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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晴子 -【暖心食堂】《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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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3 00:00:22
標題:
陽光晴子 -【暖心食堂】《全文完》
陽光晴子 -
暖心食堂
從小孤女到下堂婦,她人生坎坷,卻未曾被擊倒,
暖心美食讓她事業愛情都有成。
親眼目睹那風靡鎮上與縣城少女的采石場副總管殺人,
夏羽柔感覺自己不會再愛了,恨不得他從此別來她家食堂吃早飯,
偏偏這是場不切實際的夢,為了保住小命,
她不只得嘴上對他百般吹捧,還得用行動討好──
第一,發誓不暴露他的秘密(其實她負責偽造現場說了她也完蛋)
第二,免費贈送私房菜和餐點增量(其實是想把他的嘴養刁)
第三,主動替他做衣做鞋(其實她只是客套一下,他卻得寸進尺)
誰知,所有人包括她弟弟都因此認定她愛他愛得無法自拔……
而他分明知道內情,卻救她出色胚虎口不說,
還免費教她弟讀書,幫她開新店找客戶做宣傳一條龍全包,
就在她以為這人要坐實流言,被她這下堂妻拿下時,他卻暴露了秘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3 00:00:47
第一章寫做美男讀做煞星
清晨時分,下了一夜的絨毛雪花漸停。
寂靜微暗的森林里,只有一道淺淺喘息聲,直至陽光露臉,在樹林間投下一大片光與樹影,還有一個隱藏在一株參天老樹後方的嬌小身影。
清亮林蔭間,一名白衣勝雪的年輕男子正彎身將早先丟落雪地的銀白披風拾起披上,沉默了一瞬,一雙冷漠黑眸就落在那一動也不動的黑影上,淡淡的開口,「出來!」
樹後方的身影明顯抖動一下。
夏羽柔一雙明眸帶了忐忑,左手則不自覺的抓著腰帶下方的單珠綴飾,他要誰出來?她將身子更貼緊樹干,明眸東瞟西看,確定自己在背光處,所以……應該不是喊她!
她吞咽一口口水,偷偷以眼角余光瞄瞄不遠處那名男子——
陽光亮燦燦的灑下來,有點刺眼,讓她沒辦法看清楚他的神態,但就算看不清楚,那張堪稱完美的俊顏她早早就深印在腦海。
湯紹玄,青雪鎮附近武陵山上采石場的副總管,人稱「湯爺」,擁有一張精雕細琢,美得眩目的容顏,絕對是鎮上顏值最高的年輕男子,住的是豪華的山中別院,听說他二十多歲,父母已逝,沒有兄弟姊妹,也沒有妻妾。說是「听說」是因從沒人證實過,但無論如何,鎮上對他發花痴的未婚或已婚女子都不少。
夏羽柔很不想承認自己也是其中之一,但她對那張魅惑人心的俊顏的確沒有太大的抵抗力,可是她是純粹欣賞而已。
不過,在看到剛剛那場刀光劍影的生死流血廝殺後,她應該也不敢再欣賞了。
她害怕的目光落在湯紹玄四周幾具尸體,尤其是躺在他腳邊的那一具,死者充血瞪大的眼中盡是驚恐與難以置信。
她又吞咽一口口水,好像听到自己的心髒怦怦紊亂的跳動聲。
死者眼中的難以置信應該跟她一樣,一對八,竟然像她拿刀剁肉似,扣住八人的脖頸「 、 」的掐死了,簡單又粗暴。
「還不出來?」湯紹玄薄唇微抿,聲音更陰涼。
夏羽柔頭皮發麻,抓著腰帶下方綴珠的手更緊,冷靜,要冷靜,這時候絕不能呆呆站出去送死。
她回到青雪鎮開了兩年多的早食鋪,湯紹玄更是店里一年多的熟客,她自以為是對他有所了解的。
他為人冷淡低調,不喜與人來往,偏偏又長了那麼一張招惹人的俊臉,還運氣好的一進采石場就當上小管事,惹得不少老工頭或資深小管事都看他不順眼,找碴鬧事不少。
沒想到膚白俊俏的湯紹玄不僅僅是眼神殺氣十足,身材看來挺拔高瘦其實很能打,才漸漸沒人敢惹,也因能力強,職位三級跳,不過一年多就成了大總管之下的副總管。
除了幾個莫名不怕他,還覺得他其實人很好的過度自來熟的采石場工人,認識他的也僅僅跟他點頭打招呼,不敢太靠近,原因無他,他不用說話就足以讓人望而生畏。
只是她沒想過他的武功這麼高,不只眼神狠,而是真的狠,她還親眼撞見他殺人了!
一想到這里,夏羽柔不由得拍額頭,好奇心那麼強干什麼?在听見林間有打斗聲時,她就該提著采好的筍閃人,還循聲尋來,蠢死了!
驀地,眼前突然一暗,她眨眨眼,不過瞬間,一道高大身影籠罩身前,她本能的出拳,男人卻面色不變的一手扣住她的手腕,另一手五指微攏就要掐往她的脖頸,但在看清她的面貌後,怔了一瞬,隨即恢復一貫的冷漠。
夏羽柔眼眶發紅的看著那只停留在眼前的骨節分明大手,再想到剛剛他與那些人對打時,一把扣住脖頸 喳一聲的狠勁,她面色如土。
雖然她也有幾招拿得出手的自保功夫,但與他的實力相較肯定天差地別,所以不能出手,只能示弱。
她微微仰頭,湯紹玄的披風領口綴著一圈柔軟絨毛,將那張天妒人怨的俊顏襯托得更為俊美,能如此近距離欣賞他的容顏,若在往日,她肯定小心髒亂跳,此刻卻只有驚恐。
但她仍逼自己露出笑容,「湯、湯爺,你知道我啊,夏家食堂的夏娘子,」見他表情未變,她又笑道︰「君子動口不動手,我的手被你抓得好痛,等會兒還得回店里備膳,你可是我店里的常客,咱們很熟的,是朋友,朋友啊。」
他眉目冷戾的睨視,不帶情緒的反問︰「我們很熟?」
她笑容微僵,「我們不是很熟,但湯爺你熟我煮的飯菜啊,是不是?哈哈。」她干笑兩聲,再次嘗試要抽回被他緊扣的右手,但他仍不放手。
她只能用自由的左手小心翼翼的輕踫他仍停放在她眼前的大手,這手可是一連掐死八個大男人,名副其實的「凶手」,她可不想成為下一個亡魂。
她刻意擠出笑容,「湯爺的手舉這麼久累了吧?何不先放下,那個——湯爺這麼早就來林子散步?早春還天寒地凍,我可沒您這麼輕松,瞧,我天剛亮就出來采筍,切片熬肉可好吃了,這離開店也只有一個時辰,我得趕回店里將食材處理了,湯爺也知道我的食肆就我一人掌廚,還有我那滿十一歲的弟弟跑堂,哦,對,雇了鄰居葉嬤嬤幫忙招呼客……」
「你看見了。」湯紹玄眸光微沉,聲音冰涼,整個人散發著一股不善的氣息。
出現了!在武陵采石場上著名的殺人眼神!
夏羽柔心里暗暗叫苦,她清楚感覺到那雙深邃得像是能直接看透人心的黑眸迸出的殺氣,他要殺她滅口!
不不不,她不能死,她死了,弟弟怎麼辦?
大冷天的,她卻感到後背冒出冷汗,一手往下再次抓住垂在腰間的珠子,這是她已逝娘親為她編的垂墜腰飾,也是這些年來陪著她度過許多風雨給她力量的重要寶貝,握著它,她再次冷靜下來。
她垂下眼瞼,沒有抽回被扣住的手,反而湊上前,再抬頭時,一張俏臉變得嚴肅而認真,「湯爺,我的確看到了,我跟你發誓這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她又咽一下口水,努力壓下心頭壓抑不了的懼怕,「我相信這些人肯定都是壞人,湯爺一定是為民除害,不用擔心,我來替湯爺善後。」
像是要強調她說的話,夏羽柔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拍拍自己的胸脯,明眸迅速一掃,不意外看到自己手腕已有瘀青。
但她此刻顧不得這區區小傷,生命要緊,再次握了握珠子,她快步往那些尸體走去,壯起膽子,忍住害怕欲嘔的感覺,她蹲,僵硬的伸出手,打算將這具尸體拖往另一邊的林子,她記得那里有個陡峭的矮坡,往下扔就能毀尸滅跡。
夏羽柔想法很好,奈何肢體很僵硬,半天也沒能把尸體挪動一步。
湯紹玄緩步走近,眸光微深的看著她顫抖著手去拖尸體,「你認識他們。」
又是肯定句,夏羽柔頓覺她的心髒瞬間就要撞出胸腔來了,她很想哭,但她得忍,仰著臉看著挺拔的美男子,小聲回答,「他們——他們來小店里吃過兩次飯。」
讓你愛聊,讓你愛說話,話問那麼多,她在心里埋怨起自己。
青雪鎮這幾天來了約十五名的外來客,有主有僕,衣著裝扮一看就來自富貴人家,她開早食鋪,遇見這些新面孔就多問幾句,知道他們一行人是從遙遠的京城過來,說是來辦事,但辦什麼事就沒說了,她也沒追問,不過其中有個色迷迷的少年說渾話,只要她陪陪他一晚,他就告訴她,讓她差點用拳頭打得他爹娘都不認識。
「他們是我的仇人。」他直視著她說。
「啪啪啪——」她浮夸的用力拍拍手,一臉贊賞的笑道︰「仇人殺了就對了,人之常情嘛,你不殺他們,他們就殺你,殺得太好了,但尸體總得處理,這地方也不是杳無人煙,湯爺說是不是?」她小心翼翼的試探,她都主動提出幫忙了,他應該不會對她怎麼樣吧?她都這麼上道了。
然而湯紹玄面無表情,夏羽柔壓根看不出他在想什麼,而且他的面無表情實在太可怕,那雙冷颼颼的眸子彷佛能將一切都吞噬似的,雖說她親弟也是個公認的小面癱,但與他相比功力差了千倍萬倍。
她怕啊,她瞬間雙膝跪下,雙手合十的請求,「湯爺,我還有一個十一歲的弟弟,你也知道我倆相依為命,為了我弟弟,我也不會說出去,你要做什麼?我就幫著做,我也是有功夫的,咱們——呃,不,我這也算共犯了,是不?咱們都在同一條船上。」
她求生欲強,想到的好听話一句句丟出來,不忘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
湯紹玄靜靜的看著她,在她就要維持不了臉上的笑意時,他終于開了口。
「甭管尸體,把他們身上值錢的家當都掏出來。」
夏羽柔一听就明白了,上半年山匪在青岳縣佔據山頭攔路劫殺來往百姓,為此,朝廷大陣仗的派官領兵來殲滅,殺了多少山匪不知,但四處流竄的山匪卻不少,惹得青岳縣百姓人人自危,隸屬于青岳縣的青雪鎮在近兩、三個月也有幾樁山匪劫財殺人的事件發生,眼下,將現場布置成強盜殺人是最好不過了。沒想到湯紹玄這看來冷漠但絕對優雅的美男子內里竟然這麼奸詐,一下就想到這種詭計。
「還不動手?想成為他們的一員?」
她一愣,猛然回神,對上那雙冷漠黑眸,嚇得連忙跳起來,「動手。」
見男人輕松的倚靠樹干,眼睫微低,夏羽柔不禁嘀咕,這是把活兒全丟給她?瞧地上這一個個都死不瞑目的猙獰模樣,要她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翻尸搜身?
好吧,她個性不怎麼嬌滴滴,但外表至少是啊,還是青雪鎮排行第一的大美人,雖然嫁過一次貶了身價——
想遠了,她收回心神,硬著頭皮搜括死人財物,也慶幸湯紹玄下手干淨俐落,只要不去看臉,至少身體沒有可怕的傷口。
「阿彌陀佛,各位別來找我,人不是我殺的,這錢袋、玉佩啥的值錢東西也不是我要拿的,冤有頭債有主,你們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可一定要找對人啊。」
湯紹玄眸光輕輕掃過,看她翻看尸體後又往另一具尸體走去,也听著她嘀嘀咕咕的叨念,手指從最初的顫抖到後來的俐落。
然後,還不算蠢的撕了其中一人的外袍將那些錢袋玉佩等搜出來的東西打包交給他。
「湯爺,都在這里了。」
他看著那鼓起的小布包,再冷冷的看著她,「扔了。」
她一愣,忍不住有些肉疼,包袱里除了銀兩、銀票外,還有幾塊色澤不錯的玉佩、扳指什麼的,那可都是錢啊!
「湯爺,咱可不可以打個商量?這佩飾啥的扔了沒關系,畢竟若是被認出來,麻煩也大,但銀兩銀票上沒寫名字,你說我可不可……」
「扔了。」他的聲音又低沉了一分。
舍不得啊!她七歲離開父母疼寵的安樂窩後,若說這些年來有什麼最大的感觸?那就是有錢真好,錢不是萬能,但沒有錢萬萬不能,她現在最欠的就是錢,何況這一包里的銀子真的不少啊。
湯紹玄幾乎要氣笑了,眼下這情形,她的命還握在他手上,她竟然還在掙扎著要不要當錢奴?
「舍不得,我連你同布包一起扔下山。」他眸色暗沉的看著她。
夏羽柔臉色悚地一變,嚇得回神,她瘋了,生死關頭,她還在想錢,可是——她又猶豫了,她招惹了這樁要命的事,若她不慎出了啥意外,留下這些錢,弟弟至少能生活,能上學,能不看他人眼色過日子。
她深吸一口氣,看著湯紹玄,「扔,我馬上扔。」
她當然明白他要她扔到萬丈深崖下,讓人找不到,才不會出亂子,所以她快步抱著布包跑到她原本要替他毀尸滅跡的山崖邊,以眼角余光往後掃,確定沒人,她心中竊喜,在丟包前一手迅速抓了那只裝了銀票的荷包塞入懷中。
死人錢又如何?能讓弟弟好好過日子,只要不殺人放火,她什麼事都肯做,何況,死掉的人也用不上銀錢了。
她想得很美好,但一回身,湯紹玄竟然就站在她身前,距離只有一步,她嚇了一大跳,不由自主的往後一步,然後她身子一搖晃,竟然踩空了!
夏羽柔嚇得伸直手要抓住他,她也真的抓到他的手,才大大的松了口氣,沒想到他竟然冷血的要甩月兌她的手!
她雙手緊抓住他的右手,感受到崖下吹上來的冷風,她小心的用眼角余光往後看,看不到底啊!
「嗚嗚……」她眼眶泛淚的仰看湯紹玄,「湯爺!你千萬別放手啊,我不想死——」
「不听話的人,發的毒誓便是笑話。」他冷冷的說。
他看到了!
夏羽柔後悔了,頓時哭得涕泗縱橫,「嗚嗚嗚,我錯了還不行嗎?湯爺你拉我上去,我立刻將錢包丟下去,真的,我發誓,你再信我一次吧。
「我不能死的,我還有弟弟啊,我是他唯一的親人了,湯爺……」她抽了抽鼻子,哭訴起來,「你早膳的飯菜也都是我煮的,我死了,你哪兒吃這麼合你胃口的早餐?嗚嗚嗚,我還有很多私房菜,我可以一道一道慢慢煮給你吃,都不要錢的,雖然我真的很需要錢……」
夏羽柔誤打誤撞地提到一個重點,湯紹玄出身顯赫,養尊處優,讓他嘴巴極刁,他來到青雪鎮一年多,唯一能讓他稱得上滿意的飯菜,還真的只有她的早食鋪里的,若不是她只做早膳買賣,他三餐都會在她的小店里解決。
想到這里,他再看看還在叨叨哭訴的小娘子,他隨意一拉。
夏羽柔沒有準備,他也沒在憐香惜玉,這輕輕一拽,她踉蹌的往前兩步就撲跪在地,腦袋還有一些空白,但一看到懷里鼓鼓的小荷包,她馬上掏出來,轉過身,連站起來的動作都省了,直接用力丟出去,眼睜睜的看著荷包消失在崖下。
湯紹玄走過她身邊,夏羽柔頓了一下,連忙起身,軟腳的差點又摔倒,在顫巍巍的站直身後,她用袖子擦拭臉上的淚水鼻涕,擠出一個笑容,「阿柔謝謝湯爺的救命之恩。」
他面無表情的瞥她一眼,轉身就往林子外走。
夏羽柔雖然逃過一劫,但她知道她的小命仍系在他身上,與他打好關系是絕對必要的,因此就算他不說話,她也急急收拾好稍早前落下的竹籃,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說起比較安全的話題。
「今天的早膳,湯爺喜歡什麼呢?我還沒完全準備好,待會兒回去,我可以趕快張羅是不是?」
她嘰哩呱啦的提了不少菜色,但始終給她看後腦杓的男子沒吭一聲,腳步不停。
嘖!讓他跩,以為她想伺候啊?這不是被迫嗎?
心不在焉的結果就是她踢到一顆半嵌在土里的小石頭,險些跌倒,直覺的往前抓東西要穩住自己,沒抓到不說,頭還先撞向某人硬梆梆的後背,撞得額頭生疼。
湯紹玄卻無感的再往前走,讓她連個可以支撐的東西都沒有,在往前撲騰幾下後,砰地一聲趴地,吃了幾口雪。
她的臉離某人的靴子可近了,慘跌的她抬頭往上看,就見他回身,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俊顏還是冷冰冰。
要他伸手扶起自己顯然不可能,她認命的起身,將掉出竹籃的筍子撿起來,看看手有點小擦傷,再拍拍微髒的衣服。
好不容易收拾好了,就見他仍一樣涼涼的看著自己,她僵在原地不敢動,不是改變主意想殺了她吧?
夏羽柔臉上立即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湯爺的後背真是結實有力,小女子這腳不小心踢了石頭,冒犯了你,真是對不起,我幫你拍拍,應該沒髒。」她立即狗腿的繞到他身後,舉高手輕拍幾下,他長得高,而她只到他胸口位置,「湯爺大人不記小人過啊,阿柔真的不是故意的。」她轉了一圈,來到他面前,還能笑咪咪的,心里可怕死了。
他繃著一張俊顏,眼神奇異的看她——
由于不凡的身分背景,他見識過的女人不少,有的聒噪粗俗,有的表面端莊,有的牙尖嘴利,有的嬌蠻無腦,有的懦弱膽小,她倒是奇葩,為了求生,說起話來一套一套,拍起馬屁倒也不讓人討厭。
想著,他薄抿的唇微揚。
他笑了?她一愣,再定楮看,沒有,還是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她心里五味雜陳,對這喜怒不形于色的大爺,她是一刻都不想再跟他獨處,她快步的抬腳就走,一邊不忘揮手,「阿柔先走一步,不然,怕來不及開店了。」
他看著她腳步加快的離開,淡淡道︰「我會看著你的。」
這是赤果果的警告!夏羽柔腳步未停,但不忘回頭朝他擠出一個難看笑容,「湯爺隨意看,真的,阿柔也很隨意的任人看的,哈、哈。」不然呢?可以叫他別看嗎?
他垂眸,嗓音依舊低緩而清冷,「只要你……」
沒等他說完話,夏羽柔立即感受到他無形欺壓的冷戾氣息,她吞咽了口口水,急急高舉手發誓,「要是阿柔泄露今天的事,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湯爺,阿柔只有命一條,也很怕死,你真的不必擔心我。」這張完美俊顏的主人從此就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大煞神。
他抬眸,她對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透出的鋒利冷芒,心跳如擂鼓,硬著頭皮問︰「湯爺還有交代?」
「舍不得走?」他冷聲反問。
她點頭如搗蒜,「馬上走!」不走是笨蛋!
如蒙大赦的小娘子像後頭有鬼在追似的拼命奔逃,沿路落了一地從竹籃里彈跳出來的春荀。
湯紹玄佇立林中,回頭再看一眼尸首,「小娘子手輕,你們善後。」
語畢,他抬步離去。
同時,他身後竄出兩道黑色身影,寂靜森林里隨即傳出幾聲衣服撕裂聲。
夏羽柔腳步不歇的奔回自己安生的小院子才停下來,她粗喘著氣兒,吐出一團團白霧,她一手緊握著綴珠,看著院落到處成了一片白,一夜的落雪都還未掃,也鋪了滿滿一院子,她竟然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她拎著竹籃踩在軟軟的雪地里,吸吐間的白霧更為明顯,眨了眨眼,吐了一口長氣,總算是安然回來了。
她特地繞過弟弟的房間,以及在廚房忙碌的葉嬤嬤,回到自己的房間,拿藥稍微處理手肘及膝蓋的擦傷,再換上干淨的衣物,將頭發挽髻後系了塊頭巾,坐下來,倒了杯微涼的茶水喝下,讓自己平靜下來,就抬步往廚房去了。
人生真艱難,怎麼就不能平淡安然的過日子?模模脖頸,劫後余生的夏羽柔余悸猶存,再吐口氣,匆匆步入廚房。
廚房寬敞,四口鍋排列整齊,另一邊的長桌上有洗淨的蔬菜及處理好的魚肉,兩鬢斑白的葉嬤嬤正舀水在洗野菜,一听到腳步聲,她回過身,笑了。
「回來了,今天晚了些,火我已經升好了,兩鍋水也煮沸了。」
「走太遠忘了時間,多謝嬤嬤,我趕緊做飯了。」她俐落的圍起圍裙,走到長桌邊,手上的刀子咚咚作響,動作熟練,忙而不亂。
她們食堂除了賣包子、饅頭、稀飯、豆漿、各色小菜、茶葉蛋外,也有一些鹵菜,有人吃有人打包,生意不錯,要做的事很多。
「阿柔啊,林家的要我再勸勸你,只做早飯生意太可惜,客人那麼多,你經營整天,賺得更多,我沒理她,我都跟她提了多少次,你中午得給阿晨送飯,晚上也得幫他看課業,還得備隔天的菜色,都已經忙得像陀螺了。」葉嬤嬤邊做活邊嘮叨著。
林家的是鄰居林明的婆娘魏氏,為人刻薄貪財,見夏羽柔早食鋪開得好,也想湊一腳,被她拒絕了,從此說話就陰陽怪氣,冷嘲熱諷。
其實,勸她整天營業的常客不少,但她心里清楚,她的客人以采石場的工人為主,有些吃了一份,再外帶一份,中午湊和著吃,晚膳多是回家用,午至晚膳的客人不會太多,且中午和晚上鎮上的酒樓食堂也都已開門做生意,僧多粥少,她更不願湊熱鬧窮忙。
隨口應了葉嬤嬤幾句,她的眼楮仍注意灶上的火,放下菜刀,將一個熱鍋蓋上鍋蓋後,再移到另一個灶前,她拿了火鉗捅了捅,隨即一陣嗆人煙霧冒出,她適時閃開,接著,就見火焰熊熊燃燒。
時間一點一滴經過,兩人沒有空再閑聊了,開店前要做的事太多,夏羽柔忙著洗米做飯,葉嬤嬤是她的助手,等葉嬤嬤的活兒做得差不多時,稍喘口氣,看著她從小看到大的小姑娘,不免心生感慨。
夏羽柔素著一張臉,曬不紅的白皙膚質水女敕,即使現在已十七歲,嫁過人,在葉嬤嬤眼里也還是個小姑娘,想起這些年她經歷的風風雨雨,葉嬤嬤就心疼,寡婦門前是非多,被休的夏羽柔也有同樣的困擾,年輕貌美,又得為生計拋頭露面,外頭的閑言閑語總是免不了。
好在,姑娘功夫不錯,還有夏夫子生前的門生們幫襯,這一年敢上門找事的的確少了。
「老天爺張張眼,讓個好男人來疼惜你。」她說。
夏羽柔笑看她一眼,「嬤嬤饒了我吧,我看過的男人還會少?」
葉嬤嬤想起她的遇人不淑,微蹙了眉,但想到一人,眼楮一亮,「我覺得湯爺人很好。」
「他好?」她差點尖叫出聲,一手又去握綴珠,提醒自己冷靜下來。
葉嬤嬤笑著點頭,「嗯,長得好看不說,瞧那麼多姑娘前僕後繼的來跟他示愛,沒半點心動,這種男人看似心冷,一旦動了心,那就會一心一意——」
「嬤嬤,我可配不上他。」這話帶了點半諷刺,那種殺人不眨眼的惡徒,空有外表內里殘暴,她又不是腦筋不清楚,嫁誰都行,就不能嫁他,又不是嫌命太長。
葉嬤嬤卻誤會她的意思,心中惻然,是啊,在外人眼中,姑娘就是一雙被穿過的鞋,唉,多可惜。
「姊姊怎麼沒叫我起床。」一個清朗又顯懊惱的聲音在廚房門口響起。
「睡晚就是你的問題,肯定是昨晚讀太晚,姊說過了,晚睡晚起,早睡早起,跟老天爺偷不了時間的,快去洗漱吃早餐。」
十一歲的少年相貌清秀,卻老是繃著臉蛋,是個公認的小面癱,至于大家心照不宣的大面癱就是湯紹玄,冷漠嚴峻,當之無愧。
夏羽晨的個兒已高過嬌小的姊姊,見姊姊在廚房里忙碌,不敢再擔擱,將自己打理好,用了膳,就見一刻也不得閑的姊姊又在灑掃里外,準備開店。
「還有點時間,你回房里溫書去,姊需要你幫忙時再喊你。」夏羽柔站在小院里又催著弟弟回屋念書。
夏羽晨臉上還是沒有半點情緒,他心知肚明姊姊從來沒有需要他的時候,所以他會自己掐著時間去食堂幫忙,屆時客人多,姊姊忙得腳不沾地了,也沒空催他回屋念書。
夏羽柔也知道她這麼吩咐,弟弟是不會听她的,但她還是忍不住要說,見他回屋去,她吐了一口長氣,目光落在食堂旁幾株開得正盛的梅花,小小放松一下,回頭又鑽進廚房去。
她開的早食鋪生意不錯,除了料好實在,價格實惠,環境清靜,不似一些食堂擁擠雜亂,窗明幾淨,位子亦寬敞,牆面上還掛了些書畫詩詞,不知情的人走進來還以為是什麼私塾學堂。
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這些都是她父親的手寫字畫,擺在店里讓人欣賞,也讓客人們不會忘記她曾經有個當官的爹,雖然是七品芝麻官,但在青雪鎮上也是個人物了,夏父也曾是鎮上書院的夫子,門生不少,這些曾有的風光與名聲就是夏家姊弟倆僅存可以倚靠的小小勢力,至少有些感念夏父的門生或百姓也會幫襯點。
「我把備好的菜色挪到小廚房去就準備開店了。」
小廚房是開店時特別再建的,與小院中的大廚房不同,只有一座大灶,幾個小火爐溫著半成品或已成品的菜肴,客人點餐後,這里簡單的再處理一下,就能出菜,遇到這種春寒料峭的天氣,到客人桌前也還熱騰騰的。
夏羽柔如此說,葉嬤嬤應了聲,她來回幾趟將備好的菜色挪到小廚房,再掀簾走進鋪面里,將兩個暖爐也移進去,鋪子里就暖和起來了,接著將兩扇門板拿到一旁,掛上厚厚擋風的門簾,將幾個已等著開門的熟客請進來,她一一幫客人點菜寫單後,交由廚房上菜,這活兒兩人都是做慣的,因而一切都很流暢。
忙碌起來,夏羽柔根本無暇去想今晨的驚險,直到看到那熟悉的挺拔身影走進鋪子,她原本踏出門簾送菜的腳步不由自主的退後,身子還往廚房里縮了縮。
葉嬤嬤看到她前進又後退,就愣了愣,「怎麼了?」
「沒、沒事。」她在心里暗罵自己沒出息,這才再度掀開簾子往外走,但只有她清楚原先的淡定都消失了。
因湯紹玄進屋,一股冷風吹入溫暖的屋內,也引起幾人的注目,一看是他,多數的人都點頭致意,只有兩三名熟客熱絡的喊了聲,「湯爺來了,今兒來得遲些。」
湯紹玄僅點頭,目光掃過店內,按往例他早就用完膳,此刻過來食肆內的六張小桌上已經坐滿人,而他常坐的靠窗位置,倒是無人,這一年多來,也不知是何原因,來客們都習慣不去坐那個位置。
湯紹玄坐下,目光清冷的看著巧笑倩兮走來的小娘子,不得不說她的膽識非比常人,清晨那一出竟竟沒影響到她,依然開門做生意,不過……他視線掃過她腰際,那不自覺握著腰間珠子的小手可是握了又放,放了又握,透露出她內心的不安。
「湯爺今早比較晚喔,吃點什麼?有粥有飯有面,還有……」她啪啦啪啦的念了一串長長的菜單,念完後,驀然發現食堂異常的靜默,而且每個人都看著她,就連送餐出來的弟弟也是,她做了什麼?
此時,湯紹玄開口點了自己慣吃的幾樣早點,打破這怪異的氣氛。
她愣愣的點頭,「好的,馬上來。」
還在想剛剛到底發生什麼事,經過其他桌客人時,她就听到有人大聲笑說︰「我來這里吃飯這麼久了,還是頭一回听阿柔念完這麼長串的菜單。」
「我也是,牆上貼有菜單,識字的看著點,不懂字的,上面還畫了圖也能點,而湯爺是店里常客,哪里不知道這里賣什麼?」
「呵呵呵,還以為阿柔對湯爺沒意思,原來是時候未到。」
「春天來了啊,她剛剛念那一長串菜單時,害羞得都不敢看湯爺一眼,你們有沒有注意到?小聲點,她看過來了。」
夏羽柔想翻白眼,這些人自以為很低,實則大嗓門的聲音已經告訴她,她做了什麼失常的事,那分明是余悸猶存下做的蠢事。
罷了,明日恢復正常就好……
但念頭一轉,夏羽柔又糾結了,她跟湯紹玄的關系不能不好,一定要好啊,她的小命握在他手上,攸關生死不努力討好怎行?一旦有了交情,才會手下留情。
頓時,她覺得心塞,想甩掉這心儀湯爺的認知可能得等到下輩子了。
夏羽柔在悲憤之余,還得頂著客人們各種興味又調侃的了然神情,甚至弟弟的探究,她只能昂首走進小廚房,不一會兒,端著一張笑臉,畢恭畢敬的將湯紹玄點的菜色送上桌,哈著腰笑道︰「湯爺請慢用。」
湯紹玄僅是輕抬眼皮,點個頭,便舉筷開始用餐。
她站著不動,心里哼哼著,他竟然連半點猶豫都沒有,不怕她下黑手,下藥毒死他?
夏羽柔想得太專注,絲毫沒察覺自己再度成為眾人矚目的對象。
「瞧瞧,阿柔今天的眼楮一刻都離不開湯爺呢。」
客人的打趣聲再起,還一句接一句。
「但這才叫正常不是?哈哈哈——」
客人們知道夏羽柔的個性大剌剌,同她開玩笑也不會生氣,但他們心里有底,怎麼調侃打趣她都成,湯紹玄可不行,他生人勿近的名頭擺在那里,可望不可及,敢親近他的也只有吳奕、沈銘那幾個膽大的。
「姊?」夏羽晨也覺得姊姊今天言行異常,忍不住走過來輕喊一聲,雖然面無表情,但瞳眸里都是詢問。
尷尬了,回過神來的夏羽柔粉臉不自主的漲紅,她怎麼恍神了?
「看,她臉紅了。」有客人眼利。
「哈哈哈——」接著是此起彼落的大笑聲。
夏羽柔可不是嬌怯怯的閨中小姑娘,當下半開玩笑的回瞪那些熟客,「飯菜多吃點兒,閑話就別多說了,免得下回飯菜都過咸了。」
「這是要我們別管『閑』事呢,哈哈哈——」
在座的客人有八成都是采石場的工人或小工頭,只有小部分是附近沒有備早膳來用餐的鄰居,因此粗莽漢子居多,也大多成親生子,甚至還有看著她長大的,所以一口口「阿柔」叫得順口。
夏羽柔盡管外貌像清純小姑娘,但畢竟是嫁過人的,他們偶而聊開了,幾句渾話就月兌口,又見她面不改色,久而久之,大家談笑間也就沒那麼多顧忌。
「可以不管閑事,但有些話不說吃不下啊,阿柔雖然被下堂,但那是鄭家不識貨,阿柔可是哪里都好的。」
「是啊,鄭家就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夏大人跟夏夫人當年是怎麼幫他們的?唉,人走茶涼,無妨,真金不怕火煉,阿柔一手好廚藝,自己掙錢養活弟弟,相貌佳又識字,這方圓百里求娶的可不少呢。」
熟客們你一言我一句的贊美起她,還不忘頻往湯紹玄的方向看過去。
這些豬隊友,思緒怎麼跳到這?眨眼間,她就被大力促銷,她也是要臉的好嗎?夏羽柔一手緊握綴珠,看都不敢看向湯紹玄,忙揮手要大家冷靜,「大家別亂想,我不就是想事情想出神而已。」
有幾個老客人覺得她害羞了,出聲安慰,「沒關系,阿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過來也是一樣的,像湯爺這樣好的相貌人品,也是萬中選一,鎮里鎮外,連縣城那里也有姑娘心悅他呢。」
「沒錯,鎮里的就有三朵花啊,鐘家大小姐,杜家三姑娘,連何家的五小姐,哪個不是想方設法的要巧遇湯爺。」
大魏朝民風開放,女追男的事並不少見,只是這三家的姑娘在湯紹玄尚未來到青雪鎮時還是閨中密友,結果為得到他的青睞,爭風吃醋到連朋友也做不成了,這也是鎮民在茶余飯後津津樂道的奇事兒,畢竟這三家可是鎮里有頭有臉的人家,一戶是富商,一個家里有船隊,另一個則有親戚在京里當官。
聊不下去,也澄清不了,夏羽柔干脆甩手走人,鑽回廚房,沒想到弟弟還追進來,神色如常卻壓低音量問︰「姊真的看上湯爺了?」
她直接翻白眼,「你是我親弟,哪里感覺到我看上他了?」
「全部,你今天對他真的不一樣。」小面癱語氣篤定。
她淚往肚里吞,她今天差點死翹翹,凶手還是湯紹玄,她對他怎能跟以前一樣?但今兒的驚魂歷險記哪能跟弟弟說?
看個性開朗,卻也倔強傲氣的姊姊神情糾結卻無言駁斥,夏羽晨更加認為她是被他戳中心思,害羞了。
其實,他對湯紹玄的印象極好,再想到前姊夫身邊幾個恃寵而驕的通房丫鬟及小妾,愈覺得不近的湯紹玄特別可靠。
他認真的看著姊姊,「弟弟覺得湯爺可以給姊姊幸福。」
說了這句認可的話,莫名有些羞澀,他掩嘴輕咳一聲,轉身又掀簾走出去。
夏羽柔先呆後怒,除非她瘋了,湯紹玄才可以!
在心里憤憤的又嘀咕幾句,接著她進出小廚房多次,眼楮絕不往湯某人的方向看去,努力裝忙。
湯紹玄見她來回的忙碌,偶而跟客人聊幾句,注意弟弟上學時間到了,又催著他去上學,叨念「要用功」等等,表現得活力十足,聲音清脆明亮,看來一如以往,清晨那樁血腥事在她身上看不出絲毫影響,他眼睫微垂,倒是小看她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3 00:01:38
第二章湯紹玄有秘密身分
春雨乍歇的午後,離采石場不遠的一處林中獨棟別院,八角涼亭里,湯紹玄與一名年約六旬的漢子坐在石桌兩旁對弈,偶有微風吹來,拂動樹葉發出沙沙聲。
棋逢敵手,棋盤上,一黑一白棋子攻防熱烈,到最後仍難分高下,兩人對視一笑,一旁隨侍快步過來,一名將棋盤收拾一番,另一名小廝上茶,之後雙雙退下。
「少爺,夏家那小娘子真的可以信任?」何忠總是不安心,雖然同住一個鎮上,但他跟那住在附近的夏家人還真的沒有半點交集。
湯紹玄喝了口茶潤潤喉,擱下茶碗,看著兩鬢發白的何忠。
何忠是武陵采石場掛名的大總管,實則是他祖父的左膀右臂。
當年姑母出嫁,祖父便將一些沒有放在台面上的私產做為姑母的嫁妝,這些沒有列在嫁妝單子上的產業,則交由何忠統籌管理,如今不得不慶幸有祖父的先見之明,他如今還能在此安身並掌握不少人脈及產業。但為了安全起見,兩人的身分只有較親信的幾人知道,在外人面前,何忠是主,他是從。
「暫時沒問題。」自從發生那件變故後,湯紹玄行事更為嚴謹。
何忠看得出來,他不想多談,頓了一下,才搖頭道︰「也是冤家路窄,少爺都離京這麼遠,竟然還會踫到那群紈褲子弟。」
「也慶幸謝彥杰是個貪婪又自私的廢物,不然,我殺的將不止八人。」湯紹玄薄唇輕抿,面色凝重。
何忠也是心有余悸。
當日,鎮長帶著謝彥杰等人過來,要他招呼這些舉著來考察東北這愈形繁榮的貿易港都的差事大旗,實則吃喝玩樂的公子哥兒參觀采石場時,他也是被打個措手不及。
他這幾年曾幾度進京,遇過這群以謝彥杰為首的紈褲子弟在街上鬧事,他們甚至還跟湯紹玄杠上,慶幸的是,這些公子哥兒從不曾將目光放在他這老頭子身上,所以這回在東北見面,雙方還能說上幾句,但他知道絕不能讓他們看到湯紹玄,連忙喚來親信傳話,要湯紹玄避開他們。
但老天爺顯然沒有站在他們這邊。
一群紈褲公子哥兒在采石場亂走,除了謝彥杰外,其他紈褲對著一座光禿禿采石場興趣缺缺,晃了幾下就嚷叫著「太無聊了,我們回港口去」。
港口是青雪鎮的鎮中心,也是最熱鬧的地方,尤其是臨港大街,酒肆青樓賭坊都有。
「走了,走了。」
一行人吆喝著逕自往馬車去,偏偏謝彥杰就注意到背對著他們往采石場東邊屋子走去的湯紹玄。
「何大總管,那是誰?即使背對著、離得遠,全身仍散發著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氣勢,怎麼小爺愈看愈覺得似曾相識?」
「謝公子,那是我們采石場的一個小管事而已。」何忠回答得心驚膽顫。
「小管事?怎麼看都覺得熟悉。」謝彥杰喃喃自語,一臉懷疑。
何忠心急如焚,希望湯紹玄快快消失在他們的視線里,偏偏一個老是看不慣湯紹玄的資深小工頭,見不得他在短短一年多就獲得他這個大總管的賞識,竟在經過湯紹玄身旁時,刻意撞他一下,還怕不能吵起來似的,拉高音量叫囂——
「怎麼走路的?哎喲,是副總管,抱歉,我這眼楮就是沒您好使,不懂得見風轉舵,也不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巴結著上位啊。」
湯紹玄與小工頭身高齊高,兩人眼對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工頭冷嘲熱諷的說著一串酸話,湯紹玄不想理會,那小工頭卻還攔著不讓走。
何忠看著心火直冒,但又不敢表現出來,只好笑著提醒謝彥杰,「謝公子,您那些同伴都要上馬車了,您看——」
「行了。」謝彥杰舉步就走,卻像是想到什麼,又飛快朝湯紹玄看過去,見那似曾相識的背影錯過另一名瘦小男子繼續往東邊屋子走去——
謝彥杰快步越過何忠跑到另一邊,居高臨下,終于看到男人的側臉。
真的是他!原本心有懷疑,這下謝彥杰還算俊秀的臉上盡是驚喜,「哈哈哈,我說怎麼眼熟了,那副眼楮長在頭頂上的樣子,不是京城那個討厭鬼是誰!竟然會在這里出現?」
何忠緊隨而來,聞言心驚膽顫。
「小爺抓了他,不知誰要倒大楣?爹還會罵我只會跟一群不學無術的世家子弟鬧事嗎?哈,小爺這是要立大功了。」謝彥杰得意的笑了。
「謝公子認識他?」何忠裝糊涂的問。
「沒你的事,哈哈哈——」他心情極好的拍拍他肩膀走人。
何忠面色凝重的看到謝彥杰上馬車後,足尖點地,飛掠到東邊屋前的石階,推門而入,相較他的緊張,端坐在案桌前的湯紹玄卻神情淡然。
「是禍躲不過,我跟那廢物熟,被他認出在意料之內,要解決他,也在我的掌握之下。」他語氣平靜,顯然沒將謝彥杰放在眼里。
果不其然,謝彥杰見獵心喜,想獨吞這份捅破天的功勞,私下找了侍衛模到湯紹玄的山中別院,卻不知一切早在湯紹玄的意料及算計中,唯一意料之外的就是突然出現的夏羽柔。
可是,只有死人才不會說話,湯紹玄還是太過心善。
何忠想到這里,看向湯紹玄欲言又止。
湯紹玄明白他的顧忌,「我會盯著她,若留不得,我亦不會心軟。」
聞言,何忠緊繃的神情總算和緩些,湯紹玄畢竟是主家僅存的唯一男丁,輕忽不得,寧錯殺不放過。
春日多雨,一連三天都下起挾帶冰霜的瓢潑大雨,夏羽柔在濕濕冷冷中忐忑度日,對依然從容過來用餐又淡然離去的湯紹玄更心生恐懼,沒比沒傷害,被迫成為共犯的她可是連作三晚惡夢,眼眶都泛青,他卻依然帥到天怒人怨。
憑什麼?她氣憤不已,但沒膽子沖到他面前嗆聲質問,她惜命啊!
要活就要動,大清晨,她站在屋檐的雨幕後方,打拳練身,卻覺得有氣無力,她一邊打拳一邊想著,湯紹玄殺人棄尸的地點太隱蔽,似乎還沒有人發現,不過這三日,那群京城來辦事的公子哥兒來過食肆詢問,想知道她這幾日可曾見過喪命的公子哥兒,或是有沒有帶侍從來這里用餐。
她當然搖頭,努力的維持臉上好奇又困惑的表情。
時間又過去,來到案發第五日,天空總算放晴,一片蔚藍,她也總算听到她一直想听的消息。
「你們听說了沒有?山匪又出來作亂了,一次殺八人啊,身上財物全被拿走,連外袍里衣都被剝掉了。」
「在哪里?」
「采石場附近,靠山林那一帶啊,采石場的工匠看到,好幾個跑去報官了。」
食堂里眾人議論紛紛,眉頭都是揪緊的。
夏羽柔的目光無法控制的落到靠窗的湯紹玄身上,他仍是面無表情,好像人不是他殺的,只是……她哪有剝了那些人的衣服?但她也不信湯紹玄會去剝那些人的衣服,連搜刮財物都不願動手的人,哪會紆尊降貴地做這種事?那——是被後來路過的人給剝了?
「阿柔,你這陣子就別去那片山林了,要是有山匪躲藏在山洞哪里的,太危險了。」小廚房內,葉嬤嬤害怕的撫著胸口,叮嚀豎直耳朵听眾人說話的夏羽柔。
「我知道了,嬤嬤。」她隨口應了,心中卻想,山里免費食材多,她怎麼可能不去?
過沒多久,果然有官府的人進山去查案,還有衙役過來叮囑他們最近要小心門戶,官府也會派人加強巡邏等等。
一會兒後,食堂門口又一陣喧譁,就見到那群公子哥兒邊說邊走進來。
「你們說彥杰到底在做什麼?怎麼帶了侍從往那里去?」
「那家伙神秘兮兮的,結果卻死得不明不白,唉。」
幾個公子哥兒佔了兩大桌,要夏羽柔隨意上些吃的上來,就開始討論回京事宜,而其中一名長得尖嘴猴腮的少年色迷迷的朝她眨眨眼。
夏羽柔眼觀鼻,鼻觀心,恍若未覺的走開,實際上仍偷偷听著他們的談話,听到死者是京城什麼侯府世子,好像還有個權勢滔天的高官親戚,他們將人帶來,帶回去的卻是尸體,將難以交代什麼的。
這樣背景強大的侯府世子竟是湯紹玄的仇人?她愈想愈心驚膽跳,拔腿就往小廚房跑。
好奇心愈重死愈快,她什麼都沒听到!
那群公子哥兒吃完早膳,丟了一錠銀兩又呼啦啦的走人。
店里一下靜悄悄的,剩下的客人等他們從視線範圍消失後,才熱絡議論起來。
「死的公子也真倒楣,大好京城不待,奔來這里送命。」
「是啊,客死異鄉,可憐喔。」
夏羽柔听了一耳朵,跟葉嬤嬤說一聲,「我去大廚房補些菜肴過來。」
沒想到才走到後方小院,眼前陡然一黑,她嚇一大跳,不由得後退一步,這才看清楚,那個調戲她兩次的輕浮少年竟然又出現眼前。
賈青華一見她愣住,笑逐顏開,「夏娘子別怕,小爺我來這里本是辦差事的,但出了命案,明日就得回京了。」
她一臉困惑,那干她啥事?
「這臨港的邊城雖然熱鬧,但也熱鬧不過京城,實在無趣,小爺認真想過了,唯一讓我有興趣的就是夏娘子,怎麼樣?陪我一夜,這一袋錢都給你。」他愉快的將手中一只重重的錢袋放在她手上。
她的身分並不難打听,她並沒有多糾結于此,而是直接的拒絕他,「青雪鎮繁榮,青樓也有幾家,公子尋人問一下就能找到,若是要到青岳縣的百花樓也近,坐馬車不到半個時辰。」語畢,她直接將錢袋塞回他手上,他眼里的婬邪令她作嘔。
賈青華看著她發怒漲紅的俏臉,只覺唇紅齒白,膚質極好,一雙清澈明眸染著火更勾人,他跟鎮里的人打听過她,說是嫁過人,但怎麼看都是個小姑娘,他可是青樓常客,是不是處子,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他邪邪一笑,伸出手要模她的臉,「脾氣不小啊,不過小爺就喜歡這個調調兒——」
夏羽柔目光閃了閃,狠狠的抬腳就往他胯下踹去。
呵,他可不是徒手狠殺八個男人的湯某人,她哪需要忍受?
然而賈青華也是練家子,險險閃過不說,一個反扣她的手腕,再一轉身竟然就把她往他懷里帶,一手順勢挑高她的下顎,邪笑道︰「夠辣!」
是可忍孰不可忍,一個個都欺負她算什麼!夏羽柔眼神一凜,一掌打出,腳也沒閑著,招式跟著凌厲起來。
賈青華是听說她會幾招,可沒想到竟不是三腳貓,他胸前被她硬生生打中一掌,頓時血氣翻涌,不得不放開她。
不過愈難到手的女人愈能激起他的征服欲,雖然胸口疼痛,他卻笑得邪肆,「夏娘子好功夫,這回小爺大方的放過你,日後有機會再來,定要讓你躺在小爺的身下申吟。」
他身形一掠,越牆離開。
有病!夏羽柔瞪著他消失的地方,正要轉往廚房,不經意的看到梅樹下方站著的湯紹玄,她先是一愣,接著快步走到他面前,「湯爺怎麼在這里?剛剛的事都看到了?」
經過這一年多來的相處,還有幾日前的震撼教育,她模清這個男人能不說話就不說話外,只要她話里的意思是對的,他也一樣沉默。
所以,他這是默認了,他看到她被欺侮,卻沒有出手?
「湯爺,」她往四周瞄瞄,確定沒有他人後,忍不住傾身咬牙抗議,「你武功高強,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我被人欺侮?還是——」她突然想到另一個可能,「他也是你的仇人?」所以不能現身,若是如此,她倒不好生氣了。
湯紹玄微微搖頭,賈青華這個賈家小輩還沒有當他仇人的資格,不過是個貪色的廢物。
「不是!那咱們好歹也是同盟——好,就算不是,至少也有一點點交情吧?你就這樣坐視惡人逞凶?」
湯紹玄依然沉默,看著夏羽柔。
她長得極好,尤其一雙明眸純淨而靈動,透著股狡黠,現在卻壓不住怒火。
他一直以為自己已變得冷心冷情,除了放在心上的那個人外,對青雪鎮上的一切人事物都不在意,沒想到,在听到身邊暗衛告知賈青華甩開其他紈褲越牆入了食堂內院,他竟然親自過來。
他不是沒看到兩名暗衛擔憂的眼神,畢竟他跟賈青華也是舊識,他知道自己一旦現身,就會被認出,又引來危險。可是他更清楚這廢物有多風流、殘暴冷血,被他殘忍虐殺的女子不知多少。
所以他過來了,小心隱藏自己的行蹤,直到賈青華受傷離開。
不過,看到她動手與賈青華對打,他是意外的,她的功夫紮實,顯見是花了不少年苦練的。
這一段心思轉變太過曲折,他也不覺得有必要對她解釋,只冷淡地說︰「你有吃虧?」
「當然沒有!」她瞠目瞪他,意思是等到她吃虧,他才要出手?不,她真有那麼大的面子嗎?她蹙眉,嘴賤的進一步追問,「如果我吃虧?」
「沒有如果。」他淡淡的說。
好想給他來一記左勾拳!夏羽柔俏臉鐵青,卻只能手握綴珠,在心里拼命提醒自己的小命還握在他手上,千千萬萬不能生氣!
她暗暗做幾個深呼吸,再逼自己露出一個比夏日陽光還眩目的笑容,一瞬變狗腿,「是是是,湯爺就是有智慧,突破盲點,這世上哪有什麼如果的事嘛,哈哈哈。」
湯紹玄從沒見過這樣的人,一雙明眸已經冒著熊熊怒火,但一張小臉上還能露出虛偽的假笑。
「我得去忙了,湯爺還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盡管吩咐。」她說得恭敬。
明明氣他氣得要命,卻還說得出這番狗腿的話,不得不說,她這心口不一的矛盾行為莫名的取悅到他。
湯紹玄眼底一抹笑意閃過,「去吧。」
翌日,那群尊貴的公子哥兒離開了,有鎮民還看到他們的車隊里多了一具棺木。
而山匪殺人劫財的事件在鎮上一傳十、十傳百的迅速傳開後,港口附近的百姓們反應平平,畢竟出事地點離他們還有一大段距離,但采石場附近的人家就是人心惶惶。
不過隔了幾天,又有傳言出來,說是有人在采石場東邊撞見過幾名山匪,最後是哀求再三將身上財物全給了,雖然被拳打腳踢剩半條命,但至少活著。
也因為這則傳言,一些有點家底又在采石場做活的工人,請了幾天假。
夏羽柔的食堂生意也小受影響,有些工人直接帶著家里備的窩窩頭或干糧直接去采石場上工,減少拐到食堂的路程,彷佛這樣就能少一些危險。
清晨,雞鳴幾聲,夏羽柔就下了炕,離了被窩只覺寒氣逼人,她很快套上棉襖,梳理好自己,就依照每日的慣例,打拳後熱鍋燒水。
想到昨天中午去給弟弟送午飯時听到的傳言,她皺著柳眉,有點兒小糾結,想了又想,還是動手做了一道私房菜。
隨著那群公子哥兒離開,他們的身分也被揭露出來,是一群只會吃喝玩樂的紈褲子弟,似乎是在京里鬧事,被家中大人隨意找了個不大不小的閑差避到東北。
青雪鎮隸屬于青岳縣管轄,縣令大人就是一個芝麻官,對這群公子哥兒哪敢怠慢,先是差人好生伺候,帶著他們四處玩,一行人來到青雪鎮時,他也吩咐鎮長要好好招待,哪想到其中一名貴客竟遇劫客死異鄉,縣令大人大怒,責令一定要將山匪緝拿到案,讓衙役一波波的上山,分外的積極。
但哪有山匪?她時不時的要從山林采些免費又新鮮的食材,就沒遇上半個。
因此她更怕了,萬一衙門轉移懷疑的對象,而湯紹玄怕自己曝露秘密,狠心把她殺了滅口怎麼辦?
她想了又想,覺得吃人嘴軟,多弄些好吃的給他套點交情,是她目前唯一想到可以自救的方法。
她突然很慶幸自己從小就好奇心重,對什麼都感興趣,對吃食也是,還有那麼點過人的天賦,擁有吃到什麼就能知道用了些什麼食材的好舌頭,再有一張粉妝玉琢的臉蛋適合撒嬌,還真學了不少私房菜,不僅弟弟喜歡吃她做的菜肴,客人也是贊不絕口,她更是從中得到成就感,一頭栽進廚房里,努力鑽研,現在才有機會自救。
「姊姊這麼早就起來了。」廚房門口,夏羽晨面無表情的抱著木柴走進來。
夏羽柔快步上前,一把抱過他手上的木柴。
這做飯掙錢,洗衣洗碗等一大堆的粗活兒,她都不願讓弟弟沾手,在確定他穿得夠暖後,便又催著他回房溫書,「早飯一會兒做好,姊端過去給你。」
夏羽晨無奈點頭,他很清楚有一些事情跟頑固的姊姊爭執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他就別浪費彼此的時間,但是……
「不要太多。」他眉頭微蹙的提醒。
夏羽柔立刻想到過去寄居在親戚家水深火熱的生活。
弟弟年紀漸長時,那些長輩們說男女有別,他便被帶到前院居住,卻是有一餐沒一餐,就算有得吃,也是咸菜配黍米飯或粗糧窩窩頭,但這些他從沒讓她知道,若不是她覺得弟弟愈來愈瘦弱,翻牆偷看……她淚光微閃,心揪著疼。
夏羽晨敏銳,覺得自己多嘴了,「姊,我們離開那些人很久了。」
她咽下喉間的硬塊,笑著點頭,「沒事,只是覺得親人比陌生人更冷血無情,突然難過了而已,你快回去吧。」
夏羽晨怕姊姊看著自己更難過,趕緊走了,夏羽柔目送那瘦削的背影遠去,轉頭繼續忙活兒,卻忍不住的覺得郁悶。
從小爹娘疼寵,對她有求必應,讓她自由的在外野慣了,練就天不怕地不怕的膽子,只是當時的她從沒想過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她能仗著這膽子與那些惡劣的族親斗來斗去,那些人敢欺侮他們,她就敢撒潑反擊,不僅戰績傲人,還護佑好弟弟。
當然她的名聲也臭了,十四歲就被急著推到另一處火坑,不過兩年便成了下堂妻。
好不容易帶著弟弟回到曾經過得很幸福的青雪鎮,守著一家店過日子,本以為可以這麼平淡簡單的過下去,又倒楣的惹到湯紹玄。
她憤憤的洗著青菜,幻想是某人,用力的搓洗菜葉,處理魚肉時更是粗魯,她用力的剁剁剁,莫名的感覺療癒。
等葉嬤嬤來了,她心里的怨氣泄了大半,兩人先做自家人的早餐,夏羽柔將一份先送去給弟弟,自己囫圇吞棗的用完膳,就準備開店了。
早膳時間,客人總是一窩蜂的進來,她跟葉嬤嬤忙里忙外的招呼客人,然而,某人的身影遲遲不見,她時不時的將目光投到門口,引得弟弟及葉嬤嬤都分別關切問她——
「在等誰?」
「沒有,沒等誰。」
夏羽柔答得心虛,心情很矛盾,她希望湯紹玄不要來,但若不來,她又想著怎麼天天來,今天卻不來?簡直煎熬。
此時,門口厚重的簾子被人掀起,暖和室內多了一道冷風,還有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走進來,她有些恍神,還是葉嬤嬤喊她一聲,她才回過神來。
湯紹玄一貫的冷漠,從容的月兌下厚重披風掛在一旁的木架上,雖然沒有目中無人,但渾身散發著讓人不敢接近的疏離,也是個人才。
她心里嘀咕,手握綴珠,才察覺手心竟生出細汗,她暗暗深呼吸,再親切的走上前,「湯爺今兒來晚了呢。」
她拿抹布擦拭桌子,再倒上一杯茶水,待他點完餐後朝他一笑,一回到小廚房,動作迅速的將早點送上桌。
「湯爺慢用,不過別吃太快,還有一道特別的私房菜,我放在灶上再滾一下就拿過來。」
湯紹玄看著她笑咪咪的又掀了門簾進入小廚房,再低頭瞧瞧桌上的菜色,不禁想,她在打什麼算盤?菜色與他平常點的無異,但分量顯然多一些,還有私房菜?
很快的,夏羽柔就切了一盤小鍋鹵的牛五花出來,色澤油亮,讓人看了便有食欲,更甭提那香味有多勾人了。
幾位熟客頻頻側目,「新菜色嗎?沒听說。」
夏家食堂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桌與桌之間的間隔是有限的,眾人眼楮瞄瞄,就瞧見湯紹玄的桌上,幾道菜量增多,再看看畢恭畢敬像個丫鬟的夏羽柔,頓時恍然大悟,心上人的待遇不一樣啊。
但湯紹玄對這樣的示好視而不見,她保持恭敬彎腰的姿勢在桌邊看了好一會兒,他的筷子都不往那道菜夾,等得腰酸了,她忍不住開口,聲音壓得極低,「這是招待你的,免費的,但我對外會說是你昨兒就特別點的,不然我難做人。」
湯紹玄黑眸微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看她拼命使眼色,眼楮都要抽搐,他知道是不要揭穿她的意思,但他何必配合?
「你眼楮疼?」
疼你大爺呢!明知故問!夏羽柔氣歸氣,卻又不敢撕破臉,只好一手握著綴珠,提醒自己冷靜,努力維持臉上的僵笑,「湯爺,別這樣嘛,咱們關系不一般,你又不必付費,配合著就行了,是不?」她低聲拜托,雙眸更是閃動著誠懇。
「賄賂?你認為我沒有誠信?」他語氣淡淡,卻平白多了幾分危險的氣息。
她臉上笑容快崩壞,「沒有,湯爺是多麼光明磊落的人,哪會沒誠信,守信就好,您慢用啊。」她咬牙站直腰桿,對眾人看過來的曖昧等各種目光,她輕咳一聲,刻意揚高音量,「這是湯爺前一天交代的新菜色,湯爺你好好享用。」
說完,她看也不敢看湯紹玄一眼,就快步鑽進後面的小廚房。
湯紹玄看著桌上分外豐盛的菜色,明白了是因為官府在調查「山匪」的事情,尸體被找到不過幾天,她就有所行動,看來她的危機意識很強,不過,只是用吃的來籠絡,難道她以為這樣他就不會動她絲毫?
