,為我愛的人做最多的事,為我能幫助的人盡更多的心力——就像那年的世子爺,改變了我和哥哥的人生。

  世子爺,過去兩年我常常期待著你再來黎府,不是想對你說恩道謝,而是要叮囑您一句:平安保重。

  清兒希望您在戰場上殺敵時,多顧慮兩分自己的安全,希望您在制定作戰策略時,多想想自己的安危。

  也許您覺得,失去至親的妻兒,再沒有人會期待你平安歸來,但清兒衷心期待,期待您再次站到清兒面前,讓清兒親口對您說一句:謝謝。

  放下筆,她明白這樣一封信遠遠不夠,所以她決定要繼續寫,寫生活裡的小趣事,寫得生動又有趣,她幫不了他出謀劃策,但她可以試著讓他開心,試著讓他不再那樣悲傷。

  她打算寫哥哥練功時,自己想嚇他一跳、從背後悄悄接近,卻被哥哥一棒子打得手臂一片瘀青,哥哥氣得想罵人,用藥酒幫自己推拿時,本來沒有那樣痛的,她卻故意又叫又哭,惹得哥哥心疼不己,因為……被人心疼的感覺真的很好。

  還想寫她把幾種肉給切成絲擺在一塊兒炒,哥哥囫圇吞棗的拌著飯,三兩下就吃飽了,氣得她直跳腳,還是四哥哥心思靈敏,慢條斯理地一一品嚐,將裡頭有幾種肉全給說出來,她覺得自己和四哥哥比較像親兄妹。

  是了,還可以提提那天的事,那天哥哥買來一盒細粉,說女孩子家長大,該打扮打扮了,便拿著粉親自替她勻上,結果好端端的一個清秀佳人,被哥哥畫成青樓老鴇,四哥哥更可惡,拿起螺黛在她嘴邊點上一顆大黑痣……

  也許,也許再親手替世子爺做幾件衣服,在戰場上,衣服破了沒人可補,只能換上新的。

  越想黎育清越開心,她不明白為什麼,做這些事情會讓自己這樣愉快,她光是想像即將要下筆的內容、想像要在衣角 繡上兩朵新梅,就會開心不己。

  也許……只要能夠幫上他一些些忙,她就覺得很快樂了。

  黎育清起身,吹乾墨跡,將信紙折起、收入屜內,再從木櫃裡尋出幾匹青色料子,那原是要給四哥哥、五哥哥做衣服的,現在……她揚眉一笑。

  門自外頭打開,扶桑快步走進來,她笑得眉彎眼彎,拉起黎育清的手笑道:「姑娘快打扮打扮吧,萱姨娘娘家來了 人,說是要見見姑娘……」頓了頓後,她又續道:「姑娘,別怪奴婢多嘴,奴婢見著萱姨娘的侄子,楊少爺長得可真俊吶,半點不輸三皇子……」

  楊晉樺!來了,那個在她生命裡狠狠劃上一刀的傢伙!

  心頭一震,臉色怏快,她甩開扶桑的手,冷笑問:「你的意思是,本公主得去應酬一個姨娘的娘家人?」

  扶桑受驚,臉上的笑意迅速退離。

  她知道自己在姑娘跟前不如木槿受重視,知道姑娘總是有意無意地疏離自己,但她處處討好、事事小心,這些日子 裡,姑娘似乎對自己放鬆了幾分戒備,何況姑娘是個溫和性子的,從未與人大聲說話,怎麼會突然對自己疾言厲色、擺起公主的譜?那是從來不曾發生過的事情吶。

  扶桑吶吶道:「奴婢錯了,奴婢不是這個意思,是九姑娘、十姑娘、十一姑娘、十二姑娘都急急趕過去,聽說……楊少爺考上秀才,是個有功名的,模樣好、性子更好……_

  「既然幾個妹妹們都喜歡,我當姊姊的怎麼能同她們相爭?你去同萱姨娘回話,我這裡忙著呢,就不過去了。」

  「可是姑娘……」扶桑還想再說話,黎育清目光一凝,她全身一顫,立刻點頭福身道:「是,奴婢馬上過去傳話。」

  她轉身往外走,尚未走到門前,便聽見身後傳來黎育清的聲音——

  「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你別進屋裡。」

  扶桑身形一頓,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但還是回身屈膝道:「奴婢知道了。」

  看著她的背影,黎育清皺眉,日子過得太順遂,竟然忘記楊晉樺即將出現了,彩蝶己經發賣出去,剩下的……就是扶桑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19 01:30:28

第十三章 英雄救美救錯人

  長長的一百二十八抬嫁妝抬進黎家大院,一路上鑼鼓喧天、熱熱鬧鬧,全樂梁城都曉得黎家四老爺終於要娶正房媳婦啦!

  好事者竊竊私語,暗道黎家四老爺好運道,兩個兒子都考上舉子了,還能娶到有錢嫩妻,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

  可不是嗎?今年是黎家四房的好年,只不過這些好事全與楊秀萱無關。

  眼見別人風光,自己卻過得不順心遂意,滿肚子忿忿不平急欲找個地方發洩,可那三個沒人要的雜種,竟一個爬得比 一個高,再不是她可以隨意控制欺凌的了,而柳姨娘生的那幾個,擺明全是沒出息的貨色,想靠她們替自己做些什麼,根 本不可能。

  於是肚子裡那口氣憋著、恨著,日日在胸口又撓又燒,現在也只能等蘇致芬進門,再狠狠踩她幾腳。

  四房的事依然靠她張羅,現在人在前廳拜堂,她管不著,可只要進了這個梅院,就算蘇致芬掛著嫡妻名頭,也得看自 己這個老人的臉色,只不過……她暗自提醒,務必要做到不落痕跡。

  老夫人似乎察覺出什麼,這兩年待她越來越冷落,若是行事手腳不乾淨,怕是會替自己招禍,育鳳、育武、育文眼看 著就要大了,她得加把勁,替他們好好籌謀,所以……謹慎、仔細,一步一步慢慢來。

  不多久,新人迎進喜房,府裡大大小小的婦人、姑娘全擠到新房裡看新娘,紅紅的帕子蓋在新娘臉上,瞧不見她的容顏,但可見她一副迷人的好身段,大家心照不宣,這萱姨娘恐怕是真的要成為「舊人」了。

  楊秀萱人前人後招呼著,見自家老爺往前頭去應酬客人,她堆起滿臉笑容,說道:「大夥兒全散了吧,讓新娘子也歇息一會,晚上還有重頭戲呢。」

  她一說,婦人們笑出口,未出嫁的小姑娘紅了紅臉龐,全退出門外。

  黎育清夾在人群當中,望著喜床上端坐的蘇致芬,心底有幾分興奮,她們即將見面了,那個溫暖婉順的女子,這一 次,黎育清發誓,會盡全力護她周全。

  領著木槿離開新房,走出小廳臨出門時,黎育清眉頭微蹙,廳裡的桌面上什麼都沒有,無菜無食,連茶水點心都沒 有,楊秀萱這是誠心要給蘇致芬下馬威?

  在黎府,每月初會將各院用度分送到各院管事手上,管事再一一將月例發下去,各院有自己的小廚房,吃食用度自 理,蘇致芬未進門,喜房裡的大小諸事都是由楊秀萱所經手,所以擺明著是她故意的。

  這只是剛開始呢,接下來還不知道有多少事等著蘇氏接手,若明年爺爺真要返回朝廷,那麼待父親婚禮結束後,便得 開始籌劃搬家事宜,奶奶一忙,哪還照管得到四房,只怕屆時就任由楊秀萱呼風喚雨了。

  離開梅院,黎育清滿心忖度,要怎麼不著痕跡地幫蘇氏的忙?

  她從黎育岷身上學會,最高明的報復,不是槍對槍、刀對刀,而是殺人於無形,她不是個狠心的人,但……倘若「過 程會變,結局不改」真的是定律……不可以!她絕不容許這種情況發生,便是做壞人,她也要拚搏一回。

  「木槿,咱們回去後,你讓廚房那邊多做些易入口的點心。J

  「為什麼?晚上有筵席,姑娘還怕四少爺、五少爺餓肚子嗎?」木槿沒有主子的好眼色,傻愣愣地問著。

  「不是,我想給四夫人送過去。」

  黎育清和木槿一面走一面小聲說著,旋即便走入園子。時辰尚早,賓客多未入席,他們待在園子裡,三三兩兩賞花說 笑。黎育清得幫著招呼女客,便示意木槿先回錦園辦事。

  抬起頭,拉起笑臉,她落落大方同賓客打招呼,不多久,感覺有道目光定在自己身上,那感覺讓人不甚舒服。

  黎育清抬頭,追尋視線來處,頭一偏,竟觸見楊晉樺的眼神。

  霎時間手心一陣冷汗,她咬牙擰眉,不自覺的顫抖起來。黎育清不知道這是因為生氣還是因為害怕,只知道自己不想 與他相遇、不想與他有任何交集。

  可是……該出現的人,終究出現了……寒意竄起,害怕的念頭又浮上來,是不是真的逃不過命運?

  想起懷裡虛弱得連眼睛都睜不開的女兒,想起他的狠良陰毒,想起扶桑迫自己交出鑰匙的惡言惡語……她緊握雙拳, 強抑著心底的恨意,如果詛咒有用,她最想詛咒的不是楊秀萱,而是楊晉樺。

  「你怎麼了?」

  黎育岷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她身邊,見她臉色不對,輕拍她的肩,但只是一個輕碰,她卻像被什麼東西狠狠嚇到似 的,身子劇烈顫抖。

  黎育岷在她眼底看見驚懼惶恐,他沒見過這樣的她,她向來自信沉穩、無驚無懼,比同齡女子更懂事成熟,也沒害怕 過任何人,便是人人敬畏的老太爺在她眼中,也不過就是個老爺爺,可以哄、可以耍賴的爺爺。

  她低眉,把唇咬得都快出血了,身子抖得連黎育岷都看得一清二楚.

  「說話,怎麼啦,不舒服嗎?」

  他的手掌貼上她的額頭,這分溫暖稍稍驅逐了她的驚恐。

  「四哥哥,我沒事。」她聲音裡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弱。

  「你不說嗎?好,我去找育莘。」黎育岷恐嚇。

  「不要……我只是、只是……那個人的眼光讓人很不舒服。」她的手微微一抬,黎育岷的視線隨著追過去。

  「楊晉樺?」他低聲道。

  「四哥哥認得他?」

  「怎不認得,我們同在學堂裡上過課。」

  黎育岷嗤笑,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傢伙!不過是考上秀才,家裡居然連擺三天流水席,好像是多麼了不得的事 似的,上桌的菜色不好,卻還自吹自摜向眾賓客說:「今日不過是略備水酒,待他連中三元,定豐豐盛盛請大家一頓。」

  可惜秀才己經是他能力極限,想再往上可是難上加難。

  在學堂一起上課時,楊晉樺自以為是風流美男子,看不慣比他皮相更好的黎育岷,時常在暗地裡欺侮他,偏偏才學不 行,課堂上總被黎育岷壓過一頭。

  他仗著萱姨娘的勢,自以為高自己一等,動不動冷言冷語地諷刺自己,黎育岷不想鬧出爭端,只是用高高在上的清冷 眼色看他,不言不語便看得他自慚形穢,兩人結下的嫌隙不小。

  後來黎育岷隨了老太爺唸書,便不常與楊晉樺相見了。

  冷眼望去,楊晉樺的目光始終黏在黎育清身上。

  那傢伙是看上清兒的美貌還是公主身份?不管哪一種,都不是他可以覬覦的。

  黎育岷似笑非笑地問:「那麼好看的男子,你不動心?」

  相處兩年,她漸漸懂得四哥哥,這語氣不是揶揄而是關心,有四哥哥在,楊晉樺對她的影響弱了。

  黎育清吸口氣,恢復自在。

  她噘起嘴,回瞪他一眼,嬌俏回道:「我天天看著四哥哥,以四哥哥為標準,他那個程度頂多能夠稱得上……」

  「稱上什麼?」

  _面目可憎。_她咬牙恨恨說道。

  她的形容讓黎育岷滿意極了,難得兄妹倆有志一同,他低聲道:「如果你對他無意,那哥哥幫他保個好媒,妹妹覺得如何?」

  「好啊,只是別害了人家好姑娘。」

  「所以害壞姑娘無妨?」

  「舉頭三尺有神明嘛,怎麼能夠說是四哥哥害的,說不定就是良緣天定。」

  她難得刻薄,卻引來黎育岷讚賞目光,他揚起眉,笑著摸摸她的頭,像摸小狗似的,說道:「你越來越像我妹妹 了。」

  什麼鬼話嘛,穿那麼多套她親手縫製的衣裳,吃掉那麼多她親手做的阪食糕點,為巴結他這位未來狀元,她不遺餘力,可他好處受盡,還沒真心把她當妹妹?

  黎育清扁起嘴碎碎念,「清兒本來就是四哥哥的妹妹。」

  他喜歡她的碎碎念,彎下腰,笑著在她耳邊輕言幾句,兩人連袂快步朝楊晉樺走去。

  在行經對方身畔時,他揚聲對黎育清道:「別耽擱太久,筵席馬上就要開始了。」

  「知道知道,我會飛快跑到荷塘、飛快採完荷花、飛快回到大廳,不會讓四哥哥等太久.」黎育清強壓下急迫的心 跳,臉上帶著燦爛微笑,視線瞥過處,她朝一旁楊晉樺客氣點頭招呼。

  黎育岷拉住她,再次叮囑。「別『飛快』,萬一摔著怎麼辦?不行,你先回屋裡找扶桑陪你一起過去荷塘,那丫頭心 細,有她跟著我才放心。」

  「知道……四哥哥越來越嘮叨了.」

  「都是為你好。」

  黎育清笑逐顏開,屈膝向黎育岷一福,轉身往錦園走去。

  黎育岷經過楊晉樺時,眉心一皺,假裝沒看見,往園子另一頭走去。

  梅院裡,扶桑快步朝黎育鳳的屋裡行去。

  黎育鳳己經妝扮了一整個上午,尚未打扮妥當,今天她非要壓過黎育清那個賤丫頭不可.

  扶桑與守在外頭的婢女打聲招呼,待進去稟報後,扶桑才走到黎育鳳跟前。

  「你不守著你家姑娘,來這裡做什麼?」黎育風酸言酸語道。

  她明知道扶桑是母親的人,可是一想到黎育清,她就忍不住想撒氣。

  回五姑娘,三皇子約了八姑娘在荷塘橋上見面。

  「你怎麼知道?」聞言,她心頭激奮,轉頭追問。

  是四少爺派小廝同奴婢說的,要奴婢去通知八姑娘,奴婢想了想……還是先繞過來向五姑娘稟報。」

  扶桑話說得恭敬、面上表情更恭敬,五姑娘脾氣壞,卻比八姑娘易攏絡,雖然五姑娘很少給她好臉色,可給的賞銀可多了。

  黎育鳳微微一笑,心口那堵火氣瞬間消除,她很想見三皇子一面,可這些日子,他幾乎天天待在墨堂,她便是再大膽 也不敢在老太爺跟前搞鬼。

  可她真的必須親口對三皇子說,說只要能長伴君側,她不介意名分'

  娘的話,她想了個通透,沒錯,決定嫡妻、側妃的,可不是家族身份,而是誰可以活得久,聽說鎮國公的嫡女性子不 大好呢,這種女人怎能討得丈夫歡心,何況自古以來,女子生產本就是鬼門關前走一回,娘說,那種時候能夠發生的意外 可多了。

  「彩玉,取一兩銀子賞給扶桑。」

  —是。.彩玉應聲。

  自她從五少爺身邊被打發之後,便來到五姑娘身邊,五姑娘是個脾氣大的主,一個不高興就對下人又打又罵,這些日 子她捱的苦多了去,比起當年,脾氣收斂許多。

  扶桑眉開眼笑,等著彩玉賞賜。

  黎育鳳看一眼滿桌子的衣服,問:「你們八姑娘,今兒個穿什麼顏色衣服?」

  扶桑是個乖覺、心眼多的,甜甜一笑,走到桌旁,挑了件藕色錦衫道:「八姑娘的衣服與這件有幾分相似,但不及這 套衣服精緻巧麗,依奴婢看啊,八姑娘身板小,撐不起這個顏色的衣服,同樣的衣服穿在五姑娘身上,定是光彩奪目得 多。」

  聞絃歌而知雅意,黎育鳳真喜歡這個機靈的丫頭,盈盈一笑,說道:「有機會的話,我同八妹妹討了你來,你意下如 何?」

  扶桑笑開,如今八姑娘己不讓她進屋服侍,她雖領大丫頭的月銀,做的卻是二等丫頭的事,錦園裡頭那些個眼睛利 的,私底下話不知說得多難聽,她的日子越發難過。

  她是個心高的,見五姑娘願意重用自己,自然是笑臉迎人地道:「能夠到五姑娘身邊,是扶桑的大造化。」

  黎育鳳笑而不語,說道:「這會兒你也別急著去找八妹妹了,她身邊不是有個忠心耿耿的木槿嗎?總會有人去通知她 的,」

  -是,奴婢遵命。」

  在扶桑的服侍下,黎育風很快打扮妥當,同扶桑一起走往荷塘。

  一路行來,黎育風既心喜又心不在焉,她滿心盤算著,待會兒見著三皇子,要怎樣委婉表達自己的心意?

  那日,當著他的面就該說的,只怪自己被三皇子即將成親的消息給弄昏頭,一時間失魂落魄,該說的話全憋在心頭, 真是錯失良機。

  不過沒關係,這會兒機會不是來了嗎?

