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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陳毓華 -【愛妃是財迷】《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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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7 00:00:13
標題:
陳毓華 -【愛妃是財迷】《全文完》
陳毓華 -
愛妃是財迷
受到九星連珠的異象波及,她一醒來就成了玢王妃,
還是夫君不疼、小妾不敬的那種,
所幸她也沒想依靠男人生活,她有一腦子的賺錢點子呢,
因此一跟隨丈夫晁寂到了封地,她立刻就溜出門做市調,
不想先在酒樓被坑了一把,離開後又被地痞纏上,
搞清楚這全是上梁不正所致,她向前來求和的丈夫提出建言,
讓他招募街上閑漢當勞力,替他修城牆、鋪水泥路、清河淤,
她則到處辦宴會,從富太太、官太太們手中撈經費,
夫妻倆通力合作振興西北,誰知她開的食鋪擋了人家的財路,
到她的鋪子鬧事不說,更買通晁寂的側妃想對她不利……
出版日期: 2021-11-03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7 00:00:41
第一章 王妃不一樣
濃濃的湯葯味彌漫在院子裏,日複一日,又苦又澀的味兒讓經過的婆子都忍不住皺一下眉頭,看了眼東院,然後搖了搖頭,這是凶多吉少了啊。
這樣的澀味在院子裏飄了足足三個月。
六月的天多日無雨,連微風都帶著暑氣,炎熱的天混雜著苦得像汁一樣的葯味,幾乎要把整個正院的天空都點燃了。
葯爐燒坍了好幾個,好不容易大夫點頭換了葯,苦澀難忍的葯換了個味兒,只不過,那還是湯葯。
小半個月後。
天剛蒙蒙亮,西邊和南邊的院子熱鬧了起來,蘊月光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只是翻了個身。
這賃住的富豪鄉紳宅子什麼都好,就是院子小,後院連在一塊,雖然分了主次,可動靜大一點,東院這邊想不要聽都不行。
琉璃從榻上起身,披著中衣問道:「西院動靜大也就算了,南院那個跟人家湊什麼熱鬧?王妃要不要起來送送爺?」
等了大半天蘊月光也沒回話,琉璃慾言又止,可她知道自己不該在王妃傷口上撒鹽,便又和衣躺了回去。
被稱爲王妃的女子兩眼呆滯的看著頭頂雙色帳子上翩翩起舞的鶴鳥,她原是一本書,她叫「虞夏書」,嗯,沒聽過?這不怪你,因爲這是從上古時期流傳下來的書籍,說好聽叫奇書,既是奇書,就是沒多少人能看得懂的書本。
就跟千裏馬一樣,沒有伯樂,一樣得拉磨載貨,當一只粗笨的馬。
不是她倚老賣老,說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她半點不臉紅,這待在世間的時間長了,能不曉事嗎?
她從來都只能在皇家藏書閣和那些典籍、檔案、珍秘爲伍,只是身爲藏書,說穿了就是在金匮石室書架上哪邊涼快哪邊待著,冷門得很,比雞肋還不如。
可日子漸深,她慢慢有了靈識,交了不少朋友、姊妹淘,譬如貔貅、譬如饕餮。
然而藏書閣外的江山幾番更疊,龍椅也不知換了多少人坐,某日突然來了一群人把她打包裝箱,這是……要換個地方蹲了?
她和一堆價值連城的文物又坐火車又搭船的,搖晃得她身子都要散架了才到目的地,最後被歸類放進一個叫「博物館」的地方,一百年輪不到一次出來露臉。
這不比以前還要憋屈?莫非她天生是活該蒙塵的命?
反正也無所謂,她的靈智越發成熟,自由自在的,想去哪就去哪,那博物館就等于是她睡覺歇息的地方罷了。
然而在某天,她一覺醒來,發現身邊的夥伴居然都不見了,這才知道在她睡得糊裏糊塗的時候天象異變,九星連珠,強大的磁場令館裏頭成了精的、有了靈識,甚至剛覺醒的物件都逃光了,而她穿越到和丈夫一起就藩,後背挨了一刀子的三王妃身上。
只能說人倒楣,喝涼水也塞牙縫,她什麼不好穿,穿成了有夫之婦,後院甚至還有其他女人,這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啊?
琉璃聽到蘊月光歎氣,鼻子一酸,眼淚忍了忍,又開口道:「王妃死裏逃生是喜事,您還年輕,等養好了身子,攏住了爺,將來再生一個世子也不是難事。」
蘊月光幹脆坐起來,琉璃趕緊過來幫她披上一件外衣。
話說得沒錯,這幾天她躺在床上,像是看電影般在腦海中把原主的一生看了個遍,十三歲被賜婚,十五歲完婚,丈夫比她大了六歲,和她這個正妻一同進府的是上了玉牒的側妃,還有個屋裏人擡成的妾室,這個側妃後來甚至比原主早一步替王爺誕下子嗣。
原主出身書香世家,從小的家教就是三從四德、以丈夫爲天、孝敬長輩、教育幼小,換言之就叫你往東不能往西,你要違逆了,就給你扣個不守婦德的大帽子。
成親那天,給了她體面的王爺在他們的新房待了上半夜,下半夜去了側妃那裏,那時候她才知曉這位側妃趙蘭芝與王爺曾是青梅竹馬,據說趙蘭芝很有紅袖添香的本錢,琴棋書畫詩花茶沒有不精通的,而這側妃之位也是他去皇帝陛下那裏求來的。
形勢比人強,第二天,她咬牙喝了姗姗來遲的趙蘭芝敬的茶,認下了丈夫除了她這個嫡妻外,還有兩個備胎的事實。
原主一進門便咬牙管著偌大皇子府裏的吃喝拉撒,外頭請客、送禮、人情往來等等,更不會因爲她年紀小就停下。
她這樣謹小慎微,日子卻算不上舒坦,空挂著大老婆的名稱,可丈夫一個月難得進她的院子幾回。
奴才慣會看人下菜碟,沒了王爺的寵愛,她就算擺出發妻的身分又怎樣?連表面工夫也敷衍得很,幸好原主身邊還有兩個從娘家帶出來的大丫頭極力斡旋周全,日子才過了下來。
原本沒有寵愛,至少還懷了個孩子,這讓她對生命又重新燃起希望,誰知千防萬防,一個滑跤就把孩子滑沒了。
滑了胎,小産了,又病又氣又恨自己沒用,原主心底憂郁糾結,有苦沒有地方訴,偏偏丈夫年紀到了,除了皇太子之外的皇子都必須去自己的封地就藩居住。
挂著丈夫名分的家夥忙著就藩,向兄弟們辭別,酒宴不停,對她流掉孩子的事也只傷心了幾日,一日酒喝多了,言裏言外多少透露出她怎麼這麼不小心把孩子弄沒了,要是能順利的誕生,這可是他們家的嫡長子。
男人在外事多,能分給女人的精力本來就少,妻子一回兩回的哭泣可以說楚楚可憐,但次數一多,耐性很快就被磨光,有那些空閑,自然就往善解人意、溫柔缱绻的側妃屋裏去,哪裏想得到需要丈夫安慰的正妻?
這身子的原主活得沒滋沒味、意興闌珊,在和夫君一起就藩的途中,不知道被哪只黑手推出去挨了一刀,原本就沒什麼求生意志的人,如願以償地走了,卻叫蘊月光鑽了空子。
她這一傷,一行人便在雍州近郊尋了個宅子住下來。
是的,穿越過來的虞夏書在多日後逐漸恢複神智,清醒的那會兒明白了她幾千萬個不願意承認的事實,那就是她穿了,記憶裏對于原主的痛苦、悲傷、委屈和不甘都感同身受。
那感覺就好像蜂擁而來的浪潮,一波接著一波,幾乎要將她淹沒,也爲原主不值,她這一死,要是沒有自己的穿越,豈不是便宜了後院的兩個小蹄子?
人什麼都可以忍,可若被人欺到頭上還不知道要還手,抑郁到死,這也算是奇葩了!
對虞夏書來說,不只有兩個小老婆糟她的心,她還當了人家現成的後媽,這妥妥就是個爛攤子,只是要把自己命運交到別人手中的感覺非常不好,所以從她變成蘊月光開始,她前面的路就只有一條。
王爺晁寂一到封地就遭伏擊,這是任何皇子都不能忍的事情,晁寂殺一儆百,他用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滅了那群匪類,接著因爲無事,便去監工尚未完善的親王府。
修改圖紙,監看造院工程,他忙得腳不沾地,負傷的王妃再也無人聞問,就好像這世間沒了這個人似的,只有兩個忠心耿耿的貼身丫頭忙裏忙外。
琉璃看著木著臉不動不說話的蘊月光,頓時慌了手腳,「王妃?您寬寬心,不要嚇奴婢。」
蘊月光反應過來,拍了拍琉璃的手,「怎麼就哭了?就你說的那般,我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只要我不折騰自己,她們怎麼也越不過我去,我只要好好地過我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單靠一個男人的顧念能過得多好?日子怎樣過不是過,好不容易可以活一回,她才不要像原主那樣放棄自己。
她想在這宅子裏安身立命,就算沒了男人的寵愛又怎樣?她不僅會活下去,還要活得好,活得潇灑自在,反正一不求他寵愛,二不求他榮華,有什麼好活不下去的?
這麼想著,蘊月光心裏那點憋屈就消失了許多,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起來幫我梳頭換衣服,爺要出門,我怎麼能不去送呢?」
聽她這麼說,琉璃立馬有了力氣,一面答應,一面喊使喚丫頭打水進來,她又轉身去拿衣裳、首飾。
很快地,她替蘊月光打扮好了,她換了身木蘭青軟綢襖裙,鬓上斜斜揷了一支蝴蝶钗,因爲病了好些日子,臉色有些蠟黃,氣色也不是很好,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不只沒精神還憔悴,便由著琉璃幫她點上口脂和胭脂,才顯出些紅潤來。
隨即便扶著琉璃的手去了前廳。
豬蹄子丈夫正准備好要出門,見蘊月光出來有些意外,「身子才好利索,怎麼就出來了?吹了風,病情要是有個反覆就不好了。」
他聲音涼薄,眉間慵懶,沒多大的熱情,陽光下,他穿著四爪蟒袍,臉上潔白如玉,有著微微上挑的丹鳳眼,棱角分明的嘴,完美的臉龐令人別不開眼,眯眼看人時,那目光銳利得幾乎要割破人的面皮。
他身姿挺拔、肩寬腰窄,背脊挺得筆直,通身氣度叫人心生膽寒,比晨間驟起的日光還要亮眼,皇族天生的尊貴氣質和冷漠,毫不收斂地顯露在他的眉眼間。
他看上去很嚴肅,並不是好相與的人。
蘊月光出現的時候,趙蘭芝和湯氏都怔了一下,這幾乎已經消失的女人居然能出來了?
兩人慢了一拍地向蘊月光行禮,蘊月光看也不看兩人一眼,向著就算端坐也風姿卓越的晁寂行了福禮,「妾身給王爺請安,王爺千歲千千歲。」
晁寂沒擡一下眼就免了她的禮。
蘊月光沒敢多打量他,垂下了頭,回覆道:「已經無恙,謝爺挂念。」
草草走了個過場,接下來相對無言,晁寂也不在乎,說完便出門去了。
他一走,蘊月光沒逗留,眼角余光若有似無地掠過湯氏。
封建社會講究的是階級與等級,妻是正房原配,妾只是玩物,說得更難聽些,也就是生子的工具,兩者之間的關系是不容僭越的。
按規矩,湯氏這小妾沒有主母允許是不能擅自出來見晁寂的,她這是觑著主母不能理事,大家又不在王府內的漏洞,仗著趙蘭芝的暗許,堂而皇之地出來見人。
琉璃扶著蘊月光的手,兩人身後跟著粽子般長的丫鬟回了東院,一路上琉璃還說著,「王妃您瞧,王爺還是惦記您的。」
蘊月光不說話,她在現代待的時間長,見慣了一夫一妻,比男人還要強悍的女漢子,甚至是同居,只要是你情我願,做什麼都可以。
可她穿越到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連剪個頭發都不能隨意的年代,一妻多妾是常態,她想毫發無傷的離開這裏,恐怕不是那麼容易。
透過原主記憶可知,大鹹的皇權至高無上,延伸到皇子身上,正妻可廢、可冷置、可身死,和離卻是不允許的事,因爲皇家婚姻摻雜太多政治因素,通常是用來平衡朝局或拉攏關系的砝碼。
不過古代男尊女卑,男人要離婚,只要責備妻子犯了「七出」之過,不用什麼證據,而且根本不需要對方同意。
譬如孔子是嫌妻子口多言,孟子是嫌妻子坐姿不雅,曾子則是因爲老婆沒把梨蒸熟;曾子的學生吳起更過分,有一次他遞給老婆一條絲帶,讓她再織一條,妻子精益求精,織了一條比原來更好的,卻因爲沒有按照要求織得一模一樣就被休了……
也就是說,離婚的掌控權還是落在男人的手上。
這一想,方才好了不只一星半點的心情又沈到了谷底。
這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難道她要這麼灰心喪志地過下去?
當然不了,雖然有了人身、換了活法,又病了那麼長的時間,她曆經艱難地活了下來,當然要過得開心恣意,要是因爲後院這點破事把自己困住,不值!
想通了,心情這下真的變好了。
在病榻上纏綿了好幾個月,屋子裏充斥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葯味,她讓琉璃帶著丫鬟把屋子整個打掃過一遍,開窗通風,又把院子裏盛開的盆景拿進來,把床帳、被子、枕頭都換了,很快屋子就煥然一新。
早膳是兩素兩葷的粥菜,碗是粉彩牡丹花鳥薄胎瓷的,只有一點點大,只用一碗粥根本連墊胃都不夠,她連吃了兩碗,又進了些菜,才覺得飽了,所幸飯菜的分量很足,她吃不完的都給了自己的兩個丫頭。
時間還早,她也沒什麼要做的事,也就是說這一天都沒她什麼事,整個空下來了,反正她還在病中,有這時間,還不如回去睡個回籠覺,養足精神才是。
至于趙蘭芝說見她身子大好,要過來給她請安,她直接免了,不看不氣,一看一肚子氣,她何必自找氣受?
她的屋子裏除了琉璃這個丫頭,玉璧也是蘊月光的陪嫁,躺在床上這些日子,見她兩人貼身看顧,不眠不休,她是感動的。
見蘊月光用了兩碗飯,琉璃一邊收拾一邊努著嘴道:「王妃的身子已然痊癒,那些個沒眼色的還不知道要快快把管家權交回來。」一個兩個都是不省心的。
蘊月光倒不這麼覺得,她抿著唇笑,「誰管家都不重要,只要能把事情辦好便是,再說了,我累死累活地幹白工圖什麼?讓她們坐享其成?能享清福有什麼不好?」
「話這麼說沒錯,當時讓趙側妃和湯姨娘管家,是因爲王妃受了那麼重的傷,如今身子已然痊癒,說什麼也不能越過您,您可才是親王府的主母。」
「何必跟她們爭一時長短,她們不想過來交權,只要大規矩不出錯,就讓她們去忙。」原主打理王府這麼久,豈是她們接手三兩天能輕易動搖的?
不過她嘴上雖然這麼說,卻也知道要不是她放權這麼久,那兩個妾室又哪敢在她病重的時候處處使絆子,要人手沒人手,派來的都是歪瓜裂棗,要出個門子處處刁難,甚至領個葯材,給的也都是次等的,這些看著都是小事,可如此層出不窮,正是明晃晃的打壓和掣肘。
玉璧見說不動她,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心想,要是藍瑛姑姑在就好了,她說的話王妃是一定聽的。
因爲就藩的時間急,蘊月光在京裏的一些陪嫁産業來不及打理交接,因此藍瑛姑姑便留在京裏,等把事情辦妥了就會立即跟上。
蘊月光是個性格樂觀的人,有什麼問題暫時想不出解決的辦法,就不去想了。
因爲起得早,又剛吃完飯,當下便有些犯困,這時候就看出這宅子的好處了,沒有公婆要侍奉,她也不需要去應酬那些小妾,若說晁寂是老大,那她就是老二,晁寂一不在,也就沒有誰能管得住她。
算時間,現在也不過早上六點多,蘊月光消消食,又去更衣,便回床上睡回籠覺了。
等她再次醒過來,已經是喝下午茶的時間。
她無聊得緊,便想把借住的府邸好好逛一逛,畢竟她借住到現在,唯一知道的也就她躺的那張床的承塵。
和兩個丫頭說說笑笑地把內庭走了個遍,畢竟是民宅,富貴是富貴,可說穿了就是用金銀堆砌出來的俗氣,比不得皇子府半點的磅礡雅致,逛沒多久便有些意興闌珊。
這時蘊月光摸摸肚子,睡過了午膳,沒吃上好像就渾身不對勁,于是她吩咐小丫頭帶她去廚房。
琉璃無奈地看著蘊月光,王妃自從蘇醒後行事就有些不一樣,一個堂堂王妃到廚房去,這是餓了吧?
「奴婢去廚房取些糕點給您墊墊肚子可好?」以前,王妃別說洗手做羹湯,就連廚房那些髒汙的地方也從不踏足。
「我想吃的你們做不了。」
王妃都這麼說了,兩個丫頭還敢多說什麼,也只能陪著去了。
廚房裏的廚娘正忙著准備晚膳的食材,一個擇菜、清洗,一個切菜、肉,白案、紅案分工清楚,還有個打雜燒火的丫頭,一共四個人,廚房角落的大筐還放著各種蔬果,都是一些應季的東西。
「見了王妃怎麼不行禮?」琉璃朝著其中一個嬸子吆喝了聲。
幾個廚娘、打下手的,連忙放下手邊的事起身行禮。
蘊月光笑道:「免禮。」她看這三間獨立的廚房,打理得還算整齊幹淨,又打量廚娘,幹淨俐落,看上去都是勤快人。
「你就是廚娘,如何稱呼?」
「回王妃,奴婢姓陳,府裏的人都叫我陳嫂。」
「陳嫂,我來借你的廚房做點小食。」
「不敢,請王妃隨意用。」
「早飯的粥菜做得很不錯。」
「王妃吃得合口,是奴婢的榮幸。」
廚房的三間屋子是打通的,工作間有四個大竈臺,鍋碗瓢盆俱全,另外兩間搭了三層的木櫃,櫃子上整整齊齊地擺著面油鹽醬醋等瓶瓶罐罐,最後一間放著大量的米、荞麥、玉米這些糧食。
廚娘沒想到蘊月光挽起袖子就要自己下廚,連忙勸阻道:「王妃,廚房裏油煙大,還得動刀動火,您身子剛好,還是讓奴婢來吧。」
蘊月光笑道:「沒事,我就嘴饞,想做點小食,不需要動大竈,你在一旁打下手吧。」
廚娘瞧跟著王妃的兩個大丫鬟不曾阻止,便點點頭,按照蘊月光的吩咐去拿木薯粉來,接著去幫著燒火。
蘊月光想起現代無所不在的飲料店,決定做一杯珍珠奶茶來解解饞!
要煮珍珠奶茶得先做珍珠,木薯粉先用篩子細細篩過一遍,點火後,小竈上放上砂鍋,倒入開水,加上黑糖,待黑糖完全融化成糖水後便起鍋,放入幾大杓的木薯粉,充分攪拌成團,然後倒出面團,揉成細長條切丁,再把小丁揉成圓型,放入鍋中煮熟後,放涼。
至于奶茶就更簡單了,先把茶葉做成茶包,用小火煮開,撈出茶包倒入牛奶,小火煮沸就可以了。
她本來還想烤兩樣餅幹來配珍珠奶茶的,可惜這裏沒有烤爐。
最後想到角落籮筐裏的許多水果,思緒一轉,她將明膠隔水融化,把糖水加到明膠中攪拌均勻,最後放入蜜桃、芒果、楊梅果丁,再通通倒進臨時的模具裏,再把模具放入冰鑒,一個時辰後再拿出來切開。
蘊月光數數人頭,一共分了七盤,放上銀叉子,珍珠奶茶也倒了七盅,放上碎冰塊,招呼廚娘等四人都過來吃。
她們幾個之前聞到奶香,又看到水果晶凍的晶瑩美麗,肚子裏渴求甜食的饞蟲都被勾了出來,到底沒忍住,向蘊月光恭恭敬敬地行了禮道謝,這才端起茶盅吃了起來。
濃郁的奶香和茶香混合成一股醇香,好香又好聞,奶茶一入喉,那絲綢般的順滑,如暖流般蔓延到四肢百骸,這是她們從來沒吃過的口感,簡直是天上才有的滋味。
廚娘臉上露出了羞愧的顔色,她也是服了,這小食她聽都沒聽過,更遑論做出來了,玢王妃的身分那麼尊貴,卻親自動手做羹湯,還讓她們這樣的下人跟著吃,往後對于王妃膳食這一塊得更加用心才是!
蘊月光雙手托著自己的那份下午茶,她等不及帶回去院子享用,就拿到廚房外的小石桌上吃,順邊吹吹風。
哪裏知道她的小算盤卻被一把推開院門、大步流星走進來的晁寂給打碎了。
他在外頭忙了半天,剛進府,梅雪林便把今日府裏發生的一切都和他說了一遍。
晁寂並不是細致的人,府裏有府規,凡事照著府規來辦就是了,在京城時,蘊月光從未讓他爲後院的事傷過腦筋,可甚少進廚房的她今日居然帶著人去了廚房,晁寂聽到後的確是驚了一下。
府裏多的是下人,想吃點什麼只要吩咐下去就好,況且貴族女子給丈夫做飯,多是爲了增添生活情趣,那也是在一旁指揮著下人做,哪有親自動手的,尤其他還聽說自家下人也吃了。
一個王妃這般行事,不知道的人還以爲玢王府虐待她呢,這般想著,晁寂便直接來到了廚房。
梅雪林緊跟著晁寂,他在晁寂身邊多年,從自家主子眼角眉梢的細致變化,就能看出是在生氣了。
晁寂看向正在給他行禮的下人們,卻不叫起,院子裏的氣氛陡然降到了冰點。
蘊月光看到了晁寂冷若冰霜的眼神,心頭不解,這是怎麼了?她是殺人放火還是偷盜擄人,用得著以這樣的眼光打量她嗎?
兩人距離得近,蘊月光一看便相當有自覺,認爲是自己惹了這位爺不高興,可爲了哪一樁呀?現下這麼多人看著,她也不可能這時候跟他爭論,不如先轉移話題。
「王爺,你渴了、熱了吧,我做了點小食,你可要嘗嘗?」
晁寂盯著她,只見她烏黑澄淨的大眼裏滿是無聲的懇求,他才驚覺眼下還有一堆人在面前,而本來想要開口訓斥她太過隨心行事,可一看見蘊月光因爲重傷臥床還十分單薄的身子,頓時覺得她那身子骨有些刺目,連忙移開視線,到嘴邊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你跟我來!」他轉身就走。
蘊月光無法,只能跟上。
院子裏的人都看得出來王爺和王妃之間氣氛不對,所有的人都嚇壞了,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主子們位高權重,冷下臉時,別說女子,就是連男子看了都打顫,聽說王妃和王爺的感情平常就不怎麼著,這會兒不會是要回去處罰王妃了吧?
蘊月光跟著晁寂回到東院,梅雪林用袖口給晁寂撣了撣太師椅上看不見的灰塵,然後接過琉璃一直捧在手裏的托盤,放在幾案上,陪笑道:「王爺,這是王妃的一片心意,要不您嘗嘗?」
晁寂並不是重口腹之慾、講究吃喝的人,當年還在皇子府的時候也過過有一餐沒一餐,吃的都是冷食的生活,對于甜食更是打心眼裏沒喜歡過。
但現在看著漆盤裏的茶水……是茶水對吧,他似乎聞到一股甜膩濃郁的香氣,最主要的是那兩塊交疊的晶果凍,透明的凍狀裏包裹著紅、黃、粉三種顔色的果肉,看著就是一種享受,讓他有了久違的饞感。
他坐了下來,接過梅雪林遞過來的銀叉,果然,q彈的果凍一入口,那富含彈性的口感還有入口即化的清甜,讓他一口氣把兩塊晶果凍都給完食了,等他放下銀叉,才知道自己竟然把這小孩子的吃食給吃光了。
至于那茶水他也就嘗了一口,嫌棄地把滑進口中的珍珠嚼進肚子就沒再碰了。
「這叫什麼?」晁寂不由自主問道。
「珍珠奶茶和qq晶果凍。」蘊月光脆生生道。
這是他沒聽過也沒吃過的東西,明明自己是要訓斥她的,可現在吃了人家的東西,都說吃人嘴軟,一時間他竟有些開不了口。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7 00:01:04
第二章 相敬如賓的夫妻
不過晁寂到底習慣了呼風喚雨,站起身來,沒有瞅著蘊月光看,只道:「你是王妃,廚房自有下人打理,就算我們還未住進王府,但規矩仍是要守,你以後別再那般隨興了。」
蘊月光的臉窘成了表情包。哎呀,這是吃飽了就罵娘了,放下碗就翻臉,做人可以這樣嗎?這般想著,她不自覺地嘟起嘴來。
晁寂似乎也覺得自己這般有些欠妥當,便又找了個話頭,「王府已經改建得差不多了,你也准備准備,不日就能搬過去了。」
蘊月光哼了聲。
「你沒有什麼要說的?」
要說什麼?沒看到她不高興嗎?可她很快反應過來,在人家的屋檐下,這個主可不是她想翻臉就能翻的,畢竟是她上司,是得打起精神好好應付的。
「那些個流匪……爺可找到他們的老巢了?」
晁寂頗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你怎麼知道我在忙這些?已經一鍋端了。」
「王爺英明神武、威儀天下、雄才大略!」
聞言,晁寂看了她一眼,她這話怎麼聽著有點酸?
「你好好歇息吧,我還有政務要忙,就不留下了。」
「沒關系、沒關系。」蘊月光嘴裏說著沒關系,心裏卻松了一口氣,殷勤的把人送出了門,「我送王爺。」
晁寂走了幾步,聽見這話,蓦然回過頭來,「我走了你就這麼高興?」
蘊月光蓦地被看穿,有些困窘,「有嗎?」不過她還是見招拆招,「哪裏是,妾身只是想,爺公務繁忙,不好多留你。」
聞言,晁寂沒再說什麼,轉身出了院門。
送走了晁寂,蘊月光不禁輕吐一口氣,回屋後便坐在床上,心裏氣哼不休。混帳東西,有能耐就把我的珍珠奶茶和果凍給吐出來!
玉璧看主子一臉的懊惱,悄悄地湊了過來,「王妃,您心裏不也惦記著王爺,爲什麼不留爺一回?您和王爺處好了,將來的日子也才有盼頭。」
她不明白,今日這麼好破冰的機會王妃怎麼就眼睜睜地放過了?
她們只是奴婢,她們只要做好主子吩咐的事情就好,可這一日看下來,王妃對王爺半點談不上關心,什麼也不問,管家權更是說放就放,和以前全然不一樣,她們心裏哪能不急?