夏羽柔回到小廚房兩手拼命敲打她酸痛的後腰,當討好的小奴真難。
「阿柔,你對湯爺怎麼這般特別?」
對上葉嬤嬤好奇又關切的目光,她也只能干笑兩聲,「沒有,只是他是常客,還是很舍得花錢的常客,你也知道,西街又開了一家早食肆嘛,啊——楊叔進來了,我去招呼。」
區隔小廚房與食堂的布簾只放了一半,不想被追問的夏羽柔馬上走出去。
接下來的時間,雖然忙得不可開交,但只要一掀簾出去,她總不忘瞄瞄靠窗的湯某人,這一次,她又從小廚房送餐出來,恰好見到湯紹玄高大身影步出店外,她便快步走到他坐的桌子前。
「湯爺沒用姊額外準備的小菜。」夏羽晨正在收拾桌面,他手上還有湯紹玄放在桌上的五十文錢,那是這頓飯旳飯錢,多給的分量他原樣留下,也沒有多貼錢。
她一怔,忽然追出店外,「站——咳,湯爺請留步,哈——哈啾!」
由溫暖的店內奔至空氣沁涼的店外,她立即打了噴嚏,搓搓起了雞皮疙瘩的手臂,她快步繞到他身前,仰頭看他。
「那道菜,湯爺怎麼沒吃上一口?那可是我特別為你準備的,也是我弟弟最贊不絕口的一道小菜,肯定你吃完了都還意猶未盡……」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開口打斷她的話,看著她像只小動物為了保持溫暖一邊原地踏著步一邊搓著雙臂,怎麼看怎麼蠢。
什麼妖,你才是妖!她在心里憤憤回罵,可對上他那雙黑幽幽的眸子,頭皮一麻,怒火頓散,又趕緊擠出一個笑臉,「湯爺怎麼這麼說?你在采石場管那麼多人的生計,而我這小店里又多是采石場的工人,只是小小招待。」
他半眯起黑眸,徐徐說︰「我只是副總管。」
「就算是副的,那也是采石場的第二大管事,一人之下,很多事不是湯爺說了算,湯爺品性高潔,待人公正,青雪鎮里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夏羽柔大大奉承。
她這話還真沒添什麼水分,在這里開食堂,她也听了不少閑話,武陵采石場還是有一些階級較低的管事欺壓工人,有工人的工資被扣下或以各種名目減薪,但為了保住這份工作敢怒不敢言,還是湯紹玄進到采石場當個小管事後,發現問題,直接找上大總管,大管事想考驗他,讓他處理,他也沒讓大總管失望,大刀闊斧的懲治並辭退那些欺侮人的管事,職務也跟著三級跳。如今與他交好的幾名工人,也是因此欣賞並欽佩他,熱絡的巴巴上前跟他稱兄道弟,一口口的喊著「湯兄弟」。
她可是在稱贊他,他卻盯著她看了好半晌,看得她心頭狂跳,手足無措,正想開口時,他就搶先了——
「明明不喜,阿諛奉承的話卻拼命倒,你不心虛?」
「怎會心虛,我不就見人說人話,見鬼就……咳咳咳!」突地意識到自己出口的話有多白痴,她嚇得趕忙閉口,沒想到被口水嗆到,咳嗽不停,一張俏臉漲紅,偏又急著解釋,一句話怎麼也說不清,「咳,我不、不是說,湯爺咳……是鬼……不是鬼,咳!」
他面無表情的轉身就走。
「咳咳咳……你等……我就是嘴笨,不會說話,我只是太直,咳,不是!咳,我是沒腦子啊,你別跟我這個小女子計較啊,咳咳咳。」
她咳嗽咳到眼淚都出來了,恨恨的瞪著那腳步不停的偉岸身影。
是男人嗎?小肚雞腸,她不就說錯一句話!
也不知是否她眼神殺氣太重,讓湯紹玄有所覺,他冷不防的回頭,她忿恨的神情還來不及收,只能趕緊咧嘴,露出一口整齊白牙。
某人嘲諷一笑,再度甩袖離去。
她氣憤又無奈,看著那討厭身影消失在巷口,再這樣下去,她肯定得短少幾年壽命,不對,萬一他起了殺心,那就是連明天的太陽都見不到了。
她嘆了長長一聲,一轉身,就對上一雙眯眯的笑眸,那表情有多曖昧就有多曖昧,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覺得天氣更冷了,她搓搓起了雞皮疙瘡的手臂,「阿蓮你干麼?」
沈阿蓮有一雙圓圓的大眼楮,皮膚略黑,身材圓潤,個性爽朗,比夏羽柔小兩歲,但因長得高壯,年紀看來比五官精致又嬌小的夏羽柔還大,個性好相處。
因家里疼寵,挑東挑西,直到今年才定下婚事,對象還是小她兩歲的農家少年,兩人也算青梅竹馬,知根知柢。
夏羽柔跟沈阿蓮本是童年玩伴,中間雖空白幾年,但夏羽柔再回青雪鎮,兩人很快就重新熟悉起來了,沈阿蓮也是小吃貨,更是她廚藝的崇拜者,兩人的交情特別好。
從沈阿蓮賊笑的眼楮,夏羽柔立刻明白她想歪了,直接翻白眼,「你听到多少?」她邊說邊往食堂方向走,她可沒穿外袍。
「沒多少,天氣冷颼颼的,我出來跑腿,能看到這種好戲也是值了。」沈阿蓮笑咪咪的跟上夏羽柔,一手親密勾著好友的手肘,她爹會關照阿柔的生意,前陣子就提過阿柔對湯紹玄特別殷勤,她還沒放在心上呢。
「老實說,是不是突然開竅,對某人有了非分之想?我爹也提過,說你看著他發呆。」她調皮的朝夏羽柔眨眨眼。
「非分之想!」夏羽柔差點尖叫,如果可以,她都想一掌拍死湯某人了,奈何沒背景沒靠山,武功不如人,她螻蟻之命,任人踐之踏之,多慘啊。
沈阿蓮愣了愣,沒錯過她語氣的失控,「那你怎麼突然跟他好上了?」
「誰跟他好上了?」她沒好氣的抽回手,人們總說三姑六婆,但她店里的客人一半以上都是男人,男人的舌頭才真是長,不就是幾件小事,說得有眼楮有鼻子,傳言滿天飛!
她快步走進食堂,沒錯過客人們那閃動著八卦的視線,以及弟弟望來的關切眼神,她直接掀簾走進小廚房,沒想到小尾巴也一路跟進來。
葉嬤嬤一邊從瓦罐里舀湯一邊跟沈阿蓮打聲招呼,又看了被夏羽晨端進來的那道小菜,再瞥了夏羽柔一眼,遲疑一下,還是什麼都沒說的,將另一人的餐點送出去。
一見廚房沒人,沈阿蓮又湊近夏羽柔說︰「撇開其他的不說,光湯爺那張臉就夠了,俊得像神仙,整個人都在發光呢。」
「他有沒有發光我不知道?但我確定你是發春了。」夏羽柔伸指點了她的額頭一下,轉頭拿起桌上的另一張寫著客人餐點的粗紙,繼續備菜。
「你別亂說啊,若傳出去被阿春听到怎麼辦?我再兩個多月就要當他的新娘了。」沈阿蓮急得拉下她拿著單子的手,瞪大眼,「我好不容易挑個滿意的嫁出去,我爹娘可是大大的松了口氣呢。」
「不用擔心,你這份姻緣是天注定的,你爹娘為了你的婚事從鎮上找到縣城,沒想到良人就在你身邊。」她放好單子,洗淨手,將面條下到熱鍋里。
一提到心上人,沈阿蓮微黑的臉頰都見紅,她難得羞答答,「我當他是弟弟嘛,哪知道他早看上我,他就是木訥,他爹娘替他找的姑娘不要,也不明說是喜歡我。」
沈阿蓮就是個話癆,劈里啪啦說著她心愛的阿春有多遲鈍雲雲,但夏羽柔哪有時間听她嗑閑話?食堂還忙著,她先催弟弟去上學,又趁著葉嬤嬤進到廚房,再催著沈阿蓮走人。
忙碌好一會兒,總算可以小小歇息一下,她喝了口水潤潤喉,一瞬也不瞬的盯著那道被某人嫌棄不動的私房菜,磨了磨牙。
葉嬤嬤顯然已經知道外頭發生的事,看著她笑了笑,輕輕拍拍她的手,「沒關系,日久見人心,阿柔可要愈挫愈勇,嬤嬤支持你。」
又來一個!她冤不冤?
她沒好氣的嘟囔,「嬤嬤真的誤會了……」
葉嬤嬤心疼的打斷她的話,「不必害羞,不就追個男人,而且追湯爺的姑娘也不止你一個,咱們縣城三朵花,還有鎮長女兒——」她如數家珍的細數那些想著法兒湊到湯紹玄跟前的姑娘,差點連灶上的火都顧不上了。
夏羽柔無語,心里暗罵那個害她陷入這種情況的罪魁禍首,抓一把洗淨切好的野菜,丟入炒鍋,干活。
深沉的夜,天寒地凍,港口邊只有幾盞明滅倏忽的燈火,不過,臨港大街卻是燈火通明,林立的商鋪及娛樂場所是愈夜愈熱鬧。
遠遠的,一輛馬車直駛碼頭,穿過人車熱鬧的大街,拐往巷弄,再趁著夜色掩護,馬車停靠在暗巷內,下車的一行三人迅速前往範家的七號碼頭。
碼頭暗黑一角,海風呼呼的吹,兩名樣貌粗獷年約四十的中年漢子全身包緊緊,一個搓著冰冷的雙手,另一個提著燈籠時不時哈著氣暖手,他們都站在貨船旁,一見到前方走來的儒雅身影,立即快步上前要拱手作揖——
居首的男子以手勢制止兩人,隨即在兩人的引領下,一行五人無聲的踩上踏板上了一艘停泊在碼頭邊的大貨船,進入燈火通明的船艙。
「少爺。」宋管事、顏管事拱手作揖,他們都在範家碼頭做事,專責處理石材的運送。
被稱為「少爺」的男子正是湯紹玄,他逆光而坐,穿著連帽斗篷,大半張臉被過大的帽緣遮掩,看不清他神情,但仍掩蓋不了他周身懾人的氣勢。
宋顏兩名管事神色越發恭敬。
事實上,自從少爺來到青雪鎮,接手采石場、碼頭、船運等老東家的產業後,他們這些被東家私下委予重任的老家奴都感覺「活過來了」。
新主子心思縝密,處事井井有條,還極有魄力,過去因一些緣故,他們必須謹慎行事,即使爭地盤被欺負也得吞下,實在窩囊,可在這位年輕主子接手後,情勢大不同,少爺說了,別人敢欺負就打回去,雙方杠上幾回,其他家見他們硬起來了,反倒不敢再尋釁挑事。
但南下運河的珠城港口,當地的碼頭一向是賈家的天下,範家僅佔有三個,主事的蔣管事自然不敢上杠上賈家,甚至依循老東家指示,低調行事,沒想到賈家仍不滿意,為了再搶地盤,派人暗中將範家一艘未入港的貨船撞翻,船員受傷不說,貨品落水,做了賠本生意。
偏偏沒證據是賈家所為,蔣管事急急差人將消息送來,要請問新主子該如何應付?
長桌上,一張地圖攤開,宋管事、顏管事分別指出珠城的位置,並口頭報告蔣管事派人送來的口訊。
「這其實並非特例,從年後船隊恢復載貨開始,賈家碼頭就頻頻尋釁,狂妄的找過好幾回碴,咱們刻意裝載在石材下方的那些貨差點被發現。」顏管事說到這事,是心驚膽顫。
又是賈家!湯紹玄眼中閃過一道冷光。
「賈家的船隊最多,對曾是第一的範家自然有敵意,但他們搶佔碼頭地盤的手段凶狠,蔣管事很擔心,若是再來一次,難保船艙底的秘密不會被發現,為少爺引來禍事。」宋管事心急如焚。
黑色風帽下,湯紹玄眉頭一擰。
「少爺,賈家仗勢欺人,直言若不分點好處給他們,我們範家碼頭損失的就不止是一艘船了。」顏管事又氣呼呼的道。
在場的兩位管事及隨行的兩名護衛,都是湯紹玄的心月復,他們都明白,報官沒用。
賈家有權勢人脈,年過五旬的賈和是輔國大臣,嫡出女兒是皇上最疼寵的容妃,容妃所出的三皇子也最得今上寵愛,賈和的兩個兒子官位不小,更甭提,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賈和將一些資質極佳的族親推上仕途,成了他分散各地的親信。
賈家權勢擴張後,族親們的胃口也變大,只要能貪、能賺錢,不管明路暗路全都想要霸佔,盡管百姓怨聲載道,但民不與官斗,只能吃下悶虧。也是因為官官相護,賈家碼頭及船隊勢力才會在一年內就佔居大魏朝首位。
如今珠縣港口的碼頭共有四十多個,由幾個大小家族持有,範家也是其一,而抵達範家碼頭的貨船可不只載運石材,也有毛皮藥草、五谷雜糧各式雜貨等。
賈家撞翻船,就是想跟貨主表達一件事︰只有用賈家的船才是安全的。
屆時,運費隨賈家喊,其他船家無貨可載,賈家再收購納入自家船隊,一旦壟斷獨大,什麼人、什麼貨能運到這個港口,自然也是賈家說了算。
「賈家想著為商必與官和,咱們既是商家,自然不能明著來……」
湯紹玄做了一番指示,艙房里幾人的神情個個閃過驚喜,頻頻點頭。
等到事情處理完畢,湯紹玄乘坐馬車回到林中的獨棟別院,已是二更天。
經過回廊水榭,就見庭園的涼亭里點了燈,左右兩邊都有燒得極旺的火盆,何忠就坐在亭內。
湯紹玄示意兩名護衛退下,逕自走過去,「這麼晚了,忠叔怎麼還來?坐著,別起來。」
「少爺沒回來,我心里不踏實,我應該陪著去的……咳咳。」他昨兒不慎染了風寒,這會兒穿得多,伺候的小廝還拿了毛毯蓋著他的腿,讓他也不好起身。
雖然說湯紹玄要他別起來,但主子站著,他坐著,實在不像樣。
湯紹玄看他伸手要拿開毯子,站起身來,干脆伸手輕按他的肩膀,「賈家的事,我會處理,夜深了,忠叔回吧,待風寒好了,我再跟忠叔細說。」
他點點頭,「也好,只是老奴這身子終歸沒有以前好,老東家把船隊、碼頭跟采石場都交給我,我怕是要辜負他的信任了——」
「忠叔近日憂思太多,才會不慎讓風邪入體,祖父及姑母皆視你為忠僕良友,是可信任之人,不然,他們怎麼將如此多的私產放心交給忠叔。」
湯紹玄明白老人心中的擔憂,采石場是他們能不能翻轉逆境的最終籌碼,輕忽不得,而何忠久居上位,原以為各處管理得當,沒想到就在他眼皮底下,竟有小管事克扣欺辱工人之事,而後又有謝彥杰一事,近日賈家又生事,一次次生波,讓他開始懷疑自己能力。
「忠叔,我要做什麼,你最清楚,但我一人完成不了大業,亟需你及效忠祖父、姑母的人脈幫忙,你得把身體養好幫我。」
何忠听著他撫慰的溫和語句,忽然有種錯覺,當年在京城被喻為「第一公子」的少爺又站在他面前,眼神沒有那麼冷漠復雜,彷佛一切的一切都沒有改變。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3 00:01:54
第三章是狗腿求生不是愛
天泛魚肚白,幾聲雞鳴起,夏羽柔揉著惺忪睡眼起床,簡單洗漱後,就往廚房去,行走間,寒風陣陣,她一呼一吸都是白霧,「今年怎麼特別冷?都開春多久了?」
看看水缸半滿,不必打水,她便開始熬大骨湯,見火小了,又往灶里塞了一把柴火,慢慢的,空氣中就有香味出來,便改小火炖著。
此時,葉嬤嬤也頂著寒風過來上工,互打聲招呼,夏羽柔做了面條,讓葉嬤嬤先用,她則送一份到弟弟屋里,幫他在炭盆里再添炭,再叮嚀外出要多加件夾襖後,正推開門要走出去——「姊姊昨天避談湯爺,今天可以說了嗎?」小面癱還是開口問了,他昨天已問了幾回,她追出去跟湯紹玄說了什麼?姊姊都避而不談。
這麼鍥而不舍,她推門的手落下,揉揉眉宇,回頭看他,「如果姊說我們之間什麼事都沒有,你信嗎?」
「不信。」
「實話不信,我能怎麼辦,吃早膳吧。」
她往後揮揮手,推門出去,關門時,隱約听到他說了句——
「又糊弄人。」
不糊弄成嗎?夏羽柔悶悶的走到庭院,抬頭看著蔚藍天空,不見一朵雲,她繼續仰著頭讓難得的春陽肆意的灑在她臉上,看能不能曬去近日的楣運。
夏羽柔,人生就是不停的戰斗,要百折不撓,愈挫愈勇。
帶著這股斗志,她再度鑽進大廚房,手里的鍋勺翻飛,不一會兒一股咸香辣味飄蕩在空氣中。
一大清早,大多數人的肚子都是空的,前來夏家食堂用早膳的客人也多半是點清淡口味,但這濃厚帶辣的味道很不一般,特別勾人。
食堂一開門,進來的第一批客人紛紛詢問這股特別味兒,得到的答案卻是——
「這是湯爺特別點的,分量不多,等下午我去補點辣椒豆瓣等干貨再上菜單,不過,這兩道菜各要二十文錢,因為都有豬肉跟雞肉。」夏羽柔說得認真又抱歉。
果不其然,價格一出,眾人馬上打了退堂鼓,他們一個月的工資有限,一道菜就二十文錢太奢侈。
夏羽柔暗暗松口氣,她備的私房菜是湯紹玄專屬,若是每人都吃得到,他如何看得出她的用心,又怎麼凸顯他在她心里的重量?
客人來來去去,夏羽柔發現等待的時間特別長,明明湯紹玄都是固定時間用早膳,但她就是覺得特別難熬。
好不容易湯某人現身了,她笑咪咪的前去為他點完菜後,轉身送上來的除了他點的菜色外,又加了她免費附上的一道醬肘子,一小盤辣子雞。
其他客人聞著咸辣香氣都忍不住猛吞口水,好奇的目光更是不由得投注到湯紹玄的桌上,他們這些干勞力活的叫的早膳多是包子油條燒餅饅頭,頂多配個豆漿、稀飯,天冷時就多叫碗湯面或熱湯來泡饃饃,但湯紹玄的早膳都有加小菜,配包子饅頭稀飯,一桌子豐盛還不夠,這會兒又加點兩道重口味的,桌子都要擺滿了。
夏羽柔則時不時的晃到他的桌邊,彎著腰低聲說話,笑得眼兒彎彎,一直到湯紹玄離開店里,她還痴痴的看著門口。
熟客們手肘互相敲了敲,眼神使來使去,最後由八卦王沈阿蓮的老爹沈銘,在夏羽柔轉身過來收拾碗筷時,朝她揮手。
夏羽柔憋著心火,笑著走過來,「沈伯伯有事?」
「要不要我們這幾個長輩幫忙?」沈銘笑著開口,他這一桌坐的全是采石場的工人。
她愣了愣,完全不明白,「幫什麼忙?」
「不用害羞,我們都看出你對湯爺有那個意思,特別好,明白嗎?」他說。
同桌幾個年紀大她十多歲的男人一起擠眉弄眼,畫面特別傷眼,夏羽柔眼角差點抽搐,「沒有,沒有那個意思!」
「當我們大家眼楮都不好使?你對他不僅特別好,還特別殷勤。」另一個花白頭發的小工頭也笑著打趣。
「湯爺的要求本來就比你們多,我不打起十二萬分力氣,盡心盡力討好怎麼行?」她一邊解釋一邊捏著腰帶下的綴珠,深怕自己發火,她是為了寶貴生命在費力討好,他們怎麼會懂!
在座熟客對這席話倒沒異議,他們工酬有限,但湯紹玄薪酬高,點的早膳都有魚肉蛋等菜色,不像他們隨意點著吃,算是客人中的大頭。
「再說,西街又開了家食肆,我總得想些特別的餐點吸引住他,免得他吃膩了改去他家吃,對吧?」
這話听起來沒毛病,但一個腦筋轉得快的工人又問︰「為什麼湯爺特別點的,卻半口都沒吃?」
一針見血,哪壺不開提哪壺!夏羽柔一時無語凝噎,但很快反應過來,「唉,這不是沒到達他要的標準嗎,我再拿回去嘗嘗改進,看哪里還不夠好?」
她丟下這話,趕緊將那兩道引起議論的菜端進小廚房。
沈銘等人眼巴巴的看著讓他們垂涎三尺的菜色越過眼前,湯爺不吃,他們又不好厚著臉皮討要,但真的好香啊。
夏羽柔一進到廚房,面對面癱的弟弟及一臉同情的葉嬤嬤,她訕訕干笑,接著裝忙,不給問。
第二日一早,夏羽柔又在灶間忙碌,等到湯紹玄上門點完菜後,她請葉嬤嬤負責他點的餐,自己則做了面疙瘩,另外將肉入鍋熱炒,再添水,待水滾後,將煮到半熟的面疙瘩放過來,加上前一晚制好的燒肉片、丸子,清晨現拔的青菜滾開後,灑了鹽,丟把蔥花,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動。
這又是一道私房菜,準備獻給湯紹玄。
她看到弟弟跟葉嬤嬤擔憂的眼神,朝他們一笑,她對自己的廚藝還是有信心,不信勾不了湯紹玄體內的饞蟲!
然而,湯紹玄再一次無視她的努力,在他離開後,她坐在小廚房內,泄憤似的將原封不動的面疙瘩稀哩呼嚕的送入口中,撐得她雙頰鼓鼓,一邊咀嚼一邊在心中咒罵那個不識好人心的湯某人!
「姊,弟弟支持你,不要放棄。」小面癱很暖心。
「阿柔,要追到湯爺難度高,咱們不氣餒,再接再勵。」暖心二號葉嬤嬤輕拍她的肩。
她嘴巴塞得太滿,一說話就要噴面疙瘩,完全無法抗辯,只能憤憤的繼續吃。
夏羽晨將食堂里的髒碗筷都收回廚房,也學著葉嬤嬤拍拍她的肩膀去上課了。
她無言,吃得太撐,只能繼續忙碌,一直到關店後,她俐落的先洗干淨碗盤,葉嬤嬤幫著整理大小廚房,便先回家了。
夏羽柔捶捶酸疼的腰及手臂,吐了個長氣,休息一會兒。
沒過多久,她再度起灶火備午膳,掐好時間,將門上鎖,走出巷口。
「阿柔,去給弟弟送午飯啦。」街口一名面貌慈祥的老婆婆喊了她一聲。
「是啊,陳女乃女乃,回屋吧,天冷呢。」
她朝老婆婆微笑,步出巷口,就是一條寬闊大道,街道兩旁都是院落店鋪,前一晚的積雪都已被商家堆起,街上也可見車轍來回印在雪地的雜沓痕跡。
這一區算是青雪鎮北區較熱鬧的地方,而夏羽晨就讀的武陵書院就在北五路,稍微偏東,位置偏僻,卻是鎮上唯一的書院。
有能耐家底的大戶人家多半不會將孩子送來這里就讀,而是富有名聲的書院,但凡事有例外,被這些名書院拒收或退學的富家子弟,沒地方混了,只能又窩到這佔地頗大的偏遠書院,武陵書院也因這些而烏煙瘴氣,時不時有仗勢欺侮霸凌平民學生的事件傳出。
夏羽晨成績好,又總是面無表情,落在那些人眼里就是狗眼看人低,自以為是,許多富家子看他不順眼,然而他的父親曾經為官,也曾是這家書院的夫子,院長及夫子們多少會幫襯夏羽晨,所以欺辱霸凌的事並未發生在他身上.口角沖突倒沒少過,書院這邊礙于那些富有家長對書院的慷慨捐款,僅認為是學生間的小口角,並未去管束。
書院大門的上方,高掛一塊樸拙牌匾,四平八穩的寫著「武陵書院」。
夏羽晨知道姊姊送食盒一向準時,春寒風大,他不想讓姊姊在風中等他太久,夫子一下課就匆匆往外走,誰知剛跨出書院門,就先遇到幾個翹了一上午課程的富家子。
其中一個油頭粉面、神色輕佻的少年一看到他,就快步上前攔住他的路,「夏羽晨,我听說你這次考試又拿第一名?怎麼作弊的?也教教我們幾個哥兒。」
夏羽晨仍是招牌的面癱模樣,「杜少爺,我憑的是實力。」
「哪種實力?哈!」杜仲飛冷笑一聲,「也是,我們沒有一個年輕漂亮的下堂婦姊姊,咱們書院的夫子都半老了,伺候一晚,事先拿到考卷給弟弟,嘖嘖嘖,夏姊姊為了弟弟的成績可真夠犧牲啊。」
「是啊,好犧牲,哈哈哈——」其他友人跟著呵呵大笑。
夏羽晨垂在兩側的手倏地握緊,冷冷的看著無恥的杜仲飛,「狗嘴吐不出象牙,腦袋裝的都是骯髒事,難怪考試次次墊底,我要是你,早沒臉來書院……不,我忘了你們早就不要臉。」
「夏羽晨,你找死!」
「討打!」
杜仲飛幾人揮拳就要揍人。
夏羽柔送食盒過來,就見幾個著書院制服的少年正要朝弟弟揮拳,她認出是鎮上不學無術出名的惡少紈褲。
「住手!」她快步沖過來,將食盒直接塞到弟弟手里,再將他護在身後,杏眼圓睜的瞪著幾個手舉高高的闊少爺,「你們想對我弟弟做什麼!」
杜仲飛等幾個少年神情帶怒,但在看見夏羽柔那張被冷風凍得粉紅的出色容顏及婀娜有致的身段後,不懷好意一笑又互相使了使眼色。
杜仲飛痞痞的笑道︰「沒做什麼,我只是問夏同學,夏姊姊度夜資多少?為了讓夏同學考個好成績,是不是免費為半老夫子暖床?其實,我們這幾個身強體壯的少年也可以辦到……」
「啪!」
眨眼間,杜仲飛竟然被她狠摑一記耳光。
夏羽柔沖過去打人又回到弟弟身前,動作一氣呵成,快狠準。
「誰的嘴巴還不干淨,下一個巴掌,我馬上讓他成為無齒之徒。」
杜仲飛等人都听聞夏羽柔有功夫,但從沒人放在心上,畢竟也沒人見過,但這一來一回,她身手迅捷,動作之快令他們驚愕。
不過,杜仲飛被一個女人打巴掌,著實沒面子,怒火沒讓他冷靜,而是恨恨的吼了隨侍的小廝,「給我上!」
其他少年也帶有小廝,見狀也連聲吆喝要他們上去助陣。
結果讓杜仲飛等人差點氣得吐血,夏羽柔俐落閃躲出拳又出腳,一個個倒地唉唉叫疼的是他們的小廝,氣得他們又上前怒踹幾腳。
「全是飯桶!」
杜仲飛左半邊臉都腫高了,青青紅紅,但又打不過夏羽柔,只能走人。
在走之前,他還是不甘的撂下狠話,「你哪天不幸落在我手上,小爺一定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半眯起眼,揚起右拳頭,「還想來一拳?」
杜仲飛嚇得轉頭快跑,其他友人也跟著落荒而逃。
書院外的動靜,自然也引起一些學子們出來圍觀,夏羽晨不願姊弟倆成了被觀看的猴子,拉著姊姊到書院旁的小巷,看著姊姊。
夏羽柔見弟弟神情肅穆,皺起柳眉,「怎麼了?他們不會再找你麻煩的,我待會兒就去跟張院長……」
「不需要!姊以為剛剛那事,沒有夫子看到?張院長不知道?只是出面為難,干脆不出面而已,」他突兀的打斷她的話,見姊姊一臉震驚,又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似的說︰「姊,我不想來書院讀書了。」
夏羽柔驚愕道︰「為什麼?你怕那幾個不上進的富家子?還是他們在書院找你麻煩?」
「沒有……」
「那就好好讀書,我沒有能力教你,目前家里的情形也無法供你去縣學——」
「我可以先幫忙賺錢。」他再次打斷她的話。
她杏眼圓睜,「不可以!你好好讀書就是,我會再想想怎麼掙多點錢,幫你換到縣里的書院好不好?至于那些污言穢語,你左耳進右耳出,咱們不必在意,懂嗎?」
夏羽晨抿唇,他知道姊姊誤會他受不了他們的侮辱,但其實他另有原因,可是那個原因說出來只是為難了姊姊。
他抿緊薄唇,「縣學的書院多是貴族或豪門富商的子弟就學……」
「總會有辦法的,辦法由姊姊來想,你好好讀書,日後看能不能考個狀元,那時候,我就是狀元的姊姊,還怕咱的日子過不好?」
夏羽晨在她那雙期待目光下,也只能暫時屈服,悶悶道︰「好,姊回去吧。」
他目送姊姊走遠後,回頭看了半開半閉的書院大門,拿著食盒轉往另一邊的山林小道走,一路來到一株有隱密樹洞的大梅樹下。
他撥掉大石上的積雪,坐下來,大口大口的扒完飯後,再站上石頭,從樹洞里拿出一個油布包袱,里面有一套他平常穿的布衣。
他將身上的書院制服換下,連同食盒一起放回樹洞,循著山中捷徑,熟門熟路的快步朝港口的方向跑去。
約莫半個多時辰,他到了熱鬧的港灣,朝最靠外側的曾家碼頭走去,碼頭旁有一間簡陋的工寮,居中架高一個燒炭的大火爐,讓工寮里暖又亮,幾名身材壯碩的工人,正來來去去的將堆放在角落有一人高的貨物一袋袋的扛往船上。
工寮里,一名年約四旬的工頭一見到夏羽晨,低頭掩飾眸中的精光,再抬頭就吆喝著,「小子今天來晚了,快一點,把岸上的貨都送到船上,這幾天陸續有幾家貨主的貨要上船,等海上碎冰融得差不多就要出海了。」
「是,靳工頭,我這就上工。」
夏羽晨月兌下厚重外套,繃著俊秀臉蛋,快步跑到堆貨處,將一大袋重重的貨物扛上單薄的肩膀,身子因而晃了一下,但他隨即站穩,頂著呼呼咸濕的海風,跟著其他工人將貨搬到船上,幾趟下來,雖然天寒刺骨,但他渾身還是冒了汗。
另一頭,炭火燃燒的工寮內,靳工頭蹺著二郎腿,一口一口喝著燒酒。
一旁一名精瘦的小工頭往外看了看那個頂著夜風,勤快干活的單薄少年,「靳爺真的要付一兩給那個小子,不會太多?有工人私下議論,不快抗議呢。」
「給小子多少?總得時間到了才知道。」他冷笑一聲。
小工頭是他身邊的老伙計,一听就懂,兩方說好是小子每日干活兩個時辰,滿三十天給一兩銀,但如果只做二十九天,工錢自然不用付了。
這一日,頂著霧蒙蒙的天色,沁涼入骨的寒風,夏羽柔把自己包得像熊似的走在山林里,山上積雪才開始融化,她听見溪流潺潺,也看到初綻的綠芽在樹上、在雪地上,處處充滿生機。
她抬頭看了看,找到一株仍被殘雪壓得滿枝的參天大樹,掠身而上,幾個箭步踏著枝干,伸手撥落一樹干上的積雪,一坐上去。
這是她這些年來養成的習慣,心煩不想被人找到,就窩在樹上沈澱思緒,待平靜了,再回去面對現實。
回想這陣子,日子過得憋悶,她對湯紹玄怨念橫生卻無法擺月兌,人生好難!
倒是沈銘等幾個長輩見她屢敗屢戰,兜著圈兒委婉的要她換個新對象,什麼李家的二愣子很老實,王婆婆家的大孫子木訥善良,林記糧行的小兒子精明會疼人,他們也是可以幫忙牽線,別執著于湯紹玄,沒出息啊。
夏羽柔更無奈了,她樂意執著嗎?是不得不!一想到他徒手掐殺八人的殘忍畫面,她一點兒跟他撕破臉的心思都不敢有,不是沒出息嘛。
可拼命討好、灌迷湯也沒用,那家伙完全不領情。
也不知放空多久,突然響起的腳步聲打斷她的思緒,她居高臨下的望向聲音來處,就見婆娑樹影下隱隱出現一個高大挺拔的人影——湯紹玄!
冤家路窄!本想著今天食堂休息,她可以少見他一次,少當一次連自己也鄙夷的狗腿子,結果,什麼孽緣!
湯紹玄已如下凡謫仙走過來,還好巧不巧的站在她所在的這棵大樹下。
哈,老天爺也看不過去,給她機會報仇了?她憋著得意,想著要怎麼整他。
夏羽柔不知,湯紹玄會走到這棵樹下,純粹是見到一條熟悉的綴飾,墜著顆珠子,他腦海浮現某人氣了、怨了、想罵人了,都會伸手握住這顆珠子。
只是綴飾的主人毫無所覺,她正賊笑的查看積壓在樹枝上厚厚的白雪,再專心的注意風向,待寒風陣陣吹拂過來,她趁機用力搖晃樹枝,啪啦啪啦積雪瞬間落下,她忙摀住嘴巴,以掩住笑聲。
待落雪一停,她探頭一看,一愣,怎麼他還是衣袍不染塵,沒有弄到他?閃過了?怎麼可能!
才剛想著,她小腿好像被什麼東西打中,一痛一麻,尚未反應過來,她整個人坐不穩的往前傾去,「砰」地一聲摔落樹下,緊接著,嘩啦啦積壓的白雪落下,將蓋得她滿頭滿臉,成了徹徹底底的雪人。
湯紹玄披著大氅背對著她,身姿站得挺拔,在她「呸呸呸」吐著不小心吃進嘴的幾口雪時,湯紹玄回頭了,瞥過來的一眼極淡漠,還帶著嘲弄,特別的令人光火。
再想到她腳的一麻一痛,夏羽柔敢確定,一定是他小肚雞腸的報復,也是,他功夫那麼強,肯定早就發現她躲在樹上了。
夏羽柔愈想愈生氣,努力從雪堆里月兌身後,氣呼呼的怒問︰「湯爺怎麼能這麼幼稚,跟我一個小娘子計較,是不是男人啊!」
氣過頭,理智一失,她彎身捏個紮實的雪球,用力的就朝他後腦杓丟過去。
怎奈,人家後腦杓也長了眼楮,身子一側就避過了。
妖孽!她忍不住在心里咒罵,再彎捏了顆更大的雪球,起身又要扔去——
「嫌命長?」他突然轉身,眼神犀利的射向她。
「沒、沒……手、手滑,腳滑……那個,什麼都沒有。」理智瞬間回籠,她心虛的將雪球扔回地上,再踩了踩,毀尸滅跡。
他定定的看著她,看得她頭皮都要發麻時,他突然伸出右手,掌心躺著的是她從不離身,質地普通,但因經年撫模常握,變得溫潤的黑晶圓珠綴飾。
她先是一愣,隨即急道︰「那是我的!怎麼在湯爺那里,還給我!」
「我在樹下撿到的,本想歸還失主,但我改變主意了。」他揚手就將綴飾往另一棵樹下拋飛過去,樹下正好有一個頗高的雪堆。
她想也沒想的就撲過去接。
「噗,呸呸——」綴珠接到了,但她也再度埋進雪里,二度成為雪人,她艱困的從那堆松軟的雪中爬出來,罪魁禍首早就往前走了。
她橫眉豎目的瞪著那道挺拔身影,愈想愈窩火,她的後半生就要這樣委屈的活著,日日討好這個陰陽怪氣的男人,有意思嗎?
她咬咬牙,豁出去了,「湯爺,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湯爺面對那些菜,是因為是我特別招待的不吃?還是怕被我的廚藝養刁了嘴,日後舍不得下殺手,干脆一口也不吃?湯爺這是膽小鬼的作為,我看不起你——」
湯紹玄陡地停下腳步,回頭看她,那雙黑眸深沉得不見任何波動,接著他從容漫步的又走回她面前。
她俏臉發白,莫名退縮了。
「畢竟……畢竟,我知道你的那件事,我就怕哪天你這樣……」她的右手做個掐頸動作,又覺得不妥,急急道︰「這是錯誤示範,反正你也知道我是想要對你示好,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民以食為天,沒我這個廚藝特好的大廚給你做飯菜,你的人生肯定沒滋沒味,是不是?」
「你對自己的廚藝真有自信。」他緩緩開口。
「當然,不是我自夸,很多人說我的廚藝都不輸港口那里最大酒樓悅客樓的大廚呢。」
他低頭看著頭發散亂,一身狼狽的她,若以這東北城鎮而言,她的廚藝確實算中上,不過,比起以前他嘗過的佳肴美食卻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夏羽柔喉頭緊縮,有些無措,湯紹玄這人冷冷的,她真不知該怎麼應付。
一陣山風吹來,幾片枯葉緩緩飄落在她頭上、身上,讓她更添淒涼,再見她精致臉上濕瀌漉的,顯露著不安,讓湯紹玄又想到他放在心里的那個人。
他的心不由得柔軟下來,開口道︰「我知道了,你就努力的試試看,能否把我的胃口養刁了。」
她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她這是絕處逢生了?
小娘子的眉眼瞬間變得明亮動人,整個人都變得靈動起來,他嘴角一勾。
她的小腦袋想得太復雜,他當日沒殺她,自然就不會再動殺心。
謝彥杰那個紈褲在青雪鎮也許還算是個人物,但在勛貴遍地的京城就是個小角色,死便死了,激不起什麼風浪來。
何況,半個月來的調查無果,衙門那里也都沒有任何後續安排,可見成了懸案了,她實在不必過度擔心,還這樣費心討好。
她沒听錯或幻听?夏羽柔興奮得差點手足舞蹈,「所以湯爺會吃我招待的東西了?」
瞧她那雙黑眸清澈透亮,湯紹玄點點頭。如果吃了她的東西,她就可以安心過日子,不常常往他身邊湊,還能讓那幾個工人不再時不時的送他一個鼓勵的眼神,甚至丟下「夏娘子真的很好」這種話的無聊事件發生,他很願意配合。
「那今日食堂休息,湯爺三餐有得吃嗎?瞧我笨的,以前食堂休息,你就餓著嗎?不過,湯爺常來這里散步啊?對了,這里往右走,就是湯爺住的別院,往左邊走下去,就是我的食堂,咱們真是有緣啊,呃——湯爺要先點明日的早膳嗎?還是由我全權處理……」
寂靜山林里,夏羽柔像只小麻雀嘰嘰喳喳說得好不快活,一直到兩人走到湯紹玄的別院大門,他停下腳步,看著她道︰「說完了?」
夏羽柔對上他那雙深幽瞳眸,才慢半拍的意識到她好像一路說個沒完沒了,所以,他這話是告訴她,她若還沒說完,他就讓她進去?
依他冷漠凶殘的性子,哪里會客氣地請人進去喝茶,一定別有圖謀!搞不好是覺得她太吵太煩要教訓她,要是她進去就被掐死了……
天空在此時又降下皚皚白雪,夏羽柔驚悚的回過頭,望著來時路,腳印還看得見,但雪花再下一陣,腳印消失,他再毀尸滅跡……
夏羽柔吞咽口口水,連忙擠出笑容,「說完了,我該回去了,明天見,湯爺。」她三步並作兩步快步的跑遠了。
湯紹玄看著她落荒而逃的嬌小身影消失在林蔭間,嘴角一勾,不知剛剛她的小腦袋又想到什麼?肯定是亂七八糟的東西,才跑得這麼快。
夏羽柔的危機意識很強,也勇于接受挑戰,因而翌日一早,她便上山采些野菜蘑菇,一回到廚房,她又是做養生炖雞又是做私房小菜,沒多久,空氣中就飄著淡淡的藥材香。
但她內心還是忐忑,前些日子為了跟湯紹玄套好關系,她也是卯足勁,每天想著法兒變些新鮮菜色,然而他不曾領情,今天應該會不一樣吧?
備膳的時間滴滴答答流逝,她恨不得時間能過得快一點,她更求求佛祖,他得言而有信,然後天天吃她煮的東西,吃久了上癮了,大人有大量的放過她的小命,阿彌陀佛。
夏羽晨跟葉嬤嬤都察覺到她的緊張與不尋常的焦躁。
「姊,你哪里不舒服?」小面癱很擔心,雖然表情看不太出來。
「沒事,倒是書院那幾個小霸王有沒有再找你麻煩?」她刻意跳開話題。
「沒有。」他撒謊了,其實那幫廢物又找了幾回碴,只是雙方僅有口角,可能害怕姊姊的武力吧,接下來幾天他又沒去書院,自然踫不到那些人,僅在每天中午回到書院大門接姊姊做的食盒就離開了。
夏羽柔拍拍弟弟的手,「沒有就好。」
葉嬤嬤看了另一張長桌上備的幾份小菜,她當然知道那是為湯紹玄準備的,本想勸勸,但想了想,還是沒開口。
夏羽柔局促不安的終于等到湯紹玄走進食堂,她送完餐再縮回小廚房,便站在簾後,偷偷把簾子撩了個縫,看他到底有沒有往她特地準備的菜伸筷子……
夏羽晨當然知道姊姊想看什麼,他收了別桌的碗筷進來時便說︰「吃了。」
「真的?」夏羽柔又驚又喜。
想了想,她又咚咚咚的走出去,來到湯紹玄的桌邊,真吃了!看到那幾道分量少但絕對精致的小菜都少了些,她笑逐顏開。
湯紹玄掀起眼皮看她一眼,繼續低頭用餐。
她做的腌漬野山筍帶些酸辣,極為清爽開胃,一小盤鹵五花更是一絕,讓隔壁桌的工人口水直流,一小碗養生雞湯油而不膩,暖心暖胃。
雖然有進步的空間,但也還讓人滿意。
自從這一天開始,夏羽柔一天天都使勁兒的做新鮮菜色喂食湯紹玄,還奉上一張甜美可愛的笑顏。
食堂里的客人們紛紛朝她高舉大拇哥,小聲告訴她,「有機會。」
到如今,夏羽柔也懶得解釋這場誤會,畢竟她給的理由客人們也不相信,反正鎮里或縣城倒追他的姑娘不少,添她一個也沒差。
「湯爺,這杯特調豆漿你喝喝,味道一定棒棒的,對了,湯爺知不知道磨豆漿的活兒很費力,好在我天生一把好力氣,這豆子可得先篩選過,再磨得細致,煮熱後再加白糖,一整個濃醇香,絕對好喝,嘗嘗。」
湯紹玄覺得吵,冷冷的看她一眼,她仍笑眼眯眯,卻識相地轉身回小廚房。
接著,門口擋風的簾子再次被掀開,呼啦啦的鑽進來好幾個人。
一見到這些人,一向淡漠的湯紹玄微微變臉,像夏羽柔這種過于自信,過于自來熟的奇人,在青雪鎮上還真的不少。
「湯兄弟果然在這里呢。」
「湯兄弟!」
幾個高壯的中年男子全走到湯紹玄的桌子旁,也不在乎他身上生人勿近的寒氣,笑呵呵的一一跟他打招呼。
其中一名濃眉大眼又留了落腮胡的中年男子抓了把椅子放在他身邊,一坐下,朝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齊白淨的牙齒,同時胳膊也伸長搭在湯紹玄的肩上,「湯兄弟,我跟幾個兄弟這一趟差可真的走遠了,來回都要半個月,但坐船真好玩,那金琛港比我們這里熱鬧多了,不過……怎麼我們昨兒回來就听到山匪殺人劫財的事,我仔細問過,那群人被劫殺的地點,有條山路再往下走就是你住的那棟別院?你要小心啊。」
湯紹玄沉默點頭,謝彥杰是先尋到他的別院要綁了他,反而被他引到山路上方的山林殺害,但吳奕、曾大虎、魏三元等人被他安排隨船送石材到金琛港,就是為了耳根清淨,沒想到半個月就回來了,下一回,他該找一個月以上的船期。
「吳叔、曾伯、魏叔——」夏羽柔親切的喊人,他們都在采石場工作,也與她相熟,都是附近鄰居,「今天要用膳嗎?」
「沒有,我們幾個家里的婆娘都有煮,只是關心湯兄弟,太久沒見,大伙兒先跟我過來見見他的。」吳奕笑說著。
「就是,湯兄弟給我們大家見世面的機會,我們過來謝謝他的。」方面大耳的曾大虎也開心的說。
魏三元也跟湯紹玄說了些話,一行人再跟其他桌的熟人打聲招呼,這才呼啦啦的離開。
夏羽柔隨即端上一盤軟中帶糯,色澤誘人的鹵肉及魚料理上桌,她俯低身子,看著湯紹玄道︰「湯爺,這個魚料理,我可是特別切了沒刺的魚肚做的,你可以放心吃。」
這是她這些日子觀察得知的,她做過幾道魚料理,但他幾乎沒踫,有的只吃一口,她猜測他可能怕魚刺,或者就是養尊處優,大概吃魚時都有專人處理魚刺,她便再試試。
小廚房里,夏羽晨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姊姊,見她對用完餐的客人道聲謝,又像只快樂小鳥來到湯紹玄的桌旁,一臉的巴結討好。
當弟弟十多年,他從未見過姊姊對任何人如此狗腿。
夏羽晨有些小糾結,他看不慣姊姊這諂媚的模樣,但他又听葉嬤嬤說一個姑娘在喜歡的男子面前都會變得不一樣,正常的。
這幾日,姊姊總會喃喃自語——
「湯爺說太辣了?改進。」
「湯爺說甜了!淡些。」
「湯爺說不該加酒,失了味兒,不加了。」
她邊說邊試,嘗了味道不好,皺著眉頭;味道真的好,她先是一臉興奮,但又不知想到什麼,小臉兒又出現憤憤,然後是傷心……但下一次再看到湯紹玄,姊姊又是巧笑倩兮,各種巴結討好,盈盈如水的雙眼里是赤果果的崇拜。
情緒如此復雜多變,他私下問過葉嬤嬤為什麼。
「患得患失,這就是戀愛中的姑娘啊。」她笑著回答。
這時候,外面夏羽柔殷勤歡快地詢問聲響起——
「湯爺嘗嘗這樣是不是比較好了?還有這一個不淡了吧?這個、這個是听你說的,我可是改了三回呢,鐵定好吃,你也吃這個,還有這個……」
夏羽晨身為旁觀者,自然看出湯紹玄言行皆淡漠,沒有半點親近。
他默默的再觀察其他桌客人,有的看著姊姊笑、有的搖頭、有的皺眉,而湊過來的葉嬤嬤看了姊姊跟湯紹玄之間的互動,也嘆一聲——
「前景堪憂啊。」
他皺眉看著努力討好湯紹玄的姊姊,身為她身邊唯一的親人,他覺得有必要跟湯紹玄私下談談。
翌日,夏羽晨早早就蹺了課,去了采石場。
東北這里山脈多,但山都不高,采石場就位在半山坡上,青雪鎮背山面海,是個相當繁榮的港口小鎮,站在山坡上,便能看見鎮上景致,視野極開闊,而不同于采石場上光禿禿的石山聳立,兩旁的山林可是蓊蓊郁郁,加上融雪已化,樹枝上露了新芽,綠意盎然,一片欣欣向榮。
夏羽晨站在山坡上,無心欣賞這片景致,他有些緊張,听說湯紹玄二十多歲,他貿然拜訪,湯紹玄會不會像姊姊一樣視他為孩子,不願見他?
上午時分,春陽照得人暖洋洋,采石場上不時響起工人們鑿山石的匡匡聲。
工人們都識得小面癱,管事知道他來找湯紹玄,自認是湯紹玄好兄弟的吳奕拍拍胸脯,古道熱腸的帶著小面癱往東屋的辦公處去。
一路上,夏羽晨邊走邊好奇的看著工人們鑿石,吳奕也好奇的問他的來意。
他猶豫片刻,還是坦白說︰「姊姊已錯嫁一次,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個人,我想讓湯爺明白我姊姊有多好。」
「小子有心了,這方圓百里誰不知你姊就是個好的,是鄭家人眼瞎腦殘,放心,吳伯伯一定幫你。」吳奕很仗義的又拍了拍胸脯。
兩人來到東邊石屋,就見門口站著一名看來憨厚的小廝。
「小強,跟我兄弟說,夏家小兄弟有事找他談。」
吳奕嗓門大,還不用小廝入內稟報,湯紹玄的聲音已傳出來。
「進來。」
小強連忙上前開門,吳奕拍拍夏羽晨單薄的肩膀,兩人踏上台階進入屋內,夏羽晨立即感到一股好聞的檀香味夾帶著熱氣撲面而來。
「湯兄弟,阿晨有好事找你。」吳奕嘿嘿笑著,朝夏羽晨擠眉弄眼。
夏羽晨有些無言,能不能別那麼幼稚?
湯紹玄坐在案桌前,桌上放置不少像帳冊的本子,見兩人進來,他將毛筆擱置在筆山上,抬頭看夏羽晨。
夏羽晨突然有些緊張,這是第一次他單獨面對湯紹玄,雖然他們在食堂見面的次數也多,卻沒說過話。
「你這時候不是該在書院上課?」大面癱突然開口。
小面癱一愣,沒料到他見到他的第一句話竟是問這個,他心虛的撒謊,「夫子不舒服,讓我們先回家。」
湯紹玄沒再追問,他暗暗松口氣,然後認真的、深深的行個禮,「在下冒昧打擾,我知道湯爺身為副總管,必然忙碌,因而我直言來意,若有冒昧之處,還請湯爺原諒。」
湯紹玄頷首。
夏羽晨潤潤干澀的唇,吳奕很有眼色的倒了杯茶,還體貼的剝了他身上厚重的外袍。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湯紹玄,見對方又點頭,他才咕嚕咕嚕喝下,吳奕笑咪咪的接過杯子,朝他眨眨眼,小聲說︰「你先說,我待會兒補充。」
夏羽晨點點頭,看著面無表情的湯紹玄,勇敢的開口,「這陣子我姊姊對湯爺特別上心,湯爺應該有所感。」
湯紹玄蹙眉。
吳奕哈哈大笑,「我湯兄弟是大活人,哪會沒感覺?听去食堂的人說了,只要沒瞎耳聾的都有感覺。」意識到自己的話太直白,他忙又說︰「不過,阿柔這姑娘品行真的好,倒追湯兄弟的姑娘里,我听說就她表現得最含蓄,只在早膳里添些吃食,也沒見她追到這兒來呢。」
他這是實話,有些熱情的小姑娘家不止刻意制造巧遇,還直接送食盒來采石場示愛,當然,湯紹玄走在街上時,也有小姑娘將手帕、鮮花往他身上扔。
「雖說她是嫁過人,但酒是愈陳愈香,是吧?何況,湯兄弟你外表生得好,人品好,她跟你相處久了,情不自禁,也是正常的,阿晨,你說是不是?」吳奕點名夏羽晨。
夏羽晨青澀的俊秀臉上泛紅,酒是愈陳愈香不是這麼用的……但現在不是糾結這句話的時候。
他認真地說︰「是,姊姊的一顆心全偏向湯爺,但那沒關系,在我心里,姊姊的幸福最重要。」
湯紹玄看著與夏羽柔有六分相似的俊秀臉龐,眸光深斂,「阿晨誤會了,你姊姊跟我,不管現在或日後都不會有關系。」
夏羽晨蹙眉,對上他那雙難以看穿心思的黑眸,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眼下這狀況顯然沒到兩情相悅,而是姊姊愛他多一些。
他看著湯紹玄,琢磨著怎麼讓對方對姊姊有好感,進而心動?
于是接下來,小面癱一反平日的作風,當起話癆,竭力吹捧起自己姊姊,說她有多麼的獨立、善良、體貼、包容、脾氣好……
吳奕見少年不遺余力的推銷自家姊姊,模模大胡子,認真說來,他也是看著夏羽柔長大的,他也開始湊熱鬧。
「湯兄弟,阿柔丫頭真的資質聰穎,待人和善,童叟無欺……」
兩人一搭一唱,不時交換眼神,竟默契十足,但當事人卻是一口一口的喝起茶來。
湯紹玄對吳奕一向沒轍,老早就定調他為一個自來熟且熟過頭的朋友,對夏羽晨的印象就是一個面無表情的少年,看得出很維護姊姊。
夏羽晨說到後來詞窮,終于閉嘴,但吳奕贊美的愈來愈浮夸,連夏羽晨都尷尬低頭,面癱臉險崩壞。
「真沒夸張,阿柔往哪兒一站,就能趨吉避凶、鎮宅,而且她溫柔賢淑,秀外慧中,知書達禮,只要娶了她,湯兄弟是作夢也會笑醒的。」吳奕贊聲連連,「對了,她那一手好廚藝,可是咱們方圓百里出了名的,湯兄弟一旦吃上癮,就得依賴她,離不開她,這不,你就是她的了。」
夏羽晨听到這里突有所悟,猛地抬頭,是了,姊姊最近在做的不就是這件事?投其所好,按他的口味調整菜肴,所以姊姊對他一定是真愛。
湯紹玄莫名的想笑,臉上卻還是繃住了,夏娘子風風火火,個性開朗,心眼也多,求生欲強,拼命對他灌迷湯,跟吳奕說的根本是兩個人吧。
吳奕搔搔頭,腸枯思竭也想不出什麼贊美詞兒,夏羽晨也懊惱于湯紹玄的淡定,又覺得打擾已久,不得不失望的告辭離去。
吳奕一路將夏羽晨送到采石場的大門。
夏羽晨猶豫一會兒,還是出言請教,「吳伯伯,我姊姊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個人,她那麼努力,又因我受了很多委屈,我真的希望她能心想事成,但我不知道該如何幫我姊姊……」
他從小早熟,總覺得自己虧欠姊姊太多。
吳奕是粗人,家里婆娘是老娘定下的,他也不懂得男歡女愛,只是跟家里婆娘多年處下來,倒是有些心得。
他拍拍夏羽晨的肩膀,「我告訴你,感情是相處來的,但阿柔跟湯兄弟只在早膳時踫面,一個忙碌,一個吃完就走,話都沒說上幾句,哪有時間相處?如何培養感情?」
夏羽晨低頭想了想,抬頭看比他高兩個頭的長輩,「鎮上的廟會是不是快到了?」
吳奕眼楮一亮,兩人嘰哩咕嚕,如此如此,那般那般,打算為湯紹玄跟夏羽柔搭起愛的鵲橋。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3 00:02:13
第四章想當紅娘卻說錯話
隨著天氣一天比一天溫暖,樹上及屋檐上的積雪漸漸融化,滴滴答答的淌下落地,不少媳婦婆媽開始往河邊去漂洗衣物。
沈阿蓮一個月來都被拘在家里繡嫁衣,難得求了娘親,可以出來放風,就拉著夏羽柔一塊兒來到河邊洗衣。
「阿柔跟阿蓮也來了。」
「對啊,林嬸子,杜婆婆,楊娘子……」
河水清澈,婆媽們洗衣的河段都在較安全且流量平穩的中段,鎮里來這兒洗衣的都是老相識,眾人打聲招呼,互相寒暄幾下,就又開始干活了。
沈阿蓮蹲在河邊一邊搥打衣服一邊直搗主題,她阿爹天天跟她提食堂的事兒,「你跟湯爺進度如何?我听我爹說,湯爺點的菜色一天比一天要多。」
「別說了。」
夏羽柔洗了件衣裙就垮下雙肩,她是真沮喪,她自豪的手藝都入不了他的眼,酸甜苦辣的各種嫌棄,讓她無力的是,依他說的做了微調,還真的更好吃,讓不讓人活啊。
她心塞,他舌頭這麼厲害,還知道如何調整料理方式,想也知道廚藝絕對比她更上一層樓,虧她還對自己的廚藝自豪,簡直是關公面前耍大刀,不自量力。
如果可以,她還真希望他別來用早膳了,一而再的打擊她的自信心!
沈阿蓮真心感到好友的沮喪難過,她甩甩手上的水珠子,再去拍拍她的肩膀,「沒拿下湯爺那塊冰也別難過,咱們再加把勁,你看,這冬季結的冰不也融了?」
她吐了口怨氣,「算了,咱們不談他。」
一想到他,頭都疼,她拍打衣褲的力道下得更重。
「不要放棄,我眼里的阿柔美麗、善良、開朗又勇敢,讓他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絕對沒問題!」沈阿蓮說得特別認真。
可美麗善良開朗的夏羽柔聞言直接翻了個大白眼,「別,我不自虐,其實啊,我跟他真不是你跟你爹想的那樣。」
「你就不要害羞了,那麼好看的男人,又有前途,若不是我有阿春,我也很喜歡。」沈阿蓮眼楮亮晶晶的,「對了,明天有廟會,我要偷偷跟阿春去,你知道的,成親前不能踫面,但我跟阿春都不想錯過廟會,至于你,你要大膽的去約湯爺。」
「我約?」她語氣嫌棄,她還沒那麼自虐。
「怕了,你在我眼里可是個鐵骨錚錚的女漢子,左打惡親戚,右打爛渣夫——」她見夏羽柔干脆不理她,一棒一棒的搥打衣服,忙又說︰「我不管,你要去約他,還有,你平日素面朝天就算了,明天好好打扮一下,驚艷死他。」
「我弟對廟會沒興趣,我早說了我要在家陪他。」
「那多沒趣,廟會攤販多,人潮也多,你們去廟里拜拜,求平安、求姻緣、求學業順利都是好的。」見她還是無動于衷,沈阿蓮也不洗衣了,索性靠過來,卯足勁勸說︰「廟會可是咱們鎮里一年一度的大事,各地來的善男信女涌入百年歷史的老城隍廟祈福,熱鬧程度不輸過年,尤其臨港大街那里根本成了不夜城,攤販吃食是多到看不見尾的,你不是最愛搗鼓吃的?屆時也有不少外地人趕來做小吃生意,你就不好奇?」
瞧沈阿蓮說得口沫橫飛,還吞咽口口水,夏羽柔對于廚藝的追求激發了她的好奇心,不得不說,她還真的想去看看,但一想到弟弟,她便沒松口。
沈阿蓮直到洗完衣服離開,還不忘叮嚀她去廟會。
當晚,夏羽晨從書院回來,夏羽柔欲言又止,見弟弟用完晚膳回房溫書,她便沒再提了。
翌日,湯紹玄來食堂用膳時,她就听到沈銘正口沬橫飛的要他去廟會,那不遺余力的鼓吹模樣與沈阿蓮如出一轍,果真是父女。
但直到湯紹玄離開,夏羽柔還是沒開口邀約,她的心火正旺!