  她臉紅心跳,滿面笑容藏也藏不住》

  她記得鏞哥哥曾經誇她好樣貌,還說黎家有女如此,怕是大門要讓媒人給敲破,說這樣的話……他亦是心悅自己的 吧?加快腳步,她走往荷塘橋上,三皇子尚未到,她輕撫胸口、月眉微蹙,彷彿是捧心西子,令人愛憐不己。

  說時遲那時快,一名小廝從橋的另一端飛快走來,在行經黎育鳳身邊時,手肘一推,黎育鳳應聲摔落池塘。

  她的驚呼聲傳出,隨黎育岷、齊鏞出現的黎育莘驚叫一聲,「不好,清兒落水了!」

  黎育莘欲快步上前,卻讓黎育岷一把拽住衣袖,腳步略遲。

  這時藏身在柳樹後的楊晉樺也看見扶桑了,他認得她是八姑娘身邊的大丫頭,此刻他再無半點遲疑,動作飛快的狂奔 到池邊,縱身躍入池中,一把將黎育鳳打橫抱起。

  黎育鳳受到驚嚇,緊緊圈住楊晉樺的脖頸,她以為自己抱住的是齊鏞,打死不肯放手,而楊晉樺以為懷裡的女子是黎 育清,也不肯鬆手。

  自從幾年前黎育清、黎育莘落水差點殞命後,老夫人便命人抽掉大半池水、填入新泥,因此荷塘的水並不深,楊晉樺 輕易便站直身子,抱著黎育鳳緩步上岸,直到腳踩上地面,才發覺身邊圍了不少人。

  正中他下懷!他將懷中女子擁得更緊了,而黎育鳳也察覺到旁邊有人,一張俏臉直往男人懷裡縮進去,害羞不己。

  笑容不自禁浮上臉頰,楊晉樺志得意滿,黎育清可是公主,能攀上這門親事,就算他在考場表現不傑出,也定能謀得 一官半職。

  楊家只是小門小戶,照理說要攀上此親絕無可能,但姑母說了,黎育清不過是個小庶女,因得到三皇子眼緣封了個名 號,怎麼說也不是真公主,他們楊家怎就攀不上了? !

  爹娘卻說:「你姑母是妒忌,育風得不到的讓黎育清得到手,自然是忿忿不平。」

  但這親事不能硬搶,問題是要通過黎老太爺、老夫人那關,肯定困難重重,如果他能夠贏得小姑娘的芳心,那又另當 別論。

  所以今兒個他才央求姑母安排自己進府,上回他與母親過府作客,八姑娘不肯見,今兒個這樣的大日子,她總不能不 見客吧。

  今日一見,果然是個標緻的小美人,雖然年紀小一點,他也不介意等上幾年,反正他身邊的侍妾通房還怕少了嗎? 他還想著該怎麼同八姑娘攀談呢,這下子可好,那麼多人看著,黎家便是想耍賴也不成了,這公主定是要嫁到楊家門戶,

  娶公主進門,旁人能不高看三分?有三皇子這個義兄,妹婿日後的仕途宮職能不順遂?

  越想他越是得意,昂首望天起來。

  然而當齊鏞的聲音傳來,他懷裡的黎育鳳身子突然一僵。

  黎育鳳抬起頭,對上齊鏞的臉,就見齊鏞笑盈盈對楊晉樺說——

  「好個英雄救美。」

  黎育鳳大驚失色,猛地推開楊晉樺的胸瞠,揚聲怒斥,「你這個禽獸,快放開我!」再不復見方纔的溫柔婉順。

  楊晉樺亦是震驚不已,這聲音好熟悉……是育鳳表妹?放開懷中女子低下頭,當他看清黎育鳳那張臉時,表情精彩絕倫……

  啪!他尚未開口說話,臉上便受了熱辣辣的一巴掌!

  笑容從齊鏞、黎育岷臉上溢出,兩隻狐狸同時瞇起眼睛,害站在旁邊、滿頭霧水的黎育莘莫名地打起寒顫。

  這是怎麼了?天氣陡然變涼?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19 01:30:47

第十四章 魚目混珠得惡報

  喜宴結束,黎品為進入喜房,準備享受洞房花燭夜。

  然而此時的錦園大廳裡,老夫人面沉如水,坐在楠木太師椅上,莊氏侍立一旁,楊秀萱則是滿眼焦灼的看著跪在地上 的黎育鳳,心急難當.

  黎育清、黎育莘、黎育岷一字排開,站在黎育鳳和扶桑身後,一時間星裡安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聽得見。

  莊氏臉上有著掩也掩不住的喜意,她與楊秀萱不對盤,兩個女人的戰爭己經打了好幾年,楊秀萱認定自己是正頭夫 人,處處想與莊氏爭權奪利、平起平坐,若不是那些個骯髒事被挖出來,所有人還被蒙在鼓裡,真以為她是個心慈仁善、 處事大方的。

  今兒個更好啦,正牌夫人娶進門,她這個假夫人還抵死不肯退位,紅蓋頭還沒掀呢,就急著給人下馬威。結果,顧得 了東邊就顧不了西邊,顧得了使壞就管不來女兒,偏偏女兒不安分,心氣高,婆婆為五丫頭尋的人家,一個個全看不上 眼,兩隻眼睛猛往三皇子身上瞧。

  幸好自己將老爺的話給聽進去,如今薔兒嫁得可真好,夫妻和和美美的,公公婆婆也疼惜,年底馬上就要給自己添個 小外孫。哪像五丫頭,落得今日下場,現在名聲全毀,除了嫁進楊家,別無他法。

  楊秀萱早就憋得滿肚子氣,氣女兒怎會做出這等下作事情。

  那時在場的賓客不少,人人都說女兒把楊晉樺抱得死緊,巴在人家身上打死不肯下來。

  嘴尖牙利的黎育秀還落井下石,冷言冷語道:「五姊姊兩年前沒摔成,今兒個總算夢想成真,當真給自己摔出一個俊 俏郎君來了。J

  這話一傳十、十傳百,多少官家千金全曉得了兩年前那卷事。

  當年她費盡心思瞞得密密實實,不管誰問,都咬緊嘴巴說女兒是為避劫禍才聽從惠安師太建議,進廟裡清修。

  這下子可好,醜事被翻出來一說再說,這讓女兒以後的日子怎麼過?

  她要當宮夫人、要當皇親貴族,她不要嫁給表哥,表哥再風流瀟灑,也不過是個秀才,楊家家境本就不如黎家,她怎 麼可以下嫁,何況……嫁一個比黎育薔還差的夫家,她的面子要往哪裡放?

  黎育鳳的忿忿不平全落入老夫人眼底,她搖頭冷笑,爛泥上不了牆,虧自己還為他們姊弟三個強捺下對楊秀萱的怒 氣,誰知道這丫頭同她娘一個樣,作作戲還行,那滿肚子裡裝的全是黑水。

  也罷,天造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自己惹下的事就自吞苦果吧,為這樣的人發怒不划算。

  清丫頭說的對,不氣不病、笑口常開方能保得百年身,她可是親口允了清丫頭,以後要親自送她出嫁,還要幫忙帶曾 孫的。

  想到這裡,她也不氣了,不鹹不淡的道:「育岷,你來說說是怎麼回事。」

  「孫子也不甚清楚,不過今日三皇子要起程返京,有些宮裡事要親自交代八妹妹,孫兒讓扶桑去通知八妹妹後,便連 同五弟陪著三皇子一同前往荷塘邊,只是孫兒不明白,扶桑怎麼沒去找八妹妹,卻陪著五妹妹出現在荷塘邊?」

  這麼粗淺的事,誰看不出端倪,黎育岷只是給黎育鳳留面子,話才說得客氣。

  黎育岷向黎育莘望去一眼,他會意,接口道:「祖母,當時我見到有人摔入池塘,那人身上穿的衣服與清兒相似,孫 兒還以為是清兒落水,心中一急就狂奔到塘邊,想要跳水救人。

  「誰知楊家哥哥動作居然比孫兒還快,直到他將五妹妹救起來,孫兒才曉得落水的是五妹妹。今天之事是孫兒的錯, 若是孫兒動作能夠再快一些,五妹妹的名譽就不至於……祖母責罰孫兒吧。_

  老夫人輕輕一笑,道:-是有錯,但錯的不是你。扶桑,你來說說,怎麼你沒去尋八姑娘,卻陪著五姑娘到荷塘 邊?」

  「奴、奴婢……奴婢……」她向黎育鳳望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回頭向自己的主子求救。

  黎育清雖不落井下石,但若能因此事將扶桑送離身邊,對她而言再好不過。

  「你到底去了哪裡,木槿到處在找你呢,我就在錦園,三皇子有事,你為什麼沒來通知我?」

  黎育清兩句話便將她逼到死角。

  扶桑看一眼自身難保的黎育鳳,咬牙道:_是奴婢的錯,奴婢去了梅院,將此事報與五姑娘。

  「難道是四哥哥沒說清楚嗎?三皇子尋的是我,不是五姊姊。」黎育清再問。

  扶桑看看文風不動的老夫人,心想今日之事,五姑娘和萱姨娘絕不會輕易饒過自己,這時候,她只希望能求得老夫人 心軟放自己一馬。

  扶桑想起當年的彩蝶,心頭一顫急急道:「奴、奴婢……萱姨娘,救救奴婢啊,是您要奴婢將八姑娘的事全向您稟 報,您不在,奴婢只好報與五姑娘,奴婢知道,五姑娘心心唸唸著三皇子,這才……」

  聽至此,老夫人怒極反笑,說道:_真好啊,清兒,看見沒,你身邊養了只胳臂時向外彎的白眼狼。」

  黎育清滿臉的悔怒,低聲道:「孫女不會治理下人,是孫女的錯。」

  「早同你說過,心善是好事,可免不了要吃虧的。」老夫人看一眼鄭嬤嬤,吩咐,「以後,這些彎彎繞繞的事,你得 多提點提點清丫頭,免得哪天著了人家的道還不知曉。.

  .是,老奴會悉心教導八姑娘。」鄭嬤嬤應聲回道。

  老夫人看一眼扶桑,也不想招來殘酷聲名,只輕飄飄說:「既然你一心向著萱姨娘,就順你的心意吧,八姑娘這裡不 必你服侍了,收拾收拾,今兒個你就到萱姨娘那兒去。」

  扶桑聞言,心涼了一半,怎麼會?老夫人應該把自己發賣出去的呀,她寧可被賣出去……她把一切都招了,萱姨娘怎 麼可能饒過自己?

  她抬眉,撞見楊秀萱狠戾的目光,嚇得全身顫抖,心臟幾乎要跳出胸口。

  完了,出賣萱姨娘是什麼下場,她再明白不過,想起莫名其妙失蹤的彩華,想起突然暴斃的彩香,眼前一黑,扶桑昏 了過去。

  鄭嬤嬤讓人將扶桑抬下去,老夫人看著無分毫悔意、滿心不平的黎育鳳,寒聲問:「明知道三皇子尋的是你八妹妹, 你為什麼跑過去湊熱鬧?」

  「我、我是想……是想陪陪八妹妹,怕她讓人說閒話。」

  「聽起來倒像是個好姊姊,那為什麼要與清兒穿同樣的衣服、為什麼要刻意將扶桑帶在身邊,你沒有魚目混珠、以假 亂真的心思?.

  「那衣服……只是湊巧,鳳兒不知道……」

  .要我將扶桑潑醒,與你對質嗎?」老夫人不想花時間聽她編謊言。

  黎育鳳再無法狡辯,只好放聲痛哭,她跪伏在老夫人腳邊,啜泣道:_老夫人,我不想嫁進楊家,鳳兒只是嚇得慌 了,才會任由表哥抱著,那時我不知道是表哥啊,如果知道是表哥,我定是連救都不讓他救……」

  所以她還挑人救啊?是不是真以為三皇子會像當年救二丫頭那樣也救她一回? 二丫頭口舌笨、賴不上三皇子,她這張 利嘴就能逼得三皇子將她帶回京裡?

  「……鳳兒真不知道表哥是這樣寡廉鮮恥的男子,救了人還不肯將人放下,風兒驚嚇過度、一時沒反應過來……這事 兒三皇子全看見的,他可以替鳳兒作證……」

  她越說越急,越哭越慌,到最後語無倫次,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說了什麼

  她不要,就算嫁不成三皇子,她還可以選擇姚家、選擇世子爺,憑她的美貌、憑她是黎府千金,她不必非嫁進楊家的呀。

  老夫人無奈搖頭,都這時候了,還想著三皇子?人家若肯替她作證,還會說「好個英雄救美」這種話嗎?

  她那腦子比起她娘,簡直不能比,要惡毒苛刻,也得懂幾分手段呀。

  「說再多都無用,此事己有許多人看見,外頭怕是傳得沸沸揚揚了,任你再巧言令色、舌粲蓮花,你都名聲盡毀,再 無挽救餘地。」

  「不想嫁進楊家?也行,那就絞了頭髮到廟裡當姑子,你好好想想,倘若做好決定,就告訴鄭嬤嬤一聲,她會到靜安 寺替你安排妥當。」

  她定定看著黎育鳳,心中歎息無限,當年的教訓對她而言太寬容,才會讓她一而再、再而三犯錯。然而此事,她最怨 恨的不是黎育鳳,而是教養她長大的楊秀萱,心術不正的女人怎能教養出德性良好的女兒?上樑不正下樑歪,鳳丫頭這一 生是毀了。

  聽見老夫人這樣說,楊秀萱再也撐不住了,一個癱軟,她趴跪在地。怎麼會變成這樣?她的女兒是全樂梁最美的女 子,這樣的才貌唯有皇親貴族才配得上,她卑賤了一輩子,就等著女兒替自己爭光,怎麼可以這樣?

  深吸一口氣,她跪爬到老夫人跟前,殷殷哀求道:「老夫人,您得替鳳兒作主,她不能嫁給楊晉樺,楊家是什麼家 庭,怎麼配得上咱們黎府千金?」

  —說的好,楊家是什麼家庭,怎麼配得上咱們黎府?這句話,十幾年前我就同老四說過,偏偏他就是被迷得七葷八 素,看不清楚你是怎麼樣的女子。」老夫人冷諷道。

  楊秀萱咬舌,鹹腥味刺激了她的神經,她放聲大哭,「是我的錯,我不該高攀黎家,不該聽了四老爺的甜言蜜語就心 甘情願追隨,我知道老夫人怨我、恨我,可我替黎家生下三點骨血,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求求老夫人高抬貴手,便是我有 錯也己經是過往雲煙,如今鳳兒是黎家正經姑娘,千萬不能讓她嫁進楊府、任人作踐……」

  「任人作踐?這話說差了吧,那可是你的娘家,誰能不善待你女兒?憑你這副心性,楊家人,不敢。」老夫人淡然 道,對於楊秀萱,她己經厭煩到極點,半點不想與之周旋。

  「不是,晉樺屬意的是八姑娘,鳳兒根本不是楊家想要的媳婦,倘若鳳兒嫁過去……今天這一出……他們一定會把錯 全歸在鳳兒身上,鳳兒是個心高的,怎受得了這個?」心頭一急,楊秀萱只想拖個人下水,卻沒想清楚自己說了些什麼。

  _萱姨娘,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清兒又不認識救風姊姊的人。」黎育清急著跑到老夫人跟前說道:「奶奶,這件事從 頭到尾清兒什麼事都不知道,不能牽扯到清兒身上吶。.

  老夫人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背,道:「奶奶明白,楊家這是擺明著要算計咱們黎府的姑娘吶,否則你五哥哥是什麼樣的 身手?不是我老王賣瓜、自賣自誇,怕是樂梁城裡也尋不出第二個,那個楊晉樺竟能搶在前頭救下你五姊姊?說不定,你 五姊姊會失足落水也與楊家脫不了關係。」

  「可惜啊,一個想攀高枝,仿了你的衣裳、帶著你的丫鬟,一個伺機而動,錯把烏鴉當鳳凰,結果陰錯陽差,偷雞不 著蝕把米。」

  「八九不離十吧,說到底,上天還是眷顧良善人,教你這沒心機的丫頭逃過一劫,沒著了人家的道兒。」

  黎育清拍拍胸口,亦很是慶幸。

  老夫人轉開目光,對楊秀萱說:「此事我也不同你楊家計較,楊晉樺不想娶五丫頭也行,但黎家往後沒有這門親戚, 倘若楊晉樺再敢走進黎府大門,我唯你是問。.

  -老夫人,不公平吶!」楊秀萱激昂的喊。

  「你還敢講不公平,你把黎家名聲當成什麼,可以任你楊家如此糟蹋? !說穿了,你不過是個姨娘,丈夫迎娶嫡妻關 你娘家什麼事,楊家來湊什麼熱鬧?這喜帖是我經的手,我可記得,沒有任何一張是送往楊家的。_

  T我不管今日之事你與楊家暗中策劃多久,總之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苦果你愛吞得吞、不愛吞也得吞,為黎家聲 名著想,就照我方才說的兩條路,你們自個兒選吧。」

  「若你們打算辦喜事,按例,嫡女一萬兩、庶女兩千兩,公中自會出這兩千兩銀子讓四房去辦喜事,若不辦喜事…… 我說了,鄭嬤嬤會走一趟靜安寺,將這兩千兩銀子捐給寺內,往後,鳳丫頭就在那裡度過終生吧! _

  聽著老夫人決絕的話,楊秀萱再也忍不住滿腔怨恨,咬牙痛道:「老夫人,您不能這樣偏心啊,想想您以前多疼愛鳳 兒,若不是那三個雜種連手相害,哪會有今日的事,您一定要替鳳兒作主,不能任由小人得志……」

  哼!害人的說被害,自己做錯事不反省,反道小人得志,這世道反了嗎?能任由人這般黑白顛倒、是非錯亂?