「國事家事天下事,兒女私情會比公務還重要?」蘊月光完全不以爲意,他想上哪就上哪,要真的留下來過夜才嚇人呢。
說罷,她甩甩手,悶氣也不生了,這三伏的天,隨便動一動就一身汗,就算放了冰鑒用處也不大,折騰了一天,她除了萬般想念現代圖書館恒溫的空調,現在只想泡個舒服的熱水澡解乏。
「我想沐浴。」
玉璧轉身出去吩咐,不一會兒就有丫頭把水擡進來。
她恨鐵不成鋼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一邊服侍蘊月光入浴,一邊忍不住叨念,「王妃心善,什麼都替旁人想,可那些人可曾想過您?」
唠叨大媽啊,「你真有那個閑暇,不如來替我把頭發給洗了。」
蘊月光泡在熱水裏,玉璧站到浴桶後面,替她按摩揉洗她那一頭及腰的長發,琉璃則是替她刷背。
因爲太舒坦了,不一會兒蘊月光就覺得睡意漸沈,兩個丫頭見狀不禁莞爾,合力把她拉起來擦幹送上床。
蘊月光沒有使喚人的習慣,但一天下來也夠她看清這朝代大致上和她所知的封建社會一樣,自己隨便道個謝都夠她們惶恐的,她相信,要是自己不讓她們幹這些活,她們大概會把眼睛給哭瞎。
在熏籠上蒸幹了頭發,蘊月光揮揮手就讓兩個丫頭下去了,「你們也歇著去吧,我屋裏晚上不用人侍候。」
要是連睡覺都有人看著,豎著耳朵聽你的動靜,實在太沒隱私權了,一整天身邊都離不了人,睡覺這件事她自己來就行了,真的不需要在身邊安個監視器。
然而兩個丫頭都不肯走,「王妃身邊哪能離了人,喝茶、更衣沒人侍候是不行的。」
蘊月光換了個說法,「我病著的幾個月,你們姊妹倆辛苦了,就當安我的心,夜裏好好去把覺補回來,兩朵嬌豔動人的花眼下就像打了霜似,要是蓦了就是我的罪過了。」
「還是王妃心疼我們。」琉璃生了張瓜子臉,她道過謝就拉著玉璧的手去了外間,把兩張長榻並在一塊,屏息聽著裏頭漸漸沒了動靜,兩人這才相視一笑。
方躺下,玉璧忽然問道:「是我多疑嗎?我總覺得王妃今日不一樣,以前咱們在她跟前晃,她從來不說什麼。」
「這有什麼不好?你瞧,王妃今兒個精神多了,臉上也有了笑容,飯量增長,還會打趣咱倆了,自從小主子沒了以後,我還是頭一遭看到王妃這樣的笑臉。」說著,琉璃幾乎哽咽了。
玉璧眯著眼,沈思了一會兒,「聽你這麼一說,王妃這樣似乎比以前更好了些……」也罷,反正外間就在內室外,王妃只要喊一聲她們就能聽見。
「要知道,王妃好了,咱們才能好。」琉璃又添了句。這是爲奴之道,沒道理主子過差了,下面的人還能有好日子。
玉璧點頭道:「是呢,旁的那些不還有我們嗎。」
幾天的王妃生活過下來,蘊月光唯一不滿意的,就是每日要早起去到前廳送那空殼子丈夫出門。
「王妃,您不是常告訴我們夫爲妻綱,一日爲夫,終生爲夫,怎麼這會兒連送一送爺都計較起來了?」玉璧說道。不是她愛唠叨,這昨晚才信誓旦旦地說,王妃不上心的事有她在一旁盯著呢,今兒個一早,王妃就賴床不起,瞧,這會兒幫她盤頭發,連眼皮都還打不開。「我不去送還有別人會去送,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也不少。」
這年代男人是天,女人是地,是定律,原主那麼灌輸兩個丫頭,她這後來的人沒有話說,只是她受了現代教育薰陶,對此並不敢苟同。
「那能一樣嗎?您可是王爺的發妻。」玉璧把首飾盒子拿出來,讓蘊月光自己挑選。
蘊月光忽然朝她招招手,玉璧不明所以的靠近,哪知道蘊月光隨手從攢盒裏撚出一個大蜜棗,往她的嘴裏塞去,「管家婆!」
琉璃領著小丫頭把盥洗用具端進來時正好看到這一幕,看了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的玉璧,埋汰道:「還不趕緊,爺可是不等人的。」
擰熱巾子的、擦拭手臉的都動作起來,等蘊月光去到前廳,她還是最後到的那個。
她不解,現在的晁寂已經不是皇子,既不用上朝,又不領差事,何況那些流匪都被他剿清,他怎麼還見天的往外跑?
不過她轉念一想,身爲親王的他來到封地,不說微服到處觀察一下民生風俗,也得見一見地方官員,試一試這地方的深淺,往後他想統治雍州,心裏也好有個底,要是兩眼一抹黑,一問三不知,誰還當你是一回事?
雍州說大不大,卻是古九州之一,更是京城通往西北的交通樞紐,跟江南十三州沒法比,跟京城更沒得比,但說它小,屬地也有九個府州縣。
她穿來的這個王朝叫大鹹,就像人們只記得夏商周,卻很少有人記得前頭還有個虞朝,這個埋沒在曆史長河的大鹹也一樣,淹沒在宋元明的歧路上,浩瀚的曆史海中。
晁寂並不是受寵的皇子,在當今皇帝鹹嘉帝的眼中就是個小透明,畢竟他的母妃出身不高,就算兒子是個皇子,她的位分也只是九嫔之一,晁寂能分到雍州、微州、霸州這荒僻之地,已經是她在後宮使盡所有力氣的結果了。
鹹京裏除了太子,所有成年的皇子都已經就藩,可見鹹嘉帝對太子的看重,一開始就替他把所有可能的威脅都排除在外。
蘊月光未語先笑,逼迫自己認清現實,這是她的天、她的綱常、她的金大腿,暫時不能得罪,何況有一種智慧叫做以退爲進,她總得順著某人的毛捋,把他捋順了,才好確保兩人目前「相敬如賓」的關系。
「廚房准備了山葯百合粥和鴨絲玉蘭片,說是對脾胃特別好,爺可要先墊一墊再出門?」不讓她去廚房就不去,反正她在這裏的時間也不長了。
摸著良心說,她真只是隨口那麼一問,卻沒想到他點了頭。
趕緊讓廚房把粥飯送來,他端起碗,沒想到他也有良心發現的時候,用烏木筷子指了指,「一起用。」
頂住兩個小三驚訝的眼神,蘊月光慢慢坐下。
趙蘭芝反應快,就要上來侍候布菜,晁寂頭也不擡,「你們也回自己那去用飯吧。」
蘊月光一點也不關心兩個小妾什麼時候走的,食不知味地端起碗來,她決定到送丈夫出門之前一句話都不要再說。
她哪知道晁寂會對她說的話給出反應,大家相敬如賓不是很好?不過這位爺直愣愣地看她做什麼,叫她挾菜嗎?
以前原主心裏是有這個男人的,整顆心都撲在他身上,怕他少穿一件衣服,怕他少吃一口飯,可這男人也不見得有多喜歡她。
所以男人是不能信的,男人要是能信,豬都能上樹了。
她挾了塊豆沙酥卷往他碗裏放。
「我不吃甜。」
她換上一塊涼拌筍絲,「這也是甜的。」
她忍,又挾上一筷的鴨絲玉蘭片,他尊貴的吃了。
她終于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這家夥不吃甜,合著昨天吃了她的點心還板著臉離開,爲的是這樁。
嘴巴是用來做什麼的?除了吃飯還能用來表達意思吧,什麼都不說光要她猜,她又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
放下碗筷後,他忽然意有所指地道:「夫人這回纏綿病榻,似乎忘記了許多事。」譬如他的喜惡。
蘊月光在心裏翻了個大白眼,矯作的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是妾身的不是,想來爺一定對妾身的喜好了如指掌。」她在了如指掌四個字上頭刻意加重語氣。
晁寂眉毛一挑,也品出味來了,「你先回答我。」
「爲什麼不是你先答?」
「因爲我是夫,你是妻。」
夫是天,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她撇嘴不爽,要不要供在神鑫上,一天三炷清香,鮮花素果呀?但嘴上卻不忘要服個軟,「妾身的確忘記了許多事……」
晁寂點點頭,那就對了,這兩天他總覺得她哪裏不大一樣了。
「輪到爺回答我了,你可了解妾身的喜好?」
「我一直很忙。」
是呀,忙著往小妾的屋裏跑,蘊月光心道。
說實話,晁寂對蘊月光真的是一無所知,成親以來只知道她賢良淑德,把王府打理得有條不紊,但她也和他其他的女人一樣,都是大家族裏頭出來的,循規蹈矩,規矩一絲不錯,成了親就活在後宅這一畝三分地中。
趙氏是他向父皇求來的側妃,湯氏嘛……他娶親的時候已經二十一了,身邊怎麼可能沒有屋裏人?他不可能因爲娶了蘊家嫡女就不要那些妾。
一出廳堂,晁寂便把這些抛到腦後了,隨身侍候他的心腹太監梅雪林也跟著出來。
他問道:「爺今日不坐馬車?」
「不了,用走的,這樣不惹眼。」他想親自把麒麟城走一遍,那些地方官員不管在他面前說了幾分實話、多少虛話,都比不上他自己親自去印證一番。
「有膽、有謀、雪林,你們都去把這一身衣服給換了,換一身簡樸的布衣。」他沒想要招搖過市,身邊的人能有多普通就多普通,尤其梅雪林經年的太監服飾、一柄拂塵,略爲尖細的嗓子,誰見了都很容易猜出他的身分。
至于有膽、有謀兩個貼身侍衛身穿黑色勁裝,腳踩快靴,體型孔武有力,身配長劍,普通老百姓誰會沒事帶著凶器在街上亂跑?
「欸。」三人齊齊應聲。
片刻後,主仆這回真正出了門。
夜裏,晁寂直到亥時末才進東院,睡在外間的琉璃和玉璧先被驚醒,只見晁寂連聲招呼都沒打就進了內室,兩人只好以最快的速度察看自己的衣著、頭發有沒有整齊,硬著頭皮跟了進去。
屋裏,蘊月光已經睡下,屋裏沒有冰盆,只開了窗,徐徐涼風吹拂過幾上的晚香玉,散發出馥郁的暗香,薄薄的月光透過半開的窗,撒下一片潔白,屋裏一片甯靜。
他看見背著他睡覺的妻子,潔白的中衣下露出一節白皙的頸子,柔美的曲線延伸到衣服裏,雖然看不見被褥下她婀娜的曲線,心裏仍微微蕩起了漣漪。
他走近兩步,原本入睡的蘊月光卻迷迷糊糊地醒來,她恍惚坐起,這才發現屋裏有人,來的還是那個最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男人。
兩個丫頭一個去掀燈罩點燈,一個跑來問她可要吩咐廚房上點什麼?
蘊月光攏了攏頭發,勉強打起精神,她這一整天也沒閑著,安排下人把拆了的箱籠歸置起來,收拾隨身物品,也讓西、南兩院的人准備准備,因爲過一兩日他們便要從租賃的民宅遷回王府了。
雖然只是吩咐兩句話的事,可玉璧老母雞個性發作,非要去盯著那些管事嬷嬷,就怕她們敷衍了事。
「爺這麼晚才歸家,這是去哪了?」摸不清這位爺是「例行巡視」,還是准備盡丈夫的責任來了?但不管如何,這兩者她都不喜歡。
晁寂也不坐下,伸直了雙臂,一副等著蘊月光替他寬衣的意思。
看這架勢,不會是真要在這裏歇下吧?
蘊月光見他臉上有疲色,腳下的鞋都是塵土,袍子下襦也是灰撲撲的,便不跟他計較,起身下床,笨拙地替他解了袍子上的燕子盤扣。
她實在不習慣這活兒,偏他從頭到尾昂著脖子,就兩個扣子,她卻解得額際直冒汗珠子,最可惡的是,他威壓極重,想試圖上來幫忙的琉璃在他的眼神下都不敢上前接手。
直到蘊月光的手指都快打結了,才把晁寂身上的袍子脫下來,她偷偷籲了口氣,不想一擡眼就看見他似笑非笑的隱忍表情,她那一滴滴的歉疚就忽然一掃而光了。
不知道他是基于什麼心態,是歉疚還是安撫才進她的房,可她一點都不希罕。
蘊月光那點憤懑沒能逃過晁寂的眼,「夫人這寬衣的技術活似乎退步了許多。」
話落,沒想到蘊月光竟瞠大她那靈活生動的大眼,當著他的面白了他一眼。
這是生氣了?
就算她流掉腹中的胎兒,也只見她日夜自苦抑郁,沒道過誰半點不是,這會兒居然和兩個扣子杠上了。
或許……是他太久不曾在她房裏過夜,她太過激動,這才失常的?今夜來都來了,在這裏留宿也沒什麼,她是正室,該給的體面還是要給的。
幸好蘊月光無從得知晁寂心裏的想法,要不然她肯定要嘀咕「繳公糧」這種「體面」她還真不希罕!誰要和其他女人共用一根「黃瓜」?
晁寂讓小太監侍候著去沐浴,帶著一身的水氣又回到內室,這回他沒有再讓蘊月光替他做什麼,拿了巾子把濕潤的頭發幾下擦幹,隨便一扔,「讓廚房隨便上點什麼,能止饑就行。」
「爺到現在還沒用飯?」
「去了麒麟城周邊的幾個村莊城鎮轉了轉,錯過了飯點。」侍衛帶的幹糧太難吃,他分給來圍觀的乞兒了。
他只穿中衣,結實精壯的肌肉透過衣料,若隱若現的線條就像長了鈎子般,那張與生俱來,彷佛就該被仰望的氣質及五官輪廓,讓她差點深陷。
她以爲像晁寂這樣的皇家公子哥,要不是白斬雞,要不就是沒看頭的奶油小生,沒想到除了那張驚爲天人的顔值,內餡也頗有看頭的。
吸氣吸氣,她企圖穩定情緒,修正色令智昏的自己,可耳朵那抹掩不住的绯色泄漏了她的心思。
晁寂看見了,他喜歡自己對她的影響力。
蘊月光趕緊吩咐一旁的琉璃跟玉璧,「我記得夜裏有幹貝鮮蝦館飾,你們去問看看還有沒有,再多個紅油炒手,記得酸辣粉別下太多,夜裏吃太多酸辣不好消化。」
說完,她忍不住氣惱,這該死的原主記性,把一家之主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連晚上不能多食酸辣都顧及到了。
王爺要用膳,尤其在東院,難道東院要起複了?
在這種揣測下,廚房以無以倫比的速度送上遲來的……算是宵夜的晚飯。
晁寂還真是餓了,用過飯,他看著百般無聊等他用飯,摩拿著袖口暗花玩的正妻。
「你似乎變安靜了。」
以前的她只要面對他,總是小心翼翼,就算他對她起的話題沒回應,她也能自圓其說,從不讓他難堪,可自從那些事情發生在她身上後,她沈默了許多,眼裏對他的熱情幾乎沒有了,就像他這個人對她來說已經是可有可無。
可真要冷了情,爲什麼要奮不顧身地替他擋刀?就只是爲了引起他的注意?
對于她流掉的胎兒他不是不感傷,但他還有叡哥兒,雖然不是嫡子,卻也是他的血脈,莫非是慾擒故縱,以退爲進?
一直以來他都認爲女人心海底針,甚至不太喜歡女人,因爲女人麻煩,動不動就哭鬧,動不動就用成山的規矩來限製自己和他人,尤其京裏人教出來的名門千金大多如此。
可她爲什麼不問呢,問他今天去了哪裏?女人不是問越多表示關心越多,從現在這般表現看來,她對他不在乎也不好奇了?
其實會進東院,原先只想走個過場,是這屋裏和以前截然不同的氣氛和甯靜讓他改變了主意,雖然昨夜已經答應過趙氏自己會過去,但……一會兒派人過去知會她一聲就是。
「夜深了,王爺在外奔波了一天,也該好好歇息才是。」她有什麼話好說?半夜三更的睡覺才是正事,促膝長談?他們哪來的興致和感情?別逗了!
兩人共睡一張床,床是上好的海南黃花梨木,夫妻倆就算在上面打滾也還寬裕得很,只是蘊月光一見晁寂睡在外側,身邊多了個人,她便不著痕迹地往裏縮,至于被子,這種天氣就算不蓋被子也不會著涼,他喜歡就給他吧!
晁寂見她面朝裏側,連被子都不拉,想也不想就把她攔腰撈了過來,絲毫沒發現她被觸碰的柔軟腰肢僵硬得像塊鐵板。
要是可以,蘊月光都想一腳把這男人踹下床了。
「雖說天氣炎熱,肚子還是要蓋點東西,你的身子才剛好,可別又出了什麼事。」
男人的聲音在她的頭頂上方,那只爪子就那樣擱在她的腰上,半點沒要往回收的意思,她可不可以掐那只不知見好就收的魔爪?
「如果爺沒看錯的話……你看著像在咬牙切齒?」
侍候他吃飯,陪吃還要陪睡,還要叫他打趣,現在連她磨牙也要管,王爺,您住海邊嗎?管這麼寬。
因爲靠得近,晁寂能嗅到屬于蘊月光身上的香氣,「你可是換了新的桂花油,怎麼味道好像不一樣了?」這味冷冷的、甜甜的,不像她以前慣用的薔薇花味道濃烈。
兩人靠得這麼近,他又用這樣低沈的聲音說話,那暖暖的氣流從耳邊吹過,勾得她莫名緊張和躁熱。
唉,這是不讓人睡了,你就不能離遠一點嗎?不都說去了不少地方,精神頭未免也太好了。
她閉起眼睛,也不去看他那略帶凹槽弧度的下巴,「妾身不過用了一些白梅花露沐浴罷了。」梅花和桂花的味道能一樣嗎?不,是她要求太多,她怎麼能要求一個大男人會明白淩冬寒梅和金桂的不同,不過她這也不只有梅花香而已。
《紅樓夢》裏,寶钗因爲從娘胎帶來的下焦熱毒,有一個癞頭和尚告訴她需得用以春白牡丹、夏白荷花、秋白芙蓉、冬白梅花蕊趁著次春一起研磨了,再蒐集四時節令的雨水、白露、霜降、小雪湊成雨露霜雪,加上蜂蜜、白糖調和成龍眼大小,煎湯服下,據說長期服用身上便會産生異香。
她原本以爲這冷香丸葯製成不容易,哪裏知道她心血來潮,不過隨口說了一句,能幹的琉璃不到半天工夫就把她要的材料都找齊了,她按照比例還原了冷香丸,製好的葯丸子果然異香撲鼻,只是寶钗煎湯送服的葯丸,到了她這裏成了泡澡的美容用品。
這些瑣事她不覺得晁寂真心想知道,她看得出來他不過是沒話找話罷了,他應該也看得出來自己並不大想理會他。
往後她離開王府,打算拿這冷香丸來當做安身立命的第一桶金,不過本錢是個問題,改天她得讓琉璃把嫁妝單子拿出來瞧瞧,總之,只要有心,生命總會找到出路的!
因爲恍神得厲害,高度緊繃的身子不自主地放松了些,沒想到一直挂在她腰際的爪子竟趁機鑽進了她的中衣裏。
蘊月光猛地打了一個冷顫,雞皮疙瘩立刻爬滿身,她當機立斷地翻滾出被子,下一個瞬間還不忘作勢用手揭了據臉……
「這天也太熱了。」
晁寂看著自己落空的手,不禁有些錯愕,隨即便了然,這是不願意了。
他不是會逼迫女人的人,真不願意說一聲就好了,他難道會霸王硬上弓?他晁寂想要女人,曾幾何時需要用到這種下流的手段?
方才她的表情來不及掩飾,真實得讓他錯愕,那是明明白白的不情願,再沒有了以前的屈意承歡,但奇怪的是,他居然有些……有些喜歡她的真實。
他知道她對于流掉孩子的事情十分介懷,可遇到這種事他也不好受,事情過去這麼久了,她的狀態一直沒有恢複過來,他聽梅雪林說了一嘴,知道管家權她仍放給側妃和姨娘,半點沒接回來的意思,這完全不像以前牢牢把持住中饋,誰也無法越雷池一步的她。
蘊月光叫背後的目光盯得有些毛,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軟著聲音問道:「爺一天都去了哪些地方?」
這位爺從上到下沒有人敢和他揮著來,蘊月光也還不想惹毛他,但是在感情上要她和一個認識沒幾天的男人做那種事,她吞不下,實在太惡心了。
等了半晌,才聽到他不輕不重地道:「這雍州怕是個硬茬。」
說罷,晁寂見她半天沒聲響,以手掌托起自己的頭撐著,看見她貼緊了扶欄的胸口微微的起伏,許是因爲熟睡了,小臉面泛桃紅,可口得宛如春日春桃,長長翹翹的睫毛微微顫抖著,淡紅的小嘴無意識嘟了起來,還有那溫柔得近乎甜蜜的神情,與她白日裏故作穩重的模樣大不相同,彷佛這樣的她才是真實的她。
這是睡著了。
他這是何必呢,活色生香的嬌妻就睡在身側,以前吃不到不覺得有什麼煎熬,可他有意親近她了,她卻連與他耳鬓厮磨都不願,叫他一個人空虛孤單地入眠。
再度躺平後,他無意識地看著帳頂,好一會兒才試著把全攤在他身上的被子往蘊月光那邊拉過去,可因爲兩人離得遠,只挪一些是不夠的,最後他索性把被子都給了她,然後翻身睡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7 00:01:24
第三章 妻妾起爭執
和鹹京相比,雍州實在簡陋,四面城門,高不過丈余,寬不過數丈,只能勉強讓兩臺馬車擦身而過,而城牆年久失修,腐朽不堪,狹窄的護城河裏雜草叢生,淤積堵塞嚴重,回想起鹹京動辄百余丈的城防,宛如長蛇般的氣勢,沒有親眼看見,蘊月光無法想像雍州是這麼個殘破的地方。
值門守城的城卒衣著不整,站沒站相、軍容懈怠,有的還哈欠連天,車隊迤灑的入了城,也不見他們多看上一眼,行人稀少,幾乎看不到商賈百姓通過,整座城池死氣沈沈,沒半點生機。
「這麒麟城也太破了!」掀著簾子往外看的還有琉璃和玉璧,兩個丫頭都發出同樣的訝異。
蘊月光默然,雍州距離鹹京不到千裏,然而這千裏的區別就是雲和泥,繁榮和貧瘠的界線。
既是通往西北出塞的交通樞紐、軍事重地,還是古九州之一,怎生是這種情況?
皇後生的嫡長子太子位居東宮,是所謂的正統;賢妃所出的四皇子晁宣,分到的是東北圖們江;由太後帶大的成王,分封的藩地是富裕的江南十三州;晁寂行三,他分到了西北這座破城。
七皇子和太子是同胞兄弟,然而指頭有長有短,父母偏愛長子,太後卻心疼麼兒,在別處不說,分封上面就一目了然。
而晁宣的待遇比起晁寂也好不了多少,遼東冬季酷寒,天寒地凍,方圓百裏都是深山野林,野獸頻繁出沒,更是自古以來流放犯人的所在。
車隊甫進城,一早就得了消息的大小官員高高矮矮站了一堆,粗略數過去至少有數十人,爲首的穿的是紫袍官服,可知是三品大員。
來人是雍州刺史徐淩雲,帶著微州、雍州還有霸州等地方官員來迎接玢王的車隊。
「下官徐淩雲,率下屬拜見玢王殿下。」說著,徐淩雲等人拜了一地。晁寂不失禮數又不失倨傲地向官員一一回禮,又與徐淩雲說了幾句話,「徐刺史和諸位大人請起,本想著輕車簡從進城就好,不想還是驚動了大家,給你們添麻煩了。」
晁寂話說得客氣,但徐淩雲是什麼人?他在雍州這些日子,早把對方的祖宗十八代全挖了出來,都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用這話形容徐淩雲是一點都不過分。
徐淩雲在雍州爲官十年,舉凡貪贓枉法、暴斂橫征、魚肉百姓、橫行鄉裏都有他一份,他這般恣意傲慢,看不過去的官員還少嗎,沒有人敢往上告嗎?自然是有,可徐淩雲是雍州的天,政令不通、官官相護,樁樁件件還沒能出城門就被攔了下來,一手遮天的工夫爐火純青,可以說就是個土皇帝。
晁寂不信背後沒有人給他做靠山,根據種種蛛絲馬迹,徐淩雲可是二皇子成王的嶽父,自願替成王蒐羅金銀財富,要說不是爲了預備日後的舉事鬼才信!
有這麼個盡心盡力的嶽父泰山,成王有福。
徐淩雲表面恭敬,可眼底是掩不住的鄙夷,晁寂這不受寵的龍子龍孫來到他的地頭,明面上的面子他還是要給,但晁寂最好也能識相點,只管做他的閑散親王,不該管的事千萬別揷手,否則到時候鬧僵了,別怪他不給面子!
他不把晁寂放在眼裏,而晁寂對他的「熱忱」也僅僅禮尚往來而已。
除開徐淩雲,晁寂在一群地方官的最尾端見到一張熟面孔,是天嘉四年的探花郎卓問,他一直在地方上爲官,做的是中下層官吏,想不到他也在雍州。
兩人的眼神沒有任何交流,但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存在。
蘊月光在馬車裏偷偷看了兩眼,這座城池破爛成這樣,根本毫無建設,官員中爲首的這個,別說面有菜色,根本是紅光滿面,玉製的革帶都快束不住他那大腹便便的肚子了,這樣的人能是什麼爲百姓著想的好官。
晁寂把隨行的千名禁軍儀仗留在城外安營紮寨,只帶女眷、府衛和雜役進城。
不說麒麟城容納不下這麼多人的隊伍,進了城也沒地方住,一來他想試探一下麒麟城的勢力虛實,二來也是真的爲那些禁軍考慮。
按照老規矩,接下來會有一頓接風宴,晁寂婉謝了徐淩雲的宴請,表示皇命在身,又帶了女眷,多有不便,擇日再宴請官員。
對于這番接待,徐淩雲本就禀持著走過場的心態,只要不得罪晁寂便好,所以送晁寂上了車馬便率一衆官員離開。
像走程序一樣結束了迎接,王府的儀仗繞過麒麟城最主要的街道,走動的百姓知道是親王的車駕,都立在街道旁,安靜得像無聲的螞蟻。
對他們來說,誰來管理都是一樣的,他們活著的唯一目標就是看見明天的太陽。
車駕很快到了玢王府。
王府是以霸州一位富商的私人園林爲基礎改建而成、所有一切皆是按照親王的修建規製下去蓋的,兩層樓、繪金彩、細花卉,皇帝乃九五之尊,親王比皇帝低一級,因此府邸就用七五數。
王府不脫中軸線,分中東西路,形成多個院落,東西側是七進的四合院。
老實說,這座王府的規模雖然和鹹京的格局不能比較,只有一百多間的屋宇,但也不差什麼了。
女眷的馬車直接進了王府的垂花門,蘊月光草草打量了一下將來要住上好一陣子的地方,什麼都沒說。
倒是尾隨著她從後面馬車下來的趙蘭芝,領著由[rǔ]母抱著的叡哥兒,後面綴著湯氏和簇擁的丫鬟、婆子,聲勢浩大得幾乎要越過蘊月光。
三歲左右的叡哥兒長得身形瘦弱,但五官相當漂亮,可謂綜合了晁寂和趙蘭芝的優點,只是因爲整個王府就這麼一根獨苗,所以趙蘭芝很是慣著,他想要什麼,只要一個眼神,下人就會送到跟前,這般嬌養,不僅脾氣養得越發的大,連下地走路、說話都不怎麼靈光。
湯氏道:「我說啊,總算到地頭了,本以爲跟著爺是來享福的,哪裏知道這一路所見簡直就是窮鄉僻壤,旁的不說,這屋子還越住越小,和京裏的王府根本沒得比,往後要怎麼安置可都得看趙姊姊的了。」
她原是晁寂母妃身邊侍候的大宮女,按照慣例,在皇子十三歲的時候便把身邊得用的宮女送到兒子身邊,教他人事,因著這一層關系,她一路跟著晁寂從皇子所離開,到京中旳王府又隨著來到雍州,也算是老人了。
正因爲是老人,心底那抹不甘心時不時就會冒出來搔著她的心,她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竟鬼迷心竅地在流匪來犯時,一手把蘊月光給推了出去。
那時渾身浴血的王妃,目光凶狠地瞪著她,每每到了夜裏,只要一閉上眼,那一幕便會浮上眼前,不停折磨著她。
然而受了那樣重的傷,蘊月光卻出人意表地又活了過來,可她好像忘記了那件事一般。
不過湯氏不敢賭,她左思右想,後院裏誰能爲她作主?只有王爺偏疼的趙側妃!