早膳的菜全被他批評了遍,這個味道淡,那個太咸辣,這個又過甜,逼得她不得不頻頻壓下不時要竄上來的怒火。
她招待他吃的,出錢出力,他就只出一張嘴,為何不能咽下肚就好?白吃的人怎麼連這點自覺都沒有?
相處久了,她也漸漸不怕他,再加上一日日層層疊疊累積的怨氣,有些話也敢出口,「湯爺這麼厲害,要不要自己試做一道菜?」
「君子遠庖廚。」他說。
氣死人!她帶著怨氣忙活一早上,再備午膳送去給弟弟,整理後院菜田,準備晚膳,廟會的事早被她拋諸腦後。
傍晚時,夏羽晨下課回來了。
「去淨手,準備吃飯。」她說。
兩人一起用完晚膳,她便催著他回房做功課,早一點睡覺。
「姊,今天是不是有廟會?」夏羽晨突然問。
她收拾碗筷的手一停,看著他,「是啊,怎麼了?」
「我想去,明年有童生考試。」他答。
此次童試就在青岳縣考,依他的資質要得案首沒問題,只是要再進一步,他的夫子直言無法再教他更多,夏羽晨不在乎,對眼下的課業他並不上心,姊姊的幸福為重,他要為她扮一次小月老。
夏羽柔有點驚訝,早熟的小面癱想請眾神保佑?
思緒一閃,她突然想到某個賤男,在成為稟生後,公家還發給他糧食,之後他參加鄉試成了舉人,就迫不及待的休妻了。
「姊姊?」夏羽晨注意到她恍神,喚她一聲。
她一怔,回神笑道︰「好,今年一起去拜拜。」唉,她是過得有多無聊,竟會想起前夫,浪費生命!
青雪鎮近東北邊陲,地形呈狹長,背山臨海居交通要道,有港口水運及南下官道,除了夏羽柔居住及采石場所在的偏北地區人煙較少,屬鎮中心的港口碼頭這頭可是客商雲集,幾條主要大街上,商鋪客棧食肆飯館林立,賭坊妓院也不少,人車川流不息。
今日舉辦的廟會,就是臨港口不遠有一座莊嚴肅穆、香火鼎盛的老城隍廟,廟宇四周街道紛紛高掛一盞盞紅色燈籠,一眼望去,璀璨如銀河,處處人山人海,街道兩旁更是擺設長長的攤位,各種吃食、零嘴、玩意兒,廟前舞龍舞獅,鞭炮聲此起彼落,熱鬧極了。
夏羽柔姊弟困難的穿過熙來攘往的擁擠人群,走走停停的來到城隍廟,拿香祈求平安。
廟里更是摩肩擦踵,香煙裊裊,夏羽柔與大多數香客一樣,虔誠的跪在蒲團上,祈求菩薩保佑弟弟身體健康,書愈讀愈好。
拜完起身,她拿了好幾個護身符過了香火。
夏羽晨比姊姊高,努力護著姊姊,突然道︰「姊,我好像看到湯爺。」
她倏地瞪大眼,不會那麼倒楣吧?
千萬不要,妖孽退散!
她回頭雙手合十的閉眼祈禱,請城隍爺幫她甩掉這可怕的孽緣,不,不只城隍爺,要請諸天神佛保佑,然而心里的祈願還沒說完——
「咦?這不是阿柔跟阿晨嗎?」迎面突然響起吳奕熱絡的大嗓門。
夏羽柔睜開眼,不僅看到吳奕夫妻、曾大虎、沈銘等幾張熟面孔,更看到湯紹玄,燈火闌珊下,他白淨俊顏更為魅惑,像帶著光吸引著眾人目光。
她不禁哀傷的想,是神明不靈?還是她的祈禱文沒說完,所以魔鬼太強大,湯某人陰魂不散!放眼望去都是人頭,他們居然能踫上?
湯紹玄面無表情,吳奕帶著曾大山等人到他的別院,熱情萬分的邀請他逛廟會,對這批自來熟的朋友,拒絕是沒用的,擺臉色看也是徒然,速戰速決是最好的方法,所以,他的打算是來了再說無趣就能走人,沒想到一路擠進廟里就見夏羽柔姊弟。
若不是見她臉上有錯愕、憤憤、無奈等等種種神情變化,他還以為是她故意安排這次的巧遇。
「湯爺也來了。」夏羽柔堆滿笑意的臉上,看不見半分剛剛的煩悶。
湯紹玄僅是點頭,朝夏羽晨看了一眼,夏羽晨連忙跟他點頭。
廟里人潮多,幾人寒暄一陣,吳奕夫妻等人先行去拜拜,還要夏羽柔姊弟等他們,待會兒大伙兒一起逛。
夏羽柔姊弟被迫跟湯紹玄站在圓柱後方避開擠進擠出的香客。
「湯爺不去拜拜嗎?」氣氛太尷尬,她擠出笑容問。
湯紹玄微微搖頭。
她想了想,咬咬下唇,有些舍不得的將剛剛到手的幾個護身符從袖里掏出來,笑咪咪的遽過去,「湯爺沒拜沒關系,我剛剛求過城隍爺要保佑湯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一生太平富貴。」
湯紹玄嘴角微勾,如此違心之論,她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確定不是反話?」
她心虛的吞咽一口口水,神明離她很近啊,但——神明肯定能理解她的不得已。
在心里告罪,夏羽柔繼續口是心非,「不是啊,是發自肺腑的,我這幾個護身符可是向神明跪地磕頭真心誠意的求來的,若是如此,仍不能替湯爺消災解難,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阿柔也跟神明說了,日後就吃齋念經抄經書,定要為湯爺累積福報,讓湯爺一生順心。」
他低低一笑,她真的很努力的在對他表忠心。
竟然笑了?夏羽柔看到直了眼,他長得真好看,這一笑好像春風化雨,臉上線條跟著柔和,著實令人驚艷——不對,現在可不是犯花痴的時候!
他既然笑了,她可不可以理解成他高興了,她取悅了他一回?
夏羽柔愈想愈覺得有可能,真心笑了,「湯爺拿去放在身上吧。」
湯紹玄看著她燦爛的笑容,伸手挑了一個,「其他的,你帶在身上,我想你比我更需要。」
「湯爺這說的才是人話嘛。」她月兌口而出,立即就悔了。
「姊。」夏羽晨微微皺眉。
她臉色漲紅,尷尬的拍嘴,「口誤!湯爺千萬別往心里去。」
唉,遇到他,她果然就開始走楣運,所以剛剛才多求了好幾個護身符,一個給弟弟戴上,其他的,她原本就是要帶在身上鎮鎮妖魔鬼怪——像是湯紹玄本人。
湯紹玄看了有些無奈的夏羽晨,話卻是對夏羽柔說的,「前幾天,听你弟弟說了一些人話,對你倒是有了一番全新的認知。」
她見他嘴角勾起的弧度略帶嘲諷,不由得皺起柳眉,「你去找湯爺?我怎麼不知道?你不是每天都要上學嗎?」
「咳,那日夫子身體不舒服便提早下課,我才去找湯爺,說了你一些事,但都是真的,沒撒謊。」他隨即將那日的贊美詞重述一遍,在他眼中,姊姊真的優秀,但吳奕說的那些他不好重述,連鎮宅都有,太浮夸了。
「你這叫沒、沒撒謊?」四周聲音吵雜,但弟弟的每句人話,她都听得一清二楚,听到她臉都臊了,耳根泛紅發燙。
弟弟,你說的是另一個姊姊吧?
夏羽柔雙手摀臉,沒臉見人,听過老王賣瓜,自賣自夸,沒想到弟弟也會如此,難怪湯紹玄的表情似笑非笑,在他面前她哪有什麼賢淑婉約溫柔?巴結討好倒是日常。
見她羞慚,湯紹玄薄唇微揚,心情竟然不錯。
夏羽晨見湯紹玄嘴角含笑,姊姊羞澀,心情也跟著大好,不過他不擅長開啟話題,正不知要怎麼延續這個氣氛時,他看到了一群身影。
「吳伯伯他們過來了。」
接下來,一行人順著擁擠的人流緩緩走出廟宇,一路串街走巷,到處人擠人,一行人來到一座搭起的戲台前,停下腳步,看著台上幾個濃妝艷抹的戲子咿咿呀呀的唱戲。
此處的老百姓本就不少,因此看著湯紹玄的人更多,還有想圍過來的小姑娘,她們一雙雙眼楮,又驚又喜、含情脈脈的盯著他,低聲的喊著他。
按理行事低調的湯紹玄不該這麼容易就讓那麼多人認出來,因而听到她們喊「湯爺」時夏羽柔是有些驚訝的,但在看到圍觀姑娘中的鎮上三朵花,她就明白是拜她們之賜。
鐘家大小姐長相秀美,身材略顯圓潤,杜家三姑娘細眉柳腰,何家五小姐高挑明艷,不過三人氣質有點相像,她們自小嬌生慣養,因而神態都帶了幾分驕縱及高高在上。
她們對湯紹玄仰慕傾心,也曾沖到夏家食堂用早膳,為的就是想跟他同桌,不過湯紹玄更狂妄,轉身就走,早膳不吃了,三個姑娘還是窮追不舍,最後都在采石場出入口被擋下。
想到這里,她看著正被三朵花包圍的湯紹玄,突然有些幸災樂禍,讓你逛大街,活該!
看他俊顏一片陰沉,顯然頭痛極了,她心情就特好,再看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三朵花,又不禁感慨,分明愛情果然很偉大!
小姑娘們滿臉愛慕,嗲聲嗲氣的說話——
「湯爺,我們去海邊賞燈好不好?」
「這是我為湯爺求的平安符——」
湯紹玄覺得此地的漢子和姑娘的膽子遠比京城的大,在京城,他若端起這張生人勿近的臉,連個大男人都被震懾住,可看看這些過度自來熟的漢子朋友,還有糾纏不清的青澀少女,他真心無言。
「姊,你是不是該說些什麼?」夏羽晨見姊姊沒有行動頓時急了。
「是啊,阿柔,換你上,就說……」
吳奕的話還沒說完,一個尖銳的嬌斥聲陡起——
「你們都給我走開。」一名滿頭珠翠的少女氣沖沖的推開旁人硬擠進來。
夏羽柔一看,樂了,很好,縣城的另一朵玫瑰出現。
「湯爺,這鎮上是繁榮,但哪里有縣城好,只要你答應娶我,我爹說了,家里的事業全交由你打理,比你做采石場的副總管要好太多了。」
駱玉玫比鎮上三朵花兒都嬌都美,是青岳縣首富駱老爺的獨生女,家境好,家風也很好,因駱家時常布施捐贈造橋等,可是出了名的大善家族。
駱玉致從小嬌慣著長大,脾氣不好,但因家里的好名聲,外人對她都會容忍些,誰知反而讓她的個性更嬌蠻,在這麼多人的地方,也不覺得自己這一席話有多麼不妥,對湯紹玄又有多麼不尊重。
「駱姑娘是獨生女,真娶了她榮華富貴都有了,但跟入贅有什麼兩樣?」
「只要是有點志氣的男人都不會答應的,功名富貴還得靠女人,往哪兒說都沒臉。」
旁人議論紛紛。
「你胡說什麼?我湯兄弟還得靠女人求富貴。」
永遠不會錯認的大嗓門來自大胡子吳奕,曾大虎等人也嚷叫著贊同,「就是。」
夏羽柔正看著湯紹玄,只能說長相出眾也是麻煩,不過,他有可怕的殺人眼神——此時,沉默的男人一雙黑眸燃著闇黑火焰,一一掃向圍著他不動的三朵花,三朵花頓時萎了,他再看向擠到他身旁的駱玉玫。
駱玉玫花容失色,但她也退不得,湯紹玄再瞟向一旁塞著不動的老百姓,那眼神真比臘月冷風更凍人,看戲的眾人悚地一驚,很有默契你推我擠的開始移動,即使是龜速,也是往前再往前,長長人龍很快的動起來。
夏羽柔很想捧月復大笑,原來大家的求生欲都很強!
三朵花跟駱玉玫滿臉的不想走,但她們抵不過流動的人潮,被迫行進,也不知湯紹玄是怎麼辦到的,總之那些失落少女就這麼消失在流動的人潮里,夏羽柔忽然覺得空氣變得清新,呼吸也容易些。
然而,吳奕等這些自來熟的好朋友一看到湯紹玄要往反方向走,忙一個箭步上前,朝他勾肩搭背的拍了拍。
「我知道湯兄弟喜靜,逛一會兒一定嫌吵,所以早早就在春滿樓訂了一間貴死人不償命的包廂。」
夏羽柔訝異,春滿樓是鎮上最好的茶樓,這是下了重本。
但夏羽柔不知道,花費最大頭的是她親愛的弟弟,為了姊姊的幸福,他可是將這些年存的零花錢全砸進去了。
如今人潮洶涌,一行人往前方的春滿樓走去還是耗了些時間,然而一入雅間,吳奕等閑雜人才喝了杯茶就嚷叫著還想出去逛逛就呼啦啦的走人。
夏羽柔傻眼,看著端坐著的湯紹玄,愕然想著,吳伯他們是什麼意思?要她跟湯某人培養感情,互訴衷腸?
對這群人硬要將他們湊成堆的架式,她都要氣笑了,這是有多擔心她銷不出去?
她及時拉住一腳剛跨出雅間的弟弟,低聲說︰「湯爺也許不願意跟我單獨留在這里。」她也不願意。
她努力使眼色,要弟弟也留下來。
湯紹玄涼颼颼的看她一眼,沒說話。
吳奕的妻子是倒數第二個走出雅間,見夏羽晨被拉住,她又走回來。
「湯爺沒說話就是沒異議。」她也是軍師之一,小小聲說著。
「姊,你要把握機會。」夏羽晨也低聲提醒。
吳奕見後頭的人沒跟上,繞回來看,一听妻子跟夏羽晨這麼說,向來熱情的他也走上前,拍拍夏羽柔的肩膀,用他的招牌大嗓門說︰「湯兄弟性子冷,你樂觀開朗,夫妻就是互補,吳伯看好你。」
說完,又不忘探頭看向里面的湯紹玄,朝他揮揮手,「湯兄弟,阿柔個性大方,不似一些姑娘扭捏,你想知道什麼,直接問,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而且她對你是真心的,我認識她那麼久,除了你,就沒見她對哪個男人這麼上心過。」
「咳,湯大哥,我姊是真的很好,天下第一好。」難為了夏羽晨,干巴巴的推銷著姊姊,身為親弟,他總得再說什麼,才叫力挺。
夏羽柔一僵,弟弟,姊最近有虐待你嗎?這麼急著將她推進火坑?
吳奕將她轉過身正對著湯紹玄,才笑咪咪的帶著妻子、夏羽晨離開,還不忘將門帶上。
夏羽柔想哭,這些搞不清楚狀況的,她哪是對他上心?她又不是瘋了找虐,自掘墳墓,真要找個男人,她也不會找他!她眼楮沒壞!
想到這,她眼楮閃過一道嫌棄。
湯紹玄清冷的嗓音同時響起,「你的眼神是嫌棄?」
她心中警鐘大響,連忙湊上前笑道︰「湯爺看錯了,我是嫌棄自己,我對湯爺的崇拜猶如滔滔江水澎湃洶涌,湯爺長得又這般好看,隨便往哪個姑娘一看,哪個姑娘還邁得開腳?我也是……呃,我明白我就算想染指也沒資格,萬萬不敢有非分之想,但內心一分敬仰之心形于外,才讓我弟弟跟吳伯誤會,我真的沒那麼厚顏無恥的。」
她劈里啪啦的說著自己有多麼卑微渺小,他又有多麼卓爾不凡。
「所以,你對我沒有半點想法?」他冷冷的打斷她冗長又不重覆的奉承。
「真沒有,我不敢覬覦湯爺,我有自知之明,也沒有熊心豹子膽,更何況,我嫁過人啊,怎麼配得上湯爺這種萬里挑一、俊美無儔……」
「還真是不遺余力的求生,討好諂媚之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她一下子噎住,差點被口水嗆到,簡直無良,明知她為何如此,還故意戳破那層薄薄的紙,得了便宜還賣乖!
湯紹玄抿唇冷睨她一眼,起身走到露台,此處可以憑欄遠眺,近處可見熱鬧非凡的廟會,處處人頭攢動,再看遠些,就見到幽暗的海。
夏羽柔走到他身邊,目光也落到那一片海,記得父親曾帶著她背著母親到海邊一處隱密的岩洞學游泳,還下水抓魚,在城東還有一處彎月形的峽道,父親帶她去看過那片深藍色的海,遠眺來來往往的大小船只,海風習習,波光粼粼,那是一段多麼美好的寧靜歲月。
「如果不曾離開這里多好。」她喃喃自語,爹娘沒有早逝,一定很幸福。
他瞟她一眼,「可惜沒有如果。」
「是可惜。」她苦笑的贊同。
湯紹玄幽暗的目光自海面收回,慢慢的挪移到街上另一處屋舍。
兩人不再交談,看著不同的遠方。
半晌,夏羽柔甩開沉重的情緒,她不能悲觀,弟弟就是她的希望,亦是夏家的希望,她一定要撐起他頭上的那一片天,護著他好好前進。
夏羽柔在自我勉勵一番後,回神才發現身旁的男人太過安靜,她轉頭看他,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東面那處略顯昏暗的幾座宅院。
那一帶似是官家所開的繡坊,佔地極大,里面的繡娘不下數十人,但多是流放過來的女囚,身分都不俗,所繡物品好像都送往京城,並不在鎮里販售。
她記得繡坊里雖然也有雇用鎮上女眷做繡活,但得繡功精湛,因為工資極好,鎮里不少婦人勤練女紅,就想進去掙錢,他有認識的繡娘在里面?
湯紹玄不是沒有注意到夏羽柔探究的目光,但他不願也不想理會,他好像有一段時日沒去見她了,不知道她現在好不好?
夜風仍涼,片刻之後,兩人面對面的坐著,房內靜默無聲。
春滿樓的包廂雅致,一只水壺放在小爐上,烹茶的工具備在一旁,夏羽柔實在想走人,但要扔下湯紹玄……她模模脖子,又覺得不妥,索性起身泡茶,為兩人各斟上一杯。
此時,突兀的敲門聲陡起。
「他們回來了。」
夏羽柔眼楮一亮,立即前去開門,沒想到門口站著的是駱玉玫身邊的大丫鬟小翠,瞧她發髻微亂,額頭微濕,顯然是花費不少功夫才找到這里。
由于駱玉玫每每現身都像一只開屏孔雀,身上珠寶首飾戴得多,富貴逼人,她的得力大丫鬟小翠在裝扮上也比一般丫鬟貴氣,再加上沾染主子的狂傲,本就讓人印象深刻。
而且駱玉玫主僕曾為了追逐湯紹玄去到夏家食堂,那日已無空位,小翠仗著主子在旁,對坐在湯紹玄鄰桌的客人丟了錢,要他們滾去別的地方吃飯。
夏羽柔當場就將錢袋扔回她身上,「我這小店招待不了你們這種貴客,走吧。」
駱玉玫為了在湯紹玄面前博得好印象,責罵小翠不懂禮貌,但湯紹玄根本不甩她們走人,駱玉玫沒了面子,直接摑了小翠兩巴掌,小翠不敢吭聲,離開食堂前卻回頭丟了一句「爛地方」,讓夏羽柔氣得把她記得牢牢的。
夏羽柔對她實在沒好感,「有事?」
嘖,不就是個下堂婦,態度這麼囂張?
小翠正要發火,但想到自家姑娘要她上來打點好一切,便不敢多惹事端,壓下了不悅,討好的屈膝一福,「夏娘子安,我家姑娘走累了,但掌櫃說已經沒有雅間可供休息,但好心的告訴我們,你這間廂房好像有些客人已經離開,所以我家姑娘派奴婢前來詢問,不知道夏娘子可否給個方便,讓她進來休息一下,喝口水?」
這間雅房的確很大,但她也知道小翠的話得打折。
春滿樓一向注重客人隱私,不可能透露誰在雅間,她反而傾向剛剛她跟湯紹玄站在露台吹了好一陣夜風,被她們瞧見了,這才急吼吼的上來。
明知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她樂意啊,不知內情的弟弟跟吳奕等人好心辦壞事的聯手將她往火坑里推,難道不許她自己爬出來?
若是郎有情、妹有意,她不就妥妥的成了一個紅娘?哎呀,她幫他找到一個家財萬貫的老婆,這是多大的恩情?
腦海中的美夢剛形成,一個冷冽的聲音就「啵」地刺破它。
「不方便,我與夏娘子還有重要事情商談。」
小翠聞聲,探頭看向雅間內,就見湯紹玄坐在桌前,他氣度高貴,容貌俊俏,跟她家小姐實在絕配,她身為小姐的大丫鬟,近水樓台,日後也是有機會伺候他……
一想到這里,她面頰也染上淡淡粉色,聲音轉為嗲柔,「湯爺,我家小姐……」
「還不走?」
三個字帶著懾人冷意,小翠臉色微白,不敢再多說,顫巍巍的行個禮,轉身快步離去。
夏羽柔輕輕將門帶上,再小心的挪步坐回去,看著對面的湯紹玄,不安地問︰「湯爺有什麼事要跟我商議?」她覺得他渾身冷冰冰,有點可怕。
「如果我沒這麼說,你是不是要讓她們主僕進來?」他冷颼颼的說,他都沒嫌棄跟她獨處一室,她還嫌棄他?
她模模鼻子,「咱們這里夠大,給人方便,結個善緣,以後若是有需要,也許能得到幫助。」
「看來你習慣心口不一,我不能信任你能保守秘密了,今天就……」他突然模著自己的右手腕,還微微的動動手指頭。
她倏地睜大眼楮,大喊,「別啊別,我說真話還不行嗎?我是真心為湯爺著想的,湯爺你雖然不苟言笑,不怒自威,個性有點冷,人又悶,呃……」她是不是太誠實了?見他臉色微變,她急道︰「可是喜歡你的小娘子很多啊,駱姑娘是嬌了點兒,但愛你的心是真的,她爹是個明理又仗義的大富商,你成了半子,怎麼樣都比在采石場當個副總管強嘛。」
她年幼調皮,曾偷偷去過采石場好幾回,不說那敲石、挖坑、塵土飛揚的場景,夏季炎熱,每個工人都打著赤膊,汗流浹背,個個灰頭土臉;冬天積雪,礦場雖然休息,但開春後,工人穿著厚厚外衣也得鏟雪準備開工,總之,那就是個辛苦活。
湯紹玄雖是管事的,可以免去日曬雨淋,但在那個地方走動,肯定沒有當個大商人來得舒服。
但她的真心話顯然沒討好到他,只見他神情更冷。
「你建議我攀龍附鳳?」
夏羽柔尷尬,「這——人往高處爬,攀權附貴是捷徑,也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機會的,人生苦短,沒錢萬萬不能,湯爺若是娶了駱姑娘,可以少奮斗三十年。」
「在你眼里,我怠惰膚淺,只能借女人裙帶平步青雲?」
他的語氣令她渾身發寒,她吞咽口口水,小聲地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知道依湯爺的能耐,不需靠女人也一定能混得風生水起,但多了個助力哪里不好?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駱姑娘非無鹽之貌,除了脾氣嬌些,也是縣城出名的才女,不致辱沒湯爺,何況她的嬌蠻在湯爺面前肯定會收斂,你人財兩得又不吃虧。」
他突然起身俯視著她,嚇得她下意識的貼緊椅背,雙手舉起擺出防御架式,抬頭看著他,「湯、湯爺要說什麼?坐下好好說嘛。」
「我的事,不勞你插手,你的事,與我無關,我進食堂用膳,銀貨兩訖,如此而已,明白嗎?」
她看著他冷峻的臉龐一寸寸,一寸寸的逼近,近到她能在他那冰冷黑眸里看到自己驚慌的臉,她吞咽口口水,擠出笑容,「當然,當然。」
他陡然直起腰桿,轉身開門離去。
危機解除,夏羽柔吐了一口長氣,癱坐在椅上,搖搖頭,「嚇死人了。」
她又喝杯茶壓壓驚,緩口氣兒,才離開春滿樓,再擠過人群,雇輛馬車回家。
不意外的,弟弟早已到家,此刻正昏昏欲睡的坐在案桌前。
夏羽晨對廟會是真沒興趣,早早就回家洗漱溫書,沒想到卻困了,這會兒見姊姊開門進來,忙揉揉眼楮,「姊,湯爺送你回來的?」
她差點氣笑了,弟弟看來早熟,但在男女這方面顯然太天真,湯紹玄沒揍她幾拳就不錯了,還送她回來?
但她不忍心戳破弟弟的美夢,終究露出笑容道︰「是啊,我們相談甚歡,你快上床睡吧。」
她步出弟弟房間,抬頭看著閃爍的星空,想到今晚的不歡而散,不禁嘆氣。
她今天太躁進了,也不知道湯紹玄還會不會接受她的示好……罷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是能夠挽回的吧!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3 00:02:31
第五章找隊友賣慘博同情
然而夢想很美好,現實總是很傷人。
夏羽柔一如往常,一大早來到廚房,先做了個雞蛋炒香椿芽,熬了個湯,對這陣子發生的事,心里還是憤憤啊。
不就是想替他牽紅線,順便讓大家別再想把她跟他湊成對,又沒砍了他或殺了他,怎麼到現在還在生氣,脾氣這麼大?
打從廟會隔天開始,他來食堂吃早飯,只要她是招待的,不吃;分量多給的,不吃,唉,好不容易好一點的關系又退回原點。
她也不是沒反省過自己那天的言行,明白問題出在湯紹玄不喜歡駱玉玫,自己卻還一副為他好的樣子不停羅唆,壓根不管他的想法。
可是她已經表現出歉意了,也表示過不會再多干涉他的私事,他還是這樣冷漠,她又怎麼能不煩不悶?
她泄憤般的用力拍打手下的面團,揉成一團拿起摔打,揉成一團再摔打,啪啪啪的,一次又一次,愈摔愈暴力。
夏羽晨跟葉嬤嬤互看一眼,搖搖頭,均嘆息一聲。
那天的安排也不知哪里出了錯?她跟湯紹玄之間沒有更好,反而更壞!但不管怎麼問她,她啥也不說。
吳奕也私下跟湯紹玄打探消息,但湯紹玄一樣沉默,逼得他回頭又問了夏羽柔幾回,但一樣沒得到答案。
吳奕憂心忡忡,「阿柔,你動作要快點,那幾個狗皮膏藥追湯兄弟追得可緊了,甩都甩不掉,兩三天就去采石場送雞湯吃食,我都替你擔心了。」
「我已經夠努力了呀。」她說得可憐兮兮,雖然目的不同,但她真的想哭。
湯紹玄雖然仍來食堂用膳,但他的神情一日比一日冷,就算她姿態愈擺愈低,笑得更燦爛,兩邊嘴角都拉到頂,嘴都酸了,但湯某人還是面癱,愛理不理,讓不讓人活啊?
食堂里的客人也都看到她像小媳婦對湯紹玄百般的討好,奈何就是熱臉貼冷,因此對湯紹玄的不解風情表示無法理解,但對她這麼勇敢追愛的小娘子,不忘私下給她拍拍手,以示鼓勵。
熟客們都告訴她,女追男隔層紗,絕不適用在湯紹玄身上,要追他可能是隔個千山萬水,不過大家還是看好她,說她韌性強,容貌好,雖是二嫁之身,但相處久了就會知道她是個實在的好女人,他們也相信湯紹玄是個有眼光的人。
雖然他們鼓勵的方向不對,可還是讓備感挫折的她又有了勇氣戰斗。
但一日過一日,兩人之間還是不見半點溫情,于是幾個熟客又嘀嘀咕咕的商討了下,就推出兩人當代表,探探軍情。
一號代表吳奕咬了口剛出爐的燒餅,湊過來靠窗座位,對著湯紹玄,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問︰「阿柔得罪湯兄弟了?」
他沉默。
二號代表沈銘與吳奕交換一下目光,沈銘向吳奕使個眼色,要他繼續。
吳奕看了看桌上幾道精致小菜發現都沒動,吞了口口水又說︰「湯兄弟啊,阿柔這娃兒很特別,除去投親那幾年跟……咳,成親沒接觸外,她從小長到七歲,都在我們眼皮底下,調皮搗蛋不曾少,以前啊,她一旦惹夏夫子或夏夫人生氣了,阿柔就像現在對你一樣,討好諂媚得讓人發笑,讓人氣都氣不上來。」
吳奕跟沈銘甚至在食堂里的其他人,都極有默契的不想提夏羽柔成親那檔子事。
湯紹玄對她的事沒興趣,正好用完餐,放下飯錢,起身就要走。
吳奕等人明里暗里都是希望他能跟夏羽柔湊成對兒,但眼下的他,對風花雪月絕無心思,再說了,夏羽柔對他避之唯恐不及,這些人根本是亂點鴛鴦譜。
吳奕連忙拉住他的手,苦著臉說︰「湯兄弟,這娃兒是個苦命的,我跟你說……等等,唉,我放手。」
一記眼刀,他依依不舍的松開手,眼巴巴的看著他走人。
食堂里的眾人相對無言,看著默默收拾桌面的夏羽柔表情凝重,不知該從何安慰起。
這一晚,夏羽柔很認真的挖出她埋在房間牆角的鐵罐,算算銀兩跟銅錢,沮喪的在床上躺平,不行,她存的錢還不夠弟弟上縣城里的書院,她還不能死!
趕緊再想想,還有什麼方法可以討好湯紹玄?
「天無絕人之路」是夏羽柔的座右銘。
在日思夜想後,她決定擴大討好的範圍,對吳奕、曾大山、沈銘等這些有熊心豹子膽跟湯紹玄稱兄道弟的人,她也意思意思的贈送一些家常小菜,嘴甜的懇請他們幫忙破冰,多說她的好話。
此舉無異是公開承認她對湯紹玄是真的有意思,但她無所謂,生命要緊,眼下先打破這層讓她攻不破的千年冰牆比較重要,若真的成了,她應該也不虧?湯某人那張臉雖然冷冰冰,至少好看養眼,她這麼想著。
吳奕等人于是更卯足勁地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遇到湯紹玄就叨叨說著夏羽柔的過往,盡責的扮演月老。
于是,煩不勝煩又避無可避的湯紹玄知道了她的許多事,從童年開始到成長的種種。
夏羽柔並非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事實上,在青雪鎮出生的她在青雪鎮還小有名氣,父母疼寵,活潑健康的她打小就古靈精怪,跟著鄰居孩童上樹掏鳥,下水模魚,打架也是說上就上,打出興趣後,還央求父母讓她習武。
只是這樣自由自在、被疼寵的歲月只停留在七歲,她父母離世的那一年。
七歲的夏羽柔與年僅一歲的夏羽晨到河漢縣的親戚家生活,寄人籬下不好過,小姑娘鬧了不少事,听聞都是為了讓弟弟能夠吃飽穿暖,與族親鬧得雞飛狗跳,姊弟倆就這樣在和親戚的對峙與斗法中長大。
夏父曾為她定下一門女圭女圭親,對象是同在青雪鎮上且只有一牆之隔的鄰居——鄭家的長子鄭凱。
鄭凱生下來就體弱,動不動生病,相較之下,夏羽柔卻是個精力十足的調皮鬼,後來還學起武功。
鄭凱的母親孫氏看了羨慕,她也看出兒子有多羨慕,隔著一道矮牆,眼神老對著爬高爬低的夏羽柔轉,不禁說︰「你喜歡阿柔,娘幫你討來當媳婦?」
鄭凱喜歡,但想到自己是個藥罐子,還是搖頭了。
但孫氏想得很遠,兒子長大後,若身子還是這般虛弱,娶媳婦兒也難,而夏羽柔是夏夫子的女兒,長相出色,年紀尚小,胡鬧些也沒什麼,長大後也就會知書達禮起來,到時一家有女百家求,怎麼輪得到她兒子?
若是兩人成了親,有一個好底子,生出來的兒女總不致太差,加上夏家殷實,家境也比自家好,能夠提攜自家。夏夫子曾經做官,如今雖然專心在書院教書,誰知日後會不會又去當官?
鄭家夫妻合計一番後,就去跟夏父求結這門親。
夏父原本不答應,夏羽柔也不知從哪兒听來這事,居然跟夏父說︰「我願意,鄭哥哥太瘦弱,我長大了可以保護他。」
童言童語卻透露著執著,夏父也是真寵孩子,不忍心違逆女兒心意,便斟酌起來。
其實鄭凱也是由夏夫子啟蒙,夏父知道他有讀書天分,長得是眉清目秀,家境雖不好,但鄭家夫妻和善,從這些方面來說,倒也不是不能考慮。
最後,兩方寫下婚書定了婚約。
自此之後,夏家就拿鄭凱當半子看,夏父對他也特別指導,夏母更是三天兩頭的補品不斷,鄭凱的身子骨一天好過一天。
夏羽柔就像是鄭家的小福星,鄭家賣吃食的生意也愈來愈好,才一年多,就成了鎮里的小富人家,鄭凱也考上秀才。
但夏父辭官後日子過得清貧,再加上有些窮孩子沒收束修,日子反倒過得愈來愈差,之後,夏母生長子難產,臥床不過幾月就走了。
夫妻倆感情甚好,夏父悲從中來郁郁寡歡,不久也跟著走了,兩個孩子托付給親族,鄭家本以為這樁婚事就此做罷,沒想到多年後,夏家親戚找上鄭家,就為了丟出夏家姊弟這兩顆燙手山芋。
鄭家礙于婚約娶了,不過鄭凱一中舉就休了夏羽柔,原來是青岳縣有個大富豪榜下捉婿,將獨生女下嫁,這件事青雪鎮幾乎無人不知。
夏羽柔也是驕傲的,她帶著弟弟回到青雪鎮,因老家在她年幼喪親時就被親戚處理賣掉,她便將討回的一丁點嫁妝賣了,在采石場附近買間小院,院子的前半當店鋪,後半自住,在青雪鎮安身立命。
湯紹玄被迫听完夏羽柔的小半生平,按理應該可以耳根清淨了。
可是吳奕那些長舌公都不是正常人,他們不遺余力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補充相關細節,于是不管是在采石場、辦公處甚至夏家食堂,總有人在他身邊亦步亦趨的叨念。
「湯兄弟,我跟你說,那時候阿柔姊弟雖然不在青雪鎮,但在青岳縣與青雪鎮來回做生意的人多,誰叫我們這里有港口呢?所以,這來來往往就有不少消息傳出來,說夏家族親多養兩張嘴養得心不甘情不願,冷血的要跟阿柔要銀子。
「但阿柔是誰?她是那麼聰明伶俐連大人都不能糊弄的孩子,雖然那時才七歲,卻是個有主意的,父母留下的銀兩她都貼身藏妥,直言那是她要護著弟弟長大用的,誰跟她拿,她就揍誰,于是,外頭又傳了,說她心眼主意多,小小年紀刁蠻脾氣大,仗著一手功夫胡亂揍人,也不念書。」
這一席話是沈銘在采石場逮到正在巡視的湯紹玄說的,湯紹玄仍是面無表情的看著工人干活。
這段日子,他也看出來了,這些人對他的冷眼或沉默無感,一樣嘰嘰喳喳的說著夏羽柔的過往,重覆不知幾次,他都能背誦了。
沈銘是直到他腳步未歇的進到辦公處所,才不得不停下碎念。
而他坐在案桌前,喝了口茶,想到夏羽柔,只有無奈兩字。
小娘子很會裝蒜,對此好像不知情,日日見到他,笑眼眯眯,唇兒彎彎,以為他沒有看到她送私房菜的對象暴增了,還不時的對他們擠眉弄眼。
片刻之後,湯紹玄的耳朵再度受虐。
「鄭家那幾年倒是漸入佳境,從青雪鎮搬到青岳縣就放大話,說鄭凱以後是要中舉當大官的,鄭家人是恨不得所有知情的人都將夏家那樁女圭女圭親忘了,但阿柔的大伯父拿婚書強勢逼娶,鄭家就想,若是傳出失信的負面傳聞,日後鄭凱在仕途上就不好走,只能硬著頭皮娶進門了,誰知道還得娶一送一。」
這次粉墨登場的是吳奕,他來辦公處報告事情,報告完了,就抓緊時間說夏羽柔的往事,沈銘、曾大山可跟他通過氣,說湯兄弟在知道阿柔的悲慘過往後,再見到她時,表情沒那麼冷,要大家再接再厲。
「我知道,她弟弟也要帶走。」湯紹玄冷冷的接話,不知誰誰誰說過了。
他用力點頭,「對啊,鄭太太孫氏對這樁婚事原本就心不甘情不願,直言,听過女子帶嫁妝嫁人,多帶一個拖油瓶算怎麼回事?成親當晚就鬧事了。」
「嗯,鄭家人將阿晨丟在偏院小屋,沒吃沒喝,沒人伺候,時值寒冬,差點凍死。」湯紹玄一邊看著帳本一邊接話。
吳奕氣憤的大喊,「就是這樣沒人性,雙方梁子結了,怎麼洞房?阿柔就是護犢子的,她衣不解帶的照顧弟弟十多天不說,後來還要求讓弟弟去上學堂,鄭家人火了,說鄭家不養廢人,阿晨要留下就要做粗活,阿羽就怒了,說……」
「忘恩負義,當時她爹待鄭凱多好,她娘為了他的身體,補藥一盅一盅的炖熬送去,當時,鄭家人感恩戴德,而今,面對恩人子女卻斤斤計較。」
湯紹玄像背書似的不冷不熱的又接了話,再喝一口茶水,他覺得他可以替這幫自來熟的鎮上友人找份兼差——說書。
「沒錯,阿柔不願留在家里,找了間私塾,每天接送阿晨上下課不說,還拋頭露面的去一家客棧跑堂掙錢,對鄭家人說︰『她的弟弟她自己養。』」
吳奕又氣又惱,氣得都拍桌了,「孫氏還對外嚷嚷說她這種媳婦兒,鄭家要不起要休了她,哈,那時鄭人渣已經中舉了,本來就要休了阿柔,找那麼多借口!」
「阿柔硬氣,拿了一紙休書就回鎮上。」湯紹玄聰明,直接截斷話,不然這中間還有約半個時辰至一個時辰的婆媳大斗法,他不想再重覆听。
「沒錯,湯兄弟,我跟你說啊,咱們青雪鎮說是鎮,但幅員不小,面海背山人口多,就采石場附近也住了不少人家,大家對阿柔是百般心疼,但阿柔這小娘子硬是了得,對大家同情或不舍憤慨等言語,她總是笑笑而過,偶而才回應一句『過去的終歸是過去了,人啊,總要往前看』,您听听,多堅強。」
應該結束了,他記得哪個某某某也是說到這里,就沒再來煩他了……湯紹玄朝抬著頭在思考著還有什麼沒說的吳奕道︰「故事結束,可以走了。」
吳奕想得太專心,視線又看著房頂,完全沒听見他的話。
湯紹玄閉眼再睜眼,隨即起身往後方屏風去,里面放著尿桶,吃喝拉撒睡,這屋子日常用物備齊,有房間可以午憩,主廳辦公,規劃周全。
沒想到,吳奕也跟著他走,這是這陣子養成的習慣,逮到機會就要跟他說話。
湯紹玄眼角微抽,壓抑快憋不住的怒火,「吳大哥要如廁?」
吳奕在屏風前停下腳步,意識到什麼,尷尬的道︰「沒有沒有,湯兄弟你方便。」
但人也沒走開,隔著屏風還是能說話。
吳奕刻意壓低音量道︰「湯兄弟,這是我家婆娘跟我說的,然後這話是阿柔親口跟她說的,說前婆婆不待見她,又要拿捏她,洞房夜就要鄭凱不去洞房,要給新媳難看,鄭凱人品不怎麼樣,但還是個孝子,娘親說的話都不敢違背,剛好又出了阿晨的事,兩人就沒洞房,而阿柔說了,事實上從那一夜後,兩人都不曾同床共眠,也就是直到被休,兩人都不曾圓房!」吳奕又是一聲嘆息感慨,「總之,這椿婚事說到底,給人人事皆非的唏噓啊。」
湯紹玄擰眉,這倒是沒听過,不過,又如何?
吳奕側耳听聲音,怎麼什麼也沒有?不是要如廁?
他家婆娘說講了這事兒,湯紹玄也許就心動了,他可是阿柔第一個男人了,但……怎麼沒半點反應?
「對了,葉嬤嬤要我跟你說,阿柔再怎麼樣也是個姑娘,舍下臉皮討好你,就算你不領她的情,總也是她花心思煮出來的,你就勉為其難的配合她,吃個幾口,讓她有話對外解釋,說你私下點的菜色終于達到你的標準,一次就好,讓她有個台階下,」
吳奕轉達完葉嬤嬤要他說的話後,還是忍不住又說︰「也不知阿柔為什麼這麼執著?看她天天熱臉貼你的冷,我都想哭了。」
久久,久久,屏風後方才傳出聲音。
「好。」
第二日,湯紹玄一如往例的再度來到夏家食堂用早膳,夏羽柔也一如這段日子,除了上了他點的菜色外,再添一道獨家私房菜。
湯紹玄看了眼前熬得濃稠的菇湯,再看她憂心忡忡的小臉,輕嘆一聲。
這個聲音如同天籟,有戲啊!
她忐忑的眼眸立馬閃動笑意,「湯爺,阿柔這道菜與其說是湯不如說是咸醬,這是北方來的一個老女乃女乃教我的,您先將這紮實的饅頭剝一小塊再沾湯入口,特別好吃,湯爺試試。」
吃吧,吃吧,再不吃她真的哭了,她都任由吳奕等人將她命運多舛的人生當說書腳本說給他听了,她是賣慘,也想挑起他的惻隱之心,他若還無動于衷,就說明他沒心沒肝沒肺……不,不會的,她在心里祈求眾神點化他。
也不知是眾神保佑,還是他听到她心里深處的殷殷吶喊,他吃了!
她雙手合十的往頭上舉,謝謝老天爺。
夏羽柔眼眶盈淚,她原本不抱希望了,但她不允許自己放棄,一旦放棄,那腦袋與身體分家的日子絕對會很快來到,她做到了,萬歲!
「吃了!」
「湯爺吃了!」
「吃了!」
「恭喜阿柔啊。」
食堂里每雙眼楮都巴巴的盯著這一幕,有人感動到流淚,有人對著淚光閃閃的夏羽柔點頭,有人對她比出大拇指,到最後竟然有人拍手,然後,像傳染似的,眾人都用力拍起手來了,歡聲雷動。
沈銘、吳奕、曾大山等人,還有小廚房里的葉嬤嬤及夏羽晨都替夏羽柔高興,而夏羽柔自己更高興,她的腦袋瓜子還可以牢牢待在脖頸上,啊,好想放煙火啊。
最最無言的該是湯紹玄,他繃著一張俊顏,嘴角微抽,開始思考是不是換家早餐食肆?
然而其他家終究不合胃口,又擔心自己不來,夏羽柔又要胡思亂想,一副自己隨時會死得戰戰兢兢樣,次日,他還是上門用膳了。
也是從這一天開始,夏羽柔送給湯紹玄的任何私房小菜,他都入口,不過盡管她都低聲說了是免費招待,湯紹玄給的菜錢總會添一些。
這讓夏羽柔又忐忑,這是帳要算清的態度,但情形總是比以前好,她告訴自己再接再厲,等到湯紹玄習慣並依賴她的手藝,再也吃不了其他廚子做的菜肴,屆時她就咸魚翻身,不必這樣唯唯諾諾的討好他了。
這一日,她特制花椒油,一些中藥材如八角、桂皮、茴香、肉蔻等等連同花椒及干辣椒一起放入熱油炒,大鍋里滋滋作響,一股辛辣嗆味瞬間飄散在空氣中,她隨即利用這個調味,做了幾樣菜。
接著,她拿了壓箱底的一套瓷器,所謂色香味,擺放菜肴的碗盤也是重點。
精致的弧形綴荷花的瓷碟,盛了翠綠青菜,同款的荷花湯盅一打開,滿滿的食材,香味撲鼻中夾帶著一股香辣,令人聞之都忍不住咽口口水。
她殷勤的送上桌時,湯紹玄的眼楮微閃,雖然一閃而過,但她仍捕捉到,這是喜歡的意思,沒錯,他喜歡吃辣。
他吃東西時,總是慢條斯理,相當賞心悅目,而除了看人外,她也特別留意他愛吃什麼樣的食物,一來投其所好,二來若哪天他對她起了殺心,為了弟弟,她也是會昧著良心,在他喜歡吃的菜色里添加些特別的料——這當然是未雨綢繆,不到不得已,她絕不會使用那些見不得光的下作手段。
湯紹玄突然意味深長的瞟她一眼,嚇得她連忙止住那飛得老遠的壞念頭,咧嘴粲笑,「喜歡吧?我還會很多道辣味料理呢。」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她,被她發現他喜辣,他是意外的。
她吞咽了口口水,很想避開他的眼神,不會是看穿什麼了吧?但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好像要將她吸進去,有點可怕啊。
「你在打什麼壞主意?」他放下筷子,說來,他也是佩服她的,有一雙會說話的眼楮還敢大剌剌的在他面前起心思,現在是不怕死了?
夏羽柔那雙清澈明眸頓時睜大,接著心虛,然後是慌亂的以笑掩飾,靠近他,小聲說著,「湯爺在說什麼,阿柔哪來的壞主意,你跟我可是同一條繩上的螞蚱啊。」她大膽的拍拍他的肩,眼尖的看到他的肩線疑似月兌線,她扯扯他的衣袖,「湯爺,你這衣服得補補啊,瞧我輕輕一扯,線都月兌了,若遇到三朵花,她們隨便一扯,你這袖子就要斷了。」
湯紹玄蹙眉一看,想到最近老是到采石場門口晃的三朵花,一見他出現,就湊上前來嘰嘰喳喳,他的衣袖還真被扯壞不少件,他以為這件沒問題才上身的。
夏羽柔也有消息管道,吳奕時不時跟她透露,那三朵花有多積極,風雨無阻的在采石場堵湯紹玄上工,還要她仿效,她猜這衣服月兌線就是那三朵花的杰作。
她笑咪咪的自薦,「湯爺用完膳,到小廚房來,後面有間小儲藏室,您在那月兌了,我幫您補補。」
湯紹玄看著她,一雙沉靜黑眸看得她小心肝顫啊顫,腦袋想著這般討好不對?就見他嘴角一勾,嚇得她不敢再多話,不懂什麼情況。
湯紹玄覺得命運好玄,從在樹林遇到她的那天起,他的早膳變得更豐富多元,眼下,連補衣的活兒也有人包了。
食堂內,這對俊男美女的互動向來是眾所矚目的,自然也听到她要替他補袖一事,紛紛朝她擠眉弄眼,高舉大拇指。
湯紹玄對這些人的任何言行早已無感,但飯後他跟著夏羽柔走向小廚房時,他看見夏羽柔大大方方地對大家笑著點頭,頗為自豪。
是對拿下他胸有成竹?
不知為何,他莫名想笑,她到底是哪兒來的自信?
儲藏室比他想像中大,他月兌去外袍,葉嬤嬤已經幫夏羽柔拿來針線簍。
夏羽晨送餐出去前,還朝這里看了一下,湯紹玄似乎看到一抹笑意爬上小面癱的嘴角。
夏羽柔手腳快,俐落的穿針引線縫補起來,他靜靜坐在一旁,打量這間整潔干淨的儲藏室,東西不多,擺了碗盤筷子,再有就是幾袋面粉。
夏羽柔邊縫補邊想著,既然她要抱大腿就要用力抱……她思索的目光將他從頭看到腳,笑道︰「湯爺,衣裳鞋襪在外面買是方便,但針腳就隨便了,如果不嫌棄,我這針黹功夫還不錯,我弟身上穿的都是我一手縫的。」
「不麻煩?」
「不麻煩,」她笑得情真意切,還朝他眨眨眼,率性的拍了胸口一下,「能替湯爺效力,是阿柔的榮幸。」
「那就麻煩你了。」他出乎她意料的一口應了,還得寸進尺的加碼,「衣裳鞋襪都各一,不,還得換洗,那勞煩各二。」
她先是一愣,隨即傻了,應了?還各二?她哪來的時間?他一副她幫他做衣裳是應該的樣子很討厭!
湯紹玄抓住她那雙來不及掩飾的控訴眼神,心情莫名的更好,「需不需要量身?還有鞋子大小?」
你都開口了,我能說不?
她在心里猛嘀咕,還是認命的起身從針線籃里拿布尺替他量起尺寸,但她不夠高,只能拿把矮凳再站上去,勉強量好他的肩寬,又蹲下量長度,又量腳,忙好一會兒才量好,又伺候他穿回縫妥的外袍,真像個為相公忙碌的小妻子。
在小廚房的葉嬤嬤跟夏羽晨時不時的看過去,頻頻點頭。
終于,湯紹玄向夏羽柔道聲謝,再從容的與葉嬤嬤及夏羽晨點頭後離去。
夏羽柔躬身送人完,氣得差點得內傷,自找罪受!但誰想到他會順水推舟的應了,還要求各二,她要做多久?
嘖,人果然是禁不起相處的,什麼謫仙,什麼冷漠,分明一肚子壞水,佔她便宜!
「姊姊幫湯爺做衣鞋。」
夏羽柔正憤憤時,竟見弟弟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一絲喜色?
「不是你想的那樣。」她沒好氣的道。
夏羽晨點頭,「沒關系,我懂。」葉嬤嬤剛說過姊會害羞否認,但替一個男人做衣服鞋子,就是喜歡。
夏羽柔要發火了,弟弟這一副很了解、很能體諒是啥鬼表情?
也許是看出姊姊惱羞成怒,他又說︰「我不介意的。」然後,轉身走出去收拾桌面。
她介意啊!她的一世英名都毀了啊!夏羽柔雙手摀臉,沒臉見人。
這一夜,燈火下,夏羽柔邊縫制衣服邊在心里痛罵某人,下針的力道又重了些。
另一邊,一輛馬車答答來到采石場附近的山林別院。
院子大氣,大門左右分別掛著大紅燈籠,門板綴著一對黃銅門環,緊閉的大門迅速的由里面拉開,馬車直接進入院落。
何忠從車內下來,就有人前來引領他往里走。
即使入夜,別院燈火通明,亭台樓閣、假山流水,園林雅致,下人領著何忠來到書房門口,便先行退下。
書房是禁區,何忠自行推門進去,再將門帶上。
書房里的家飾上等,鏤空的香爐里香煙裊裊,空氣中有股宜人的清香,但不見湯紹玄。
「忠叔,我在里面。」
右側書櫃突然往左一縮,出現另一間房,這是設有機關的密室,布置簡潔,除了長桌及椅子外,還有一套雕刻玉石的刀具。
此刻,長桌上有幾塊隱然成形的玉石,另一邊四層櫃上,更有幾塊質地上好的羊脂白玉,每個個頭都不小,拿來打造一整套完整首飾綽綽有余。
何忠走進來,精銳的眼頓時一亮,難掩激動的道,「少爺你……」
「忠叔先坐,我一會兒就好。」
湯紹玄坐在長桌前,他手里的玉墜只雕一半,花形初現,線條細膩圓潤,作品雖未完成,但已令人驚艷,若是有收藏玉飾的行家一看,肯定會驚喜萬分,這是以一手鬼斧神工的「山子雕」聞名京城的「美玉公子」的作品。
「山子雕」不簡單,一塊到手的玉石,得依其色澤、紋路、形狀,除去或掩飾瑕疵裂隙,令構思完成的作品更為完美,恍若天成。
世人不知誰是美玉公子,卻知他的雕飾玉件皆要千金起跳,不知有多少皇親國戚、名門富商都費盡心思的想買他的作品。
但近兩年,美玉公子再無新作現世,舊作因而炒作得更凶,一次次轉賣的價格愈來愈高,坊間也有不少打著「美玉公子」名號的膺品出現。
美玉公子就是湯紹玄,何忠最清楚美玉公子為何不再有新作,因他心中怨憤,還有大仇未報,他有太多事要做,縱有閑暇,也無心再去做這件曾經最喜歡的事。
眼下,再次見他重拾刻刀,何忠心里是激動、是高興的,當時準備迎接他的到來時,他刻意派人將這些工具玉石秘密的運來此地,本以為再也不會有用上的一日。
雕刻時的湯紹玄無疑是溫潤儒雅的,湯紹玄曾跟何忠說過,雕刻時,須心平氣和,此時的他就見溫和,沒有半分冷漠。
放眼天下,在何忠心里,再也尋不出比湯紹玄更出色的男子,他實在不願見少爺被怨憤困住,他曾是頂尖俊彥,多少閨秀只想站在他身邊——
驀地,湯紹玄突然連打幾個噴嚏,差點毀了手上珍貴的玉雕。
何忠坐在他對面,正要起身為他倒杯溫茶,他搖搖手,示意自己來,將未完成的玉雕放好,起身倒了兩杯茶,一杯交給何忠。
何忠謝過又道,「少爺事多,要多注意身體,可別像小的前陣子染上風寒。」
他點頭,頓了一下,拿起茶杯蓋輕扣杯緣,「曾听坊間有言,若有他人痛罵或叨念,也會打噴嚏?」
何忠笑道,「是,不過,哪有人會罵少爺。」
語話一歇,他愣了愣,是他眼花?少爺臉上竟有一抹淺笑?
再定眼一看,湯紹玄臉上一片平靜,讓何忠不禁想,是不是他看錯了,自從那場變故後,這長長的時日,他不曾在少爺臉上見過笑意。
但睿智目光再次落到雕琢一半的花朵——一個念頭閃過腦海,何忠低頭微笑,啜了口茶,看來少爺身邊應該有好事發生,極可能是認識一個有著熊心豹子膽敢罵少爺的女子!