  「閉嘴!」老夫人斥喝一聲,勃然大怒。「你敢說懷恩公主是雜種?你敢造謠公主害你家鳳兒?這等污蔑皇族的話傳 出去……也許看在老太爺分上,皇上不至於牽連旁人,但你,楊秀萱,不必等皇帝下旨,黎家就不會放過你!」

  「來人,把這對母女趕出去,從今以後,不准她們踏進錦園半步!」

  「是!」鄭嬤嬤領命,從外頭招來幾名粗壯婆子進門,將號哭不己的母女拉下去。

  老夫人揉揉發疼的頭側,擺擺手,讓眾人散去,便由趙嬤嬤扶著走回內室。

  黎育清想跟上,鄭嬤嬤連忙阻擋,她輕聲說:「我明白你想哄老夫人開心,不教老夫人生氣,可這會兒總得讓老夫人 出出氣吧,出氣的話小姑娘聽不得,你先回屋裡吧。」

  「可是生氣會睡不好的,奶奶有歲數了,睡不好的話,明兒個會精神不濟。」黎育清噘著嘴,她有罪惡感,黎育鳳沒 猜錯,她真是遭人陷害,而且這樁壞事,自己還真的摻和上一腳,只是她沒想到老夫人會氣成這樣。

  「好,鄭嬤嬤在這裡給八姑娘應承,哄老夫人的活兒鄭嬤嬤攬下了,明兒個包管你的奶奶神清氣爽、能說能笑,你快 回去吧,兩個哥哥肯定擔心你呢,去同他們說說話。」

  「是,謝謝嬤嬤。」

  鄭嬤嬤朝她揮揮手,跟著走進內室。

  黎育清和黎育岷、黎育莘離開大廳,想著楊秀萱母女的淒慘模樣,她怎麼也鬆不開胸a那堵氣。

  照理說,她應該開心才是,此事塵埃落定後,自己便徹底切斷與楊晉樺的關係,她不會嫁入楊家、不會生下一個薄命 的女兒,她再不會走入相同的命運,只是……為什麼她的快樂幸福,得建築在別人的悲傷哀慟上?

  看見黎育清那副表情,黎育岷不屑地覷她一眼,善良和濫好人是兩碼子事,見不得人家悲慘嗎?楊秀萱母女的下場可 是她們自己一手造成的。

  如若楊秀萱不與楊家合謀算計,楊晉樺今日豈會出現在黎府?如果黎育鳳不愚蠢貪婪,又怎會讓自己陷入此等境地? 黎育岷不認為自己是壞人,他不過是提供機會,讓她們選自己所選。

  他在黎育清耳邊說:「鄉願,德之賊也。」

  黎育清撇撇嘴,她何嘗不知道自己的性子要不得?何嘗不曉得要改變命運便不能手軟?只是呵……她見不得別人淒

  慘。

  她沒有反唇相譏,只回話道:「妹妹謝謝哥哥指點4」

  黎育岷忍不住翻白眼,他這哪是在指點她,他是在嘲笑她、是在責罵她。

  黎育莘聽見兩人對話,換了個位置,走到黎育清左手邊,安慰地拍拍妹妹的肩鎊。

  「不怕的,四哥哥口噁心善,他全是為你好。」

  這話更讓黎育岷吐血,真受不了這對兄妹的善良。

  他什麼時候為誰好過?算計楊秀萱母女,他是在為自己出口惡氣,也是讓楊秀萱心中添堵。打落水狗,讓他心中成就 非凡,他就是要讓楊秀萱氣到口不擇言、行事不擇手段,繼續做出愚蠢事,他才有機會見縫插針,將她打入十八層地獄。

  母親的仇,他要親手報!

  「我知道。」聽完哥哥的話,黎育清朝黎育岷拉出一個笑顏,說:「要是沒有四哥哥,以後怕是麻煩事不斷,有個這 樣能幹的哥哥,真幸福呢!.

  她說的是真心話,不管他有心或無意、不管他是為她或為自己,事實上他的確替她斬除麻煩,改變她與楊晉樺的可能

  性。

  黎育岷翻著白眼,但心中微熱。

  黎育莘笑容可掏,隔著妹妹,一把攀上他肩頭。

  黎育清看看黎育岷,再看看黎育莘,深吸氣,圈起嘴巴,對著夜空說:「謝謝老天爺,給我兩個世界上最好的哥 哥。」

  黎育岷冷眼覷她,問:「我認你了嗎?」

  「我和哥哥認了就行啦。」她志得意滿,腳步輕鬆起來。

  這時,老夫人身邊的婢女匆匆走來,低聲對黎育清說:.糟了,四老爺怒氣沖沖從喜房裡跑出去。」

  怎麼會這樣?父親應該很喜歡蘇氏的啊,她年輕貌美、可愛溫柔,楊秀萱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黎育清拉住她的手,低聲道:「待鄭嬤嬤出來後,你悄悄地去稟了她,今兒個鬧了一整天,老夫人有些頭痛,你別去 打擾,我先到梅院去看看。.

  「知道了。」

  黎育清說完,來不及同哥哥們多說什麼,便帶著木槿快步離開。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19 01:31:11

第十五章 蘇致芬的不同

  黎育清回屋裡一趟,將木槿準備的吃食全帶上,臨行又折回頭,包上一大包茶葉,才匆匆往梅院跑去。

  喜房在挽月樓,挽月樓就是買地擴建的新樓宇,位於梅院後方,是兩層樓的建築,上下共十來間星子,主子使用的寢 屋、書房、淨房和小廳都在樓上,樓下則分派給幾個大丫頭和下人,挽月樓後面還有一排小屋,除了給粗使下人居住外, 還辟了間廚房。

  這廚房是黎育清的主意,原本楊秀萱死活不同意,還是她請示老夫人才定下的。

  老夫人之所以同意,是因為黎育清淡淡地提了幾句,「新進門的姨娘們不知怎地,都沒給清兒添弟弟,也不知道是不 是吃食不習慣,弄得身子不爽利,清兒真希望嫡母能給四房帶來好消息呢。.

  這話雖沒挑明,可眾人都聽明白了,老夫人一句命令,挽月樓便有了自己的廚房。

  挽月樓前方是一大片默林,黎育清痛恨默林,但她己經為廚房之事和萱姨娘鬧得不愉快,不想再為幾棵樹與她對立, 便保留了下來。默林前方有扇大門,門關起,這裡就成為獨立的一方屋宅。

  走近挽月樓,門前有一名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守著,黎育清多看了他幾眼,因為他身姿英挺、容貌端正,雖一身粗布 棉衫,依然掩不去他滿身清高氣質,用這樣的人來守園門,蘇家的家境到底有多宮裕?

  黎育清遲疑片刻,緩步上前,低聲道:」小哥,我是黎府八姑娘,來探望母親,不知道母親是否方便接見?」

  那男子盯了黎育清半晌,再掃一眼木槿手上的食盒,凝聲道:「請八姑娘稍待,奴才進去稟報一聲。」

  不多久,年輕男子出來請她進匿,黎育清領著木槿穿過默林,便有小丫頭領她爬上樓梯,走到喜房前方。

  見著黎育清,守門的丫頭推開門,將她請進屋裡,喜房冷冷清清的,雖佈置得滿屋子喜氣,但不聞半點人聲,再加上 方才發生的事情,黎育清心底有些沉重。

  蘇致芬正背對她坐在妝台前,身後站著兩個頭腳整齊的丫發幫她卸去滿頭珠釵。

  那身大紅吉服己經除下,掛在一旁的白玉屏風上,那喜服胸口處綴著幾顆稀世珍貴的廣寒珠,在燭光下晶輝朗耀、瑩 瑩欲流,袖口是三滾三鑲的寬袖,裙邊閃著精美細緻的繡片,金線滾邊,色彩亮麗,既柔且艷,這件嫁衣讓任何女子見著 都會欣羨不己。

  只是……它似乎沒替它的主人帶來幸運,她始終不明白,父親那樣貪愛美色的男子,是出了什麼問題,會讓他在大婚 夜裡怒氣沖沖的奪門而出?

  黎育清在桌邊站了好一會兒,蘇致芬才緩緩轉過頭,當黎育清看見她那張臉,她終於明白問題出在哪裡了。

  說不出的驚詫在胸口,她怎麼會是蘇致芬?

  蘇致芬年輕貌美,瓜子臉,柳葉眉,一雙妙目,唇似櫻桃,長睫彎彎,十分明媚,當年初見,曾以為她是蟾宮裡走出 來的仙子,飄逸出塵,還想著她身畔應有白兔桂枝相伴才是,就是那樣一張姣美臉孔,才會奪去父親魂魄,引得楊秀萱妒 恨不己。

  可是……眼前的蘇致芬膚色黝黑,眉頭下垂,唇色暗沉,臉上佈滿細細的斑點和大大小小的凹洞,她簡直不敢相信自 己的眼睛。

  黎育清回神,知道自己這般盯著人家瞧相當無禮,連忙將目光別開,只不過心中激動難平,不一樣了,與前世截然不 同,楊晉樺再為難不了自己,蘇致芬不再是楊秀萱的敵手,那麼,她可以推論不管是蘇致芬、哥哥或齊靳都不會走入相同 的輪迴中嗎?

  心情一鬆,她竟露出微微的笑容。

  先向蘇致芬請安後,接過木槿手上的食盒,她與木槿合力佈置吃食,她一面在桌上擺盤一面說:「育清見過母親,今 兒個下午清兒同長輩們進喜房,發現桌上沒有準備點心茶水,心想,或許是萱姨娘忙過頭給疏漏了,方才前頭剛忙完,便 急急帶著食盒過來,不知這時候會不會打擾母親休憩?」

  黎育清開門見山、半點不掩飾,直接將使壞的人點出來,她才不要遮遮掩掩,讓蘇致芬搞不明白是誰在背後作怪。越 早知道敵人是誰才越有時間做好防備,誰曉得在黎育鳳那出之後,楊秀萱會不會惡意找來挽月樓撒氣?

  何況當她知道父親對新婦不喜後,說不定正沾沾自喜,以為自己可以欺壓嫡妻。

  蘇致芬打量起五宮明媚、身量細緻的黎育清,她是個伶俐剔透的人兒,不提她爹新婚夜逃離新房,不說前頭聽聞此事 後反應多大,卻挑了吃食問題來見自己,並且幾句話便說得清明透澈。

  她早就想到是楊秀萱在搞鬼,黎育清的話恰恰證明自己沒猜錯。

  蘇致芬善於觀人,且早在進黎府之前,就將府裡人的性情、關係一一探聽清楚,對這位八姑娘她記憶深刻,雖然她性 情低調,不像四房另一位五姑娘那樣,經常隨著長輩出府參加宴會,但她卻是三皇子看上眼的。

  懷恩公主……這不僅是皇家對黎府示恩,更代表了看重,這也是爹爹要自己嫁進黎府的理由之一,可惜呵,可惜那個 黎四老爺是個膚淺東西。

  與爹爹打的賭,她贏了,所以,頂多三年'

  蘇致芬放下心思,笑臉迎上。「育清這是送來及時雨了,一百多抬嫁妝裡頭,有金有銀有玉石,就是沒有牛羊魚豬沒 吃食,偏偏夜了,大門鎖起,哪兒都去不了,隨我嫁來的這些人全跟著我餓肚子呢。」

  連僕婢也不給吃食,楊秀萱這個下馬威還下得真大!

  黎育清皺眉說:—母親可不可以請幾個嬤嬤隨我的丫頭往錦園走一趟,那裡育清有個小廚房,裡頭東西不多,但餵飽 個一、二十人還沒有問題。」

  「這可好,我先在這裡多謝育清。」

  黎育清招了木槿到身邊,吩咐道:M爾領幾位嬤嬤回去,到廚房張羅吃食,再派人送些銀霜炭來.記住,動靜別弄得 太大,老夫人今兒個身子不爽利。」

  「奴婢知道。.木槿領命,跟著蘇致芬身邊的丫頭一起下去。

  黎育清回身,笑著同蘇致芬解釋,「既然吃食這麼大的事都能疏忽,我想炭火那等小事怕也不會記在心上。」她的口 氣有幾分譏諷。

  「可不是,累了一天、全身黏膩膩的,想淨個身,才發覺連個炭火都沒有,我那小廝都舉了刀要去砍些樹枝回來燒水

  呢。」

  既然對方不要臉面,她也不介意把事情鬧大,只是她擔心病情沉癇的爹爹,怕他到死還為自己掛心。眉心微緊,她若 有所思。

  -母親莫怪,今兒個辦喜事,本該是喜氣洋洋、熱熱鬧鬧的,誰知道四房發生一些糟心事,老夫人一時間內照管不到 這邊,至於萱姨娘,怕是有好長一段時間更是照管不到了。」她意有所指的道,倘若蘇致芬想知道發生什麼事,隨便派個 人出去問,自會問得一清二楚。

  如今的楊秀萱,己經不如她剛重生時那般風光了,加上黎育鳳和楊家這粧事,怕是能讓她忙上一段日子,不至於過來 騷擾新夫人。

  蘇致芬衝著黎育清一笑,她早知道是什麼糟心事,能隨她嫁進黎府的,個個都是最拔尖的人,哪需要她發號施令,該 查的、該明白的,早在新姑爺踏進喜房之前就弄得一清二楚,怕是那位姑爺知道的還沒有她這個初來乍到的清楚呢!

  輕歎息,她對這樁婚姻並未抱持太大的期待,只是為著安撫爹爹的不安。

  爹爹說那些親戚,一個個像豺狼虎豹似的,他還沒死呢,就急著上門探聽蘇家有多少財產,爹爹生怕她一個小孤女被 啃得連骨頭都不剩,非要在閉眼之前將她嫁出門。

  爹說:「黎府是怎樣的人家,他們要敢上門去鬧,就得有把命交代上的準備。」

  這是另一個她必須嫁進黎府的理由,為著成全對父親的孝心,她明知齊大非偶,還是嫁了,然而黎品為今晚的舉動 ……她怕是得另做打算《

  「有些事,育清想給母親透透口風,希望母親心裡有些準備。.黎育清一哂,轉開話頭。

  -育清請說。」

  「二伯父的派令己經下來,這些日子,二伯母陸續打包行李,準備與二伯父一起赴任.」

  「二伯父是個實誠人,兩個媳婦都是好的,可二伯母老想逞婆婆威風,私底下給媳婦吃的苦頭不少,幸而哥哥憐惜、 嫂嫂吞忍,二房才會一派樣和,如今爺爺、奶奶即將入京,到時怕家中沒人可以壓壓二伯母那囂張性情,二伯父還期待著 兩個孫媳婦給自己開枝散葉呢,因此才決定帶二伯母赴任。」

  二伯母原不樂意,老夫人不在,她可是府裡最大的呢,以後呼風喚雨給楊秀萱沒臉、要怎樣就怎樣,可是看見老夫人 開始張羅著給二老爺尋幾個美妾一同赴任,二伯母立刻鬆了 口。

  「所以?」

  「過完年,祖父母也即將進京,所以這府裡……」

  聽到此處,蘇致芬大致明白黎育清對自己的善意,她這是在提醒,怕屆時她人單力孤、教那頭欺負了去。

  可惜她並不打算攬和黎府這渾水,她微笑道:「育清是想同我說道,往後這後院裡我的輩分最長,有些責任得擔起 來?」

  「怕是要如此的。」奶奶對蘇氏的期望很高。

  蘇致芬也不迂迴,含笑對黎育清說道:「女人在夫家的地位與輩分無關,而是與丈夫的態度相關,育清恐怕還不知道 方才發生的事吧?老爺方才被我的長相給嚇跑了。」

  明兒個消息傳出,四老爺沒在新房過夜,她在黎府的地位馬上要一落千丈了吧。

  黎育清歎氣,是啊……這件事她是明白的。

  曾經,她在楊家的地位高高在上,後來嫁妝沒了,地位也跟著沒了,如今府裡人人都贊八姑娘好,難道她是真的好? 不,只是因為她被當家的老太爺著眼看重。

  誰是府裡樑柱,他看重之人必受人看重,這是定律,也是規矩,誰也更改不來。

  可是,如果蘇致芬無法出頭,兩個嫂嫂能鎮壓得了楊秀萱?

  那人是囂張慣的,而嫂嫂們又是平和性子,她著實不願與楊秀萱對峙,但奶奶將重擔交到自己身上,她豈能看著黎府 亂起來?何況爺爺奶奶在京裡有大事忙呢,難道還得分心照看這頭?

  「說句真心話,老爺那性子,我也算看清看透了,原也不指望他什麼,我只想守著這一畝三分地過日子,旁人不來欺 我,我自不會招惹到旁人頭上,所以育清方便的話,也請轉告那些心思多的,各安其事吧。_蘇致芬把態度給挑明了,她 決心置身事外,不會幫黎育清去整頓誰,她只想安安靜靜過日子。

  「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有的人就是不肯認分。」她指的是嫡妻位置。

  .老虎口中的美味,在兔子眼裡不過是塊發臭的腐肉,在旁人眼底的璧玉,於我不過是無用的石頭,誰愛,親自來同 我談談,談得攏了,讓讓也無妨。」

  蘇致芬滿不在乎的口吻,讓黎育清心驚。

  「可以……這樣子做嗎?」

  這是她想都沒有想過的事,讓讓?怎麼讓,是讓位分、讓名頭,還是連這一畝三分地都讓出去?可世子爺教過,要教 人害不到你頭上,最好的方法是站得高,高到對方無法觸及、只能引頸仰望。四哥哥也教過,防止被害最好的方式是砍斷 對方手腳,讓他失去害人能力。

  讓讓……真可以替自己讓出安靜平穩嗎?