于是以爲找到倚仗的湯氏成了趙蘭芝的馬前卒。
趙蘭芝見湯氏當了出頭鳥,抿著笑,眼睛觑著蘊月光,見她已經跟著管事姑姑的步伐朝正房走去,不由得也出了聲,「不知姊姊是不是也覺得這屋子狹隘了些?這工部的人辦事不盡心,也太敷衍了。」
剛剛修繕完畢的新房子,寬敞開闊、窗明幾淨,何況還有晁寂親自盯著圖紙施工,這樣還嫌不夠?放眼看去,雖然是些剛栽下去不到一兩年的花木,卻是繁花錦簇,濃蔭如墨,往後要是有心修葺,怕是會更加壯觀,這府邸哪裏小了?
府裏就幾個正經主子,到底是有幾個屁股,得住多大的屋?她是想住皇宮嗎?
蘊月光不想奉陪,舉步又要走,只趙蘭芝窮追猛打的聲音追了過來。
「妹妹知道自己人微言輕,可好歹姊姊也理一理妹妹,免得我以後在奴才面前不好做人。」趙蘭芝做拭淚狀,可眼底分明半點淚意也沒有,「也是妹妹太心急了,想和姊姊好好培養一下感情,這一路因爲姊姊又是傷又是痛,差點連小命都交代了,妹妹想與姊姊親近都不得法,如今進了自家門便有些口不擇言了,姊姊大人大量,可莫要怪罪。」
蘊月光回過頭,目光清亮如山泉,十天半個月不曾露面都算情有可原,畢竟人家掌著家,但是她躺在床上好幾個月,她這位「親愛的妹妹」別說派下人來問候一下,甚至克扣起東院的用度開銷,如今又來拉著她的手扮親熱,趙蘭芝到底把她當成了什麼?是隨意捏扁搓圓的軟柿子,還是缺乏主見、任人指東不敢往西的貨色?
這樣的言語擠對只要你不當回事,它就不會是一回事,只是這習慣不能慣,要是縱容了趙蘭芝,她很快就會爬到自己頭上來耀武揚威。
她不欺負人,也沒有讓人欺到她頭上還無動于衷的道理,蘊月光的視線終于對准趙蘭芝的目光,聲音如珠玉相撞,「你是在和我說話?」
她的聲音很淡,卻把趙蘭芝恨得牙癢癢的。
「原來叫了那麼多聲姊姊,姊姊不接話,是不知道我和你說話啊,這府裏誰還配我叫一聲姊姊?」
「我記得我父母就我一個獨生女,不知哪時候多了個妹妹?」她看著趙蘭芝認真說道:「你認錯人了,我根本沒有妹妹。」
她是蘊太傅府唯一的嫡女,一府兩太傅,蘊府在大鹹朝可是百年的書香世家,蘊府的子嗣不旺,他們這一房除了一個早夭的姊姊,便她一個女兒,兄弟的話只有兩個,但兩個哥哥出類拔萃,一個年紀輕輕已是當朝太傅,一個從了武,如今是無敵大將軍麾下的副將。
琉璃聽得一頭霧水,不明白她們家夫人是怎麼了,她們同是王爺的女人,互稱姊妹,宅門裏不都是這樣的嗎?背地裏如何撕扯是一回事,但表面上仍口稱姊妹,如今許久不見趙側妃的面,她們家王妃居然連這點表面工夫都不做了嗎?
趙蘭芝的柔黃握成了拳,指甲都刺進了肉裏,「瞧姊姊說得那麼見外,我們同是王爺的女人,自然要以姊妹相稱。」
「你與我雖然同一日進王府的門,我也喝了你敬的茶,但我們彼此心裏都明白,妻妾間的姊妹不過就是個客套過場,拿來維持臉面用的,根本沒有實質的血緣關系,我覺得做人不要那麼虛僞,往後姊姊這個稱呼就免了吧!」
趙蘭芝的身子猛地一震,直直看著蘊月光,虛僞?這個賤人居然罵她虛僞做作?
盡管不悅,可她心裏也明白,蘊月光再不受晁寂待見,她的身分還是晁寂的正妻,按規矩,晁寂的妾室在她面前都要自稱婢妾。
婢通奴,奴才到什麼時候都是奴才,哪來的資格和主子稱姊妹?
這個趙蘭芝還真沒想過,她父親是鴻腌寺的左寺丞,管著朝會賓客禮儀的瑣事,要不是晁寂看在與她是青梅竹馬的分上,她怎麼可能攀得上皇子側妃這位置?加上一進門就聽說王爺不待見王妃,王爺也由著她獨大,所以她根本沒有意識到蘊月光這個正妻的身分高了自己一大截,她見到正妃是要行大禮的!
趙蘭芝臉色變了變,隨即昂起頭,「姊姊可不要忘了,我可還有個叡哥兒,姊姊卻是什麼都沒有。」她聲音裏都是自得,她生下王府的長子,單就這一樣,和正室平起平坐也不是不能。
蘊月光也不惱,慢聲細氣地道:「開口閉口都是『我』,是大鹹律變了,還是鴻腌寺左寺丞的家教也就這般而已,要知道諸侯無二嫡,又或者趙側妃仰仗王爺的恩寵,無視大鹹律法,想寵妾滅妻?」
「我……婢妾不是這個意思。」趙蘭芝臉色又變,當下想殺蘊月光的心都有了。
原先不過妻妾間的吵嘴,要是上升到晁寂無視國法的高度,一旦傳出去,原本在皇帝面前就說不上話的王爺就會被扣上一頂大帽子,皇帝哪天不高興了,追究起來,晁寂說不得就會受她連累,掉了腦袋!
「既然承認你是奴才,就做好你奴才的本分。」蘊月光話題一轉,「再大的府邸,不就是給人住的,有什麼好計較的,只要跟心愛的人在一起,哪怕是陋室也會覺得幸福,趙側妃既然覺得王府狹隘,不如住到厚錦院去,那院子有五間房,套著大院子,也夠你這麼些人住了。」
萬貫家財也吃三頓飯,千厝萬樓也只睡一張床,王府也才多少人,覺得屋子小,一人能睡兩張床還轉不開來,這般驕奢恃寵而驕,就讓她吃點苦頭吧!
「你——」她面色帶著猙獰,說不出話來。主與奴的規矩趙蘭芝比誰都清楚,只是沒想到向來悶不吭聲的蘊月光會把這規矩套到她身上。
果然,會咬人的狗是不會叫的!
「王妃真這麼覺得?」已經站在衆人身後好一陣子的晁寂,把幾個女人的對話都聽了去,這才施施然走出來。
「爺。」趙蘭芝和湯氏異口同聲道。
趙蘭芝反應快,把[rǔ]母抱著的叡哥兒接過來,好言好語地催促他喊人。
叡哥兒怯怯地看了晁寂一眼,最後被趙蘭芝逼得沒辦法,好半天才聲若蚊購地喊了聲爹。
晁寂蹙了下眉頭沒作聲,因爲他沒反應,本來膽子就不大的孩子幹脆把頭埋進他娘親的懷裏,做鶴鹑了。
蘊月光對晁寂的做法投去不贊同的一眼,不過也沒說什麼,那不是她的孩子,他想怎麼教都是他的事,她沒有批評的立場。
對于晁寂的問句,她無法像對待兩個妾室愛理不理的,「這府邸平常人想住都住不上,有的人窮其一生尚無片瓦安頓所在,妾身比起那些人已是很有福,很滿足了。」
對于不准備長住的地方,她有什麼好挑剔的,「而且我覺得很多美好的事物,不在于它有多貴重,哪怕是草屋茅舍,能叫人安頓身心就是好宅子。」
「想不到妾身隨口兩句話也能叫王妃說出一番人生道理來,往後妾身要向王妃學習的地方還多著呢,盼姊姊多教教我。」趙蘭芝楚楚可憐。
「多謝趙側妃誇獎。」她態度大方,沒有半句敷衍,「你年紀比我還大上兩歲,不敢當起姊姊這兩個字,往後還是請你稱呼我王妃就好了。」
想惡心人,她偏不想如她的意,可蘊月光沒想到自己捅了馬蜂窩。
趙蘭芝吞下委屈,強裝笑臉,可眼眶挂著要掉不掉的淚珠,可憐兮兮的模樣全落入晁寂和下人的眼底,「妾身知道王妃不喜歡婢妾,于你而言,是我分了爺對你的喜愛,但是我愛爺的心,半點不輸姊姊你啊!」
真是好一出正妻欺淩妾室的好戲,相信很快府中就會謠言四起,一個是委屈求全的側妃,一個是目中無人的正妃,同情弱者向來是人的本能,到時候所有的人都會站在趙蘭芝那邊吧。
旁人要怎麼想她不管,可晁寂……她觑了這男人一眼,他的神情果然有些波動。
要認真說,這趙蘭芝還不算是妾,側妃的身分也是由皇帝冊封,屬于诰命夫人,她不是奴、不是婢,生死不由她這主母做決定的,想打殺,她蘊月光也沒那權力。
她後悔了,在現代的時候只忙著和她的姊妹淘到處遊玩吃美食,無暇多追一些宮鬥劇大菜,以致于到了大鹹朝後半點武力值也沒有,只是這樣你慰過來我慰過去,有意思嗎?沒有自己的人生理想目標,只想倚靠男人的寵愛過一生。
無論如何,這都是個人的選擇,只是這麼急著宣告自己會是府裏真正的女主人,何必呢,等自己離開,這裏的一切不都是她的了?
蘊月光冷冷笑了,在她眉目如畫的清麗容貌中添了幾分清冷,離去前,她朝趙蘭芝一瞥,看得趙蘭芝心跳加速,頭皮發麻,本來都不太當蘊月光是一回事了,如今又突然感覺到了危機。
「要沒有別的事,容妾身先退下了。」小老婆還沒什麼大動作,讓蘊月光就覺得累了,她朝晁寂福了福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著帶著婆子丫頭遠去的背影,趙蘭芝沒忘記晁寂還在她不遠處,「不管妾身如何討好姊姊,姊姊就是討厭妾身,也不知道妾身到底哪裏得罪了姊姊,叫她這般不喜……」適時的給男人上眼葯,是把他拉攏過來的不二法門。
聞言,晁寂的神情莫測,這一夜,他果然歇在趙蘭芝院子裏。
對此蘊月光完全無感,在她眼裏,晁寂本來就是個渣男,要求渣男偏向她這邊倒不如她拿剪刀把他喀嚓了還比較省事。
正院名字叫蘊香塢,也不知是湊巧還是取名的人別有心思,恰恰合了蘊月光的姓氏,這座院子雖然不若京中王府那麼大,卻也不小了。
換下累贅的禮服,痛快地洗了個澡,一掃趕路的疲憊,是的,就算她一直待在馬車裏,外人的臉都見不著,但她身爲正妃,還是得一絲不苟地打扮整齊,這是禮數。
那繁複的發型紮得久了,頭皮都痛,琉璃貼心的替蘊月光按摩頭皮,再替她梳了個簡單的淩虛髻,衣著也力求簡樸。
新的府邸新氣象,一幅雙面繡大屏風,金絲楠木的家具,宋明的大花觥,擺放在妝奁上的百寶格,蘊月光隨手擺弄了一下,箱蓋中有盒,盒中有套匣,套匣中又有屜,轉鈕便可以看見門,門的後面又另有一番天地,因此觀賞時常有尋尋覓覓,撲朔迷離的趣味。
蘊月光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百寶格。
令她意外的是,梳妝臺上的鏡子不是模糊不清的銅鏡,而是一面現代的玻璃鏡,雖然清晰度還不到百分之百,卻是一面確確實實用硝酸銀和還原劑混合塗到玻璃的鏡子。
原來雍州也有這麼出類拔萃的匠人。
「我想進城去瞧瞧。」
既然已經沒有心要在王府住下去,這裏的好壞都和她沒什麼關系,她迫不急待地想去看看城裏有沒有什麼商機,不然坐在家裏銀子也不會從天上掉下來,還有,要是可以,她也想順便看看有沒有適合棲身的地方,總不能出去後去露宿街頭吧?
兩個丫頭互相遞了個無聲的小眼神,最後是玉璧開的口,語氣頗爲幽怨,「這不好吧,箱籠都還沒歸置,府裏許多事還要您拿主意,怎好挑這時間點出門去?不如王妃盯著咱們把事情理順些?再說了,王妃可不是尋常人家的夫人,哪能隨便出去抛頭露面。」王爺要是知曉了,會先把她剝一層皮下來吧?
蘊月光把頭搖得像波浪鼓,拿到手的實惠才是真的,什麼是實惠?銀子咩,手中無銀心中慌,有了銀子心不慌。
唯有讓自己的經濟獨立才有安全感,得有銀子她才能出得了王府的門。
「嗯,院子就交代你和琉璃督促下面的人整理了。」原主把侍候的人調教得很好,這些瑣事根本不用她操心。
她心急的是,觑著趙蘭芝今兒個的表現,是想先聲奪人呢,與其傻不愣登地在王府裏窮耗,還是趕快找活路才是正事。
「夫人怎能輕易地出去抛頭露面?」還把她們姊妹留在府裏,一個人都不帶?
蘊月光聽了噗哧一笑,「憑什麼不許抛頭露面?我一不偷,二不搶,更不做什麼傷天害理之事,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這府裏不還有香缇姑姑和藍瑛姑姑在,你們有事盡管去問她們就是。」
原本留在鹹京替她打理鋪子産業的藍瑛姑姑,日前風塵仆仆地回來了,也交接了鋪子、田莊一應的帳冊,钜細靡遺地描述了她和那些掌櫃碰頭後發生的事情,因爲得了主母的吩咐,那些個別有心思的掌櫃該撤的撤、該留的留,實施鋼鐵手腕大大的整頓過一番。
畢竟她們都知道往後天高皇帝遠,晁寂這一去封地,也不知道有沒有返京的一天,蘊月光手伸得再長,也沒辦法把陪嫁的鋪子、産業都收攏在手心,所以留下來的都是那些值得信任的家生子掌櫃,暫時打理不了的,便全都賣了換成現銀。
總而言之,不負蘊月光托付就是了。
蘊月光自诩是個賞罰分明的人,辦好差事的人自然少不了賞賜,這也讓她看到藍瑛姑姑不輸男人的工作能力。
梳妝完畢,蘊月光戴上帷帽,繼續給兩個丫頭洗腦,「後院女人爲什麼會被男人吃定、吃死?原因很簡單,就因爲自己無法獨立,不管是精神還是經濟都必須倚賴丈夫,可只要女人經濟能獨立,對男人別無所求,那男人在你跟前就是個屁。」
這話一出,琉璃、玉璧心裏的沖擊之大,彷佛如遭雷擊幾乎腿軟,這……是她們認識的王妃嗎?不會被什麼髒東西附身了吧?居然從她口中說出這麼大逆不道的話來。
不行不行,這些話只能爛在她們的肚子裏,絕對不能讓第三者聽了去,死都不能!
蘊月光也知道這話對土生土長的古代人來說肯定難以接受,所以她也不勉強,轉了話頭,打哈哈過去了。
她覺得,改變不了別人就改變自己,都說在家靠父兄,出嫁靠夫君,老來靠兒子,其實是靠山山倒,靠人人老,靠什麼都不如靠自己來得安心,她想要自由自在的人生,那麼這一步首先便要邁出去。
拗不過兩個丫頭要是不帶上她們就死活不讓走的架式,蘊月光只能領著玉璧、琉璃和藍瑛姑姑,主仆四人低調地從王府角門出來,隨意的走上麒麟城的街道。
藍瑛姑姑對于蘊月光甫進王府就要出門的舉動非常不贊同,可她很快就發現這個主子不再像以前聽她的話,她再不贊同,一旦主子發話了,她們身爲奴婢又能說什麼?
說實話,蘊月光立馬就後悔了,泥土路的風沙特別大,一踏出門,迎面就是一陣風,裹塵挾沙,瞬間吹迷了她的雙眼,這還是她戴了帷帽的情況下。
王府周圍那段路,因著他們回府所以才灑過水,又是夯土築路,除了髒了鞋底,別的問題都沒有,可一離開王府的主要幹道,只要牛、馬、驢車過去,沒有不灰塵滿天的,到處窪窪坑坑,這能叫路嗎?
一旦下雨豈不是泥淳不堪,寸步難行了?玉璧是太傅家的家生子,可以說是陪著蘊月光長大的,所以就算是奴婢,日子過得也比小官家中的小姐不差什麼;藍瑛姑姑雖然出身貧困,從小被賣進宮,從苦日子熬出來的,可被王爺派到王妃身邊侍候後,也是多年沒吃過這樣的苦頭。
她原以爲王妃個性綿軟,那般金尊玉貴的人,哪裏承受得起這樣的風沙,但是蘊月光一句抱怨也沒有,該怎麼著就怎麼著,以前王妃可不是這個樣,都說磨難能砥砺人的心智,也許經過小産和挨了一刀,性子也不一樣了。
她不由得高看了蘊月光一眼,心裏生出一股「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感覺。
琉璃扶著蘊月光的手,一手捏著鼻子避過一輛載滿屎糞的驢車,一邊道:「早知道應該坐馬車出來的。」
「不親自出來走動走動,哪能看見這裏的百姓都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有藍瑛姑姑在,蘊月光沒再把尋找商機這話題搬出來,而是換了個說法,她可不想被唠叨堂堂一個王妃與民爭利什麼的,能少一事是一事。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7 00:01:41
第四章 花錢買經驗
蘊月光先在王府附近轉了一圈,看得出來住在王府周邊的不是富便是貴,出入有車馬,往來無白丁,有不少出來辦事的仆役鼻子是朝天長的,完全沒把安步當車的她們當回事,不過她也不介意,靠邊點走就是了。
「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倒是玉璧不高興了,要不是被攔著,險些就要沖上前臭罵對方一頓。
從城南走到城西,蘊月光開始唾棄起自己的耐熱力,她真高看了自己,秋老虎的九月,這座靠北的城市依舊熱得像個火爐。
當了王妃好像就沒了腿似的,不是坐馬車要不就小轎代步,養尊處優的後果……也才多久,就算使出洪荒之力,她也走不動了。
好不容易來到城西的市集,四人在附近找了間普通酒樓的雅間坐下,要了應時消暑的冰碗和幾個菜。
等飯菜上桌時,蘊月光從樓上往下看去,這裏可以說是麒麟城裏人最多的地方了,就算過了正午時分,街巷裏也不乏走動的人群,挑擔子的平頭百姓衣衫檻褛,有的全是補丁,顯然日子並不好過,道路兩側有各種鋪子,只是鋪面都不大,生意看著也很一般。
古人是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建立起城鎮的,也可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可蘊月光這一路看下來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幹脆讓琉璃去買本縣志來看,沒想到問了好幾家鋪子,居然都沒有。
不過她也從店家口中得知這麒麟城多山地,交通不便,人煙也少,只一條黑水河流經本地,但是那條河經年累月沒人管,淤泥越堆越高,現在連小船都無法行駛了,僅供百姓勉強灌溉。
菜上得不慢,八寶鴨子、炒三鮮,以嫩豆腐與辣椒下去炸的虎皮會、蔥椒魚片、炸蘿蔔幹、糖蒜拌大肉片,另外還招待了兩樣小菜。
顧慮到藍瑛姑姑和兩個丫頭習慣了京裏的口味,蘊月光叫了幾樣酸麻椒辣重口味的陝西菜,一半京菜,擺了一桌,想吃什麼隨意挾就是了。
蘊月光叫坐,琉璃、玉璧這些日子也習慣了她的行事風格,二話不說就坐下來,藍瑛姑姑卻是不肯。
主是主,仆是仆,這點她分得很清楚。
「原來藍姑姑這麼不喜歡我,你們伎一桌,叫我一個人吃飯。」她眼睛本來就大,這一凝視便顯得淚光盈盈,有些液然慾泣的味道。
雖然撒嬌實在不是她的強項,可她學一學還是有幾分像的。
被扣上不喜主母的帽子,藍瑛姑姑幾乎要以死謝罪了,最後在蘊月光得逞的目光下只能挨著椅邊坐下。
蘊月光嫣然一笑,吃起自己的小蔥羊肉拌面。
藍瑛姑姑看了一眼,這又哭又笑的,根本還是個孩子。
吃完面,又上了冰碗,飯菜分量少就算了,這冰碗蘊月光卻有些看不上,少少的碎冰加上蜜餞和兩塊水果,灑上白糖,一碗要一兩銀子,這店家太不誠實,是活脫脫的黑店!
煉[rǔ]都沒有的冰碗叫什麼冰碗,蓮藕清熱涼血、去芯鮮蓮子養心安神、鮮菱角利尿解酒,熒實止渴益腎……這些沒有她忍了,冰塊很貴,就這麼些屑屑,她也忍了,但是連一塊便宜的杏仁露也不給,要是那個以吃爲天的饕餐在這裏,鐵定把桌子給掀了。
東西貴沒關系,但得有價值,這是把她們當凱子、當肥羊宰!
一行人下了樓,玉璧是管銀子的,便由她去付帳,哪裏知道沒一下便和掌櫃的起了爭執。
藍瑛姑姑要上前去理論,卻叫蘊月光給阻止了,她緩步向前走到櫃臺前,「不知是我聽岔還是我的丫頭聽岔,一頓飯菜索價八十九兩銀子,想來我們剛剛吃的是滿漢全席。」
「滿漢全席不敢當,這是上頭定下來的價錢,夫人要是嫌貴,左轉有家飯莊,他們便宜。」也不知掌櫃的是沒聽出她話裏的挖苦,還是像這樣的話已經聽得太多麻痹了,居然還厚著臉皮讓她們往別處去,只差沒明說吃不起就別來!蘊月光被氣笑了,「我初來貴寶地,不知輕重,還真是我的錯,八十九兩都能在城裏買十幾畝地了,就當我吃飯買個經驗。」
將近九十兩的銀子,在京裏的酒樓吃一頓不算什麼,可這裏是雍州,這是看准她們是外地人,專門訛她們這些什麼都不懂的婦人。
聽到蘊月光願意給錢,掌櫃的本來難看的臉這會兒笑開了花,但怎麼看怎麼覺得虛僞。
「夫人能理解是最好的,請惠賜八十九兩銀子。」
就算心裏窩火,蘊月光還是讓玉璧把帳給結了,只是和這種雁過拔毛的人交手也不必談什麼誠信,既然被當成肥羊宰,她也不能虧太多,轉身吩咐琉璃去把方才她們沒用完的飯菜全部打包,她要帶走。
別說掌櫃的,就連杵在一旁的夥計都露出了鄙視的神情,這上酒樓吃飯居然打包飯菜,還帶著下人呢,哪家的貴婦人會做這種下面子的事,想來一定是個摳門的主子。
掌櫃的鞠躬哈腰把她們送出酒樓,那嘴欠的夥計偏要嘀咕兩句,「也不打聽一下我們酒樓出入的都是些什麼人,一個婦道人家,一頓飯花了這麼多銀錢,回去不讓爺兒給休了才怪!」
蘊月光喰著冷笑,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沒想到叫她一來就碰上了。
「真是太坑人了,把咱們當冤大頭,這裏都沒王法了嗎?」明晃晃的打臉,琉璃可從來沒受過這樣的氣。
「合著咱們是喝了瓊漿玉液,吃了虎髓龍骨了,這麼多銀子,心疼死了。」兩個丫頭氣到不行。
將近九十兩的銀子她得存上好久才可能存得到,當下她都恨不得把方才吃進肚子的飯菜給妪出來還給他們了!
「這是花錢買教訓,經驗告訴我們,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忍氣吞聲的示弱也沒什麼,再說他這樣一家鋪子能在這地頭站得住腳,自然有它的道理,往後咱們把這家列爲黑名單,不來就是了。」沒有人能保證遇到的人事物都和自己合拍,也沒有人能保證出門不碰到壞人,只能從經驗中汲取教訓。
瞧著王妃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琉璃暗忖,也是,她們就吃虧在是一群老弱婦孺,要是帶上府裏的護院,哪還能吃這樣的悶虧?這一想,兩個丫頭心裏就不再那麼嘔氣了。
「方才打包的那些菜,就分給街角的乞兒吧。」從酒樓出來,蘊月光就看見不少乞兒,其中還有年紀老邁,蹲坐在街角昔見處。
這裏的乞兒特別多,老少都有,這麒麟城難道連安置老人孤兒的處所都沒有嗎?
玉璧走過去,客氣地把打包的飯菜給了一個老乞丐,又伸手指了指蘊月光,老乞丐便佝偻著身軀向她道謝。
蘊月光回了半禮,這時琉璃湊到蘊月光邊上,輕聲說道:「夫人,後面有幾條小尾巴跟著我們。」
是的,琉璃會武,功夫和藍瑛姑姑在伯仲之間,不過蘊月光還沒機會見識。
聞言,蘊月光看向藍瑛姑姑,她也點了頭,「自從咱們來到城西就跟上了。」
「既然還沒撞上來就先留心盯著,別輕舉妄動。」蘊月光沒慌,只是多叮囑了一句。
「王妃,老奴瞧這城裏也不安甯,今兒個出來過了,是不是該回去了?」藍瑛姑姑心中一萬個不放心,她年紀大,想得也周全些,王妃一個護院都沒帶就出了門,王爺知道定會非常震怒。
蘊月光還沒應聲,就瞅見那老乞丐在玉璧轉身離開後,被一群窮凶惡極的年輕乞丐給圍上了,有人伸手去奪他得來的飯食,有的朝他拳打腳踢,他年老體衰,就算還手也很快被打得滿頭是血。
「住手,通通住手!」蘊月光氣急敗壞地撩起裙子奔過去,劈裏啪啦痛罵那些一臉蠻橫、髒汙的年輕乞丐,「好手好腳不思長進也就算了,還欺負一個老人家,會不會太丟人了!」
琉璃大驚失色,藍瑛姑姑也變了臉,就連折到半道的玉璧也沒攔住她,三人用最快的速度趕到蘊月光身邊,齊齊護住她。
年輕乞丐的頭頭先是被蘊月光的氣勢給嚇住,但看見她就一個嬌滴滴的娘們,頓時輕狂了起來,那領頭的猥瑣一笑,「小娘子瞧著眼生得很,不是本地人吧?難怪沒聽過我飛三的大名,這臭老頭要有什麼好物,都得先孝敬過我再說。」
原來是地頭蛇。
是她的錯,就算要給,也應該偷偷的給,避開這群年輕力壯的乞丐才是,她不僅沒幫到老乞丐,反而還害了他。
「小姑娘,你快些走……」老乞丐怕蘊月光惹上麻煩,哪裏知道話沒說完,又挨了飛三一腳。
「琉璃!」蘊月光怒了,「把這不知什麼叫敬老尊賢的混蛋給我修理得亮晶晶的。」
琉璃眼睛一亮,主子這是要教訓這乞丐頭的意思吧?試探著一問:「要往死裏打?」
「好好讓他吃一頓排頭,讓他長點記性!」
飛三根本沒把琉璃放在眼裏,一個丫頭片子能打得過一群大男人?不自量力,不過長得還不錯,抓來暖床倒是可行。
他一偏頭,示意幾個手下站出來,那幾人勾起下流的笑,露出了一口的黃板牙。
實在太傷眼,琉璃看不下去,也不羅嗦,拳頭立馬揮了過去。
飛三也不觀戰,他邁著自認潇灑的腳步,打算先拿下蘊月光,這小姑娘很明顯就是這幾人的主子,可他哪裏知道蘊月光身邊還有個藍瑛姑姑呢。
不想這時一道小小的身軀像炮彈似的從斜裏沖出來,狠狠的把飛三撞了個趔跙,只是他反應也快,一把抓住那小子的領子,「好你個死小鬼,想找死嗎?」
本來癱在一邊的老乞丐嘴裏不知嚷著些什麼,手腳並用地掙紮著想過來,卻是力不從心,很是狼狽。
那半大小子拼命踢腿蹬腿試圖反抗,卻還記挂著老人,「爺爺,你別過來!他們這些人都是壞蛋!」
這一老一少竟是祖孫。
飛三把他隨手一抛,睜獰著面容向蘊月光逼近,藍瑛姑姑已經架起了手勢,同時琉璃也呼嘯著回來。
她悠哉的拍著手上看不見的塵土,已經俐落地把那幾個仗勢欺人的混蛋給擺平了。
飛三嚇得倒退一步,臉色有點糟,卻逞強拍著胸脯嚷道:「老子是男子漢大丈夫,就算打贏了女人也沒什麼可說的,我平常可沒有這麼好說話,你們走吧,從哪來回哪去。」撂下話,作勢要走,沒辦法,他真要讓一個丫頭片子打了,那他還混不混?