不過,再怎麼好奇,他是奴是從,少爺不說,他就不多追問。
湯紹玄低頭喝口茶,嘴角彎起的弧度更大,他大概知道是夏羽柔在罵他,想到她嘴角抽搐想發火又擠出笑容的憋悶樣,他就想笑,也是這樣的好心情讓他起了心思想動手雕玉,不過,正事要緊。
他收斂心情,放下杯子,看著何忠,「忠叔是為了吳奕那幾人來的?」
言歸正傳,何忠的表情也嚴肅起來,「是,少爺要他們兩個月後隨船押送石材到珠港,他們行嗎?雖然他們不會接觸到真正要運送的貨品,但我還是擔心。」
「賈家為搶碼頭地盤弄翻我們的船,林管事幾個人都受了重傷,需要添點新血,我覺得他們幾個可以栽培,就先讓他們跑一趟,觀察觀察。」
「小的明白,那就照少爺的意思去安排。」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3 00:02:56
第六章醉後對他哭訴委屈
春末夏初,天空特別蔚藍,花兒也開得特別美麗,蜂飛蝶舞。
對青雪鎮上眾人來說,都是同樣的日常,忙家務,忙干活,但就在這一日,夜色如墨,住在食堂周遭的鄰居有的被驚醒了。
睡得鼾聲如雷的吳奕被妻子用力搖醒,說是听到夏家姊弟吵架聲。
吳奕認真听了又听,啥也沒听到,「作夢了吧你。」
「不是,是真的!」她又推推他。
「睡吧,阿柔那麼疼弟弟,她回來鎮上住多久了,一次也沒見她吼過阿晨,哪會在半夜吼他。」吳奕疲倦的又扯回被子。
許氏想想也是,正要點頭,就見心寬的丈夫又呼呼大睡,她便不多說,打個呵欠,隨即拉了薄被睡了。
其實隔了兩棟宅子,夏羽柔姊弟的爭執仍在繼續,只是怕驚擾到鄰居,刻意壓低聲音。
房間內,燈火隨著透窗而入的晚風忽明忽暗,夏羽柔站在桌邊,臉上是鮮少的憤怒與痛心,「姊姊是少了你的吃穿,還是讓你沒書念?要你一個孩子去碼頭給人扛貨掙錢?」
「我不是孩子,我十一歲了。」夏羽晨站在她對面,一身狼狽,清秀的臉龐有瘀傷青腫,身上衣服破損還半濕,仔細一聞,竟是咸濕的海水味,盡管仍面無表情,但語氣里也有掩飾不了的熊熊怒火,「我是男孩子,我長大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你知道你還會讓人打得鼻青臉腫的回來?被丟下海!你剛還想裝睡不讓我看你的臉?最後撒謊是自己跌倒的?」她簡直要氣瘋了,「姊姊從小打架到大,你的臉分明就是被人揍出來的,你還騙我!還有你的手——」
「我是跌倒撞傷又不小心摔落海里,愛信不信隨你。」他回頭又要躺回床上。
「夏羽晨,我最討厭人說謊話,你我之間更應該要坦誠,因為我們是最親密的家人。」她氣呼呼的一把扣住他的手,不讓他躺上床。
夏羽晨氣憤的甩開她的手低吼,「我也最討厭姊姊把我當孩子,只想把我護在你的羽翼下,我是男孩子,應該是我撐起家里的一片天,不是姊姊!」
「你跟我差了六歲,長姊如母,本來就……」
「沒有本來!姊姊把自己照顧好就好,你以為我天天看著你忙得不可開交,我心里很好受,我能理所當然的享受你給我的一切照顧?我是廢物嗎!我受夠了,我真的長大了,我也可以幫忙賺錢!」
今天發生的事,讓從小就當個乖乖牌的夏羽晨受不住了,他將累積在心中對自己的所有怨懟以及濃濃愧疚全發泄出來。
他厭惡自己怎麼不快快長大,也厭惡自己幫不了姊姊太多忙,更厭惡自己成為她的拖油瓶,誤了她的洞房、誤了她的幸福,他討厭自己,愈來愈討厭,就連偷偷去打零工掙錢,也被人騙了,不僅沒拿到錢還弄得渾身傷。
夏羽柔難以置信的看著朝她低吼後,就翻身上床背對著自己的弟弟,腦海里盤旋著的就是「我受夠了」這四個字。
她握了握綴珠,忍著想哭的沖動,開口道︰「姊姊待會兒會把藥放在大廚房,你先去洗個澡,熱水姊也備好了,灶上還有留給你的飯菜,你記得涂好藥後要吃,姊姊就先回房休息了。」她沙啞著聲音交代,但背對她的單薄身影仍沒動絲毫,她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楚,她無聲落淚,靜靜離開。
床上,夏羽晨緊咬著下唇,忍著盈眶的熱淚不敢哭出聲來,只在心里一直向姊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夏羽柔難過的回到自己的屋子,略微梳洗後上了床。
她閉上眼楮就想起跟弟弟爭執的畫面,又憶起弟弟剛出生時那可愛的模樣,接著,又是在大伯家寄居時,他虛弱蒼白的稚臉看著她喊「餓餓」。
她咽下哽在喉間的硬塊,想到他鼻青臉腫的模樣,一串串淚珠跌落枕頭,她哽咽低喃,「對不起,阿晨,姊姊一直沒有照顧好你,對不起,對不起……」
翌日一大清早。
「今天東家染了風寒,暫時休息,不好意思啊。」葉嬤嬤在門口貼上「東家身體微恙,休息一日」的公告紙張,見一些熟客紛紛往這里過來,連忙道歉。
听到原因,食客們便慰問幾句,暖心的要夏羽柔好好休息,基于大伙兒還有活兒要干,便紛紛往其他食堂或早食攤子去。
葉嬤嬤關了門,來到小廚房,就見夏羽柔意興闌珊的呆坐,一雙眼楮紅腫如核桃,其實,這才是沒有開門做生意的原因。
葉嬤嬤也知道發生什麼事,但她們是女人,能去碼頭替阿晨找回公道嗎?唉,阿晨這是白受罪了。
「好了,想開點,既然休息,就好好跟阿晨談清楚,姊弟間有什麼話不能說?」
夏羽柔點點頭,沒說一大早弟弟就不在房里了,只留張紙條說他會去上學。
葉嬤嬤又安慰幾句,這才離開。
小半個時辰後,湯紹玄一如以往步履從容的來到長青巷,拐個彎走到夏家食堂門口,腳步陡地一停,他看到門口張貼的單子,眉頭微蹙,「病了?」
夏羽柔看來頭好壯壯也會身子有恙?
湯紹玄也不知自己怎麼了?人吃五谷雜糧,生病總是難免的,但他怎麼會感到憂心,想去看看她?太奇怪了。
他抿抿唇正想轉身離開,屋內突地傳出重物落地聲,雖然有點距離,但確實是從宅子里傳出的,不過,他等了片刻,再無任何聲音傳出。
他遲疑一下,還是轉身,可是走兩步便再次停下,會不會出什麼事?
這個時間點,夏羽晨應該還沒去上課,他們姊弟感情好,夏羽晨肯定會照顧她,但是夏羽晨還是個孩子,他照顧得來嗎?沒開店,葉嬤嬤一定不在的……
湯紹玄絕不會承認自己有些在意她,他只是有點惻隱之心,不好視而不見,如此想著,他試著推門,發現門沒上鎖。
他走進去,食堂里靜悄悄,小廚房也沒人,他再往後走,就是寬敞的中庭,梅樹上的梅花已落,滿是清翠的綠葉,右邊的屋子門簾半掀,隨風吹來似乎夾帶一絲酒味。
他舉步走去,就見四個爐灶的大廚房里,夏羽柔癱坐在地上,眼神茫然,臉頰紅潤,喃喃的不知在說些什麼。
他蹙眉走近,就聞到她渾身酒味,雪白的雙頰有著淡淡紅暈,這是喝了多少酒?
他的目光落到另一邊地上破裂的酒壇及流了一地的酒液、傾倒的大碗,登時不悅的回頭瞪著搖頭晃腦的她,怒道︰「你一個小娘子喝這麼多酒像話嗎?」
誰啊?夏羽柔睜著迷蒙眼楮認真的要看清眼前人,但她頭昏眼花,怎麼看都霧茫茫的,但聲音是有點兒耳熟——
「你誰啊?」
湯紹玄一向冷靜,但想到她一個妙齡姑娘,門也沒鎖,獨自喝個爛醉,半點保護自己的心思都沒有就火冒三丈。
如果今天進來的不是他,是個采花大盜,她要哭都沒地方哭。
他氣勢洶洶的起身,「我去叫人來照顧你。」
湯紹玄不想跟一個醉女獨處,但才走出一步,她突然踉踉蹌蹌的起身還直接撲向他,他不得不抱住她,但踫到那溫軟身軀又驚覺不對,連忙要將她拉開,卻听她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你說,我錯了嗎?我都是為了阿晨,可是他居然不給我好好念書,去當什麼搬運工,你說他像話嗎?他的手該拿的是書!是筆!」
原來是跟她弟吵架了。
湯紹玄對她的家務事沒興趣,繼續一手要將她推開,沒想到,她更用力抱住他,半個人都緊貼在他身上,接著就號啕大哭起來。
「嗚嗚嗚——哇哇哇——嗚嗚嗚——」
他眉頭攏緊,想再次拉開她,她卻愈哭愈大聲。
「夏羽柔,你失態了,再不從我身上……」
她突然抬頭,他原本到口的警告就卡在喉里,她一向粉女敕可愛的臉好不狼狽,眼楮紅腫、鼻子紅,滿臉淚痕,就連額前的碎發也都濕了。
她眨著盈盈淚眼,瞬間又有淚珠滾落,「阿晨好傷人,他竟說要我顧好自己就好,我哪里沒顧好自己?你說!你說啊!」
這是發酒瘋了!
湯紹玄頭痛的說︰「你喝醉了。」
夏羽柔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被他這麼一說,她不干了,氣得大叫,「我才沒醉,我比誰都要清醒,你知道我喝的是什麼酒嗎?那是我爹娘給我備著成親的女兒紅,我終于喝了,嗚嗚嗚……」
他皺了皺眉,原本打算點她睡穴的手突然一頓,「你成過親了。」
「我知道!但那是被逼婚的,不情願的,一定不會幸福的,所以我爹娘給我釀的女兒紅是不可以也不能拿出來喝的,那叫糟蹋,你懂不懂?」
她可憐兮兮的打了個酒嗝,扁著嘴兒看著他,「你知道我的名字,羽柔兩字是怎麼來的?我爹娘說了,我出生時哭聲太響亮,喝不到女乃還會發脾氣,說我是個脾氣大的小寶貝,名字得取好听點,叫久了,脾氣也會跟著好一點,這『羽』跟『柔』都是輕聲念的,說我長大了一定也是個溫柔婉約的大美人。」
她像只受傷的小獸嗚嗚的細說著過往,一手來回模著綴珠,在他回神後,忽地發覺兩人的姿態還是太過親密,他的心突然一陣撲通狂跳。
他再次要將癱靠著自己的柔軟身子推開,但酒醉的人很敏感,一察覺他的意圖,又像八爪魚的巴著上來,「不可以走!我心里苦,有好多好多話要說,你不能走。」
「我對你的醉話沒有興趣。」
他要拉她的手,她索性蹦跳起來,雙手一把圈住他的脖子,雙腳就扣在他腰上,杏眼圓睜的瞪著他,眼對眼,鼻對鼻。
眨了眨眼,再眯了眯眼,如此近距離,像是認出他是誰後,她突然笑了,「原來是湯爺啊,那阿柔更不能讓你走了,你沒興趣听也要留下來听,就像那一天,我不是也被迫留下來幫你了?還有之後明里暗里的討好你,你以為我願意嗎?」
湯紹玄無言了,她這姿勢實在很不雅,雖然她沒什麼重量,而且他頭有點疼,他沒想到她還真是酒後吐真言了。
「不公平!你做人怎麼可以這麼現實,你需要我的時候,我都幫了,現在我需要你,你卻要把我甩下來。」夏羽柔認真的控訴著,一雙美眸恨恨的瞪著他。
他以為她酒醒了,但她的下一個動作讓他立即否決這個想法。
她笑咪咪看著他,小手輕輕的描繪起他的眉毛、鼻子、薄唇,「湯爺長的真是好看,比我那個討厭的渣男前夫要好看幾倍,他可惡極了,我討厭他,他啊——是個笨蛋。」
湯紹玄的理智告訴他,他應該要將她扯下來,但莫名的,他竟想听听她對她的前夫還有什麼想法?她似哭似笑,那雙淚眼給他心疼的情緒。
「我偷偷告訴你,其實他對我還是有些孩童時的情分在,他要我為了他忍耐,在家孝敬公婆,做一個相夫教子的好賢妻,他說了很多很多好話,可是我呸!他不過是想得到我的身體罷了。
「對了,還有一個天大的秘密,你不可以跟別人說喔,我雖然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卻始終沒有跟他圓房,你知道為什麼?因為他們家里的人都虐待阿晨,我太生氣,我不肯跟他做那件事,才不是什麼他是孝子听他娘的要讓我難堪才不動我!他哪有不動,他想親我,被我揍了,我沐浴時,他偷偷進來,我差點踹斷他的子孫根……」
湯紹玄的俊臉微紅,話題太私密,身為一個君子實在不該听這些隱秘……不,做為一個君子更應該把她從他身上拉下來才是。
但他一動手要將她拉開,她環抱他脖頸的雙手更緊,「我不放開,我話還沒說完呢,你必須听著。」她又將臉蹭向他的臉頰,可憐兮兮的求道︰「別拉開我,听我說說話,一次,就一次,以後都不說好不好?」
他蹙眉看著醉後撒嬌的小娘子,竟然感到沒轍,他看了看放在另一邊的一張椅子,走過去坐下來,她笑了,笑得很甜很美,卻也很自然的貼靠著他的胸膛說起話來。
「他納了一個妾室,還有三個通房丫頭,我就想啊,他幼年體弱,是我娘親把他補過頭了,我那娘親在天上一定很難過吧,原本的藥罐子被她一盅盅湯藥養好了身子,現在卻需要四個女人伺候,自己的女兒反而卻成了閨中怨婦……不對,是我不屑他踫,可是,那幾個小賤人還在我面前耀武揚威,說他有多強,一夜七次郎,哈?
最好那麼厲害,也不怕太常用,縱欲過度的陽痿了,但他怎麼樣,我都無所謂,我就嫌他髒!」
湯紹玄打從心底不想听這種閨房之事,但看她說醉話還說得憤憤不平且有條有理的模樣,他知道他也擋不了她。
她突然抬頭,以食指戳戳他的臉頰,「你知道他打的如意算盤是什麼嗎?他們說等我成了大肚婆後,還怎麼出去拋頭露面的掙錢養阿晨,到時候他們要怎麼安置他就是他們說了算!自從偷听到那一家子的對話後,我就打定主意不把自己交給他,你說我聰不聰明?
「其實呢,鄭家並不想結這門親,但我大伯家是個狼窩,我跟他們的相處早已如同水火,我想著,離開也許是另一個轉機,只要他們願以誠相待,我也一定跟他們好好過,可惜……」她用力搖搖頭,突然不說話了。
可惜的是,她不過是從狼窩又摔到另一個虎坑,湯紹玄的心隱隱揪疼。
「但也好在沒有,鄭凱那渣男太爛,他幾次要對我用強的,我把他打傷了,還一腳踹飛了他,他氣炸了,說我婦德婦功什麼都沒有,還連我爹娘都罵上了,我火大的打了過去,他也想動手揍我的,但他沒膽。」
她呵呵笑了出來,看了看自己的小拳頭,小小的揮了揮,驕傲的抬高下顎,「他根本打不過我,婆婆私下說要讓鄭凱休了我,說我犯了七出之罪,可他又舍不得我這張臉,你知道最後他怎麼肯了?因為他中了舉,縣城的大富翁畫了很大的餅給他,說他家的多少店鋪都是他的……」說到這,她貼靠在他胸膛,頭低低的,不語久久,久久。
「夏羽柔,我帶你回房間睡。」
他低聲說著,正要起身,她便蹙眉,抬頭看他。
「我還沒說完啊。」
「那你說吧。」原來她酒醉後就是個話癆,他被她磨得沒脾氣了。
「嗯,說到哪兒啦?」她側著頭想了想,「喔,對了,那柳姑娘脾氣雖然驕縱些,但是真的喜歡他,溫柔小意,可比渾身是刺的我好得太多,然後啊,就在他還跟我說,我當他真正的妻子,他就不娶柳姑娘,但我還沒說好時,就那麼一次不小心——說是他酒後亂性,但誰知中間有沒有什麼古怪?總之,兩個人滾在一起,不負責不行了,柳姑娘不可能當妾,平妻也不肯,這事兒鬧大會影響他的仕途,可休我就有一大堆的理由,不事公婆不事丈夫,沒生一兒半女,嗚嗚嗚——」
夏羽柔突然又哭起來,眼淚撲簌簌的掉,「休我另娶,我不在乎,這世上有那麼多男人,還怕沒人看上我?不、不對,是我看不上,也不對,不過,你這張臉——」她突然傾身靠近他,拍拍他的臉,點點頭,「真的好看到妖孽,」
她輕掐他的臉,迷迷糊糊的,竟雙手一起揉捏,將他那張俊顏蹂躪成各種形狀,還喃喃地道︰「真的好,都不知道我早想掐了,但就沒膽子,嗯,真的好好模,你臉皮怎麼比個姑娘還女敕?咦?怎麼我現在敢捏了?哈哈哈——我變勇敢了耶。」
真是瘋了!湯紹玄額際青筋微抽,怎麼任她胡來了,一把揪住她作怪的雙手,半眯著眼道︰「借酒裝瘋,找死?」
她大眼一瞪,抽出雙手,改抓住他染了她淚水的衣襟,憤憤的控訴,「你又威脅我,你真以為我怕你嗎?若不是怕我弟弟一人獨活世上,我早跟你杠上了,不就一條命嘛,早死早超生,也比面對你天天心驚膽顫的過日子要好。」
他低眸看她,心緒復雜,她這段日子的小心翼翼與特別的討好,他是看在眼底,卻沒看出她的怨念那麼深。
「你看你一張臉長那麼好看干啥?暴殄天物,冷冰冰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到底誰欠了你?是,就我倒楣,怎麼就撞見了不該看到的事?你這張臉原本是讓我心悅的,可後來,我看了就害怕,我害怕你知不知道?你就不能和藹可親些?我怕你,你知不知道啊?我也受夠了,來,來啊,讓你掐,讓你掐死,一了百了——」
夏羽柔真的發酒瘋了,她壓抑得太久,酒醉了,剛好把這段日子積壓在心中的郁氣、恐懼及不安一股腦兒全發泄出來,一把抓著他的右手就往她的脖子放,還哭得淅瀝嘩啦,抽抽噎噎的都要喘不過氣了。
湯紹玄的頭隱隱抽痛,但也明白跟她生氣是無用的,「夏羽柔,你別鬧了。」
他是真的後悔,就不該一時心軟的走進來,這小娘子喝醉了,倒吃了熊心豹子膽。
夏羽柔充耳不聞,最後著實鬧久了,累了,終于迷迷糊糊的睡去,但即使睡了,仍緊掛在他身上不放手。
他也是佩服,無計可施下,只能將她打橫抱起,但問題來了,她的房間在哪里?
湯紹玄抱著她步出廚房,發現後院就兩個房間,很容易找到,她的房間不大,但窗明幾淨,一張小床,一個木櫃,靠窗的妝台上面擺了鏡子,半開的首飾盒里只有一把發梳,一根銀簪,連脂粉都沒有。
睡著的夏羽柔也不怎麼安分,雙手緊抱著他的腰不放,即使將她放在床上亦然,逼得他不得不點了她的穴道,將她的手拉開後,再看著她沉睡的容顏。
她的眼睫仍濕漉漉的,哽咽低語,「對不起,阿晨,姊姊沒有照顧好你,對不起,爹、娘,對不起,是我沒用……」
湯紹玄抿唇凝睇,她的夢話令他心有戚戚,他也一樣,並沒有好好照顧他在這世上與他最親近,最該照顧好的那一個人。
他替她蓋上薄被,頓了一下,走一趟廚房端了水,擰了巾帕為她拭去臉上涕淚,才步出房間。
印象中,葉嬤嬤住的地方離這里不遠……
湯紹玄步出食堂,看到鄰家一個在踢毽子的男童,給他幾個銅錢,問道︰「知道常來這里幫忙的葉嬤嬤嗎?」
見男童點頭,他又說︰「請她過來。」
男童笑咪咪的跑開了,沒多久,就見葉嬤嬤快步的跑來。
「請嬤嬤進去看著夏娘子,她喝醉了。」湯紹玄丟下這句話,抬步就走。
葉嬤嬤喘著氣兒,還沒回過神,人就不見蹤影,她便連忙進去,一路來到夏羽柔的房間,只見姑娘安穩的躺在床上,被子也蓋得妥妥,睡得可熟了。
她不禁納悶,姑娘喝醉了怎麼還睡得這麼安穩,而且,怎麼是湯爺叫娃兒過去找她?
湯紹玄回到山中別院,被夏羽柔這麼一鬧,他也沒用早膳,吩咐小廝讓廚房備份早膳隨意吃了。
這廚藝比夏羽柔差太多,但他也不能多要求,這別院里的所有僕從都是他祖父的舊部,把這里守得固落金湯,就為了保護他,他又怎麼能因為口月復之欲,冒著風險,也增添大伙兒的麻煩,去雇佣多余的廚子?因而連掌廚的也是個滿臉胡子的大男人,他已是一群舊部中廚藝最佳的人。
平日,湯紹玄去夏家食堂皆舍馬車,而是沿著山徑過去,看似他一人,暗處其實有暗衛保護,他肩上扛的責任太大,也是很多人最後的希望,他這條命尤其珍貴,所以不必要的人事物能不沾就不沾……
但夏羽柔那雙淚眼,倏然浮現在他腦海中,她向來開朗,又有狡黠的一面,他最常看到的是她偷著樂又口是心非的嬌俏模樣,還是頭一回見她那麼軟弱,如抓浮木的抱緊他不放。
湯紹玄心緒微亂,放下茶盅,再看著只動了幾筷子的早膳,「撤吧。」
他起身離開飯廳,離去采石場上工還有一小段時間,他回到書房,進入密室,繼續未完成的玉雕,卻無法專心,腦海里不斷響起夏羽柔的呢喃夢話。
「對不起,阿晨,姊姊沒有照顧好你,對不起,爹、娘,對不起……」
他抿緊薄唇,再也坐不住的起身,喚了管事備馬車。
「去官家繡坊。」
上了馬車,他便這麼吩咐。
車夫是年近四十的羅坤,他駕車一路往離城隍廟不遠的官家繡坊而去,熟門熟路的將馬車停在繡坊後門的巷子,先行下車,快步往寂靜的巷弄走去。
一來到熟悉的木門後方,他輕輕敲了敲,後門一開,一名守門的灰發老漢邊打呵欠邊叨念,「這麼早誰啊?」
一見來人,他惺忪睡眼一亮,笑咪咪的接過羅坤遞過來的小錢袋,「等著,不過,這次不能太久,上面抓得緊呢。」
「我知道,是唐大哥好心,讓小弟在主子面前討得好,這讓大哥喝點小酒。」羅坤很機靈的又塞了塊碎銀。
「等會兒。」老漢笑了笑,將門關上。
不一會兒,木門再開,一名戴著帷帽的姑娘走出來。
羅坤迎上前,低頭說著,「少爺就在前面等著姑娘。」
範梓璃點點頭,想到一早受到的欺侮,她強忍著淚水往馬車方向走去,可在看見松樹下方那道挺拔修長的身影時,淚水還是瞬間落下。
想到什麼,她又急急的拭淚,再做一個深呼吸,這才加快步伐來到湯紹玄面前,輕聲喊,「湯公子。」
「姑娘一切可好?」不同于在其他人面前的冷漠,湯紹玄此刻神情溫和。
範梓璃在心里反問自己,她被判流放,放逐到這里干活,說得上好嗎?
每天一定要繡足量的物件才能休息,再一起被帶回統一管理的西院,衣食都是按規定來,穿的是藍白裙服,說白了就是女犯的囚服,與鎮上雇來的女眷很容易區別。
女犯的日子是千篇一律,過不下去,有人自盡,有的逃跑,逃走就算了,被抓回來便會被活活打死,一般的犯人沒了或不見,上頭管理的人隨便找個理由就應付過去,唯獨她不能,她的來頭太大,即使京城遙遠,還是有人派人盯著她,所以湯紹玄無法讓她消失,她只能困在這里。
但也因為有他打點,不管是西院管事的嬤嬤,還是大總管貪色的兒子暫時都不敢動她,她一個月可以休息兩天,也能夠外出,只要按時回到繡坊,所以,應該算是好的吧。
「好。」
她這麼回答,但長長的靜默讓湯紹玄明白,她一點都不好,沒錯,怎麼可能好?
他沉沉的吸了一口氣,「是我不好,不能幫你做更好的安排。」
範梓璃輕輕搖頭,「不,湯公子很好了,是公子一路護我到這里,不然,我也沒有命走到這里。」
她原本被安排流放到更邊疆的苦寒之地,是皇後向皇上跪地求情,總是鎮國公府最後的一點血脈,又是女眷,皇帝這才允了,改將她流放到這雖然偏遠但算繁榮的東北小鎮,算是皇帝對鎮國公府最後的仁慈。
然而,流放的一路上,伙食差,偶而得挨餓,遇到下雪下雨的天氣也得趕路,押解的官差得離開繁華京城,一路翻山越嶺,累得很,看他們這些囚犯總是不順眼,脾氣暴躁,隨意打罵都是常常發生的,有女犯在中途就死了,就算囚犯的親友給銀子打點,好壞也看官差心情,未必有用。
皇姑母也私下派人給官差塞銀子,湯紹玄則透過層層安排,成了押送官差之一,雖不能太過出格,明目張膽的照應她,卻還是讓她輕松了些許。
只是隨著離京城愈來愈遠,領頭官差色心起,開始對她動手動腳,湯紹玄忍不住的杠上對方,她本以為事情要糟了,好在十名官差里,還有兩名也是皇姑母安排的人,幫忙打圓場,也刻意安排在小鎮小鄉村入住,夜里找女人給領頭官差泄了欲火。
後來雖然還有幾次小沖突,總算安然抵達青雪鎮,但領頭官差對湯紹玄的積怨已久,將女囚交完差後竟對他起了殺心。
最後還是皇姑母安排的人幫忙出點子,說一個領頭官差要處理小官差的去留,輕而易舉,本就是上不了台面的衙役才會被派來押送犯奴的苦差,不如就把湯紹玄扔下。
領頭官差覺得這主意很好,于是湯紹玄被口頭解職,扔在這里了。
這一切看起來都是旁人的主意,但她心里清楚,湯紹玄一定會想方設法的留下來,他極聰敏,也許他根本是刻意激怒領頭官差,一切都是他的計劃。
但這些事他都不讓她知道,只告訴她,他會留在這里守護她。
範梓璃面紗下的一雙明眸貪婪的看著他豐神俊朗的容顏,忍不住委屈道;「湯公子離上次來見璃兒已有一個月之久。」
他面色愧疚,「你知道我不能常過來。」
「我懂的,只是我很想你。」她低著頭,不爭氣的淚水還是滾落眼眶。
湯紹玄看見面紗下方滑落的淚水,他伸出手要為她拭淚——但頓一下,還是收回手,「我知道你很辛苦,但你一定要堅強,知道嗎?」
「嗯。」
「有沒有缺什麼?我帶給你。」
「不用,我的活動範圍就在繡坊跟住宿的西院,天天守著同樣的一片天,吃穿無虞,這樣的日子已經很好了。」她略微懊惱的輕咬下唇,前段話她說得太快,怕他听了多想,連忙轉了語意。
可是湯紹玄怎會沒听出她話里的委屈與無助,「不會一直這樣,我保證。」
她淚眼婆娑看他,她知道如果可以,他一定會讓她月兌離眼下如籠中鳥的生活,但太多人盯著她,她如今能在繡坊里安然度日,他也已經盡力,于是點點頭。
「還有,你一月里有兩日可以出去,你想要哪天出去走走,我可以安排人保護你,絕不會像上次……」
「不,太麻煩了,我也不想出去,這里再熱鬧,還會比繁榮的京城熱鬧?」她悶悶的道,她第一次外出就嚇到了。
那是去年廟會,她跟著幾個被允許出門的繡娘前往城隍廟,人潮擁擠,有一群混混見她生得花容月貌便刻意擠身過來,還伸出咸豬手佔她便宜,後來她雖然拼命擠往另一波人潮逃離魔爪,但心里有了陰影,不願再出去。
事後,她曾向湯紹玄提起,在下一次踫面時,他便要她放心,他已經找到並教訓那些人,還自責沒有派人保護她,提及要派兩人日夜守在繡坊外暗中護她。
但他要做的事那麼多,人手可能都不足,她哪能拖後腿,讓他撥人手暗中保護她?她堅決不要,才讓他息了念頭。
繡坊內,突然傳來狗吠聲,這是守門老漢在提醒時間太久了。
「璃兒得進去了。」
「好,照顧你自己,這個……」湯紹玄從袖里拿出一只錢袋塞到她手里,「多點錢傍身,讓自己好過一點。」
財帛動人心,有些人用錢就可以買到忠誠,但有時是錢也使不動人的,繡坊里就是後者這種狀況,可是她不能對他說,說了,只是為難了他,若真鬧出什麼事,動靜一大,讓人順藤模瓜的找上他,甚至認出他,她後悔都來不及。他太重要了,她絕不能冒險。
範梓璃收下錢,淺笑道︰「璃兒回去了,湯公子還是快走吧。」
她轉身欲往繡坊後門走,突然一陣風吹來,面紗輕飄揚起,露出她下半張精致臉龐,也讓湯紹玄清楚看到她左臉微腫的指印。
他黑眸一眯,立即上前一步,將人拉回面前,在她怔愕間,掀起她的面紗,「怎麼回事?誰干的?」
她急急拉下面紗,「沒有,是我自己不小心……」
「說!」他冷聲喝道。
她頭一低,哽咽道︰「你凶璃兒。」
湯紹玄憤怒的臉色微緩,語氣也跟著放軟,「我不是凶你……我們說好要相互扶持,不離不棄,我卻沒辦法時時守在你身邊保護你,已愧疚難當,為何你受了委屈還不跟我說?難道你要我闖進繡坊問個究竟?」
她急急打斷他的話,「不,我說,你別沖動。」她抿了抿唇,這才把事情說出來,「掌管官家繡坊的大管事魏文的嫡長子魏宗佑想染指我,我死命掙扎便被他摑了一巴掌,但也順利逃開了,沒事的。」
湯紹玄黑眸一冷,「除了這件事,璃兒可還有事瞞我?」
範梓璃連忙搖頭,她再也不是千嬌萬寵、地位超然的鎮國公府嫡女,經歷這次變故,她變得成熟懂事,有些事她忍著忍著就過去了,她不想給他添麻煩。
範梓璃從後門進到繡坊,守門老漢看她一眼,她低著頭快步回到廂房。
屋中有近五十名繡娘忙著繡活,但一切卻是寂靜無聲的進行著,只有管事的幾名嬤嬤四處巡視,偶而停在繡架前看看進度。
不過今天不知道怎麼了,有一段時間,那些管事嬤嬤都被找了出去,倒是讓她感覺輕松一點,沒了那種被監視的感覺。
繡娘有大半時間就在穿針引線中流逝,午膳時間僅有兩刻鐘,便得坐回繡架前,直到傍晚,集體用完晚膳,範梓璃跟著大部分繡娘返回西院。
這一區住的都是流放的女眷,一人一間房,雖然都是戴罪之人,但多是官家出身,因而待遇還是比普通下人好,不需做灑掃侍奉之事,吃食衣物也有下人負責。
會有如此待遇的原因無他,繡坊的大管事魏良就是怕她們若一日沉冤得雪或咸魚翻身,重新恢復榮耀,回頭算帳,他不過是個小角色,要弄死多容易。
反正雇幾個下人照看也沒多少錢,而且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這可不是隨便說說,過去就有重登榮華的罪囚之家,感謝這里的照顧,不僅送來黃金萬兩,還給個大人情,送魏家子孫當個官。
魏家食髓知味,對這些罪官女眷,從不虐待打罵,除非自己想不開死了或逃了,那就怪不了他們怎麼處置。不過若是女囚之間的爭吵,他們保持中立,置身事外,日後誰得勢,他們誰也沒得罪。
範梓璃沒告訴湯紹玄的便是這樣的事。
砰地一聲,範梓璃的房門被粗魯的打開,其他房的女犯都習慣這個聲音,四周房間無一人開門探看,在這種地方,獨善其身最好,而且她們也沒有能耐管閑事。
找碴的高于婷是魏宗佑的女人之一,雖然魏宗佑身邊女人不少,但高于婷有手段挺得寵,魏宗佑還多買了一個小丫頭伺候她,要是她吹吹枕頭風,要整她們不難,何況高于婷還撂過狠話,敢幫範梓璃,就等著吃苦頭。
她們實在不懂一向低調的範梓璃是哪里得罪她,兩人過去在京城還是朋友關系。
「範梓璃,你嫉妒我不必穿跟你一樣難看的囚服,在小紫替我洗衣時,故意潑髒水,你以為你跑得快,她就沒看到你?」
「一開口就說胡話,高于婷,你病得不輕。」範梓璃冷冷的道。
「還敢否認,小紫說是你!」她朝後方使了個眼色,叫小紫的小丫鬟就上前朝範梓璃潑了一大盆水。「洗腳水的滋味怎樣?範大小姐,哈哈哈——」
範梓璃盡管渾身濕透,仍坐得背脊挺拔,不屑的道︰「鬧夠沒?鬧夠就走!」
「你!」高于婷氣得咬牙,「我不會讓你好過的。」
「高于婷,你真的很無聊,我有沒有做,你心知肚明,每回隨便找個借口來欺凌我有意思嗎?反正這種人生也沒什麼盼頭,你干脆狠一點,殺了我,我還高看你一眼。」她那雙明眸散發冷意,展露高門貴女的懾人氣勢。
高于婷臉色微白,袖里的雙手微抖,她怕了,這是身為庶女被長期欺壓而留在骨子里的懼意,但她自尊心強,不願被看出來,恨恨的瞪她一眼,「你以為我是笨蛋?有人交代我,要我好好折磨你,但就是別把你弄死了,她要你活受罪!」
「就為了一個男人,你成了听命的奴婢……」
「你閉嘴!」
「她許諾你什麼?好好折磨我,她一定想方設法的把你撈出此處,到她身邊,然後一起伺候那個男人?」範梓璃挑眉。
高于婷咬著下唇,無法駁斥,「她」的確是這麼說的。
「你可真愛他,為了能回到他身邊,不惜拿自己的身體換取今日的富貴及打壓欺辱我的籌碼,」範梓璃冷笑,「是我高看你了,以前在京城,我哥老是說我眼楮不好使把你當朋友,我還不承認,可現在我不得不認。」
當時在京城貴女圈中,唯一願意當高于婷朋友的只有她。
而今她被流放,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名門嫡女,曾經被多名千金欺壓的破落戶庶女竟後腳也來到此地,同是天涯淪落人,本該互相扶持,奈何有些人的心太丑陋,一旦遇到利益交關之事便暴露得徹底!
高于婷臉色難看,她也想到過去,但是她沒有選擇,她不要一生都耗在這里,即使出賣身體跟自尊,她也要回到繁華京城,回到她深愛的男人身邊。
青雪鎮這個邊強城鎮,早年並不繁榮,加上很多荒地尚未開墾,許多流放的男犯便送往這里開荒,考量到還有女犯,再設置官家繡坊。
荒地一年年相繼開發,再加上願意跟著流放罪人過來生活的親屬家眷,鎮里人口愈來愈多,也因為地理位置特殊,臨近海灣,成了朝廷建造南北運河的最末端,官方再設置碼頭,水陸交通變得便利,往來貿易一多,十多年下來,青雪鎮華麗變身。
而管理荒地流放犯人的是六品文官魏大偉,魏大偉其實是因貪污被調降這里,心情自然不美妙,誰知有朝一日,小鎮有了不輸青岳縣的繁華,來往商人多,到他手的油水也多了。
繡坊就是最賺錢的金雞母,所繡的繡品雖按規定送往京城,但實際上完成多少,京城那方可不清楚,多余的那些他們自行賣出,賺的錢就是進自己的荷包。
在青雪鎮,魏大偉就是土皇帝,魏家的嫡系或旁系子孫也在他的安排下,都有不錯的發展,他如今退居幕後,將繡坊全權交由兒子管理,這一年來,也讓嫡孫魏宗佑學習管理。
魏宗佑相貌出色,一雙狹長鳳眼,菱形唇,有年輕時魏大偉的風采,所以魏大偉對他相當寵溺,久而久之,就成了鎮上無法無天的小霸王,也因為早早接觸,甚為風流。
鎮上的姑娘,魏宗佑看不上眼,倒是相中繡坊好幾個年輕姑娘,畢竟都曾是官家千金,她們不管相貌氣質都上等。
魏大偉雖然疼愛孫子,卻更清楚利弊關系,因而千叮囑萬叮嚀,除非姑娘家願意,否則就打消念頭,不可強迫。
魏宗佑表面上說好,台面下可是陽奉陰違,他的身分讓他得以輕易的看到官方文書,哪個是真正貴女或小官之女、庶出女眷,寫得一清二楚。
他專門挑這些背景薄弱的動手,或是給點甜頭引誘,或是威脅,反正把人弄死了報個水土不服或者逃走,也沒有人會細查,許多人不敢反抗。
且不管是管事或嬤嬤,他都給過好處打點,眾人睜只眼閉只眼,讓他輕松得手。
偶爾遇到硬骨頭的,讓人隨意找個名目關禁閉,喂點藥,貞女變浪女,他進到禁閉室為所欲為,銷魂爽快。
然而沒想到他無往不利的手段,竟踢到鐵板——他看中範梓璃,騷擾範梓璃的事情竟然被稟報給他爹跟爺爺,兩人囑附不能動她一根寒毛。
他不解詢問,魏大偉的回答是——
「她是恩人之女。」
既是恩人之女,他好好疼惜不是更應該?
但礙于老爹跟爺爺頭一次對他嚴厲叮囑,即使色心泛濫,他還是有些害怕,把目光轉向其他容易采擷的美人兒。
但時間一久,新鮮勁過了,他的色心又落到範梓璃身上,尋了貪財的嬤嬤或管事打點,但他們竟然不敢收——
「不行的,老爺知道少爺的性子,都嚴厲叮囑過老奴了。」
「真的不行啊,少爺,範姑娘要是被您那個,老太爺可是下了重話,我們這些奴僕全要殺頭,因為我們沒能攔住您啊。」
接連幾次踫壁,他怒了,打算自己來。
今早逮到一個機會,他將範梓璃擄到一間偏僻屋子就想翻雲覆雨,想著木已成舟,他不信爹跟爺爺會為一個女人打死他!
沒想到,那小賤人死活不肯就範,還咬了他的舌頭,大大壞了他興致,他火冒三丈的賞她一巴掌,還想再打第二巴掌時,讓找過來的管事跟嬤嬤拼命勸開了。
他怒火中燒,讓人抓了另一名繡女進屋泄了欲火,狠狠的將該名繡女搗弄得哀聲求饒,但還是很不甘心,踹開那名身上青青紫紫的果女,喚人進來服侍沐浴更衣後,喝口茶,他問了小廝,「範家那個小賤人呢?」
「稟大少爺,這會兒正在繡坊干活。」小廝拱手稟告。
他抿抿唇,「把她給本少爺抓來,我就不信我還不能——你——你是誰!」
一個蒙面黑衣人突然越窗而入,先打昏魏宗佑的兩名隨侍小廝,接著朝他走過來,他踉蹌急逃,一邊要喊人,卻瞬間被點穴,隨即被狠狠的痛揍一頓,黑衣人還抬腳用力往他胯下踩,痛得他身子一蜷,如煮熟蝦子不停顫抖。
「再讓小爺知道你將魔爪伸到那些繡娘身上,你的子孫根就等著被小爺剁了喂狗!」
黑衣人冷冷的撂下狠話離去,不知道過了多久,魏宗佑總算能喊出聲,「快——快來人!爺要被閹了!」
接下來,是一團混亂,魏宗佑被人抬上床,老大夫匆匆而至。
魏家其他人也被驚動,魏大偉、魏良一看到他眼皮浮腫,眼眶烏青,一副縱欲過度之態,臉上就不好看了,倒是兩個女人——何氏跟杜氏這對婆媳,看到最疼愛的孩子在床上申吟,淚水是掉不停,還念叨著「誰那麼狠心,竟然這樣傷他」。
魏大偉最看不得女人哭哭啼啼,「出去。」
何氏跟杜氏一向畏懼他,聞言再擔心也不敢留下,急急出去。
此時,老大夫表情凝重的開口,「魏少爺傷到命根,用藥調養一段日子便無礙,只是他年紀輕輕,身體就被酒色掏空太多,若再不節制,恐怕……」
老大夫語意清楚,魏大偉看向魏良,神情陰冷。
魏良當了魏大偉那麼多年的兒子,自是知道父親怒了,認為是他管理繡坊不力,讓魏宗佑有機會胡鬧。
他惱羞成怒的看向杵在另一邊的小管事,「去!把少爺身邊服侍的僕從全拖出去打死!再換一批給少爺,要是這些人仍擋不了少爺的風流,就繼續換!」
小管事急急的拱手退出去,老大夫寫完藥方也跟著離開。
屋內除了魏宗佑的疼痛申吟,再無其他聲音,漸漸的他也不敢吭聲,因為不管是疼寵他的爺爺或父親,都眼神涼颼颼的看著他。
魏大偉抿唇看著躺在床上的孫子,愈看愈惱火,轉頭看向魏良,撂下狠話道︰「你好好跟他說,再不收斂,我不介意從旁支找個人栽培。」
魏良倏地瞪大眼,連忙點頭,「是,兒子一定好好跟他說。」
魏大偉怒不可遏的甩袖離開。
魏宗佑覺得委屈,語氣憤憤地控訴,「爺爺有沒有搞錯?眼下應該派人去抓傷害我的賊人,怎麼……」
「你給老子住口!還不消停,你真想當風流鬼?還是想當太監?我只問你,你是不是去動了範梓璃!」黑衣人撂下的威脅話,兒子同他說了,但兒子動繡娘並非一朝一夕,可見他是動了不該動的繡娘。
魏宗佑心虛的閉嘴,但想想又不甘願,「所以是那小賤人背後的人,好啊,看我不手撕了那小賤人——嘶——痛痛痛——」他作勢要揮拳,沒想到這一動,全身痛,尤其胯下的劇痛更是難以形容,像是有成千上萬根針在刺。
見他臉色泛白,蜷縮身體唉唉叫痛,魏良更是怒不可遏,「痛還沒讓你長記性,你是真的想當廢人?」
「不是啊,爹,咱就這麼認了,也太窩囊了!」魏宗佑忍著的痛楚叫道︰「咱們魏家在鎮上及縣城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那小賤人都被流放到這里,她身後能有什麼人?就算是恩人之女,我照顧了還不對嗎?就把那人殺了就好,反正爺爺手上有很多殺手……」
「閉嘴!說是恩人之女,是希望你有點廉恥心,要你別動她!」魏良氣憤的說。
魏宗佑一愣,「所以是故意騙我的。」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不準動她!」魏良突然傾身在他耳畔,壓低聲音道︰「鎮國公府雖是皇後娘家,皇後嫡出的長子也早早被封為太子,但我們都知道兩人眼下都被皇上軟禁了,不可能把手伸到這里,範梓璃背後的人與宮中無關,偏偏這樣讓我跟你爺爺更加忌憚,我們不知道那個人的身分,無法牽制他,可是他握有我們魏家的把柄,一旦惹怒他,我們就會成為下一個鎮國公府,听進去了嗎?」
魏良永遠也不會忘記,一年多前的秋夜,他本與父親在書房夜酌談事,突然進來兩名蒙面黑衣人,而外面守夜的侍從全都昏厥過去。
書房內,燭火搖曳,其中一名黑衣人,雖然背對著他跟父親,但渾身散發出來的懾人氣息至今回想仍令他感到心驚,更甭提另一名蒙面黑衣人開始念出的一樁樁往事——
「元德八年,河州楊家滿門被滅,上下共二百人,財物被洗劫一空。」
「元德十一年,北州地動,百姓流離失所,朝廷的賑災糧食及賑銀在途中被劫,龍顏震怒,押送物資的欽差被殺頭,所有糧食與賑銀至今仍下落不明,受災百姓不是活活餓死,就是染病身亡,哀鴻遍野,死傷破萬。」
蒙面黑衣人念了五樁事件,接著就扔下手上一本據說已謄抄上百份的冊子給他跟父親,翻開一看,里面細細紀錄他們魏家這些年來暗地殺人掠財的事件,每一件皆泯滅人性,可明明他們都做得極為隱密,為什麼會有人發現?
他跟父親對看一眼,眼里都是驚懼,這其中任何一件被朝廷、被民眾知道,都足以讓魏氏族親滅絕!
如今回想,魏良仍然害怕,冷汗直冒。
那人手持魏家這麼多見不得光的隱密事,只提了一個條件,讓範家那個丫頭可以毫發無傷的在繡坊平靜度日,如此簡單的條件,若讓兒子毀了,他死都不瞑目!
魏良恨恨的瞪著愚蠢無知的兒子,「外面女人那麼多,繡坊里的繡娘,你一個也不許再動,听到沒有?你要是管不了你的下半身,爹不介意閹了你。」
魏宗佑看到父親的神情陰冷,明白這話絕不是玩笑,嚇得頭皮發麻,臉色更白。
他知道鎮國公府是當今皇後娘家,皇後所出的大皇子已是太子,如此尊貴,卻犯下謀反奪位的滔天大罪,鎮國公府男丁砍頭、女子流放,但國公爺跟夫人都先行上吊自盡,其他房也跟著自絕,連稚兒也由大人先砍殺,听說全府上下老小上百人都死了。
當時世子爺範靖淵因陪著妹妹範梓璃到佛陀山為祖母吃齋念經小住而幸存,然而兩人亦被活逮入獄,風華正茂的範靖淵在午門被斬首示眾,範梓璃被判流放,可以說鎮國公府里除了在宮中的皇後與太子,就只留下範梓璃,他也才大膽動手,誰知竟然還有人護著她?
魏良冷眼見兒子喝了藥減些疼痛後便走出去,何氏跟杜氏急急的進屋關心魏宗佑。
魏良來到廳堂,命人將繡坊的小管事及管事嬤嬤都叫過來,嚴詞訓誡一番,叫他們盯緊了兒子,這才讓他們去做事。
往後靠坐在椅背上,兩鬢斑白的他表情沉重,一旁伺候的僕從連呼吸也不敢用力。
魏良揉揉眉宇,深思著,那夜的黑衣人若不除去,永遠就是個隱患,他還是得派人暗中查查他的身分才好。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3 00:03:20
第七章決定出手幫夏家人
月色如橋,座落在林中的山中別院透著微光,湯紹玄坐在案桌前,靜心寫字。
夜風拂來,桌上燭火隨風搖曳,光線閃動,驀地,敲門聲即起。
「進來。」
兩名黑衣人走進書房,拱手對著湯紹道,「稟少爺,事情辦好了。」
「嗯。」他手中的筆未停,繼續勾畫。
兩名黑衣人再次拱手退出去。
湯紹玄將手上的狼毫掛在筆架上,看一下沙漏,想著顏管事應該快過來了,果然不一會兒,小廝就將顏管事帶進來。
湯紹玄讓他坐下,小廝倒了杯茶,即退出去。
顏管事喝茶潤潤喉,即開始向湯紹玄報告珍港碼頭的事,「賈家碼頭停靠的五艘貨船在半夜突然燒起來,火勢來得太快,再加上當夜風勢助長,五艘船靠得近,眾人搶救無果,多家貨主運載的珍貴古董、家飾、毛皮等貨物全數燒毀,在賈家其他船只前往支援前,賈家不僅面臨暫時無船可載的窘境,還得賠償貨主大批金銀,這些日子忙得焦頭爛額,但也不忘對外放話,若是發現此意外是有人刻意縱火,一定會將其擒來剝皮挖心、滅其九族,讓主謀生不如死等狠話。」
湯紹玄勾起薄唇,賈家如此氣急敗壞,自然是找不到縱火的證據。
「湯爺放心,那場大火將所有證據都燃燒殆盡,他們絕對查不出什麼來。」顏管事說到這里,還是相當得意。
說白了,還是少爺腦子好,賈家一定想不到,其中一個大貨主就是縱火犯,所有托運的上好木頭家飾全是最好的助燃物,身為該船損失最大的貨主,賈家就是想破頭也想不到縱火的是他,賈家還得賠上大筆賠償金,當初簽定的契約可寫得一清二楚。
「賈家忙著善後,忙著查縱火原因,也沒人手去管其他碼頭或船隊,範家的船隊如今生意大好,賈家看了眼紅,但不敢再惹事,因為嫡系那邊說話了,要是他們這支辦不了事,多的是其他族人可以來干活兒,所以賈家這邊打算先求穩再求好。」
目前,範家在各地的碼頭及船隊,做的多是北貨南送或南貨北送的生意,貨品進價低卻能高價出售,利潤極高,但這些他們都不太在意,他們在意的是采石場的秘密。
先前賈家不擇手段的搶奪碼頭生意,極可能會撞破這個秘密,如今他們無暇他顧,危機暫時解除。
「事情辦得很好,回去休息吧。」湯紹玄點頭。
顏把手低頭拱手,退了出去。
湯紹玄靜靜的站在窗前,望著不知名的遠方。
次日,夏羽柔一整個早上都不敢跟來吃早膳的湯紹玄對上眼,規規矩矩的點餐上菜,話都不敢多說一句,而他倒好,一如往常的用完膳就走,彷佛什麼事都沒發生。
昨天下午下了大雷雨,昏睡的夏雨柔被雷霆怒吼吵醒了。
她呆呆的坐起身,眼神茫然,也不知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她敲敲頭,申吟一聲,感覺腦袋昏昏重重,身體也挺沉,想了又想,記憶才逐漸回籠。
是了,她一早起來備早膳去找弟弟,敲開門,里面竟然沒人,桌上留了紙條,寫著︰我去上課了。
他真的受夠她了?連踫面都不肯,早餐也不吃?
她愈想愈難過,將偷偷模回老家挖出來,重新埋在自家院子的女兒紅挖了出來。
本想著未來有機會跟一個情投意合的丈夫共飲,但現在的日子爛透了,她什麼事都做不好,還想什麼未來?
原本想借酒澆愁,卻酒入愁腸愁更愁,喝到後來她整個人都喝茫了,隱約之中她好像抱著個人又哭又說,那人到底是誰?
「是湯爺啊。」葉嬤嬤給了她答案。
她整個人都傻了,為什麼是他?
她曾經不小心喝醉過一次,酒醒後,弟弟繃著小臉告訴她,「不會喝酒就不要喝,姊,你酒品很差,抱著人不放,還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還會掐我的臉,又哭又纏人,要拉開你都扯不下來。」
依照她模糊的記憶,她好像也這麼對待湯紹玄了,那她豈不是完了嗎?
夏羽柔小心翼翼再問葉嬤嬤,湯紹玄離開時的表情,得到的答案更令她惶恐。
「神情極冷,看來也有些狠狽,衣服有些皺,對了,胸前跟肩上濕濕的。」
她想死了,那濕濕的肯定是她的淚水跟鼻涕——
夏羽柔不願去回想自己說了什麼蠢話或做什麼動作,她怕自己會殺了自己。
如此忐忑不安了五天後,她才鼓起勇氣,借口要他看看她為他做的衣服喜不喜歡,將他請到後院,再見四下無人,才小聲詢問︰「那一天,我醉了,有沒有對湯爺怎麼樣?」
他抿唇反問︰「你想對我怎麼樣?」
莫名的,他也帶著一股氣兒。
那天的事他也盡量不去回想,當然,也不問,即使這幾日都沒有看到夏羽晨,又听到夏羽柔對客人們解釋說「是我這姊姊的錯,染了風寒沒注意,我好了倒傳染給他,所以我讓他好好休息,不讓來幫呢」,明顯在粉飾姊弟鬧別扭的事情,他也沒多管。
但他心里這股氣也不知怎麼回事?就是不散。
聞言,夏羽柔臉上的小心翼翼瞬間凝結,勉強擠出笑容,「沒有。」
夏羽柔,你這小沒出息的!
在自我鄙夷後,她也小小松口氣,但莫名遺憾,她沒有借酒裝瘋,多好的機會,好歹狠狠捏他臉上幾把,討回這些日子被他折騰的罪,太可惜了!
見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他慢條斯理的問︰「覺得可惜?現在給你機會,你想做什麼?」
這不是拿刀子戳人?她敢嗎!這種被一眼看穿的感覺太差了,哼,若不是她自己沒能耐,早早就將他生吞活剝了。
即使氣得牙癢癢,夏羽柔還是笑說︰「我怎麼會想對湯爺做什麼?更哪來的可惜啊。」
「口是心非,能屈能伸,佩服。」
她忍不住拉長臉,她听得出來他在諷刺,但嗆回去是辦不到的,只能說︰「在湯爺面前,我哪敢口是心非?如果我讓湯爺有這種誤解,我一定自我檢討改進。」
瞧她刻意睜大雙眸,一副認真的認錯態度,他的氣莫名就消散大半,還有些想笑,小娘子還真撇得下臉皮,卻不知在心里怎麼數落或咒罵他。
夏羽柔的確在心里朝他示威,哼哼,先讓你得意,哪天姊發達了,一定……
「衣服呢?」他可沒忘記她拉他進院子的借口。
她懵了,她是隨意找借口,這幾天她哪有心情縫衣服?弟弟早出晚歸,對她的關切只點頭回應,話都不肯說上半句。
湯紹玄見她心虛的樣子,也猜到了,「罷,我該回采石場了。」
她咧咧嘴,「好喔,我再檢查檢查,確定沒問題,再跟湯爺說。」
這是間接承認她還沒做好?
他看她俏臉上充滿笑意,眼神像是寫著求表揚三個大字,忍不住低低一笑。
好笑吧,讓你笑!她在心里嘟囔,也慶幸她在一群狼心狗肺的人類中討過生活,練就一身裝傻賣萌的好功夫。
湯紹玄離開夏家食堂,沿著山徑小道慢慢往采石場的方向走。
去年,為了讓采石場運送石材更方便,他命人修繕一條寬闊大路,讓載運石材的騾車更容易通行,他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夏家食堂,再看著上方的幾畝田,這一年來,他來回不知多少回,看著這田埂或山林的四季變化,他的心著實平靜不少,再加上這段日子,夏家食堂的夏娘子——他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一笑,帶著莫名的好心情,他來到采石場。
「湯爺。」
「湯爺。」
他一路來到東邊辦公處,見到他的管事或工人都一一向他行禮。
何忠年紀大,住的院子離采石場較遠,自從自己接手後,這里的一切都由他作主,何忠偶而也會過來看看,在眾人心里,他坐上大總管的位置不遠了。
湯紹玄坐在黑檀寬椅上,隨侍的小廝立即為他倒上一杯溫茶。
天氣轉暖,屋內的暖爐已都撤走,窗上的竹簾卷起,窗外連綿的山巒景色盡在眼底,寂靜山林間,除了工人敲擊石頭的匡匡聲外,傳來一陣車輪轆轆聲。
他翻看帳冊,今天有貨要運出,而每一次的出貨代表另一批銀子的到來。
湯紹玄突然開口,「去盯著點,別讓吳奕往西區去。」
屋外,兩名黑衣人迅速從暗處離去。
西區是運送玉礦的地方,吳奕被他提拔為小管事,又負責此次其中一艘船的裝船事務,就怕自來熟的他撈過界往西區去。在采石場干活兒的人都知道,西區石層較堅硬也較崎嶇,因而是特別挑人去那里勞作,為避免危險,也設了關卡,普通的工人或管事是不能往那里去的。
湯紹玄輕敲桌面,面露思索,從采石場運出的石頭與玉石從碼頭裝船運出後,分別在不同的港口下貨,玉石則由專責的人送至各處的作坊,雕飾成各類家飾首飾,再送至專賣珠寶玉飾的「琢玉坊」。
琢玉坊堪稱是大魏朝最大且最多分店的珠寶玉飾鋪,它也是祖父家台面下的私產,店里的所有收入,都存入分店最多的陳記錢莊。
而這些銀子都是為了幫助太子,在日後能榮登大位,也只有太子登位,才能平反鎮國公府的滔天冤情。
他走到書櫃前,從暗格拿出一本密帳,帳上的金額顯示太子的人又提領大筆銀兩,表示太子又有大動作,他暗暗松口氣,如此甚好,這代表即使太子被軟禁,也有能力運籌帷幄。
湯紹玄將密帳放回暗格,皇上以為軟禁皇後跟太子,並扣下他們私有財物,他們就什麼都辦不得,殊不知離京遙遠的青雪鎮,就是皇後與太後最依仗的金山銀山。
他回到案桌前,看著桌上一封送來的密報。
皇上在民間的威望是一年不如一年,但卻自詡是個仁君,命大儒著書立傳,頌揚聖上賢明等事跡,殊不知有多少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對那些傳書嗤之以鼻。
不知一直被阿諛奉承的嬪妃及臣子給蒙蔽耳目的皇上,一旦面對一波波民怨再也堵不住時,是何種神態?
他是愈來愈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四月是東北的雨季,天天濕答答,人都要發霉了,夏家食堂也小受影響,下雨天不方便,有些客人就沒來了。
但湯紹玄很死忠,天天報到,風雨無阻。
夏羽柔面對湯紹玄時,依然該狗腿時就狗腿,好料理也得上,就連他要的衣服鞋襪也得抓著時間做,最近讓她忿恨難平、生悶氣的是夏羽晨竟然跟她冷戰起來。
比如夜里,夏羽柔看弟弟挑燈讀書,若是到三更天,燈還不滅,她不像以往柔聲勸導,而是不客氣的咚咚咚走進去,直接滅燈再出來。
屋內雖然沒有再點燃燭火,但第二日夏羽晨會避看她的眼楮,無聲傳達他的不滿,至于幫忙送餐或收拾桌面時,客人們也習慣他的面無表情,倒沒人看出異常——
不,湯紹玄除外,偶而他思索的目光會落在夏羽晨身上,但並未主動跟他說話。
葉嬤嬤天天上工,自然知道這對頑固姊弟都憋著一股氣兒,較起勁來了,她想當和事佬,但兩人都是倔性子,直言要她別插手。
葉嬤嬤原本要去敲吳奕家的門,她知道吳奕是曾大山那幫人的大哥,找他幫忙,就等于找上他身後的一群人。
夏羽柔卻說︰「不要麻煩他們,我自己去找欺負我弟弟的那些人,我有功夫,若我沒替阿晨討回公道,我這個當姊姊的也太沒用了。」
葉嬤嬤覺得不妥,但再怎麼勸說,夏羽柔都听不進去。
于是,黃昏時分,葉嬤嬤就踩著點到吳家,她知道采石場下工,吳奕也回家了,她上門後就一五一十的將夏家姊弟的事說了。
「所以,姊弟倆在冷戰?」吳奕皺起眉頭。
「對啊,一開始幾日,阿晨的臉上瘀青紅腫又跟阿柔鬧脾氣,阿柔索性扯謊說阿晨染了風寒,等這幾日阿晨臉上傷好了,雖然也在食堂幫忙,姊弟互動看似與往日無異,可私下都不說話的,各做各的事,阿晨連書院都沒去了,阿柔幾次要開口,最後什麼也沒說。」她搖搖頭。
「明白了。」
吳奕大方承諾會幫忙,葉嬤嬤便道謝著離開,兩個沒有長輩的孩子總是讓人心疼。
吳奕的妻子坐在一邊也听了一耳朵,她嘆一聲,「我覺得這事不好辦,阿柔從回來住後,好像不曾往港口去,恐怕不知道那邊的狀況,其實碼頭工人的素質參差不齊,多的是一些無所事事的地痞混混,沒本事但又缺錢,只好去搬貨掙點零用,更甭提雇用阿晨的人,苛扣工錢不說,還狠狠揍他一頓,肯定是個壞人啊。」
吳奕拍拍她的手,「放心,我找我兄弟處理,他可比我有能耐多了。」
她一愣,困惑的問︰「你說的是湯爺吧,他願意插手?」
「他願意,他這個人面惡心善,人是最好不過了。」
此時,在山林別院的湯紹玄莫名的又打了幾個噴嚏。
「怎麼少爺最近老是……」何忠抿唇忍笑,他已派人查過,近來跟少爺最有交集的就是夏羽柔,他還知道夏羽柔雖然被下堂,但人是好的,再加上她看到少爺殺人,若是讓她成了少爺的人,就不必擔心她會出賣少爺了。
「沒事。」湯紹玄蹙眉看著坐在對面,想笑又不敢笑的何忠,再想到最近他打的噴嚏著實不少,也不知到底被多少人惦記著?