  「為什麼不可以?」蘇致芬反問。

  「因為……有的人心貪、心狠。」

  「再貪婪的人,只要你的東西不是她想要的,她就不會浪費力氣去爭。」

  「可你己經是父親的正妻,不管樂意不樂意,你都是搶了人家眼底的黃金,何況黎府四夫人是你這一生一世都卸不去 的身份。」

  除了死,死掉的人就不佔位置,那個算計多年的女人才能順理成章 奪去嫡妻身份。

  想到前世蘇致芬留在錦囊裡的字條,黎育清心急了,緊握住她的手,低聲道:7母親,你不明白黎府四房是怎樣的情 況,如果你要平平安安守住挽月樓就不能心軟,不爭絕對不是好方法,相信我,我不是沒有試過。」

  「不管今晚父親的表現多令人失望,但他己是你的夫婿,你無法改變這個事實,所以就算得不到他的寵愛,你也必須 得到他的信任,緊握住實權,你才能守住、護住你想要的人事物。」

  黎育清知道自己過激了,但每每想起前世,她就無法不激動,眼下楊秀萱被踩,她必須在楊秀萱尚未恢復過來之前, 先幫助蘇氏在府裡站穩腳步。

  凝視著黎育清的激動,說實話,蘇致芬有兩分感動,不管她是不是想挑動自己和誰去鬥,但眼底那份關心是騙不了人 的,蘇致芬雖不明白,但卻感激。

  「會說這樣的話,是不是因為你認定,女人唯有靠男人,才能夠在這個世界上生存?」蘇致芬問。

  「難道不是?」

  怎麼可以不靠男人?當年娘不靠爹爹,生活得多麼辛苦,那些上門的登徒子,那些想靠權勢強迫娘依附的噁心男子 ……娘說要與爹爹斬斷孽緣,可到最後還不是得妥協?

  若非妥協,怎會在哥哥之後又有了自己?

  不管承不承認,他們能夠平順度日,都是倚仗了爹爹、倚仗黎氏這塊金字招牌。

  蘇致芬笑開懷,眼底閃著自信光芒,笑道:「當然不是,女人絕對可以靠自己的能力,活得比男人精彩。」

  她的話像一記響雷,狠狠地敲上黎育清的腦子,也像一記快斧,劈上她的心靈,剎那間,許許多多的東西迅速湧上, 快得她伸出雙手也捕捉不到。

  可以嗎?女人不必倚靠男人,就能活得比男人更好?

  可以嗎?女人可以和男人一樣有能力,可以不必站在男人背後,等著他們來替自己遮風避雨?

  如果,真的可以……是不是代表,她再不必擔心未來碰上楊晉樺那樣的男子,不必害怕道人背叛,她可以一個人活得 驕傲自在?

  倏地,她發現蘇氏和她記憶中的人不太一樣了,不但長相不同,性子也完全不同,莫非她重生了,事情也和以前有所 變化?若是如此,她必須說,這種變化是她所樂見的。

  抬眸,她眼底閃起灼熱目光,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她咬痛了好幾次下唇,方才出a問:「你可以教我,怎樣活得比男 人精彩嗎?」

  黎育清的問話勻起蘇致芬的笑顏,她盯著這個精緻得像玻璃娃娃的丫頭細瞧。

  有趣!她沒被自己這番不合禮數規矩的話給嚇著,反而要求她教導?

  蘇致芬笑容可掏、眉眼彎彎,醜陋的容顏因著這個笑靨變得美麗而生動。

  黎府陷於一陣忙亂中,二老爺、二夫人忙著搬家,兒子媳婦跟著團團轉,而三皇子的一封書信,讓原本過年後才要動 身的老太爺和老夫人也開始準備行囊。

  這次,黎育莘、黎育岷要跟著去,黎育清自然更上心了,她和木槿日夜趕工,替他們各做了幾套常服、幾雙鞋子,加 上筆墨紙硯、常看的書……林林總總整出十幾個箱籠。

  黎育莘看得好笑,道:「我們這是進京城,又不是到那窮鄉僻壤,弄出這麼大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要去充軍 呢! _

  黎育清為他的口不擇言怒瞪一眼,「東西自然是要用慣了的才好用,在京裡,比不得自己府裡,總不能事事全靠大伯 母一人張羅,能備上的自然是先備上來得好。」

  黎育岷臉上淡淡的,心裡卻是盈滿感動,如果天底下有人比賽臉皮厚,黎育清肯定可以拿狀元。

  這些年,不管他怎麼同她擺冷臉,她都是一笑置之,然後繼續對他噓寒問暖,黎育莘有的,從沒落下他的,他不想 要,她便來強的。她老把那句話掛在嘴裡——

  「這府裡,就我們沒有親娘可以依靠,不互相取暖,難不成要讓人看笑話?」

  他明白,笑不笑話,以前他們承受得還少了?她計較的是那份情,他承了她的情,就不得不照座她那愣頭愣腦的笨哥

  哥。

  比起兩年前,早不能再說黎育莘是傻子了,只是這人心眼直,又不善心計,只曉得悶頭往前衝,這樣的性子易惹禍, 幸而有謝教頭在旁邊時時提點著,還有自己三不五時用冷言冷語諷刺幾句,才讓他習得幾分精明,沒辦法,心腸軟是這對 兄妹的毛病。

  看著滿地的箱籠,黎育清恨不得自己還能再多做些事情才好,可是三皇子的信一封一封催,爺爺沒說,黎育清也看得 出他的心急如焚。

  昨兒個他受不住了,命令一下,說是三日後便要起程,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所有人措手不及。

  黎育清把兩個荷包交給黎育岷和黎育莘,說:「京城不比樂梁,什麼東西都貴,身邊得帶點銀子,總不能老向大伯母 伸手。時間倉促,妹妹兌了些銀子,換成兩百兩銀票讓你們帶上。四哥哥、五哥哥,你們別省著花,到新地界兒,該用 的、該應酬的別拿不出手,讓人小瞧了咱們樂梁雙傑可不成。」

  「用銀子交朋友,虧你想得出。」明明心底感激,黎育岷還是一張嘴就氣得人想跳腳。

  「沒讓哥哥用銀子交朋友,是要哥哥別讓人小覷。.

  「憑荷包衡量人品的人,不交也罷。」

  這回黎育岷的話引來黎育莘點頭如搗蒜,對這個哥哥,黎育莘是越來越佩服了,自己明明知道這個理,就是說不到點 子上去。

  黎育清橫了兩人一眼,這會兒倒是齊心合力了。「所以呢?你們就是要拂妹妹的好意?」

  黎育莘求助地向黎育岷望去一眼,結結巴巴地道:「哥哥不是這個意思,就是、就是覺得……」

  黎育岷受不了,接下話,「有錢能使鬼推磨,二房長輩不在、祖父母不在,那個不知道還要出什麼妖蛾子,你身邊多 留點錢,若要支使下人替你辦事也方便些。」

  這是黎育岷說過最貼心的話了,努力那麼久,終於獲得回饋,黎育清滿足地揚起滿臉笑意。

  看得黎育岷礙眼的別開頭,低聲嘟嚷,「炫耀牙齒長得好看嗎?」

  黎育莘聽見了,也笑出滿口白牙道:「清兒,四哥哥說的對,我們身邊有爺爺奶奶呢,你一個人在家裡,我們才放心 不下,你身邊還是多留一些銀子。」

  「這兩年宮裡賞賜多,我不缺銀子的。」

  「皇帝的賞賜能眵拿出門賣?你腦子進水了嗎?」黎育岷申手就往她頭上敲一記。

  黎育清撫著額頭,急急解釋,「沒賣沒賣,我只兌了幾錠元寶,若不是怕那邊聽到風聲、心起貪念,一次只敢兌一點 點,哪能只給哥哥們兩百兩銀票傍身。放心,我那裡還有一堆花不完的。」

  「這樣啊,那四哥哥,咱們就收下了,免得清兒嘮叨。」黎育莘三兩下就被說服。

  黎育岷瞪黎育莘一眼,這個沒心沒肺的傻瓜,就聽不出來清兒是想讓他們安心?

  攤到這個哥哥,算清丫頭倒霉,如果是他的妹妹,他哪會捨得讓她多動半分腦袋?

  他的妹妹……想到這四個字,甜滋滋的感覺突地滲進胸懷……

  黎育清拉住黎育莘的手,細細叮囑,「那些話,清兒說了又說,哥哥一定要牢牢記住,京城花花世界,哥哥千萬不能 學壞,不能進賭場,不要在外頭與人喝酒尋樂,別同人結仇,尤其是賭,十賭九輸,鬧到家破人亡的大有人在,哥哥千千 萬萬要車記在心。四哥哥性子沉穩,想不通的事情一定要同四哥哥多商量商量……

  她是真擔心,雖然哥哥不在樂梁城、不會在百金賭坊被毆身亡,雖然蘇致芬的改變,讓她隱約感覺歷史的巨輪己經轉了方向,可,她還是無法不操心。

  「知道、知道,這些話你叮嚀十數遍了,你不像我妹妹,倒像我娘。」黎育莘低聲抱怨。

  黎育岷見了忍不住撇了撇嘴,知道什麼叫做人在福中不知福,就像黎育莘這樣,他倒願意有這樣一個像娘的妹妹。

  黎育清看著兩人的表情,輕笑,「如果哥哥的性子像四哥哥那樣,妹妹何必操這份心。.

  她的話,一下兩下便梳順了黎育岷的眉頭,他微揚唇角。

  「你自己才要處處小心,把你跟那個毒婦留在這裡,我們不安心。」黎育莘道。

  自從知道那七尺白綾是楊秀萱弄的鬼後,黎育莘和黎育岷一樣,對楊秀萱懷恨不已,他口口聲聲喊楊秀萱毒婦,還言道若非賣祖父母面子,肯定不饒她。

  饒不饒過她,不是他們能決定的,黎家這兩年有太多事,眼前老太爺無法分身照管四房,但四哥哥說的對,天網恢 恢,疏而不漏,天道循環,善惡承負,沒道理壞人一路好運,好人一路艱辛。

  _「我會小心的。」黎育清點頭。

  _「有事找母親談談,她是個有智慧的女子。」

  幾次交談,蘇致芬將黎育岷給收服了,他承認她的聰慧不同一般,天底下大概沒有幾個女子能像她那樣,將世情看得 如此透澈,只不過,明明就是個比自己年紀還小的丫頭,他竟要喊她一聲母親,感覺真奇怪。

  黎育岷的好心提醒,黎育清收下了,她感激地望向他說:「我會的。」

  黎育岷不習慣這種感激目光,匆匆撂下一句話後便準備離開。

  臨行前,他對黎育莘說:「該說的話快點交代清楚,祖父還在墨堂等咱們。」

  我哪有什麼要交代的,只有清兒交代我的分,這幾天,我聽得耳朵都快長繭子啦,四哥,我同你一起去。」語畢, 他捏捏妹妹的臉,只說了句,「好好照顧自己。」

  「嗯。」.黎育清點點頭,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這樣的發展算是好的吧?與四哥哥前嫌盡釋、建立起交情,兩年的努力,終是換得他真心相待,如今有四哥哥在旁盯著哥哥,她可以試著放心。

  至於府裡……祖父狠狠責備過父親後,父親又往挽月樓去過幾趟,可不知道是怎麼了,他在挽月樓裡總是待不了多久 就被驚嚇得匆匆離開。

  這話不是她胡亂聽來的,而是木槿往挽月樓送東西時親眼所見。

  府裡人人傳說,愛好美色的四老爺無法忍受相貌醜陋的妻子,還說強摘的果子不甜,那檔子事哪能勉強得來?

  幾次之後,老太爺索性也不理會了,自家兒子重色不重德,身為父親的能說什麼?

  都那麼大的人了,難不成還能一頓棍棒把他打進洞房裡?

  至於蘇致芬,她安分乖巧,對於長輩之言全然遵守,因此黎育清和黎育莘寄在她名下之事沒費半點口舌,她便欣然同 意,開宗祠、錄名,兩兄妹正式成為四房嫡子女。

  嫁進黎府兩個月,蘇致芬不爭權奪利,也不爭寵喧鬧,安安靜靜地待在她的挽月樓,鮮少與人打交道。

  因此老夫人的算盤打不響,讓蘇致芬接中饋之事無法成立,只好讓二房兩個嫂嫂擔起大任,黎育清在旁協助。

  得知此事最開心的莫過於莊氏,權力留在媳婦手上,總比放到四房要好,而且連嫡妻都無法掌權,身為姨娘的楊秀萱 就更別提了。

  而楊秀萱也為此開心幾分,雖然女兒的婚事草草定下,但蘇氏比她想像中更好對付,握有四房大權的她,難免會生出 幾分想像。

  蘇家老爺在蘇致芬嫁進府的第十天過世,黎育莘、黎育清以外孫、外孫女的身份在蘇府裡裡外外張羅,盡心盡力,幫 忙許多事,黎育岷也跑進跑出,有樂梁雙傑以及黎府的名頭,蘇府老爺倒也走得風光。

  至於那個新姑爺……算了,不過是應個卯,有沒有出現都沒差別。

  也因為蘇老爺的喪事,蘇致芬與黎育清、黎育莘、黎育岷熟稔起來,三人不時進出挽月樓,與她說話談天。

  多次對談,不知不覺間,他們崇拜起這位四夫人的智慧。

  黎育莘說:「本以為咱們家妹妹是個出挑的,女子中要找到這般人才怕是難上加難,沒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黎育莘是個再護短不過的人,能說出這樣的話,可見得蘇致芬是怎樣特殊。

  連黎育岷都暗地裡評論,若她是男兒身,樂梁雙傑就得換個人了。

  當然換下的一定不是他,而是黎育莘。

  不管怎樣,黎育清同蘇致芬成了莫逆之交,她們在外人面前以母女相稱,但進了挽月樓,姊姊妹妹胡叫一氣,輩分亂 成一團,蘇致芬有些言論著實大膽,但黎育清細細想過後,又覺得很有道理。

  黎育清越來越喜歡往挽月樓去,她想,有這樣一位母親,自己一定會蛻變、會成長,會成為截然不同的女人。

  胡思亂想間,只見蔣嬤嬤快步走來,對她低聲道:「四房又出事了!」

  又出事?那女人怎麼就不消停,祖父母即將要遠行,家裡不能安靜一下嗎?

  黎育清道:_我去看看怎麼回事,先別讓祖父母知道,免得糟心。」

  「知道了,八姑娘。.蔣嬤嬤滿意地看一眼黎育清,這丫頭懂得心疼祖父母,也不枉費老太爺、老夫人疼她一場。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19 01:31:37

第十六章 萱姨娘挨打

  方到挽月樓門口,就見楊秀萱抱著黎育文放聲大哭,嘴裡亂七八糟嚷嚷著,「這讓不讓人活了呀,連一個沒名沒姓的 小廝都可以打主子,蘇家是這樣縱容下人的啊……沒天理吶…….

  旁邊圍上一大群下人,柳姨娘也帶著女兒過來,好像這裡正在舉辦廟會似的,而該待在屋裡繡嫁衣的黎育風也跟著湊 熱鬧,湊熱鬧不打緊,還非要從配角演成女主角。

  她挺身,指著蘇致芬怒吼,「我們在這個星裡當了十幾年的主子,沒想到你一進門,我們立刻變得比下人還卑賤,連 個奴才都可以欺到我們頭上!.

  眾人看著楊秀萱母子演戲看得津津有味,如果再來上幾張椅子、幾盤瓜子,演到精彩處,肯定會有人鼓掌叫好。

  黎育清搖頭,楊秀萱是越活越回去了,裝不來賢德淑慧,索性把面具撤去,撒潑耍賴,什麼破爛招數都能用上,相較 起前世的風光,現在的她比落水狗還淒涼。

  蘇致芬不驚不懼,定定站在大門口,臉上隱含笑意,看著楊秀萱母子合力賣命演出,而他們口中闖禍的小廝阿壢就直 挺挺地站在主子身邊,臉上也無半分慌張。

  見他們胸有成竹的模樣,黎育清還真想給他們上點茶水瓜果,逗逗他們開心,免得楊秀萱下場太_委屈」。

  黎育清一哂,走向蘇致芬,屈膝見禮後,轉身,目光對上一眾丫頭婆子,凝聲問:「圍上這樣一圈,你們這是在看主 子的笑話嗎?」

  音調沒有半分上揚,只是淡淡一句,卻讓眾人全垂下頭。

  黎育清不必刻意作態,在老夫人身邊兩年,潛移默化,那股氣勢自然生成,十二歲的她再不是兩年前的小可憐。

  「笑話?合著八妹妹是拿我們當成笑話了?」

  黎育鳳昂頭挺胸地走到黎育清面前,她氣勢張揚,像只飛揚跋扈的火雞,而黎育清不說不動,冷眼回望對方,眼底波 瀾不興,卻讓人心生畏懼。

  黎育清突然發覺,自己竟然不害怕她?

  前世她對黎育鳳唯唯諾諾,怕她發怒、怕她不滿,為搶奪楊晉樺,她甚至挨過黎育鳳好幾巴掌,若非楊秀萱「好意相 助」,在那場奪夫大戰裡,她根本佔不了上風。

  而今,同樣的男人卻沒有人想要,黎育清想不出哪個環節出錯,但她非常滿意,不一樣了,不只是事情的發展不一 樣、配對的人不一樣,連自己的心也不一樣了,真好……通通不一樣了。

  「說話啊,我倒要看看妹妹是怎麼想的?」黎育風雖有幾分寒意,卻不肯輸了氣勢,抬起下巴,不屑地對上黎育清。

  微笑,黎育清響應,「如果五姊姊不演笑話給眾人看,誰能拿你當笑話?」

  黎育清的視線掃過黎育鳳身後的扶桑,她的額頭有個碗大的疤,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頸間露出一根根扎眼的青筋,眼 下有濃濃的黑影,黎育清意外,才短短兩個月時間,她怎就變成這副模樣?

  突然間,黎育岷冷嘲熱諷的聲音在腦間縈繞,「你以為祖母讓扶桑到萱姨娘身邊是待她寬厚?錯!我敢保證,扶桑到 梅院後只有一個下場——生不如死、悔不當初。

  「祖母這是要讓滿府下人看清楚,背叛主子是什麼後果,並且讓大家打心底明白,對楊秀萱效忠是對是錯。.