「慢著!打了人就想走,沒那麼容易!」琉璃捏著拳頭,沒放人的意思。
「得了,讓他走!」蘊月光出聲道。
飛三立刻招呼了那幾個喽羅抱頭鼠竄了。
「送這位老人家到最近的醫舘,這些混混下手沒個輕重,除了外傷也不知有沒有傷到別處。」蘊月光吩咐玉璧。
那小少年扶著老乞丐,猶豫和矛盾都寫在他稚嫩的臉上,「我們不去,就算去了,葯鋪也不會收的。」
蘊月光了解他的意思,他們是乞丐,又髒又臭,去到哪都只有被驅逐的分,「你放心,有我。」
這天,直到深夜,蘊月光主仆才回到王府。
蘊月光讓藍瑛姑姑下去休息,可她慾言又止,一副不吐不快的樣子。
蘊月光也累了,但她知道藍瑛姑姑是發自內心關心她,遂耐下性子的分析給她聽,「一天之內買了宅子又買了鋪子,姑姑一定覺得我亂花錢對吧?」
「老奴不敢。」
她明明就敢,一路上盯著玉璧身上的荷包,只差沒奪過來自己保管了。
「姑姑是覺得我陪嫁的産業都留在京城,只帶了金銀細軟來藩地,更應該勤儉持家是嗎?但姑姑可曾想過,在節流的同時,開源也很重要?」
藍瑛也有話要說,「把經營不善的食鋪買下來,想必夫人自有打算,可那三進院子,還讓那些個孤兒乞丐都搬進去,請人煮食、采買、治病,這銀子可都是有出無進呀,老奴以爲,把錢花在這些人身上,他們也未必會感恩。」
「我要的從來不是他們的感恩,我給他們的,只是塊有屋檐遮身的地方,他們自己需要的柴火,得自己上山去拾,水得自己挑,采買、煮食都得他們自己來,訓練他們自力更生,過一陣子再安排他們學些手藝,讓他們有謀生的能力,做一個有用的人。」她能做的也只有這樣了。
再說了,裘伯的孫子小裘吞吞吐吐地招認,要不是見她給了爺爺吃食又維護他,他本來已經決定要下手偷她荷包了。
她只是隨手一幫,一來免了自己的荷包遭殃,二來無意的付出,也許便成就了他人的全部。
「姑姑,你可曾瞧見他們吃包子時的快樂?」蘊月光問道。
她讓人買了一百個包子,那是很普通的包子,裏頭餡料少得可憐,可那些孩子吃得卻很開心。
至于那家叫「好味小館」的食鋪,反正已經買下來了,原本是一對婆媳經營,兩人都有點手藝,賣一些家常吃食、小菜,,小生意不好不壞,也就糊口飯吃,但最叫她們頭痛的不是生意慘淡,而是要應付那些欺她們孤母寡媳,來找確吃白食的地痞無賴跟閑漢,小媳婦也沒少遭調戲,在逼不得已之下,只能忍痛把食鋪給收了,貼出賣屋的紅條。
那條子貼了好幾個月始終乏人問津,有的嫌地方小,有的嫌價錢不合適,這一來二去的,浪費了大把的時間,鋪子仍舊只能關門喂蚊子,要不是家裏還有兩畝薄田,兩個女人就只有喝西北風一條路了。
蘊月光見那婆媳也是幹淨伶俐的人,性格踏實勤奮,便將兩人留了下來。
她道:「我不是做生意的,吃食向來只動口,倘若我買下這間鋪面,往後還是請大嬸、大姊幫忙管理,我也不會讓大嬌、大姊白幫忙,大嬸一個月六百文的工錢,大姊的四百文,行不?」
樊氏簡直不敢相信,一個月工錢六百文,她就算開鋪子自己掌廚,一個月了不起也就一貫錢的進帳,再加上媳婦的四百文,這這……這不等于人家白花錢買了店面嗎?
婆媳倆感恩戴德,只是她們也不是貪得無厭的人,不忘提醒蘊月光女人家抛頭露面經營鋪子的辛苦,和要避開麒麟城裏無所不在的無賴漢,要她小心。
「我就怕他不來。」蘊月光見樊氏誠實,笑眯了眼。
雙方去衙門那裏辦妥契書,先給一半的訂金,說好等過完戶後再把余款付給樊氏,樊氏點頭如搗蒜。
時辰已經晚了,蘊月光洗洗後本來打算就寢的,可腦子裏一直有東西在奔騰著,她幹脆點了燈,也不讓丫頭侍候,一個人伏案塗塗寫寫,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此時的晁寂也剛回府,他也和蘊月光一樣,帶著有膽、有謀這對完全不像的雙生子,讓人去知會卓問,他是麒麟城的父母官,要做什麼自然得先知會他,讓他隨同。
卓問有些意外,「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找來了,我以爲等你忙完那些大大小小的接風宴,沒有一個月也要十幾天。」
「本王要在這裏長住,要設宴吃飯,時間有的是,這麒麟城比我想的還要殘破,你在這裏做那麼久的父母官,別跟本王說你屍位素餐不做事,那不是你卓問的行事風格。」
「原來你兩顆眼睛是長著好看的,沒看見我在麒麟城裏根本吃不開?」卓問並不像整日端坐高堂的知縣,他的皮膚是古銅色的,可見沒少在市井中奔波走動。
「我初來乍到時無縣衙、無官邸,縣衙六房三班的人,主簿、縣丞、縣尉、戶房書吏都是徐淩雲的人,我想做點什麼,不用說行文去到刺史衙門,我的上頭就給挂落吃了。」
「哇,真慘。」晁寂很認真的落井下石。
「皇帝指了這麼個鳥不生蛋的破地方給你當封地,我了不起任期做滿,拍拍屁股就能走了,你要是運氣差些,搞不好得在這裏窩一輩子,所以你比我慘。」
晁寂也沒否認,「就因爲本王可能要在這裏住一輩子,那些個該整理的、該拔除的雜草,哪能讓它礙我的眼,要住,起碼得住得順心才是。」
卓問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調侃了他一句,「原來一個人娶妻生子後真的會變。」
兩人是國子監的同窗,卓問出身寒門,在學業上十分出色,被太學博士推薦進國子監,學雜費俱免,只需付餐費,可餐費對他也是沈重的負擔,因此他進學期間還打了不少零工。
許多世家子弟本來就看他不順眼,要知道,國子監不是歲貢貢生,就是世家子弟的墊腳石,一個寒門子弟,窮得響叮當,卻讓他擠進大鹹朝的最高學府,對于那些個靠父親官位才入監讀書的蔭生來說情何以堪?自然是更加看他不順眼了。
各種排擠欺負從沒少過,在這樣的日子裏,直到卓問碰見了晁寂這個三皇子,兩人六藝都比試過一輪後,實力齊鼓相當,便生出了惺惺相惜之心。
卓問考上探花後分發去了直隸當知州,不想卻因爲一件刑案判決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被貶到雍州麒麟城,從五品官變成了七品芝麻官。
受到如此重挫,一般人肯定就灰心喪志、自暴自棄了,他倒不,來了麒麟城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只是年少時不顧一切往前沖的幹勁因爲明白了後面沒人,只能盡力而爲的道理,已經不複當初的熱情,要照一般人的說法,就是成熟了。
卓問不提這事,晁寂也不問,兩人一同去巡視護城河。
晌午的陽光暖融融的,灑在長滿青苔和風化嚴重的城牆上。
兵痞子看見卓問也沒當一回事,不過當他們知道還有玢王爺在,總算收起嘻皮笑臉的態度,有那麼一兩分城兵的樣子,畢竟他們摸不准這位爺是純粹到此一遊還是有旁的目的。
晁寂伸指去箍城牆,沒怎麼用力就妪下一塊磚來,裏頭居然是空心的,這是拿人命當遊戲,真要來了外患,只有任人屠城宰割的分!
「你去募民工徭役,銀子的部分我來想辦法,得趕在雨季之前把護城河和城牆修一遍。」
這要征徭役,不容易啊。
「這銀子不該給京裏去摺子,等戶部把錢撥下來,怎麼是你去想辦法?」
「不然你去找錢,我找人?」
卓問頓時噎住,他換個方式說:「你可知道雍州百姓有多少?壯丁有多少?一個男女老幼加起來不足萬人的小城,徭役本來就沈重了,你現在要修護城河,可這時節正好秋收,百姓肯來嗎?」
徭役本來就是朝廷剝削民力的活動,品項很多,包括各種要花力氣的勞役、雜役、軍役,也就是說造橋修路、治理河渠……當然,不願意服役的人只要拿得出錢來,可以雇人代役,只是這類人畢竟是少數,普通老百姓三餐溫飽都成問題,哪來多余的錢給自己贖身,因此每逢徭役總是怨聲載道。
「你是父母官,這種政令下達的事不歸我管。」晁寂一推四五六,這就是做王爺的好處,他負責下令,下屬負責達成任務。
卓問的表情很不以爲然,「您想在封地上做出點成績,下官樂觀其成,只是這麒麟城窮得響叮當,徭役可以不給工錢,但總要給一頓飯吃吧!我那破縣衙下個月要發給衙役的薪饷都還沒著落,可不能叫我再拿媳婦的嫁妝出來補貼,你啊,好心一點,別又挖一個坑給我跳!」最後可能鬧得連媳婦都沒了。
卓問頂著晁寂眼中的凶光,就兩個字:沒錢!
麒麟城的窮困晁寂不是沒看見,但是聽一個縣衙的縣令在他面前嚷著缺錢,連衙役的薪饷都要斷炊了,心裏還真不是滋味。
「城牆是地方的門面,美觀大方是其次,此處靠近西北,夷狄、匈奴、南蠻這些部落要是哪天兵臨城下,連最基本的防護都沒有的話,那百姓們就只有任人宰割一途。」未雨綢缪的事一定得做。
卓問見他堅持,摩峯著下巴給他想主意,「要不咱們緩緩?也不是不修,事情總有先來後到,等汛期過去,有了掙錢的法子再修城池。」
晁寂涼涼地眄了卓問一眼,「銀子的事我來想辦法,你照我說的去找人手就是。」
「你不會是想自己掏腰包出來應急吧?」
「本王沒錢,我那些營生都叫父皇給收回去了。」他微閉著眼睛,彷佛一頭被拔去利齒的狼,可他睜開眼後卻是一臉笃定,自嘲的讷笑不見了,或者是說被深深地藏了起來,他還是那個叫人無法撼動的主。
什麼亂七八糟的!卓問繃到唇邊的粗話還沒出口,猛地想起這位爺後面的人是誰,嘴巴臨時轉了個彎,「……高啊,收了你那些行當,又把你分到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地大是大了,可手上沒有銀子,就算你背地想搞些什麼小動作都沒本錢!」
此話一出,屋裏頓時沒有聲響。
卓問輕輕據自己耳刮子,「就我這張嘴,哪壺不開提哪壺!」
晁寂眄了老友一眼,「不就是銀子嘛,我自有辦法!」
卓問也品出味道來了,「你的意思是……」
「殺雞焉用牛刀。」他幽幽說道。他們沒錢不代表別人沒有,誰的銀子來得最快,就找誰要。
聞言,卓問的眼睛發出空前的光芒,用力拍大腿,笑道:「妙啊,我就知道沒什麼事能難得倒你!」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7 00:02:01
第五章 被迫掌家
對晁寂來說,外頭就是男人的世界,府裏瑣碎事務歸女人料理,可他沒想到的是,他前腳出門去,蘊月光後腳也跟著出了門,只比他早一個時辰回到家。
她倒好,先是擅自去了廚房,現在又擅自出了門子,她到底想做什麼?
今夜晁寂本來要歇在外書房,可方才趙氏派人來說叡哥兒有些夜咳,孩子有事他自然要去探視,然而在轉往趙蘭芝院子的小徑上,卻看見該屬于他和蘊月光院落的燈還亮著。
他心裏是有些不知如何面對蘊月光的,兩人之間始終有著隔闵,他感覺得到妻子對他的冷淡,而且在雍州那一晚之後,她似乎也沒想再見到他。
還沒等他決定今晚要夜宿哪裏,兩只腳就自有意識地往正院過去,替他掌著燈的梅雪林怔了一下,趕緊帶路。
守門的是個面生的丫頭,晁寂不讓人通報,一腳便進了屋內,「都夜深了,還在忙什麼?」
蘊月光溫吞地起身,將筆擱在筆架上,她不怕晁寂看到圖紙上的東西,只是看清楚他身上那灰撲撲的樣子和腳底的泥,忍不住道:「你這是在地裏打了滾才回來的?」
「只是到城樓和護城河邊上走了一趟罷了。」
「你是打算要修城牆和護城河?欸欸欸……你慢些進來,先把鞋子上的泥給磕了,渾身髒兮兮的,我去弄水來給你擦擦。」這麼晚了,廚房的火應該熄了,這會兒只能到自己的小廚房燒點熱水應急。
蘊月光沒想過要叫人,話說完才想到自己幹麼要侍候他,他後院多得是想侍候的人,自己何必多此一舉,不過……算了,她也有事要問他,就當做利息好了,這般想著,轉身去了小廚房。
晁寂聽話地退到外頭,磕了磕鞋底,看見梅雪林驚訝的眼睛,道:「你還杵在這做什麼?歇著去吧。」
梅雪林有些困難的收回眼,問道:「不去厚錦院了?」
什麼時候起他們家爺會愛惜起一雙鞋子了,通常都是直接扔了再換一雙的……敗家玩意。他暗自給自己揚了個大耳括子,居然敢編派主子的不是,又偷眼瞧了屋裏一眼,莫非是王妃讓出來的?念頭一閃而過,沒敢繼續往下揣測。
「你讓人過去說一聲,爺就不過去了。」
蘊月光去燒水,回來的時候晁寂已經把鞋子、衣服都脫幹淨了,人坐在方才蘊月光坐過的地方,把桌上那一疊草圖都看過了。
「這屋裏侍候的都睡了,爺自己去小廚房裏擡水吧,我燒了好多搬不動,你得好好洗洗頭發。」蘊月光回來輕聲道,並不覺得指揮一個王爺做事有什麼不對。
老實說,晁寂自從生下來,雖然因爲母妃不顯,也不受寵,待遇比受寵的皇子不知差了多少,可畢竟是龍孫龍子,沒做過什麼粗鄙的活兒,可蘊月光難得和顔悅色,便應了聲,自去廚房打了熱水,又去缸裏舀冷水,把溫度兌好才把水提回去。
晁寂隔著屏風洗澡,蘊月光往熱水中加入了薄荷葉、薰衣草、甘菊、迷疊香,有股子草葯的香氣,令晁寂舒服得眯起眼睛。
蘊月光仍在桌上忙著,她臉低垂著,兩人隔著屏風說話。
「你那些草圖上的黃銅盤是要做什麼的?我有些看不明白。」他的聲音有點模糊。
「我今天盤了家食鋪,打算也賣吃的,等過兩天布置好就能開張。」這是她在麒麟城的起步,她打算讓它一炮而紅。
「這府裏還不夠你忙嗎?」
「我在京裏的營生都收起來了,銀子放著就只是銀子,就算我吃住都在王府裏,也想攢點銀子傍身……這王爺不反對吧?」她的聲音有些小心翼翼,生怕他不同意似的。在澡盆裏的晁寂卻想著,今日一個兩個都說到了銀錢,京裏的勳貴王公,誰的手上沒幾處來錢的生意,貴女們出嫁時,娘家也免不了要給個幾份陪嫁産業,好讓她們用來打點下人,如今她跟著自己來到雍州,想讓手頭上寬裕些也沒什麼錯。
再說了,讓她有點事做,也好過沈溺在喪子之痛裏走不出來。
隔著屏風,晁寂的聲音有些悠遠,「本王沒有意見。」
「謝謝王爺!」這樣的讓步是蘊月光沒想到的,她起先以爲要經過他這關得奮鬥上許久,思來想去的,這才決定先斬後奏,卻沒想到他這麼好商量,真叫她太意外了。
「那……妾身想請王爺替我那鋪面寫個匾額,可好?」這樣會不會太得寸進尺了?
她原先就在想,不管在哪裏開店做生意,要是沒有靠山,光是應付來找確的就沒完沒了了,那還談什麼賺錢,也不看看樊氏的小食鋪就是這樣被搞垮的。
只要她能把晁寂親筆寫的匾額挂上,那就是妥妥的一根定海神針,誰敢不賣玢王爺的面子,敢來找鋪子的麻煩,看看你的大腿有沒有人家王爺的胳臂粗!
晁寂沒有應好,也沒說不好,只聽見水嘩啦嘩啦的響,「不知道你能折騰出什麼吃食來賣,是不是該讓我先嘗嘗?要是夠格,這匾額就包在我身上,要是不對爺的胃,爺也不能讓你壞了我的招牌。」
這話實在,蘊月光沒覺得不對,點頭道:「行,等工匠把銅盤鐵鍋打製好,妾身就給王爺做,包准王爺吃了還想再吃。」
除了打造銅鍋、底下能放炭火的木桌、招工、訓練……這前期要投下去的資金可不少,招工的事蘊月光讓樊氏去負責,她只要求一點,要手腳幹淨、身家清白,而樊氏將來是要替她管著鋪子的。
她知道不論做什麼都得一步一步來,就像飯要一口一口的吃,不可能一口就吃成一個胖子,所以鋪子開張的事她不急。
「還有件事。」蘊月光遲疑了一下,晁寂不會以爲她是在測試他的底限吧?畢竟她還拿捏不清這個男人的性子。
「說。」晁寂從屏風後出來,浴桶就放那裏,明天一早自然有人會把水倒了,他自己去衣櫃裏拿了件羅衣,三兩下就穿妥了。
「我還要出去一趟,叡哥兒有些咳嗽,我去看看。」
「我送爺。」哈裏路亞,感謝主,她真怕他又要留宿,兩個陌生人同睡一張床,你毛不毛?
「你方才的話還沒說完,不是還有件事?」他系上腰帶,完全沒了那天要等人寬衣的派頭。
「借我雍州輿圖。」
「你一個女人家要輿圖做什麼?」晁寂怪異地看她一眼,不是借不借的問題,而是一個女人家家能看得懂輿圖?
「我是看不懂那些線條標志什麼的,不過我有你可以問,你總會告訴我吧?」她在晁寂的注視下漸漸有些敗退,「我是想,既然要在這裏長住,總不能連東西南北都搞不清楚,到時候要是鬧了笑話就難看了。」
只一眼,蘊月光就體會到這位習慣發號施令,在外頭還是個響當當人物的枕邊人不怒則威的一面。
「你是王妃,只要說一聲,不用你認路自然有人會領你去。」
這是不答應?
她知道古代沒有衛星,要繪製一張地圖來,得跋山涉水去測量出來,大到戰爭,小到生活都離不開地圖,能擁有這樣一張地圖,若非權貴,便是將軍。
「你今天隨意多了。」以前的她總表現得大度,偏偏又看得出來她那好商量的態度有著幾分刻意,可現在這小女兒情態不知怎麼地取悅了他,看著也鮮活許多。
他不好女色,但爲了後代傳承,開枝散葉是他的責任,他知道一個好妻子對于男人的重要,所以有時候他願意放下身段做一些能讓她高興的事。
「爺不是不知道夫妻就是搭夥過日子,不是做給外人看的,在自己家裏就隨意些,要是哪裏惹惱了爺,還請原諒妾身的無狀。」隨意不隨意都他說了算,她也領略了一把這男人看心情說話的滋味了。
晁寂感受到突然冷下來的氣氛,心裏不禁湧出一股難言的複雜,瞧,她就是這樣防範著自己,他言詞略微激烈些,她就往回縮,其實也不算激烈,也不過多問了兩句,她又把那張賢良的皮拿出來晾給他看了。
方才他要是一開始就答應這個不算要求的要求,她又會是怎樣一副樣貌?
蘊月光純粹想打發他走,哪裏知道這位爺這回真的想多了。
「那我走了。」
「妾身就不送了。」
本來要踏出正院門檻的男人忽地回了頭,「輿圖事關軍機不能借你看,不過明日我會讓梅雪林給你送幾本地方志,和縣衙讓人繪製給百姓看的城邑圖過來,要是有看不懂的地方,我再讓卓問過來給你解釋。」
這也太貼心了吧?蘊月光沒想到晁寂會來這一招,她無法不笑著接受,「多謝王爺。」
晁寂站在回廊中片刻,就那簡單的四個字竟叫他覺得甜蜜如津,甘之如饴。
「王爺?」剛從厚錦院回來的梅雪林沒想到還會再見到晁寂,看起來王爺今夜沒打算在正院安歇……
「發什麼愣,去厚錦院。」
「您剛剛說不去了的。」
「去,誰說不去的?爺今夜還要宿在那裏。」
這話怎麼聽著有股酸味,莫非……方才和王妃又不對盤了?夫妻倆三天兩頭的鬧瞥扭,也不是個事啊!
晁寂走過寬闊的庭院,曲折的甬道和荷塘,去了厚錦院。
趙蘭芝已經卸了妝,看見說不來卻又來給她驚喜的晁寂,差點沒喜極而泣,激動過後便使出渾身解數討著晁寂的歡喜,侍候得他無處不熨貼。
「你不是讓人傳話說叡哥兒有些不舒服?我去瞧瞧。」他可是爲了孩子來的。
趙蘭芝目光有些閃爍,她這會兒的心情就像泡在糖水裏,全身甜得冒泡,並不想她的男人把重心放到孩子身上。
「孩子鬧了一個晚上,這會兒乏了,聽[rǔ]母說已經睡下了。」
晁寂觑她一眼,這不是第一次拿孩子做筏子騙他過來了,只是他在外面跑了一天,實在也乏了,懶得再回外書房,至于正院那邊,搭夥過日子的夫妻,想來她也不會等他回去,就順著趙蘭芝的意,讓她替自己寬衣脫襪,熄了燈就睡下了。
香缇姑姑一早到了正院回禀事情,昨兒個夜裏王妃回來得晚了,她沒敢過來,今天時間一到,她就踩著點過來了。
「這是老奴在各處安排的人手清單,王妃請過目。」親王府裏有審理司、典膳司、承奉司、漿洗房、馬房、儀仗庫,並設有六局,這還不包括各院落的編製人員。
倘若她們家王爺是個受寵的皇子,那待遇又完全不一樣了。
香缇姑姑和藍瑛姑姑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典型,身材一個圓潤,一個瘦條,因爲人長得福態,臉色相當柔和,所有第一次見到她倆的人都以爲香缇姑姑的脾氣和外表一樣好,只有相處久了才知道,其實一個是綿裏針,一個是冷面軟心腸。
「剛搬遷過來,府裏肯定很多雜事,府裏的事交給你我很放心,也要請你幫著操持才是。」清單由琉璃接過來遞給蘊月光,她隨手就放在幾案上。
香缇姑姑卻是不贊同,「您是當家主母,搬了新家,責任越發重大,這府裏上上下下的人可都指望著您,您是不是該把管家權拿回來了?」
蘊月光沈吟一下,試探著問:「趙側妃做了什麼爲難正院的事情嗎?」
她明白,在掌權主母下做事的仆人有底氣,權力不到手的,不論是吃穿用度,就算做的活一樣,那也是分上下層。
她原先只想著要走,對這後院的勾心鬥角半點不上心,更沒有替她手底下做事的人設想過什麼,如今想來是她太自私了香缇姑姑有些支吾,說得含蓄,「老奴只是覺得手腳施展不開,許多事情到了厚錦院要不打了回票,要不陽奉隂違,那些蹄子也拿著雞毛當令箭,幹脆耍賴說側妃沒吩咐,下面的人不敢往擅專,簡直能氣死人。」
這樣子啊,蘊月光道:「我知道了。」
她想離開王府,卻不是短時間內能達成的事,要是讓趙蘭芝老是拿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來刁難也心煩,看來是得想個法子一勞永逸才是。
「這是怎麼了?」隨著音調起落,手裏攥著一摞拜帖的晁寂走了進來。
這男人怎麼又來了,外頭的事情不是一堆嗎?
「王妃這是……」香缇姑姑憤憤不平,一聽王爺似乎有意過問,便要告狀。
「香缇姑姑!」蘊月光喝住她。
「奴婢要是不說,王爺哪能知道王妃心裏的苦。」香缇姑姑索性跪下去,「求王爺替王妃作主!」
見狀,晁寂不禁挑了挑眉,「你說。」
香缇姑姑道:「王爺,恕老奴僭越,老奴以爲中饋就該掌在王妃手裏,無禮不成體統啊!」她話一說完,蘊月光就知道要壞。
「中饋現在還在側妃手裏?」
蘊月光裝死,但顯然晁寂不是很喜歡她置身事外的樣子,她只能把心裏堆砌的字倒出來,「這些日子側妃把家管得很好,妾身便偷閑了好些日子。」
「偷閑到讓你有空盤鋪子賣吃食、收養乞丐,偷閑到嬷嬷來告狀了?」晁寂黑了臉。
也就一個晚上,他便把她昨日一天的行蹤都摸遍了,蘊月光不禁扳起俏臉,也許對他來說,他對她有絕對的權力,別說他要知道她的行蹤,就是要她盡做妻子的義務,她也沒有理由拒絕。
晁寂吼完才發現自己在下人面前給他的王妃下臉子,可他端詳半天,從她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他忽然覺得有些沮喪。
她變了,看起來像一汪平靜的深水,可你永遠不會知道這湖有多深,更看不到水底翻湧的浪花,她昨日鮮活的模樣就好像只是走馬燈,轉瞬就不見了,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她?
晁寂紋絲不動的坐著,把手裏那摞拜帖放在幾案上。
「我來是告訴你,接下來的日子應該有你忙的了,這些拜帖都是不日要上門拜見的人的名帖,你最好參詳參詳,讓心裏有個底。至于管家權,我會讓側妃交出來,別再孩子氣了,你要知道,在官場上,有時候內宅夫人的交際比男人更重要!」他的語氣不容置疑。
成雙入對的進出權貴間的宴會,出入皇宮內廷,妻子都是爲夫君鞏固勢力的另一個幫手,雖然他從來沒要求她做這些,如今又在自己的食邑封地上,更不需要她去替他鞏固什麼勢力,但他初來乍到,給這邊的官僚一個正面形象是必須的,說到底,他修城牆還得靠這些人呢。
蘊月光對此不置可否。
晁寂語重心長地看著她道:「在府裏,你讓側妃主持中饋倒也沒什麼,但是對外的禮尚往來卻萬萬不能由側妃出面,那會打了人家的臉。」
正室有正室的活動圈子,側妃、姨娘是一步也踏不進去的,就算想方設法融進了貴婦圈的應酬,也無法和她們平起平坐,更別提替夫家爭取什麼利益了。
原來,需要她的時候她又是香饽饽了。
蘊月光瞪向香缇姑姑的小眼神還沒收回來,就聽晁寂正在喊梅雪林。
「爺。」
「去厚錦院傳我的命令,讓趙側妃把執掌中饋的權利交出來。」簡單明了,毫不拖泥帶水。他知道趙蘭芝對權力的慾望非常狂熱,但是她在嫁給他的時候就該知道,她這一輩子是越不過正妃的,所以他也對她多有補償,給人他獨厚側妃的錯覺。
爲什麼說是錯覺?帝王有平衡之術,對後宮的嫔妃必須雨露均沾,皇子也一樣,對哪個妃子偏寵是一回事,可寵妾滅妻是絕對行不通的。
梅雪林很快帶回了管家的對牌和鑰匙,至于側妃在他還未走出院門就摔一地的貴重瓷器,這是故意摔給王爺聽的,只要他回來一說嘴,對于自己奪了愛妾管家權的王爺自然會心生愧疚,心生愧疚之余,對厚錦院就該另眼相看了。
蘊月光將對牌和鑰匙拿在手上卻只覺得燙手,但又不得不接,「謝謝爺的周全。」
這樣一來,她不想理家好像也不行了。
第二天,府裏所有的管事請見,蘊月光痛苦的從床上爬起來,讓丫頭們給她收拾了。
玉璧敲門進來,「馬總管已經帶著各處的管事候在議事廳了,請王妃示下。」
蘊月光臉微微一抽,她實在不耐煩這個,連正院這邊都是香缇姑姑帶著琉璃、玉璧管著的,她只負責掌控大局,現在晁寂把她架在火上烤,她連不去露面的自由都沒了。
「回去告訴馬總管,我這就過去了。」
換了衣服,蘊月光去了議事廳裏,和戰戰兢兢的管事們打了個照面,就吩咐琉璃、玉璧把各處的帳目、對牌收了,又對著衆人道:「規矩還和以前一樣,帳目我會慢慢核對,,大家都下去做自己的事吧。」說完,便扶著琉璃的手走了。
管事們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頭霧水,不是說新官上任三把火,要立威都該拿人開刀,揪出側妃管家時的弊端,再拿到王爺面前去邀功嗎?