翌日,夏家食堂休息。
夏羽柔去了一趟書院,見了弟弟的夫子,談及弟弟蹺課去碼頭打工一事。
夫子坦言自己的確沒什麼可以教他的,所以,對他的蹺課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建議他往縣城去讀,他去掙錢,想來是不願加重她的負擔,才對她隱瞞。
「夏娘子別太苛責他,這孩子早慧,心疼你這個姊姊。」
「我知道,謝謝夫子。」
夏羽柔從書院出來,她買了弟弟喜歡吃的烤栗子,回到家里,直接去了弟弟的屋子,敲敲門,她推門進去,就見弟弟坐在桌前,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姊姊決定去幫你把工錢要回來,你告訴我是誰。」她鮮少往港口去,但問問碼頭的人,總會找到人。
「不必。」他語氣僵硬地道。
「不行!我不許別人欺侮你,我這當姊姊的若是忍氣吞聲,日後別人更……」
「我說不用了。」他不耐的打斷她的話。
她大為光火的質問︰「憑什麼不用?你蹺課不說,還辛辛苦苦的干活一個月——好,你說二十九天,第三十天他們不給你干了,那二十九天的工錢鐵定進了別人的口袋,這分明是早有預謀要你做白工,這種事情怎麼能夠姑息!」
「我說不用就不用,你也不要去找他們,你會受傷的!」夏羽晨咬牙低吼,他沒說的是,那些人不給錢後又說了太多婬穢言語,侮辱了姊姊,他氣不過才真的動手。
她心中一動,明白他是擔心她的安危,原本高漲的怒火頓時散去大半,她抬手拍拍他的肩膀,緩和語氣,「沒事,姊姊會好好處理,你好好讀書就好。」
夏羽晨與姊姊朝夕相處,自然明白姊姊的個性,一旦做了決定,九條牛也拉不回來,不行,阻擋不了她,就得找個能幫得了她的人。
從廟會後,夏羽晨跟吳奕就走得較近,至少是夏羽晨比較願意主動開口的成年男人。
夏羽晨在確定姊姊出門後,後腳也跟著離開,沿著山徑直奔采石場。
守門的工人都認識夏羽晨,找的還是被湯紹玄提拔成小管事的吳奕,很快的,夏羽晨就見到他。
吳奕成了小管事也有一間小小辦公的屋子,他一早就忙著處理該做的事,打算忙完了就去找湯紹玄談葉嬤嬤交托之事,沒想到,當事者自己跑來了。
夏羽晨沒有著墨自己的事太多,重點是姊姊去找那群人會將自己置身在危險中,他迫切的請求吳奕帶人去幫姊姊。
吳奕拍拍胸脯,「你放心,我找湯兄弟出馬。」
「湯爺願意嗎?」夏羽晨跑來這里也存有私心,他希望湯紹玄能替姊姊出頭。
他看得出來,經過這陣子吳奕等人的努力,湯紹玄對姊姊還是沒有特別關注,反而姊姊一如過往的巴結奉承,就連做衣鞋等也是姊姊自己開的口,至于多招待的私房菜,湯紹玄還是付了錢的。
算得如此清楚,他可以想像就算姊姊給了那些鞋襪衣服,他也會依巿價付錢。
湯紹玄對姊姊沒有那份心思,這也是他沒再主動接近湯紹玄的原因,他的姊姊是最好的,他不識貨,總有識貨人。
但想是這樣想,他認識的人中,最適合的還是只有湯紹玄。
吳奕拍拍小面癱的肩膀,要他放心回去,但特別交代他不能去港口,他去了幫不了忙,他們反而還要顧忌他。
夏羽晨是想過去,但他也不願意當累贅,還是乖乖回家。
將夏羽晨送走,吳奕麻溜的就往湯紹玄辦公的大屋子去。
湯紹玄見到他,額際就抽疼,入口的碧螺春也不香了。
自從吳奕成了小管事後,做事是有模有樣,也很盡責,但遇到夏羽柔的事,他就熱心過頭,老是在那叨念夏羽柔有多好,讓他有些後悔提拔了他。
他蹙眉,「什麼事?」
吳奕嘿嘿笑了笑,瞄瞄站在一旁听命的小強,再挑眉看看門口。
這是要說的話不能讓別人听?湯紹玄看了小強一眼,小強愣了一下,隨即明白的退出去,吳奕笑咪咪的直接拉了椅子坐到湯紹玄面前,開始說長道短。
「阿晨在讀書上極有天分,過目不忘又聰慧,說是神童也不為過,書院的夫子已經無法教他更多,直言讓他去縣城里更好的書院念書,但他求夫子隱瞞這事兒,」
他嘆了一聲,「湯兄弟也知道,讀書要錢,但夏家的狀況哪有辦法送他去縣城?」
他又娓娓道來夏羽晨怕姊姊的負擔太重,蹺課到港口打零工想存學費的事。
「他才十一歲,身板單薄,搬那一袋袋重物吭都不吭一聲,忙活那麼久,最後連一個銅錢都沒拿到,還給人揍了扔下海,」他用力搖頭,「這事兒瞞不下去,姊弟倆起沖突,到現在啊,一個說要去解決,一個不給去;一個要他好好讀書啥也不要管,一個要她別再管他閑事,他已經長大……」
「他們的事與我何干?」湯紹玄不得不打斷他的長篇大論。
姊弟吵架的緣由其實在夏羽柔酒醉時,他就已經知道,但不管是他,還是知情的葉嬤嬤,甚至夏羽柔自己都不曾對外提及,事關她的清譽,三人有默契,當做從沒發生過。
「與你何干?需要湯兄弟幫忙啊。」吳奕瞪大了眼,「怎麼說,湯爺也是武陵采石場的副總管,雖然不是個官,但在鎮上也算大人物了,誰不識得你?你去港口說上一聲,那些痞子混混知道阿柔姊弟是你在罩的,哪敢再欺侮他們?」
湯紹玄抿抿唇,神情仍是冷的。
「我知道,這是多管閑事,但阿柔跟阿晨就是沒靠山才讓人欺侮,我偷偷跟湯兄弟說,那幾個壞胚子可跟阿晨說了很多難听話,說阿柔看來一派清純,像沒被開苞的雛兒,哪天要大伙兒一起抓了她來試味道;還有人笑說,是她太潑辣,前夫沒能耐才動不了她,哥兒幾人還治不了他,包準讓她爽……咳……」
吳奕一開始說得憤慨,到後來也覺得有些尷尬,然而湯紹玄听得黑眸微眯,頓時怒了!
夏羽柔說到做到,她向鄰居借了騾車去港口。
上次來這里,還是城隍廟的廟會,而且是晚上,白天這一看,少了燈火,景色截然不同,海天一色,特別讓人舒服。
夏羽想了想,自從父母離世後,她就沒往這里來了,一是被帶離青雪鎮,即使再回來,也日日為生活忙碌,無暇到這里逛逛。
但今日更不可能逛逛,她駕著騾車來到碼頭岸邊,看到港口旁停著大小不一的船只,各個碼頭旁都有工人在搬運貨物,伴隨著不少吆喝聲。
她將騾車拉到一個賣肉包的小販身後的街角,拜托小販幫忙照看,也問了弟弟的事。
「這我不清楚,不過你看那里,那幾個從大船下來的管事正與幾個苦力工的頭兒接冾卸貨事宜,你去問問,他們應該知道。」他在這里賣肉包七、八年,認識不少人。
夏羽柔向他道謝,就往其中一個碼頭走去,那些人都站在那里議事。
弟弟被打的事,一定有人看到或听到,弟弟不說,她自己問。
事實上,那天的動靜的確很大,很多搬卸貨的碼頭工人都看到了,因此她一問,就有工人告訴她。
一個老工頭小聲說了,「這碼頭啊,賈家是第一壞,魏家就是第二壞,你弟弟找他們打零工跟找鬼拿藥單差不多,他們身後的勢力大,小娘子還是算了吧。」
「這碼頭魏家身後就是官家繡坊管事的魏家,在青雪鎮,魏家一手遮天,沒人想與他們為敵。」另一個工頭也說。
「對啊,對賈家、魏家,大家都是避之惟恐不及,你還討公道?天高皇帝遠,連青岳縣的縣令都巴結著魏家,你想如何?」原本一直沒開口的工頭也跟著說話。
她知道他們是好心,但她仍堅持要知道是哪幾人揍了她弟弟。
于是,熱心腸的顧工頭就帶著她到另一艘船的甲板上,暗暗指指港口最靠右邊的碼碩,在一間大工寮前,幾個高壯男子正或坐或站的說話。
「就是他們,但我看你一個小娘子還是算了,他們讓人做白工的事,你弟也不是第一個,有時給幾個銅錢就要人滾,若敢糾纏就打個半死不活丟下海,去年就死了好幾個,但那些都是窮苦人,到衙門告狀也沒用,官府都罩著,去告官的反而被打個半死。」
顧工頭說到這里,嘆了一聲,「我們這里很多人都看不過去,但世道如此,又能如何?這里一年比一年繁榮,但一個官兒在這兒混了十多年,早就把這里當成他的地盤羅,皇帝也沒改派好的大人過來管理,大家的錢是掙多了,但憋悶的事更多,老一輩都說,皇帝早忘了這里的老百姓。」
頭發花白的顧工頭感慨一番後下船了。
海風拂來,夏羽柔站在甲板上,遠遠的看著工寮里的那幾人,臉色凝重。
她原本打算無論如何都要教訓那些欺侮弟弟的人,討回工錢,現在她卻打了退堂鼓,原因無他,只因剛剛那群魏家的工人里又加入一群人,其中就有上回在書院跟弟弟一言不合,差點打起來的幾個富家少爺,還有——魏宗佑。
在她帶弟弟回到青雪鎮的第三天,在街上買生活用品時,不小心跟他對上眼,這色胚一雙眼珠就黏在她身上,邪笑的要動手輕薄,被她輕易揍了回去。
沒想到第二日,他就找了媒婆上門要納她當妾,她直接將媒婆轟出去。
後來,她听說有一批流放女囚進了繡坊,姿色皆上等,之後魏宗佑再沒派人騷擾過她,她便明白他是把色心轉移到那些女子身上。
青雪鎮的老百姓都知道,管理官家繡坊的是魏大偉,人稱「魏太爺」,而魏宗佑就是他孫子,顯然繡坊的女囚都成了那色胚的禁臠。
真倒楣!她相信,再被魏宗佑看見,麻煩就來了。
雖然不甘心,可是此刻她只有一個人,沒辦法跟他們抗衡,識時務者為俊杰,君子報仇三年不晚,暫且饒過,這筆帳讓他們先欠著!
山中別院,書房的密室內,湯紹玄坐在燈下,看著桌上他剛雕琢成形的小狗玉雕,潔白無瑕,是由上好的和田羊脂玉刻制。
吳奕走後,他立即派暗衛到碼頭去尋夏羽柔,若她有危險,現身保護,他亦離開采石場,回到這里,借由雕玉讓自己靜下心來。
他發覺自己真的擔心她,但這個認知並沒有讓他感到愉快。
暗衛去的及時,于是從夏羽柔與肉包小販的對話開始,到後來沮喪的乘坐騾車回去,都一一向他稟報。
想必很不甘願!他拿起玉雕小狗,模模它的頭,若有人仔細看,這小狗的眼楮與夏羽柔的極像,靈氣慧黠,十分生動。
他想起那日她醉後吐真言,嗚咽哭著,整個人看來可憐兮兮,像極母親最愛的那只小狗,狗兒只有手掌大小,一雙濕漉漉的黑眸帶著無辜與純淨,母親常笑稱,有這種眼楮的除了孩子,就只有可愛的動物,人一旦長大就會變得復雜,眼楮也必須隱藏太多心緒,總讓人看不透。
「母親,我遇見一個擁有這樣的眼楮,但已經長大的小娘子……」他看著手中的玉雕,如果母親還在,他一定會將夏羽柔帶到母親面前,母親一定很高興,原來有人就算長大,盡管經歷的人生風雨不少,仍保有赤子之心。
而母親知道她的困境,一定會跟他說︰「幫,怎能不幫?多麼好的小娘子啊。」
他笑了,終是起了惻隱之心,他放下小女乃狗,離開密室,喚了暗衛交代一番,便前往夏家食堂。
此時尚未到午時但食堂休息,自然沒開門,他敲了門,夏羽柔心情正不好。
稍早前,她回到家跟弟弟說︰「對不起,姊暫時沒能力替你討回公道,但不會就這麼算了,你等著,看姊替你出氣。」
夏羽晨卻說︰「你把自己顧好就好,沒出氣卻出了事,是要我照顧你一輩子?」
她明知弟弟毒舌是擔心她,但她還是難過,不就是因為她沒本事嗎?不然弟弟也不用如此擔心自己。
因此,湯紹玄看到她時,就見她眼眶泛紅。
他半眯起黑眸,據暗衛報告,她此去來回並未受到任何委屈,怎麼要哭了?
夏羽柔讓他在食堂坐下,但她怎麼都沒想到,湯紹玄竟然是來跟她談弟弟的課業。
「武陵書院並不適合阿晨就讀,書院在外的風評也略差。」
這她知道啊,可是她就是沒有錢讓弟弟去縣城讀書,也只好如此。
湯紹玄見她頭低低,啥也不說,又問︰「不考慮換書院?」
她抬起頭,目光憤憤,「說得簡單。」但見他一挑濃眉,她立即意識到語氣欠佳,忙擠出笑容,「呃——我就是月兌口而出,真沒其他意思。」
他也沒想追究,「據我了解,阿晨資質極佳,做學問,忌貪多嚼不爛,不能揠苗助長,但也不能原地不動,浪費他的天賦。」
弟弟被稱贊,她還是很開心的,贊同的點頭。
「其實,有一個地方很適合阿晨,不管是學生素質,還是師資都相當好。」
「湯爺說的是陳氏家族所辦的私學『無涯學府』吧,可我沒財力負擔。」她苦笑說。
不管是青雪鎮或青岳縣的老百姓都知道,「無涯學府」是陳氏家族為培養後輩而開辦的族學,因陳家老祖宗曾是輔國大臣,與朝中官員交情極好,就仗著這交情,力邀一些致仕官員前來授課。
這些年來,學府培養出多名國家棟梁而名聲大噪,陳家人大器,每年會對外招收十名非本族的優秀學子,但能進入的極少,一來是入學考很難,二來是束修高昂,所以從外招收的學生也多出身名門世族。
「若是錢的問題,我可以幫忙。」
她眼楮一亮,但隨即搖頭,「不僅僅是錢的問題,還有人的問題,要是我借錢讓阿晨去就讀,他不會去的。」
她這句話讓一個念頭在湯紹玄心里成形,事實上,從打定主意幫他們開始,他就有這樣的想法,但如此一來,他與她的往來會更頻繁,所以他真的不確定這是不是一個好主意。但眼下,似乎也只有這個方法。
「其實科考內容,不外乎以四書五經的內容作文,詩賦以及經史、時務策等……」接著,他又提論語、孟子、禮記等幾篇。
夏羽柔听得一愣一愣,然後听他說了一句,「可有文房四寶?」
她點點頭,很快的跑去弟弟的屋里,見弟弟坐在桌前看書,不禁說︰「湯爺過來了,在說讀書的事情,還提到科舉,你要不要去听听?」
夏羽晨有些心動,湯紹玄一看就是學識頗豐之人,可是一想到他對姊姊的不識貨,夏羽晨悶聲道︰「不去。」
生什麼氣?因湯紹玄在等著,她不好擔擱,拿了東西就快步跑回食堂。
她將文房四寶放在桌上,好奇地問︰「湯爺要寫什麼?」
他將紙張擺妥,拿了毛筆,看了硯台一眼,再抬頭看著站在一旁的夏羽柔,「會研墨吧?」
她點點頭,執起墨錠加點清水,緩緩的在硯台研磨起來,接著,就見他拿起狼毫沾墨下筆,不得不說,他人長得好看,寫字的樣子更好看,他的字,筆鋒干淨俐落,字形極好。
說起來,小時候爹爹除了教她讀書,也是有教過她寫字的,她練了一手好字,只是這些年忙碌于生活,她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好好坐下寫字?
「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
湯紹玄寫下這幾個字,便告辭離去。
他心里對夏羽晨是有安排的,他是個好苖子,若有機會,他還是想讓他進入無涯學府就讀,學府里的夫子有幾名在致仕前可是朝中高官,享有盛名,若夏羽晨能成為其中之一的門生,受其指導,日後金榜提名不是問題,屆時,夏羽柔也有靠山。
但夏家姊弟倆各有各的主張,目前還不能讓夏羽晨進入學府就讀,那就得另做安排,直到時機成熟。
夏羽柔看著這一行字,隱隱有個想法,但她怕自己想多了,于是就拿了這張紙去找弟弟。
夏羽晨自然明白這篇是來自韓愈的〈師說〉,湯爺這是要收他當學生?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3 00:03:42
第八章不敢承認對她動心
夏羽柔姊弟一連四天的日常都與過去相同,唯一不同的是,他們沉思的時間變多了,而且大多數時候都是瞪著湯紹玄留下的墨寶。
當姊姊的看出弟弟是喜歡湯紹玄的字,對字面上的涵意也是心動的,只是他不開口,顯然是糾結,糾結的一定是錢,找老師要花錢,何況還是單獨教導。
她也糾結,她手邊真的沒錢,食堂生意再好,也只是一上午,扣掉食材人事成本,盈余就那麼一點點,足夠平日開銷,沒什麼積蓄。
但弟弟的願望,就算再困難,她這當姊姊的也要幫他完成。
于是這一日,算算時間,應該是午憩結束了,夏羽柔便循著記憶里的印象步行到采石場,打算跟湯紹玄談一談。
山巒疊嶂,采石場不如兒時記憶的風沙大,但數十個工人在光禿禿的石場敲敲打打,扛著裝滿石塊的擔子在石階上上下下,刺目的陽光下,每個工人都是汗流浹背。
工人們都認識她,知道她來找湯紹玄,表情很多,知情者帶笑、帶著鼓勵,不知情者,帶著探究好奇與了然,他們都知道湯紹玄的早膳都是在夏家食堂打發,而夏羽柔是個年輕美麗的女子,看上俊美冷漠的湯紹玄不意外。
夏羽柔沒管這些目光,不見吳奕等較熟的那一幫人,她真接問工人,才知是幫忙搬石頭去了,另一名也熟識旳劉工頭便帶著她往另一邊林蔭下的屋舍群走,兩人一路來到一棟大院子前,劉工頭道︰「湯爺就在里面。」
夏羽柔向他道謝,突然有些緊張,這還是她跟湯紹玄相識這麼久,她第一次來到他的辦公處。
院子的兩扇木門大敞,讓人一眼就能看到居中的屋子,而湯紹玄就坐在窗邊,正在跟人說話,此時陽光燦爛,他完美精致的側臉一清二楚的落在她眼里。
屋里在做報告的是采石場西區的管事沈諒。
他是台面上的管事,實則是湯紹玄身後暗衛的頭兒。
兩人在外人面前,看似在處理討論采石場的事務,實則是在匯報由京城及其他城池的琢玉坊送過來的所有消息。
夏羽柔自是不知這些,劉工頭送她到這里就先走了,她正要往里走,就听到女子哭聲,她一愣,順著聲音看過去,就見到屋子左側涼亭里的一對主僕。
很巧,是熟人。
可能是亭柱的角度問題,她看到她們,她們卻沒看到她。
忽然,駱玉玫走出涼亭,臉上還有淚痕,一副嬌弱動人樣。
小翠還在憤憤不平,「湯爺太過分了,小姐親手熬的湯啊,為熬這湯手都燙傷了,湯爺竟連喝也不喝一口。」
「不許你說湯爺,怪我沒有吸引他的廚藝。」
「小姐,你回去要罵大總管的婆娘,說什麼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湯爺根本就是個油鹽不進的主兒。」
「不許你這麼說湯爺,是我的錯,他不是普通的男人,我怎麼能用普通的方法來表示我對他的愛。」
小翠一直憤憤說著,駱玉玫雖然嘴上駁斥,可是卻一直給她使眼色,目光還見贊許,夏羽柔這才看出來,這對主僕在唱雙簧,難怪兩人說話都這麼大聲。
夏羽柔的目光落到坐在窗後的湯紹玄,即使一張俊顏冷冰冰的,但舉手投足仍給人一種優雅從容的貴公子氣息,也難怪不少姑娘春心萌動,連她都看花了眼。
駱玉玫主僕此時也看到她了,她們能進到采石場是塞了銀子的,也听到不少小道消息,知道這個棄婦賄賂不少采石場的工人替她說好話,想要博得湯紹玄的好感。
駱玉玫不禁打量起她,衣著樸素,梳了婦人發髻,可偏偏那張臉白皙嬌女敕,一雙水翦明眸好似會說話,她身上還有一股俐落爽朗的氣質,能讓人輕易的放下心防。
不得不說,夏羽柔的確是個有姿色的女子,難怪不少人私下說,青雪鎮上三朵花不如夏家食堂的夏娘子。
「夏娘子是來見湯爺的?」駱玉玫口氣不好。
「是。」夏羽柔感到敵意撲面而來。
她臉色更難看,「你們什麼關系?」
「這似乎與駱小姐無關。」
「那你找他做什麼?」駱玉玫咄咄逼人。
「干你什麼事?」
「你不說我不讓你進去!」
「請問你是湯爺的誰?」夏羽柔覺得可笑。
「我是他未來的媳婦兒!」
驀地,腳步聲陡起,就見本來與湯紹玄在說話的沈諒走出來,看著唇槍舌劍的兩人,方正的臉上似笑非笑,「湯爺嫌兩位姑娘吵,說是要吵架到別的地方去吵,另外,」他再看向夏羽柔,眼底多了抹興味,「湯爺說夏娘子若有事找他就進屋子說,不然就快快走人。」
夏羽柔一愣,連忙向他點個頭,快步越過他,進屋去了。
駱玉玫也緊跟著,但沈諒一個箭步擋住她的去路,指著另一個方向,「駱姑娘,大門在另一邊。」
駱玉玫抬頭看著沈諒,本想撒潑,見他神情越發冷戾,她頓時不敢再鬧,跺跺腳,帶著小翠氣呼呼的往大門方向走。
她一邊走一邊罵,「憑什麼?一個下堂婦而已,湯爺為什麼要听她說話?」
小翠低著頭,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她不敢說,夏羽柔僅著布衣,素面朝天,與打扮得貴氣十足的主子相較卻毫不遜色,甚至更勝一分,男人都是愛好美色的,湯紹玄又怎能不對她另眼看待?
另一邊,夏羽柔一進到屋里,就見到坐在案桌後方的湯紹玄,他一身靛藍色長衫,正低頭看著桌上的冊子。
他抬眸看向她,目光又落在冊上,「有事就說。」
夏羽柔已經習慣求人不若求己,此刻要破例,她還真的有些扭捏。
她硬著頭皮張了張唇,還是吐不出話來,她咬咬下唇,在心里告訴自己,湯紹玄的學識絕對能夠勝任夫子之職,只是,他分明是她為保小命小心討好的對象,如今要得寸進尺的請他教弟弟功課,會不會被他揍?
但他留下的那幅字,意思應該就是提議由他來教阿晨……
猶豫再三,她還是厚著臉皮開口,「湯爺,我想請你,咳——請你給阿晨指導課業!他基礎扎實,肯讀又聰明,你可以考校看看!我願意付學費的,只是不會很多,不知……不知我幫你做的那些衣服鞋襪,能不能抵一些?呃——還沒做好,要做得很完美,所以慢工出細活!」說到後來,她又扭捏起來,她從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她得來求這個差點一手掐死她的男人。
湯紹玄也看出她的不自在,倒沒刁難,他本就是特意顯露才學並留下那幅字的,「我跟阿晨談談,看看他本身的意願。」
夏羽柔眼楮瞬間一亮,「他在家里,我馬上找他來。」
她沒讓他跟著,是怕湯紹玄拒絕,讓他難堪。
「不用了,我跟你走一趟。」
「吳伯伯他們說的對,湯爺真是個大好人。」這馬屁她是拍得心甘情願。
湯紹玄見她又一副狗腿狀,低頭一笑,與她一起離開辦公處,派人準備馬車。
兩個地方的距離不遠,馬車速度又快,兩人很快回到夏家,夏羽柔興高采烈的拉著他就往弟弟的房里帶。
夏羽晨正瞪著那幅字看,一見姊姊拉著湯紹玄進來,先是愣了,但眼楮馬上就亮了,「湯爺怎麼麼來了?」
「讓我們單獨談吧。」他看向多余的第三者,趕人的意思很明顯。
夏羽柔愣了愣,指著自己,見他點頭,只能乖乖出去,但一出去,她立刻閃身靠壁偷听,再從窗口偷偷瞄。
房內,一大一小開始論起文章,你來我往,她就見弟弟的目光愈來愈亮,點頭如搗蒜,到最後,躬身深深一禮,「請湯爺教導。」
湯紹玄伸手虛扶,「很好。」他突然看向門口,「听夠了?可以進來了。」
夏羽柔心虛的開門進去。
湯紹玄只瞥她一眼,就看著夏羽晨問︰「寒窗讀書為求功名,你認為你能站到什麼位置?」
夏羽柔看著認真思考的弟弟,突然想到人渣前夫,鄉試是地方考試,當年鄭凱中了亞元,隔年的會試卻名落孫山,可見科舉一途多麼艱難……
夏羽晨接著說的話,差點令她軟腳。
「弟子要連中三元、三元及第,要成為我朝上史上第一人也是最年輕的狀元郎。」夏羽晨說的鄭重。
夏羽柔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要開心還是要潑弟弟冷水,她沒想到這孩子志向如此遠大,還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弟啊,口氣會不會太大?
沒想到湯紹玄竟認真的點頭,「很好。」
夏羽柔愕然地瞪大了眼,還沒開口,就見大面癱跟小面癱正經八百的討論著日後的上課計劃,畫面莫名有喜感,她也只好把話咽回肚子里。
待他們談完,夏羽柔憋著一肚子笑,也鄭重的行個禮,「日後麻煩湯爺了。」
「阿晨請湯夫子指教。」夏羽晨認認真真的又給湯紹玄作個揖。
「日後叫我湯大哥就行。」湯紹玄大方受禮,但要他改口。
夏羽柔眼楮一亮,「那阿柔也……」
「湯爺。」湯某人俊臉上波瀾不興。
夏羽柔本想跟著套關系,被直接拒絕,她莫名有種被嫌棄的感覺,憤憤的生起悶氣,「是,湯爺。」
夫子跟學生達成共識,湯紹玄每天下午過來一趟,上課時間約一個時辰,但夏羽柔听了有意見——
「還是傍晚上課吧,湯爺上完課順便用完晚膳再回去?」這是她的良心建議,他來上課她送一頓晚飯,一方面是趁機讓彼此的交情再上一層樓,人情愈多,她腦袋愈牢,另一方面是,聊到現在都沒談到束修,用晚餐抵束修,她比較劃得來。
湯紹玄想到自己一人用晚膳的情景,點頭應了。
「那就從明天開始上課,現在離晚膳時分不遠,湯爺留下用餐再走,阿晨,帶著你的『湯大哥』去咱們家里四處逛逛。」夏羽柔特別加重那三個字,小小的發泄她的不滿。
湯紹玄怎會不知她的小心思,嘴角微勾,跟著夏羽晨走了。
夏羽晨的心情也很好,再來的日子,不必去書院浪費時間,跟著湯紹玄,他可以學得更多,他一直都清楚,唯有他入朝為官,才能改變家里境況,還有姊姊,一旦他成為高官,不管姊姊有沒有嫁過人,有沒有再嫁人,外人都不敢看輕或欺侮她——像是前姊夫家。
因前程有望,小面癱心緒飛揚,眉眼帶笑的帶著湯紹玄在自家逛起來。
其實,上次夏羽柔醉酒,湯紹玄已進過後院,不過,那日情形混亂,他並未仔細打量。
夏羽晨帶他先往後院走,右邊空地以柵欄圈了一個雞窩,還用漁網圍住,避免雞飛亂跑,居中有一口水井,一旁有三畦綠油油的菜地,另一邊有幾棵果樹,葡萄架下已有兩串小葡萄,架子下設了石桌、石凳,左邊還有一個魚池。
湯紹玄又想到她日日到山林采些野菜,不禁覺得她精明,伙食費可省不少。
大廚房內,她準備的干貨不說,鹽、辣椒、米糧、面粉、醬油、米、醋等井然有序的排列或堆在架上,竟還設了小冰窖,里面有不少肉類,豬、雞、鴨、魚皆有。
夏羽晨跟他說︰「姊姊都是一次購足大量食材,等缺了,自己去補或叫店家送來。」
兩人繞了好大一圈回到大廚房的後方,那里有一座簡單烤爐,夏羽柔正在那里忙活。
在兩人去逛後,她就開始揉面皮,這時站在烤爐前,先揭開烤爐前的擋板,再將烤餅放進去,見兩人繞回來,她又趕兩人先到食堂稍坐。
烤爐里香味飄出,她將烤餅拿出來,又回到廚房里,簡單做了幾道菜跟湯品,再加上香噴噴的烤餅,就是今天的晚餐。
湯紹玄胃口極好,烤餅微咸,看似松軟實則紮實,他連吃五塊再加爽口好吃的小菜,最後有點吃撐了,夏羽柔姊弟目送他離去。
「姊,湯大哥知識淵博,比書院任何一個夫子的學識都要厲害。」
小面癱還是小面癱,但從他發亮的瞳眸,夏羽柔還是感覺到他打從心底的喜悅,心頭一片溫軟。
「那你更要好好用功了。」她笑說。
姊弟倆說笑著回了屋里,收拾碗盤,可沒多久,夏家食堂大門被人敲響,夏羽柔開了門,一看到對方,大吃一驚。
「你是誰啊?是不是找錯地方了,你也被打得太慘了,我這兒可不是醫館。」
夏羽晨也一臉困惑,但再仔細看,就認出人了,「你是靳——」
「我是靳工頭。」
夏羽柔錯愕,竟是雇用弟弟的刻薄工頭?
也難怪夏羽晨認不太出來,靳工頭鼻青臉腫,也不知被誰揍成豬頭,在他身後還跟著兩名工人,一人手里拿著簿子,一人手里拿著錢袋子。
「你的工錢。」靳工頭因身上的傷痛得齜牙咧嘴,但還是努力擠出善意的笑,殊不知在他人眼里,有些猙獰。
「怎麼回事?靳工頭你怎麼找到這里?」夏羽晨皺眉,看著手上的銀子還有些不知所以。
靳工頭疼得眉頭都要打結,連理都沒理,回頭問了另一名翻看簿子的工人,「還有人嗎?」
該名工人點頭,「有,昌明街的許二牛,然後是采青巷的嚴家兄弟,還有……」
「行了,先去昌明街。」靳工頭煩躁的揮手。
三人呼啦啦的又上馬車走人。
夏家姊弟一臉困惑,但消息靈通的鄰居立刻走過來,興致勃勃的問︰「阿晨,你也去給靳工頭搬過貨?」
「是啊,林嬸子。」
「可是沒拿到錢,還被打了一頓?」林嬸子一副「我就知道」的樣子,接著就把她今天午後在港口看到的奇事給說了。
原來,靳工頭也不知得罪那一號大人物,光天化日之下被擄走不說,還讓人狠狠打了一頓丟回碼頭,更令人錯愕的是,靳工頭顧不得一身傷,開始拿著錢跟冊子尋人了,說要將過去積欠苛扣雇工的工錢一一歸還。
夏羽柔姊弟對看一眼,又驚又喜。
「我跟你們說,我還听到碼頭的人說,擄走他的人說了句狠話,說他若沒有把欠下的薪資還給雇工,會讓他家里的人一天一個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難怪了,那麼惡劣的突然轉性給錢了?只是,誰有這麼大的能耐?
夏羽柔突然想到湯紹玄,但旋即又否決了,不可能吧,他生性冷漠,怎麼會去管這種閑事?但不管如何?弟弟總算沒有白做工。
夏羽晨堅持把一兩銀給她,這是他人生賺的第一筆錢。
夏羽柔推辭不過,便說︰「行,姊替你存下來,日後給你討妻子。」
小面癱又惱又羞,「不用,這是我給姊姊存的第一筆嫁妝!」
「姊才不嫁。」
「我一定讓姊嫁。」
「嫁誰?」
「湯大哥。」
夏羽柔真是無言以對。
雨季結束,天氣轉楮變熱,采石場的工人又打著赤膊干活兒,在烈日下,個個皮膚曬得黝黑發亮,舉著鐵敲一記記敲打堅硬山石,匡匡作響,汗流浹背,風又熱呼呼的吹,讓人更添幾股火氣。
吳奕等幾個小管事會做人,在休息的幾處工療都備有涼水、巾帕及涼茶,讓工人們得以喘口氣兒再上工。
蟬聲唧唧,綠蔭大樹傍著的屋舍內,湯紹玄跟何忠正在說話,屋外暗衛緊緊盯著外圍,不讓任何人靠近。
「上一批玉料借著石材的掩護,順利運送到貴州、成州、槐城,又分別送到江南幾家琢玉坊,讓工匠們雕刻,不過出了件事,工匠們不敢也不能動工了。」何忠嘆了口氣。
湯紹玄眉頭攏起。
何忠也沒賣關子,「朝廷在幾大州貼公告,說皇上要建造宮殿及陵寢,需要購入大量玉料,要制作大型的陳設玉器。」
「京城那邊來消息,說國庫日漸匱乏,今上倒是一樣的鋪張浪費。」湯紹玄冷嗤。
何忠嘆息,「這筆官家生意太大,大塊玉料沒那麼容易采買,琢玉坊是我朝最大的玉石珠寶鋪,各地大人一接到必須上繳玉石的命令,將目光都放到琢玉坊上了。」
琢玉坊遍布大魏朝,但世人皆不知琢玉坊背後的東家是誰。
傳言很多,版本也多,有傳說是他國的皇室貴族所開,也有傳是宮中貴人,另一個傳聞是與一些高官貴族交好的皇商,勢力非凡。
不管哪個版本,這名神秘人都是不好惹的,平時自然不會有人招惹他們,可如今下令的是皇帝,那些官吏恐怕就不會顧忌。
的確麻煩!湯紹玄眉頭一攏,就他所知,目前大概只有東北這處私礦才有辦法供給那麼多大量的玉料,其他明面上的玉礦都已挖掘大半,難怪各地官府都盯上琢玉坊。
「這事得好好處理,絕不能將世人的目光吸引到這里。」何忠難掩憂心。
湯紹玄明白他的憂慮,一旦吸引到世人目光,有心人就會循線找到這里,其中難保不會遇上熟人。
采石場位處武陵山脈,前半座山鑿打石材,後山卻是上好的玉礦,玉礦都由何忠信得過的親信負責開鑿運送。
與刻意給外人看的前山采石場不同,玉礦若是被發現,很多事都會被挖出來,包括他們和皇後太子的圖謀。
他眼神一凜,「忠叔,請你吩咐琢玉坊的所有大掌櫃,主動將庫存的玉料送出去。」
「是了,有這份人情,那些拿到好處的大人不會不識相的追究玉料來源。」何忠頷首。
何忠得了指示,先行離去,而事後得到的消息,也如湯紹玄所預料,那些大人們拿到好處交差,沒再提其他事。
同時,湯紹玄的教學生活也持續進行著。
每一日,他在夏家食堂用完早膳,到采石場工作,處理文書帳務或巡視采石場,或听工頭匯報出貨清單,偶而還得去一趟碼頭,待下工後,他便來到夏家食堂,替夏羽晨上課。
下課後,夏羽柔已備好晚膳,三人一起用餐,偶而課上得快,湯紹玄會安排功課,讓夏羽晨寫策論,他則往廚房去。
「這道菜使用的醋,酸中帶著微甜,若以陳醋,味道會更好。」
「這道魚料理,雖然新鮮,但以活魚烹飪更佳。」
「這道炖肉的肥瘦比例不對,肥肉再多一分,口感更細膩滑順。」
湯紹玄說起吃的,頭頭是道,是吃貨里的大行家。
「這道茶鵝使用的茶葉用碧螺春更好,夏娘子,一分錢一分貨,食材好再利用食材本身的特色烹調才是真正的美味,當然,你這價格與食材都是為了迎合大眾需求,但也可以思考,有部分人對食材的要求高,你開的價格也能跟著調高,或許賺進口袋里的比幾十文的收入要來得多、來得更快。」
「夏娘子,這新鮮現采的蘑菇先拿一部分去曬干,明日再做這道湯品,別有一番滋味。」
夏羽柔一日日听著湯某人愈來愈多的「批評指教」是有些小不爽的,就像前一段日子,她總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對菜肴做調整。
事實勝于雄辯,有些人一張嘴生來就厲害,不必動手,動嘴嘗嘗就能指導廚子,卻讓她備感矛盾,明明廚藝大躍進,又覺得技不如他,怎麼想都胸悶。
老天爺真不公平,湯紹玄一個男人長得帥、有學識、有身分也有錢,那棟山中別院可是他們這一帶最豪華最堅固的宅第;而她,什麼都不如人,唯一且自豪的廚藝還輸他,總是不舒服。
其實呢,對于夏羽柔,湯紹玄指導起來已經是手下留情,面對夏羽晨,湯紹玄才真正是個嚴師,他這個夫子將他練字作文的時間拉長不說,過來授課時,一定先考校他前一天交代的功課,夏羽晨若是有答不好的,他手上的戒尺就啪啪打響。
夏羽柔當然心疼,但嚴師出高徒,她還是明白的,何況她私下問過弟弟,他對湯紹玄的懲罰,竟是心服口服。
夏羽晨說︰「我想不明白的疑惑,湯大哥都能輕易的為我解惑,還會旁征博引,延伸探討相關的問題,給我更大的啟發,上湯大哥的課收獲良多,不怕姊笑,我每天最期待的就是上課時間了。」
夏羽柔看見弟弟眼里的喜悅,不由得反思自己,覺得她的心態不好,湯紹玄免費指導他們姊弟倆,她沒感激,還有些不爽,要改。
第二日,湯紹玄來食堂用膳,發現招待的私房菜又增添兩樣,都是偏辣的菜色。
「湯爺慢用,若覺得哪里要改進,下午再跟我說。」她笑咪咪說。
湯紹玄薄唇微揚,覺得入口的菜更美味了。
這段日子,他上午來,黃昏時也過來,眾人好奇一問,他也並不隱瞞,于是他成為夏羽晨夫子一事就傳開了。
沈銘、吳奕等人更覺得再過不久,他們就可以吃小倆口的喜酒了。
因為湯紹玄變了。
不只沈銘等人,還有葉嬤嬤、夏羽柔姊弟都發現湯紹玄身上生人勿近的氣勢淡了些,讓人更容易親近。
夏羽柔知道大伙兒都認為是她的功勞,到底是不是?她也不清楚,但她知道她愈來愈喜歡這樣的日常,平凡卻幸福,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滿足。
這一日,湯紹玄用完晚膳便踏著夜色,提著燈籠,沿著林間小徑回到山中別院。
他先讓小廝伺候沐浴更衣,一身常服的回到書房,他還有一堆事務要處理,采石場的事都已上軌道,賈家搶碼頭的事也已落幕,各地琢玉坊收過來的情報,他一一看過再丟進香爐里燒毀,再依次下指令給沈諒。
沈諒一一應下,就見少爺開始擬定夏羽晨的課業進度。
那小子是天才,過目不忘,思緒敏捷,能夠舉一反三,少爺便更上心了,四書五經一一擬定授課進度,無比認真。
沈諒雖是暗衛頭兒,但兩人在京城時就是熟人,平常也能說上幾句話,不過,在那件變故發生後,少爺變得寡言,難以親近,他也僅守暗衛身分,從不多言。
但也因是貼身陪伴,他也發現,少爺身上的氣質漸漸恢復成原來的溫潤儒雅。
思緒至此,他小心詢問︰「少爺為阿晨如此用心,莫不是看上夏娘……」
「事關女子清譽,慎言。」湯紹玄打斷他的話。
「沈諒胡言,請少爺懲罰。」沈諒低頭。
「罷,出去吧。」
沈諒拱手退了出去。
燈火下,湯紹玄獨坐案桌後,望著窗外。
月上樹稍,四周一片靜謐,偶而傳出幾聲蟲聲唧唧。
他嘴角嘲諷一勾,對夏羽晨的課業如此上心,還派暗衛去教訓靳工頭等事,這當中真沒有夏羽柔的原因?
他眸光微閃,不願再去深究,就怕自欺欺人。
家族要雪冤,但至今朝堂的風向未明,朝中形勢仍是賈家一派獨大,而太子沉潛,只能以靜制動,翻身之日遙遙無期,而他身負重責,又怎能談兒女私情?
沈諒趁夜來到另一棟豪華宅院里,與何忠下棋,兩人都是湯紹玄的心月復及親信,隨著白子、黑子落在棋盤上,兩人也談了很多。
他們知道少爺心里有多大的怨恨不平,只是他逼自己不去想,從進到青雪鎮的第一天開始,他就殫精竭慮地為家族的未來、為太子籌謀,不讓自己停下來,好似唯有如此才能夠活下去,他活得太抑郁,他們無法勸說,擔憂不已。
幸老天爺垂憐,讓少爺遇上夏娘子。
這段日子,少爺不再那麼冷漠,臉上線條不再緊繃,偶而想起什麼,俊臉上還會露出一抹笑容,即使很淡,但他們仍看得出那是由內散發而出的愉悅,對這種變化樂見其成。
時間流逝,直到結束這場不分上下的棋局,沈諒才坦承地說︰「稍早前,我多嘴一問,惹得少爺不快,忠叔可別步我後塵,在少爺面前提及夏娘子。」
「夏娘子是個好的,我明白。」
沈諒離開後,何忠走到一座書櫃前,拿出其中一本厚厚的磚塊書,打開封面,其實是個盒子,里面躺著一封信。
這是從遙遠京城捎來的信,他已閱讀多遍,本以為沒有機會用得上,但如今看來他可以放手去做。
攤開信紙,最後一段便是他的依仗——
「……經此大難,我祈望老天爺垂憐,讓他能遇上一個善良的好姑娘陪伴在側,若老天爺真應我心中祈求,忠叔便搭把手推上一把,他心思重,責任重,我不願看他一人孤軍奮斗,有個小姑娘在乎他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知心知情,若是還能生個娃兒,延續子嗣,那便更好,至于大仇能不能得報?我相信蒼天有眼……」
翌日,何忠在夏家食堂關門後,登門了。
夏羽柔看著眼前年已六旬,精神矍鑠的老爺子,又看看他身後兩名小廝,客客氣氣地說︰「不好意思,我們已經關店了。」
何忠雖然是采石場大總管,但為人低調,除了采石場的工人,鮮少有人見過他,更別提離開青雪鎮多年的夏羽柔,她沒見過他,以為他是新客人。
「我知道,我是為了紹玄來的。」他是掐準時間過來,就是不想與少爺打照面。
片刻之後,兩名小廝被留在門外,兩人在食堂內坐下,夏羽柔為彼此倒了茶。
夏羽柔在听完何忠的自我介紹後,才知道他的身分,但她不明白對方為何要因為湯紹玄來找自己。
何忠開始娓娓道來湯紹玄的過往,而這個版本,夏羽柔……不,應該是對湯紹玄關注過的人都听過。
因為鎮上三朵花加駱玉玫都想嫁給他,家里長輩便派人去查湯紹玄,這有人查,就有人說,一來一往,老百姓都听了不少內容。
何忠說,湯紹玄原本是一名京城衙役,他奉令跟其他官差押解一批流放女犯,與領頭官差起了沖突,還不止一次,于是領頭官差最後將他解職,不必回京了。
大略說完這一段,何忠又說起湯紹玄的身世,「紹玄其實也是大戶人家出身,因是庶子,爹不疼,當家主母厭惡,姨娘早逝,自然不被看重,為了生活,他只能去當個衙役。」
她恍然大悟,難怪,他長了一張貴氣的臉蛋,氣質同樣貴重。可惜了,是妾的孩子,一定被打壓得很慘,才得自己掙錢。
夏羽柔有一段時間很迷看話本子,馬上想像一些庶子被嫡母、嫡兄弟姊妹虐待的畫面,她的心一疼,難怪他總擺著一張冷漠的面癱臉。
「這些事都是紹玄找上我時,跟我交代的家世背景。」何忠說。
她愣了愣,「他找上你?」
「是,他在這里人生地不熟,稍一打探,知道這鎮上除了港口的工作機會最多,再來就是采石場,他要求見我,要求一份工作,我年紀大了,識人無數,問了幾句,知道他是個有才氣、有能力的人,事實證明,我也沒看走眼,現在他住的那棟山中別院,可是他從我這里賺走的。」
他笑了笑,「不瞞夏娘子,從他接手采石場,短短幾月,采石場的營利比往年都要高上一倍,這是我們間的賭約,他辦到了,那棟別院歸他。」
何忠愈說愈自豪,這身世背景雖有虛假,但利潤這事可是鐵打的事實。
夏羽柔也是听說過這件事的,但從何忠口里說出來,那就是事實,她听了也很開心,但听著听著,還是不明白他跟她說這些是為何?
「紹玄是個很好的男子。」何忠笑笑的給了總結。
她眨眨眼,呃——老人家刻意跑來對她一個女子說湯紹玄很好,不會是她以為的那個意思吧?
「老夫老家有句俗諺,『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夏娘子,老夫不太會說話,也冒昧叨擾了,不擔誤你休息了。」
直到何忠走了,她還呆坐著。
直到葉嬤嬤進來喊她一聲,她才回了神,眨眨眼,何總管這就走了?他是要她抓住湯紹玄?先是弟弟要讓她嫁他,再來是何總管,他們就這麼看好她?
話說她先前明明听到湯紹玄的名字就怕小命不保,怎麼現在她心里卻樂得很,嘴角上揚壓不下來,這是心花怒放?
「阿柔啊,你臉怎麼那麼紅?不會是染上風寒發燒吧?」葉嬤嬤著急了。
完了!夏羽柔雙手摀著發燙臉頰,不會真的動春心了?
「我沒事。」
天,這麼嬌嗲嗓音不是她發出的?她自己都起了雞皮疙瘩了!
葉嬤嬤一只略微粗糙但溫暖的手突然模上她的額頭,「沒燒啊,怎麼怪怪的?」
夏羽柔連忙拉下她的手,羞澀說︰「我真的沒事,嬤嬤怎麼又回來了?」她已經下工好一會兒。
「我要去顧婆子那里拿東西,經過就見你門沒關,這才進來的。」
夏羽柔要她快去拿,就怕她追問,送走葉嬤嬤後,她繼續呆坐,一會兒笑,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搖頭晃腦,一會兒又搥搥額頭。
沒錯,她要把自己打醒。
她是瘋了嗎?還真想跟湯紹玄怎麼樣?她忘了秤秤自己的斤兩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3 00:04:03
第九章關心則亂出馬救人
愛情來得太快,夏羽柔就算把自己額頭打腫了,也不能否認這個殘酷事實,只好很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湯紹玄不知道就好了,她喜歡上他,他也不會少塊肉,不過是坐實她先前追他的事情罷了。
她去廚房做了小點心,提著點心就去了沈家。
再過幾天,沈阿蓮就要當新娘了。
沈阿蓮還沒嫁人,心思卻已偏往婆家,早早請她這名廚藝高手為喜宴掌廚。
阿春家境不好不壞,雖吃得飽、穿得暖,但要日日吃肉定然是不行,所以夏羽柔這一趟也是來確定當日菜單,方便阿春家照單買食材。
兩方說好,一方出手藝,一方出食材,夏羽柔不拿工錢,這份廚藝就是她送給最好朋友的賀禮。
因沈阿蓮不識字,夏羽柔解釋並念了菜單。
沈阿蓮對菜單很滿意,她吃著小甜糕,看著夏羽柔,覺得她有些不一樣,這是來自手帕交的直覺,「你怎麼了?我听我阿爹說,湯爺做了阿晨的夫子,跟你也很好,阿晨前陣子打零工的錢也拿到了,你還有什麼煩心事?」
夏羽柔捫心自問,還真沒有,但她心里悶,正要開口說話——窗戶突然響起叩叩兩聲。
沈阿蓮粉臉一紅,嬌嗔道︰「怎麼這時候來,這木頭!」
夏羽柔是在沈阿蓮的閨房里窩著,自然坐沒坐相,听到這句話,她立即坐正了,但更令她驚愕的是,原本關上的窗戶被打開,就見沈阿蓮從椅子起身沖過去要阻止,但阿春的身手更快,跳進來了。
「這——這——阿柔,你沒看到,不是,你不可以說出去,阿春他——我爹娘拘得太緊,可是我們想見面,到底是哪個烏龜王八蛋說成親前三個月是不能見面的。」
夏羽柔看著又羞又怒的沈阿蓮,必須說,此時的她是認識以來,最漂亮的樣子。
她臉泛桃花,嬌羞可人,看著呆站一旁手足無措的阿春,她左手搥他胸部,右手又是捏他腰的,盡現女兒嬌態。
再看阿春,他面對沈阿蓮的雙手頻往他身上招呼只是呵呵傻笑,然後目光看向她,尷尬點頭,算是打招呼,想了一下,又不好意思的模頭道︰「我們成親那日要麻煩夏娘子了。」
「什麼夏娘子,她是我姊妹,你要喊她阿柔姊。」沈阿蓮又瞪他一眼。
「阿柔姊好,呃——拜托你了。」
阿春雖然還年少,可是五官長得極好,身材高大,皮膚曬得黝黑,很適合沈阿蓮,讓她得以小鳥依人。
兩人都不忘拜托她不能說出他翻窗的事。
「不會的,我發誓。」她再三保證,煞有其事的舉起右手。
「其實阿春是覺得不好,他怕我阿爹會以為他不莊重也不尊重我,但他拗不過我啦,我就是想見他,想見他,真的很想見他……」
沈阿蓮看著憨笑的良人,羞答答的說著,笑得好甜。
面對這樣幸福的兩人,夏羽柔心底的某根弦也被勾動了,這一幕,居然久久揮之不去。
回到夏家食堂後方的大廚房,夏羽柔挽起衣袖準備晚膳,但老是失神,最後還是逼自己不去理會腦袋的某個聲音,卯足勁做了烤鴨二吃。
鴨皮燒烤色澤鮮亮,鴨肉鮮女敕多汁,肥而不膩,一部分熱炒,一部分削成片片帶皮薄肉,裹在薄薄餅皮卷上青蔥段,一看就好吃。
四個大灶分別或炖或煮湯,夏羽柔走到一個木架前,取了臘肉,再從小冰窖里,拿出從沈阿蓮那邊回來時,特別繞到最近的肉攤子買的豬絞肉,另外再從水缸里撈一尾活魚。
她俐落剖魚時,另一個灶上鍋里已冒出熱氣,飯菜香絲絲裊裊的飄了出去。
「阿柔,我來了。」
是葉嬤嬤,沈阿蓮的喜宴,葉嬤嬤要當她的幫手,所以這幾日備晚膳,她都會過來幫忙,也一起用膳,先練練喜宴菜色。
今天的烤鴨二吃就是其中一道,所以鴨肉切片,她只切一小部分,其余讓葉嬤嬤練習。
夏羽柔邊忙碌邊注意時間,湯紹玄已過來上課,她得加快動作,她回頭看桌上的菜色,還有湯沒做,她開始調餡,要包豬肉餛飩。
正忙著,湯紹玄竟然走進廚房。
這些日子,他雖然會對她的菜毫不客氣的批評指教,可那是在用餐時,地點也在飯廳,他曾說︰「君子遠庖廚。」
但現下她可不敢吐槽,她心緒復雜,連看都不敢看他,因為從沈家離開後,她的腦海一直不停的回繞著沈阿蓮的那句話——
「我就是想見他,想見他,真的很想見他……」
這讓她回家的一路上,無法抑制心里的沖動,頻頻往采石場的方向看。
她知道她的心正強烈的鼓噪著,去見他、去見他、去見他——每一次的心跳,伴隨的都是這些渴望見他的聲音。
但這是不對的,她總是個下堂妻。
所以今天湯紹玄來上課,她破天荒的避開他的目光,開門讓他進來,就往廚房里鑽,不似過往還陪著他一路到弟弟的房間,說個沒完沒了。
夏羽柔不知道,就是她這個破天荒,讓湯紹玄進了廚房。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察覺夏羽柔躲避著他,他上課無法專心,甚至煩躁,他還問夏羽晨,「夏娘子今天怎麼了?」
「姊怎麼了嗎?」
夏羽晨茫然的表情,莫名讓他發火,自己的姊姊不對勁,當弟弟的竟然毫無所覺?于是,他遷怒似的出了一大堆作業給他,自己來到廚房。
「你不舒服?」他問。
心都沒了,能舒服嗎?她哀怨的瞪著偷心的男人。
過去她百般討好,耍賴賣乖,讓吳奕、沈銘等人把她跟湯紹玄湊成堆,她也滿不在乎,覺得反正也不可能成真,就算成真也是她賺到,但她怎麼都沒想到,她會先把自己的一顆心送出去,這買賣太不劃算了。
「我惹你了?」湯紹玄蹙眉又問。
當然是你,不是你還有誰?偷心賊!還裝無辜,我鄙視你!夏羽柔在心里憤憤罵道。
湯紹玄眉頭攏得更緊,「陰陽怪氣,你怎麼回事?」
他臉色陡地一沉,她才恍然回神,要死,她是瘋了?忘了他是誰?
求生欲極強的她立即回魂,狗腿子上身,「沒沒沒,這不是事情多,想出神了嗎,湯爺,呃——你怎進來了?餓了嗎?我這餛飩包好下鍋,晚膳就好了,再等一會兒。」
葉嬤嬤笑咪咪的看著兩人,都沒插話,旁觀者清,湯紹玄這是關心起夏羽柔,不然哪會進來這煙燻火燎的廚房。
天色愈黑了,葉嬤嬤也加入包餛飩的行列,夏羽柔也加快動作,但湯某人沒動手,只看著她們包,葉嬤嬤對兩個年輕人同處一室的狀態很開心,話就多了。
「要我說啊,這道餛飩也可以在阿蓮成親那天的喜宴亮亮相,我吃過幾回,真是好吃啊,」她邊說動作也沒停,「我打小就愛吃這玩意兒,我娘也說了,這調餡的肉都要當日新鮮宰殺的豬肉最好,皮要……」
「薄透彈牙。」湯紹玄跟夏羽柔異口同聲道,一個會吃,一個會煮,這陣子在吃食上有來有往,還真的心有靈犀了。
「呵呵呵,真沒想到阿柔與湯爺這麼有默契。」葉嬤嬤笑說。
「可不是嗎?」夏羽柔笑得驕傲,但一想到何忠的話,她又臉紅了,她跟他心靈相通呢……不,不對,她又忘了自己是下堂婦了!
湯紹玄見她神情變了又變,「怎麼了?」
她扯了扯嘴角,「沒事啊,就是跟湯爺有默契,開心的,哈哈。」莫名的窘迫,讓她不小心一用力,將皮弄破了,她又嘀咕起來,「我在干啥?呃——八成湯爺長得太好看,靠這麼近,我就緊張了,你要不要先出去?我犯花痴呢。」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胡話,她想也沒想的就摀住自己的嘴,卻忘了手上沾著黏糊的生肉餡,她急忙跑到水槽前去吐掉。
湯紹玄低低一笑。
葉嬤嬤也笑出來,來回看著兩人,頻頻點頭。
怎麼一直出糗,她要瘋了,夏羽柔漱漱口,又想到湯紹玄最近笑容漸多——
捫心自問,他開心,她就真的開心,所以,他偷走她的心,她的廚藝抓住他的胃,再來就能抓住他的心嗎?不行,她又胡思亂想了。
終于,一顆顆飽滿餛飩下鍋,不一會兒湯就「咕嚕咕嚕」翻滾著,飄出令人垂涎三尺的味道。
「湯爺,您先試。」夏羽柔先舀一小碗給他,「小心燙。」
「不錯。」他喝了一口。
「我也喝看看。」她也喝了一湯匙。
兩人相視一笑,葉嬤嬤在一邊看得眼彎彎。
三人一起將晚膳端到飯廳,一直到用完膳,湯紹玄先行離開後,葉嬤嬤興奮的跟夏羽柔說︰「我覺得你跟湯爺有戲,你們的關系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愈來愈融洽呢。」
「真、真的嗎?」她心里有些竊喜,下意識的模模脖子,不錯,頭身分家的機會愈來愈小,而且如果她也能偷走他的心,這樣是不是你心似我心,不虧了?