  四哥哥說對了,祖母這是把一柄刀子送到楊秀萱跟前,而這柄刀將會切斷所有下人對楊秀萱的忠心耿耿,當身邊人都 起了異心,剷除楊秀萱之期己經不遠。

  「你這個下作蹄子,敢這樣污辱我? !」

  黎育鳳一怒,手揚起就要往黎育清臉上甩下,但黎育清看著她的動作,眼睛連眨也沒眨,那份氣勢竟讓黎育風舉在半 空中的手不敢落下。

  她就這樣看著黎育鳳,臉上的笑容不褪,像是嘲諷更像鄙夷,而黎育鳳與她對視,一張臉越漲越通紅,情況尷尬,她 收不回手,但要她打這巴掌?她心一抖……

  黎育清淡聲道:.要妹妹指出姊姊的錯處嗎?」她沒等黎育風回應逕自續道:「第一,姊姊馬上就要出嫁,雖然楊家 不是什麼上得了檯面的人家,但終歸是姊姊未來一輩子的依靠,若姊姊在此時傳出不尊嫡母、口出惡言的壞名聲,讓楊家 悔婚,那可是會連累清兒和幾位未出嫁的姊妹。」

  「第二,蘇氏是誰?是你的母親,是你貪懶自私,未晨昏定省、孝順服侍的嫡母,母親寬厚,不與你計較這等不孝行 徑,你竟然還敢手指母親、大逆不道,若此事讓爺爺知道,姊姊恐怕真要到靜安寺長伴青燈古佛了。」

  「第三,姊姊雖然書讀不多,胸無點墨,至少得懂得尊卑貴賤之分吧,家祠己開,妹妹寄入母親名下,妹妹為嫡、姊 姊為庶,姊姊怎能說妹妹是下作蹄子?何況,妹妹還是聖旨親封的公主呢,難不成姊姊這是在指控皇上有眼無珠,把個下 賤貨色捧為公主?」

  「如果姊姊是這個意思的話,妹妹只好寫封信給鏞哥哥,向他提提你的看法,到時候這污辱皇親的罪名,還得請姊姊 親自承擔,別連累旁人。第四,妹妹並沒有污辱姊姊,人嘛,都是先自辱而人後辱之,姊姊不輕賤自己,別人怎麼輕賤於 你?.

  她的口氣不張揚,表情平和,不像在訓人,反像在說書講道理似的。

  這樣一大篇話,說得蘇致芬滿眼笑意,這丫頭比她想像的還厲害,是自己想差了,黎育清根本不需要同她連手,自己 就可以將楊秀萱壓得無力反抗。

  黎育清的話,黎育鳳無半句能夠反駁,氣得將她一把推開,怒道:「這裡沒你的事,你給我滾開!」

  黎育清無奈搖頭,唉,狗肉上不了席、朽木雕不出好東西,她都己經說得這樣清楚分明,黎育風還沒搞懂自己有權好 好教育。

  目光轉過,黎育清瞧見楊秀萱臉上閃過一絲畏懼,到底是老薑吶,曉事得多了。

  楊秀萱低下頭,心裡頭懊惱,本想趁著老夫人尚未離開,鬧一場大的,老夫人也許不待見自己,但她的兒子可是黎家 子嗣,老夫人再重視不過,一個黎姓子孫以及一個不被兒子喜歡的新婦,兩者豈能相比?

  何況蘇氏進府兩個月,事事不過問,像寄居的外人似的,她心想,若能藉由這場爭鬧,讓老夫人替自己提提地位,以 硝保兩個兒子在府裡不受人欺負就成了。

  沒想到,這番動靜沒鬧得老夫人出面,來的竟然是這個寡婦生的小賤人,莫非風兒惹的事讓老夫人連育武、育文都不 待想至此,她心中一陣寒涼。

  在木槿的攙扶下,黎育清站穩,她寒聲說道:「妹妹若有一句不合理,還請姊姊提出來,咱們立刻到奶奶跟前分說清 楚。」

  「你就是仗恃老夫人寵你!行啊,你回錦園為所欲為去,四房的事不需要你插手。」黎育風害怕面對老夫人,可這時 候,她只能硬聲相抗。

  「不,妹妹仗恃的是道理,而且姊姊又說錯了,奶奶己經發話,由大嫂、二嫂和妹妹一起管理府中大小事,今兒個這 粧,妹妹還不能不管,比起姊姊,妹妹似乎更有權插手四房的事吧。.

  「來人,把五姑娘給捆回去,五姑娘沒把皇上放在眼裡,其心可誅,兼其不尊嫡母、不敬公主,惡行纍纍,顧念她即 將出嫁,責罰先欠下,從現在起禁足房內,不准外出一步,若違此令,則頒請供在墨堂裡的聖旨,交由宮府處理。」

  當了兩年懷恩公主,黎育清從未在府裡擺過公主的譜,竟讓楊秀萱這母子四人沒將自己放在眼裡,黎育岷還真是說對 了,寬厚仁慈得看對象,有的人,你予他方便,他不知規矩,隨隨便便。

  -是!」跟隨自己一起來的嬤嬤領命,將黎育風帶走。

  解決掉一個吵鬧的,她走回蘇致芬身邊,廳道?? 「母親,就說您性子太好,才會讓一些沒眼色的跳樑小丑鬧到您跟 前,不如您別躲懶,把四房的事給攬起來吧,奶奶可不樂意讓個姨娘管著院子,鬧得梅院烏煙瘴氣的。_

  「前兒個奶奶才說了呢,不是出身書香門第就是不行,養出來的孩子一個比一個沒家教,日後出門頂著黎家身份,還 不知道要做出多少沒臉皮的事。.

  她覷了黎育文一眼,原本被唆使著鬧騰的他見黎育風被五花大綁,嚇得一張胖臉煞白。

  我哪是躲懶,不過是不想同人爭那根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罷了。算了,若以後再有今口這種事情發生,我便 打起幾分精神,把梅院給掌理起來,免得連個安靜日子都沒得過。」蘇致芬與她一搭一唱。

  「還要等以後啊?擇日不如撞日,奶奶那裡,清兒去說,母親就當活動活動筋骨,整頓整頓。_

  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眼看黎育清就要把蘇致芬拱出來掌四房,楊秀萱後悔至極,但天底下沒有後悔藥可吃,若她 就此收勢,只會讓那些吃軟怕硬的賤婢越發看不起自己。

  眼前,她雖然管理梅院,但許多拿大的嬤嬤己經管不動了,若是再輸上這一場,以後還有好日子可過?

  何況她怎能甘願,兒子都挨打啦,那可是黎家骨血,她不信再鬧得大些,老夫人還能夠躲著不出面?

  念頭轉過,她搶身上前,說道:「八姑娘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弟弟莫名其妙被個外府小廝打也沒 關係?.

  ?萱姨娘,本姑娘敬你是五姊姊和弟弟們的母親,才對你說話留三分情,你可別不識好歹。」

  「姑娘這話差了,親弟弟挨打、姑娘踩低拜高,不處理就罷了,還說我不識好歹?這未免欺人太甚,要不,等老爺回 來,讓他評評理,是誰對誰錯? _她硬起聲嗓,非要贏上這一輪。

  「所以萱姨娘非要論出個是非曲直?」

  -是,夫人若不把欺負八少爺的小廝交出來、活活打死,我這口惡氣吞不下去!」

  活活打死? !這女人還真狠毒,蘇致芬臉上的笑容瞬間蒸發不見,她上前幾步,臉帶寒冽,一雙冰冷的眼睛直直望向 楊秀萱,半句話不說。

  楊秀萱怕了,因為一個小丫頭的眼神,她才十五歲,怎麼會有老夫人的凌厲目光? !

  下意識地,她想逃,可今兒個退一步,明天呢?難不成要一退再退,退到無路可退?

  不!蘇氏不過是個老爺不疼不愛的棄婦,她若不趁早將她狠狠踩下,時深日久,誰曉得她會變出什麼妖蛾子來?

  「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我今兒個就是要爭個道理來。」她硬氣道,眼睛頻頻看向外頭,盼望著就算老夫人不出面, 也讓鄭嬤嬤來探探消息。

  「說的好,對就是對、錯就是錯!阿壢,你來同八姑娘說說是怎麼回事。」蘇致芬說八姑娘而不是萱姨娘,對一個下 人,她沒什麼好交代的。

  _是,夫人。阿壢外出替夫人採買東西,八少爺在園子裡看見,硬要搶看阿壢帶回來的東西,阿壢不肯,八少爺便撒 潑起來,阿壢謹遵夫人交代,不與旁人糾纏,身子一閃便回到挽月樓。至於八少爺……許是想要抓住小的,卻因身形圓 胖、動作不利索,一個沒站穩,摔個四腳朝天。」

  「他說謊!」楊秀萱怒聲大叫。

  「他哪裡說謊,還請萱姨娘解說清楚,可不能信口雌黃。」

  「八少爺什麼好東西沒見過,要去搶一個下人的東西?他不過是看八少爺不滿,要惡整八少爺,他不但用拳頭打八少 爺,打得他全身傷痕纍纍,還用力掐他的脖子,說是要親手殺了八少爺,八少爺從小長到這樣大,都是嬌慣著的,怎受過 這種罪?.

  這種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楊秀萱賭的就是挨打的是主子、動手的是奴才,光身份尊卑就可以把阿壢給活活壓

  死。

  「是這樣的嗎?你確定?」蘇致芬問。

  「我確定。」

  「好。歲歲、月月、年年,你們進星,把才纔阿壢帶回來的東西給搬出來。」

  「是」

  三人領命下去,不多久,歲歲、月月抬出一個箱子,而年年則在地上鋪一塊狐皮,那箱子有半個人高,外頭罩了粉色 的綢布,歲歲、月月將箱子擺上後、解開綢布,裡頭是個雕刻精美的紫檀木箱子,造價不菲。

  「不知道萱姨娘是不是個識貨的,這一寸紫檀一寸黃金,其昂貴程度不在話下,若是阿壢將箱子放在一旁對八少爺動 手,這外頭的粉色綢布必會染上髒污,匆忙之間,說不定還會刮壞箱子,萱姨娘要不要檢查看看,上頭可有半點髒穢刮 損?.」

  「可倘若阿壢沒將這麼大一個箱子放下,哪裡騰出來手對八少爺動粗?難不成他有三頭六臂,還是說……他是千手觀 音來托生?若真是這樣,萱姨娘,你這是得罪大了,連菩薩都敢潑髒水。」她似笑非笑地道。

  楊秀萱語塞,好半晌才支吾道:「誰知道剛剛箱子外頭有沒有包那勞什子綢巾。」

  黎育清不耐回答,_萱姨娘,你別再硬撐了,第一,阿壢搬這麼大的對象,一路行來定有人看見,要找人證必定不 難。第二,只要讓人脫去八弟的衣服,檢查他的脖子有沒有掐痕、身上有沒有姨娘說的傷,就可以知道阿壢有沒有說謊 ……」

  「何必麻煩?」蘇致芬插話進來,她快步走到黎育文面前,眼對眼、眉對眉,柔聲說:_育文,要不要說說實話,阿 壢到底有沒有打你?」

  她問完,黎育文尚未答話,便又笑盈盈續言,「你知不知道說謊的人會怎樣?會下拔舌地獄耶,那些惡鬼會拿著一把 長長的鉗子把你的舌頭夾出來,像切肉片似的,一片一片慢慢切。」

  「切第一刀,你會痛得大哭大叫,可那是惡鬼吶,怎容得你大哭大叫,它們自會尋來三千六百九十七根鐵針,在上頭 穿了線,戳進你的肉裡,把你給縫在鐵板上頭,哦,那鐵板是燒得發燙的,你的肥肉會在上頭烤得滋滋作響…….

  她的表情陰冷,口氣森然,每句形容都讓黎育文胖嘟嘟的肥肉上冒出一層又一層的雞皮疙瘩,她越湊越近,嚇得他用 手蒙起眼睛,放聲大叫,「我不說謊話了,他沒有打我,是我自己摔倒的! _

  蘇致芬直起身,笑道:「萱姨娘,這下子你還有話說嗎?」

  「你怎麼可以這樣嚇小孩?」

  _我哪有嚇,我不過是在教導他說實話的重要性。唉,如果我是你,我會少花點時間去鬥垮別人,多花點心血來教養 兒子,否則一個女兒己經落得如此下場,若是連兒子都……這還不如別生。_

  「你、你……你詛咒我的兒子,你這個惡婦,我定要告訴老爺。.楊秀萱豁出去了,她指著蘇致芬大哭大叫。

  又想使潑婦那招? !黎育清厭煩,前頭還有事等著忙呢,她哪有時間陪楊秀萱胡鬧。

  「來人,掌嘴二十!」

  黎育清出聲一喊,木槿挑出兩個粗壯婆子將楊秀萱壓跪在地上,再尋一個手勁大的嬤嬤,啪啪啪……接連打她二十個 嘴巴,楊秀萱被打得雙頰腫起,滿臉狼狽。

  黎育清走到她跟前,朗聲道:「這是罰你主僕不分,姨娘是奴,夫人是主,這點,萱姨娘應該不會不知道吧? 注意 了,下回再對夫人說話不敬,就不會只是打你嘴巴。」

  _「冤枉啊、我好冤吶……我不服……」楊秀萱都口齒不清了依然夾纏不休,兩手拚命拍著泥地,哭得頭髮散亂。

  黎育清湊近她耳邊,低聲道:「你還想奶奶看在兩個弟弟分上為你作主?別癡心妄想了,你以為殺霍青舒、謀害我娘,害死爹爹無數婢妾,竊取公中銀兩放印子錢……做這麼多惡事,真能一手遮天?」 _

  「奶奶留你一條命,就是看在兩個弟弟分上,你若不知死活,想再繼續挑惹事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奶奶馬上就要 離開樂梁城,我真的很樂意親手報仇!」

  黎育清話落下,楊秀萱受到極大的驚嚇。

  她知道了、她竟然知道……不,是老夫人、是所有人通通知道……她恍然大悟,難怪老夫人的態度如此,難怪諸事不 順,難怪她所做的每件事都會出包,原來身邊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自己……

  一雙眼睛緊緊逼視黎育清,她不驚懼,淡淡回望,楊秀萱牙關發顫,恐懼如潮水般一波一波洶湧而來,眼前一黑,她 暈了過去。

  黎育清看一眼扶桑,寒聲道:「還不扶你家主子回星?」

  扶桑不敢看向黎育清,低著頭,扶楊秀萱回房。

  事情解決,眾人散去,蘇致芬笑道:「看來,是我誤會你了?」

  黎育清笑道:「誤會我什麼?」

  「誤以為你沒有能力對付萱姨娘,才想拉攏我合力對付她,現在方知,對付她,你根本不需要我。」

  黎育清歎氣,她也不知道自己有這樣的勇氣,膽敢與楊秀萱面對面宣戰,她承認自己怕她、畏她,因此能躲,她絕不正面相迎,她老說放下、老說楊秀萱不欺凌自己,就不主動碰她……

  說穿了,就是兩個字——害怕。

  可是今天,見楊秀萱對上蘇致芬,骨子裡的憤怒湧上,她早就下定決心,要盡全力保護蘇致芬,也許是那股勇氣竄 上,才讓她有這番表現,唉……她真的不願意當惡人……

  黎育清轉開話題問:「可不可以讓我看看箱子裡是什麼東西?」

  「好奇嗎?」

  「很好奇!」

  「走,咱們進去看,裡面全是阿壢的玩具。.

  「玩具? J

  帳外,漫天風雪,帳內,炭盆裡火光微微跳動,暖意襲人。

  齊靳拿著信,一再展讀,這是黎育清送來的第三封信,每封信都很長,厚厚的幾頁,簡直可以製成小冊子,內容雖有 些雜亂,但讀起來很溫馨。

  她寫的都是日常生活裡的小事情,也許是星裡的青竹抽出新芽,也許是她找到一隻未睜眼的雛鳥,也許是一隻迷了路 的小螞蟻,可是她總有本事藉由每個小事件傳達一個寓意C、存希望,所有的事都將變得美好。

  美好?

  他沒想過這兩個字會在自己的生命中出現,他努力爭取過,他試著創造過,但一次又一次帶給他的唯有失望。

  他選擇上戰場,並不是因為酤愛殺戮或者忠心愛國,而是因為……他打下來的戰績可以讓王府榮耀添光,可以換得父 母臉上的光彩,但即便是千般百般的努力,仍然換不來母親的喜愛,換不來雲兒的平安。

  對那個家、對那個母親,他己經徹底絕望。

  可是黎家一個小小的女娃兒,卻告訴他要心存希望?他心火己滅,她偏偏要往他心底投入點點火星,還能再度燃燒 嗎?他不知道,死透的心,要如何再度溫暖?

  世子爺鈞鑒:

  昨兒個四房又鬧了事,祖父母正為遷居之事忙碌,育清擅自作主、前往處理……

  第一次發覺,原來育清可以不害怕,原來底氣足,即使面對再兇惡之人,也不必示弱。

  以前總想躲著、避著,事情就不會招惹到自己頭上,後來聽進世子爺的話,再加上三皇子相幫,讓育清立於不敗之 地,教那人便是滿腔怨恨,也無法欺凌。

  本想就這樣吧,早晚有一天,育清會離開那些厭煩之人、憎惡之事,總有一天能夠海闊天空、任我邀游。

  可,昨日之事讓育清學會,只要鼓足勇氣、不畏懼,只要展開心胸、正面迎戰每個情境,何處不能海闊、何處不能邀

  游。

  別人要恨,便任他去恨,別人要怨,便任由他去怨,我管不來他們的心情,我只能控管自己,心正,不負天地,我便 能自在快意。

  我恨她害死母親,恨她壞我一世親情,但我深信,舉頭三尺有神明,終有一日,神明會將虧欠我的,一一還清。 上回信裡同你提到,母親教我,不必依靠男人也可以活得自得。

  初初聽見這話,我驚詫不己,女子不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一輩子得依靠這三個男人過日子嗎?怎麼會 ……然母親的態度讓我明白,她是認真的。

  她不在乎爹爹、不期待子嗣,她眼界寬廣,不把眼光放在黎府這塊小小田地,她用她的方式,讓自己過得自在愜意。

  悄悄告訴你,我同母親合計,要在京城開舖子嘍!