一群人提著心來,就怕做了儆猴的雞,如今見蘊月光三兩句話就帶過去,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想到帳簿被收走了,心又提到了喉嚨口。
「王妃這是給你們機會,往後可得好好表現。」看在都是府裏的人,玉璧似有若無的提點了一下。
經這一提點,衆人才恍然大悟,漸漸收起以前的輕慢之心,不敢再有絲毫懈怠。
蘊月光此刻滿心滿眼都是即將要開業的鋪子,那些管事能放著就先放著,等她得空再去好好整頓。
蘊月光發現麒麟城百姓的就業機會幾乎是零,不是靠家傳的手藝吃飯,就是牧民,這樣一個內陸半荒漠的地方,交通又不便,加上土質偏鹼,農民大多只種兩畝麥子,夠自家吃就行了,種包谷是爲了喂羊。
是的,這裏家家戶戶養羊,也許是因爲這邊的土質含鹼量大,羊兒放養吃鹼性草長大,所以羊肉十分鮮美。
然而鋪子還在如荼如火的准備中,晁寂請官吏們過府的日子就到了。
過府拜訪,也就是讓官員們先混個臉熟,一來二去的,來日要宴請對方,開口籌措修繕城牆、護城河的經費,也才好有個由頭。
昨兒個夜裏,晁寂很是慎重的把這件事向蘊月光說了一遍,今天請這些官員來,並不單純只是爲了見見在地的官吏,他是在爲籌措修繕城池的經費鋪路。
也就是說,她也得設法從女眷的身上掏出銀子來。
蘊月光腦袋一轉,大概明白了晁寂的意思,城牆和護城河可是整個雍州的門面,不過男人的事告訴她做什麼?難道他也想讓那些官夫人掏私房來幫忙?
晁寂語帶兩分怒意,「沒道理讓本王自己掏銀子,他們這些在雍州浸婬日久的百官卻坐享其成。」
蘊月光不太明白,「衙門裏沒有公帑了嗎?」不可能啊!公家的東西修繕都會有年度預算經費不是嗎,要不這些個官員是做什麼吃的?
雖然說不管哪個時代,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避免不了貪贓枉法,但是吃相太難看,後面來的人就難做事了。
「卓問見了我的面老喊窮,說財政困難、徭役過重,帳面上真的沒錢,我開出一天兩頓飯,工錢二十五文,他仍然找不齊人手。他說這裏的百姓被官府剝削怕了,就怕明面上說供飯給薪,可到頭來別說錢,一條小命還要交代在那裏。」
要知道,那些胥吏可是不把人當人看的!
一般百姓對古代公務員,也就是那些胥吏的印象就是市儈、貪小便宜,甚至仗著官員的勢頭欺壓百姓,自然而然對官府敬而遠之,甚至完全沒有信心。
晁寂當然可以硬來,沒有小老百姓敢違逆官府的公文,但那就違背了他的初衷,治理一方土地要恩威並施,就算他一開始並沒有那麼體恤民心,可他來到了封地,這裏是他的領地,權衡利弊下,他得做出雙贏的選擇。
他曾微服把微州和雍州走了一大半,看到最多的就是貧窮的百姓。
「所以王爺因爲財政困難,才把主意打到官員身上?」
「你要這麼說也可以,開源節流,暫時無法節流,就只能變著法子先設法開源了。」他是這麼想的。
她沈吟了好一會兒,道:「這也是個法子,不管捐多捐少,都告訴他們,將來城牆渠道修繕好了,衙門會在城門處立一個石碑,把他們這些大善人的名字刻上去,將來,不只來來去去的商旅能看見他們的善行,還能萬古流芳。」
萬苦流芳是誇張了些,但從古到今,沒有人不喜歡錦上添花,揚名立萬的,要名的得了名,要實惠的得了實惠,各取所需也造福了百姓,可謂你好我好大家好。
「這是個好辦法,你是怎麼想到的?」晁寂偏著臉瞅她,很想把她抱起來親一口,心思才動,便將她的手握在手裏,緩緩的搓揉。
看著他眼中流露的情意和溫柔,蘊月光的胳臂直冒疙瘩,「這法子不是妾身想出來的,妾身在我家藏書閣裏看過類似的故事,這會兒便想著可以拿來一用,王爺覺得呢?」
這話乍聽沒什麼毛病,畢竟蘊家的藏書是出了名的多,太傅家出來的姑娘果然和一般世家大族的姑娘所學不同,在琴棋書畫之外還飽讀詩書,更能直抒己見,涉獵的範圍多了,看法自然多元也很合理。
「那明日的小宴就有勞王妃了。」
「能爲王爺盡一點棉薄之力,是妾身的榮幸。」
這話說得客氣疏離,晁寂卻覺得不太舒服。
「有些話妾身不知當不當說?」
晁寂忽然笑起來,「你對本王還有什麼不敢說的?」這些日子他可領教了好幾回,從最初的膈應陌生到有滋味……是的,有滋味,他居然覺得這樣有話直說的她也不壞,比起很多女子都要可愛多了。
蘊月光轉了轉眼珠子,「王爺有沒有考慮過,城裏那麼多的乞兒,妾身看著年輕力壯的也不少,要是能把這些勞力利用起來,讓他們有個正經的活路,王爺解決了人力不足的問題,那些流浪漢也不至于無事可做,到處惹是生非,畢竟工作帶給人的,除了經濟效益、養家活口,還有信心成就。」
聞言,晁寂凝眉沈思起來,「倒是可行之計,只是修護城河和城牆,頂多一年半載,完工之後,那些乞丐仍舊會回到街市之中。」
「其實妾身以爲這雍州的路也該修一修了。」鋪路不是小事,除了整個雍州,也許還能擴及微州、霸州甚至更遠的地方,沒個十年八年哪能修好,若是到時候還是無法安身立命,只能說是個人的命了。
「你的意思是,修完城牆後繼續鋪路,用同一批民工?」
雍州偏北,風沙本來就大,但國家要富先修路,交通不便,城池哪繁榮得起來?
若能把四通八達的路鋪起來,起碼得要個十年八年,那些年青乞丐有一份正經的活兒,誰還會想回去當乞丐?
晁寂也想到了這個關節,可他還是蹙著眉,「要鋪青石板路太花錢,也許將來衙門的公帑充裕,可以先修一段中央大道讓馬車好走一些。」
「我們不鋪青石板,爺來瞧瞧這個。」蘊月光把晁寂心腹太監梅雪林送來的地方志拿過來,攤開給晁寂看,她纖指指著麒麟城郊外二百公裏處的一處死火山口。
兩人不知不覺間靠得很近,近得晁寂能嗅到她身上獨一無二的淡香,蘊月光也能感覺到他身上男人的強大氣場。
晁寂目光灼灼地盯著蘊月光,她穿的是上衣短襦,曳地的黃羅銀泥裙,因爲微俯著,胸前隱隱顯出錯落有致的峯巒,他看了一會兒才目光僵硬地移到被翻開的地方志上,正人君子什麼的,對自己的妻子他還真不是。
「這地方志上寫了,這座死火山口方圓百裏都是石灰岩,據說那裏寸草不生,百姓把那裏叫死海山。」
水泥主要的成分就是石灰,火山灰具有潛在的水硬性,性能和水泥相似,石灰與砂、礫混合成混凝土,最好在加上熟土,就能保證火山灰用水混合後的強度。
「你的意思是,用這火山口的石灰混在泥土裏,再用來鋪路?」
「還要加上砂、礫混成的混凝土,再添上熟土。」她細細的解釋給他聽。
「所謂的熟土是……」
晁寂原本以爲,公務上的事與她不過隨口一提,並沒有想過要從她這裏得到什麼助益,哪裏知道她不只理解了,還有理有據的說出她的看法,他那些幕僚都不見得能在第一時間就給出這些建議。
他一顆心怦怦跳,眼睛帶著異樣的光亮,原來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也能用在這裏。
這是他的妻,與他同床共枕的女人,他卻直到今天才認識她……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7 00:02:18
第六章 別開生面的吃食
蘊月光昂著頭,黑白分明的眸子裏都是熱情和光彩,侃侃而談。
「你知道秦始皇燒兵馬俑嗎?他用的便是熟土。」沒等晁寂表示,她又繼續說了下去,「把挖來的土用火炒一遍,不會有蟲或草,也是那些兵馬俑曆經多少年有許多還完好無缺的原因。」
「這些也是你從太傅的藏書裏得知的?」他急于想知道。
蘊月光抿了抿嘴。唉,這就是說一個謊要用幾千萬個謊來圓的典範,都把原主的爺爺拿出來當擋箭牌了,現在不硬著頭皮扯下去,不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一本上古奇書作到她這分上,也真是夠了。
這世間只有她不想懂的,沒有她不懂的,只是在晁寂面前,她卻只能另辟蹊徑,「妾身的爺爺和爹各有一間藏書閣,妾身從小就賴在那裏長大,雜書便看得多了。」她還有個但書,「你千萬別胡思亂想,妾身就是愛看書而已,別考我那些之乎者也,都是白搭。」
晁寂的目光黏著她,自兩人成親以來,這一夜是彼此說過最多話的一天,也從來沒有這麼親匮過,他現在才後知後覺地品出她的好來,他用手撥開她的發絲,輕輕碰了碰她的面頰,光滑細膩彷佛最上等的美玉。
「之前是我錯了,珍珠在前卻當成了魚目。」他的聲音低緩柔和,毫無預警地一把將蘊月光拽入懷裏。
蘊月光下意識驚呼了一聲,伸手要推,明明兩人說得好好的,動手動腳的她都忍了,可他這會子是發哪門子的瘋?
感覺懷裏的身體瞬間變得僵硬,晁寂渾身一震,人也冷靜下來,她到底還是不肯原諒他、不肯接受他……他放緩了手上的動作,改緊抱爲擁,動作輕柔自然,語氣輕緩,全看不出那絲尴尬的刻意。
「月兒,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麼了。」
蘊月光的心怦怦直跳,她使勁避開他的視線,雙手在兩人之間撐出一段自以爲是的安全距離。
她的排斥是那麼明顯,渾身僵硬得跟石雕沒兩樣,可晁寂仍舊收緊雙臂,深深吸了一口氣,調勻呼吸,把她放到了床上……
「我知道你想要個孩子,我給你!」他哄著她,呼吸聲變得急促起來,他手一邊解著身上的扣子,另一手不老實地探入她的衣內摩摯起來。
誰要孩子?她從來沒說過她要他的孩子!
就算她知道性,和人需要穿衣吃飯一樣,是一種本能的需求,是上天爲了人類繁衍而賦予的一種原始本能,但她無法和沒有尊重、沒有産生對等感情的人發生關系。
晁寂磨蹭著她的小臉,身體某個部位已經[yìng]了起來。
酥麻襲遍蘊月光全身,晁寂還咬著她的耳根厮磨,他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夫妻間的魚水之歡再正當不過。
「那年你說過,你既嫁了我,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知道你氣我在孩子滑胎時沒能好好安慰你,你的冷淡我都明白……所以我們再生一個孩子吧,你跟我的孩子。」
她不是當一個合格的布景老婆就可以了?陪吃陪喝,還要陪睡,連身子都要給這個男人?
她這身子對他的愛撫有記憶,可盡管如此,她還是推開了他。
晁寂十分挫折,他們之間什麼時候隔著千山萬水,再也無法靠近了呢?
「我先出去了。」說罷,他隨便套上一件外衣,去了書房。
昨兒個夜裏的「房事不順」並不影響王府今日的小宴。
蘊月光仗著原主的記憶,還有香缇姑姑的幫襯,加上管家權回到她手裏了,凡事吩咐下去一路通行無阻,她只要按著王府裏的宴客規矩,也不太需要做什麼,把自己打扮妥當,言語得體不出錯就是了。
這些藩王領地中由朝廷派下來的地方官,名義上雖然還是遵循朝廷的調度,但實際在領地裏卻得聽晁寂的,所以一得到王府下的邀帖,哪能不來拜見。
王爺的身分擺在那裏,任何地方官都要給王爺面子的。
這日,就連老天爺都很賞臉,晴空萬裏,風恬日朗,不到巳時二刻,馬車、轎子已經擠滿王府的大門,十幾個門房有條不紊的安排著一切,小厮引領著馬車往二門的馬廐過去,令人一眼就看得出來這王府不是個沒有規矩的地方。
再踏進王府,光可監人的漢白玉地板,布局大氣、工藝精良,亭臺樓閣交錯,皆掩映在古木參天的綠蔭中,體現了皇室的輝煌風範和民間清致素雅的風韻。
王府由府邸和花園分成了兩部分,男人去了前院的敞閣花廳,女眷則是由衣著統一的綠衣丫頭引領著進了朗潤園。
這花園也分東西中三路,倘佯園中如漫步山水之間,花園中環山銜水,廊回路轉,一彎九曲橋搭在一望無際的碧湖上,景致變化萬千,別有洞天。
蘊月光在曲橋的湖邊設了案桌,可以聊天烹茶,戲樓裏請來了西北最有名的梨園花旦,正咿咿呀呀、熱熱鬧鬧的唱霓裳羽衣曲。
蘊月光表現得大方又得體,明明知道對方來拜訪,圖的是晁寂背後的權勢,可來者是客,以不得罪人爲原則,善盡了當家主母的職責與身分。
這麼一輪下來,她也不是什麼收獲都沒有,對于這些夫人的家底她都有了粗淺的了解,誰家和誰家親近,誰家被疏遠,心裏都有了個底。
另外,禮物堆了一整個庫房,也算意外中的收獲。
宴會結束後,徐淩雲黑著一張臉上了馬車,隨後上去的徐夫人卻是笑逐顔開。
「今天王府還真來對了,我沒想到坊王妃這般健談有趣,雖然舍出去五千兩的銀子有點心疼,不過王妃說了,將來城池要是修建好,會把我們這些捐獻出銀兩的名字都镌刻在石碑上,讓過路的商旅都知道我們對雍州的貢獻。」
「你捐了五千兩?」徐淩雲的聲音有些隂沈。
「是啊,我還覺得有點少了,王妃說下次要辦個賞花宴,到時候咱們再多捐一點?」
徐淩雲沒想到不僅晁寂坑自己一把,還讓王妃坑了他的夫人。
他胡子無風自動,氣咻咻道:「捐個屁,老子已經讓晁寂那臭小子坑了五萬兩白銀!」
「太好了,五萬兩對老爺來說不算多,可你想,往後老爺的名諱可是能排在善名碑坊的頭一位,這是殊榮,就當用銀子買也挺劃算的。」
徐淩雲有沒有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沒有人知道,馬車開動,再也聽不見夫妻倆說什麼,不過今天明顯是幾家歡樂幾家愁了。
這日,蘊月光瞧著客人清單,稍稍盤算一下,發現城中的高官富戶絕大部分都來過了,正以爲可以松口氣的同時,卓問帶著妻子馬氏低調的來了王府。
蘊月光這些天看遍了各家夫人爭奇鬥豔的打扮,唯獨馬氏讓她眼睛一亮,她年紀看著很輕,不到二十歲,有張沈魚落雁的瓜子臉、新月眉,面如芙蓉,臉上淡淡施了脂粉,淡點口脂,穿著不華麗卻大方得體,發髻上只有一柄碧玉棱花長簪,神情略帶著點局促和不安。
這是她第一次來王府,第一次見到從京裏來的王妃,再見到蘊月光頭上的金花冠和她傾城的容貌,除了自慚形穢還是自慚形穢。
她的夫君只是個七品小縣官,一家八口人就靠他的俸祿過活,每當要應酬他那些上司,夫妻倆就只有敬陪末座的分,有時還備受冷眼,一次兩次後她就不愛去了。
說出來不會有人相信,她一個縣令夫人,家裏的漿洗、庶務都不曾假他人之手,因爲他們除了一個照看老人的婆子、看顧孩子的[rǔ]母,實在請不起多余的人。
這回夫君說要帶她來見個老友,又說王爺初來乍到,于情于理,于公余私他都必須過府來拜訪。
蘊月光從不以貌取人,就算你穿著補釘的衣服,只要她覺得你和她談得來,她也把你當朋友。
男人去了外書房,蘊月光把馬氏請到花廳,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蘊月光這才知道晁寂和卓問是在國子監認識的,卓、馬成親時,晁寂還特地跑了一趟江南,可見交情之深。
蘊月光也發現馬氏的個性爽朗,不像之前那些來訪的夫人、小姐們,一件事總要拐十八個彎來講,要猜到她們真正的目的實在費心費力,和馬氏聊天就愉快多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茶續了又續。
馬氏的閨名叫衫衫,這會兒兩人已經叫起了對方的名字。
「我啊,就想在城裏盤些生意來做,給自己存點私房。」
這些天她走不開,只能把畫好的圖紙交給鐵匠和木匠,鋪子那邊有樊氏盯著,鐵匠這邊就等他把銅盤、鐵絲網打造好,她還讓藍瑛姑姑去賣雜貨的鋪子,訂製她要的碗碟盤竹筷等等,因爲要的數量多,店家又驚又喜,卯足了全力整日在趕工……
「我也想做點什麼營生,好改善一下家裏的用度,只是我既沒專長,也沒什麼技能,說來說去就只能靠著夫君那點銀子過日子。」
馬衫衫一聽蘊月光這麼說實在心動,王妃出面開鋪子,那是穩賺不賠的生意,她沒那膽子說她也想摻一腳,但眼裏是赤[luǒ]躶的渴望,都想開口拜托蘊月光讓她參一股的沖動,可惜直到離開,馬衫衫還是什麼都沒說。
樊氏的辦事效率極高,次日她就托了藍瑛姑姑來回話,說鋪子都已經裝潢好了,銅盤什麼的也都到齊了,問蘊月光要不要過去看一看?
樊氏並不知道蘊月光的身分,以爲她就是大戶人家的夫人,又見派了藍瑛這個管事姑姑過來,做事有板有眼,有條不紊,還有種她說也說不出來的氣派,更加確定自己的揣測。
就算沒有見過什麼大世面,人情世故什麼的,樊氏卻是懂的,夫人既然賞一口飯給自己,那麼不讓知道的事情,她也一再的叮囑媳婦莫要去問,畢竟高門大戶的水可深著呢。
蘊月光低調打扮好便去了好味小館,她買下鋪子兩邊的黃土屋,重新蓋了兩大間打通的屋子,加上透氣的大窗,讓本來隂暗的鋪子變得豁然開朗。
因爲做水煎肉需要用到明火,因此每個方桌的下方都會放著炭火爐,上面放上特別訂製、四周都是凹槽的銅盤,凹槽裏裝著秘製的醬汁,簡單的說,水煎肉就是火鍋和烤肉的完美結合。
這水煎肉雖然說是由韓式烤肉演變而來,卻是不一樣的烤肉,它可以一鍋四吃,涮煮拌炒,還色香味俱全,而且不用一滴油,簡直就是吃貨的福音!
想到這裏,蘊月光的口水幾乎都要滿了出來,她來到大鹹朝都還沒吃過水煎肉,要不今天就趁機滿足一下自己的嘴饞?
蘊月光正覺得可行,卻聽到樊氏怯怯地問道:「這水煎肉到底是什麼,我怎麼從來沒聽過……也沒吃過?」
此話一出,衆人一致的點了頭。
蘊月光一拍腦袋,模大了,她怎麼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呢。
這些日子忙著與那些官員夫人交好,竟然忘了這一事,食鋪都要開張了,鋪子裏的幫手卻沒有一個人知道要賣的究竟是什麼東西,這可是開店最重要的一環呢。
好在食鋪裏需要的人手早招齊了,五個跑堂,有一個是那天在街上想偷她荷包的小裘,另一個是跟著小裘混的少年,叫狗剩,兩人今兒個雖然仍是一身補丁的短衫,卻洗得幹淨許多,手指甲也幹幹淨淨的。
看來樊氏把她的話都聽進去了,要做吃食,幹淨衛生是最重要的。
小裘和狗剩都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蘊月光,她摸了摸小裘的頭,語帶鼓勵的說道:「好好幹,只要做出成績來,不會虧待你們的,還有,客人想看見的,是你們精神抖擻的樣子,可不是現在這般沒精打采的模樣。」
狗剩是個憨厚的孩子,一向聽小裘的話,聽蘊月光這麼說就挺起了小胸脯,正想喊她,卻叫小裘踢了一腳,他龃牙咧嘴,看看蘊月光又看看她身邊有那麼多的人,選擇閉了嘴。
三個招募來的廚娘一列排開,特點就是幹淨整齊、面貌憨厚,被蘊月光這一梭巡,都腼腆地低下頭,雖然是經過樊氏的篩選,但蘊月光還是想看看這幾個廚娘的手藝。
她大手一招,帶上兩個廚娘走了一趟市集,樊氏不放心,讓自家媳婦也跟著去,就算只是去提提籃子也好。
蘊月光去了市集,買了梅花豬、肥腸、臘肉、豬五花、羊臉肉、羊舌、羊肋排、豬排,又買了蛋、大白米、大量的菌菇、包谷……
遺憾的是,大鹹的牛多是耕牛,是禁宰的,就算地處偏僻的雍州,牛也是矜貴無比,倒是羊群隨處可見,而雍州的海運不通,海産自然少得可憐,她走遍一整個市集也才看到一攤賣魚蝦海鮮的,所以她決定把海鮮類從菜單裏拿走。
這樣一來,章魚和蟹籽飯就必須劃掉,將菜單改成帶骨的起司肋排,有起司有肉,吃得才痛快。
起司是她用牛奶加鹽,加熱後倒入檸檬汁,攪拌至凝[rǔ]出現,靜置十分鍾後再用篩網與紗布,將[rǔ]清和起司凝[rǔ]分離,這樣做出來的起司帶著濃濃的香味。
她們還去中葯鋪買了一堆香料,幾個女人大包小包,兩手提得滿滿的。
進了廚房,洗洗刷刷、挑挑揀揀,蘊月光吩咐廚娘們盡量把買回來的肉片薄,蔬菜務必要清洗幹淨,她則是把那些香料和十幾種水果搬進小屋裏,讓琉璃給她打下手,經過十分複雜的工序,在小屋裏琢磨了兩個時辰才把她心目中「神水」調味料熬製完成。
要她說,這些調味料還不夠細致,達不到她想要的要求,不過要滿足古代人的味蕾應該是夠了。
照著蘊月光的吩咐,方桌下的火爐放足了不會冒煙的炭,一共擺了三個銅鍋,凹槽裏盛上秘製汁水,各式各樣片得薄薄的肉擺放在長盤裏,豬五花、豬排肉、羊裏脊、羊臉肉、韭菜、香蒜,以及浸泡在腌料裏超過一個時辰的肥腸,佐料多樣豐富,讓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小裘和狗剩從小就是乞兒,哪裏看過這麼豐盛的飯菜,眼睛都發綠了。
樊氏想的卻是,這樣的一份水煎肉到底能賣多少錢?會有客人上門嗎?
把肉平鋪在凹凸不平的銅盤上,肋排肉多汁足,便放在最上面烤,等待肉烤熟的同時,蘊月光命人將起司填滿烤盤外圈的半圓內格,烤肉的同時,起司也漸漸融化,等肋排熟透了,就能卷著起司吃,那味道……好得能讓人把舌頭都給吞下去!
一時間帶著醬汁的肉片在烤盤上滋滋作響,還灑了芝麻提香,這樣和著汁水煎出來的肉片,除了更加柔軟香濃,湯汁也能順勢流到凹槽內。
很快,煎鍋內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拌著韭菜的香味,鍋底的蒜香,蘑菇的甜鮮,蔬菜的清爽,舀一勺凹槽裏的秘製醬汁在碗裏,再稍微灑上一些孜然粉,混合好之後就是一碟特製蘸料,蘸著烤肉吃,能煎能涮能烤能拌,一鍋幾吃的新吃法,簡直讓人大開眼界。
蘊月光示範過一遍,看著衆人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不禁粲笑道:「現在你們都知道怎麼涮來吃了,那就自己動手吧!」
于是五個跑堂小子一桌,廚娘們和樊氏婆媳一桌,蘊月光帶著琉璃、玉璧一桌。
肥瘦相間的豬五花腌製的非常入味,一口吃進去,滿嘴都是肉香,吃完肉菜後,若以爲這樣就完了那你就錯了,因爲光有肉有菜還不夠,蘊月光又讓人端出起司披薩、奶茶和吃肉絕對不能少的泡菜。
她撩高袖子,以身示範起司披薩的吃法,先把面團用擀面棍擀開,對折後又擀開,如此反覆六次,最後把面團擀成長方形,卷起來,用刀切成數十份,個別擀平攤直,這便是餅皮,加上熬成糊的西紅柿醬作爲基底,隨意撒上西紅柿丁、火腿丁、腌製過的洋蔥粒、波蘿碎,最後灑上滿滿的起司,送進烤爐裏。
這讓人訂做的烤爐蘊月光是第一次用,她也不敢保證烤出來的披薩是她記憶中的樣子,試了好幾次,烤壞了好幾個總算做出來她覺得還有六十分的作品,只要給她時間,她一定會做得更完美。
肉、蔬菜主食、飲料,該有的都有了,蘊月光想,往後她要是有空,做點布丁、雙皮奶、桃汁這些甜點飲料出來,讓客人換換口味也是可以的。
三桌的人幾乎是以風卷殘雲的速度把蘊月光讓人呈上來的東西都掃光了,因爲喜歡而舍不得吃的人,眼看著所有的食物以飛快的速度在眼前消失,趕緊護住自己的那份,急急忙忙吃了起來,連基本的儀態都顧不得,最後,所有人都抱著明顯已經吃撐的肚子站了起來。
「夫人,這樣的飯菜您打算賣多少錢?」樊氏以後要主持這家店,她最關心的自然是價錢。
所有人吃得是心滿意足,尤其小裘和狗剩兩個半大孩子,他們從出生起就沒吃過這麼豐盛的飯菜,幾個半大小子把一鍋的水煎肉連帶烤肋排吃得幹幹淨淨,就連最後的雞蛋滾湯汁都舍不得放棄,幾乎拿起鍋盤來舔了。
他們才不怕人笑,肚子餓比被人嘲笑難挨多了。
「先暫定三十文錢,人少可以自己叫一鍋吃,豬羊挑一種,如果客人還要加點肉菜,一盤肉五文,一盤菜二文。」
「會不會太貴了?」有人喊道。
一個饅頭不過兩文錢,一個包子也就三文錢,一頓飯菜要賣三十文錢,有誰會願意上門?這裏可是麒麟城,雍州的一個小城。
蘊月光倒是自信滿滿,「咱們這食鋪不拒絕上門的客人,只要上門都是客,但是你們也知道三十個銅錢並不便宜,所以咱們鎖定的顧客群是中上之家,也就是那些個手頭寬裕,有閑錢的顧客。」
她把開店前期投資的風險都算進去了,在她的預算裏,店面一年半載賺不了錢無所謂,只要美食的名聲傳出去,日積月累,客人不會聞香而來嗎?