這一日,夏風暖暖、落日霞光下,沈阿蓮出嫁了,娘家、婆家距離不遠,兩家人都純樸,沒什麼繁雜的迎娶儀式,一頂紅轎子伴著吹吹打打的喜樂聲及響徹雲霄的鞭炮聲,一身紅色喜袍的阿春抱著下轎的新娘子過火盆,就算進門了。
阿春家的大院子已擺滿桌椅,賀客們紛紛上門道賀。
後院臨時搭起的灶台邊,夏羽柔、葉嬤嬤跟幾個熱心鄰里正為喜宴菜色忙得熱火朝天,腳不沾地;前面是嬉鬧聲不斷,偶而還響起幾聲鞭炮。
夏羽柔很忙,稍早前,她先去看了新娘子。
喜氣洋洋的新房里,沈阿蓮竟然哭到眼楮腫,問了原因,才知道是跪拜父母那會兒,想到自己要當別人家的媳婦,她淚水嘩啦啦的就落不停,到了阿春家,愈想愈難過,竟然開口說不嫁了。
阿春好說歹說,急得又拜托夏羽柔去勸,這才讓她熄了念頭。
沈銘夫妻听說也哭得淅瀝嘩啦,掌上明珠就這麼送人了,舍不得啊。
但兩家離得近,算算步伐,絕沒超過百步,讓夏羽柔是好氣又好笑。
夏羽柔的廚藝是方圓百里公認的好,說是化腐朽為神奇也不為過,一些山中摘來的野菜野菇也能讓她料理成不輸大酒樓的山珍海味。
今日寫的菜單,食材都平價,但她料理出不少令人垂涎三尺的豐富佳肴,讓阿春家宴請的親朋好友都贊不絕口。
阿春家跟湯紹玄不熟,婚宴又以男方為主,所以雖然沈銘跟他不錯,但也不好越過主家邀請,因而,湯紹玄並沒有受邀。
喜宴終了是賓主盡歡,阿春的娘還給夏羽柔等在廚房忙碌的眾人一小袋紅雞蛋,算是謝謝他們,一場婚宴花費下來,其實也真的沒能力給更好的謝禮。
夏羽柔等人都明白,道謝後,各自回家。
當夏羽柔跟葉嬤嬤上了鄰家騾車回到住家巷口時,就見一名清秀少年快步跑來,夏羽柔認識他,他是弟弟在武陵書院為數不多算談得來的同學,立馬跳下騾車。
「趙昇,怎麼了?是我弟弟……」
趙昇用力點頭,焦急的道︰「阿晨被幾個富家少爺堵了,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我听到他們叫囂著要叫更多人讓阿晨好看。」
「他們在哪里?」她焦急的拉住他的手。
「在書院旁的山徑,我一看不對,就趕快跑來找夏姊姊了。」
夏羽柔急急的看向葉嬤嬤,「麻煩……」
葉嬤嬤二話不說地道︰「你快去!我馬上去找湯爺幫忙。」
她本想開口說去找吳奕等人,但一想到湯紹玄現在是弟弟的夫子,她就閉口了,何況,那堆富少叫來的也不知是什麼人,湯紹玄有一身好功夫,的確可靠多了。
于是葉嬤嬤借了鄰家騾車繼續朝湯紹玄住的山中別院去,夏羽柔則在向有膽來找她但沒膽跟著去,怕被報復的趙昇謝謝後,自己三步並作兩步的就沖了。
武陵書院所在雖然偏僻些,但還算顧門面,大門及四周都掛上燈籠,讓她不致在一片黑暗中找人。
書院後方的山坡有爭執聲傳來,其中一個就是她弟弟的聲音。
她急忙跑去,一看,竟然不少人,大約二十人,幾名小廝都提了燈籠,照得這片山林不輸白日,她一眼就看清楚,不止杜仲飛那群惡少,竟然還有魏宗佑,這些不學無術的混蛋果真是同類相聚,一群紈褲敗類。
看來已經打過一場,他弟弟嘴角滲血,她四處看看,抄起一旁樹下一根手臂粗的樹枝,氣急敗壞的沖上前,「誰打我弟弟!」
「姊!」夏羽晨錯愕的看向她。
其他人也同時轉頭,見她已沖過來,揮著樹枝,見人就打!
被打的人也不是吃素的,馬上反擊,其中不少人在她拳頭下吃過虧,此刻也不管是不是以多欺少,招呼小廝們圍起來就對她拳打腳踢。
但在一片失控的混亂中,她也沒有吃太多虧,她又打又踹,拼命往那幾個該死看戲的富少打過去,所以幾個富少身上也多了好幾個腳印,中了好幾拳,跟著罵罵咧咧的,什麼臭婊子都出口了。
魏宗佑倒很會躲,他讓兩個會武功的小廝護在他身前,像在看戲似,雙手環胸的盯著邊打邊護著弟弟的夏羽柔。
他這陣子過得實在無趣,子孫根沒事了,但青樓女子一股風塵味,不好玩,繡坊的繡娘不能動,鎮上女人除了那三朵花,其他都長得很傷眼。
但他也不會去動三朵花,三家都有勢力,他若動了就得娶,他可不願意。
沒女人好玩,他才無聊的跟鎮上這批紈褲混在一起,沒想到這幾個少年很會玩,暗中擄個什麼村的孤女過來,還義氣的找他過來,讓他先玩。
只是,那孤女竟然咬舌自盡了,幾個富少派人要將孤女拖去掩埋時,竟遇到沿著山徑走來的夏羽晨。
這小子機靈,一看到那具衣衫不整的女尸就往書院這邊跑,他們怎麼能讓他離開,追上去堵住了,對他們來說,死一個是死,死兩個也是死。
沒想到,小子難纏,不會打,很會說。
「湯爺現在可是我的夫子,我出事,你以為他會放過你們?」
夏羽晨會過來,其實是想到他放在樹洞里的包袱,姊姊要去做喜宴,原本要他一起去,但他跟沈阿蓮不熟,姊姊的幫廚人數也夠,他便沒去,又想到自己放在這兒的包袱一直沒拿,現在也不需要去碼頭干活了,就打算今晚過來拿,免得姊姊知道又念他,沒想到會撞見這些人渣。
他一人肯定打不過他們,也許會被打死隨便埋了,他不想死,只能抬出湯紹玄。
湯紹玄在青雪鎮是個名人,也是傳奇,還真的讓這些人起了點小內訌,為夏羽晨爭取到一點時間,他知道趙昇看到他了。
杜仲飛等人一陣爭執過後,最終還是決定殺了夏羽晨,沒想到夏羽柔來得這麼快,而且,更難纏。
但夏羽柔在魏宗佑眼里卻是驚喜,是熟人啊,本來他也想要玩玩她的,只是有刺,不好下手,再後來新來一批流放女犯,還有範梓璃,他倒把這朵帶刺玫瑰忘了!
他愈看愈有興趣,這女人是只母老虎,功夫好,那縴細身段也夠柔軟,一動一扭,讓他愈看愈是心癢,尤其她那雙發狠的明眸,動人心魄,就不知在他身下申吟時,那雙眼楮又會是什麼樣子?
色胚!夏羽柔即使在打斗中,都能感覺魏宗佑那欲念露骨得讓人作嘔的視線黏在她身上。
「在這邊,老爺。」
「老爺,在這里。」
杜仲飛幾個富少家里的人也被驚動,紛紛趕過來,一看自家孩子被夏羽柔當沙包狠揍,氣急敗壞的叫家中小廝,「還愣著干什麼?上去給我打,用力的打!」
「阿晨,你給我待在那里別動!」夏羽柔邊打還不忘要弟弟閃得遠遠的。
夏羽晨怎麼可能讓姊姊單打獨斗,一開始是怕給姊姊扯後腿,但眼看愈來愈多人圍攻姊姊,他怎麼可能站得住?
他火氣上來,不管不顧的加入戰局,殊不知就是因為他的加入,夏羽柔下手更重,她要速戰速決。
其實,趕過來的幾位大老爺都曾對美麗的夏羽柔動念,想娶她當續弦或納做小妾,私下找媒婆上門被拒絕了,雙方也不曾再有交集,這會兒她跟自家孩子打架,見寶貝兒子受傷,當爹的哪里還想著風花雪月?
雙拳難敵四手,夏羽柔身上又多挨幾拳幾腳,但她一臉倔強,愈打愈凶狠。
陷入混戰的幾名護院小廝也是如此,口中的咒罵聲愈大,這臭婆娘真的不是好惹的,這麼耐打,都不痛?
夏羽柔縱使痛,也是硬扛著,一雙澄澈明眸冷戾得驚人,有幾個小廝還是被她那雙眼眸嚇到不敢再動手。
當湯紹玄趕過來時,現場仍是一片混亂,下場打架的每人臉上都帶傷,其中最慘就是夏羽晨,他臉上有好幾處瘀青,隱隱滲血,至于夏羽柔,倒出乎他意料,那張臉竟沒半點傷,但一向整齊盤起的發絲垂落散亂,衣服因被拉扯打斗而破損,再看兩眼,才知她不愧是打架能手,就算出拳也會護住小臉。
湯紹玄過來時還帶著兩名小廝,但他無法再看夏家姊弟挨打下去,飛身而入,兩手一拉,夏家姊弟就被他拉出重圍,隨即被他護在身後。
他冷峻的眼神,凌厲懾人的氣息,令原本喧鬧吵嚷的場面,頓時安靜下來。
此時,武陵書院的張院長及幾名夫子也跟著走過來,表情多樣,尷尬愧疚多。
打這麼久,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這里發生打斗,只是他們管不得,也不能管,撇開那幾個為了自家兒孫能在書院就讀,拼命捐款的富商,光是一個魏宗佑,他們就得罪不起。
湯紹玄這一站,惡少們不敢吭聲,但家里長輩有意見了,也不問緣由,就對夏羽柔罵了起來,「你弟弟是寶貝疙瘩,別人的孩子不是寶貝?」
「他們幾個毆打我弟,還不讓我這當姊姊的動手?」夏羽柔也回嗆。
「你把他們的手都打傷了,他們以後是要中舉當官的,你賠得來嗎?」
「他們?如果肯上進也許有機會,但依現在這廢物的程度,作夢吧。」
劍拔弩張,張院長趕緊出面打圓場,但沒人願意听他的,還是夏羽晨吼了句——
「他們殺人了,人還在那邊樹下。」
這一吼,四周瞬間靜了,湯紹玄讓小廝過去看,還真的拖回一具少女尸體。
「她自願賣身的,我們給了錢,她臨時又要扮烈女,才自盡的。」杜仲飛急著解釋,其他同伙也作證,將少女的身分提了提。
本就是孤女獨住,現在死了,也無人替她發聲,湯紹玄看了一下小廝,小廝對他點頭,證明少女的確是咬舌自盡,只是前因是否如這群少年所言,仍待查證。
但這些人都有靠山背景,走一趟衙門恐怕也沒用。
夏羽柔覺得不公平,想開口,但湯紹玄朝她搖頭,再看向幾個老爺,冷冷道︰「這事就這麼扯平了,兩方都受了傷。」
「不行,我們的孩子為什麼要白白被她打?」有人大聲抗議。
「好,那便將此事鬧大,你們讓孩子讀書是為求功名,一旦聲名不佳,求取功名便無望了,各位想讓你們兒孫自毀前程,我不介意陪同上衙門。」湯紹玄冷聲道。
他們哪里想要鬧上衙門?在這里就將夏羽柔打死,他們才能解恨。
「湯爺是外鄉人,雖然現在任采石場的副總管,但對本地的人事還不夠了解,奉勸你,不要輕易插手的好。」魏宗佑突然懶懶的開了口。
湯紹玄眸中閃過一道冷光,若不是怕殺了他這廢物,引來魏大偉的憤怒,繼而窮追不舍的緝凶,在他膽敢染指範梓璃時,他就殺死他,哪容得他在這里說話?
「我的確是外鄉人,但我剛好也認識一些還算有地位的人,今晚這事,你們若是不願善了,我只好拜托那幾個有身分地位的朋友來辦這件殺人案。」
他是京城人,認識有身分地位還能辦案的人也不是不可能……幾位富商頓時打了退堂鼓,不想追究了。
但魏宗佑有底氣,他冷笑一聲,「我可不是被嚇大的,我也不是沒鬧過事,又如何?小爺後台夠硬,那些跟我作對的人到後來非死即傷,落不得好。」
「我听說,魏家好像有幾件人命官司還躺在縣衙大人那里沒結案,我想我那些有地位的友人,應該有興趣幫忙審一審。」
這是赤果果的威脅!魏宗佑臉色一變。
湯紹玄提的事,其實是魏家旁支搞出的爛事,沒本事卻到賭坊豪賭被催債,竟反派人把賭坊砸爛,說是詐賭,雙方互砍,死了不少人。
旁支求到他爺爺那里,爺爺護短,認為就算旁支也是自家人,而且還是幫爺爺做些台面下見不得光的事的人,爺爺于是出手將這事壓下來,沒想到湯紹玄也知道。
若鬧開了,爺爺肯定會找他算帳,他這一次已經惹怒爺爺,若是再惹一次,恐怕真的要被爺爺放棄了。
他咬咬牙,很不甘願,但也只能讓步,可是……他不舍的看夏羽柔一眼,她發絲雖亂,臉上干淨,就嘴角微微滲一點血,卻顯得分外誘人。
他一看就覺得欲火上身,他閱女無數,夏羽柔一看就是處子,他看著那一丁點血,就想到他佔有她時,落在床上的紅花。
無妨,他看上的女人除了範梓璃,不會再有人破例逃過,夏羽柔能逃一次,不會再有第二次!
他邪魅一笑,帶著小廝離開,幾名富商見夏家姊弟有湯紹玄罩著,一時之間也不能如何,只能憤憤的甩袖離開。
張院長看著夏家姊弟,「回去吧,少跟他們接觸,看到就避得遠遠的。」
夏羽柔姊弟面無表情。
張院長帶著書院眾人也返回書院,湯紹玄命一名小廝將那具女尸好好找個地方葬了,這才護送夏家姊弟回家。
柔柔月光下,夏家姊弟走在一起,湯紹玄落在二人身後,靜靜听著夏羽柔低聲斥責弟弟的聲音,說他不會保護自己,還敢管閑事等等。
湯紹玄的目光落在她縴細背影上,她比高個兒的弟弟還要矮上一大截,只到他肩膀,她頭發重新盤起,上面連個發釵也沒有,只系一條深紫色緞帶,腳步雖輕快,但後背還有兩、三個腳印,恐怕是強自再忍痛。
突然,一輛馬車行駛過來,隨即停在三人旁,湯紹玄看向轉過身來的夏家姊弟,「上去,這是我的車。」
兩人還真的沒什麼力氣,便不再客氣了,上了車,見里面還有一個中年男子,很面生,頓時露出疑惑的神色。
「我是大夫,湯爺讓我替你們把把脈。」
因為湯紹玄與車夫坐外面,姊弟倆也不知該對他的周道說什麼,乖乖的伸出手。
馬車還是快多了,沒一會兒功夫,就來到夏家食堂的門口。
姊弟倆下車,雙雙向湯紹玄致謝,而下車的中年男子亦向湯紹玄拱手一揖,「夏家姊弟都無大礙,均是皮肉傷,給了藥膏及兩瓶藥,外敷內服,很快就好。」
湯紹玄點頭,中年男子即上車,馬車答答走了。
夏家姊弟還有點兒回不了神,湯紹玄就看著夏羽柔道︰「還不開門?」
她愣了愣,拿鑰匙開門,再進屋點燭火,湯紹玄也跟著走進來,很自來熟的將門帶上,「去燒個水,沐浴好上藥。」
「喔——好。」
夏羽柔也不知自己怎麼了,怎麼呆呆傻傻,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是他看自己的目光太溫柔吧?她莫名有點想哭。
夏羽晨開口,「我去,姊身上的傷比我多。」
「沒有,姊是誰,看看我的臉,一點傷都沒有。」
夏羽晨垂頭喪氣,「姊,對不起……」
「沒事,這也是讓他們知道,你就是姊的逆鱗,誰敢傷害你,姊就算豁出這條命也會護著你。」她豪氣說完,率性的大拍胸口一下,頓時「噢」了聲,痛得彎下腰,見弟弟要上來扶,她趕緊站直腰,擠出笑容,「沒事,你陪湯爺一下,我去燒水。」
她快快走人,痛死她了。
夏羽晨轉頭看著湯紹玄,就見他凝睇著姊姊的背影久久,直到姊姊的身影都看不到了,還是維持原樣。
「湯大哥?」他只好喚他一聲。
「阿晨去幫你姊,也把自己收拾一下。」
姊弟倆被打傷,他不放心,將姑母特地為他安排的大夫叫來,那可是多少人捧著大把黃金也請不到的隱世神醫。
他也是被擾了心神,關心則亂。
夏羽晨點頭,捧著裝了藥膏藥丸的盒子迅速離開。
估計姊弟倆都在忙著處理傷口,他坐了好一會兒,才起身往後院走。
今晚,月色明亮,他看到夏羽柔正好從夏羽晨的屋子走出來,一看到他,她愣了一下,「我以為湯爺回去了。」
「阿晨的傷勢如何?」
她點點頭,「沒事,大夫給的藥很好用,阿晨吃了藥又涂了藥,就說不怎麼痛了。」
看來,她是先將弟弟傷勢都處理好,也不顧自己。
他不禁催促,「你自己也去處理一下。」
她吐口濁氣,轉身走到葡萄架下的矮凳坐下,「讓我先喘喘,你不知道打架也是個體力活。」
湯紹玄蹙眉,往大廚房走去,再出來時,手上端盆溫水,將水盆放桌上,擰了帕子就要替她擦臉。
這一連串動作,不,該說從他端水盆出來時就嚇到她了,所以直到濕帕子輕輕踫上她的臉,她才恍然回神,結巴的說︰「我、我自己來。」
「沒關系,我閑著也是閑著。」他手上動作輕柔。
她粉臉微紅,心跳加速,動都不敢動,都忘了有多久沒有人替她洗臉了?
他替她擦完臉,仔細看,竟然真的沒半點傷,倒是衣袖在打斗中被撕破,再看向她的手,有瘀血及擦傷,「你也挺能打,只有一些皮肉傷,臉上都護得好。」
「那當然,我是靠臉吃飯的。」她月兌口而出。
他低頭一笑。
夏羽柔好糗,輕拍自己的嘴,尷尬解釋,「我意思是護住臉是打架的人都知道的,誰不要臉,被打得鼻青臉腫,走出去多難看?」
「這是你從小打到大的心得?」
「對,你怎麼知……咳,」她嘴又太快,算了,「是,我從小就是個調皮搗蛋鬼,爹娘特別疼寵,雖會念我,但只是念,我膽子愈練愈大,爬牆爬樹幾乎成了日常,氣得我爹,一個斯文儒雅的人想吼又吼不出,壓著聲音念我念到喉嚨都傷了,要他打閨女更是舍不得,氣得我娘念我爹說︰『養不教,父之過。』」
她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今天,若是她晚到一會,或是湯紹玄沒到,他們姊弟也許都見不到明日的太陽,屆時,她哪有臉去見爹娘?
「我以為你不會哭。」他突然開口。
她眼中已泛淚光,卻揉揉眼楮,「誰哭了?沙子被風吹進我眼里了,女人黏黏糊糊的亂哭一通最是難看,我才不哭。」
「倔強!」
「才不是,湯爺不懂,有些人欺人太甚,有些人只看熱鬧不插手,反正事不關己,我只能自己強大起來,才能保護弟弟。」她說得雲淡風輕,卻是她從血淚中得到的教訓。
兩人說著話,就見夏羽晨走出房間,去了大廚房,接著提了桶熱水看過來,「姊快進屋里洗洗,你很難看。」
他在屋里看好久了,月光下,湯大哥白衣墨發,俊美儒雅,如同一道風景,但姊姊頭發雖然重新盤過,卻還是亂糟糟,衣服皺巴巴,像個瘋婆子,破壞這風景就算了,最重要的是,她的傷口還沒處理。
「知道了。」夏羽柔瞪弟弟一眼,連句好話也不會說,什麼叫她難看,還在她心上人面前……想到「心上人」三個字,她又不敢看向湯紹玄了。
「我回房了,今天謝謝。」
丟下這麼一句話,她快步跑進房里,夏羽晨已經將熱水倒進她屋內一角的浴桶,又把那裝藥的木盒拿過來。
「你送湯大哥出去。」她說。
夏羽晨點點頭就出去了。
她將門關上再插好門栓,月兌掉衣服跳進浴桶,抓著木瓢一勺水一勺水的往身上潑,再用皂角涂抹身子,因為一些傷口刺痛,她齜牙咧嘴的嗯嗯申吟。
真的太痛了,她又忍不住爆粗口,「該死的,這些人下手都不看的,怎麼說我也是個美人兒,這麼用力,幾個下流胚子,淨往這兩顆小肉包打,還是我出拳快,腳也快,踢他們的子孫根先,痛死他們!」
她邊說邊洗,洗完了擦干身子上藥,穿好衣服拉開房門,正要將洗澡水潑出去時,就見門口站了個大活人,她嚇了大一跳,一開口就結巴,「湯、湯爺,你怎麼還在?」
老天爺,她剛剛說的話,他沒听到吧?她有放低音量嗎?好像沒有啊啊啊——
湯紹玄的表情很奇怪,想笑……不,應該是很努力的要憋住笑,她敢發誓這個男人剛剛很快的掃過她胸前的兩顆小肉包。
夏羽柔閉上眼楮,非禮勿听是君子,但她能開這口嗎?
她頭低到不能再低,「湯爺,還有事嗎?」
「咳咳……」他真的很努力要忍住笑,但真的很難,只能咳個幾聲掩飾,「你身上可……咳咳,可還有其他傷?藥膏可夠,要不要我再……」
「夠了,謝謝,湯爺可以走了。」她真的想要他快走,地上怎麼沒洞啊。
湯紹玄忍著笑,看著她那想鑽洞的糗樣,不再逗弄她了,「好,我去跟阿晨說幾句話就走,你回房休息吧。」
「好。」她立即退回房間,迅速關門上栓,咚咚咚的奔到床上,抓了被子把自己包成肉粽,嗚嗚嗚——太丟人了。
湯紹玄這才往夏羽晨的屋子走去,但原本帶笑的俊顏已轉為嚴肅。
屋內,夏羽晨抿緊薄唇,直視著湯紹玄。
雖然湯紹玄什麼都沒跟他說,但他就是知道他生氣了,所以他現在又過來,他已經猜出湯紹玄有話要說。
「湯大哥。」
湯紹玄語氣嚴肅,「你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日後要如何保護你姊姊?」
夏羽晨低頭,「姊姊不讓我習武,要我專心課業。」
「她不讓你蹺課,怎麼你就陽奉陰違的蹺課了?」
一針見血,他憋悶不語。
湯紹玄抿抿唇,「罷了,練武要先強身,你這單薄身子學不了。」
他眼楮倏地一亮,抬頭問︰「湯大哥願意教我?」
「每天先紮馬步一個時辰,其他再說。」
此時,外頭突然有了動靜,兩人走出去,就見一名清秀的小廝走過來,拱手行禮,「湯爺……」他猶豫的看了夏羽晨一眼。
「說。」
「是,書院斗毆一事不知怎麼的驚動衙門,幾家人都被找了去,也有衙役正往這邊過來要帶走夏家姊弟。」小廝其實是湯紹玄的暗衛之一。
湯紹玄垂下視線,再看向夏羽晨,「我去處理。」
「這恐怕太麻煩湯大哥……」
「還是你想自己處理?」
少年的面癱臉裂了縫,尷尬漲紅,他明白湯紹玄的意思,眼下他沒有能力,過多的客套就顯得虛偽。
湯紹玄交代他跟夏羽柔都留在家里不要出去,說完,還看了夏羽柔房間的窗戶,夏羽晨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無言了,一個明晃晃的剪影,姊偷听的技術也太爛了。
湯紹玄帶著小廝上了馬車離開夏家食堂,剛過巷子,就見兩名衙役提著燈籠迎面而來,湯紹玄拉開簾子,交代駕車的小廝幾句。
小廝下了馬車,走近兩名衙役,不著痕跡的將手中錢袋塞給兩人,「我們湯爺說這是給兩位喝茶的,讓你們跑這一趟,他會親自過去跟你們大人說明白的。」
兩人互看一眼,握握頗重的錢袋,笑了笑,朝馬車方向拱手,轉身離去。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3 00:04:25
第十章登徒子終于吃苦頭
湯紹玄雖說去處理,但他並沒有現身,僅坐在馬車里。
衙門後門,有人扛進去兩大箱白銀,還跟衙門里的大人說了話。
沒多久,就有衙役去跟大堂里的一些人說︰「沒事了,都處理好了,大人要大家回去了。」
這些人都是今晚斗毆少年家里的人,他們被莫名其妙的請來,現在又莫名其妙的被請回去,但沒事就好,他們也不想將事情鬧大。
車內的湯紹玄,看著從衙門魚貫走出的眾人,神情並未松懈,又過了好一會兒,就見鎮長跟一名衙役笑著拱手點頭,然後離開。
他唇一抿,果然不管在哪里,有錢的就是大爺,書院斗毆要完全瞞住根本不可能,太多人參與其中,不過會這麼快就傳到衙門,是有人想趁機撈上一筆。
那些不想將事情鬧大的富商等人,一定會塞錢解決,再者,到的人中並未有魏家人,代表衙門或鎮長都忌憚魏家,不敢往魏家撈錢。
然後是夏家姊弟,夏家沒錢,但夏羽柔的長相還有下堂妻的身分,讓很多壞心思的男人都想佔佔便宜。
一個似朵嬌花盛開的美人帶著一個弟弟生活,疏遠親戚,身後沒靠山,縱有父親留下的丁點聲名,或有一些父親的門生關照,但留下來的這些人本身就沒啥能耐本領,根本幫不了夏家姊弟。
強龍難壓地頭蛇,他這次出面用銀子解決了,下一回呢?
就怕有人食髓知味,他得想法子讓那些對夏羽柔有壞心思的人,不敢再對她動邪念。
思忖間,馬車已到夏家食堂。
夏羽柔、夏羽晨都擔心的坐在食堂等消息,一听到門外的馬車聲,急急開門奔出,一見湯紹玄從馬車下來,尚不及開口,就听他說︰「沒事,都解決了。」
夏家姊弟再一次行禮感謝。
「只是舉手之勞。」他說。
夏羽柔本想追問自己該如何報答,但弟弟突然拉住她的手,微微搖頭。
他知道姊姊想問什麼,但不管是用錢或人情,他們姊弟此時此刻都還不起,問了又如何?
夏羽柔也想通這一點,只好再說一句,「多謝湯爺替我們姊弟周旋,日後,我們姊弟有能耐,一定會傾力報答。」
湯紹玄不怎麼在意的點頭,本想離開了,但一想到魏宗佑離去時那如蛇蠍般瞟她的一眼,還是提醒道︰「你最近小心些,若是出門最好有伴同行,晚上關好門窗,阿晨也是,那些富家子家里的人定會拘著不讓他們再鬧事,但魏宗佑無法無天慣了,我擔心他還會來找你們麻煩。」
「我們會小心的。」兩人都應下了,他們麻煩他太多事,自然得乖點。
湯紹玄思索一下又說了,「明日一早,我要出門,最快三天,最長也要十天,這些日子,你們自己多注意。」
「湯爺要去哪里?」夏羽柔忍不住問。
「一批交貨的石材出點狀況,我要親自去看看,你們進屋休息吧。」他不欲多說,轉身就離去了。
夏羽柔姊弟目送他坐上馬車離開,這才關門回到後院。
萬籟俱寂,這一天太漫長了,姊弟倆早就疲倦了,各自回房睡去。
驀地,兩個黑色人影翻牆而入,輕手輕腳的在後院來回,確定夏羽柔的房間位置後,拿起一根竹管插入紙窗,吹了一下。
一會兒後,那名黑衣人輕輕推窗躍入,接著把夏羽柔包在薄被中送出來,另一名黑衣人接手,隨即扛著她翻牆出去,起先進屋的黑衣人也跟著出去。
兩名黑衣人在夜幕掩護下,一路疾奔到另一座宅院,再扛著人進入一間燈火通明的屋內,將夏羽柔丟在床上,隨即退出去。
夏羽柔中了迷香,渾身無力又被一路扛著走,這會兒又被粗魯扔下,她頭昏眼花,再加上先前跟人大打一架,渾身酸痛,都還沒回神,便有人突然抽走她身上的被褥,她滾了一圈,讓她滾懵了。
眼前有個黑影罩下,她眨眨眼一看,靠!俯身看著她的男人不是魏宗佑是誰?
「開不開心?我們這麼快就見面了。」他得意的笑說。
「竟然是你,忘了湯爺……」她全身軟趴趴,連說話都有點困難。
「忘記湯爺的威脅?我記得,那又如何?一旦生米煮成熟飯,他還能奈我何?我可是你的男人了。」他邪魅的模著她滑膩臉頰,見她瞪大眼,「對,小爺準備納你當妾,我準備這麼對外說,我是派人抬了轎子將你從小門抬進府的,你房里還有我送去的一小箱白銀,那是聘金,小爺納妾都是按著禮數來,旁人也挑不出毛病,你就乖乖從了我。」
魏宗佑很興奮,範梓璃不能踫,而夏羽柔身後沒靠山,還是個下堂棄婦,他有何懼?湯紹玄也不是她的誰,還能擋她嫁誰?
夏羽柔渾身發軟卻不甘就這麼受辱,對他貼靠上來的舉動,她奮力掙扎,殊不知,她這不痛不癢又無力的推拒讓他更興奮,欲火更沸騰,恨不得馬上將她佔為己有。
他舌忝舌忝唇,狹長眼眸色迷迷的落在她粉女敕誘人的紅唇。
一見他往她的唇貼過來,她努力別開臉避過,她覺得惡心,她不要被他玷污了,她寧願自己的第一個男人——是湯紹玄,至少是偷她心的男人!
魏宗佑對她的閃避感到有趣,容易屈服的女人太無聊,他勾起唇角一笑,一手往下用力去拉扯她的衣裙。
她想伸手阻擋他作惡的手,但她沒有力氣,她想咬舌自盡,可是弟弟怎麼辦?她舍不得,可是就任這色胚凌辱,她也不願意!
魏宗佑惡心濕熱的唇舌在她脖頸胡亂舌忝吻,她羞惱的淚水再也忍不住的滾落眼眶,不行,她受不了!
她的手模索著腰下的綴珠,對不起,娘,我沒辦法——
就在她要用力咬舌時,壓在她身上的重量突然消失,旋即,她落入一個溫暖寬厚的擁抱,與方才令她作嘔的懷抱不同,這個擁抱溫暖又安全,還有她熟悉的氣息,她緊緊貼在他胸口,害怕的心終于安定下來,淚水卻落得更急。
「湯爺,嗚嗚嗚……你怎麼才來……嗚嗚嗚,怎麼才來嘛。」
湯紹玄擁著突然號啕大哭的她,心都痛了,「對不起……」
他輕輕拍撫她背部,一直到她抽抽噎噎,漸漸停止哭泣。
這一哭完,夏羽柔覺得力氣也回來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
「我想了想不放心,帶人去你家,本想跟你提,留個人保護你,沒想到房間沒人,卻有迷香味,桌上也多了一小箱白銀,我去看阿晨,他睡得很熟,顯然不知道你被擄走,我猜是魏宗佑帶走你,派人去找就找到這里來,這里是他爺爺送他的院子,平常他就會帶女人來這里,好在來得及。」
她點點頭,這一動作才發覺自己還在他的懷里,她嚇得急忙從他懷里跳開,又見他胸前濕漉漉一片,她又急著上前想用袖子替他擦。
湯紹玄握住她的手腕,「不礙事,先擦你的臉。」
他放開她的手,從袖里拿出一條帕子要替她擦,她臉紅紅的接了手帕,胡亂擦拭涕泗縱橫的小臉,目光不經意往下看,就見自己被扯開衣襟,露出肚兜和一小片肌膚,難怪他的目光都不曾往下。
夏羽柔心里咒罵魏宗佑,一手急忙揪緊衣襟。
「我背過身,你整理一下。」湯紹玄也覺得尷尬,隨即背對著她。
她連忙整理身上的衣服,也抓抓頭發順了順,確定自己沒問題才開口,「好了。」
湯紹玄這才轉過身來面對她。
她吐了一口長氣,試著對他露出微笑,但眼眶還是紅了,「謝謝。」
「你受委屈了。」他蹙眉,看她如此脆弱,他很想再次將她擁入懷里安慰,但心里有太多顧忌,他還是忍住。
「那個人渣呢?」她問。
湯紹玄往門外一看,就有一名黑衣人拖著五花大綁的魏宗佑進來,他被蒙了雙眼,嘴里也塞塊布,看來是昏過去了。
夏羽柔用力踢踹魏宗佑,他痛醒了,但看不到施暴人也喊不出聲,無法驚動外面的人,這讓他害怕極了,他只能拼命扭動身子,看能否弄出些動靜來。
夏羽柔見了更是怒火中燒,朝他拼命踢拼命踹,還用力往他胯下踹。
湯紹玄是要她出氣,但這種方式——他別開臉不去看。
另一個暗衛卻眉頭緊皺,突然看向湯紹玄,眼里有憂慮,湯紹玄冷冷睨他一眼,他嚇得立馬低頭。
等夏羽柔出完氣,站在原地喘著氣兒,魏宗佑也不動了,看得她一驚,這家伙不會死了吧?
「還沒死,只是痛昏過去了。」湯紹玄說。
她松了口氣,她可不想成為殺人犯。
「這事怎麼收拾?」理智回籠,魏家在青雪鎮足以只手遮天,別說鎮長,就連縣令大人也得靠邊站,她突然有些害怕。
「我會處理,我先帶你回去。」
她想了一下又說︰「這事別讓阿晨知道,我怕他會找魏人渣算帳。」
「好。」
兩人上了停在後巷的一輛馬車,回家路上,她忍不住跟湯紹玄說話。
「其實我被休回到青雪鎮後,魏人渣那雙色眼就黏在我身上,還找媒婆上門要納我當妾。」
湯紹玄黑眸一眯,原來他那麼早就覬覦過她,他剛剛下的指令好像太輕了。
「後來我一打听,知道這人渣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我想說我惹不起,躲還不成?所以我也極少往港口去,听說他常在碼頭跟臨港大街游蕩。」
她說到這里又憂心起來,「他一定猜到是湯爺出手,一定也恨上我了,我弟弟怎麼辦?我怎麼樣都沒關系,但阿晨一定不能出事,他是夏家的希望。」
「不用擔心魏家。」他口氣極冷。
她皺眉,「為什麼?魏宗佑一定不會善罷干休。」
「不過,沒有魏家,日後也許還有陳家、林家、周家,甚至你的親戚。」
說什麼呢?她怎麼听不懂。
夏羽柔迷茫的看他,湯紹玄卻開始跟她說起一個人——
司馬博彥,在先帝時任刑部尚書,身分貴重,其獨子與媳婦一回帶著孩子出游卻出了意外,馬車失控墜崖,僅有孫女司馬湘芸幸存,因此司馬博彥極為疼寵這個孫女,不過,也導致司馬湘芸成了小霸王,有一回,一名沒長眼的登徒子對她出言調戲,當天就被抓到牢里,活活受刑而死。
司馬家有百年的世家底蘊,司馬博彥雖然致仕多年,可嫡支旁系在朝中為官不少,加上司馬家很聰明,從不參與任何黨派,也因而更得君心。
如此烜赫人家,上趕著巴結的人很多,連在青雪鎮上一手遮天的魏家都不敢得罪。
「司馬老太爺不喜與外人接觸,孫女脾氣也相同,一老一小都不好結交,不過,若是她與他們有了交情……」
所有的擔心都能迎刃而解!
夏羽柔眼楮一亮,這是教她抱大腿找靠山,如果魏家——不,不止,任何有權勢的人家還不長眼的要欺侮她或抓她當小妾,總得掂量掂量司馬家對她的態度。
「我懂了,借勢抬高自己的身價,讓他人有所顧忌。」她明白的點頭。
馬車轆轆而行,車內的氣氛愈形融洽。
與此同時,魏宗佑的別院之中,他倒在血泊里,眼楮被劃了一刀,喉頭被砍中一刀,手筋腳筋被挑斷,子孫根也被切了,兩名平常貼身保護他的隨從卻像瘋了似,拿刀互砍彼此,神情瘋癲。
其他奴僕聞聲過來,一見這血腥一面,嚇得趕緊派人去找老爺跟老太爺,其他護院則試著抓住兩個隨從,但兩人根本瘋了,見人就砍,最後,兩人都死了,他們也傷痕累累。
魏大偉跟魏良匆匆趕至時,魏宗佑已經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稍後,幾名大夫一起過來看診,一陣忙碌,算是救得及時,魏宗佑人是活了,但廢了,瞎了,啞了,癱了。
魏大偉父子倆震怒,當晚就殺了不少奴僕,因為他們查出魏宗佑身上所有的刀傷,都是兩名發瘋隨從手上的刀刃所致。
魏宗佑是他們嬌寵著長大的,雖然無法無天慣了,可這兩個隨從也跟隨魏宗佑多年,怎麼會無故痛下毒手?但再怎麼嚴刑拷打別院奴僕,沒人說得出原因。
這事在青雪鎮傳得沸沸揚揚,有人說是魏宗佑玩女人玩到兩個隨從家的妻子才會被砍的那麼慘,也有傳言,兩名隨從是中邪了。
但魏家怎會容許自家憾事成為老百姓茶余飯後嚼舌根的話題?派出多人教訓長舌多話者,不過兩天,街頭巷尾,再無人議論魏宗佑的事。
魏家最後是將魏宗佑送到一處莊園,不曾再出現在人前。
夏羽柔也終于明白,湯紹玄為什麼會說「不用擔心魏家」。
湯紹玄在那一夜救了夏羽柔後就離開青雪鎮。
但他離開的時間比他預計的都久,一個月余才回來,夏羽柔姊弟身上的傷都好了,湯紹玄派人轉交給夏羽晨的書本及課業,夏羽晨也做完了,讀了個滾瓜爛熟。
這一日,陽光燦爛,當他挺拔的身影再度踏進夏家食堂時,夏羽柔又驚又喜的看著沐浴在夏日陽光下的男人,差點扔下手上的托盤,撲上前去擁抱他。
但她忍住沖動了,也是不得不忍住,食堂里一群熟客如吳奕、曾大山等人餓虎撲羊似的沖得比她快,與他勾肩搭背訴說想念,只差沒流淚呢。
這些人這個月也出了一趟遠門,隨船運送石材到珠港,見識更多,回來沒幾天一直叨念著湯兄弟對他們多好又多好,這才一見到湯紹玄,直往他身上撲,差點疊羅漢。
其實,她也想混在中間表達一下想念的,她真的好想他,天知道她居然明白了何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她真的很想他,很想見他,尤其嫁人後的沈阿蓮來串門子,說阿春對她多好又有多好,那幸福模樣真的讓人羨慕。
夏羽晨也是極想湯紹玄這個夫子,但他不會表達,只是一直看著他。
湯紹玄也沒什麼特別表情,維持原本的作風,一樣用完早膳就走,近傍晚時,又過來教夏羽晨,接著一起用晚膳。
姊弟倆很好奇他這一個月去做了什麼,但又不好問。
還是湯紹玄看出他們的心思,避重就輕的回答,「石材運送出問題,必須跟別的船長商量借船,但有的船長並非東家,只好再聯系東家,這等來等去,時間就耗長了。」
賈家船隊先前遭難,就急著要購船,不過他們仗著朝中勢力,幾乎可說是用搶的,僅花少少銀兩就把其他家的船佔了,其中也有範家的船,告官的船家不少,但地方官不敢得罪賈家,只壓下案子擇日再審。
他這一次去,是將事情刻意鬧得更大,賈家佔了哪艘船,哪艘船就失火。
如此,不僅賈家無船可用,其他船家也沒有船,玉料運不到京城,皇上豈能不火?
京城還有更大的官,大官震怒,小官遭殃,不得不將實情上報,朝廷最毒舌的御史就上場了,賈家位高權重的老相爺被皇上狠狠訓斥,丟了一次大臉,不久,管賈家船運的賈家子孫就換了一批新人,為了息事寧人,賈家也吐出不少賠罪的銀兩。
這些細節,都不是夏家姊弟該知道的。
「明天一早,你跟我去一趟臨港大街,阿晨在家讀書。」湯紹玄又說。
她一愣,「一早,我的食堂怎麼辦?」
「想不想認識司馬家的人?」他又說。
夏羽柔是跟夏羽晨提過這事的,因魏宗佑成了廢人,她也就沒隱瞞那晚的事。
聞言,姊弟倆不約而同的點點頭,又互看一眼,達成共識,他們想過魏宗佑的事,應該是湯紹玄出的手,但他不主動說,他們就不提了,不必為一個人渣浪費時間。
于是,翌日一早,夏家食堂張貼休息公告。
夏羽柔直到坐上馬車,湯紹玄才告訴她,此行的真正目的。
她不禁愕然,「要我再開一家店?」
湯紹玄淡淡點頭,簡單說起他的打算。
馬車答答而行,很快的來到臨港大街,夏羽柔拉開車簾,先看看碼頭,再看看大街,尤其特別注意客棧、食肆、飯館其至攤販這些賣吃食的店家,還真不少,不過熙來攘往的街道上,兩旁行人也不少,摩肩接踵的,一副熱鬧景象。
突然間,馬車停了,就听他說︰「到了。」
這是直接來到鋪面嗎?
車夫掀開車簾,也備好矮凳,夏羽柔卻直接跳下馬車,湯紹玄則優雅的踏著矮凳下車,見他如此,夏羽柔吐吐舌頭,湯紹玄也沒說什麼,示意她跟著他走。
夏羽柔最近兩回來這里都沒逛過,因而眼楮很忙,東看西看,心里想著,若在這里開店,的確比她現在的食堂要好。
「這里。」湯紹玄突然站定。
她眨眨眼,先看看他站的店鋪門口,再看看對面,眼楮倏地瞪大,竟然是赫赫有名的琢玉坊,天啊,這是臨港大街最熱鬧的地方吧,她的店竟要開在琢玉坊的對面?
湯紹玄看她杏眼圓睜的瞪著琢玉坊的招牌,「你知道琢玉坊?」
她居然嫌棄的瞪他一眼,「拜托,誰不識琢玉坊,它可是咱們大魏朝首屈一指的玉器坊,專賣玉石所做的各種首飾配件家飾,分店最多。」
她贊嘆一聲,又說︰「對了,還有獨賣美玉公子的山子雕作品,听說美玉公子的玉雕圖紋雕工皆是雅致,價值連城,可惜,巿面上流傳極少,萬金難求。」
「那便是美玉公子的杰作。」湯紹玄指了指琢玉坊。
琢玉坊是兩層樓建築,寫著琢玉樓的匾額就高掛大門上方,而雙開的大門正中央,有一幅玉石與刺繡的山水畫屏,刺繡精致,但玉石雕刻的技巧更好,有浮雕也有鏤空,山水人物、亭台樓閣及花樹都栩栩如生,相當精致。
「那是每一家琢玉坊都會有的鎮店之寶,雖然都是畫屏,卻是獨一無二,由東家找繡娘與美玉公子合作的成品,自然也是非賣品。」
雖然隔了一條街,但她仍是看直了眼,「難怪四周還擺放盆栽,左右都有人看守,怕被踫壞吧。」
「嗯,一瑰玉石的質、色及形狀決定了玉的價格,一個好的工匠賦予它靈魂,這個工匠又是美玉公子,價值自是不菲。」他淡淡的說。
「這麼懂,原來你也是行家,這倒也正常,你看起來就不是泛泛之輩……」她嘴巴嘀嘀咕咕,但眼楮還是黏在那座畫屏上不放。
見她這麼喜歡,他想到那只羊脂玉小狗,月兌口而出,「我有收藏美玉公子的一個小物件,可以給你。」
她先是眼楮一亮,但很快又搖搖頭,「不了,我就是個俗人,這種附庸風雅之事,與我無關,還是別了吧。」
何況,小東西就沒價值嗎?
美玉公子的山子雕可是愈小件愈昂貴,因為玉件愈小愈考驗雕工,當她傻傻分不清楚,瞧不起人。
湯紹玄瞧見她眼神中的憤憤,莫名的想笑,不過,想到自己將玉雕小狗送她一事,雖然一開口他也錯愕,但送給她,他也沒絲毫的不舍。
湯紹玄不再多想,示意她進新店鋪。
同樣也是兩層樓建築,還是間窗明幾淨、格局方正的店鋪,夏羽柔愈看愈喜歡,忍不住就碎念起來,「這間店鋪真給我開店,不付租金?」
這是在車內,他告訴她的,她還以為是個偏僻沒人租的地方。
「鋪面空置也沒用,想著你有一手好廚藝,倒不如開家店,我有銀錢,跑堂及掌櫃的人我來找,後廚的事交給你。」
幫她忙還這麼客氣,她笑咪咪的拍拍他的手,「難怪吳伯伯他們都說湯爺人最好了。」
「是嗎?看著我,不再怕腦袋不保?」他反問。
她一噎,模模挺俏的鼻子,「過去是阿柔眼楮不好,現在可好了,亮得很,看得很清楚,湯爺是好人,不會跟我這種小娘子計較的。」
看她這副狗腿樣,湯紹玄不禁笑了。
兩人樓上樓下看了一遍,又往後逛了一圈,一邊討論開店事宜。
她強調開店一定要有氣勢,所以一開店就要一鳴驚人!
湯紹玄已有想法,他會找工匠來修繕布置鋪面,整體走低調奢華風,二樓設有雅間,專門招待一些有錢有勢或要求隱私的的客人。
另外,開店就是要賺錢,除了她的一手好廚藝外,食材新鮮、價格實惠也是吸引客人的手段,因此要找幾家能長期配合並提供新鮮食材的鋪子,他也已有名單,交給她,讓她自己找時間去談談。
他是神人吧,什麼都想到了。
听他仔細說明,夏羽柔雙眸亮晶晶,閃動著佩服,有他籌謀,她覺得自己大有可為,前途大亮。
湯紹玄看她樂不可支又崇拜的小模樣,心情分外的好。
兩人看完店鋪,再度上馬車,在車里各喝口茶,再行進一會兒,馬車又停了,兩人再度下車,夏羽柔發現他們竟然站在一家座無虛席的豪華酒樓門口。
「湯爺,這——你要請客?」她忐忑的輕聲問。
不是她不知感恩,但他在臨港大街最熱鬧的地點有空鋪面,手頭肯定沒她緊,這種豪華酒樓的飯錢只能他來付了。要她請客是可以,她自己煮,何必在這一看就貴死人的地方?
他看她一眼,似笑非笑,越過她進入酒樓,伶俐的伙計已經快步上來招呼,沒想到,櫃台後方像彌勒佛的胖掌櫃一看到湯紹玄竟立刻出來,比伙計更快地迎上。
「湯爺,這麼早就來了。」
夏羽柔困惑的看著胖掌櫃笑咪咪的帶著他往後廚的方向走,但湯紹玄一個眼光也沒回給她,她也只能厚著臉皮繼續跟在後頭走。
後廚里幾個灶火燒得正旺,甫一進來,都能感覺到一波波熱浪襲來。
幾個廚子,有的執杓子翻炒菜肴,有的端菜出去,也有的大聲吆喝,囑咐哪道菜怎麼還沒上?吵吵嚷嚷的,但他們似乎很習慣胖掌櫃帶人進廚房,僅專注于手邊的活兒,連給他們一個多余的眼神都沒有。
胖掌櫃帶著他們到最里頭的一座無人使用的小灶,說是小灶也有三個爐,一旁架子上,井然有序的擺放了各式干料及生鮮食材等調味料,鍋具炒鍋則在另一邊。
「那就麻煩夏娘子了,一個時辰後,務必要準時上菜。」慈眉善目的胖掌櫃向夏羽柔笑了笑,轉身出去。
她完全傻眼,再看向一旁神定氣閑坐下的湯紹玄,「湯爺什麼意思?是把我賣來這里當大廚嗎?」那胖子認識她,但她連他姓什麼都不知道。
「我想賣,刑掌櫃還不敢買呢,何況,你還不值錢。」
他一回答,她才驚覺她把心里話吐出來了,但什麼叫她不值錢,看不起人,她毫無懸念的瞪著他。
「酒樓東家欠我一個人情,我便用這個人情換你一次機會,一個可以讓你自己的廚藝發光的機會,所以,別讓我失望,也別讓我浪費那個人情。」
「所以,你早安排好的?」她說。
「時間不等人,備一桌宴客菜,別想著大菜,那里——」他看向在另一邊干活兒的大廚們,「真心話,任何一個都比你厲害,但你要備的一桌宴客菜,只給兩個客人吃,一個老人,一個姑娘——」他細細道來二人的吃食喜好及要避開的食材等等。
她大概猜出兩個客人是誰,但听完,她一個頭兩個大,忍不住埋怨,「這麼重要的機會,你不提早跟我說,都火燒眉毛了,不會說太慢嗎?」
「我提早跟你說,你無非是去想一些宴客大菜,但這些,司馬老太爺跟司馬姑娘已吃到厭,所以,迫在眉睫,你只能煮你腦袋里會的東西。」
她看著他,不得不說,他真的很了解她,若是給她更多的時間,她只會窩在自己的廚房里拼命試菜,到最後也不知哪樣比較適合?
只是,沒時間讓她準備,她還是很不安。
不過,再怎麼不安,她也只能硬著頭皮在腦海捋了捋自己的拿手菜,接著擼起袖子,拿了一旁干淨掛著的圍裙穿上,正要開始忙碌——
一名俐落的少年突然走進來,他身著悅香樓伙計的深藍色制服,先跟湯紹玄行個禮,再看向她,「夏娘子,小子曉華,邢掌櫃吩咐進來給夏娘子打下手,有什麼小子可以效勞。」
「好,這個菜麻煩你洗一洗……」
曉華與其說是來幫忙,倒不如說是來閑聊的。
當然,他是一邊做事一邊說的,他說司馬爺爺是吃貨,也是寵孫狂魔,所以,為了滿足一樣好吃的孫女,他砸大錢將大江南北的名廚請到家里供著,幾人輪著煮,但嘴刁就是個病,司馬湘芸的嘴愈來愈挑剔,常常一桌子山珍海味,她嫌膩,換上清粥小菜,又埋怨味同嚼蠟,毫無胃口。
找來的廚子滿足不了孫女,司馬博彥開始帶著孫女四處吃,但久了也累了,于是,司馬博彥找上悅香樓。
悅香樓是青雪鎮,甚至是鄰縣都出名的大酒樓,這里的廚師個個廚藝了得,但輪了幾輪,孫女又吃厭了,但也不想為找吃的四處走,于是司馬博彥租下這個小爐灶,每個月有五天,他們祖孫會來這里用餐,悅香樓的廚子必須做出兩道新鮮菜色,或是外聘廚子來烹煮都行,只要有新意就行。
听來很容易,實際上不簡單,大廚們一開始還磨刀霍霍,日子久了,腸枯思竭,東家只好對外招募,有私房菜方或會烹煮其他地方特色菜肴的人,都有重賞。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所以每到這五天,總有自詡廚藝過人的廚師過來,偶而還得先打場擂台賽,看誰勝出。
這也是悅香樓自家的大廚見到湯紹玄、夏羽柔進來,看都不看的原因。
至此,夏羽柔才知道自己也能一心三用——可以听八卦,可以動作熟練的做菜,還可以瞄瞄一直氣定神閑的坐在一旁的湯某人。
她備的菜色都是食堂最受歡迎的家常菜,還有湯紹玄指導過的幾道私房菜,其中一道,以鮮魚剁碎加芹菜作餡包成的餛飩,要做辣湯,也是湯紹玄愛吃的一道。
終于汗流浹背的完成了,曉華幫忙將所有菜色都送出後,她疲累的癱坐在椅上,一杯微涼的茶塞到她手上。
她喝了兩口,舒服多了,再看著湯某人老神在在,慢條斯理的拿起瓷杯啜茶,她忍不住問︰「湯爺對我很有信心,都不擔心的?」
「我對你沒信心,只是也不能如何,何必擔心。」
夏羽柔一噎,聊不下去了,他怎能這麼討人厭!
但她就是嘴賤,忍不住又問︰「如果吃的人不滿意,湯爺還是會讓我開酒樓吧?」
湯紹玄放下手中的茶盅,定定的看著她也不說話,看到她頭皮都炸起來了,他才開口,「我不知你這般缺乏自信、妄自菲薄,原來是我高估你。」
她一愣一想,懂了,這是反話,他相信她的能力。
她頓時笑得眼兒彎彎,「誰妄自菲薄?阿柔只是跟湯爺開個玩笑,放心,我這食肆一開張,肯定就轟動,肯定能賺得金銀滿盆,讓湯爺你娶老婆時,聘金送出幾牛車……」
她愈說愈小聲,因為湯某人臉色愈來愈難看。
湯紹玄冷著臉轉開話題,「言歸正傳,有件事很重要,司馬老太爺的七十大壽,若是你有機會辦這場壽宴,不僅名聲能更上一層樓,重要的是那日客似雲來,賓客還絕對是數一數二非富即貴的人物,對你大有好處。」
夏羽柔聰慧,一听便懂了,這些參加的賓客吃了壽宴,一旦喜歡,便是她日後開店的客人,但是……
「老太爺過大壽,司馬家肯定十分重視,不是會在幾個月前就先定好廚師或酒樓?我怎麼可能有機會……」
「掌廚者尚未決定,雖是老太爺過壽,但做決定的是司馬湘芸,這段日子,祖孫倆都沒少嘗過鎮上或縣里各大酒樓餐館的菜肴,可是他們嘴早被養刁了,沒一個滿意,才遲遲未決定。」
夏羽柔又有新的問題,「是喔,可大戶人家辦宴席有什麼講究?我不是很懂,萬一出差錯怎麼辦?」
「這方面我會幫你的。」他說。
兩人又聊了好一會兒,曉華突然跑過來,笑道︰「夏娘子,老太爺說非常滿意今日的菜肴,要見你呢。」
她笑逐顏開,但想到什麼,臉色又一變,「我這樣行嗎?我頭發有沒有亂?湯爺。」
她緊張地模模頭發,又看看身上衣裙,再模模臉,湯紹玄突然伸出手,溫柔的將她落在額前的碎發輕輕撥到她臉頰兩邊。
她粉臉漲紅,手足無措,站在一邊的曉華一雙大眼骨碌碌的看著兩人,抿嘴偷笑。
湯紹玄這才發現自己逾矩了,「咳——這樣可以了。」
她臉紅紅的避開他的視線,「謝謝。」
「大方沉著即可,來日方長,眼界要寬。」他突然又說。
打什麼啞謎?夏羽柔不是很懂,但還是跟他點頭,隨即跟著曉華經由另一道樓梯避開一樓客人,直接來到二樓。
上等雅間的門前,胖掌櫃已經等著,曉華隨即下樓。
「我們進去吧。」他說,然後又提點了一句,「里頭的客人,身分貴重,得罪不來,你少言多听即可。」
夏羽柔暗暗做個深呼吸,點點頭。
兩人走進寬敞雅間,映入眼簾是一半透明的山水屏風,越過屏風,就見一張大圓桌邊坐著兩個人,一名年約十五、六歲的姑娘端著茶碗喝茶,她相貌秀麗,氣質極好,在她對面坐著的是一名年約七旬的老者,身上有著一股久居高位的威嚴,他正以茶蓋拂了拂茶碗里的茶葉,見她進來,僅瞥她一眼就低頭喝茶。
「這位便是掌廚的娘子,夏姑娘。」胖掌櫃將夏羽柔介紹給司馬博彥祖孫。
祖孫倆同時擱下茶碗,齊齊的望著她。
從廚房過來的路上,曉華已告知二人的身分,因此,夏羽柔大方的上前一福,「妾身阿柔,見過司馬老太爺,司馬姑娘。」她的目光很快的掠過桌面。
圓桌上的菜色基本上都掃光了,每一道菜雖只做兩人份,但菜色共有十二道,葷素皆有,可見一老一小,都挺能吃的。
對一個廚師最好的贊美,就是將她煮的菜肴吃光光,所以,夏羽柔笑了。
她打量桌子時,一老一少也看著她,他們沒想到掌廚的娘子如此年輕,而且還是個膚若凝脂的美人兒,再見她沒有掩飾的盎然笑意,祖孫倆相視一笑,胖掌櫃在一旁也看得清楚,知道夏羽柔這是入了祖孫倆的眼。
他與這對祖孫來往這麼久,也知道這對祖孫的脾性,若巴結阿諛、唯唯諾諾、虛偽自傲,得到贊美卻謙卑的直道「不敢、不敢」,祖孫倆就揮揮手讓人出去,而像小娘子這麼大方表現真實情緒,就有賞了,他們就喜歡這份直白。
「手藝不錯,有賞。」司馬博彥一發話,一旁等著伺候的小廝就走上前,將手上一只荷包給夏羽柔。
「多謝司馬老太爺,司馬姑娘。」她大方致謝,不過心里卻有點兒猶豫,要不要自薦為壽宴掌廚一事?
但又想到湯紹玄剛剛說的「大方沉著」,她心里有底,沒有再多說,一福身便離開了。
司馬博彥祖孫見她謝過就走,反而意外,詫異的看向對方。
壽宴廚師未定一事,不管在青岳縣或青雪鎮的各大茶坊、酒樓等地都傳得沸沸揚揚,不少東家都透過各種管道人脈前來爭取由自家名廚出任,若成功了,自家酒樓沾光,還能吸引更多客人,好處說不盡,而廚師身價也會因此水漲船高,然而這夏娘子不卑不亢不說,竟連毛遂自薦都沒有?