  我的繡工好,母親做的衣裳款式新穎,,是外頭不易見到的,母親說,我們試試,說不定會在京城帶出一股風潮。 母親與我不同,她並不缺銀兩,蘇老爺給的嫁妝,眵她富富足足過上一輩子,但她說,人活著,除了銀兩也需要成

  就。

  多令人震驚的話,成就吶,我以為那是男子才可以擁有的東西,原來女人也可以,這於過去的我,根本是無法想像的 事,但……有人這樣對我說,我便要傾力一試。

  世子爺,你覺得我這樣做對嗎?

  對了,世子爺可知八弟弟想搶的那個紫檀木箱子裡裝的是什麼?

  是木頭,一些少見而奇巧的木頭,以及一堆子雕刻工具,原先母親說裡頭是阿壢的玩具,我還不信,那麼大的人了怎 還需要玩具,可沒想到還真是阿壢的玩具。

  記得阿壢嗎?上回我同世子爺提過的,長相端正、身材好、個子高,腦袋清楚、武藝高強,重點是,那對煙亮的眼睛 及週身的尊貴氣質,怎麼看都不像是個下人。

  母親說,兩年前是阿壢救下她一命,蘇老爺知道他無處可去,便收留他,他從不提自己的出身來歷,只是安安分分地 做著主子要他做的事情,我問母親,為何不追問他,留著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在身邊,難道不擔心?

  母親淡笑道:-各人心中自有丘壑,何必要強行掀開他的過去?他不教我知道,必有他的理由原因,我得信任他,他 才會信任我,人與人之間,是互相的。」

  很有道理的話,不是嗎?

  阿壢的手非常巧,一塊木頭,他幾下雕琢,就會變成栩栩如生的小動物,母親喜歡得很,滿滿的一櫃子擺的全是阿壢 的作品。

  我也喜歡,可惜我不是他的主子,他半樣也不肯給,母親見我生悶氣,說道:「別人不給你不會自己做?這天底下沒 有誰欠誰、誰非得給誰什麼,若你非要不可,就自己動手啊! _

  她的話點醒了我。阿壢雖然不肯把雕好的東西給我,但不介意我待在他身邊學功夫,也不介意借我刀具,前幾天我還 真用蘿蔔雕出一隻小雞呢,我覺得自己滿有天分的,下回能雕硬物時,一定親手給世子爺和鏞哥哥雕一份與眾不同的好禮

  物。

  即將過年了,世子爺要回京嗎?這場戰爭還要打多久呢?為了百姓能夠安順過日子,卻要讓千萬將士不得歸鄉、與家 人團聚,這世間終究是難得公平的,是吧?

  隨信附上幾件衣服,希望能為世子爺在寒冷的北方帶來幾分溫暖。

  恭請崇安

  育清謹上

  信讀過三遍,他嘴角含笑,瑣瑣碎碎的事情,卻有著瑣瑣碎碎的幸福,如果所有戰士們都曉得自己付出生命,便能換 取百姓們這樣的微小幸福,應該會更甘心吧。

  不過,那個阿壢是什麼樣的人,蘇氏放任小丫頭同他走近,好嗎?

  眉心微緊,把信折好,收進木匣子裡。

  他提筆,想要回信,他想告誡她,離阿壢遠一點,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寫才不傷人;他想說,提防萱姨娘狗急跳牆,又 怕自己把她給嚇著。

  心裡有許多話,可是紙在前方、筆在手上,老半天了依然無法下筆。

  最終,還是將筆放下,他讓齊鏞把常寧、常業、常風、常信帶給她,是為了保護她的安全,可她沒讓他們護衛自己, 倒讓他們成了傳信的,之後黎育莘、黎育岷進京,又將常風、常信給帶走……她口口聲聲要他注意安全,但對自己的安全 卻一點也不上心。

  這丫頭,有嘴說別人,卻無心對待自己……

  齊靳打開包只,拿出裡面的衣服,衣服有點小,她記憶中的自己還是那個十六歲少年。

  軍中兩年歷練,他體格壯碩許多,再不是當年那個纖瘦頎長的樣子,那麼,她呢?可有長高一點?長胖一點?再見 面,她會不會認得自己?

  帳外小兵突地揚聲道:「將軍,李副將求見。」

  「傳! _

  他將衣服收拾好,抬頭看著從帳外走進來的人,李副將被冰雪凍得發紅的臉龐上,一雙眼睛閃閃發亮,臉上有藏也藏 不住的興奮,一見到齊靳,立刻奔上前說道:「齊將軍,你料事真準,蛇出洞了!」

  蛇出洞?這場戰役打不久了。「很好,走,點兵去!」

  這一仗打完,過年呵,她說過年是親人團聚的日子……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19 01:31:59

第十七章 準備開舖子

  黎品正上任、老太爺進京,帶走的家人丫頭一大票,黎府一下子少掉許多人,變得有些冷清。

  黎品為是個不管事的,過去除到衙門當差外,總花不少時間在外頭應酬朋友,留在府裡的時間本就寥寥可數,現在老 太爺、老夫人不在家,更加沒人管束,因此留滯在花街柳巷、飯樓茶館的時間更長了,經常三天兩頭見不著人影。

  而黎育鳳禁足、楊秀萱經過上回慘敗,也關在房裡,鮮少出門。

  沒有人掀風浪、惹事端,黎府這段時間出奇平靜,因而掌理中饋的嫂嫂們和黎育清輕鬆不少。

  經過上回的事,黎育清與兩個嫂嫂討論後,在挽月樓後方的圍牆開一扇門,方便蘇致芬的下人進出。

  蘇致芬帶來四房家人,管理挽月樓和後院、後門綽綽有餘,因此黎育清把楊秀萱分派的下人全數調走,只要蘇致芬樂 意,門一關,這塊地界就成了她的私人屬地。

  蘇致芬說這叫做一府兩制,各過各的生活,誰也別擾誰。

  這話說得夠明白了,話傳出去,楊秀萱心知肚明,這是蘇致芬在表態,表明她對梅院的管理權不感興趣,也不想與一 群姨娘們爭男人,別把手伸到她頭上,她便不會主動挑釁,但如果有人不知死活,那麼上回之事就是一次教訓。

  楊秀萱為此既憤怒又安心,她憤怒蘇致芬佔著茅坑不拉屎,卻也安心好歹這座茅坑還在自己的管轄範圍內。

  總之,蘇致芬與楊秀萱是相安無事了,這狀況看在黎品為眼裡,半句話不多說,顯然很滿意這種狀況。

  偶爾楊秀萱會在他跟前假意埋怨,說蘇氏這個四夫人名不符實,哪有自己貪閒、把家事全推給姨娘的?批評她不服侍 丈夫、不照顧庶子女,成天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這樣的女子若是嫁到別人家裡,早晚被休掉。

  黎品為雖是個沒能耐、不管事的,但女人那點小心眼又怎會瞧不清楚?

  跑。

  他也想讓她成為名符其實的黎家四夫人,好歹對得起蘇伯父、對得起他與爹爹的交情,可是……他是個風流倜儻的俊 俏郎君,有多少美女想對他投懷送抱、多少才女芳心暗許,圍繞在自己身邊的就是個三等丫頭也沒她那麼糟糕的樣貌啊, 這等貨色,教他怎麼吞得下口?

  所以他很滿意眼前這種狀況,有子有女有妻有妾,雖然正妻不合自己的心意,至少她性子好、不會來煩自己,她心胸 寬闊、不會鬧得後院起火,讓他回到家裡還不安生,何況他的兩個兒子還被稱為樂梁雙傑呢,這是幾個哥哥都沒有的好福 氣。

  若是兩個兒子再一舉拿下進士、入朝為宮,往後,他走在路上可是大大的風光。

  因此,面對楊秀萱的埋怨,他一面讓她替自己捏著腳丫子、一面淡聲說:「如果管理四房太累的話,就讓柳姨娘接手 吧,她也是個能幹的。_

  此話一出,楊秀萱從此封口,再不對四老爺提及蘇致芬。

  這天,蘇致芬和黎育清在屋裡討論繡樣,這段日子黎育清聽從蘇致芬的指導,她的剌繡不再是常見的花草鳥蝶,翻了 不少新花樣,比方千鳥格紋,比方不像真物卻可愛得令人愛不釋手的小動物,比方在衣服上繡詩詞文句,比方用水墨畫方 式,只用深深淺淺的灰黑白線,繡出山川四季。

  黎育清以前不懂得,現在才慢慢領會,不局限自己就可以創造出許多驚人的新東西,不過她心底明白,自己的改變, 該歸功於蘇致芬,若非這個嫡母天馬行空的想像力,她才不會有這樣多的想法。

  「不錯嘛,更進步嘍。」

  蘇致芬翻看著黎育清新繡好的小錦囊,每個錦囊上頭有只可愛到不行的小動物,比方馬、牛、雞、羊、豬,還有只留 兩根小爪子的龍。

  五爪為龍、四爪為蟒,這是皇親國戚方可使用的圖案,但黎育清這樣一改造,有龍的形樣卻沒有龍的特徵,放眼看 去,可愛到讓人不捨放手。

  蘇致芬臉上帶著讚歎,笑看黎育清,心想,這丫頭若是換個環境,肯定會成就非凡。原以為她己經夠了不起,沒被自 己驚人的獨立宣言給嚇著,卻沒想到她的可塑性這樣強,樂於改變更企圖改變。

  _我本想做足十二生肖,可我沒見過老虎、猴子長什麼模樣,不知道要怎麼做,只見過戲文裡面的孫悟空,那還是去 年老太爺生辰,戲班子演的。」說到自己的見識淺陋,黎育清有些羞赧。

  這段日子,她與蘇致芬己經成為閨中密友,事事同她分享、同她商量,蘇致芬也樂於和她分享所見所聞,但蘇致芬說 的每粧每件,黎育清連想都沒有想像過,無數的新奇充斥在腦海裡……她說自己形容不出這種感覺,只覺得一顆心都快炸 開。

  她形容不出的東西,蘇致芬替她形容了,她說:_是不是覺得眼前突然打開一扇窗,領略了從未有過的感覺?」

  她猛然點頭,回答,「不是開一扇窗,是打開無數扇窗,見識了無數的好風景。致芬,你是我見過最厲害、最聰慧、 最偉大的女子。」

  蘇致芬拍拍她的頭說:「你啊,待長大些,多走走各地、增廣見聞,眼界寬闊了,自然會知道我沒有你想像的這麼了 不起。.

  黎育清不懂,她不過比自己大三歲,也是打小被養在閨閣中的女子,見聞怎會和自己相差這麼多?但她沒問,只是一 個勁兒的崇拜。

  「關在這宅子裡,能見過十樣動物就算了不起嘍。_

  蘇致芬一面說、一面拿起筆,在紙上畫畫描描,描出老虎和猴子的可愛形樣,她畫工不及黎育清,但贏在見識的東西 多。「大約足這樣,反正是做可愛版的,不需要太像。.

  黎育清接過紙樣,看了看,細思一會,點點頭,「我回去試試看。」

  「如果把這些圖樣繡在小衣服、小鞋子、小帽子上頭,再打一個相同圖樣的平安鎖,用錦盒包裝起來的話……」蘇致 分;幾吟。

  黎育清立刻接話,「就可以送人當滿月禮,牛年送牛寶寶衣裳、馬年送馬寶寶衣服,致芬,你實在太太太聰明了!」 「不,你弄錯我的意思。」她搖頭,阻止黎育清的過度興奮。

  「不然呢?」

  .皇帝不是剛得了個八皇子?你把這東西透過三皇子的手送上去,既然要開舖子,當然得替自己打響名聲,何況這又 可以賣三皇子一個好。」

  「那就不能賣給別人嗎?」好可惜呢,她想靠這個圖案嗛錢。

  「當然可以,只不過圖樣要改一改,不能和送給八皇子的一模一樣。」

  「沒問題,那我馬上……」

  黎育清話未說完,歲歲從外頭奔進星裡,喜孜孜地向蘇致芬稟報。「小姐,阿壢回來了。」

  所有人都知道阿壢去哪裡、要幫主子做什麼事情,大家都等著他帶回來的好消息。

  可別小看歲歲、月月、年年這幾個丫頭,她們年歲雖小卻都是管帳的一把好手,蘇老爺官場不如意,但商場順當得 很,他從一無所有的小官吏,到開一、二十家商行,那份實力不僅僅是隨口說說。

  因此蘇府裡下人丫頭對於商事都或多或少有所涉獵,有本事的,絕不會只想當個服侍人的丫頭小廝,若能出去當個管 事,才叫做出頭天呢。

  歲歲心裡就打著這個主意,若是能進京、能替主子理事,她非得做出一番成績。

  「快讓他進來。」和歲歲一樣,蘇致芬也笑燦爛了臉龐。

  阿壢進門,黎育清立刻替他倒上一杯茶水,蘇致芬拉開椅子請他坐下,面對這種老爺級的待遇,阿壢沒表現出任何不

  安。

  他一把坐下,接過月月擰來的乾淨帕子擦淨頭臉,再將滿杯茶水喝光,然後習慣人服侍似的將手伸去,黎育清見狀, 立刻又把杯子給滿上,他連續喝了三、五杯茶才緩過氣。

  挽月樓裡沒大沒小、沒上沒下,連女兒都可以喊母親名字了,哪還有什麼規矩,不過可沒人因為少了些明面上的規 矩,就沒把主子給放在眼裡,提起忠心程度,滿黎府的下人都比不上這裡的。

  「怎麼樣?」蘇致芬滿眼期待地看向阿壢。

  「成了嗎?」黎育清雙手在胸前緊握,興奮地望著他。

  兩個女人眼底散發的萬丈光芒,讓他難以招架,別開眼,他又喝下一杯茶。

  「別賣關子了,阿壢哥哥,到底怎樣嘛?」歲歲也忍不住催促起來。

  他皺眉看著幾雙亮晶晶的眸子,無奈說道:』我在京裡找到一間鋪子,就在雲霓閣對面。」

  蘇致芬聽見這個消息,差點兒跳起來。「雲霓閣?你確定?是京城裡那間數一數二的雲霓閣? !」

  「京裡還有第二間雲霓閣?」

  阿壢揚起眉毛,嘴角含著得意,他就知道這個消息肯定會讓蘇致芬樂彎眉毛。

  啊!蘇致芬終於忍不住了,她尖叫起來,那個地段哪裡是好買的,難怪阿壢一去就大半個月,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工夫 同人周旋。「阿壢,你真好、你真厲害,有你在,我還怕不能變成大齊第一商嗎? ! _

  黎育清不解這有什麼好高興的,她悄聲問:「阿壢哥哥,京城己經沒有別的鋪子可以買了嗎?開在雲霓閣對面,我們 怎麼搶得到生意?那是達官貴人指定的店吶,咱們會不會開不了幾天就要關門大吉?.

  雲霓閣的名聲響亮得很,連樂梁城都傳遍,哥哥上京時,說要到那裡給她買一套衣服給她當生辰禮,黎育清一聽急得 跳腳,說:_哥哥要是把一百兩銀子花在那上頭,我要氣惱的! _

  「你說什麼,對自己這麼沒信心嗎?要知道,咱們要賣的衣服不便宜,能拿得出這筆銀子的人十個當中只佔其一,而 這些人不會到市集裡的布莊、衣鋪去買衣服,只會到雲霓閣去挑選,如果我們能夠在對面開上一間,就等同於利用對方的 名聲,將我們的顧客聚在一起。」

  「可是他們己經習慣老店家了。」黎育清小聲反駁。

  「習慣可以被改變。我看過雲霓閣的衣服,他們有最好的裁縫、最好的繡娘,做出來的衣服貼身、細緻,但換來換去 就是那幾個款樣,缺乏新意。」

  _我們不一樣,我們不但要做出全京城最漂亮、最精緻的衣裳,還要做出全京城最特殊、別的地方買不到的款樣,我 們貴、但貴得有價值。在這樣的條件之下,價格只比雲霓閣貴上一點,你說,顧客會怎麼選擇?這是其一。其二,上回我 不是說要在每件衣服的衣袖裡頭繡上一個標誌? _

  「對,你說那個叫做……品牌?」

  「沒錯,就是要建立起咱們的品牌,我們要創造名聲、創造話題,讓所有人知道咱們的衣服不只是美麗,而且還很昂 貴,能夠穿得起的並非尋常人,那麼咱們賣出的不只是衣服,還是種尊貴身份的象徵。_

  「你想像一下,當千金小姐們在聚會時,悄悄地翻起衣袖炫耀自己的衣服是從咱們這裡買到時,會造成什麼效果?」

  _穿的人達到炫耀目的、滿足了虛榮心,下次自然還會再登門購衣,穿不到的人恨得牙癢癢,發誓要攢足銀兩也要拚 著來買一套,就這樣,咱們不必花費太多力氣,就有人替咱們宣傳。_

  蘇致芬說話很有渲染力,其一加其二,就將黎育清的信心給加進去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個『品牌i要不要也像狀元、榜眼、探花郎,分成三個等級,大夥兒一看就曉得那是什麼等 級的東西?」

  黎育清的話讓蘇致芬倒抽一口氣,這丫頭真行,居然能夠舉一反三,一個激動,她拉住黎育清的手東搖西晃,道: 「太厲害了,找你合夥果然是最正確的選擇。」

  黎育清得意的呢,她眉眼彎彎說:』我更開心,如果不是你,我怎麼能夠想到這些。」

  「不,有的人天生自然呆,你就算拿十根棒子往她頭上捶,也打不出一個當頭棒喝效果,育清,你真的很優秀,你是 天才。」

  _我才不是,四哥哥說,若你是男兒身,樂梁雙傑就得換個人,你是個了不起的女人。」

  「你四哥哥傻了,真正棒的是你,如果你不當大家千金,定可以當千年不朽的藝術家。」

  阿壢看不得她們兩人互相吹捧,忍不住搖頭歎氣,這己經不知道是自己見過的第幾回,這種遊戲有這麼好玩嗎?