賺錢不是一蹴可幾的事,穩紮穩打才能走上長遠的路!
「什麼,我還以爲咱們這食鋪的顧客群是像我們這樣的平民小百姓呢。」有人恍然。
「對啊,要賣給有錢人的吃食,咱們這鋪子不該叫什麼酒樓之類的嗎,聽著就大氣。」
「你知道什麼叫大氣?」
「我只知道像咱們東家娘子這樣就叫大氣!」再大方的老板也少有人像他們的東家娘子這麼大方,對他們這些幹活的人和藹可親,那腦子裏稀奇古怪的想法更是多如牛毛,能在這裏做事肯定就像他娘說的,是他們家燒了高香。
蘊月光明白衆人會有疑慮,其實一個團體不管做任何事,都會有雜音,有的可取,有的聽過就好,現在的重點是沒有任何知名度的鋪子要開業,最先要做的就是打廣告。
「我們要先打廣告,讓大家知道我們這家店要開業了。」
廣告是什麼?衆人一頭霧水。
蘊月光揮揮手,讓琉璃拿出紙和文房四寶,蘸了磨好的墨汁,她在紙上面寫上鋪子的名稱,剩下的五分之三版面,畫上生動活潑,幾乎要躍出紙面的水煎肉盤,左小角再添上兩筆,是一張開幕期間八折的優惠卷。
她把紙交給樊氏,「你去找畫師,讓他們照著畫,先畫個一千張吧,要是不夠以後再添。」待他們完成廣告小傳單後,讓幾個小子們去發放,相信不用幾天,半個麒麟城都會知道他們這家食鋪了。
樊氏立刻細心的把紙對折收好,帶著玉璧給的銀子,出門辦事去了。
接著蘊月光又讓琉璃送上三個鍋盤來,上面一如既往的放滿肉片和食物,乍看之下和真的食物沒兩樣,可細心一點就能發現這鍋盤缺少那股肉菜香,勾人食慾大動的味道。
「這是什麼?」膽子大的往那銅盤戳了戳,只感覺到一種奇怪的觸感。
「夫人又讓人端鍋出來,莫非還要讓我們帶回家?」
「你想得美!」
有人湊近一看,立馬分辨出不一樣的地方,「這玩意怪怪的,什麼味道都沒有。」
蘊月光給他贊賞的一眼,「這是模型,放在店門口,下面做個美觀的展示櫃,讓人一看就知道咱們店裏有什麼東西。」
這就是仿食物造型做的廣告食品,銅盤是用硬紙板做出來的,肉片、肋排、金針菇、蔬菜菌子是用面粉捏出來,再用礦植物染色,爲此報廢了許多物料,著實費了一番工夫。
這年頭沒有適合影像的app、濾鏡,更沒有專業的相機拍攝下來上傳到網路上,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就弄個展示櫃擺在店門口,讓人一來就知道他們鋪子賣的是什麼美食。
「想不到賣吃的也需要這麼大費周章。」這是有錢沒處花吧,到底是誰的主意?
蘊月光卻糾正了他的觀念,「人需要造型,食物也需要造型,至少客人來到我們這兒,一眼就能知道咱們賣的是什麼,不必浪費人手多做解釋。」
她本就沒有把小館子做大的意思,剛開始對于食鋪的店名將就著用就好了,後來發現既然要做生意,就要把它做到最好,所以把好味小館改成了「一鍋食肆」,簡單又響亮。
要回府之前蘊月光把小裘招來。
「夫人。」自己被單獨叫來,小裘心裏七上八下,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心想或許夫人覺得他在乞丐堆裏混過,覺得他髒,怕他帶壞了生意。
他小拳頭捏著,神情十分地不安。
蘊月光看得出來他很緊張,朝他溫柔一笑,「我叫你來沒別的意思,只是想知道裘伯這些天還好嗎?請來的大夫怎麼說?」
「大夫說,爺爺的病就是餓出來的,至于那天被流氓打傷的地方,大夫開了外敷內服的葯,這些天已經可以出來走動了,這都要感謝夫人,救了我們還往院子裏送米糧,又請大夫三天兩頭的回診,沒有您,我們爺兒倆還有大院的人就只能繼續在街頭流浪——」說著,他低下了頭。
蘊月光溫和地道:「我聽裘伯說,他以前是私塾裏的夫子,後來因爲家鄉遭逢大水,這才成了有家歸不得的流浪漢。」
「是我拖累了爺爺。」小裘難過得聲音都哽咽了,要是沒有他,爺爺一個人應該可以過得更好。
「知道爺爺辛苦,往後你能自立、有出息了,好好孝順他就是了。」孩子的心性最是敏感,蘊月光溫言安慰著他。
小裘堅定的點頭,「嗯,我一定會的。」
「所以說,你也上過學,能讀能寫?」蘊月光問道。
小裘害羞的點頭,絞著手指道:「就算在外面流浪,每夜睡前,爺爺還是要我默一遍論語的學而篇,默齊全了才能睡。」
蘊月光笑得和煦,她不認爲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但是知識改變命運是永遠不會過時的一句話。
「你回去轉告裘伯,等他身子康複了,我想在大院裏騰出一間房來,請他教那邊的孩子讀書,你問他可願意?」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7 00:02:38
第七章 親自下廚求墨寶
那個大院她讓管理王府庶務的管事去看過,原來只容納十幾人的院子又多了聞風而來的人家,有老有小有婦孺,還有缺胳臂斷腿、眼瞎的,其共同點就是貧窮。
因爲同是天涯淪落人,大家就你挪一點,我移一些,擠出房間來收容更多的人,根據牛管事回來禀報,那大院裏已經擠進去三、四十口人。
蘊月光聽到之後也嚇了一跳,原先她只是想找個地方安置小裘爺兒倆和那些無依無靠的乞兒,沒想到會一傳十十傳百,跑來那麼多人。
她知道自己沒有能力這麼無止盡的收容下去,便尋思著給那些身強體壯的人找些活路,所以才想透過晁寂,看能不能也替這些看似遊手好閑,其實是無處可去的閑漢找點事做,有了正經的事做,生活有了寄托重心,人能自立了,想的事情自然會多起來,也能往好的方向發展。
至于那些老人,所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辦個學堂,先安置好那些孩童,婦人嘛,可以安排些漿洗、女紅的活兒給她們做……
往後鋪子開張,肉類、蔬菜都需要固定的供應商,她可以買幾個莊子,到時候征詢她們的意願,也能把一部分的勞力往那裏送。
她正尋思著,一旁的小裘被來尋他的狗剩拉到一旁說起話來。
小裘搗著平坦的胸脯,一臉的猶有余悸,「我以爲夫人不用我,要讓我回去呢。」
「不會吧,真要叫回去的也會是我,我笨,不像你會數數,還會認很多的字。」狗剩看了蘊月光一眼,稚氣的臉蛋上都是抑郁。
兩人因爲找到這活兒高興了好幾天,生怕不得主家的眼緣,被攢了回去,但是一知道這家食鋪的主子居然就是給他們房子住的菩薩夫人,兩人又不確定了。
看著兩個小子在那裏你推我我推你,互推著對方讓他過來問蘊月光自己能不能在鋪子裏幹下去,蘊月光這時才恍然,這兩個孩子擔心的原來是這個,難怪方才小裘過來的時候一臉的不安。
她笑道:「你們安心,只要你們好好做事,認真努力,勤勞能幹,我想留下你們都還來不及呢。」
太陽變成一個又大又圓的火球,染紅了西邊半邊的天,坐在馬車上看著落日余晖傾瀉在兩邊的槐樹上,行人熙熙攘攘,牧羊人趕著羊入圈欄,各色食物的香味也飄散出來,天空燕兒低飛,替這小城抹上的瑰麗顔色。
回到家換了衣服,蘊月光一頭鑽進廚房,系上圍裙,驚得廚房管事和廚娘都不知如何是好,上回王爺不是發話,禁止王妃再進廚房嗎?
還是琉璃揚聲道:「你們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別在這裏礙手礙腳的。」
「我答應過要替王爺炒兩個菜,王爺允許了的。」蘊月光對下面的人從來都是和顔悅色,連大聲說話都很少。
廚娘們一聽這才放寬心。
她是答應過要替晁寂下廚,只是自從她上回拒絕晁寂求歡後,兩人便陷入冷戰,他該回來的時候也按時回來,但兩人再也不曾融洽的說上話……
這回他也不知道願不願意吃她煮的飯菜,接受她遞上的「和談書」?
其實先低頭也沒什麼,希望他看在她搬了梯子給他下來的分上,還願意兌現他的諾言,替她的鋪子提個名,這可是她在小城立足的底氣之一啊。
王府不缺食材,甚至比外頭市場賣得更加精致、多元,除了做水煎肉,蘊月光又炒了四樣小菜,一道是用麻醬、花生醬作爲調料的雞絲粉皮沙拉,一道是用井水泡三次去了豆腥氣的幹煎豆腐,一道炒筍尖片,用肥嫩的竹雞加上黨參、黃耆、去核紅棗等,放在瓦罐中煨炖,做了個參耆竹雞湯。
甜點嘛,因爲晁寂說過不吃甜,所以她就做了一道英式司康,只要面粉、蛋、牛奶,塑型後在面團上塗上蛋液,搭上她自己做的蘋果醬。
當蘊月光從廚房出來回到正院的時候,晁寂已經回來洗漱好,坐在羅漢椅上看書了,也不問她去了哪,好像真要落實她說的搭夥吃飯過日子的夫妻。
老實說,他真是個美男子,五官立體,一雙眼睛如點漆,整個人彷佛會發光似的,此時他專注的眼神,手裏端著茶碗,俊秀又帶剛毅的面容半隱半遮,更顯出幾分神秘感。
「王爺回來了。」她先開口道。
「我聽說你下廚了。」晁寂擡眼,臉色不變。
如今還是熱,她穿一件丁蓮花雙色暗花交領輕羅長衫,烏黑的頭發利索的館了簡單的百合髻,面色秀美、膚白如雪,一雙玄月眉更顯幾分溫柔。
「妾身答應過爺要給你做吃的,爺可要讓人傳飯了?」沒繼續追究她用了廚房的事,也沒有窮追不舍兩人「相敬如冰」的日子,所以這是翻篇了?
「鋪子看好日子了?」他挑眉問道,看著她因爲自己緩和了臉色,大大的眼睛彎起,如灼灼獨豔的盛開牡丹。
他與她說話,她這麼高興?
「在九月十八日。」她給了琉璃一個手勢,她轉身出去,很快就讓小丫頭們把膳食送了上來。
先是小火爐,架上銅鍋,淡淡的熱氣蒸騰而起,耳邊聽著滋滋烤肉聲,看著就有趣。
晁寂起初以爲就是一般的烤肉,只是對于蘊月光會端出這樣的菜色感到訝異罷了。
他們成親至今,很少見她下廚,因此對她的手藝抱持著懷疑,這真的能吃嗎?但香味又實在濃烈,勾得人饑腸辘辘。
幸好蘊月光不是晁寂肚子裏的蛔蟲,不知道他現在的想法,要不然肯定不讓他吃了。
這次調味她是下足了工夫,銅盤凹槽中那不起眼的湯水才是真正水煎肉必備的「神水」,論好吃的程度,只會比起她在鋪子裏調的更加鮮美。
蘊月光替他夾了一筷子的蝦子,一入口,那彈滑多汁的鮮美滋味瞬間就裹住了舌尖,一咽下肚,晁寂頓時眼睛一亮,怎麼會這麼好吃?
接下來蘊月光給他挾的是羔羊肉,潤玉般的油脂和一層紅潤的精肉,肉的香醇,搭配柔軟口感,挾一塊送進嘴裏,油脂、湯水、肉汁融爲一體,滿口都是馥郁的鮮香。
「你也吃吧,想不到這水煎肉鍋這麼吃!」和傳統的烤肉鍋不同,這肉更加濕潤多汁。
最後的拌飯,配料有海苔碎、香菇、小蔥、黃豆涼粉、腌烤過的豬五花肉片、兩個黃澄澄的雞蛋、蘑菇、花椒醬,還加上香甜飽滿的香梗米,用湯勺均勻地拌在一起。
晁寂從來都不是注重口腹之慾的人,這一頓飯他不僅把一鍋肉菜都吃個精光,還有些意猶未盡。
晁寂很是心滿意足,「沒想到王妃的廚藝這麼好。」往後他應該還有機會吃到她煮的菜吧?
蘊月光把一旁的鬥彩盤子端過來,上面放了小巧可愛的司康松餅和自製的果醬,就連鬥彩挖勺都給擺好了。
「知道王爺不喜甜點,這是不甜的司康松餅,要從中掰開,抹上果醬,搭配著吃味道更好。」既然她都說不甜了,先前的飯菜都好吃,不如也嘗嘗。
就著蘊月光抹上蘋果醬的司康餅,晁寂吃了一個,彈彈軟軟的,十分有口感,盤子裏也就三個小餅,不到三兩下,他就吃了個幹淨。
蘊月光露出小狐狸般得逞的微笑,「王爺喜歡,那麼爺答應的匾額……」
晁寂放下茶碗,沒去追究她的小心機,爽快的讓人拿來筆墨。
蘊月光替他鋪了紙,只見他蘸了墨汁,大筆一揮,筆走龍蛇、力透紙背,「一鍋食肆」四字立刻就成了,放下筆後,拿起瓦面滿琢精美勾蓮紋的玢王玉印,沾上朱砂印泥,蓋了上去。
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他喚來梅雪林,「墨汁幹後讓人送去裱楷。」
「是。」梅雪林恭敬的退了出去。
「謝謝王爺的墨寶。」蘊月光福了福身。
「我說過了,我們是夫妻,不需要說謝。」晁寂看著她笑彎成月牙的大眼睛,發現自己現在能看得懂她是真開心還是假高興了,剛才他剛進門的時候雖然在笑,可那笑意看著很表面,根本沒有達到眼底,現在,她的眸光卻像星星般閃著亮芒,這才是她真心的笑容。
蘊月光的心像日光般晴朗,扪心自問,人心都是肉做的,她一直排斥他,是爲了後院的勾心鬥角,可她也知道,這裏是納妾合法的年代,身爲親王的他真的想要,還能再娶上四個側妃、無數的小妾,以他目前的後院美人數量,還真是不夠看。
她現在是坊王妃,晁寂對她這個正妻也不算差了,只要她提出來的要求,他就算無法做到全盤接受,但都可以商量,而且也是他讓步的時候居多。
晁寂只是和一般的古代男人沒兩樣,他有什麼錯?
是她來錯地方,往後……對他好一點吧。
「妾身的性子說不上好,在言語上有時得罪了王爺,還請王爺大人大量。」
她是個知錯就改的好孩子,既然知道錯了,就要誠懇的道歉。
話都說到這分上了,晁寂也不是那種小雞肚腸的人,再說都吃了她親自煮的飯菜,不比飯館酒樓的廚子差,甚至更好。
「你做的飯菜好吃,往後多弄些吧。」他的意思是往後她可隨意的用廚房,解禁了?ya!
蘊月光笑著應下,讓丫頭們來把碗碟給撤了。
「要沒什麼事就安置吧。」他道。
蘊月光怔住,她想要不要收回方才對晁寂的那點好感。
「王爺沒有公務要批示?」
「我偶爾也該歇個兩天。」
也的確是,自從他來封地都過大半個月了,這麼長的時間,蘊月光也感覺得出來晁寂真的很忙,明明是個王爺,弄得活像她原來世界的上班族,晚上還經常性的無償加班,可見想當一個百姓理想中的王爺也不是那麼容易。
可萬一他又有什麼生理需求,都說事不過三,她若再次拒絕,會不會就撕破臉了?那可不行,她的鋪子還沒開張,腳還沒站穩,手頭上雖然攢著賣鋪子産業的銀兩,但是坐吃山空是很現實的事。
再者,她是王妃,出行不方便,可作爲鋪子的東家,她就得去巡視鋪子,這種抛頭露面的事對她來說的確有點不方便,現在晁寂不說話,不代表以後不會說話,所以除了要找一個信得過的掌櫃之外,和晁寂保持良好的上司下屬關系也很重要。
所以就算不願意,她是不是應該哄哄晁寂?可……該怎麼哄?
哄人還真不是蘊月光的專長,一開口就是硬邦邦的瑣事。
「要不,王爺先歇下,過兩日鋪子便要開張,店裏需要大量的優質羊豬肉和新鮮蔬菜,妾身想麻煩牛管事看能不能聯絡上專門畜養的牧羊人家還是養豬戶,另外,得在莊子裏弄個大棚種菜,這樣也算有了穩定的供給。」要開店,瑣碎的事情太多了。
對于大棚,晁寂不陌生,皇室裏有的是「火室」來生産不當季的蔬菜瓜果,雖然産量不多,多是蘿蔔白菜之類的,有時還能在早春收上一波春韭,要是照她所言,大棚和火室應該是差不多的東西。
「這種事吩咐下去就行了,不需要你操心。」晁寂接口道。
果然是王爺會說的話。蘊月光腹誹著,嘴上卻道:「啊,我想起來了,鋪子裏的沾醬還不夠多,秘製醬料也得多做一些出來,幾個大缸也不知夠不夠?」
她想做的可多了,爲因應客人多元化的口味,除了秘製醬料,也打算多做幾種調醬,讓客人自己去選擇。
蘊月光看他臉色立刻沈了下來,渾身冒著冷氣,像他這樣一貫沒什麼表情的人來說,已經是非常明顯的情緒變化了。
她從穿到這個時代來,還沒看過晁寂生氣的表情,這時,她也不再急于「狡辯」了,她舉起一只手,「妾身發誓,就這一回,往後鋪子上了軌道,培訓出能獨當一面的人才,我就再不事必躬親了。」
看她都急得發起誓來,晁寂心裏那股惱火就煙消雲散了,既然她如此表態,那就順她一回吧。
他起身,又把兩臂攤開了。
這回蘊月光一看就懂,趕緊拿起屏風上的外袍替他穿上,「王爺這是要去別的院子?」
晁寂似笑非笑地道:「你不是嚷著調料還缺這缺那,調料就是鍋子的靈魂什麼的?」
所以他的意思是?
「我倒要去看看,什麼佐料沒有你不行。」
夜色初臨的晚上,院子裏都是迤遍的燈火,廚房裏只有一個打盹的顧門婆子,一看王爺和王妃相偕過來,大驚失色的撲通跪下,又急急忙忙的去把廚房裏所有的人手都喊過來,列隊站在門口,動也不敢動一下。
晁寂直接拉了一把長凳坐下。
來不及用袖子替王爺把長凳擦幹淨的梅雪林見狀,轉過身對著廚娘們喊道:「你們還愣在這裏做什麼?王妃要做沾醬調料,該來打下手的還不趕緊?一群沒眼色的!」
梅雪林除了侍候的主子以外,對于這些下人從來不會給好臉色看。
蘊月光這一晚一口氣做了七、八種沾醬,有蘑菇醬、花椒油、芝麻醬、豆腐[rǔ]、花生醬、豆豉醬、甜面醬、麻椒醬……當然,因爲有著廚娘們打下手,才能在一夜之間做出這麼多東西來。
蘊月光稍稍遺憾的是,如果有辣椒就好了,辣椒醬可是獨一無二的調料之王,一辣托百味,思及此,她忽然問道:「王爺,雍州這裏可有販賣西北還是黔湘一帶的幹辣椒?或是湖南的剁椒?」
黔人和湖南人都食辣,要是有這幾處的辣椒,可是能讓人就著辣椒就吃掉一碗白飯。
「你可以讓牛管事去找找。」花椒他是知道的,她所謂的辣椒也有個椒字,應該也是差不多的東西。
因爲他的到來,廚房裏的燈火比平日多了好幾倍,經過大半夜,燭淚都垂滿了燭臺,混雜了廚房裏的煙火氣,蘊月光不自覺被這樣的晁寂吸引,目光流連在他的五官上,不由得感歎,有些人看著就讓人賞心悅目……
看著看著,她忽然就對上了晁寂的鳳眼,兩人都沒有說話,但彼此的目光皆一瞬不瞬,彷佛定住了一般,她只覺得自己的臉好像比方才更紅,也熱得不得了。
哎呀,這廚房真的太熱了!
她慾蓋彌彰地移開自己的視線,「都什麼時候了,我是不是忙過頭了?」,晁寂看著她因爲忙碌紅得宛如蜜桃般的雙龉,翹了翹嘴角,笑道:「是忙過頭了,都醜時了。」
蘊月光正脫下圍兜,聞言不禁吃了一驚,她居然讓一個王爺在廚房裏陪她耗了一夜。
她瞄了一眼晁寂已經起身的背影,不免有些愧疚,心想他平日就忙,難得一天掐著時間回來想早點歇息,不想又陪她到廚房來,熏了一身的油煙。
兩人回了正院,一聽到動靜的留守丫頭便端來洗漱用品。
「王爺可要洗漱?」
「身上煙火缭繞的,不洗怎麼睡?」他說著便迳自去了淨房。琉璃接過小丫頭的洗漱用品,也侍候著蘊月光洗漱了。
晁寂很快就從淨房出來,他早前就洗過一次澡了,這回不過是把身上沾染的煙火味道沖掉,因此速度快得很。
不一會兒,蘊月光也回到了臥房,因爲要歇息了,蘊月光就讓琉璃隨便替她挽一個髻,正想拿一支發簪簪上,不想站在她身後的晁寂竟伸出手,替她從匣子裏挑出一根景泰藍丹鳳累絲金钗。
「王爺,夜都深了,這是外出的簪子。」她忍不住提醒。
「那這支呢?」他又興致勃勃地拿起一支海棠琉璃簪子。
這簪子的確樸素了些。
晁寂見蘊月光沒再反對,便直接把簪子別在了她的發上。她看著鏡子裏立在頭頂上的簪子,行吧,沒戳到頭皮。
折騰了一晚,蘊月光實在也累了,沒有心思再介意和晁寂共睡一張床的後果,她滾進了床裏端,把自己裹成蛹,睡了。
蘊月光晚上的服飾大多是家常的舊衣服,不只半舊不新還寬松,隨後上床睡在外側的晁寂,看她露出半截優美的天鵝頸時,立刻就感覺到口幹舌燥了。
他喉結滾動,舔了舔唇,自己這是旱太久了,他的定力來到她這裏完全不堪一擊,他睡到旁邊的榻上才是最安全的作法。
不過他也發現,只要睡在蘊月光身邊,他就能睡得很香,于是他大大方方的睡上去,這一晚,他什麼都沒做。
鋪子緊鑼密鼓的籌備著,人在王府的蘊月光卻不得閑,因爲一轉眼,王府的賞花宴就到了,不只有官員女眷,就連雍州、微州、霸州各州縣富紳望族都收到了王府的請帖。
晁寂一網打盡的心態明顯得想忽略都不行,不過他的說詞是——爲善最樂,行善豈能落人後?
還不到時間,便可以看見一輛輛馬車從王府大門排到了巷子口,那些官員的馬車是一輛比一輛華美,名門望族和世家們的馬車也不遑多讓,至于富商豪門更沒這層顧慮了。
這些人有的拖家帶口,未及笄的小姑娘和未及冠的小公子最多,活脫脫就是來開眼界,順便兼做相親大會,畢竟這麼偏僻的州縣也沒多少機會能上王府串門子,有的除了男客還帶了女眷,都是十幾個人起跳。
這些官員和清貴人家的子弟個個長相不俗,走到哪都耀眼,讓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王府幾乎出動所有的仆役、家丁、護院和大小侍女,甚至還有內侍宮人,客人下馬車就有一個掌事嬷嬷站在那,細細檢查他們手上的請柬。
請柬上的紋路代表著他們的身分,再由穿著統一服飾的侍女領著去安置。
蘊月光按著京裏賞花宴的規矩,請來參加的女眷都帶上一盆花,待宴會結束,主人家會同前來參宴的德高望重的夫人們,一起在衆多的花中選出花魁,並給予帶花者一定的賞賜。
王府的花園比起上一回請諸家夫人過府喝茶聊天又精致了三分,四處張燈結彩,花團錦簇的。
蘊月光並不好奢靡,處處以府裏自然的景致爲主,這和每每舉辦宴會,主家總是不吝惜錢財,大肆操辦的經驗很是不同。
這是蘊月光的想法,她可不是來炫富的,而是要想法子讓這些地方權貴心甘情願地掏出銀子來。
雖然有些勢利眼一開始便覺得這王府也不怎麼樣,可一聽說這賞花宴最主要的目的是爲了修繕各州縣的城牆、護城河甚至河渠,說到底是爲了自家,就都有些意動了。
金桂園中,早來的女眷已經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了,大家看著都是熟人,互相聊著趣事,好不熱鬧,晚來的男客把府裏的女眷送過來,和蘊月光打了聲招呼便往男賓區去了。
園中各式各樣的花大大小小有幾百盆,擺滿了整個院子,姦紫嫣紅,美不盛收,而且每個花盆上都挂有牌子,一待宴席結束,女客們可以把自己覺得中意的牌號寫好,放到准備好的簽箱裏,再由專人唱號統計,選出票數最多的那盆花。
待大家都移步院中欣賞各色花卉的同時,舞女歌伎翩翩起舞獻唱,侍女們川流不息地送上各式各樣的點心飲料果盤,而徐淩雲的夫人這時才到來。
在京裏,貴族圈內最講究規矩和尊卑上下,就算一個普通的宴會,誰先來後到也是有講究的,一般來說,位分越高,來得也就越遲。
可蘊月光沒想到徐夫人把架子擺得那麼足,不過她也無所謂,只要人有來就好了,她可沒忘上回的宴會徐夫人便率先捐了五千兩銀子,也不知道這回她還會不會共襄盛舉?
宴會開始了,蘊月光請衆人移步宴會大廳,各色菜品擺盤精致,種類繁多,色澤還誘人,大家品嘗之余紛紛點頭贊賞王府廚子的手藝真是不錯,菜的味道實在是好,可以說是色香味俱全。
酒席散了之後,衆人又回到了園子裏,此次的花魁經過刺激的唱號之後才選出來,那是一盆少見的十八學士。
即便在鹹京,十八學士這樣的茶花也不多見,更何況在西北這樣的地方,可見是經心培育出來的。
蘊月光也借著給花魁賞賜的由頭,把今天要募款的重點深入淺出地說了一遍,希望大家自由樂捐,樂捐的數目每一筆都有專人紀錄下來,將來把捐款人的大名都刻到善行碑坊中。
不管各家夫人是抹不開面子,又或者真心想做點善事,還是想給蘊月光這個王妃一點臉面,宴會結束後,蘊月光正擢著酸疼不已的腿時,牛管事就把樂捐的數目騰寫成了冊子,送到了蘊月光的面前。
她翻開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7 00:02:57
第八章 生意興隆惹禍事
一鍋食肆開張這天。
經過擴建整修的鋪子煥然一新的展現在大衆面前,雖然不是犬街上最好的店面,但坐北朝南,門前還有個小廣場可以讓客人停車,今兒個店門口挂了兩串鞭炮,還有鼓樂隊和一隊舞獅。
到了吉時,鞭炮齊放,鼓樂響起,舞獅隊采著鼓點上場,兩頭雄獅踩著雲縱梯,大耍花步,幾番驚險跳躍後,一躍高起,一口ǒ刁下鋪子牌匾上的彩球和紅布,隨著紅布落下,牌匾上「一鍋食肆」四個金燦燦的大字便展現在衆人面前。
「各位街坊,鄉親父老兄弟姊妹們!」從大開的大門裏走出一個穿絲絨駝袍子、年約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他聲如洪鍾,向大家拱手笑道:「鄙人是這一鍋食肆的魯掌櫃,今日是本店開業的大喜日子,所有的菜品都打五折,另外還有特惠套餐,選擇多樣,酒水免費,再贈送一份水果沙拉,還請大家多多捧場!」
菜品五折,酒水免費,還贈送一份水果沙拉,滿街的人從未聽過開業就打出這般優惠的,一般飯館酒樓開業了不起打八折,最多再贈送小菜,哪裏見過這麼大手筆的?還贈送他們聽都沒聽過的吃食?