「挺有趣的,這個夏娘子。」司馬湘芸笑說。
「喜歡就聘回家當廚子。」
司馬博彥寵孫女,只要看到孫女吃什麼東西都不香,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他就心疼,因此,只要遇到她喜歡的廚師,都聘請回家,如今府里已養二十多個名廚。
司馬博彥發話,自然有人跑腿。
因此夏羽柔還沒回到廚房又被叫回來了,一听到司馬博彥開了天價要將她請回家當廚子,她愣了一愣。
「夏娘子一手家常菜,我孫女很喜歡,在老夫家當廚也很自由,我孫女點名時,你才需進廚房,不會太辛苦。」司馬博彥真的很疼孫女,此時為游說她,收斂那種懾人氣勢,看來就像個尋常人家的老爺爺。
條件真的誘人,尤其是事少錢多,有了錢,她就可以送弟弟去無涯學府就讀……夏羽柔正想答應,腦海突然閃過湯紹玄說的話——「來日方長,眼界要寬。」
她深吸口氣,握握綴珠,行了個禮,「我已與人合伙開酒樓,人相交貴在誠信,我只能謝謝二位的厚愛,不過,等酒樓開幕,歡迎二位光臨。」
司馬湘芸挑眉,「你膽子挺大的,你既然知道我和我爺爺的身分,還敢這麼直接地拒絕?莫非你沒听過我的事蹟?」
「這……听是听過的,知道兩位是不能得罪的主。」她輕咬下唇,回答得很誠實。
還真的有趣!司馬湘芸差點笑出來,卻繃著臉說︰「你既然知道,那你說外面的人怎麼說我們的,我要听實話。」
夏羽柔有些糾結,「可是忠言逆耳,實話難听,司馬姑娘若生氣對我……」
「說!我保證不會對你如何。」她努力繃著一張俏臉。
夏羽柔點點頭,免死金牌到手就好,「囂張跋扈、刁蠻任性、脾氣暴躁、無法無天,我行我素,目中無人……」她扳著手指頭,認真的將在廚房時,曉華說的對于小霸王的批評一一道來,「說完了,我只記得這二十個。」
司馬湘芸又好氣又好笑,這女子哪來的,人家說要听實話,她還真的半點不做假。
司馬博彥也憋不住的笑了,「是個老實的。」
喜歡夏羽柔的性情,司馬博彥開了更優渥的條件,但夏羽柔仍面帶尷尬的拒絕。
司馬博彥氣得吹胡子瞪眼,還要繼續加酬勞,沒想到,乖孫女居然出聲幫她婉拒,「爺爺,人各有志,我看你開再多條件,夏娘子也是不會允的,你別為難人家了。」
「真是不識抬舉的蠢丫頭。」司馬博彥撇嘴嫌棄。
夏羽柔此時大大的松了口氣。
祖孫倆同時看著她,「怎麼松口氣了?」
夏羽柔認真回答,「我怕老太爺條件再開下去,我維持不了初衷,投降了可怎麼辦。」
如此坦率,祖孫忍俊不住的皆笑了出來。
最終,司馬博彥沒執著的讓她走了,左右不過是一個丫頭片子開的酒樓,屆時,他整家店包下來,成為孫女的專屬飯館都行。
祖孫倆回到青岳縣的司馬府,眼見壽宴一日日逼近,再不決定廚子不成,但讓府里的名廚或外頭的酒樓試做一桌,寶貝孫女都不點頭,司馬博彥也頭疼了。
他看著孫女,「芸兒,你真的沒有一個中意的?」
「有,夏娘子啊。」司馬湘芸對她的印象極好,至于她有沒有能力辦妥司馬博彥的壽宴,她不在乎,用這個人,純粹是她喜歡她。
司馬博彥也是愛孫無原則,孫女喜歡,他就點頭,吩咐府里的戴總管去辦這件事。
「可是夏娘子做的是家常菜,這可是老太爺的七十大壽……」戴總管想勸。
「大魚大肉吃膩了,換青菜豆腐怎麼了?」司馬湘芸怒了。
行,根本不是什麼問題,只要大小姐喜歡就行。
戴總管連忙低頭,「小的多嘴了。」
「行了,快去問問那丫頭,有沒有興趣接一單生意?」司馬博彥催道。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3 00:04:45
第十一章獲賞識酒樓開門紅
湯紹玄竟然代她答應去司馬府為壽宴掌廚?
戴管事都走了好一會兒,夏羽柔還有點暈頭轉向,她當然開心,但她更緊張,她還有好多事想問,卻不知從何問起。
她只辦過沈阿蓮跟阿春的喜宴,不到十桌,司馬博彥的壽誕筵席,要籌備及處理的大小事,不知是那場喜宴的幾倍!
辦這種大宴,她完全沒經驗……
然而夏羽柔天生就有不服輸的韌性,很快就振作精神,她不可以也不能妄自菲薄,只要她做好,新店就成功一半,她就可以讓弟弟去上更好的書院,有好的師資,也有好同學——沒錯,她一定要成功!
湯紹玄不是沒有看出她的忐忑,但看著她鼓勵自己,不讓自己因為不安而打退堂鼓,這樣堅韌的神態,他十分滿意。
有這樣的態度就行,他微微勾起嘴角,「開始吧。」
簡單的三個字,卻讓夏羽柔接下來的日子忙得後悔不已。
湯紹玄說的、教的都很多,她幾乎沒有說不的機會,只能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如陀螺的轉啊轉,恨不得自己有三頭六臂。
出乎意料又似乎在意料內,湯紹玄對這種大宴很熟悉,流程的掌握,甚至菜單設計,連菜肴要配合使用哪些繪有富貴吉祥等花樣的碗盤瓷碟,他都設想周全。
「壽桃這道甜點是一定要上的,我做得小巧好入口,好吃嗎?」夏羽柔試探地問。
司馬湘芸吃著小壽桃拼命點頭。
打從接下司馬家壽宴掌廚的活,夏羽柔就在門上貼了休息十日的公告,理由是接了一戶人家的壽宴,必須準備新菜色,並未多說雇主是哪家。
老客人和鄰居們雖然好奇,卻也沒多打探,然而橫看豎看都有著千金貴氣的司馬湘芸天天造訪,依然引起了注意。
司馬湘芸說是要看夏羽柔準備了哪些菜色,試吃合不合格,可其實她是每天無所事事,一找到新鮮人事物就想湊近,夏羽柔就像她找到的新玩具,這才天天過來。
夏羽柔本身好玩,說話實在,一手廚藝精湛,弟弟是怎麼逗都不笑的小面癱,還有不知讓鎮上及縣上多少姑娘追捧的美男子湯紹玄,時不時也來這里給夏羽柔的廚藝做指導——她來這里有美食吃、美男看、小面癱逗,多好啊。
但也因為她的頻頻到訪,無形中替夏羽柔擋掉許多麻煩。
司馬家辦壽宴的肥缺不知有多少人盯著,夏羽柔接下活計沒多久,消息就傳出來了。
司馬博彥祖孫的嘴刁是出名的,有多少大廚誠惶誠恐、卯足勁的討好,只為拿下壽宴掌廚的名額,結果卻冒出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婦人截了胡。
一個被休棄的小婦人哪可能有傲人廚藝?司馬家是不是糊涂了?找這麼不可靠的?
落馬的廚師們憤憤不平,但之後知道是司馬湘芸親自舉薦,又天天紆尊降貴的去見夏羽柔,瞧她琢磨新菜色,還以姊妹相稱,他們也沒膽抗議了。
只能說,人跟人的緣分沒理由,夏羽柔就是合了司馬湘芸的眼緣,再加上她身為吃貨一枚,對能煮出合自己心意的百款佳肴的夏羽柔,更是崇拜。
好奇她年紀小小就有這樣的精湛廚藝,司馬湘芸又多問幾句,夏羽柔也大方說出自己的過往,沒有自卑只有感恩。
她的態度讓司馬湘芸更喜歡她了,有那樣辛苦的過往,但她依然樂觀堅強,「你真的太不容易了,我打從心底佩服你。」
「沒什麼,總歸我是我弟弟唯一的依靠,我不自立自強成嗎?被休又如何,我沒做錯事,只有我昂首挺胸的做人,出息了,別人才會高看我們姊弟一眼,總之,我不頹然喪志,我一定要為我弟弟掙一個錦銹前程。」
在司馬湘芸崇拜目光下,夏羽柔愈說愈生出凌雲壯志。
「好姊姊,好姑娘,」司馬湘芸用力拍拍手,再起身拍拍她的肩膀,「日後,你我就以姊妹相稱,誰敢欺負你,先問過我腰上的這條鞭子,話說,你那湯到底好了沒?」
她饞了,美眸越過夏羽柔,落在灶上一鍋微滾的熱湯,正飄著濃濃香氣,很勾人。
夏羽柔忍不住的噗哧笑出來,司馬湘芸一開始看來冷冷的不好相處,但一卸下心防,才知道是個善良直率的人,「好了。」
她拿了湯勺,舀上一碗送上桌。
司馬湘芸坐下來,聞著香味四溢的熱湯,迫不及待的拿起湯勺喝上一口,再吃塊肉,「嗯,燙、燙,好吃,等會兒盛一碗,不,兩碗,我帶給爺爺吃。」
司馬博彥疼孫女也是值了,吃到好吃的都會想到他,雖然他覺得如果能過來一起吃就更好,但孫女不讓,說姑娘們聊天中間插個老爺爺怎麼聊?
她邊喝湯邊看著夏羽柔站在灶前忙東忙西,她的生命里,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努力的人,而且精力十足。
「好姊姊,你能不能停一停,休息一下?」
「我不累,再說了,我若沒辦好這次的大宴,害你丟臉不說,也會讓人笑話司馬府找了我這個下堂……」
「誰敢笑姊姊,我第一個饒不了他,不過,姊姊不用擔心,你以實力輾壓眾人的質疑就行。」司馬湘芸也听到外面那些雜音跟批評。
「也是,何況我還有一個最厲害的軍師,我相信有了他,我肯定沒問題。」夏羽柔笑容自信,語氣充滿崇拜。
那驕傲狀是啥意思?
司馬湘芸暗笑,這些日子她耳朵听得快長繭了,十句里有九句湯某人,雖然當事人見到她也是面癱,跟夏羽柔說完話就走,但她還是瞧出端倪來。
她故意調侃,「湯爺這個軍師對你可真好。」
「嗯,你知道,我們要在臨港大街合開酒樓,他說了,只要這次辦妥你爺爺的壽宴,他也是得利者。」
「只是為利,沒有其他?」司馬湘芸喝完一碗,再要一碗,一旁嬌俏的丫頭要開口,司馬湘芸瞪她一眼道︰「我有節制。」
她第一次來這里吃太撐,回府鬧了肚疼,司馬博彥就要伺候的丫頭盯著點。
夏羽柔也笑了,「這湯不燥,喝兩碗還行的。」說完,才回答司馬湘芸的問題,「湯爺是這麼說的。」
夏羽柔當局者迷,還有點遲鈍,可她這個旁觀者清,湯某人這般殷勤,絕不只是為利,她可是看出什麼的!
司馬湘芸思忖著喝口湯,「好吧,我看他跟你說得差不多,連幫廚也找齊了,我還在想有什麼要我幫忙的,現在便算了。」
「有件事還真需要你幫忙,你幫我確定一下菜單?」
夏羽柔開出的菜單已先跟湯紹玄討論過,只是為了更慎重,請她再過目。
司馬湘芸接過手,頻頻點頭,品項豐富不說,連爺爺的喜好的海鮮都顧及,每道菜名也取得極為吉祥如意。
她頓了一下,「湯軍師幫忙擬的?」
夏羽柔猛點頭,笑得好甜。
她搖搖頭,這笨姊姊,根本淪陷了嘛。
「說來,這事兒能成,包括你我能成姊妹,湯軍師還真的出了不少力,」她笑咪咪的看著她,表情曖昧,「這麼天大的恩情,要不,姊姊以身相許來報答?」
「胡說什麼。」她粉臉暴紅,手足無措,但眼楮亮晶晶的。
司馬湘抱著肚子大笑,「我看姊姊真是樂意,好,妹妹就等著吃你的喜酒。」
「不是,不是,真沒有啊,我跟湯爺……我沒有啊——」
夏羽柔粉臉燒得都要冒煙了,耳尖也紅,但她心花朵朵盛開,真沒半點不樂意啊。
為舉辦司馬博彥的七十大壽,一個月前,司馬府就布置一新,里里外外是富麗堂皇,處處喜氣洋洋。
壽宴前一天,夏羽柔特別到司馬府的後廚巡了一回,看有沒有什麼遺漏的。
這一天,食材都該備齊了,還有幫廚們明日天未亮就要進廚房做各項準備,因此今天都會住在司馬府中。
原本司馬湘芸也想讓夏羽柔留下跟自己睡,但湯紹玄阻止了,理由竟然只有一個字——
「吵。」
哈,這是嫌她話多呢,但兩個姑娘睡一張床上怎麼可能不說話?
可是想到隔日不僅僅是爺爺的大日子,也是夏羽柔一鳴驚人的日子,司馬湘芸便歇了心思,反正有湯軍師在,夏羽柔不會有問題。
夏羽柔其實也想回家睡,雖然來回有一大段路,但她不想弟弟一個人在家。
湯紹玄很了解她,也很貼心,也不知他從哪里找來的馬車跟車夫,馬車趕得穩又快,壽宴前的最後幾日,她家里、司馬府兩地跑,有了他雇的馬車,來回時間竟比坐司馬府的馬車要少上一大半。
這一天忙碌下來,已是天黑,她步出司馬府,熟悉的馬車跟車夫已在門口,她喊了車夫,「羅叔,麻煩你了。」
她上了車,羅坤扯動韁繩,馬車答答而行。
今夜,車內多了一人。
夏羽柔揉揉疲憊的眉眼,「湯爺怎麼特地來了?」
不是她不領情,是有人說她該獨當一面,有夠無良的,讓她一人獨自忙活,這幾日天天早起晚睡。
「一切都沒問題吧?」湯紹玄語氣淡淡的問。
「嗯。」
這會兒,她又累又困,隨著馬車平穩行進,她眼皮愈來愈重,慢慢地貼著車壁,慢慢傾斜,踫到可以倚靠的枕頭,嗯,軟硬適中,她滿意微笑,沉沉的睡了。
湯紹玄低頭看著靠著他肩膀熟睡的容顏,她的呼吸深而綿長,紅唇微啟,是真的熟睡了,他拿了一旁的薄被蓋在她身上,燈光下,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她唇上。
回到夏家食堂,夏羽柔才被叫醒了,進屋見到還等著她的弟弟,揮揮手,要他趕緊上床睡了,這幾天,她若不在,都是麻煩葉嬤嬤煮給他吃的。
夏羽晨對送姊姊回來的湯紹玄道謝,再看著馬車離去,他有一種很好的感覺,「湯大哥對姊姊不一樣了。」
「沒錯,因為他,姊累死了。」夏羽柔只想到床上睡大覺,沒力氣想弟弟的弦外之音。
終于,到了司馬博彥大壽的日子。
一大早,整個司馬家就忙碌起來,司馬家族親來幫忙招待的也早早到了,稍晚,賓客馬車迎來了一輛又一輛,客似雲來,恭賀聲不斷。
夏羽柔也是天還擦黑時就來到後廚,與配合幾回的幫廚及小廝、丫鬟忙碌起來,照湯紹玄所說的,這些人日後都是他們新店的幫廚及伙計。
司馬湘芸知道不少大廚對她選了夏羽柔掌廚,心生不滿,特別給了這些大廚帖子,讓這些大廚坐一桌,親自品嘗夏羽柔的手藝。
夏羽柔的手藝在湯紹玄指導下大幅提升,再加上高檔食材,這場壽宴果真一炮而紅,客人們個個吃得滿嘴油光,紛紛詢問掌廚人,讓司馬家極有面子。
司馬湘芸早早就吩咐下去,一定要告知客人,這次掌廚的夏娘子二十日後在臨港大街有新店開張,菜單可不止宴客這幾道,更好吃的是私房小菜。
民以食為天,吃貨更是多,宴會上的菜色令人驚艷,賓客們聞言,已經有多人相約要去新館子嘗鮮。
名廚們坐的這一桌,表情各異,但隨著一道道菜肴上桌品嘗,他們臉上的不平與傲氣不見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夏羽柔廚藝確實不輸他們這些經驗老道的廚師,尤其一道道帶著福祿壽寓意的菜品名稱,色香味俱全,他們不得不甘拜下風。
這一場爭議十足的壽宴在最後一道甜而不膩的壽桃與賓客的滿足聲中圓滿結束。
壽宴替夏羽柔即將開業的夏家酒樓大大宣揚一番,加上新地點就在琢玉坊對面,屬熱門地段,更是備受囑目。
夏家姊弟的家底大多數人還是知道的,因此很多人都猜跟湯紹玄有關,畢竟兩人同進同出好幾回。
所以湯紹玄喜歡上夏羽柔,並為她開一家酒樓的消息就傳出來了。
但沒多久,司馬湘芸就跳出來了,那店可是她跟夏姊姊合開的,店鋪是她的。
于是,鎮上三朵花跟駱玉玫原本想堵夏羽柔,便不了了之。
事後,在籌備中的新店鋪里,司馬湘芸邊吃著酸菜鴨肉,邊看著試煮新湯的夏羽柔說︰「你的湯軍師對你真好,我一跳出來,那些花痴就不找你麻煩了,看來,真的很疼你呢。」
夏羽柔心里甜滋滋的,一不小心,就將糖當成鹽倒人湯里,讓她低呼,「完了,成甜湯了。」
司馬湘芸翻了個白眼,「夏姊姊,你夠了喔,這幾天甜品甜湯還不夠多,我喜歡咸的。」
她模模鼻子,羞澀一笑,她也不知怎麼的,特別想煮甜的。
「小姐,蘇小姐她們到了。」雲霓是司馬湘芸的大丫鬟,急急跑進廚房稟報。
司馬湘芸連忙起身,拉著夏羽柔就往外走,「夏姊姊,快,我們別讓那幾只蝗蟲進來,店沒開張,她們就要把你吃垮了。」
「哪那麼夸張,什麼蝗蟲。」她噗哧笑了。
司馬湘芸才不管,拉著她就到店門口堵人,她幾個閨中好友听家中長輩贊美那日壽宴的菜色如何如何好吃,竟集體發難,要她帶她們吃上一吃,不然,多年友情一筆勾消。
沒想到,一吃成主顧——不是,成蝗蟲,夏羽柔煮什麼都被她們掃光,這不是蝗蟲過境是什麼?
「夏姊姊。」
酒樓門口已站著幾名大家閨秀,她們全是司馬湘芸從小到大的姊妹淘,身分家世都是一等一,但一樣是吃貨,同樣崇拜夏羽柔的廚藝,跟著司馬湘芸一口口的叫著「夏姊姊」,好不親熱。
夏羽柔也很喜歡她們,或許是同類相聚,這些千金女率性坦蕩,很快就贏得她的好感,而且,她只有一個面癱弟弟,一下子多了這麼多妹妹,可高興壞了。
「我剛熬了……唔!」
司馬湘芸立即摀住她的唇,只要她一說,這群姊妹就呼啦啦的往里沖,什麼大家閨秀的樣子全不見,掃光食物的速度讓人驚嘆。
蘇姑娘等幾個聰慧著呢,正要往後面沖,卻見杜仲飛那幾個不學無術的惡少走過來,她們便站定,一字排開的站在夏羽柔身前,端起大小姐的架子,冷冷的看著他們。
經過司馬湘芸的轉述,她們腦袋里都有一張欺負夏羽柔的惡人清單,說好了一定要當夏羽柔的靠山,讓這些人遠遠看到她,就自己繞路走。
夏羽柔其實跟她們說過,她有功夫的,但這些妹妹總是忽略,然而看到她們的舉動,她還是很感動的。
杜仲飛其實是听說夏羽柔要開店的事,想說在碼頭閑晃無聊,過來看看,哪曉得是這種陣仗,尤其是看到司馬湘芸,幾個惡少就後退一步。
忘了多久以前,他們還不識得她,見她生得好,也想調戲,哪知她解了腰間長鞭「啪」地一聲就打了過來,嚇得他們立刻就跑。
還有蘇家三娘竟然是個蛇蠍美人,他們不過說了句葷話,當天全身發癢,家里找了大夫來看,說是中毒。
這些姑娘們一個個都戰績彪炳,杜仲飛不敢再逗留,轉身要跑——
沒想到,其中的楊家大小姐飛身過來,腳一踢,就將他踢回司馬湘芸面前。
嗚嗚嗚,他這次什麼都沒做好嗎?
「你們幾個給我听清楚了,誰瞎了眼,敢欺負夏姊姊,我馬上讓他後悔來到這世上。」司馬湘芸冷睨著他,再看向他後面幾個發抖的惡少。
「還有我們。」幾個閨秀也拍著胸脯,動作很一致。
杜仲飛連連點頭,跟著幾名友人飛快逃離,他們再也不來臨港大街,太恐怖了。
山中別院,湯紹玄听完暗衛報告夏家酒樓發生的事,嘴角一勾,乘馬車來到臨港大街。
夏羽柔看到他無疑是開心的,但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忙完壽宴,就只有新店的事要忙,可是湯紹玄,得去采石場工作,給弟弟上課,還得撥時間忙新店鋪的事。
湯紹玄要她跟他走。
她表情甜滋滋,「好,跟湯爺到天涯海角都行。」
他低低一笑,「不必到天涯海角。」
地點很近,竟然步行幾步而已,是與酒樓僅有一牆之隔的小院。
說是小院,也有八間房,而且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亭台樓閣,小橋流水皆有,相當精致,再說了,與酒樓相鄰,她上下工都方便,她邊逛還邊想著等她賺大錢,看能不能買下。
湯紹玄是在帶她逛完這院子後才告訴她,她就是屋主,雖然從側門出入也方便,但為了更方便她進出酒樓,他已安排工匠再開個門。
她看著湯紹玄,還是有些暈眩,真相太美好,她想再確定一次,「這真是我們姊弟要住的院子?我怎麼沒听你說過?」
他嘴角微揚,「如果你沒有通過壽宴的考驗,這院子就先封起來,等你自己有能力,再買下來。」
她眼楮倏地一亮,「那我通過考驗就要送我?」
他冷冷看她一眼,「不是,只是更放心借你銀兩,這房子我先代你買下,你現在有名聲、有廚藝,我不怕要不回債。」
「好吧,債多不愁,而且我臉皮也沒那麼厚,若湯爺白白送我,我還擔心湯爺有什麼企圖——」說到這里,她突然狡黠一笑,「我知道,湯爺不事先說,是怕我更緊張發揮不了水準吧?可是,先是店鋪,又是這宅子,阿柔欠湯爺的債愈來愈多,債台高築,萬一阿柔這輩子還不完怎麼辦?」
「下輩子繼續還。」他完全不考慮的說。
她眼角眉稍都染上笑意,「好啊,下輩子繼續。」相遇相知。
接下來幾日,夏家酒樓的開店事宜事仍緊鑼密鼓的進行,相鄰的小院,夏羽柔姊弟傾向簡潔舒服就好,何況,這里里外外都比夏家食堂好太多,不須做任何整修。
夏羽柔姊弟要開酒樓並挪地方住的事也已經傳開,葉嬤嬤、吳奕、曾大虎等人,還有懷孕的沈阿蓮都替他們高興,不過,采石場工人包括吳奕等人也多一點難過情緒,往後除非采石場休息,不然要再吃到夏羽柔的手藝沒那麼容易。
後來,葉嬤嬤跟家里人商議,再跟夏羽柔深談,決定買下夏家食堂,維持早食生意。
夏羽柔覺得夏家食堂有人接手,後院的魚池、田地、果樹也都有人照顧,也是好的,何況葉嬤嬤也幫她許多忙,便以比巿面低三成的價格賣了。
她跟弟弟在搬家前一日,也是夏家食堂營業的最後一天煮了很多私房菜,請了所有的熟客,謝謝他們的照顧。
孕婦沈阿蓮的淚腺太發達,還是阿春耐著性子哄著,「夏姊姊還在鎮上開店,你想她了,我們坐騾車去看她,好不好?」
「嗯,阿柔,我生小孩,你要來看我喔。」
夏羽柔笑著點頭,「一定。」
「你跟湯爺成親,一定要請我喔。」
夏羽柔又一次無言以對,但卻紅了臉。
夏羽柔姊弟搬家了。
從臨港大道彎進儒水巷,眼前這座宅院的門前掛上「夏宅」的門牌,走進陽光暖暖的庭院,夏羽柔突然覺得自己有了真正的家,雖然還欠著債,但湯紹玄幾天前就將宅子的所有地契文書都拿給她,原本她堅持宅子要記弟弟的名字,但湯紹玄反對。
「阿晨不是廢人。」他說了這話就走人。
夏羽晨也拒絕,「我日後能靠自己的力量買更大的宅院給姊姊當嫁妝。」
「我不嫁,用不上!」她瞪他一眼。
「湯大哥也不嫁?」他說。
她噎了下,又瞪弟弟一眼,「好在湯爺走了,亂說話。」
「我不相信姊姊沒這麼想過。」
小面癱一點都不可愛,這種話放在心底就好,干啥說出來,人家也是會害羞的。
雖然說是搬家,但湯紹玄派了很多幫手,再加上他們姊弟東西不多,很快就定位,整理完畢。
稍後,湯紹玄也過來了,稍微看了下,點點頭,接著又帶來一批人。
原來是湯紹玄替她張羅的人,一個和藹可親的斯文漢子,年約四十,擔任過酒樓掌櫃達五年之久,另外還有三名外表打理干淨的年輕男子,個個都舌燦蓮花,勤快會看眼色,將擔任店小二的工作,再有就是幫廚,這幾人已經在壽宴合作愉快。
但還有三位面生的,湯紹玄只讓她們姊弟見見,便要這些人都去熟悉環境,也讓夏羽晨去做功課,窗明幾淨的店鋪里,只有他跟夏羽柔面對面坐著。
夏羽柔倒了兩杯茶,看著他。
他喝了口茶,才說︰「那三人是廚子。」
見她一臉錯愕,他再解釋,這是她的店鋪,她是東家,不是來當廚娘的,所以另外找了三名廚子,這三人,他都找人調查過身分背景,品性各方面都佳,不過她的私房菜里有幾樣調味料算是獨家秘方,她可先行做好,必須握在手里。
夏羽柔有點不安,但看著他深邃的黑眸,突然有了信心,點點頭。
「你幫我這麼多,想要什麼謝禮?」
「你還欠我東西。」他說。
夏羽柔粉臉一紅,知道他說的是各兩套的衣褲鞋襪,「這不是事情太多,沒時間嗎?先跳過好不好?那個——我是想,還是湯爺干脆就坐實合伙這事,咱們分紅?」
「我已經說過不用,對外,你我只是房東與房客的關系。」
「可湯爺分明沒收房租……好,不提。」
見他臉色漸冷,她住了口,她知道他想幫他們,但這麼分文不取,又替他們做那麼多事,她怎麼能不感激動容——是她臉皮薄說不出口,不然,要她以身相許,她也是願意的。
湯紹玄見她沮喪低頭,本想說什麼,還是沒說,畢竟他的身分若是不小心被揭露,她與他的合伙將成為她的災難。
不想讓她再糾結這事,他提了另一件事,「接下來,你也是一家飯館的女當家,身邊該有兩名丫鬟伺候。」
她一愣,印象中,她小時候爹爹還在當官時,她身邊是有個嬤嬤隨侍,只是,她像只小擰≠子東闖西跑,嬤嬤疲于奔命便辭了,父母本想再買個小丫頭,她堅決不要有條小尾巴,父母才歇了心思。
而後來爹娘離世,她更沒有當千金小姐讓人伺候的機會,現在忽然听到說要買丫鬟,還真的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思緒飄得太遠,回神看湯紹玄還在等她回答,她不禁赧然道︰「可是我習慣凡事自己來。」
「習慣可以改變。」
好吧,面對強勢的他,她就堅持不了,只能點頭。
湯紹玄的動作很快,第二日,就帶了兩名九歲的丫頭到她面前。
她詫異的看向湯紹玄,一雙明眸發出疑問,不會太小?
兩人長相清秀,叫小星的皮膚較黑,眼楮圓圓的,是個愛笑的孩子,另一個叫小月,皮膚白皙,文靜害羞,兩人都梳著丫髻,收拾得很干淨。
除了她們,還有一名男孩何洵,看來約八、九歲,頭好壯壯。
「他給阿晨當伴讀,日後阿晨到書院就讀,何洵也可同行。」
夏羽柔點頭如搗蒜,他腦袋到底怎麼長的?事事周全,讓人會忍不住想依賴。
湯紹玄選的三人極好,本分勤快,很快就融入她跟弟弟的生活,若說還有什麼不習慣,就是起床都有人幫忙洗漱,伺候穿衣。
她將心得說給湯紹玄听,試探的問︰「還是讓她們來酒樓幫忙?」
湯紹玄突然將她從上到下的打量,「先天不錯,不過氣勢不足,需要她們幫襯,還有,你少說話,氣質好一點。」
他說話直白就算了,這後半句不會太刻薄?
待司馬湘芸等閨秀過來時,她氣呼呼的轉述這些話給她們听。
沒想到,司馬湘芸竟然點頭,「這話說得對,你一說話就顯得爽朗,過于親和,外表年紀看來也比實際年齡小,身後多兩個丫鬟是多了些氣勢。」
蘇姑娘等其他閨秀也點頭附和,力挺湯紹玄不說,還起了改造她的念頭。
接下來,夏羽柔的衣著打扮被這群從小就養尊處優的大家閨秀先是圍著她轉圈圈批評一番,再合計如何改變,從頭上戴的、身上穿的,全討論了,還叫丫鬟直接去采購衣裙首飾。
「你們別忙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然而她抗議無效,對面就是琢玉坊,可以買釵環,再過去兩家就是知名的成衣鋪,丫鬟們很快就完成吩咐回來。
大家七手八腳的在雅間給她打扮,上點淡妝。
夏羽柔原本就是個大美人,只要收斂一下豪爽的男兒英氣,稍加打扮,與她們這些大家閨秀站在一起,半點不遜色。
夏羽柔看著鏡里的自己,也是有點不敢置信。
當湯紹玄跟夏羽晨過來店里時,一群姑娘急急的將夏羽柔拉到他們面前,一臉求表揚的神情,笑眼眯眯。
湯紹玄跟夏羽晨乍見到改造過後的夏羽柔,著實愣上一愣。
夏羽柔的頭發一部分披散著,其余用一支雅致珍珠發釵簪起,戴著同款耳環,眉如遠山,眼如秋水,一襲鵝黃華貴裙服,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美得如夢似幻。
見兩人都怔怔看著她,夏羽柔反而慌張起來,「這是芸兒她們硬要幫我打扮的,我——不會總穿這樣,這樣不能做事。」
「很好看。」湯紹玄突然開口。
她粉臉漲得更紅,眼楮熠熠發亮,連弟弟說了很好看,她也沒听見,腦袋里一直回蕩著那三個字。
湯紹玄帶著夏羽晨回到後面的小院,司馬湘芸等人調皮的重覆說著「很好看」,讓夏羽柔又羞又喜,只能躲回廚房煮東西,才躲過這幾個小姑娘的調侃。
女為悅己者容,因為湯紹玄說好看,夏羽柔不再盤發,也舍棄平時為了好做事著束袖的裙裝,再加上身後兩個丫鬟,她看來還真的跟大家閨秀沒兩樣。
連吳奕、沈阿蓮這些較熟悉她的人看到,都嘖嘖稱奇,吳奕還拍了拍湯紹玄說︰「湯兄弟,你把阿柔變美了。」
湯紹玄沒說話,但那天特地坐了馬車來看新店鋪的幾人都看到他俊美的臉上露出溫潤笑意,包括大肚婆沈阿蓮。
「阿柔,你跟湯爺成親的日子一定不能跟我生孩子同一天喔,我要參加。」
「小聲點。」
夏羽柔羞澀的看了跟吳奕等人說話的湯紹玄,看他並沒有看過來,應該是沒听到,松了口氣,但又覺得有點可惜,不知他听到了會是什麼表情?
湯紹玄其實听到了,但人的一生中,有很多事不能隨心所欲……
這一日,陽光暖暖,夏家酒樓開張了,鞭炮聲響徹雲霄,還有舞龍舞獅,相當熱鬧。
一輛輛馬車來了又走,下車的都是鎮上的熟面孔,就算是生面孔,但從衣著也可看出非富即貴。
司馬博彥、司馬湘芸及她的姊妹淘全到了,就連吳奕、沈銘等采石場工人也向湯紹玄請了假,專程來沖人氣。
鎮上三朵花跟駱玉玫也來了,她們自然不是為了夏羽柔而來,而是知道湯紹玄也常往這里來,雖然她們也知道他是夏羽晨的夫子,姊弟倆搬來這里,他自然也要來這里上課,但近來有傳言說,湯紹玄是喜歡上夏羽柔,才當夏羽晨的夫子。
不管傳言是真是假,她們都來堵過好幾回,但次次都跟他錯過,今日酒樓開張,她們就不信還見不到他。
然而結果是令她們失望的,她們派丫鬟去找人,但湯紹玄真沒來,再見夏羽柔衣著華貴,氣質不同以往,沉靜自信的與來客寒暄,她們不敢找碴,畢竟如今的夏羽柔,身後不僅有湯紹玄,還有司馬湘芸。
司馬湘芸的跋扈,她們不只耳聞,更親眼見過她如何拿鞭子教訓人,所以盡管因夏羽柔跟湯紹玄的傳言嫉妒,她們也不敢欺她半分。
夏羽柔完全不知道駱玉玫等人的心思,她也沒心情注意,因為客人出乎意料地多。
一樓接散客,二樓全設雅間,沒多久就都座無虛席,好在湯紹玄找來的伙計、掌櫃和廚子都俐落,雖然有點忙亂,但大致都順利。
酒樓開門紅,夏羽柔是開心的,只是有點小遺憾,湯紹玄並沒有來。
雖然他早早就告訴她,今日采石場有事,無法到場,但她還是希望他也能在此,分享她的喜悅。
其實湯紹玄是刻意不去夏家酒樓的,開張的第一天,他出現就太惹眼,他已經為她建好舞台,今日,她就是主角,她身後也有靠山,可以安生的過日子。
他能做的只到這里。
至于,範梓璃——他仍有深深的愧疚,很想為她做得更多,卻什麼也不能做,只能讓她繼續當只籠中鳥。
他吩咐,「去官家繡坊。」
羅坤駕車前往繡坊後巷,依過去一樣,去敲開後門,守門老漢也收了他的錢袋,但門再度打開,並不見範梓璃。
老漢開口,「里面正忙,走不開身,叫下回再來。」
「呃——好吧,謝謝大哥。」
後門關上,羅坤快步走回馬車旁,轉述老漢的話。
這種情形過去不是沒有過,湯紹玄只能離去。
此時,繡坊的西院房間內,範梓璃看著鏡子,她左臉頰紅腫、嘴角滲血,巴掌印仍然清晰,她苦笑,這樣的她怎麼去見湯紹玄?
此時,突然傳來兩聲輕輕的敲門聲。
她起身走去開門,竟然是住隔壁的女犯。
「果然很慘,高于婷也有病,夏家酒樓頭一天開張,二管事不帶她去,她不敢對他說什麼,倒把火氣往你這里撒,不就一家小酒樓,就算司馬老尚書贊不絕口,會比京城的大廚厲害?喏,」她從袖里拿出一瓶藥膏,「給你,是我家人送來給我的,那個高于婷,你到底怎麼惹到她的?」
範梓璃沒說話。
「她也真厲害,魏宗佑出事,魏家人都不怎麼往這里來,就讓二管事全權處理,高于婷馬上把自己送給這只猴子,也虧她受得了。」她嗤笑一聲,二管事長得丑,小眼塌鼻厚唇。
見範梓璃仍不說話,她繼續說︰「高于婷巴上二管事,仍然吃香喝辣不必干活兒,也一樣可以找你泄泄火氣,但我很好奇,二管事那雙色眼也沒離開過你身上,怎麼居然不敢踫你?鎮國公府也只剩……」
「如果你送我藥是為了說這些,可以走了。」範梓璃面無表情的把藥也塞回她手里,在這里,獨善其身有,只想安身立命也有,像她這種想探人隱私的自然也有。
「你——擺什麼譜,高于婷說得對,你以為自己還是鎮國公府的大小姐?哼。」她轉身就走,「砰」地一聲,將門甩上。
範梓璃咬緊下唇,抬起頭,不讓盈眶淚水滾落。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3 00:05:07
第十二章原來他另有心上人
夏家酒樓的生意一日比一日火紅,且因定期推出新菜色,以滿足挑剔老饕的口月復之欲,備受好評。
也由于臨近港口,魚貨甚多,酒樓在魚料理上下了功夫,酸甜咸辣、蒸煮炒炸任君選擇,各式烹調都吃到魚的鮮美,不見半點魚腥味,讓人齒頰留香。
而且,夏天炎熱,酒樓還貼心的擺放冰盆,讓客人一進來就覺得暑氣消散不少。
夏羽柔也讓不少人刮目相看,她展現驚人的決斷力和魄力,讓酒樓雇工各司其職外,也適時的放權,她愈做愈有東家樣,不過兩個月,就將酒樓經營得有聲有色。
她的生活也有變化,平時她偶而才進到後廚,指點一下廚子,不過只要是司馬博彥、司馬湘芸及蘇姑娘那群好友來,她一定親自下廚。
當然,最特別的客人——湯紹玄若過來用餐,她更不在乎外面的眼光,直接將他帶到相鄰的小院,自己掌廚,自己招待。
幾次下來,湯紹玄也沒從酒樓正門進了,而是從巷子直接進到小院。
隨著酒樓收益日增,夏羽柔又雇了一位小廝,專門守門,方便湯紹玄過來。
這一日,湯紹玄也過來用膳,她備了一桌他愛吃的菜色,另外烤了芝麻燒餅,兩人就在廚房里邊吃邊聊,談夏羽晨到無涯學府讀書的事。
夏家經濟狀況好轉,湯紹玄已安排夏羽晨參加下個月的學府考校,只要通過,就可順利入學。
兩人又聊到這兩個月生活的變化,夏羽柔是真心感謝他,她的人生因他而變得精彩、幸福、快樂。
「湯爺幫我這麼多,我十分感恩,不能沒有表示。」
「好,看你怎麼表示。」他不怎麼在意的說。
怎麼口氣很敷衍?
她伸手拿了一塊芝麻燒餅,想了想後問︰「湯爺沒有暗示?有沒有特別喜歡的?吃的、穿的——穿的跳過,用的也行。」她沒忘記自己還欠他東西,她也不是沒做,但進度超慢,縫了幾針就傻笑啊。
「只要我說得出來?」
「嗯嗯,上山下海,使命必達,」她邊說邊咬了一口芝麻燒餅。
湯紹玄見兩三粒芝麻就黏在她粉女敕唇瓣,想也沒想的就伸出手,「這麼大的人吃東西還……」
他略微粗糙的手指踫到她柔女敕的唇瓣,一怔,目光對上她眼眸,她的心一陣撲通亂跳,臉紅如霞,連眨眼都不敢。
他望著那雙清澈又帶著嬌羞的明眸,緩緩的傾身靠近。
周圍的氣息變得旖旎悱惻,夏羽柔渾身發熱,呼吸也不順暢,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卻完全沒有閃避的意思,還有著隱約的期待。
然而在他的唇幾乎貼上她的唇瓣的一瞬間,他卻突然放開她。
「抱歉。」
她愣了愣,看著他說了這麼一句就轉身走開,她眨眨眼,伸手撫模唇瓣。
差那麼一點點……夏羽柔大大的吐一口長氣,有點兒遺憾,怎麼就退縮了?
另一邊的湯紹玄一出夏宅,坐上馬車後,低頭看著踫觸夏羽柔唇瓣的右手,緩緩握拳,苦笑一聲。
情不自禁,心不由己,但她值得更好的人……
他松開拳頭,該放手的,一切都此為止。
從險些親吻那天開始,湯紹玄沒再來過夏家酒樓。
他有派人過來說最近采石場事情多,無法過來,為此他還另外安排一名中年男子來為夏羽晨上課,但夏羽柔就是知道他在避不見面。
她知道一定是因為那一個險些發生的吻,讓他決定避開她。
這態度很清楚,他不要她。
她不是沒有難過落寞,可是她不願意讓自己沉溺在傷心中,她告訴自己,好,她夏羽柔也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她會舍棄這份心動。
只是白天時她辦得到,入夜上床,她輾轉反側,心里想的都是他。
夏羽晨等人看到她的熊貓眼,都以為她為了酒樓思慮過重,夏羽晨還安慰道︰「生意已經上軌道,姊要放寬心。」
夏羽柔也任由他們誤會,不然,她還真不好解釋她睡不好的原因。
不過夏羽晨畢竟是親弟,又觀察幾天,再想到這幾日湯紹玄都沒過來,便有所猜測。
以為夏羽柔是想念湯紹玄,他提議道︰「姊,我們如今過得順遂,都是湯大哥幫的忙,你是不是該鄭重的買個東西去謝謝他?」他沒有提衣服鞋襪等事,這段日子姊姊太忙,做針線也傷眼。
她想了想,點點頭,受人點滴,該涌泉以報,他不喜歡她與他給的恩情是兩回事,她分得清楚。
于是這日午後酒樓休息時間,她帶著小星、小月就往對面的琢玉坊去。
對門做生意,琢玉坊里上下也成了夏家酒樓的熟客,夏羽柔會做人,偶而還會做些私房小菜招待,敦親睦鄰,因此她上門挑禮物,老掌櫃是笑呵呵的親自招待。
在他的推薦及打趣下,她臉紅紅的買了個玉釵給弟弟,另外挑了塊寓意如意的羊脂玉佩給湯紹玄,這價格很貴,但她一點也不心疼。
接著主僕三人再往老字號的歐陽布莊走去,這里的布料品質好,價格合理,種類也多。
夏羽柔看上天青色跟月白色的布匹,她還是為了湯紹玄而買,先前沒做完的衣服,當時手頭沒錢,布料太差,她想換好的再替他做。
另外,她又買了兩匹布要替弟弟縫新衣,自己則買了成衣,方便就好。
這一買多,夏羽柔讓小星先跟著店家的馬車送布回去,她自己跟著小月繼續在街上逛,想著再添些什麼好,畢竟一塊玉佩太寒酸,做衣服要時間。
不管怎樣,答應的就要做到,她這麼跟自己說。
不經意的晃過一條街,目睹到意外的東西,夏羽柔不由得退後兩步,眨眨眼,那不是湯紹玄的馬車?前陣子來回司馬府與夏家食堂時,她坐的就是這輛馬車,可怎麼停在巷子里?羅坤人呢?
她不禁走過去,就見樹影下有一道熟悉的挺拔身影,正是湯紹玄。
夏羽柔眼楮一亮,正要喊出口,卻見一名姑娘從宅院後門走出來,羅坤也走在她身後,雖然那姑娘帶著帷帽,但走動間步步生蓮,嫋嫋娜娜。
不知怎麼的,她突然不敢靠過去。
小月也看到湯紹玄,正要開口,她趕緊一把摀住小月的嘴,跟她搖搖頭。
眼看湯紹玄跟那姑娘不知說了什麼,拿個東西給那姑娘,夏羽柔眼楮刺痛,她站的位置可以清楚看見他的神情,不同于平日的冷漠難接近,而是溫潤和煦,眼神甚至帶著寵溺。
這是她認識他這麼久以來,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的神態……那姑娘是誰?為何會讓他露出這樣的神情?
此時,一陣微風吹來,吹起姑娘帷帽垂下的帽紗,明眸皓齒,膚若凝脂,端的是花容月貌,更見貴氣。
那女子帶著悵然地一笑,身子一福,轉身又走進院子,湯紹玄仍佇立原地好一會兒,才坐上馬車離開。
夏羽柔跟小月早早就避到另一邊,待馬車駛遠了,夏羽柔緩步走到他剛剛站立的地方,看了看後門,再沿著牆走到正門,發現竟然是官家繡坊?
所以,他私下給繡坊的姑娘送東西?
夏羽柔的腦海突然閃過一個畫面,廟會那一日,他的目光就落在繡坊所在,凝睇好久,好久……
夏羽柔一整天都無精打采,布莊送來布匹,她看了看卻意興闌珊,也沒力氣動針線。
她躺在床上,無法不去想那姑娘是誰、那東西又是什麼?那姑娘明顯不喜歡。但最讓她在乎的是湯紹玄看那姑娘時為何那麼溫柔,他很喜歡她?
官家繡坊也是夏家酒樓的客戶之一,里頭常有人來叫菜,近日掌櫃固定請伙計過去點菜,待備好再送過去,帳單月結。
還是換她去送餐?這樣可以見見那姑娘,但見了她要說什麼或問什麼?她又不是湯紹玄的誰……
一個又一個問題在夏羽柔腦里頻竄出,她想不想都不行。
這一日,輾轉反側,她真到天亮才睡去,睡沒一會兒又讓丫頭叫醒,洗漱完就與弟弟一起用早餐。
夏羽晨見她又是熊貓眼,不禁說︰「姊今天去見湯大哥吧。」
「你好好讀你的書。」她努力的笑,不想讓弟弟發現她的難過。
兩人用完早膳,夏羽晨回書房,晚一會兒,先生就會過來,為無涯學府的入學考再加強課業,夏羽柔則前去酒樓。
又是一天忙碌的開始,她將所有心思都收起,等到閑下來時才發現已過午,今天湯紹玄還是沒來。
她忍不住想,這些日子湯紹玄難道天天都是去看那姑娘?
是又如何?她又不是他的誰。
簡單用完午膳,她回相鄰的宅院,本應該要小憩的,但卻沒有睡意,還是在想著湯紹玄,想著若那姑娘真是湯紹玄的心上人,自己該怎麼辦?
光這樣想她的心就痛,她以為彼此都有那麼一點點動心。
房門外,突然傳來小月興奮的聲音——
「姑娘,湯爺來了。」
夏羽柔連忙起身,「好,請他坐一下,我馬上出去。」
因為要午睡,她只著中衣,她急急套上一件水藍色裙裝,但又想到昨天那姑娘穿的粉色衣裙,不禁咬著下唇,換了一身粉色衣裙,再看看銅鏡里的自己,傾身想抹個胭脂,卻忽然愣了愣,理智突然回籠。
夏羽柔苦笑,她在做什麼?她想贏過誰?她也太不自量力。
「叩叩——」敲門聲剛起,小星的聲音就傳了進來,「小星進來幫姑娘梳妝。」
小星手巧梳發特別好,向來都是她負責梳妝的,沒等夏羽柔回應就進屋了。
見夏羽柔已經穿好衣服,小星笑道︰「姑娘這是女為悅己者容。」
雖然她跟小月年紀小,但因生活困苦較早熟,夏羽柔對湯紹玄的情意,她們可是早早看在眼里,剛剛小月還偷偷跟她說昨天在街上撞見湯紹玄跟個姑娘見面的事,要她好好替夏羽柔打扮,贏過那姑娘。
夏羽柔卻在此時再度月兌上衣裙又換上水藍色那套,簡單的將長發編了發辮就走出去了,她愣了一下,連忙跟出去。
廳堂內,湯紹玄正坐著喝茶。
過去兩人說話時,他就不喜丫鬟、小廝在身邊伺候,因而夏羽柔也讓小星、小月退出去,兩人獨坐。
燦爛陽光從窗外灑入,落在湯紹玄的身上,他就像在發光。
夏羽柔無法不去想昨日的他,對于那位姑娘羨慕嫉妒都有,但她理智,不會因此就討厭那個姑娘。
她壓了壓情緒,一如往常地笑說︰「湯爺忙好了?好久沒來了。」
「嗯,我……我想請教你一些事,就……女孩子需要些什麼東西,且送了會讓她開心?」湯紹玄也是沒轍,範梓璃一直悶悶不樂,現況又無法改變,他實在不知該如何做才能讓她開心點?與他交往最多的就是個性爽朗的夏羽柔,他只能向她求教。
然而夏羽柔听了,心一陣陣抽疼,用膝蓋想也知道他想討好誰。
還以為他對她有那麼一點點動心,真的是她太自以為是,一廂情願了,也是自己寂莫太久,胡思亂想吧……
她眨眨眼,壓下酸澀,擠出笑容,「首飾吧,沒有姑娘家不愛美的。」
他蹙眉,看著打扮簡樸,身上沒有一件首飾的她。
看出他的懷疑,她解釋道︰「我本來就像男人,不準啦,反正听我的準沒錯。」
湯紹玄雖然看出夏羽柔在強顏歡笑,但既已決定放手,就不能再心軟,便沒關心她,道謝後就離開了。
出乎夏羽柔意料,湯紹玄第二日又來了,也在意料之內,是為那姑娘而來。
湯紹玄說︰「她說僅止一次,不要我再破費,她也不是很需要。」
「女子愛美是天性,怎會不需要?」夏羽柔突然住了口,她想到繡坊的繡娘大部分是流放的女犯,想來也無法多加打扮,「也許她跟我一樣,習慣簡單……不喜歡首飾的話,可能喜歡——甜品或小零嘴,不過姑娘家的胃口都不大,可以買的品項多,但分量要少。」
「好,我再試試。」
果然很上心,夏羽柔咽下哽在喉間的苦澀。
真難相信,此時認真思考要送什麼討女子歡心的男人正是幾個月前差點掐死她的男子,更不可思議的是她竟然將從未交出的真心給了他,老天爺真會玩弄人呢。
直到湯紹玄告辭離去,她還有些回不了神。
她喝口茶,認真的想了想,叫來小星,吩咐她去一趟酒樓問一些事情。
小星回來稟報,「有的,姑娘,今天中午還是要送食盒過去。」
夏羽柔點點頭,她決定走一趟官家繡坊,若可能的話,見見那位姑娘,替湯紹玄探探她的喜好。
他為她跟弟弟做的太多,如果可以替他贏得那姑娘的歡心——
雖然心有點痛,但人不能太自私,他不愛她,沒關系,他幸福了,她也會替他開心的。
打定主意,夏羽柔便親自去跟老掌櫃說中午由她送食盒去官家繡坊,讓老掌櫃听得嚇了一跳,忙問是他們哪里沒做好嗎?
夏羽柔笑了笑,安撫道︰「沒有,繡坊也是我們的大客戶,我這當東家的,走一趟去謝謝也是應該的。」
老掌櫃這才放下心來。
中午時分,夏羽柔乘坐馬車,帶著小星、小月去送餐了,誰知來到繡坊,主事的二管事不在,而她又不知道那位姑娘叫什麼名字,無法打探。
正想著改天再過來,要離開時,夏羽柔就見兩個小姑娘在花園一角說話,一個耀武揚威,另一個氣質沉靜,氣質沉靜那個竟然就是跟湯紹玄見面的姑娘。
她眼楮一亮,舉步走過去就見那名趾高氣揚的姑娘一臉怒容猛推那位姑娘一把,那位姑娘跌坐地上,而推人的姑娘還不解恨,竟然還上前怒踹她兩腳。
夏羽柔看不過去,要開口喝止,送她們主僕三人出去的小廝便開口擋了。
「姑娘別過去,曾經有人看不過去,仗義執言,高姑娘心生不滿,當下沒怎樣,回頭又去折磨範姑娘了。」
夏羽柔不解,小星跟小月異口同聲的道︰「那個高姑娘怎麼那麼壞?」
小廝壓低聲音告訴她們,高于婷與範梓璃都是流放到此的女犯,但高于婷輪流巴上魏宗佑、二管事,向來狐假虎威,仗勢欺人,尤其愛欺負範梓璃,也不知道她哪里得罪她?
又說範梓璃沉穩大度,對他們這些當奴才的也客氣,要知道,流放至此的女犯以前可都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哪個沒有驕縱脾氣。
夏羽柔暗嘆口氣,听小廝滿口的稱贊,難怪湯紹玄一心系著她,就連自己听了都無法不喜歡她……可是,自己的心就是苦苦澀澀的。
夏羽柔帶著兩個丫鬟離開,在車上想了很多。
範梓璃是湯紹玄在乎且放在心上的姑娘,他幫自己那麼多,她又怎能對這姑娘的遭遇袖手旁觀?
「姑娘也認識那位範姑娘?」小月那天也看到範梓璃的臉,所以這麼猜測。
「嗯,所以我想幫忙。」她隨口扯謊。
她猜想湯紹玄肯定不知道範梓璃在繡坊里的處境,不然,他定會插手……還是,事情棘手到連他都無法處理?
不管了,既然她知道就沒有不管的道理。
小星想了想,幫著出主意,「官家繡坊是魏家在管的沒錯,但魏家現在都沒心思管,不然也不會讓二管事來作主,所以,姑娘只要找個連魏家都不敢得罪的人出面——像是司馬姑娘,二管事就不敢動範姑娘了,更甭提同是女犯的高姑娘了。」
對啊!她現在也是有靠山的人,將這座山移半座給範梓璃就夠了。
夏羽柔眼楮閃閃發亮,看著小星道︰「姑娘我給你加月銀,喔,小月也一樣,但今天的事,都不可以跟阿晨或湯爺說,知道嗎?」
兩人點頭如搗蒜,她們本來就是姑娘的人,當然要听姑娘的話。
夏羽柔先回酒樓,做了幾樣好吃的,接著就坐馬車直奔司馬府。
「今天得閑了,居然主動來找我?還帶這麼多吃食?有事求我喔。」
司馬湘芸可不是諷刺,這段日子夏家酒樓有多火紅,她跟姊妹們去光顧好幾回,雖然夏羽柔次次都親自掌廚招待,但她責任心重,時不時就得去巡酒樓,瞧她來回忙碌,她們就暫時不過去,免得她累壞了。
但這個姊姊暖心,她們沒過去,她卻只要有新鮮吃食,就派人送過來一份,可這次她自己過來,要說沒事找她,她可不信。
夏羽柔跟她也不客氣,將範梓璃的事解釋一回,懇切地道︰「妹妹能不能幫忙?說真的,听到她的遭遇,我就想到我自己,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不舍,所以……」
「你啊,太心軟了。」她其實不是那麼愛管閑事的人,天底下可憐人多的是,她會幫夏羽柔一開始只是看上她的廚藝,進而發現她的脾氣很對自己的胃口,才發展成好友的。
夏羽柔也知道她不是每個人都願意管閑事,但一想到她是湯紹玄在乎的姑娘,在想像湯紹玄會因為這樣而多麼難受,她就不願意袖手旁觀。
「咱們都是女人,我還有個弟弟,我問過繡坊里的人,範姑娘無親無戚,我實在想幫她一把。」
司馬湘芸心里老早就答應了,畢竟這個姊姊從沒求過她什麼事。
但要她紆尊降貴的去一趟官家繡坊,她可不願意,魏家在她眼里什麼都不是,甭提現在真正管理的還是個默默無聞的二管事。
她先送夏羽柔離開,再派府里的大總管走一趟官家繡坊,把二管事帶來府里,二管事感覺莫名其妙,卻又不敢不來,「司馬府」他一個小管事可得罪不起。
司馬湘芸皺著眉頭,看著跪在地上的男子,她早听說這個二管事長得奇丑無比,沒想到傳言也有真話!
她撇撇嘴角,「真傷眼楮。」
二管事想吐血,一見面就攻擊他的外貌,但他不敢抗議。
司馬湘芸不想虐待自己的眼楮太久,將系在腰間的鞭子解下,「啪」地一聲打到地上再抽回來,但鞭梢極貼近二管事的臉頰,就差那麼一點點,他就要被毀容了。
這一下,讓他心驚膽顫,抖抖抖的伏在地上。
司馬湘芸直接提了範梓璃,「她呀,是我干姊姊的朋友,也是我要罩的人,我會派人不定時的探望,只要她身上少了一根寒毛,你這個職位做到頭不說,我手上的鞭子沒抽個幾百下是不會停的。」
二管事面色如土,行五體投地的大禮,「司馬姑娘放心,小的一定會讓她毫發無傷,請姑娘放一百二十個心。」
範梓璃的日子變得不一樣了。
先是二管事,過去那雙色眸時不時就黏在她身上,但某一日開始,他竟然看到她就閃避目光,還有高于婷,看她的目光充滿怨恨,但再也沒有靠近她,更沒動過手。
這樣的平靜,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高于婷現在可不敢惹你了,你可以安生過日子了。」說話是住在對面的沈艷娘。
沈艷娘從來不管閑事也不跟人說話,獨來獨往,其實跟範梓璃很像,範梓璃沒想到對方會主動跟她說話。
沈艷娘看著逆光站立的範梓璃,不得不說,貴女的氣勢還是很懾人,盡管換了身布衣。
她勾起嘴角一笑,「你撞大運了。」
沈艷娘將那日經過二管事屋外,听到二管事警告高于婷的話轉述給範梓璃听——
「範梓璃是夏家酒樓東家夏羽柔的朋友,而夏羽柔是司馬湘芸的干姊姊,司馬湘芸撂下話說範梓璃也是她罩的,要是她身上少一根寒毛,她就殺了我,高于婷,我可警告你,你再去找她麻煩,我會先殺了你。」
難怪!範梓璃明白緣由,但又不明白為何夏羽柔此人會幫她,夏家酒樓的東家?她並不認識她,更沒有交情可言。
「我多嘴,只是看不得你這副困惑的呆樣。」沈艷娘丟下這話就回房了。
範梓璃回到房內想了很久,決定去見見夏羽柔,她想知道為什麼素昧平生的她會這麼幫自己,是不是有什麼內情?