  那樣子就像兩條狗,一個誇:「你爪子利。_ 一個說:「你尾巴搖得好。」一個再說:「你那身毛,天地少有。」一 個更誇張,道:_若你換個方式叫一叫,老虎都會被你嚇跑。.這是什麼跟什麼嘛!

  阿壢清清喉嚨,把她們的注意力拉回來後,繼續說:「新買的店面不大,所以我自作主張把後面一整排星子都給買 下,待開春後整間打通,就可以讓繡娘和裁衣師傅搬進去住。.

  「阿壢連這個都想到了,唉,真正厲害的人在這裡!」蘇致芬誇張地張開兩手,掌心在阿壢身邊快速翻轉。

  .是啊,多周詳、多仔細啊,要是沒有阿壢哥哥,光靠我們合作根本成不了事。」黎育清猛拍馬屁,她被蘇致芬教

  壞。

  「可不是嘛,沒有阿壢,開什麼店啊,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讓阿壢給救下。」蘇致芬笑得很夢幻。

  「這就是奇緣了,阿壢哥哥是上天給你最好的禮物呢。」

  很好!阿壢歎氣歎得更凶了,這下子兩條小狗不互誇對方,反而誇起身邊的小花貓。小花貓是大黑狗的……禮物?不 明所以地,他打起寒慄。

  「可以不要這樣說話嗎?過度吹捧,會讓人起雞皮疙瘩。_阿壢咬牙道,他們家小姐什麼都好,就是瘋起來的時候教 人受不了。

  「你不懂,這叫賞識教育,透過誇獎會把人的潛能給激發出來,而謾罵批評只會讓人失去信心,瞧!育清不就是一個 活生生的例子,短短時間內,她己經從一塊呆木頭,變成反應靈敏的聰明人。」

  呆木頭?黎育清愣了一下下,是在說她嗎?

  阿壢接話,「我的潛能不需要激發,把你的賞三賞四賞五教育用到別人身上。」

  呆木頭?神,把話頭轉移掉,「阿壢哥哥,劉管事呢?他沒有隨你回樂梁嗎?」

  回歸正題,阿壢說:_我讓他留在京裡雇聘人手,約莫二、三十天便能將第一批師傳和繡娘送到這裡。」

  劉管事是經營鋪子的第一把好手,當初,蘇老爺的鋪子便是交由他打理的。

  蘇老爺見自己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心知黎家是個注重名聲的大家族,能容許媳婦小玩小鬧、開個鋪子嗛點花銷就不錯 了,怎能讓媳婦拋頭露面做大營生,因此將家裡的鋪子全收起來,換成銀票,又置辦七、八個莊子以及幾千畝良田給女兒 當嫁妝。

  他想,有這些東西傍身,女兒便是在黎家不受夫婿疼愛,日子也不至於難挨。但這個決定卻讓劉管事英雄無用武之 地,隨著蘇致芬嫁進黎家後,成日蔫蔫的,提不起勁兒。

  知道主子又想開舖子後,他第一個點頭贊成,自願留在京城替主子張羅,而蘇致芬是個性子寬厚的,怎麼可能讓人為 自己拚命,卻還要鬧得骨肉分離,自然讓他的婆娘兒女全跟過去,買新宅、照顧鋪面,都需要人手。

  蘇致芬道:「嗎,那麼趁這段日子,咱們多設計些衣服款樣,待師傳們來,同她們好好商討。」

  「我會的。」黎育清點頭。

  r約莫先打出一、二十套樣版,再將做法傳授給師傅……」蘇致芬拿著筆在紙上寫寫畫畫,計劃著接下來該做的事。 「不行。」阿壢出言阻止。

  「不行?難不成你以為我和育清兩人可以座付所有的客人?」

  「手藝不能隨便傳出去,若她們學會後跑到雲霓閣,豈不是替他人作嫁?」

  「所以呢?」

  「得留些私房活兒在手中,比方小姐的設計,比方八姑娘那手染絲活兒。」

  簡單幾句話便切中要害,她們與外人接觸得少,只想著如何把東西做到最好,卻沒想過商場上的競爭手段,幸好有阿 壢,他像萬事通似的,什麼都懂。

  黎育清與蘇致芬對視一眼,眼神裡寫著——前方有一片肉林酒池、請盡情享用。

  不享用嗎?那豈非對不起自己,兩人相視一笑、分頭行動。

  蘇致芬走到櫃子旁、捧來食盒,裡頭有木槿最擅長的小糕點,而黎育清默契十足地泡上一盞新茶,兩個人一起送到阿 壢面前,興致勃勃問:「你還有其它想法嗎? _

  他分別看兩人一眼,沒有被盯上的恐懼,只有淡然,也許是長期在蘇致芬身邊,他早習慣當人家的組上肉。

  「可以先從這批找來的繡娘當中,挑選出幾個簽下死契,許以她們較高的月銀,將她們留在府裡,親授獨門活兒,其 余的人讓她們回京。_

  「京城那邊,我己經叮囑過劉管事,修葺好的院子分成左右兩個部分,讓繡娘和裁縫分開住,中間隔著一個小花園和 主屋,兩邊的出入口方向不同,盡量減低她們接觸的可能性,這是防止她們串連一氣,集體投奔新東家,雲霓閣可以做得 這樣大,能讓全京城最好的繡娘和裁縫都聚集在那裡,東家能力絕對不容小覷,鋪子剛開時或許沒問題,但只要鋪子名聲 越來越顯,那些小動作定然不會少。」

  「還有呢?」

  「雲霓閣剛開幕,為打響名號,替青樓名妓做了不少衣服,那些衣服深得男子喜愛,名聲才慢慢流傳開來,既然小姐 要做品牌、做尊貴身份的象徵,就不能行同樣的手法。我本打算僱用幾個年輕、口舌伶俐的小丫頭,穿著咱們的衣服,可

  蘇致芬接話,「又嫌不妥?畢竟只是丫頭,比名妓高不到哪兒去,而且還沒有人家的嬌柔貌美。」

  -是,這點我琢磨琢磨再同小姐說。」

  「不必,我己經想到辦法。.蘇致芬一雙似喜非喜的眼含笑在阿壢身上瞄來瞄去,好像他身上藏了什麼寶藏似的。 阿壢被看得渾身不自在,站起身,打算離開,可蘇致芬手壓上他的扃膀,逼得他乖乖坐回原位。

  蘇致芬笑容可掏地在他背後轉上三遍,最後在他右手邊站定。

  黎育清望著蘇致芬的表情,覺得她一定有鬼,可這鬼和阿壢有什麼關係,她就猜不出來了,蘇致芬的腦子太跳脫,轉 得飛快,她很難追得上。

  阿壢和黎育清不同,他己經在蘇致芬身邊待了許久,對她的瞭解眵深,因此他曉得她不只是有鬼,還是大鬼,並且這 只大鬼將要在自己身上算計,而以她的表情複雜度而言,這個算計……相當離譜。

  「阿壢。」蘇致芬的聲音嬌軟柔甜,聽得人骨頭都快酥了,只是配上那樣一張醜臉以及淨狩表情,著實教人膽顫心 驚,這就不難解釋,為什麼每次黎品為到這裡,都會被嚇得想拔腿逃跑。

  「小姐有事請吩咐。.只要別用那種聲音摧殘他的心志就好。

  「不如你幫我用木頭雕出幾個和真人大小差不多的裸女,擺在店頭,來展示咱們的新衣服。」

  裸女? !黎育清和阿壢眼睛猛然瞠大,蘇致芬也未免太大膽了吧!

  要阿壢雕沒穿衣服的裸女?他這樣一個血氣方剛的男子耶,就不怕人家流鼻血?更可怕的是,還不是雕一個,而是雕 幾個。

  「就算雕好,衣服也穿不上去。」阿壢拒絕。裸女可是有手有腳的,衣服再軟也沒辦法撐開成那樣。

  「只要把手臂的地方切斷,扃胛處裝上插銷,手臂處挖個洞,做出兩隻活動手就可以啦。」她笑咪咪說道,絲毫不理 會阿壢的緊繃。

  「不行。」他寧可花銀子請幾個長相艷麗的女人,穿著衣服站在門前展示。

  「這可是咱們第一家鋪子耶,你難道不希望它在京城大成功?」

  「不行。」

  「不過是幾個裸女,為什麼不行?你裸狗、裸貓、裸鳥都雕了。」

  這有一樣嗎?蘇致芬的說法實在太、太、太……讓人難承受了,黎育清緊閉嘴巴,找個安全角落待上。

  阿壢比較倒霉,他逃不了,因為主子一雙眼睛虎視眈眈地在他身上掃。

  「哦哦,不會吧,難道是我們家阿壢沒見過裸女長什麼樣兒?」

  蘇致芬手時靠在桌面上,捧住自己的小臉,直勾勾地笑望著他,那個言行簡直可以稱作調情了,只不過她的一雙眼睛 太過澄澈乾淨,讓人難以做出不好的聯想。

  黎育清又退開兩步,悄悄在心底歎息,行調情之舉的,可是她的「母親」,祖母憤怒楊秀萱沒把黎育風給教養好,說 身為母親的還是得出自書香世家才行,可她這位出自書香世家的嫡母……恐怕比楊秀萱有過之無不及,若不是自己己經大 到能夠分辨是非,長期在她膝下養著……唉,她難以想像。

  「……要不要小姐我找個人脫了,給你當樣本?」阿壢己經躲得無處可躲,蘇致芬還是不放過他,拽著他的衣袖,非 要他「萬萬不可,男女授受不親。」

  「反正阿壢年歲己大,也該成親啦,說說,看中哪一個,小姐替你作主?歲歲、月月還是年年?」

  阿壢沒這樣窘迫過,一張臉熱得可以煎蛋了,他被一逼再逼、逼到牆角,一個忍耐不下,終於憋不住,發怒了!

  他挺直身子,表情冷肅,眼睛帶上兩道寒光,對蘇致芬說:「既然這是小姐第一間鋪子,非成功不可,那麼,要犧牲 不如小姐來犧牲,親自給阿壢當範本了!」

  他話一說,屋裡頓時安靜下來,大家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該怎麼形容這狀態?不知道,但黎育清又想給他的氣魄拍拍手了,而蘇致芬被擠對得啞口無言。

  蘇致芬瞠著大眼,那個可以煎蛋的臉鍋子從他頭上跑到她頭上,那一整個紅啊……

  精彩絕倫。

  眼見自己震住場面,阿壢不輕不重地撂下話,「既然小姐不能犧牲,麻煩你,別考慮犧牲阿壢或別的丫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阿壢忿忿地走出挽月樓,腳步很沉,沉得所有人都感受得到他的憤慨,但是……背對著星子的臉,在沒人看見的角落 裡,卻挑眉拉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男主角下場,眾人目光轉移到女主角身上。

  這情況應該構得上「公然侮辱主子罪」,輕一點的話,打個二十大板,重一點的話……發賣也行。所以不管是黎育清 還是在一旁的歲歲、月月、年年,都在等著蘇致芬發落那位不要命的大哥。

  但蘇致芬的詫異在維持過數息後,轉頭對上黎育清,眼神中沒有被輕賤的難堪,只有滿臉讚歎,她說:I圭!我們家 阿壢長大了,好男人哦!.

  這兩句話,讓歲歲、月月、年年鬆了口氣,但是黎育清聽聞,頭卻一陣陣抽痛起來。

  是誰說無規矩不成方圓的?這挽月樓裡怎麼就沒有這樣東西?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19 01:32:49

第十八章 棲息在你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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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夜,京裡情勢緊張,老太爺、老夫人和大房、二房、三房都沒回老家團聚,因此由黎品為主持祭祀事宜,這頓年 夜飯吃得有些冷清。

  大夥兒應個卯,用過飯後便各自回星裡歇下。

  今年黎育岷、黎育莘不在身邊,黎育清一個人待在錦園有些寂寥,本想再做點繡活,但是才剛穿好針線,木槿便走到 她身邊稟報。

  「姑娘,梅院又鬧起來了。」

  「鬧?又是萱姨娘?」今兒個可是除夕夜,她怎會這麼沒有眼色,才安靜多久啊,真不曉得她在想什麼。

  ?是,外頭下著大雪呢,萱姨娘竟然罰兩個通房丫頭跪在院子外頭,這種夭候豈不是要把人給凍死?」

  黎育清看一眼外頭,風雪一陣一陣的,她這是想在大年夜裡鬧出人命?讓老夫人以為她和嫂嫂們年紀輕、主持不了大

  局?

  「怎麼回事?」

  各房散了之後,萱姨娘為討好老爺,在星裡又置辦酒席,本想同老爺一起熱鬧熱鬧、過個好年,沒想到四老爺叫她 們自己樂呵,卻讓小廝套了車就往外頭跑。

  ?萱姨娘好說歹說,卻還是留不住老爺,便發起火來,也不知道那兩個通房是說錯什麼話,只曉得她們挨幾巴掌後又 被罰黎育清百般無奈,看來阿壢帶回來的消息是正確的了。」

  父親又在外頭養外室了,這不是第一次,只不過之前祖父和祖母在,父親不至於這般明目張膽,現在滿府裡找不到比 爹爹輩分更大的了,誰敢管他?

  黎育清從不認為父親是壞人,他樣貌好、有幾分才學,性子平和,對誰都溫溫潤潤,就是對待子女也不曾有過半句重 話,只不過他並非女子的良人,致芬沒與爹爹成為真夫妻……是喜不是禍。

  她搖頭說:「走吧,咱們去看看。」

  「姑娘,這事能管嗎?她們終究是老爺的枕邊人。」木槿提醒。

  「我也不想管,可祖母把這個家托給我,若在大年夜鬧出人命,傳出去對黎家名聲有礙。你找個丫頭,去請大嫂、二 嫂一起過去看看。」

  「是,姑娘。J

  木槿下去傳話,黎育清自己尋一件披風穿上。

  走出匿門,雪下得更大了,風夾著雪花打上她的臉,昏黃的燈火照著地上厚厚的雪,帶出一股沁心清冽,深吸一口 氣,那股子冷,一路冷進胸肺裡,這是在天氣宜人的樂梁城吶,那麼在北方的雁蕩關呢,是不是更冷上數倍?

  這時候……她想起齊靳,托人帶去的衣裳眵不夠保暖?他的大年夜,有沒有人為他暖上一盞水酒?有沒有人陪他度過 漫漫長夜?失去嬌妻的他,心情有沒有好一點點?是不是一邊煩惱邊關敵情、一邊擔心京裡形勢,恨不得把自己一分為二?

  哥哥寫信回來,說三皇子現在情勢危險,最近京裡盛傳三皇子開倉賑糧時中飽私囊,那分明是有心人陷害,卻尋不出 證據,如今哥哥和四哥哥天天跟在祖父身邊,為此事謀劃。

  能找出構陷三皇子的兇手嗎?

  不知道,她能做的有限,唯能祈求上蒼庇佑,庇佑鏞哥哥平安,也庇佑戰場上的齊靳全勝而返。

  想到這裡,黎育清忍不住發出一聲苦笑,直到今日,她才真心真意地把鏞哥哥當成親人一樣開心。

  「姑娘,琴兒己經過去請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了。」木槿走到廊下,發覺黎育清的臉被雪打濕,連忙撐起傘,替姑娘

  擋去

  「行了,我們先過去吧。」

  _是。.木槿走在她身邊,行過幾步後低聲提醒,「姑娘,萱姨娘現在正在氣頭上,如果可以的話,別同她針鋒相對 了吧,上回那事……如今老夫人和鄭嬤嬤不在,咱們還是小心點的好。_

  她拍拍木槿的手背,低聲道:「我知道,我會小心些。」

  上次她為致芬強出頭,狠狠地訓了楊秀萱和黎育文一頓,回過頭卻讓奶奶叨念了一回,奶奶說她雖然佔了理,手段卻 太粗糙,惹得楊秀萱心存妒恨,吃虧的還是自己。

  她還不同意呢,在心底反駁,就算手段細緻,難不成楊秀萱就不會記恨上自己?

  祖母見她滿臉的不服,也不說她,只是讓鄭嬤嬤小心些。

  果然,隔天她的小廚房,要用來熬八寶米粥的雜糧袋裡,多了些不該存在的「小東西_ ,幸好木槿將鄭嬤嬤的吩咐聽 進耳裡,時刻仔細,才會發現。

  之後她莫名其妙的摔倒,頭上的玉簪卻不翼而飛,若不是鄭嬤嬤把她的玉簪送回來,她還不曉得有這回事。

  再來,院裡一個三等丫頭偷進她匿裡,悄悄拿走她的貼身衣物,不過這回丫頭的運氣太差,被黎育清當場逮著。

  事情接二連三,老夫人本想藉此事給黎育清一個教訓,不打算太追究,只是悄悄地打發了幾個人,可是對方手段越來 越狠良,連大夫開給黎育清的轉骨藥方也被下了涼藥。

  老夫人震怒,借口搬遷京城,將錦園裡裡外外狠狠清理一遍,這些事情雖逮不到證據是楊秀萱下的手,卻還是可以摸 出些許脈絡。

  老夫人問:「清兒,你打算怎麼做?」

  她想半天後,回答,「什麼都不做。」

  「什麼都不做,就這樣放過她?她若是變本加厲怎麼辦? 丫頭,心存善良是好事,但對某些人,是不可以過分良善

  的。」

  「這與善良無關,清兒也會害怕,如果能一次把事情解決,肯定是最好的,但眼下真的不是好時機啊。」

  「怎麼說?」老夫人擰緊眉目,楊秀萱己然做得過火。

  「奶奶,母親才剛嫁進門,黎府就休掉服侍爹爹十幾年、為爹爹生兒育女的姨娘,外頭會怎麼傳?定會傳說母親不賢 德、善妒。.

  「子不言父過,但清兒心知肚明,爹爹這般對待母親……是黎府對不起蘇家,若在此時,又讓母親背這個黑鍋,清兒 心裡難過。.