想起街頭滿天飛的小廣告,上頭寫說這一份要賣三十個銅錢,今日打對折就是十五個銅錢,簡直就是半買半相送,不吃怎麼對得起自己?
等食客走進店內,就覺得這鋪子裝修得雅俗共賞,店內裝飾用的都是原木色,看起來分外整潔舒服。
特別的是樓下大堂的飯桌不是圓桌或八仙桌,而是四到六人坐的方桌,凳子是靠背的長椅,椅子上鋪了軟墊,兩張長椅相對而放,中間便是用餐的桌子。
桌與桌之間用了優雅的镂空屏風隔開,雖然在大堂,卻有一定的私密空間,可以放心吃飯說話,也不怕妨礙到別人。
蘊月光原先沒期望會有這麼多人捧場,沒想到低價促銷的策略反應這麼好,尤其是這位魯掌櫃的表現也很讓她滿意。
魯掌櫃是晁寂給的人,知道她要開店卻還沒找到中意的掌櫃,他隔天便帶來了幾個與魯掌櫃差不多年紀的男子,他說這幾個掌櫃都是他在京裏得用的人,因爲皇帝把他的營生收去大半後,他索性把自己的心腹帶了出來。
少了得力助手,會下蛋的金母雞還能不能一如既往的讓皇帝賺得盆滿缽滿,他就得自求多福了。
只是他剛到封地沒多久,這些個掌櫃也還派不上用場,便一直在小莊子裏閑置著,如今知道她缺人手,便把人都叫來了。
蘊月光要了兩個人,一個就是這個魯掌櫃,一個是華帳房。
快到中午時,坐在樓上的蘊月光看見一輛輛馬車來到自家鋪子門前。
有官家、有富戶,有的車上還挂著府幟,讓老百姓一看就知道是誰家的馬車。
這些人蘊月光可沒想過會來,畢竟她坑了這些夫人、小姐將近十萬兩的銀子,至于男人那邊她不清楚,晁寂沒有主動告訴她募到了多少銀子,不過從他神情還算愉快的模樣,想來他對數額是挺滿意的。
麒麟城知縣夫人來了,提刑按察使的夫人來了,在王府宴會上對她示好的夫人、太太也不約而同地來了,一時間馬車多得鋪子前的廣場都停不下,直擺到三條街外去了。
蘊月光讓樊氏帶著卓問的夫人到二樓的雅間去,卓問和王爺的交情不同,他的夫人哪能和散客待在大堂吃飯。
外頭賀客盈門,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這期間也有手頭寬裕的百姓想來嘗鮮,見沒有人出去迎接,擔任跑堂的小裘給自己壯了膽,把笑臉拉開便迎了上去,招呼起客人來。
蘊月光看見後暗自點頭,心道這小家夥是個可造之材,就連回過神來的魯掌櫃也相當滿意。
一回生二回熟,不消多久,小裘就挺能勝任這送往迎來的活兒,客人一進門,對黑漆金字的匾額不禁多看了兩眼。
「這晁寂不就是玢王爺的名字?唉喲喲,王爺呢,我就想這家店是什麼來頭,這麼多貴婦、富商來道賀送禮,認識不認識的、聽過沒聽過的都來了,沒想到居然是攀上了王府!」
不認得字的人,用手肘拐了拐那人,問道:「你什麼時候知道這麼多的?」
「呸,我和你能是一樣嗎?總之這家鋪子一開,和隔壁街的東昇酒樓可有得拼了,人家是頂著王爺的名諱做生意,那東昇的背後不過是刺史大人小舅子開的酒樓,能和王爺比拼嗎?」
這話被耳尖的琉璃聽見了,心裏嘀咕道:你們知道什麼?這一鍋食肆可是王妃的私産,又讓王爺親自題了牌匾,可見王爺是允了王妃出來抛頭露面的,想想,王爺和王妃的感情可真是一日千裏啊!
外頭客人絡繹不絕,廚房裏也沒閑著,個個各司其職,忙得是熱火朝天。
進來的客人頭一回看見一輛輛改造過、上下五層的小推車,上頭除了銅盤,長條盤子上還有各式各樣的肉菜,幾乎看得目瞪口呆。
因爲多數的客人都沒吃過水煎肉,夥計就先拿了菜譜向客人推薦,但菜譜也與衆不同,不是翻頁的大本,也不是用木條挂在牆壁上,而是像畫軸般展開,上面繪有鍋子的圖案和價格,就算目不識丁的人也能看圖說故事,讓人一目了然。
「小哥,你這一車到底是幾人份的?」
「就是大爺您這一桌的分量。」
哇——兩大盤結結實實的肉片,金針菇、韭菜、大白菜、蘑菇、兩顆雞蛋、肥腸,以及最後的肋排起司飯,且每一桌都送了一小罐的青梅酒和一杯奶茶。
蘊月光也不得閑,負責待客送客,水煎肉的吃法是不用她來介紹了,因爲她培訓了一批專門煮鍋的跑堂,負責教會客人怎麼涮煎烤拌!
大門口不斷有人出入,蘊月光也看見牆角處的一群閑漢,他們正無聊的逗弄著路過的小姑娘,把人家嚇得花容失色,他們卻哄堂大笑。
飛三也在其中,他對逗弄那些小姑娘毫無興趣,只是百無聊賴地咬著一根野草,吊兒郎當的蹲在街頭發怔,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蘊月光把小裘叫來,吩咐了他幾句,雖然不解,小裘還是點了頭,往飛三那邊過去。
馬氏臨走前,又是擔憂又是羨慕地拉著蘊月光的手,「蘊姊姊,你別怪小妹多嘴。」她指著正大快朵頤的來客道:「你這樣真的能有盈余嗎?」
她真沒見過人這麼做生意的,給的分量那麼多,訂那麼便宜的價錢,這不是注定要賠本嗎?
蘊月光見她態度真摯,是真心替自己煩惱,也坦承道:「一開始我只希望能打平就好,就算賠錢也不要緊,我想做的是長久生意,只要一鍋食肆的名聲打了出去,生意就不會差。」她對自己的手藝有信心,就算這一樣不成,她還有別的方子,這窟無魚別窟撈,這便是她的至理名言。
「我信你,要不這樣吧姊姊,你這生意也讓妹妹摻一腳,我出二百兩銀子……二百兩說起來不多,可也是我多年攢下來,想給我家花兒存嫁妝,姊姊要是不嫌少,可行?」馬氏一臉希冀,畢竟兩人就見過那麼一次面,王府的宴請,她夫君的官位太低,她連赴宴的資格都沒有。
沒想到蘊月光爽快地應下了,以投資入股的方式占了一鍋食肆的一成股份。
「我出府不方便,以後就有勞妹妹多看顧鋪子的生意了。」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話可不可信?」
「你又不是小娃娃,我也不能把你拐去賣了,你有什麼好不相信的?」
說得也是。說難聽點,他就是個乞丐,除了身上有把力氣,要錢沒有,要人人也長得不怎樣。
「你要是人找齊了,找一鍋食肆裏的樊大嬸遞口信給我,我自會讓你們去見管事,讓他安排你們幹活。」
飛三一咬牙,「行!」
蘊月光沒想到,不到兩天時間飛三就把人找齊了,三十個人手,一個不差,因著飛三的吩咐,每一個都把最好的一套衣服穿上,只是在旁人眼中還是不怎樣。
魯掌櫃讓藍瑛姑姑傳話回來,是的,她也把藍瑛姑姑安排到了鋪子裏,萬一有人來鬧事什麼的,她一身的武藝不怕沒處使,還能起個震懾作用。
關于飛三帶人上工領活這件事,蘊月光已經和晁寂提過,就差遣有謀把人帶到城門處工地,自有工頭會安排食宿和活計。
那工頭是認得晁寂身邊的兩大親衛,見有謀親自領人過來,還交代他人是走王妃的路子謀的活計,要他自己看著辦!
工頭必恭必敬地把有謀送走了,搓著手稱兄道弟的招呼飛三等人,「飛老弟,你也透露點口風,教教老哥哥我是怎麼找到王妃那條門路的,你可是有親舊還是王府裏有人牽線?」
他是卓問找來的人,一家幾口都是匠人,人往高處爬,水往低處流,這麼大來頭的大腿能不好好巴結一下嗎?巴結好了,將來也少不了他的好處。
我操!飛三心底罵了句髒話,他居然得罪王妃,簡直死一百次都不夠了。
可表面上他嘿嘿讷笑,態度不羁中又帶著點阿谀,「我一個死老百姓哪來的門路,要是有門路,哪裏還需要帶著弟兄們來討份活計養家活口?」他也不說死,讓工頭自己去猜。
這就是他聰明的地方,態度模棱兩可,你說他有靠山他就有,你說沒有他就沒有,你說他油條,他也不否認,因爲他本來就是。
飛三帶著一幫弟兄在工地裏待了下來,每天起早貪黑的幹活,睡的是大通鋪,吃的是大鍋飯,百多名被強製征來服徭役的民工,在過了一個月這樣的日子後終于有了真實感,到了月底領工錢時,許多人喜極而泣,錢還沒焙熱就趕快托人帶回家去給妻兒爹娘了。
徭役是義務性勞作,只要家中有男丁,你就得派人來服役,別說工錢,連填飽肚皮都得自己想辦法,所以有許多服重徭役的男丁因爲山高路遠,沒吃飽又身無分文而回不了家,從此流落在外。
兩年後,城牆和護城河的內外壕塹還有四通八達的水道都埋設挖妥,衆人心想終于可以回家了,又不舍這可以每月固定進帳的活兒,卻沒想到晁寂在征得了所有工人的同意之後把人分成了兩批,一批讓他們加入鋪路的浩大工程裏,一批去清黑水河碼頭的淤泥,船道要暢通,淤泥非清不可。
所有的人都沒想到,這兩樣工程只要你願意就能一輩子幹下去,畢竟路鋪好了也得保養,至于運河,潮汐來來去去,爲了船只行運方便,爲將來的通商做准備,年年都得排淤,有很多人存夠了銀子,娶妻生子了,蓋不起新厝的翻起了舊厝……
晁寂此舉,無疑奠定了民心的基礎,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鋪子開業十天後,甚至有人遠從微州和霸州過來嘗鮮,自此一鍋食肆的水煎肉在麒麟城便打出了名號,可以說是賓客如雲,一來是有這麼多官員做活招牌,男人們想宴請時,也會到這個新鮮地方,二是水煎肉鍋實在好吃,吃過一頓還想來吃第二回,就算價錢真的不便宜,有些散客也會商量著單獨買一樣最想吃的東西來吃,譬如起司披薩、炸雞塊。
魯掌櫃取得了蘊月光的同意,也順便賣起這些可單點的「副食品」。
不過……蘊月光的生意好了,東昇酒樓便冷清了起來。
掌櫃的看著隔壁天水街的馬車都停到他們這塊地來了,心裏更不是滋味。
不管如何的忌妒抱怨,生意還是要做,他也跟著推出打八折的活動,可惜他這打折活動效果不好,東昇酒樓的菜肴雖然不錯,但也是以貴出名,在這裏吃一頓飯沒有個百八十兩銀子是吃不到什麼的。
它的客源都是有錢人,可麒麟城裏能稱得上有錢人的真的不多,加上一鍋食肆開幕,所有客源都被吸引過去,百兩銀子一頓飯和三十個銅錢一頓飯,就算不會數數的人都知道哪一家劃算又實惠。
幾天的活動等于搭,掌櫃的急得沒辦法,一直到徐淩雲的小舅子江窴過來,江窴就看到酒樓裏只有小貓兩三只的客人,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些天他和幾個豬朋狗友到隔壁州府的青樓玩女人去了,並不知道城裏最近發生的事。
掌櫃的哭喪著臉,把一鍋食肆開幕搶了他們酒樓客源的事情添油加醋說了一遍,「咱們家的生意讓人給搶了。」
「誰敢搶我們家的生意,招子沒擦亮嗎?」江窴一聽就惱了。
最近他老聽他姊發牢騒,說那剛來的王爺騙走了姊夫二十萬兩銀子,這個氣還沒咽下去呢,如今那個什麼王妃還故意開了個鍋子店和自家打擂臺,這是不給活路了!
他身邊跟著的一幫狐群狗黨便給他出主意,「這還不簡單,找些人把他家生意給搞垮就是了。」
又過一天,鋪子裏來了幾個惡漢,誣賴一鍋食肆的東西不幹淨,害人吃了拉肚子,索要賠償!
魯掌櫃二話不說就報了官府,可官府還沒查出頭緒,蘊月光就出了事情。
原來魯掌櫃遞消息回去,說是有人擡著吃壞肚子的食客到鋪子來討說法,要鋪子賠錢,蘊月光得知後,心想被人這樣鬧,就算最後證明了他們的清白,也一定會影響生意,便想著要自己去處理。
當下,她告知了晁寂一聲,帶著一小隊的護衛匆匆趕往天水街,哪裏知道半路上馬車突然受驚,直接往偏僻的泥淳路沖去,被顛得七葷八素的蘊月光一看事情不對,帶著琉璃和玉璧想跳車,不想駕駛馬車的車夫也跳車逃命去了。
蘊月光驚疑不已,馬車這時已經架不住沿路的跌摔碰撞,就要散架了,「跳!」
她正要把兩個丫頭都推下車,沒想到她以爲逃命去的車夫忽然從車廂底盤爬出來,一個手刀,朝她揮了過去,她脖頸一痛,眼前一暗,人就暈了過去。
琉璃大驚,想撲過來的同時,對方撒出一把[mí]葯,她來不及閉氣,直愣愣地從馬車上摔進了草叢。
當蘊月光醒過來時,只聽到有人在吵架。
「他娘的,你知不知道這小娘皮是誰?我要你給她一點教訓就好,你倒好,把她綁了來,她可是坊王妃,綁架一個王妃,你不要命,我可還要!」
有人好言好語、好聲好氣地哄道:「我這不是想著,把人綁回來要怎麼教訓都可以,人到了江爺您手裏,想讓她聽話還不簡單……」接著的暧昧笑聲聽了讓人一肚子惡心。
蘊月光好不容易才適應屋子裏黑暗的光線,屋子很小,放置著柴禾和雜物,或許曾經拿來關過牲口,周遭總帶著股騒味,但又挪作了柴房使用。
她發現柴門的下方透出些許的亮光,從這話聽來,她能肯定這些人就是去一鍋食肆鬧事的人,畢竟她在這裏也沒什麼仇人,除了商業競爭,她想不出來爲了什麼。
她沒有辦法活動,因爲手腳都被綁了起來,口鼻也被一條肮髒的麻布給塞住,動彈不得之余脖子還有些疼。
屋外的談話還在繼續,只聽見那年輕男子不耐煩地打斷對方的話,「知道了、知道了,不管了,先餓她個幾天,到時候咱們說什麼她哪有不依的道理。」
蘊月光費盡力氣的站起身,不想竟撞倒了一捆柴火,製造出聲響來。
屋外幾乎是立即就有了反應,「坊王妃,小爺勸你老老實實地待著,別想什麼歪主意,否則到時候就不是餓肚子這點小事了!刮花你的臉、把你送到最低級的窯子,或是把你脫光衣服,五花大綁地放在城門口給人看,你覺得哪一樣比較好?」
「嗚嗚嗚嗚……」她又氣又慌,偏偏嘴巴被塞住,發不出聲音。
對方太下流了,下流到沒人性,她若不按照他們說的,他們真會幹出那些沒人性的事。
不知過了多久時間,外頭徹底沒了聲音,蘊月光努力用牙槽和舌頭,想把在她口中已經吸滿口水的破布往外抵,咬不動就用牙去磨,她得設法先把這塊布去掉,再將腿腳上的繩子給解開,她若什麼都不做,還沒等到晁寂找到她,就真的只能任人宰割了。
得知蘊月光不見後,晁寂立刻帶著自己的親兵,很快到了馬車失事的地方。
王府的侍衛長跪在地上,「王爺,屬下無能,沒能保護好王妃。」
晁寂臉上帶著些許猙獰,緊盯著侍衛長,問:「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屬下護送王妃出府,眼看著就快要到天水街了,拉車的馬突然發瘋,直往這沖過來,屬下帶著人追,沒想到路上被絆馬索絆倒,屬下棄馬追到這裏,可王妃已經不見了。」
「這四處可都找遍了?」晁寂冷聲問道。
「全都仔細找過了,沒有任何遺漏的地方。」
晁寂走到馬車邊,一掌拍開車壁,車裏是空的,只見車底破了個大洞。
他的身子繃得很緊,散發著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冷酷和凶悍,他的心彷佛被什麼擰住了,又疼又難受。
侍衛長禀報道:「王爺,我們雖然沒有找到王妃,但是找到了王妃身邊的侍女。」一個摔在溝渠裏,一個滾在草堆裏,「另外,還有一道鮮明的男人足迹往西邊去了。」
「去把府裏的獵犬帶出來,再去縣衙調兩隊衙役,沿著那足迹,挖地三尺的給我搜!」
蘊月光出事的消息被晁寂強力壓了下來,王府內部卻是一片風聲鶴唳。
梅雪林和牛管事親自追査車夫和絆馬索一事。
能在王府裏當差的多是家生子,但晁寂來到封地,不可能帶那麼多自己人,這一査,就發現駕車的馬夫並不是蘊月光常用的馬夫,原來的馬夫被打暈丟在馬廐裏,也就是說,有人替了原來的車夫上了車。
再說絆馬索,這可不是一般百姓會用的東西,屬于軍需物品,再聯想到一鍋食肆鬧出的事,所有的線索便都指向了刺史府。
梅雪林和牛管事去到刺史府,徐淩雲知道後先是否認,接著勃然大怒,答應會給晁寂一個滿意的交代。
而這個時候,晁寂正帶著人地毯式的搜索,就這樣查了兩天,卻始終沒查到蘊月光的下落,晁寂的怒火已快壓抑不住,急得想殺人了。
至于被關在柴房裏的蘊月光並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麼事,她費了一天的勁才把嘴裏的布咬爛吐出來,天可憐見的,她的牙口都不能動了。
她又在柴房內好一番搜索,發現了一把生铛、缺了柄的柴刀,奮力地把手上的繩索磨斷,兩只手也因此割破好幾個口子,但是雙手脫了困,腳踝上的束縛就不算什麼了,如此,被捆綁了一天一夜的身子這才得到解放。
然後她找到一塊做鹹菜的壓缸石,設法將那破柴刀磨利些,拿這作爲武器有些可笑,但是誰要想靠近她,給他一刀絕對是可以的。
畢竟她不能只等著晁寂來救她,她得自救!
又過了一天,蘊月光聽到外頭慌亂的腳步聲和不絕于耳的大罵聲,似乎爲了什麼事鬧起內関來。
這兩天根本沒人給蘊月光送過吃食,精神又處在緊繃的情緒上,一點風吹草動都敏感得很。
她清楚這些人就關著她,什麼也不說,是要關到她怕、關到她恐慌,到時候自然他們提出任何條件,她都會爲了活命而答應,但她說什麼也不能讓這些小人得逞。
她忍著不舒服和暈眩去擂門,「來人呐,救命啊!快來人!」
木門被粗暴的打開,蘊月光抓緊機會,一咬牙便沖了出去,一下就和那人撞上了。
那人想攔又疏于防備,立即吃上一刀,發出一聲慘叫,「你這該死的……」
蘊月光自己也因爲去勢撲倒在地,可她什麼也顧不了,連滾帶爬地站起來就往外跑。
這時候的她根本不知道要往哪裏跑,只想著反正先出去了再說!
本來在外頭喝酒嗑瓜子的江窴聽到騒動,帶著兩個手下趕了過來,一看見蘊月光跑出來,手下人就攔住了她的去路,還去拽她的胳臂,口中罵道——
「賤婢,這是想做什麼?」
蘊月光反應靈敏,立刻拔出發上的簪子就往男人的眼睛戳過去,立即聽見啊的一聲,男人向後倒去,可隨即一支利箭直接貫穿了他的胸膛,男子兩眼怒睜,砰然倒地。
「誰?」見狀,江窴大喊道。
兩支箭矢破風而來,一支正中另一名下屬的眉間,一支射中江窴的褲檔,殺豬般的慘叫立刻回蕩在這黑暗狹窄的空間裏。
蘊月光錯愕地向後看去,時間好像在這一瞬間停止了,一身黑色勁裝的晁寂手執弓箭,宛如殺神般大步向她奔來。
晁寂一下就把她抱在懷裏,他摟得很緊,緊到她的腰被箍得都有些疼了。
蘊月光試著動了動,想和他拉開一些距離,但她一動,晁寂就攬得更緊,她掙紮未果也就放棄了,他用大髦裹住她,替她擋去了所有的北風,一股安心感油然而生,她不由自主地摟住他的腰,不禁有些昏昏慾睡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7 00:03:14
第九章 死里逃生
這幾天,蘊月光沒吃沒喝,還得忍著連淨桶也不給的不便利,可以說又冷又餓又困又累,但更多的是害怕,此時靠在晁寂懷裏,就好像流浪許久的遊子回到了家,緊繃的神經瞬間放松下來,抱著晁寂的手便有些撐不住了。
「忍忍,馬上就回府了。」頭頂傳來晁寂一貫好聽的聲音,他用唇碰了碰她的秀發,感受著蘊月光的依賴,這讓兩天兩夜不吃飯沒睡覺的晁寂也松懈了下來。
蘊月光靜靜的沒說話。
晁寂忍不住叫了她一聲,「月兒。」
這回蘊月光索性把頭更往他的胸口偎去,竟是抱著他睡著了。
蘊月光其實睡得並不踏實,但她實在睜不開眼睛,只感覺到馬車的速度好像更快了。
回到王府時,緊閉了幾日的王府大門忽然大開,牛管事、梅雪林、香缇姑姑和藍瑛姑姑激動萬分地跑出來,一下跪在晁寂,應該說是蘊月光面前,齊聲大喊,「王妃,您從廟裏上香回來了!」
蘊月光迷糊得厲害,但她轉念一想,這是在對外隱瞞她失蹤的事情啊!
她一直沒真正的清醒過來,不過她知道有侍女來給她換衣服、擦手擦臉,甚至聽到她們的哭泣聲,府裏的太醫也來給她號了脈,替她受傷的手腕、腳脖子上了葯。
等蘊月光徹底醒過來,已經是掌燈時分,她眨了好幾下眼睛,發現晁寂坐在繡墩上,正直愣愣地看著她。
她慢悠悠地坐起身,有點不敢置信的問道:「王爺,你一直在這裏?」
晁寂沒說話,隨手拿來一個枕頭往她身後放,讓她靠在床頭,「餓了嗎?先吃飯。」
她點頭,他便對著門外喊了聲,「琉璃!」
琉璃應聲進來,她的眼眶是紅的,手裏端著托盤,托盤上是容易消化進食的雞絲粥。
蘊月光兩天滴水未進,一聞到粥的香味肚子便咕噜響了起來,她還沒伸手,碗就落入了晁寂的手裏,他舀一匙的粥放到嘴邊吹了吹,再遞到蘊月光嘴邊。
「王爺,還是我自己來吧。」雖然手心擦傷了一大塊,手腕也被繩子和柴刀割出不少傷痕,不過喝碗粥還不成問題。
不想晁寂卻不放手,執意要喂她,這粥聞著實在太香,她的肚子很誠實的又叫了好幾聲,不知不覺間便把晁寂喂來的粥吃下了肚。
晁寂喂她吃了大半碗,「這樣夠嗎?」
「兩天什麼都沒吃,八分飽也就夠了。」
「那些垃圾居然連吃喝都沒給?」只要了他的子孫根還真是客氣了。
「那些人呢?」她看著晁寂把碗裏剩下的幾口粥都掃進自己的肚子,她很想提醒他,那調羹還沾著她的口水呢……
「江窴是徐淩雲的小舅子,我讓人把他送回刺史府了。」至于徐淩雲答應要給的交代,他正等著。
「他把我關在那,難道是爲了我那家鋪子?」她來到麒麟城的時間也長了,東昇酒樓後面的人她也聽說過。
「庸才不會招人忌妒,你那鋪子生意太好,讓人眼紅了。」
這話蘊月光還真不會接。
這時,晁寂又開口了,「可要去淨房?」
「要。」這一點頭才發現有些尴尬,她有兩天沒上廁所了,的確很想去如廁,「我自己去。」
晁寂根本不聽她的,起身打橫抱起她就往淨室走。
蘊月光快無地自容了,「王爺,妾身不去了。」她的掙紮和眦蜉撼樹沒兩樣。
晁寂幾步就把她抱到淨房裏,放到恭桶旁邊,見她沒有動作,看她神情才知原來是害羞了,他扯了扯嘴角,道:「我去叫你的丫頭進來。」
蘊月光看著他出了淨房,這才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王爺呀,她的腳踝雖然有傷,但基本的走路還是可以的好嗎。
等她如廁出來,琉璃和玉璧都在屋裏候著,一看見她就雙雙哽咽了。
她們也受了外傷,一知道蘊月光被找了回來,也顧不得自己還要療傷,爭相要來侍候。
「沒事了、沒事了。」蘊月光不住的安慰,「自己的身子是最重要的,無論如何都得先把自己的身子顧好再來侍候。」
主仆伎說了好一會的話,隱隱聽到遠處更夫打梆子的聲音,她這兩夜也沒什麼睡,于是在兩個丫頭的侍候下又躺回了床上。
至于晁寂嘛……他對她的體貼,她很感動,心裏也有絲甜蜜,帶著這樣有點複雜的心情漸漸入睡。
晁寂離開正院後,梅雪林便迎了過來。
「王爺,根據刺史府傳來的消息,那徐淩雲本來打算要把江窴送回他黃州老家,卻讓刺史夫人哭哭啼啼的阻止了。」
晁寂沒有說話,他喚來有膽、有謀兩兄弟。
「將江窴名下幾處鋪子一把火都給燒了,另外,我不想再見到江窴這個人。」
既然徐淩雲礙于妻子不好處理自己的小舅子,他不介意出手幫他一把。
這一夜,麒麟城裏屬于江氏家族和徐淩雲名面上的産業通通走水了,無一例外,因爲天幹物燥,燒得一片精光,想當然耳,東昇酒樓也付諸一炬。
至于並沒有受到教訓的江窴正忍著劇痛打罵下人出氣,因爲大夫告訴他,他的子孫根往後都不能用了,只能當成擺設。
他發了一頓脾氣,指天罵地的,一待屋子裏侍候的人都走光了,還沒攏上門,下人又聽到屋裏傳出瓷器玉器破碎的聲響,不禁搖了搖頭,然後飛也似的逃了。
昏暗一片的屋子裏只有江窴呼呼的氣喘聲,然而,一只手無知無覺地從暗處伸出來,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什麼都聽不到,連喘息的聲音都沒了,只聽見自己骨頭發出的喀啦聲響,接著身體被套上麻袋,讓人神鬼不知的扛出了江府,從此消失于人間。
以爲晁寂今晚不會再回來了的蘊月光,沒想到三更天後,他一身寒氣的又回到了正房。
他揮退守在門外值夜的藍瑛姑姑,輕輕推開臥房的門,屋內的兩個角落點著長明燈,昏黃的燭光跳躍著,令人有種安心的溫暖。
看著熟睡的蘊月光,酣睡的嬌顔彷佛鍍上一層柔光,粉嫩的唇吐氣如蘭,晁寂忍不住俯下身往她的脖頸靠去,深深吸了一口氣,她身上特有的冷香霎時漫進了他的鼻間,傳遍全身,他心中那頭猛獸還未安靜下來,便聽到她口中開始發出呓語,眉頭深鎖,神情不安。這是作惡夢了?