而等範梓璃找上二管事,告知他自己想外出去見夏羽柔時,二管事連連點頭。
「行,範姑娘原本一個月就有兩日可以外出。你要找夏姑娘,小的便安排馬車,直接送姑娘到夏宅,夏姑娘住的地方就在酒樓後方的小院。」
範梓璃這外出要求,在二管事看來,剛好證實她跟夏羽柔真的認識,態度更是誠惶誠恐了。
無巧不成書。
翌日上午,當範梓璃從馬車下來,看著院門邊掛著的「夏宅」門牌,再看看手上的謝禮,正要敲門時,大門卻在此時打開,湯紹玄走了出來。
範梓璃愣了一愣,一臉的無法置信。
湯紹玄也沒料到會在這里見到她,「璃兒?」
「湯公子怎麼會在這里?」範梓璃回過神來,一臉驚訝。
屋里的夏羽柔是目送湯紹玄出門的,見他站在門口不動,頓時不解的走過來,訝然地看見了範梓璃。
「範姑娘,你怎麼會來的?」
她傻眼,再看向怔住的湯紹玄,想到在繡坊後見到的那一幕,心里微酸,但她很快回神,含笑招呼。
「範姑娘請進來坐,湯爺也別急著走,都進來坐。」說完,她莫名有點慌亂,但慌什麼?她自己都不明白。
湯紹玄看著範梓璃好一會兒才點頭,再看向手足無措的夏羽柔,「打擾了。」
三人回到屋里坐下,氣氛有點尷尬,夏羽柔先替兩人送上茶,自己才落坐,目光小心地瞥著也不說話的兩人。
她真不明白範梓璃怎麼會來找她……不對,她們根本不認識,所以她應該是來找湯紹玄的?那她消息也很靈通,湯紹玄今日會來,還是昨日弟弟拜托教他的先生轉達,說他有些事情想問湯紹玄,是私事,所以湯紹玄才過來。
她去偷听,才知道弟弟發覺她這幾日心情低落,刻意找他來,要他找她聊聊。
這是要當紅娘呢,嚇得她趕緊現身,跟弟弟說她只是累而已,湯爺事情那麼多,他還煩他,二話不說地就拉著湯紹玄要把他送出門,沒想到就踫上範梓璃。
夏羽柔再看看相視無言的二人,總覺得自己是多余的,終究起身,「呃——我還有事要忙,你們隨意。」
範梓璃一見她要離開,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連忙阻止,「等一等,夏姑娘,我是專程來謝謝你的。」
夏羽柔一愣,「謝我?喔,你說那個啊,沒事,只是說句話的事,真的沒什麼。」
原來她猜錯了?真的是來找她的?大概是司馬湘芸派去繡坊的人說了什麼吧,不然,範梓璃怎麼會知道她?
「怎麼回事?」湯紹玄的口氣突然嚴厲起來。
夏羽柔嚇了一跳,看向他,天,他那張俊臉表情好嚇人,關心則亂吧,可見他有多麼在乎範梓璃。
範梓璃在話語月兌口而出的瞬間就後悔了,原本對湯紹玄刻意隱瞞,如今卻說了出來。
「你隱瞞了我什麼?為什麼要謝夏娘子?」他口氣更冷。
範梓璃咬著下唇,低頭不語。
夏羽柔蹙眉,見他一張臉氣得鐵青,又見範梓璃泫然欲泣,連忙道︰「我說,我那日送食盒過去,撞見有人欺侮範姑娘,問了人,才知道她天天被同一個繡娘欺侮,在繡坊過的是水深火熱的日子,我就想,人要有靠山,所以就找司馬妹妹,讓範姑娘在繡坊也有靠山,這沒什麼,只是借別人的勢,這是你教會我的嘛。」
她不敢說她會幫忙,大半以上是因為他對範梓璃的感情。
但湯紹玄定定的看著頭低低的範梓璃,「夏娘子,我想跟範姑娘單獨說些話。」
「呃——好。」
果然自己就是多余的,他連一個目光都沒看向她。
她黯然走出廳堂,偷偷用眼角余光瞄過去,正好見到範梓璃撲進他懷里,兩人的對話隱約傳入她耳中——
「不要生我的氣,我只是不想讓你擔心,我知道你想保護我,但更怕你因此出事,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嗚嗚嗚——」
他嘆了一聲,輕輕的拍撫她的背,「是我做的不夠,讓你受委屈了。」
範梓璃搖搖頭,「你做得很好了,是我自己太沒用。」
「別這麼說,我舍不得。」
夏羽柔听得眼眶微紅,她應該要走開,也不應再看,但她動不了,心很痛,好痛——
她看到他輕輕的拭去範梓璃的淚水,再將範梓璃落在額間的發絲,輕輕的撥到耳後,她眼眶盈聚淚水,手握著綴珠,逼自己離開。
不要哭,夏羽柔,本來就是你不自量力,湯紹玄怎麼會喜歡上一個下堂妻?這樣很好,早看清楚早放棄——她在心里一直反覆的告訴自己。
廳堂這里,範梓璃已經冷靜下來,將高于婷的事簡略提了,說指使她找麻煩的是京城慶安伯府的嫡二小姐,嫡二小姐的夫婿周承軒心悅範梓璃是京城眾所周知的事情,曾經向鎮國公府求娶範梓璃,但因範梓璃無意,此事便作罷。
後來周家向慶安伯府嫡二小姐提親,但因為是長輩作主,兩人婚後並不和睦,嫡二小姐便怨上範梓璃,她被判流放,還不忘找人修理她。
高于婷也心悅周承軒,慶安伯府嫡二小姐給她畫了很大的餅,許她回到京城後可以納她為妾,所以她就執行的很徹底。
湯紹玄怒火中燒,慶安伯府在京城可算不上什麼人物,竟然敢欺侮璃兒?
「湯公子不必再做什麼,高于婷不敢動我了。」她叮嚀著,就怕他會出手教訓。
湯紹玄也明白,如今京城那里一切都井然有序的進行著,他這里絕不能有任何差錯。
等夏羽柔整理好思緒,洗把臉,雙手再揉揉僵硬的臉頰,露出自然的笑意,回到廳堂時,見兩人已各坐一方,湯紹玄溫柔的跟範梓璃說話。
「日後,你有什麼事都不能隱瞞我。」
「好。」
夏羽柔努力維持臉上的笑意,听著他又叮嚀東叮嚀西,心中感慨,真難得,跟範梓璃說話口氣這麼溫柔,是真愛。
這之後湯紹玄跟範梓璃都覺得打擾夏羽柔太久,雙雙起身,範梓璃再次跟她道謝,三人一起走到門口。
小巷里停了兩輛馬車,湯紹玄送範梓璃上了第一輛馬車,才轉身就見夏羽柔跟在他身後,她還輕輕拍拍他的手,小聲說︰「你送範姑娘回去啊,這里到繡坊也有一段路,剛好可以再聊聊,她出來也不容易呢。」
湯紹玄蹙眉,「不用。」
「什麼不用?難怪你追不到她……」她住口,他剛剛可是溫香軟玉在懷,「總之,湯爺對姑娘家要體貼懂不懂?上去啦。」
範梓璃的馬車還未走,隔著車簾,她听到兩人的交談,一個念頭忽然閃過,她好像明白了什麼,掀開簾子,果然見湯紹玄站在馬車旁,卻是看向另一邊,她探頭看去,正好看到夏羽柔跑進院子的背影。
她目光回到湯紹玄身上,「湯公子喜歡夏娘子?」
「沒有。」他立即否認。
她眼中閃動笑意,「我怎麼覺得湯公子口是心非?」
他抿唇不語,他是一個可能得在采石場隱姓埋名過一生的人,甚至一不小心也許就得逃亡,談何兒女私情?更何況,夏羽柔有個聰慧的弟弟,往後是有盼頭的,若跟了他,不——他根本不該奢想,他什麼也不能給她。
範梓璃是懂他的,見他這樣神態,就知道他是真的遇見心動的人,卻不敢隨心所欲。
「如果夏娘子對湯公子亦有意?」她再問。
他心中一震,想到他跟夏羽柔這麼長時間相處的一幕幕——
「我在干啥?呃——八成湯爺長得太好看,靠這麼近,我就緊張了,你要不要先出去?我犯花痴呢。」
「湯爺,嗚嗚嗚……你怎麼才來……嗚嗚嗚,怎麼才來嘛。」
「好,跟湯爺到天涯海角都行。」
「好啊,下輩子繼續。」
某些無法分辨的情緒頓時變得清楚,湯紹玄赫然發現,她看著他的眼神,是那樣的充滿光彩……竟是兩情相悅嗎?
這個認知讓他的一顆心頓時火熱,但另一個聲音又敲醒了他——
他根本沒有資格擁有她!
「湯公子——」
「不要說了,走吧。」
他示意車夫駕車離去,自己則上了另一輛馬車,拿起桌上未看完的帳冊,不敢再去想夏羽柔的事。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3 00:05:30
第十三章親戚前夫輪番上陣
時序入秋,武陵山脈的樹木或黃或紅,漫山遍野,縣城街道上涼風拂來,落葉滿地。
「夏家的!夏家的——」
這一天,夏家族親住的擁擠老宅,被一名中年婦人用力的敲開大門。
這棟大宅內,夏家四房分院而居,因並非富豪或有底蘊之家,任一角看過去都顯得破舊頹敗,這樣的宅子也無聲的對應了夏家人的成就。
唯一出色的只有二房的夏羽柔父親,進了仕途,後來當了書院夫子,但並未替這個家族帶來富貴榮華,還早早離世。
其余三房各自生活,交集有限,但今日鄰居蔡氏帶來的重大消息,讓三房人齊聚大房院子,或坐或站擠得滿滿,算了算,竟有二十多人,男女老少皆有。
「這真的嗎?別只是傳言而已。」
「不是傳言,也沒瞎說,二房那野丫頭是真的發達了!」
蔡氏將夏羽柔如今在青雪鎮的火紅日子再重覆說一次,她說得口沫橫飛,夏羽柔那些叔伯嬸子是愈听眼楮愈亮,他們如今都靠著幾畝田過活,但兒孫一個個冒出來,日子一天過得比一天艱難,這听夏羽柔發達了,就像是天上掉餡餅了。
「再怎麼說阿柔跟我們也是一家子,身邊沒個長輩怎麼行?萬一被什麼有心人騙去,可怎麼得了?」
「沒錯,再說,酒樓兩層樓啊,跑堂的、掌櫃的、還有後廚的人,哪個不用花錢雇用?不如用咱們自家人,咱們月銀好說,能讓她省一筆銀子呢。」
「對啊,到時候大家又能在一起,也能照顧那對可憐的姊弟。」
「就是,沒個長輩在身邊,想想就讓人難過,真舍不得啊。」夏三嬸說著眼淚就掉下來了。
夏四嬸也語帶哽咽,「沒錯,是該去看看,大家湊個時間吧。」
夏大伯母點頭道︰「這事不能慢,光想到他們無依無靠,我這心就跟著疼,蔡嬸子你也說了,要跟阿柔說親的一天比一天多,這嫁人的事可不能胡來。」
「就是,就是,已經嫁錯一次,名聲都敗壞了,可得替她掌掌眼,找個會疼人的。」
夏家的男男女女,個個說到心疼、眼眶紅,有小孩子看著大人們愈說愈激動,不解的模模頭兒,問著旁邊的小姊姊,「怎麼了這是?跟我那天在廟口看的戲一樣,說哭就哭的,好會演呢。」
青雪鎮上,到夏宅的媒婆還真的多到要把門檻踩平了。
雖說夏羽柔是個下堂妻,但她身後有好幾座靠山,有美貌、有賺錢的廚藝,有日進斗金的酒樓,再加上她的弟弟進了無涯學府,日後的成就不可限量,于是來說媒的不要說如雨後春筍、如過江之鯽,但真的多。
除了媒人,還有一些過去食堂的熟客,也是受人之托的上門來說親。
什麼東門哪個親戚的孩子勤勞又上進?哪個遠親家的三公子知書達禮、哪個富商的兒子溫文儒雅等等,簡直都要讓人挑花眼。
夏羽柔從來沒想過自己有這麼受歡迎的一天,但她心里有個人,自然全數拒絕,而且態度堅定。
眾人見她如此,不得不歇了心思,沒想到,她才松了口氣,就又有人來找不痛快。
這日,酒樓大門前,夏羽柔看著從騾車下來的大伯父、大伯母及三叔、三嬸,瞧他們個個貪婪的看著酒樓,她抿緊唇。
再見這些惡劣親戚,說心里沒怨是騙人,所以她也沒有掩飾自己的厭惡,「我跟弟弟窩在采石場附近的小院那麼久,也沒看過你們這些親人過來關切,今天吹的是什麼風?把你們給吹來了?」
四人也知道她怨氣未消,但一皮天下無難事,他們壓根不羞慚。
夏大伯母眼圈泛紅,「還不是想你們了,那麼久沒有關心你們,內疚啊,這不就過來看你們了。」
夏羽柔冷冷道︰「好,看完了,我跟弟弟沒缺胳臂少條腿,你們可以走了。」
這死丫頭,開了豪華酒樓,居然連杯茶也沒打算上?听說這里日進斗金,食材用得極好,味道更是令人垂涎三尺……
夏大伯母想到這里,又要說話,夏羽柔又送一道逐客令。
「抱歉,正忙呢,沒空招待閑雜人等,快走吧。」
夏大伯等人全看往熱鬧無比的店內,生意正火熱,大堂座無虛席,但他們听說二樓有雅間,總不可能也坐滿了吧?
夏三嬸連忙笑了笑,「阿柔說這說什麼話?咱們可是血濃于水的親人,哪是什麼閑雜人等……」
「送客!」夏羽柔眼神極冷,口氣更冷。
夏大伯母知道她是不打算好好說話了,得趕緊將今日過來的目的說了,便接口道︰「阿柔,你一個女人守著弟弟,無依無靠的,也是讓人不放心,我和你伯父便托人給你說媒,說的可是……」
「不需要,我現在很好。」她很不客氣的再次打斷。
哈,她如今錢多,也有一些人脈,老宅這些人就黏上來了,尤其大伯父跟大伯母,他們生性貪婪,早想攀富貴,說媒說的八成是他們的親戚,只是為了把銀子往他們家里撈。
但貪婪的夏家人哪可能因她一句話就回去,幾個人輪番開口,苦口婆心的勸說她太年輕,不懂人心險惡什麼的,他們是為她好。
這里的動靜太大,酒樓里的客人慢慢靜下來,豎直耳朵听起來,街上的老百姓也開始圍觀,夏大伯母覺得難堪,想進酒樓,但夏羽柔要小星、小月,還有幾個伙計擋在門口,不讓他們進去影響客人用餐。
她也知道會丟臉,但面對這種無賴又貪婪的人,必須一次就讓他們不敢再過來奢想不屬于他們的任何東西,才能徹底甩掉這些人。
夏羽晨今天正好放假,他從馬車下來,就見到酒樓外圍了一圈人,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忙擠身過來,有些熱心的老百姓把剛剛的對話快速的跟他說,他頓時火冒三丈。
他氣呼呼的走到姊姊身邊,瞪著這些曾經虐待過他的親戚,「你們快走,我姊姊的婚事不必你們費心。」
「是阿晨啊,不是,你總得想想姊姊以後的幸福,你會娶妻生子,你姊呢?她要嫁人生個孩子才有盼頭,咱們一家骨肉至親,一筆寫不出個夏字,難道我們還會害她?」
夏羽晨更怒了,「你們給我滾開!姊姊的婚事我們自己決定,我姊姊寧缺勿濫,才不需……」
「我可以答應。」夏羽柔突然打斷弟弟的話。
他錯愕的看著姊姊,夏大伯等人卻是一臉興奮。
夏羽柔繼續說下去,「你們先幫我把外面欠的債還清,我就听任你們的安排。」
「什麼債?不是賺大錢嗎?」夏大伯等人都有點懵了。
「現在是賺了些,但之前我一個人帶著弟弟生活,哪來的銀兩可以開這酒樓?當然是借來的,不過我沒什麼家世背景,就得請有家世背景的幫忙,請人家幫忙,總得送禮送錢,這一來二去,愈借愈多,外表看似風光,內里——」
她嘆了一聲,搖搖頭,「既然伯父伯母叔叔嬸嬸這麼關心我和阿晨,我也就不推辭了,有族里的人幫忙分攤,我那筆債算來也不多,今天你們來了四人,每個人一千兩,我這債就還清了。」
被點名的四人面色都繃不住了,別說一千兩,他們連一百兩都湊不出來,就算有,誰要給這死丫頭?沒分到一杯羹,還得吐出四千兩?作夢呢!
夏羽柔看他們個個臉色難看,心情很爽,她早就預料到這些人會有的反應,才故意說這麼一番話。
她又開口,「對了,我怎麼忘了,大伯父不是說將我除名了,說我丟家族的臉,被個舉人休棄,怕影響族里姑娘婚嫁,還連同我弟弟這個拖油瓶都一起除名了,這樣……我也不好佔族里的便宜,讓你們幫忙還錢了。」
她雖然對族人原本就沒任何期待,但那一日知道她跟弟弟被除族,仍感覺一股寒意從心底往四肢蔓延開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帶著弟弟離開夏家祠堂的。
這字字句句的都拍在夏大伯四人臉上,四人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繼續語塞。
圍觀的民眾卻紛紛議論起來,這事他們還真听說過,但那時也不知是真是假,如今夏羽柔當眾說出來,自然是真的了,夏家族人這行為也太令人心寒,姊弟兩人都無依無靠了,族里不幫襯不說還除族,這心是有多狠。
現在,姊弟倆有能耐,咸魚大翻身,又硬湊上來,怎麼有這麼不要臉的人?
旁觀人的議論聲,多是不屑鄙夷之詞,罵他們口口聲聲說是血親骨肉,背地里齷齪不堪,夏大伯窘迫得臉皮紫漲,忙給老妻一個眼神。
夏大伯母便突然大哭出聲,「不是啊,這事是老太太硬逼我們做的,我們要是不做就是不孝,老太太年紀都大了,我們怎麼敢不順她的心?嗚嗚嗚,我們也是心如刀割,但孝道……」
夏羽柔不耐的再度打斷夏大伯母的話,「別再哭了,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家里死了不少人。」
夏大伯母臉色大變,嗆了一下,氣得大吼,「呸呸呸!你家才死人呢。」
「是,我爹娘都死了,死很久了。」她冷冷的回答。
夏大伯母食指顫抖的指著她,氣得心肝都疼了。
圍觀的群眾對夏家四人更是指指點點,吐出的話都是不屑夏家為人,四人縱使再不要臉,如今老底都被掀光了,也扯不出什麼來?只能丟下幾句不識好人心等話,氣呼呼的上了騾車走人。
無戲可看,圍觀眾人漸漸散去。
夏羽柔進到酒樓,讓掌櫃吩咐後廚送兩道小菜免費給客人,抱歉影響他們用餐,隨即就回了家去。
夏羽晨自然是跟著她的,小星、小月及何洵對夏家四人都很生氣,但他們沒吭半句,因為兩位主子的臉色都難看。
夏羽柔坐在廳堂,夏羽晨讓小星他們都下去,自己倒了杯茶給姊姊,「大伯父這些貪心的親戚都來了,我看人渣前姊夫……」
「別詛咒我。」夏羽柔剛剛戰一場,頭都疼了,再來鄭凱——饒了她吧。
夏羽晨欲言又止,姊姊可能不知道,他現在的同學里有一個跟前姊夫家住得近,鄭家如今也是缺錢——難保不會同大伯父他們一樣。
見姊姊悶悶的喝茶,他也喝茶,突然想到,「湯大哥怎麼沒來?他應該知道我今天書院休息的。」
「可能采石場事多吧。」
夏羽柔一直沒有跟弟弟說範梓璃的事,那是湯紹玄的私事,她沒資格也不該多嘴,而且兩人一看就是郎有情、妹有意,如今恐怕是因為範梓璃是罪臣之女無法在一起,但這件事情湯紹玄一定會想到方法解決,那還有她什麼機會?
在夏羽柔心底,湯紹玄就是無所不能的人。
見姊姊臉色落寞,又想到這段日子有多少人來提親,可湯紹玄始終不見人影,夏羽晨忍不住問︰「姊姊是不是有做什麼惹怒湯大哥?」
這是親弟嗎?她沒好氣反問,「為什麼一定是我做什麼?」
「湯大哥很沉穩,也很寬容,其實,自從湯大哥不來這里,到要我有事找他他才過來後,我就懷疑是姊姊惹惱了他。」
夏羽柔氣笑了,「你直接問湯爺,看他怎麼說!」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她後面,「好,我問。」
她回頭一看,被何洵領進來的不就是高大挺拔的湯紹玄,再看看旁邊的小星,瞧她呱啦呱啦,就是在說剛剛那些惡劣親戚鬧旳事。
自從範梓璃在這里撞見湯紹玄的那天開始,夏羽柔跟他見面次數寥寥無幾,就算見了,也是點頭而已,基本上他就是來看弟弟的功課。
所以,今天她也是胡亂跟他點個頭就走了,順帶將小星、小月也帶走。
湯紹玄看著她的背影,抿緊唇,一收回目光,就看到夏羽晨定定的看著他,眸中帶著不悅,但他沒說話,直接往夏羽晨的書房走去。
夏羽晨忍下滿肚子的疑問,跟上前去。
他知道這個湯紹玄的脾氣,先將這段時日學府教的東西及功課說了遍,再將自己仍有些疑惑的地方提出。
因為他天資聰慧,過目不忘,學府夫子對他的期待及要求也愈高,給的東西更多,功課對他來說是有點吃力的,但他不敢喊苦,他知道要達成自己的目標,要學的更多。
只是他並未受過正規教學,底子不夠紮實,有些東西是需要解說的,而如今的老師們已經習慣教優秀的學生,都未給予足夠的說明,所以,他只能回過頭來求教湯夫子。
湯紹玄會考校他的功課,直言見識是要時間與機會累積,夏羽晨的年紀擺在那里,暫時做不到,但湯紹玄會說些各地的風土民情,朝政民生,甚至一些奇人奇事,仔細掰開來再分析給他听,借此多少補充一點他不足的部分,開闊他的眼界。
愈是跟湯紹玄相處,愈听他分析事務,夏羽晨有種感覺,這個屈居在采石場當副總管的男子,該是不少頂尖人物全力教養出的才子。
兩人談論學問到一個段落後,湯紹玄喝了茶,就見夏羽晨欲言又止。
接觸到湯紹玄的眼神,夏羽晨還是開口了,「湯大哥對我姊姊真的無意嗎?」
「她要你問的?」
「沒有,我自己想知道的。」
「好好讀你的書。」
他起身就要離開,但夏羽晨的問話又傳過來。
「我姊姊惹你不開心嗎?」
其實,連吳奕那些人都私下憂心忡忡地來找過他,說他們都勸湯紹玄要加快動作,趕快找人提親,但湯紹玄只說他們想太多了。
就連司馬姊姊她們都當著他的面問姊姊——
「你的湯爺在干什麼?找媒人很難嗎?」
「我們之間真沒有什麼,你們就是不信。」
姊姊當時是這麼回答的,但他看得出來,她其實是難過的。
如果姊姊跟湯大哥之間沒有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本來那麼要好的他們會變成這樣?
想到這里,夏羽晨定定的看著對他傾囊相授的湯紹玄。
「沒有,我跟你姊什麼事都沒有,去做功課。」
夏羽晨無言,學府夫子出的功課真的很多,他今天都可能要熬夜了,但現在的問題不是這個啊!
他還想繼續問,可是久違的殺人眼神出現了,明明白白地顯示出他今天是不可能問出答案的,他只能懨懨的閉嘴。
湯紹玄迅速走出書房,就看到小星在探頭探腦,一看到他走出來,小星馬上走上前來。
「湯爺好,姑娘備了一桌菜,謝謝湯爺特別為少爺過來。」
湯紹玄想到這些日子兩人的疏離,心里雖有些難過,但理智告訴自己,這才是對的,縱使想留下,還是打算拒絕。
「我還有事,謝……」
「還有範姑娘喔,湯爺進書房不久,我家姑娘就讓人去接她過來了呢。」小星又說。
湯紹玄要離去的步伐一頓,想了一下,「好。」
小星听到他的答案,有點不開心,姑娘說若湯爺要拒絕,只要再說範姑娘也在,他就會應了,沒想到真的如此,這樣不就代表湯爺更看重範姑娘嗎?
雖然在心底為自家姑娘義憤填膺,但小星還是得引領著湯紹玄往飯廳去。
果然,範梓璃也在。
夏羽柔一看到他,刻意擠出笑容,「好了,都到齊了,坐,湯爺,我這次有幾道新菜,你跟範姑娘嘗嘗,看看有什麼需要改進的?」
湯紹玄看著她,又看向範梓璃,見她氣色極好,可見繡坊真的沒人敢為難她了,頓時安心了許多,神情也略微溫和下來。
「放心,現在啊,只要是夏姑娘派車去繡坊接我出來,二管事沒有不讓的。」範梓璃看出他在想什麼,含笑說。
「這不是你第一次過來這邊吃飯?」湯紹玄听出了其他的訊息。
「嗯,夏姊姊人好,怕我沒朋友,找我過來吃飯,上回司馬姑娘、蘇姑娘等幾位姑娘過來,她也讓我來了,她們都是好姑娘,我很喜歡她們。」範梓璃又說。
夏羽柔被說的有些不好意思,又發覺他看過來的探詢目光,便解釋道︰「我跟範姑娘投緣,我很喜歡她。」
其實她是想制造範梓璃跟湯紹玄相處的機會,但有時候找範梓璃過來時,湯紹玄已離開。不過,總是他喜歡的姑娘,她多照看些也是應該的,這叫愛屋及烏吧。
「快吃吧,菜會涼的。」
夏羽柔正招呼著兩人用餐,小星去而復返。
「姑娘,掌櫃派人來說,東和雜糧行來人說,跟你約好要去看一批貨。」
「有嗎?」她刻意的皺起眉頭,再突然拍了自己腦袋一下,懊惱道︰「真的,我怎麼忘了?這——不好意思,那你們慢慢吃慢慢聊,我先過去了。」
她先是朝範梓璃道歉,再偷偷地瞄向湯紹玄,就見他正盯著她看,她心一驚,本能的回了一個粲笑,再快步離開,不敢停留,怕被他們看出她這是在扮紅娘,故意找借口。
但一走出飯廳,她就直往房間走,打發小星去做其他事,最後躺在床上,淚水緩緩溢出眼眶。
難過什麼?原本就是她安排的……她閉上眼楮,咽下哽在喉間的苦澀。
夏羽柔,你就是個口是心非的笨蛋,不是要幫助這對有情人?心痛什麼?
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你又不差,只是還沒有遇到對的人而已,你這麼善良,老天爺肯定不會忘了你的!
在心里對自己說了一大堆鼓勵的話,但夏羽柔鼻子還是酸酸的,還特別的想哭——
對,去切洋蔥,她跳下床,又往廚房走去,抱起一籮筐的洋蔥,她一邊切一邊流淚一邊擤鼻涕,哭得眼紅鼻子紅,好不狼狽。
飯廳這里,很安靜。
沒有夏羽柔以為的風花雪月,事實上,氣氛還有些凝重,湯紹玄跟範梓璃的目光全看著桌上豐富的菜色,沒人開口,也沒人舉筷。
兩人確實從夏羽柔的言行舉止看出來她在扮紅娘。
範梓璃看著湯紹玄,詢問地道︰「她誤會了,湯公子去找她,把這誤會解了。」
湯紹玄蹙眉,「不用,如今這樣,對她較好。」
「你是考慮到目前的身分嗎?」範梓璃正色道︰「我覺得不該由你自行判斷對她好或不好,而該由她自己選擇。」
他依然沉默。
「如果可以重來一次,我一定會好好把握當下的幸福,不在乎天長地久,只要曾經擁有,」她微微頓一下,眼楮變得蒙朧,「我們過去曾經擁有外人稱羨的風光,不過那並不是最讓我眷戀的,我相信你也有一樣的想法,你我不舍與眷戀的是與親人相處的溫馨歲月,」她哽咽,眼中閃動著淚光,「至少我們曾經擁有,才能在落難後,在這樣沒有盼頭的余生里,可以支撐意志,熬過苦日。」
「我不想讓她涉入。」他開口。
「可我認為,你應該讓夏姊姊自己選擇,我認真的相信,她不會讓你失望的。」
範梓璃對夏羽柔是真的有信心,自從她流放到這里,她便不喜跟人來往,因為她心里藏了太多哀傷,振作不起精神,旁人說她孤僻,她不在乎,那些人冷眼看著她被欺負,只在事後說些虛偽無用的安慰詞,她更厭惡。
但夏羽柔不同。
她私底下曾問過夏羽柔,她們素昧平生,夏羽柔怎麼會幫她?才知道原來她曾撞見她跟湯紹玄見面,又踫巧得知她在繡坊的遭遇,便伸了援手,但她更相信夏羽柔是愛屋及烏。
想到這里,她認真的看著沉默的湯紹玄,「我知道是夏姊姊幫了我後,才特別問了他人有關她的事,我發現比起她來,我太懦弱沒用,她的親人靠不住,之後遇人不淑被休離,但我在她臉上看不出半點怨懟、憤恨,甚至是滄桑,認真說,她看來更像個未曾出嫁的姑娘,外貌或神情相較之下都比我年輕。」
「你說的太過,你不過十六歲。」他輕聲否定,但不可否認,璃兒雖還是一張花容月貌,但眉眼間總帶著抑郁輕愁,不見青春神采。
「與年紀何干?夏姊姊比我年長,卻活得比我有朝氣,她獨立堅韌,我是真的喜歡她,她知道我的情況,總鼓勵我,命運操縱在自己手上,就算我現在日子過得不夠自由,但吃住無虞,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說到這里,她突然笑開了,「夏姊姊還說,她听過有些被流放的大人物沉冤得雪,後來風光離開。她竟然告訴我,她會看面相,一看我就是個好命的,還說我一定也有風光回京的一日。」
「她說的沒錯,一定有這麼一天的。」湯紹玄口氣轉為堅定。
只是那一天不知道還有多遙遠?會不會到她垂垂老矣,或是咽下最後一口氣時?
範梓璃深吸一口氣,咽下哽在喉間的酸澀,甩掉這悲觀的想法,勉強一笑,「我相信湯公子,也請你不要放棄夏姊姊這樣的好女人,好不好?」
話題又再一次拉回夏羽柔身上,他依然沉默。
範梓璃卻再也無法淡定,「我可听說了,夏姊姊炙手可熱,門檻都要被媒人踏破了,阿晨如今更是博得多位夫子一致好評,前途大好……」
「不必說了。」
「為什麼不說?听到夏姊姊被那麼多人求娶,你不擔心不難過?你什麼都不做,你舍得就這麼將她拱手讓人?」
她不敢說自己變得世情練達,但從天上摔落人間,她成熟許多,也看清更多,有些幸福是要緊抓在手里的,待失去時,再懊悔也是罔然。
稍後,湯紹玄坐上馬車,靠著車壁,疲累的閉上眼楮。
璃兒的話仍在盤旋不去,但如今的他,家破人亡,還是一個換了身分才能活下去的罪人,他憑什麼擁有夏羽柔?
他有自知之明,也無法自私,他想守護她的心是真的,因為要守護她,所以不能跨越那一道線,他怕一旦越線,他就無法讓自己死心。
「少爺,到了。」
湯紹玄回到山中別院,沈諒交給他一封京城送來的密信。
他展信,指尖輕捻過一張張信紙,最後,再將紙張丟入暖爐燒成灰燼。
他手指一下一下的輕叩書桌,對沈諒道︰「太子趁著皇帝自滿而不廢他之際,已暗地壯大勢力,無論京城或其他地方都有忠心于他的下屬。」
信里表明如今形勢大好,而且龍體似乎出現狀況。
沈諒安靜听著,最後領了他的命令離去。
湯紹玄沉默地坐在椅上,彷佛在沉思,又彷佛什麼都沒在想,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小廝忽然稟報——
「少爺,忠叔過來了。」
湯紹玄一聲吩咐,何忠便進了書房。
何忠也是來送信的,只是這封信到他手上很久了。
「希望少爺別放棄夏娘子,少爺的姑母一直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這些日子少爺的落寞與對夏娘子刻意的冷淡他都看在眼中,他明白少爺的心結是什麼,眼看這陣子上門求娶夏娘子的人無數,要等少爺自己想通還不知要等多久,夏娘子恐怕已經被其他懂得把握的人娶走了,他不得不推上一把。
何忠將信留下就離開了。
湯紹玄展開泛黃的信紙,一直看到最後一段——
「……經此大難,我祈望老天爺垂憐,讓他能遇上一個善良的好姑娘陪伴在側,若老天爺真應我心中祈求,忠叔便搭把手推上一把,他心思重,責任重,我不願看他一人孤軍奮斗,有個小姑娘在乎他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知心知情,若是還能生個娃兒,延續子嗣,那便更好,至于大仇能不能得報?我相信蒼天有眼……」
這一日,夏家酒樓又有好戲看了,酒樓內人多,酒樓外人更多。
也不知哪個人吃飽撐著,一路大喊著「夏娘子的前夫家來人了」奔向酒樓,于是一傳十、十傳百,當夏羽柔站在酒樓門口,已是黑壓壓的人潮。
有些人真的不能叨念,夏羽晨那個烏鴉嘴!
夏羽柔都要被氣笑了,怎麼,她現在有錢了,這些過去嫌她嫌到不行的就都趕著來跟他重修舊好了?
「怎麼?我這下堂妻變搶手了,你們就眼紅了,怕被外人說眼瞎腦殘不識貨,趕快過來表態?認為我一個下堂妻,現在要將我娶回去是給我很大的面子?不對……
可能還不是娶,是納?畢竟,鄭人渣你現在的妻子可不像我那麼好拿捏,當年看在人家的爹有錢有勢,把我這恩人之子、糟糠之妻有多遠甩多遠了。」
鄭凱一行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他們雖還沒開口,但他們的心態的確與她說得無異,只是他們沒想到她話這麼直,不覺得丟臉?
大魏朝民風開放,對女子一向寬容,也允許女子再嫁,平常老百姓娶個二嫁之女也是有的,但一些有身分地位的人家,就只會納為妾。
鄭家雖不到阮囊羞澀,但他還在準備會試,憑著官府給的銀米和其他收入,是不可能支撐一大家子的日常開銷——
沒錯,他太能生了,短短的時間,一連添了五個嫡庶子女,子嗣頗豐,可開銷也大。
至于妻子娘家柳家這兩年大走楣運,一家店一家店的倒閉,這也是柳氏默許丈夫跟婆婆回頭再納夏羽柔這名下堂婦的主因,他們需要錢,很多很多的錢。
「鄭家人怎麼不說話?到底來干什麼的?」
「是啊,到底要干麼。」
周遭看戲的老百姓等太久,耐不住性子的嚷叫了。
鄭凱卻似無感,直勾勾的看著夏羽柔,她好像變得更美了,他有些看痴了。
其實他是喜歡她的,兩人也算青梅竹馬,在他動不動就生病的歲月里,她是他眼中最美的風景,她拿了東西給他吃,拿一些新奇玩意兒給他玩……
隨著家境好轉,母親卻不喜她了,尤其在他中了秀才後,就想換媳婦兒。
後來,夏大伯來逼娶讓爹娘更加不喜,對她弟弟忽視怠慢,毀了兩人的洞房花燭夜,再也沒機會在一起。後來母親的怒罵,她的疏離,讓他怒不可遏,再來是休妻另娶,本以為此生無緣,母親卻改了心意。
「總是被休的女子,不好說婆家,再說了,一女不事二夫,再回頭當你的女人,外人也不會多說什麼,夏羽柔更會心存感激,你還願意要她。」
母親的話,他沒有多想,妻子柳氏也點頭,他太高興了,他也知道夏羽柔現在的狀況,她有賺錢的酒樓,他可以人財兩得。
他帶著這樣的念想與歡喜,帶著母親一起來找她,她卻字字戳心。
孫氏拉了拉兒子的袖子,「跟她說些話啊。」孫氏這兩年多過得不順遂,整個人看起來更老一些,也添了刻薄顏色。
鄭凱被母親一提醒,含情脈脈的看著夏羽柔道︰「阿柔,我是真心的,你回到我身邊,我一定會好好待你……」
「抱歉,對回到你身邊我一點興趣也沒有,還有,你讀著聖賢書就該說人話,別忘了,你我早恩斷義絕,什麼狗屁真心,你有這種東西嗎?」
旁觀老百姓居然默契一致的大喊,「沒有。」
沒辦法,夏家與鄭家的事,連三歲小兒都听說過。
孫氏臉色難看,鄭凱更是惱羞成怒,尤其夏羽柔一臉的不屑更是激怒他,他厲聲道︰「夏羽柔,我這是給你臉——」
夏羽柔哼聲道︰「我不要臉不行嗎?」
老百姓們又是哈哈大笑,大喊,「可以。」
「謝謝!謝謝鄉親父老們的支持。」夏羽柔笑咪咪的朝大家拱手。
鄭凱恨恨的道︰「你一定會後悔的,你是下堂婦……」
「我有什麼好後悔?是,我後悔我當年的年少無知;後悔我爹娘對我的心軟疼寵,應了你的親事;更後悔我娘將你視為半子,天天炖補藥給你喝,我爹更是花更多心力為你上課,你現在的成就跟好的身體,我們夏家不是沒有功勞,但你們鄭家沒有人感念,對我跟弟弟不曾關心,冷漠無情的令人心寒。」
她的指責沒有絲毫夸大,只要鎮里有點年紀的人都知道當年那些事,看孫氏母子的臉色就充滿鄙視。
孫氏卻忍不住駁斥,「那時嫁進我家,你可是目無尊長,不事夫君,巧舌如簧,不知禮數!」
「是,只要沒有任你們鄭家人搓圓捏扁,我便是不孝,便是不知天高地厚,可笑的是,那些規矩只有我這外姓人要遵從。」夏羽柔嗤之以鼻。
鄭凱知道孫氏對夏羽柔的種種挑剔,但他畢竟是男兒,又要科考,自是以讀書為重,婆媳間那些細枝末節的瑣事,他是不管也不想听。何況,與她相處時日愈久,愈明白她不是個任人欺負的柔弱女子,他更是沒想過她會委屈,需要有人支持。
「不會的,母親她會改的,我也會護著你的,阿柔。」鄭凱說。
夏羽柔依然語氣冷漠,「抱歉,你再改也沒用,我對你還真的一點興趣都沒有。」
鄭凱有點受傷,他自詡生得不錯,卻不知這段時日一半沉溺,一半生活不順遂,讓他整個人身上都帶著郁氣,硬是讓那張曾經俊秀的臉顯得浮腫。
此時,夏羽柔的眼角余光看到湯某人也往這里擠過來了。
「還有,我身邊如今有個大美男在關注我,與你相較,你是長得比較傷眼楮。」
她很故意的指指湯紹玄的方向,于是眾人都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然後一致的喊——
「湯爺。」
又有人接著說︰「傷眼楮還說得太客氣了,跟湯爺比,鄭舉人這叫丑。」
鄭凱身形單薄,面色略黃,那雙本該好看的鳳眸多了算計,少了清明,再看看湯紹玄,高俊挺拔,一襲玄色袍服更襯得他俊逸不凡,甫一現身就有好多姑娘、媳婦兒將眼楮黏到他身上。
鄭凱的自信也被打碎,與湯紹玄一比,他徹底明白何為雲泥之別。
湯紹玄全身散發著懾人的冷漠氣質,眼神再一掃——那幽深眼眸如泛著寒光的利刃,能震懾他的靈魂。
由于湯紹玄登場,孫氏、鄭凱的勇氣全消,很快的走人。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3 00:05:53
第十四章兩情相悅迎接新婚
人潮不散,原因就在湯紹玄,世人愛八卦嘛。
所以夏羽柔很有魄力的直接拉著他進入酒樓,再到小院,才一臉抱歉的對著他道︰「拿湯爺來當擋箭牌,只是為應付鄭人渣,希望你別生氣。」
湯紹玄沉默的看著她。
四目相對,她就覺心虛,明知他心悅範梓璃,她卻當眾說那些話,也難怪他不滿。
「我去忙了!」她轉身就走,他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拉住她,她忐忑不安的看著他,「湯爺還有事吩咐?」
「我有事跟你說。」他神情嚴肅。
是要跟她算帳?怪她不該拿他當擋箭牌?還是要提醒自己,他有心上人,要她不要有任何妄想?不管是哪一個,她都不想听……
她難過傷心,她只想去找棵大樹,把自己完完全全藏起來。
夏羽柔咬咬下唇,干笑一聲,「那個——我很清楚你的感情,我不會去破壞……」
「我是心悅于你。」
她搖搖頭,「沒關系,我知道你愛的是……」她震驚的抬頭,「等等,你你你說什麼?」
湯紹玄深深的看著她,「我說我心悅于你。」
幸福來得太快,夏羽柔有點暈眩,就算湯紹玄帶她上馬車一路回到他住的山中別院,她還是覺得踩在雲海上,沒有半分踏實感。
但她記得他說︰「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夏羽柔坐在榻上,喝了杯茶,理智回籠了些,眼楮更清亮,但莫名的,她覺得氛圍有些沉重,他坐在案桌前,喝了一杯茶,看著她時,黑眸中有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有怒、有苦、有痛、有遺憾——閑雜人等都退出了屋子,唯有幾名暗衛暗中守護,她靜靜的陪坐一旁,良久,听見他低啞著聲音說起有關他的一切。
「後宮原就暗潮洶涌,一日,皇後一派被陷害有謀反奪位之心,皇後娘家,也就是鎮國公府全府遭罪,一夕間血流成河,僅有我與妹妹在外,沒趕得及與家人共赴黃泉,但也避不開被捕的命運……」
她難掩錯愕,「所以……」
「我被打入死牢,姑母——皇後暗中安排,拿一名死囚與我交換,代替我被押赴刑場,而我再與一名姑母安排的衙役換裝,成功逃離牢獄,接著成為一名押送流放犯人的官差,一路護送被流放的妹妹,一行十名衙差里,兩名是知我身分的人,但其他的不是。」
他頓了一下,又道︰「原本姑母已經提前買通押送的官差,但與姑母不和的容妃使了計,塞人進來想要解決我妹妹,她跟姑母從當姑娘時就一路競爭,進了宮也在爭寵,對姑母怨恨極深,鎮國公府毀滅,她仍覺得不夠,她要將我妹妹除掉,讓姑母痛苦自責。」
「你這一路跟妹妹流放一定很辛苦。」听到這里,她已經知道範梓璃的身分了。
湯紹玄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原本是錦衣華服、驕傲自信的國公府世子,必須低頭垮肩,易容偽裝,假裝怯懦,從此只能遠離京城,他嘗到的,並不僅僅是上的痛苦而已。
「大魏朝幅員遼闊,地廣物博,其實在姑母向皇上請求將妹妹的流放之地從極西貧瘠荒涼之地改為東北偏遠卻不失繁榮的青雪鎮開始,姑母與太子表哥就開始了我們範家的復仇大計。青雪鎮的礦山、碼頭及船隊,都是祖父留給姑母的私產,姑母貴為後宮之首,做事嚴謹周密,前後動用的人脈都是親信,所有的人事物都做了萬全的準備,我的身分任何人來查也查不出問題,我是取代那個人,借用了他的身分,一路護送妹妹跋山涉水的來到這背山臨海的城鎮,依姑母的計劃到采石場工作。」
湯紹玄說得輕描淡寫,但她知道過程絕對是心驚膽顫,凶險非常。
他眉心籠上一層陰雲,「但再怎麼想保護妹妹,我跟她不可能住一起,只能找機會去看看她,得知有登徒子欺侮她,也只能在背後教訓,為她出氣。」他說來仍感愧疚,「我一直都不知道繡坊里有人欺負她,她也不想我出面,若是被什麼人認出來,姑母為我們苦心安排的一切都成空不說,一旦我存活的消息被捅到皇帝面前,姑母跟太子的下場……」
夏羽柔在心底接話,肯定是不好的,今上多疑,連老百姓都听說過。
「皇帝對外說,姑母生病需要靜養,實則是被軟禁了,就連太子也被軟禁在東宮,而皇帝沒有廢除兩人的頭餃跟情誼無關,純粹是疑心病發作,他不想太早給他的寵妃及兒子們機會,他自大的認為自己還能當很久的皇帝。」
夜風拂來,桌上晃動的燭火,為垂眸的他,在後方牆面上晃出一道深邃的黑影。
湯紹玄抬眼凝視著她,嚴肅地說︰「阿晨日後一定成材,或許再過幾年,你就是狀元的姊姊,而我極可能在采石場待一輩子,為太子的大業謀略,身分不得暴露……」
湯紹玄接連被妹妹還有姑母的信推了一把,今天目睹鄭凱和孫氏施恩似的態度更讓她下定了決心——她不應該被人這樣糟蹋。
既然要坦白心意,自然該說的事就都說給她听,讓她知道他的現在及未來都有一定的風險,她願不願意與他同舟共濟?
夏羽柔眨眨眼,驚嚇的是他背後有如此強大的人脈,即使他的真實身分不能對外透露,驚喜是他對她有情,這讓她歡喜得要瘋了。
但湯紹玄還沒說完。
他將自己從進到采石場後,先從小管事做起,再到後面的副總管,這其實都是做給外面的人看的事告知她。
這座采石場明面上是采造橋鋪路的石材,其實也是一座玉石礦山,他們運送石材同時掩護玉石的出貨。玉石送到幾處明面上的玉市,再運至各地的琢玉坊雕琢成飾品,賺來的所有銀兩,存入錢莊,由太子使用,用來收買人心、養私兵、買兵器,日後若是情勢不好,這些都將是反制今上的籌碼,也許迫不得已時會逼宮。
湯紹玄說完後,室內跌入一片靜謐。
「你有什麼要說的?」他該說的都告知了,就只能等待她的回應。
夏羽柔深吸口氣,「一家有女百家求,我有一手好廚藝,相貌佳,本來該是萬人迷的,但就是二嫁,讓我的行情落了不少,不過,我也不覺得自己非嫁人不可。」
見他眉頭攏起,她在心里竊笑,又一臉不在乎地說︰「你知道的,我跟我弟弟過,也過得有滋有味,我的原則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回……唔!」
這男人怎麼就親上了?但他吻得太溫柔,她竟舍不得打斷這個吻……
湯紹玄愈吻愈深,她眼神迷離,癱軟在他懷里。
他目光留戀的看著她,「如今,我冒犯了你,你要做些什麼反擊?」
夏羽柔瞪著他,在心底尖叫,調戲,這是妥妥的調戲,這男人佔了便宜還賣乖。
湯紹玄見她白皙臉龐染上一層動人緋紅,低啞道︰「你若不做什麼?那我繼續……」
「什麼?唔。」
這次,是一個火辣辣的舌吻,兩人呼吸交纏,直到這吻結束,她都能感覺到彼此衣衫都擋不住的熾熱體溫。
他眸中的灼熱教她莫名覺得口干,不自覺的要舌忝唇,見他目光又往下移到她的唇瓣,她手足無措,臉紅紅的。
他沙啞著聲音說︰「我會開始籌備婚事。」
她似嗔似怒的看他一眼,「我答應嫁了?流氓。」
她一雙眼波光瀲灩,湯紹玄心被勾動,將她擁得更緊,壓抑著更進一步的沸騰,「你沾染上我的氣味,不嫁也得嫁。」
「湯爺這是要硬來?我可是會武功的。」
「我知道,你是文武雙全,更是一個美麗剔透的琉璃人兒。」
「你在贊美我?」夏羽柔訝異得瞪大眼楮。
「是,贊美你仗義有膽識,眼界及心胸不讓須眉,堅強、善良、體貼、包容、脾氣好,資質聰穎,待人和善……」湯紹玄可是將夏羽晨跟吳奕說她的種種好一一道來。
她笑得眉眼彎彎,原來他的求生欲也很強,吃她豆腐還會說好話?但她愛听。
這一夜,夏羽柔回到家,躺在床榻上,看著窗外的月牙兒,甜甜的入夢。
接下來的日子,對兩人來說是愉悅且幸福的。
湯紹玄為辦婚事更忙了,但就算再忙,他也總會撥出時間來見夏羽柔。
吉日選在一個月後,連夏羽柔都感覺出湯某人不太滿意這個日期,但面癱弟弟很堅持,這是他花錢讓人算出最好的吉日,即使對象是他最敬重的夫子,也不妥協。
湯紹玄的報復很直接,派人送了一車書籍,規定他要在什麼時間看完寫多少篇策論出來——要知道無涯學府的功課已經很重,再加上他出的功課,小面癱的日子也不會太好過。
夜色深沉,夏宅,夏羽柔的屋子里。
她坐在椅上,湯紹玄的雙手撐著扶手,將她圈在自己懷里,親吻她柔軟的唇。
稍後,兩人甜蜜相依,湯紹玄低聲抱怨,「婚期還是太晚了。」
她嘴唇微彎,「阿晨今天才說婚期太快了。」
他知道,夏羽晨希望等他當上狀元夏羽柔再下嫁,還私下找他商量,他當然說不。
夏羽柔嬌柔的依偎在他懷里,忽然想起阿春跳窗而入見沈阿蓮的一幕,今晚,湯紹玄也做了一樣的事。
對有情的未婚夫妻來說,都有一刻也舍不得分開的相思。
由于兩方都無長輩,司馬湘芸很大方的借出自己的爺爺,蘇姑娘直接借出她的爹娘,充當女方家的長輩,何忠則很心虛的成了湯紹玄的長輩。
總之,成親當日,兩方都有青雪鎮的大人物坐鎮。
這一日,初雪到來,天氣開始變涼,視線所及,遠山屋檐街道都被白雪層層覆蓋,雪花下了一陣又一陣,直到午後,出現冬陽。
湯紹玄一身新郎紅袍高坐馬上,帶領迎親的隊伍從山中別院出發,沿途不少老百姓夾道揮手道喜,當然,也有人淚灑現場,像是鎮上三朵花跟駱玉玫等人。
迎親隊伍浩浩蕩蕩來到夏宅。
當夏羽晨背著夏羽柔走出來時,他低聲說︰「姊姊,你一定要幸福。」
她心頭突然一陣酸澀,「嗯,你一個人一定要顧好自己。」
旁邊跟著的小星跟小月,有點困惑的互看一眼,小星小聲問︰「少爺不是也要跟姑娘一起搬到山中別院嗎?」
「是啊,少爺說要娶一送一,他要看著姑娘,不讓姑娘被湯爺欺負。」小月也小聲說。
但再小聲,兩人就在夏羽柔姊弟身邊,姊弟倆還是听見了,突然就一起笑了。
湯紹玄微笑的看著夏羽晨將夏羽柔背進喜轎里。
夏羽柔坐在喜轎里,隨著隊伍搖搖晃晃的前行,她知道湯紹玄就在她前面,她也知道,從今而後,她將與他一起迎接人生風雨,禍福與共。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懷著對未來的美好期許,迎親隊伍來到裝飾得喜氣洋洋的山中別院,何忠親自招待所有的賓客,司馬博彥、司馬湘芸及蘇姑娘那群姑娘和家人,吳奕、曾大虎等采石場的管事工人,葉嬤嬤、沈銘、大月復便便的沈阿蓮、阿春等都參加這場婚宴,就連範梓璃也在何忠秘密安排下,在一個房間觀看這場婚禮。
在眾人的見證下,湯紹玄與夏羽柔拜堂成親,送入新房。
湯紹玄在外面招待賓客不久,很快就回到新房,但喝多的吳奕等人叫著要鬧洞房,最後還是被何忠派人拉走的。
湯紹玄一進來,掃了小星、小月一眼,兩人急急退出去。
看著坐在床上的新娘,他走過去,拿起喜秤掀起紅蓋頭,露出夏羽柔張絕麗月兌俗的容顏,她微微抬頭,甜美而羞澀。
湯紹玄拿起交杯酒,兩人共飲。
「你好美。」
听著他的贊美,接觸到他如同燃起兩簇火焰的眼神,她的心怦怦狂跳,又羞澀又緊張,感覺手上的杯子被拿走,頭上的鳳冠被摘下,發絲灑落。
他的唇緩緩落在她的唇瓣,慢慢的、好好的疼愛她。
佔有的那一刻來臨時,他溫柔的吻住她的低泣……
第二日,溫暖的冬陽灑進新房。
紅羅帳內,鴛鴦喜被里露出一截光滑如玉的玉手,正好遮住胸前風光,夏羽柔有些迷糊的張開眼楮,就看到近在咫尺的湯紹玄,想起夜里的顛鸞倒鳳,粉臉漲紅。
湯紹玄支起手肘,側看著嬌羞無比的妻子,以低沉而沙啞的聲音道︰「早安。」
「早。」
湯紹玄伸手環住她縴細的腰肢,輕輕的在她額際留下一個吻。
他臉上那股滿足幸福的笑容,讓她看了一笑,卻也忍不住的又打個呵欠。
他昨晚稍微沒有節制,見狀心疼的說︰「再睡會兒。」
「嗯。」
嫁給他很美好,晨昏定省、立規矩什麼問題都省了,夏羽柔迷迷糊糊的又睡過去。
再醒起來時,他已一身綢緞袍服,清俊迷人。
小星小月進來伺候她梳洗,兩人一起用早膳,湯紹玄突然拿出一個首飾盒。
她有些不解的打開,眼楮倏地一亮,一整套以溫潤無瑕的羊脂白玉雕飾的精美首飾,造型典雅,一看就知是昂貴的東西——
「這套首飾不能在外面戴,至少,在外人看來,我財力還不能買這一套首飾給你前,你只能戴給我看。」
「這是……」
「京城里的人都知,鎮國公府的世子爺,文韜武略精通,才貌雙全,智勇兼備,但只有親近的家人及貼身侍衛知道,他從小就醉心于玉雕,還尋求名師教授,練得一手好雕工,鏤空雕技相當厲害,雕山水人物都引人入勝。」
見她驚訝的瞪大眼,他笑了。
「他曾親手雕刻一座七層玲瓏玉塔,該物不見瑕疵,塔身雪白,見者無不贊嘆連連,只是他贈送給祖母作為壽禮時,說是他輾轉從一名低調珍藏美玉公子山子雕作品的收藏家,花天價及人情才割愛而來。那座玉塔就算壽宴結束,也成了老百姓閑聊的話題,而天子更是眼饞,前往鎮國公府賞玩幾回,堂堂天子不好拉下面子討要,雖然鎮國公老夫人願意割愛,但傳出去總是難听,天子還是婉拒了。」
「天啊,不要告訴我,我想的正是你要說的。」她想尖叫了。
「世人不知美玉公子就是鎮國公府的世子爺,也就是你的夫君。」
她可以昏倒嗎?
不,這麼好的事,她應該尖叫,她都不知道他這麼有才!
「夫君,我這算不算是撿到寶?你人帥、文武兼備、還有一手好雕工——妥當了,我這是抓到一棵搖錢樹啊。」
湯紹玄看她一副財迷樣,也笑開了。
他再從袖里拿出一只玉雕小狗,夏羽柔幾乎是一眼就愛上了,「好可愛,而且,它的眼楮好像我!」
「我是依你的眼楮雕的,就在那一天之後……」
湯紹玄在她耳畔輕輕訴說她酒醉那一日的舉措,一邊把她帶回床上,他的唇沿著她的唇慢慢移往頸邊,一路往下——
新婚夫妻,一晌貪歡。
事後,湯紹玄命人備熱水,小星、小月臉紅紅的伺候夏羽柔沐浴。
熱氣氤氳,她舒服的靠在浴桶邊緣,感覺溫柔的水撫模著身體各處,昏昏欲睡,就連小星、小月離開,她也不知道,直到一雙有力的臂膀將她抱起。
「玄……」
她粉臉羞紅,像只紅蝦子被他抱在懷里,回到床上。
他用軟布替她一點點的擦拭頭發,前方的銅鏡中映出此時的畫面,男人坐在女子後方,表情溫柔,女子雪膚烏發,頭半低垂,嬌羞可見,那坦露的身體更是美麗。
男子擦拭後,手就不太安分,她可沒敢再看向銅鏡,低低申吟出聲。
除夕夜,闔家團圓,雪花飄飄,翌日一早,院里外都是一片厚實的白雪,鞭炮聲響再起,夾雜著孩童快樂的嘻鬧笑聲,一家家張燈結彩賀新年,喜氣洋洋。
湯紹玄坐在書案前,看著坐在另一邊為他縫 衣服的夏羽柔,想著剛剛得到的消息。
京城那邊快變天了。
皇帝入冬後,身體就不好,如今更顯虛弱。
容妃及賈相那一派野心勃勃,急著想勸皇上廢太子立新儲,但幾位朝臣聯名請奏國事改由太子操勞,讓皇帝好好養身體。
皇帝無法明確下達旨意,太子就勢監國,趁機掃清障礙。
容妃與其他皇子們個個心急如焚,他們其中有人籌謀多年,好不容拉下鎮國公府,令皇後與太子被軟禁,如今皇帝纏綿病榻,仍由太子主政,叫他們怎麼甘心?
但太子羽翼豐滿,登帝位再適合不過,朝中重臣都擁護太子登基,直到那時,容妃及賈相一派等人才發現太子早已暗地壯大,他們太輕忽了。
一個月後,太子承繼大統。
新皇登基,即重審當年鎮國公府謀逆一案,有新事證及人證,鎮國公府平反,賈氏一族誣陷罪坐實,且暴露的罪行愈來愈多,各地入獄的賈氏族人更多,罪名多是斂財、搜括民脂民膏。
再一個月後,新皇派人到青雪鎮,打算要給湯紹玄恢復身分,繼承鎮國公的爵位。
但湯紹玄拒絕了,他不想當年換囚的事再被牽扯出來,原來的範靖淵已死,他對湯紹玄這個身分很滿意。
同年,範梓璃離開官家繡坊,風風光光回到京城,做回鎮國公府的嫡大小姐。
夏羽晨在多年後,三元及第,成為大魏朝上史上第一位最年輕的狀元郎,那時的湯紹玄和夏羽柔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爹娘。
夏羽柔有個狀元弟弟,兩個可愛孩子,一個隱藏版的鎮國公夫君,還有他身後的皇帝、太後,嫁給靖王的王妃小姑——她表示自己幸福又美滿,她謝天、謝地、謝謝在她生命中出現的每一個人。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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