  她覷一眼祖母,見祖母不言,便繼續往下說:「何況,爺爺、奶奶即將起程進京,眼下爺爺哪有心思像教導四哥哥、 五哥哥那般,好好教導七弟八弟?爹爹又是個不管事的,而眼下大哥、二哥也為著鄉試閉門讀書,期望來年能讓咱們黎家 又多兩個舉子,在這種情況下,府裡哪還有人可以管束七弟八弟?.

  —若在此時將萱姨娘休棄,兩個弟弟定會怨恨母親,上回不過是自己摔個跟頭,都能鬧出這樣的大動靜,若是無人教 導,讓他們行止偏差了,怕是對弟弟們更糟。」

  —萱姨娘千不好、萬不好,至少是個好勝的,為讓七弟、八弟的成就贏過四哥、五哥,她定會好好管束他們上學念 書。再則五姊姊馬上要出嫁,總得有人置辦婚事,楊家又是萱姨娘的娘家,為顧慮五姊姊的面子,怎麼也不能挑這個時候 處置她。.

  「何況經過這次事件,母親己經表明她得不到父親歡喜,自願偏安一隅,無心與萱姨娘相爭,這下子她總該放下心 思、手段收盡,不再步步相逼了吧。」

  黎育清的話說動了老夫人,她眼底含笑,撫著她的頭輕聲道:「奶奶看事,竟沒你這個小丫頭明白。」

  「奶奶哪是不明白,奶奶是心疼了,心疼清兒被人暗算,非要替清兒出氣不可。」

  「這丫頭,壞話都能讓你說成好話,你這嘴巴是怎麼長的?」她捏了捏黎育清的小險頰。

  「不就是強在有幾成像奶奶嗎?」

  「唉……五丫頭要是有你三分腦子,今天就不會淪落到這個境地。」

  黎育清笑著賴進老夫人懷裡,輕聲道:「那是清兒的命好,能得奶奶和鄭嬤嬤親自教導,若是五姊姊也有清兒的幸 運,定不會變成今天這模樣。.

  她沒居功,把功勞全記在老夫人身上,逗得老夫人樂呵呵,笑個不停。

  人老了,見識雖明白,卻也喜歡聽窩心話,她摟摟黎育清,低聲道:「好丫頭,奶奶一走,你得好好扶持這個家,千 萬別讓它亂了,到了必要的時候,記得,別心慈手軟。」

  就是奶奶這幾句掏心挖肺的話,讓黎育清不得不出這個頭。

  踩著厚厚的雪,她走往梅院,一路上,她思忖著要怎麼做才能讓楊秀萱消停些。

  未入梅院,遠遠就聽見楊秀萱在屋裡罵罵咧咧的聲響,院子口,兩個通房丫頭跪在風頭,身子被冰雪凍得動彈不得, 臉色慘白,幾乎要支持不住,幾個嬤嬤拿著棍棒在旁伺候,她們也冷得頻頻縮手,猛對掌心呵氣。

  黎育清走近,對嬤嬤們道:「去把她們給扶起來,送回房裡,泡泡熱水,熬幾碗薑湯給灌下。_

  嬤嬤們恨不得應聲照做,她們也冷吶,誰樂意在這大寒的夜裡吹風挨凍的。

  但她們轉頭看一眼匿裡,不敢吶……就怕下一刻,輪到自己跪在雪地裡。

  「無妨,你們照做,萱姨娘那裡有我擔著。」黎育清把事情給攬下。

  「是,八姑娘。」聽得此話,嬤嬤們樂得去扶人。

  黎育清等到眾人都離開後,繼續往院子走去,方走近,守在廊下的丫頭見狀便要進屋稟報。

  黎育清目光一凜,丫頭受驚,竟不敢繼續往星裡去,木槿拉住那丫頭,偷偷塞了碎銀子,讓她跟在自己身後。

  黎育清走到廊道上駐足等候,靜靜等待大嫂、二嫂一起過來。

  屋裡,楊秀萱還在罵人,一句比一句更惡毒,黎育清面無表情,安靜聽著。

  「什麼婊子養的髒女人都敢要,也不怕招了病,禍害匿裡!」

  「娘,你小聲點,要是傳到錦園去……那個賤丫頭如今是飛上枝頭了,若是打著主意要折騰咱們,這不是給足她借

  口?」

  「哼,你爹這樣對我,我還怕給人藉口,這日子是要過不要過啊,還讓不讓人活了呀!」

  「這日子想過也得過、不想過也得過,如果不是那三個賤種陷害我,我哪需要嫁到楊家去,楊家表哥雖是一副好樣 貌,可楊家窮吶,楊家主子吃的穿的,還不如咱們黎家丫鬟。.

  「誰讓你做事不同娘商量,你以為那三個是吃素的羊,錯了!他們是狼,是啃人骨頭、吃人肉的大惡狼。」

  直到現在,楊秀萱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使的暗招都沒成功,如果是因為被識破錦園才會換上一批新丫頭的話, 那麼早該鬧出軒然大波,他們沒理由放過自己。

  可錦園安安靜靜的,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找人暗地裡探問,只說是老夫人要入京,先將一些不省心的給賣出去,免 得八姑娘鎮壓不住人。

  所以是黎育清好運,幾次順利躲過災劫?可天底下哪有那麼多的好運,難不成黎育岷是文曲星下凡、黎育莘是武曲星 降世,連那個死丫頭也和天上星宿有關?

  楊秀萱疑心生暗鬼,越是心驚就越是痛恨黎育清,恨不得誰來將她給收了去。

  這時大少奶奶管氏、二少奶奶周氏領著丫發走來,本想一起進匿的,卻不料黎育風的話讓她們的腳步都給止住了。 「娘,你不是說嫂嫂們很快就會把中饋給交出來嗎?為什麼遲遲到現在還沒有動靜?」

  「你放心,待過完年,娘請的那個郎中就會進府,到時候給她們開點藥、再嚇唬個幾句,為了子嗣,不必娘開口,她 們自然會乖乖將中饋給交出來。_

  —真的嗎?她們嫁進來,也不過就這一年多的工夫,怎麼會心急成那樣?」

  「那是你不知道,我讓你表哥慫恿育南,現在他大概己經在找借口想娶姨娘進門了,她們兩個妯娌能不心急?」

  「娘,既然你給嫂嫂們下的藥有用,怎麼不給黎育清那個賤丫頭也吃一些,若她也絕了子嗣,以後她嫁給誰,都有苦 日子可過了。」

  「誰說沒有?可那賤丫頭運氣好,給躲掉了。不過能害上二房也不壞,莊氏對我下手可從來沒有客氣過,若是二房絕 了嗣,呵呵……咱們啥事都不必做,等著他們亂起來,自有好戲可看。」

  母女倆的對話落入黎育清和管氏、周氏耳中,三人瞬間變了臉色,黎育清輕輕握了握她們的手,在她們耳邊低聲道: 「大嫂二嫂別擔心,那藥,鄭嬤嬤早己經換過。_

  那次的大清理雖沒動到二房的人,但府裡主子吃的藥全清過了一遍,在兩個嫂嫂藥材裡找到涼藥時,奶奶便決定楊秀 萱不能再留,只是因她的話才暫時又放過楊秀萱。

  所以老夫人是知道的?她們目露疑問。

  黎育清點點頭,回答她們的疑慮,兩人暫且安下心來。

  「那就好,等中饋大權回到娘手裡,娘就不必像現在這般,日子過得苦哈哈的,到時若娘能夠說動爹爹,說不定我就 不必嫁入楊家。.

  楊秀萱聞言歎氣,這事,怕是連丈夫也不敢作主,老太爺的命令……

  見母親不發話,黎育鳳以為娘在擔心爹的外室,便笑著安慰,「娘,你又不是沒收拾過爹爹外頭的女人,黎育岷的娘 不也是什麼青樓名妓,什麼琴棋書畫樣樣通,爹還把她給寵進骨子裡?可娘一盞毒藥灌下去,爹能說你什麼,還不是轉個 頭又尋新人去。.

  _黎育莘和那下賤丫頭的娘,風流寡婦又如何、書香門地又怎樣?到頭來,娘給了七尺白綾,還不是得乖乖的往樑上 一吊。爹爹多風流有情,也不過就背著人悄悄哭上一場,還能拿娘撒氣啊? _

  「情況不一樣了,當初娘可以狐假虎威,說是老太爺的意思,如今老太爺不在府裡,就怕你爹怪罪起來,娘……」

  _怕什麼,事情不會往挽月樓推嗎?那裡還有個正牌夫人呢,事情當然要讓她給頂上,難不成正頭妻子還修理不了一 個外室嗎?所以娘呀,您別生氣,還是先想想怎麼把中饋權拿在手裡才是。.

  這是第一次,黎育清從楊秀萱嘴裡聽到她親口證實,娘的死,是她做的。

  母親,死得好冤……許許多多的畫面一下子從腦海間跳出來,一幕接過一幕,娘的淚、娘的哭、娘的叮嚀囑咐,娘笑 著在床邊為她和哥哥唱安眠曲,眼淚卻一滴一滴落在自己的頰邊,她不懂娘的哀傷,還問:「娘的眼睛怎麼在流汗?」

  娘抱著她說:「真想看到清兒長大的模樣。」

  她後悔了,當時不應該勸奶奶別動楊秀萱,如今她憋著一口氣,恨得咬牙,卻還得拉起笑容,忍了又忍。

  為了黎家的名聲,她得忍,為了讓黎育鳳順利嫁進楊家,她得忍,終有一天,她忍的每件事都會收到合理的代價,她 強迫自己相信!

  管氏、周氏見她激動,連忙上前輕拍她的背,她們明白,任何人聽見這種事都會激動不己,何況是一個小小姑娘?疼 惜、憐愛,心裡有著濃濃的不捨,她們一人一手,握起黎育清小小的冰冷掌心,試圖安慰。

  黎育清深吸氣,強抑下心中激動,說道:「嫂嫂別擔心,育清明白,現在不是整頓門風的時候。」

  「是,待過完年、育鳳出嫁,咱們合力,總有辦法對付她的。」管氏說道。

  「育清明白。」她朝木槿身後的小丫頭點點頭。

  小丫頭會意,上前幾步,揚起嗓子高聲喊道:「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八姑娘,你們怎麼來了?」

  聽見屋外動靜,母女倆立刻安靜下來,不多久,楊秀萱親自迎出來,熱熱絡絡地將三人請進星裡。

  三人坐定,周氏看管氏一眼。

  管氏會意,黎育清現在心情激動,不是讓她開口的好時機,便對楊秀萱說道:「萱姨娘,你也知道今兒個是大年夜, 若是傳出什麼不好的事情,對黎府名聲可不好。」

  「如果是通房丫頭鬧事,申斥個幾句也就罷,可千萬別把人給罰出毛病,大過年的,死一個下人事小,壞了喜氣事 大,何況五妹妹馬上要出嫁,不添喜就算了還添喪,你這不是活活在詛咒五妹妹嗎?」

  這話夾槍帶棒的,楊秀萱怎會聽不出來,她斂起笑意,淡淡說:「大少奶奶,不過是罰幾個不長臉的,哪有你說的這 麼嚴重。.

  「嚴不嚴重,嘴巴長在人家臉上,全隨人說去,可知道內情的自然說是下人不懂事,不知內情的定要說萱姨娘心存妒 意、借題發揮,這事若是讓四叔知道,就不知道四叔心裡會怎麼想?」

  管氏對楊秀萱口氣不善,想起她對自己下藥,心中那把火難熄,若不是想到老夫人明知楊秀萱的行徑卻也咬牙忍下, 定是有別的考慮,她哪會在這裡同楊秀萱裝模作樣。

  周氏故作天真,說道:「不如咱們派人去將四叔請回來,免得四叔說咱們逾越,手竟伸到四房來了。」

  「好好一個過年,若讓四房鬧出人命,奶奶才會罵咱們不負責任,把一個家管成什麼樣。」管氏口氣冷冰冰的,一雙 妙目盯得黎育風心慌慌。

  楊秀萱心情不好,不想同她們周旋,只想早早將人給打發,於是退讓一步,說:「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不就是要我放 人嗎?放了也就是,何必把話說成這樣,還相偕跑到梅院來看熱鬧,愛熱鬧,開春後請個戲班子來府裡唱出戲不就得 了。」

  「這外頭漫天風雪的,誰吃飽了想到梅院來添事,若不是萱姨娘鬧得太過,我們何苦冒著寒風過來。你也不必放人 了,我們己經讓下人把人給送回星裡,萱姨娘最好關起門來唸唸經、拜拜佛,求她們身子無恙,否則……」

  「你大概不知道,我和弟妹、八妹妹每隔三天就會派人往京裡送信,奶奶對這府裡的情況關心著呢。」

  管氏說完話,也不等楊秀萱反應過來,和周氏一人一手拉著黎育清離開,她們一心急著要回去好好想想,該怎麼無礙 於黎家名聲的對付這個惡毒婦人。

  黎育清和嫂嫂們在院子外頭分手,不知不覺地,她踏上熟悉的路徑來到挽月樓,她走近,守園的小廝便到門口通報, 未到門前,蘇致芬己經開了大門上前迎接。

  「怎麼了,小妹妹,哭喪著一張臉?是前頭的年夜飯太難吃嗎?早就說過,你來同我們一起過年,肯定比那邊的好玩 得多。」蘇致芬笑著捏捏她的臉頰。

  黎育清看一眼滿屋子的人,蘇家下人全集合在這裡,每個人都笑得闔不攏嘴。

  蘇致芬在同他們發壓歲錢,可是挽月樓的壓歲錢沒那麼好拿,不能只用幾句簡單的吉祥話就把銀子給領走,每個人得 做個表演。

  有人說笑話、有人編歪詩,歲歲最狠,她學黎育鳳走路的模樣,那樣子不像孔雀,比較像揪起屁股要找地方下蛋的母 雞,而這會兒壓軸的阿壢正打算表演一套拳腳功夫。

  這裡的快樂讓黎育清想逃。

  她過來,是想狠狠抱著蘇致芬痛哭一場,想告訴她楊秀萱親口承認害死她娘親,想說自己氣得肚子痛,不想再憋下 去,她更想找個人靠著、抱著,把滿肚子委屈全數哭盡。

  但是……屋裡每個人都掛著笑臉,每個人都喜氣洋洋,好像整個黎府的快樂全到這裡聚集。

  她不想破壞氣氛,強壓下傷感,拉起笑顏,說:「爹爹吃過年夜飯就迫不及待套車往外跑,楊秀萱遷怒,罰幾個通房 丫頭跪在雪地裡,我方才去處理過了,覺得堵心。」

  —堵什麼心,又不關你的事,她愛怎麼鬧就怎麼鬧去,真鬧大了,還有你爹呢,怕什麼?」

  _我真希望能像你說得這樣輕鬆,好歹我是黎府的姑娘,奶奶臨行前,可是把責任托付給我了。」

  「行行行,如果那邊真鬧得不像樣,我這個正頭夫人去處理還不行?現在,什麼都別想,先看看阿壢的表演才是要緊

  事。」

  她拉了黎育清坐下,還來不及脫去披風呢,阿壢就行雲流水地舞起拳腳,明明是再剛猛不過的武功,可從他手中演繹 出來,就是帶著說不出口的美感,真好看……

  黎育清不懂武,只能用這粗淺的三個字形容,真好看,真的很好看。

  她眼睛看著阿壢、心裡頭想著母親,那委屈像潺潺流水,一點一點匯聚,真想找個人哭一哭,好想好想……

  阿壢表演結束,拿走一個大荷包,年夜飯到這裡正式結束,眾人全散了下去。

  蘇致芬見黎育清依然抑鬱,刻意低聲在她耳邊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阿壢雖然不肯幫我雕木人,卻找到朋友幫我 們燒瓷人,哈,瓷人比木人漂亮、比木人皮膚白皙,用來展示我們的衣服再合適不過。」

  「阿壢真行,交往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

  「這才是真正的能人……」

  黎育清敷衍地同蘇致芬說上幾句便起身告辭,離開挽月樓。

  屋外白雪紛飛,寒意侵入四肢百骸,她知道自己踏錯了地界,悲傷的人不該闖進快樂圈圈。

  下樓,滿園的梅花盛開,沁人鼻息的香氣鑽進她肺裡,心更愁、更痛,她痛恨梅花、痛恨它沁人鼻息的香氣…… 地上的雪融進腳裡,寒意從腳底心冒上來,她一腳深、一腳淺,慢慢往前行。

  感覺多麼熟悉呵,前世,她就是這樣子抱著女兒,拚了命往楊家公婆跟前求情,求他們救救自己的親孫女,求他們給 自己一條活路……

  心像被什麼給紮了、綁了、捆了,痛得她想喊救命。

  她倏地向前狂奔,從來沒有跑得這樣賣命過,心太痛了,逼著她跑快一點,再快、更快……

  她腳步踉蹌,幾乎要摔倒落地,這時一個男子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他飛身掠到她身前,一把將她拉起。

  黎育清抬起滿是淚水的小臉,望著眼前的男人,他一身戎裝,外頭披著大氅,夜色掩沒了他的臉龐,但一眼,只有一 眼,她便認出他齊靳。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這樣思念他……

  她不知道自己口口聲聲說「他沒有回音也沒關係,我做這些只是為了報恩」是天大地大的謊話……

  她不知道再見面的此刻,自己會激動到想要昏倒,不知道為什麼淚水會更加放肆的狂奔,不知道強行壓抑的委屈會大 爆發,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他在她心中……好重要……

  捧起她的臉,齊靳不知道她為什麼哭,但知道她的淚水灼燙了他的胸口。

  齊靳握緊她的雙臂,他想問清楚,誰給你委屈受?他想罵她,不是早早教過你,躲避不是最好的方法……

  但是,他來不及問、來不及罵,下一瞬,一個軟軟的身子己投進他的懷抱。

  在圈上他腰際那刻,黎育清滿足地歎口氣,找到了……

  她終於找到一個可以恣意發洩委屈的胸口,終於找到一個可以收容淚水的安全港灣,她找到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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