他躺了下去,把輾轉反側的人兒抱進懷裏,因爲不是很會安慰人,他只能不怕不怕的低喊,一手像安撫小孩似的輕拍著她的背。
半晌後,迷迷糊糊的蘊月光有些喘不過氣,半睜開眼,額頭上都是汗,「我怎麼了?」
晁寂把她抱得更緊,彷佛要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你作惡夢了。」
她的頭靠在晁寂堅實的胸膛上,心好像直到這時才有了著處,眼淚毫無預警的滴了下來,在他溫暖的懷裏,她才發覺自己是害怕的,害怕得要命!
在別人面前,她無法表露出恐懼,只能讓自己看起來無所謂。
蘊月光放任自己伸手摟住晁寂的腰,臉埋進了他的胸膛,哽咽的抱怨道:「我以爲你不會來救我,我都怕死了。」抱怨裏是滿滿的不安和撒嬌。
晁寂聽了蘊月光的話,心疼得不得了,他緩緩擡起她的頭,吻上了她的唇。
蘊月光慌得很,「王、王爺。」
晁寂吻得很輕、很投入,像對待一個無價之寶一樣,這樣的溫柔與虔誠讓蘊月光有一種被珍愛的感覺,只一個動作,就會讓女子忘記理智沈淪其中的甜蜜。
「月兒,讓我愛你……」他呢喃一聲,這樣的夜,他想擁有她,也許做一些床笫上的活動能驅走她心裏的不安。
「王爺……」蘊月光心中湧起無限的柔腸,忍不住抱著晁寂的頭。
晁寂只用唇摩挈著她的臉頰耳朵和唇,告訴自己,她如果再度拒絕,他……也能忍。
蘊月光看見他腦門子上忍了一頭的汗,不安全感全寫在眼裏,心裏是真的不舍了。
他們是夫妻,在她取代了原主之後,一直都是晁寂在背負著她前行,可她作爲來自現代的女性,更知道愛情來臨時,無論你富貴還是貧窮,無論你卑微還是桀驚,當你予了我足夠的愛與尊重,我就會勇敢地愛你,全心全意地愛你。
她回應了他。
蘊月光被他撩撥得渾身酥軟,只見汗水從他的額頭冒了出來,手臂的肌肉都鼓了起來,黑眸深邃如黑潭,裏頭全是化不開的情慾。
婉轉嬌[yín],柳枝輕擺,蘊月光感覺她快要死了,整個人癱在晁寂懷中。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男人的眼睛泛紅,抱緊了懷中的身子,彼此瘋狂的顫抖著。
等兩人分開時,身子已經化成水的蘊月光把臉埋進晁寂的胸前,臉紅如醜,美麗得不可方物。
也許她做對了,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心真的會歡喜得開出花來。
晁寂在笑,他是冷情慣了的,蘊月光從未看過他真正的笑意,可這一笑,好像陽光化開了冰雪,整個人都鮮活得不得了。
她眸光柔軟,瓷白的肌膚染上櫻花般的粉嫩,就是上好的胭脂也沒辦法使她這般撫媚動人。
看著她,晁寂眼神又深邃起來,喉結滾動,舔了舔嘴唇,看著她光滑帶汗的背,還有腰肢上無意掐出來的紅痕,可最終只是揚聲吩咐外頭准備熱水。
「累了嗎?我幫你揉揉。」
「輕些捏。」她的腰真的很酸。
一開始她閉著眼睛還滿享受的,可漸漸的,「你不是說捏腰?你的手現在在哪裏?」
這聲討也就瞬間,很快便成了咬牙切齒的求饒。
門外,琉璃面紅耳赤,轉身對二等丫頭們吩咐道:「熱水估計一時用不上了,先讓竈上燒著。」
二等丫頭們很有眼色的退下了。
琉璃仰頭看著天際那輪銀月,喜孜孜的想著,只要王爺多來王妃的房裏幾次,沒准兒他們很快就成了一家三口了呢。
雍州靠近西北,天一涼溫度就直線下滑,畏冷的人坎肩、夾襖都穿上身了。
王府的外書房是禁地,通常只有幾個謀士、親衛還有梅雪林能靠近,今日卻格外的熱鬧,除了一個姓司徒單字烽的門客,卓問也在。
晁寂的書房布置得大氣優雅,光藏書便多得叫人咋舌,孤本奇書、天文地理、百家諸子,連兵書也不少,加上他的收藏,字畫銘刻、金石漆器與骨董,占滿了幾面書牆、博古架還有些不夠用。
晁寂看完了小竹筒裏的字條,無聲地扔進火爐裏,看著紙片燒成灰燼才回過神來,端起了茶盅,用茶蓋抹著沫子。
卓問和晁寂的交情不同,說起話來多少有些口不擇言,「可是想殺回去?」他和司徒烽都知道那小字條上寫的是京中密報。
晁寂也不瞞他們倆,「說什麼呢?當個地頭蛇不香嗎?爲什麼要死守京城,天天看我父皇的臉色?本王在這裏天高皇帝遠,誰也管不著我。」
「以王爺的地位,可以在京裏享受到最好的東西,爲什麼要到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受罪?」京城是國家的權力中心,只要運籌帷幄得當,調派人手、疏理人脈,甚至金錢調度都很容易,「王爺也明白,王爺對皇上來說就是個臣子,你的榮華富貴都是皇上給的。」
「光你這句話,我就能砍了你的腦袋。」
「要不是你,就算劇了我我也不會說。」卓問仍毫無懼色,「王爺如果真心要在封地落地生根,就不會還在朝堂裏留著自己的人。」
「知道什麼叫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嗎?這麼淺顯的道理還要本王教你?」
茶冷了,站得遠遠的有膽在晁寂的示意下,拿了茶盞出去,很快續了一杯熱茶進來。
卓問摸著鼻子,自己去桌上替自己倒了杯水。
「你以爲離開京城,想要再殺回去有那麼容易?」這話就是承認了卓問的試探。自古以來能當上帝王的都不是傻子,爲了避免諸王在領地上造反,不僅不讓幹涉地方的軍務政治,嚴格限製了自由,也不能隨意進京,更不能隨便離開自己的封地,換言之,就是被朝廷當豬養了起來,一生只能等死。
這也是把親王圈在封地的後遺症,雖然有效地防止了親王幹涉朝政,朝廷卻豢養了一幫閑人,要是這些皇子皇孫卯起來魚肉百姓,就成了小百姓的惡夢了。
司徒烽見晁寂有軟化的迹象,也趁機進言,「王爺想徐徐圖之?」
「司徒先生有話就直說吧。」
「在下以爲,當今廟堂之上,能和太子抗衡的只有成王,成王有太後支持,太後的外家也已歸屬成王,在下還聽說,朝中權貴大臣與他多有往來,成王包藏禍心,勢力日漸坐大,已經有和太子一爭之勢,也因爲這樣,朝堂風向至今不明,依在下淺見,王爺就算有別的考量,也得早日做好打算,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司徒先生說得有道理,人爲刀俎我爲魚肉這並非本王的作風,再說父皇最是忌諱朝廷官員結黨營私,成王急于成事,太子也不是好相與的,露出破綻是遲早的事,我們以不變應萬變就定。」
他既沒說要與其他皇子、親王爭奪那把龍椅,也沒說自己長遠的打算,但司徒烽跟著晁寂有十幾年了,對這位王爺的秉性不敢拍胸脯說有多了解,但他絕對是個有成算的人!
晁寂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他轉向悶著頭把一盤果點都掃光,神情看著還有些意猶未盡的卓問。
見晁寂看過來,卓問帶著兩分心虛呵呵一笑,「王爺要問徐淩雲的事是吧?」
「知道還不快說。」
「還不是你這裏的糕餅太好吃了,我真沒吃過帶著花香又含著果香的餅,一會兒讓我包些回去給我家花兒嘗嘗。」
晁寂看著已經空了的青花瓷碟,喊來有膽,「你去王妃的院子問問,要是還有這花餅,拿一些過來,就說有人厚著臉皮來討要……」
「欸欸欸……就幾塊餅,犯得著破壞我在王妃面前的形象嗎?」
「本王不知你有形象這種東西。」
有膽看王爺和卓大人拌起嘴來,立刻躬身去了。
卓問這時才從馬蹄袖裏掏出一張清單,上面羅列了徐淩雲的罪證,弄權舞弊、扣押軍報、貪汙斂財、侵蝕茶鹽之利……
卓問忍不住道:「你給我的人還真得用,這一查不得了,徐淩雲那家夥在崇真寺的密屋裏藏了軍火盔甲,箭頭四千多根,又在西邊圈了馬場,引進大宛種馬,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不僅僅于此,地方上報賊匪作亂,他竟然私自隱瞞不報,甚至還與之勾結,當初晁寂車駕遇見的匪盜便是徐淩雲從中指使的。
徐淩雲在微州、雍州、霸州均有當鋪、錢莊、賭坊、酒樓,甚至還經營私娼坊,往大了說,便是身爲官員卻與民爭利。
「這崇真寺可是在城西八十八裏外的寺廟?據說這間寺廟是許多百姓的信仰中心,香火鼎盛,寺廟僧人衆多,住持大師雲遊到京城時還曾開設道場講經說法。」晁寂的記憶力過人,只要他見過的人事物,他就會牢牢記在腦海裏。
「咱們這下可以扳倒那家夥了吧?」卓問躍躍慾試,爲了挖出徐淩雲的老底,他和一幹手下夙夜匪懈,一絲線索也不放過,終于讓他逮著了徐淩雲這只大老鼠的老窩,很快便能手到擒來,離人贓俱獲不遠了。
「我要去看看他在崇真寺的兵器,還有西邊的馬場,你陪我走一趟,我要他連翻盤的機會都沒有,逮人不過是早晚的事!」
王府外院,卓問拿出了周邊的地圖,詳細規劃去程。
內院裏,經過好些日子休養的蘊月光也沒閑著,她考慮再三,決定把權力下放,將調料秘方的方子給了香缇姑姑,讓她管著,鋪子裏則有藍瑛姑姑、魯掌櫃和樊氏坐鎮,不再凡事事必躬親,也就是說她只要盯著就成了。
一鍋水煎肉的生意火紅,可也叫人眼紅,沒多久,大街上就如雨後春筍般出現了大大小小的水煎肉鋪子。
不過蘊月光並沒有太擔心,她終究占了先機,一鍋食肆的名號也已經打出去了,就算出現別的吃食,有客人或許貪圖新鮮便宜去了別家,但很快就會回來了,因爲那些模仿的商家只能模仿表面,水煎肉的好吃,重點在調料上,三十幾道工序的調料,這秘方只有蘊月光知道,加上一鍋食肆用的肉、蔬菜等食材都是最新鮮的,絕不會以次充好,饕客的舌頭是最靈敏的,一嘗之下立刻分出勝負。
這一番厮殺下來,反倒讓她的生意在激烈的競爭中更上一層樓。
蘊月光也感染了衆人的快樂,鼓勵大家要再接再厲,開業的熱潮過去,未來正常的營運才是最重要的。
交回她手上的中饋也一樣,她不像趙蘭芝那樣親力親爲,而是把現代領導者的藝術發揮得淋漓盡致,只抓要點,每天聽香缇姑姑彙報,出出主意,倒也管理得有條不紊。
至于她和晁寂兩人的感情,明顯得府裏的人都輕易感覺出不同了。
瞧,王妃做了鮮花餅,最先就是往外書房送去,剩下的才分給衆人。
「王爺可說什麼了?」送餅去的玉璧回來,蘊月光隨口一問,晁寂的公務只要他不說,她從不主動去問。
「王爺看王妃送過去的鮮花餅很是高興,還有,王爺讓奴婢轉告您,說是要出城去死海山,午飯就不在府裏吃了。」
晁寂帶了門下的食客和幕僚,又叫上卓問,還有有膽、有謀,帶上鎬頭鍾子麻布袋,爲的就是想親自挖那石灰泥,測試蘊月光口中的「水泥」是不是真的能行。
他讓人把大量挖出來的石灰泥混上砂礫又命人燒製熟土,和了水,不到半天時間,那蘊月光口中的「水泥」已經成形,他命人拿了鐵鎚去敲打,居然完好無損,衆人啧啧稱奇。
他又讓人再三做實驗,日日忙到深夜,結果出來後,他雇用在地民工去開采石灰泥,准備作爲將來鋪路之用,卓問也讓泥瓦匠去采購砂石礫土,另外以一斤十五文的價錢向百姓收購糯米,作爲城牆的黏合材料,手下忙得熱火朝天。
不管晁寂多晚回來,正院裏總有蘊月光替他備好的宵夜和明亮的燭火,讓他全身的疲累一掃而盡。
晁寂爲了鋪路忙碌的消息也傳到徐淩雲耳中,彼時刺史府中歌舞作樂,婀娜的女伎們婆娑起舞,正是酒酣耳熱最高cháo的時候。
徐淩雲左擁右抱,恣意輕薄,絲毫沒把一起飲酒的人當回事,他神態悠然放松,「不過爲了彰顯政績,做給那些死老百姓看,等他把銀子花光了,看他能蹦躂到幾時。」
偏偏有人哪壺不開提哪壺,「王爺要修橋鋪路,那銀子可也有我一份。」
這話一出,他的對頭一眼瞪了過來,「說到銀子,咱們這裏有誰能比刺史大人捐得還多?啧啧,二十萬兩,我聽著都肉痛手抖。」
徐淩雲身邊的美人用嘴哺了美酒往他嘴裏送,嬌嗔著不依,撒嬌道:「大人一出手就是二十萬兩,只要拿出一點零頭給奴家,奴家天天都有穿不完的花衣裳了。」
不想徐淩雲卻粗暴的推開她,隂森森的冷哼了聲。
晁寂那個兔崽子!不只對他的口袋動歪腦筋,江窴那個臭小子無端的失蹤恐怕也是他的手筆,這仇是越結越大了。
此人不除,他在雍州就不會有暢快舒心的日子可以過,他得想辦法才行!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7 00:03:34
第十章 禮佛遇劫
王府裏。
晁寂的公務忙碌,內院裏的蘊月光卻是難得的清閑,除了偶爾搗鼓些吃食,讓琉璃領著大小丫頭把王府的西邊花圃改成菜圃,她也沒忘記去大雜院探望那些孤苦老人和小孩。
蘊月光從她的私房裏撥出一筆錢,讓工人修繕了大雜院左右兩側的廂房,因爲將來要用來辦學堂。
裘伯似乎知道他還有回到學堂教授學子的可能,激發了他的鬥志,對于督促工人修繕就更加上心,蘊月光也請教他將來要授課的教材,給了銀錢,讓他采買編寫。
她盤坐在紫檀嵌瓷心鼓腿彭牙的羅漢床上,棋盤上,白子黑子兩軍對壘厮殺,她左手執黑子,右手執白子,和自己對弈,忙得不亦樂乎。
琉璃的繡工了得,坐在紫檀嵌螺钿梅花式繡凳上就著大繡繃子穿針引線,月牙色的絲綢布料上,應和著屋外金燦燦的秋菊,是一幅即將完工的仕女采菊圖。
玉璧則在一旁烹茶裁衣,長案上散落著皮料,只見她俐落地劃好要剪裁的弧線,一下就聽見剪子的喀嚓喀嚓聲。
屋外有人敲了敲門,二等丫頭脆聲禀報,說是側妃、姨娘過來請安了。
「我不是免了她們的請安?」蘊月光問向琉璃。
「王爺把那邊的兩位都訓斥了一頓,說她們被寵得無法無天,連要給主母請安都不記得了,這不是被王爺敲打了,才想起來要晨昏定省,過來給王妃請安的。」琉璃手下的小丫頭衆多,小道消息也特別多,說起這些就如數家珍。
「想不到王爺居然也知道王妃的好了。」玉璧擡起頭說道。
「既然都來了,就讓她們進來吧。」蘊月光把手裏的棋子扔回松石棋盒中,下了羅漢床,跋上自製的室內居家拖鞋。
自從上回蘊月光在奴才面前掃了趙蘭芝的面子,那些話還教晁寂聽了去,趙蘭芝便徹底恨上蘊月光這個當家主母了。
蘊月光不耐煩她們過來請安,兩個妾室都求之不得,所以從搬進新王府至今,她們都不曾來給蘊月光請過安,就連日前疑似有下人嚼舌根,說王妃被人擄了去,名聲盡毀,她們還沒發作試探,倒是王爺一得知這消息,立即叫人把那多嘴的婆子打了十個鞭子,發賣了。
這一來,趙蘭芝連進正房一探究竟的機會都沒有,更氣人的是,自從那以後,蘊月光也把正院的人梳理過一遍,趙蘭芝放進去的線人都被她給清理了,要想知道正院消息是越發的困難。
在趙蘭芝的想法裏,正院的東西都是最好的,吃穿用度一定是她的厚錦院不能比的,哪裏知道邁步進了大廳卻大失所望,客廳布置簡潔大氣又低調,除了必要家具,就圈椅和官帽椅上鋪著各色的狐皮毛褥子,繪花鳥的瓷屏當隔間,錯落有致的盆景,馥郁的蘭花全帶著春意,她想像中的氣派豪華、奢侈靡費皆沒有,連她院子的廂房都不如。
也可能是家具少的關系,倒也顯得寬敞,別有一番惬意和舒心的感覺。
擡眼見蘊月光穿著玫瑰紫的家常衣裳坐在上首,那衣服的顔色襯得她臉盤晶瑩如玉,頭發簡簡單單的束著,半點裝飾也無。
趙蘭芝和湯姨娘都向前一步,身子微微一傾,「婢妾給王妃請安。」說罷,也不等蘊月光發話叫起,便直起身子來。
蘊月光見兩人這麼自覺的直起身子,她索性連免禮兩個字都省了。
小丫頭上前看了茶。
趙蘭芝和湯姨娘坐在下首,但兩人等了半天就是不見蘊月光說話,刹那間,趙蘭芝只感覺到這廳裏安靜得可怕。
蘊月光畢竟是主母,是壓在她頭上的正經主子,她來此又別有目的,只好幹巴巴的先開口,「婢妾忙著照顧叡哥兒,一直不得空來給王妃請安,日前叫王爺說了一頓,婢妾深覺不安,這不,和湯姨娘一起過來給王妃告罪請安了。」
「是我讓你們不用過來的。」
拿叡哥兒當借口,一個小豆丁身邊不下三個[rǔ]母,這還不算上丫頭婆子,趙蘭芝這母親也只有想逗弄兒子,又或是想讓王爺在她那裏多留一宿才會把孩子接到身邊。
「正因爲王妃寬宏大量,婢妾想著以往對王妃多有輕慢,心裏實在惶恐,打聽到麒麟城外有個崇真寺,香火鼎盛,婢妾身居內宅大院,隨著王爺到封地來後便沒踏出過王府大門,見識這西北的風光人情,鬥膽想邀王妃一同去上香禮佛,順便出門散散心,也好解了婢妾對菩薩的一片誠心。」
「你想去就去,又沒有人綁住你的腳。」按理說後院的妾室想出門得征得主母的同意,待她點頭妾室才能出門。
規矩擺在那,蘊月光也從來不拿這些不近人情的規矩束縛晁寂後院的女人,有事知會一聲,只要理由充分,你愛去哪就去哪,只要記得回家的路就行。
趙蘭芝把手緊緊收在袖子裏,修飾得長長的指甲掐得肉生疼。
這蘊月光簡直像是案板上的牛皮,切不爛割不破,揍她一拳都像打在棉花團上,依舊面不改色的。
哼,她是最能說服人的,就不信攻不下她!
「王妃千萬不要這樣埋汰婢妾,婢妾以前太過自視甚高,行事多有逾矩,王妃是當家主母,沒有您領著我們,哪能私自出遠門呢?」從來沒把蘊月光放在眼底的趙蘭芝,此時就像對著兔子微笑的狐狸。
經過上回被綁架一事,蘊月光覺得自己也杯弓蛇影了起來,都說無事獻殷勤,非姦即盜,可把自己哄上山,對她們有什麼好處?
或許趙蘭芝純粹是在大宅子裏憋壞了,想出門透透氣,但是這種事直接去問爺就好了,爲什麼要多此一舉透過她?
如此一想,不由得叫蘊月光警覺起來,她沒能從趙蘭芝的臉上看出什麼,欸……這時候要是有那種透視眼的x光機該多好,把人心險惡都曝露人前。
「我去和王爺說一聲,他要沒意見,派人知會寺廟的主持,我們再去吧。」這是變相同意了。
趙蘭芝也不多糾纏,她知道什麼叫見好就收,領著湯姨娘讓侍女們簇擁著,高高的昂著頭走了。
琉璃看不慣她這囂張模樣,「擺這麼大的派頭,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她才是府裏的大主子。」她一唾棄完,迎向蘊月光有些不以爲然的眼神,自知失言,不禁吐了吐舌頭,卻還是不甘心的絮叨著,「就王妃您肚量大,以側妃那做派,方才那樣,是求人的態度嗎?」
蘊月光還未說什麼,卻聽見晁寂一腳跨進院門,聲音由遠而近,「什麼態度值得一個丫頭大呼小叫的?」
「王爺……」琉璃給晁寂行了禮,然後趕緊沏茶去了。
晁寂理也沒理,蘊月光卻是起身把人迎進正廳,「王爺怎麼過來了?」
琉璃很快上了茶,晁寂飲了一口,姿態舒適地坐在紫檀雕花嵌班琅浮雕西式珠花的玫瑰椅上,道:「過兩日我要去一趟崇真寺,不回來用飯,到時候你自己用了,不必等我。」
「真巧,趙側妃方才也約我上崇真寺上香禮佛,妾身還在考慮要不要去呢。」
「出去散散心也好,當做壓驚,我會讓有膽、有謀跟著,另外再帶上兩隊的護衛。」自從上回的事件後,蘊月光就不大出門了,依照她那沒事也要搗鼓出些事來的性子,叫她一直待在王府也太無趣了。
「爺說什麼就是什麼。」他替她設想,那她就接受吧。
「方才卓問說要帶些鮮花餅回去給閨女吃,怎麼你就給了那幾塊?」他問得很不經意,就好像只是隨口一問。
「卓大人要得臨時,妾身只能把剩下不多的餅子都給他帶上,我答應他下回專程替小花兒做些糖果糕點,讓他帶回去哄孩子。」
「他吃得贊不絕口,你拿去外書房那幾個餅全進了他一個人的肚子,我都沒嘗到。」
蘊月光怎麼聽都覺得這男人有那麼一絲委屈,他不是說他不好甜食嗎?男人都這麼言不由衷的嗎,不過這樣閑話家常的感覺真不錯。
「我也來嘗一嘗吧。」
蘊月光道:「就只讓廚房做了那麼兩鍋,大家分一分,剩余的都給卓大人帶回去了。」
也就是說一個都不剩了?他忽然就不爽了起來,臉色頓然有些難看。
見狀,蘊月光連忙補上一句,「過兩日妾身再親手給爺做上,其實不只有玫瑰花可以做鮮花餅,茉莉、玉蘭、桃花都能做。」
他眼角余光看見羅漢榻上的棋盤,「一個人對弈多無趣,我陪你對弈一局!」
蘊月光好想說王爺你茶喝也喝了,鮮花餅我也允了,下棋,不要吧,她不知聽誰說的,王爺就是個臭棋窭子,下棋的eq差得很。
「妾身只是胡亂自己下著玩。」
「不打緊,我讓你五子。」他還真當蘊月光的棋品不怎地了,說的是斬釘截鐵又意氣風發,一揚手把棋盤上的棋局抹了,拿了白子便先下了。
因爲心裏堵著氣,蘊月光也沒想過要手下留情,殺得他片甲不留,「起手無回大丈夫,王爺承讓了。」黑子把他最後一個白子逼進死角,揚言要讓五子的人輸得一敗塗地。
只是三局過後,蘊月光忙不疊的後悔了,她不是不知道男人好面子,一連贏了他三局,他哪能甘願,纏著她沒完沒了的再來一盤,非要分出個勝負不可。
第三局兩人戰了個平分秋色,第四局蘊月光放水,以輸了三子給晁寂,然後她便揚聲告饒了。
晁寂還有些意猶未盡,卻聽她道:「妾身想起午時做了些豬肉幹,因爲烘烤的時間長,妾身讓人去問問好了沒?爺可要嘗嘗味道?」
他肚子本來就有些餓了,方才被棋局激發起勝負慾,就把饑餓感抛到了腦後,現在聽到蘊月光說她還有他沒吃過的豬肉幹,瞬間就被吸引了。
說也奇怪,明明都是廚房做出來的食物,到了她這裏就特別好吃,不,應該說他以前沒注意到他的小妻子有把好廚藝,最近外頭的事多,連著好幾天他都沒在正院用飯,便有些饞了起來。
蘊月光便讓玉璧去把豬肉幹取來,她這次做了兩種口味,一種是放上醬油、糖、鹽、高粱酒外加適量的胡椒粉做成五香口味,另外一種則是加了花椒粉和辣椒粉,做成辣味肉幹。
不過這是她的零食,蘊月光便按自己的習慣將肉烤到她喜歡的軟硬度,她不知道晁寂的喜好,也沒研究,會問他要不要吃,就是隨口問一句,借以轉移他對圍棋的狂熱。
晁寂對這嚼勁足又爽口噴香的肉幹很是追捧,吃完一小把還有些意猶未盡,他像大孩子般的耍賴,「零嘴都這麼好吃,我對王妃的晚餐更加期待了怎麼辦?王妃准備做些什麼?」
這男人連王妃都叫上了,再加上她本來就想著今晚要包餃子吃,又琢磨了晁寂的口味,發現他應該是喜歡鹹香微辣的,要不,來包些煽餡餃子和冰花餃子吧。
煽餡餃子有兩種方法調餡,生餡和熟餡,生餡就是把生肉餡和餃子皮一起弄熟,而另一種則是先把肉餡煽炒至熟,再利用吊出來的雞湯或大骨湯慢煨熟透,讓餡料充分吸收高湯的精華變得更加鮮美,口感也會更加軟嫩。
香缇姑姑聽說蘊月光要包餃子,便去安排。
不到一炷香時間,就弄來了半扇處理好的豬肉,還有半扇羊肉,廚娘帶著人拿來了應用物品,就在正院的偏房,兩張長桌並在一起,開始包餃子。
蘊月光先讓廚娘做了蔥姜水,又拿了豬五花肉,因爲五花肉肥瘦適中,口感最好,加上鹽、胡椒粉,接著分成幾次把蔥姜水和一點白酒倒入肉末中,拿著筷子照順時針方向攪拌,攪拌好的肉末爽滑又有彈性,細致得不見一絲肉渣。
這時面粉已經和好,這是加上蛋黃做成的面團,揉成細條,揪成一個又一個小面團子。
蘊月光動作飛快,她將小面團子擀成酒杯大小的圓皮,然後挑了餡料,將皮對折一捏,向中間一擠,便是一個餃子了。
這時,不耐煩在外面等候的晁寂也進來了,身邊跟著張大嘴的梅雪林。
蘊月光的手上又飛出去好幾張餃子皮,見晁寂進來,她笑暦如花的打招呼,「王爺來得正好,洗洗手,來包餃子吧。」
打下手的幾人起先不自在極了,但看晁寂一本正經地洗了手,又在長凳上坐下,苦大仇深地拿削一張白嫩的餃子皮,有樣學樣的使勁,結果,一戳餃子皮就破了,餡料掉了一桌,桌邊的人全數垂下眼睫,嘴角怪異的抽動。
馬有失蹄,人有失手嘛,他哼了聲,道:「梅雪林。」
「軟。」憋著嘴沒敢笑出來的大太監被點名,趕緊走過來。
「你也一起來,我就不相信你包得比我還好。」
「這……奴才哪敢在王妃面前獻醜。」他把頭搖得跟波浪鼓沒兩樣。
「多話!」
「是,老奴就來!」被趕鴨子上架了,不過很快他就包出心得來,幾個失敗作品後,居然越捏越上手,還指點起晁寂來了。
從挑餡到包好餃子到下鍋,對蘊月光來說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可對晁寂和梅雪林這兩個遠庖廚的門外漢來說卻是酷刑。
這不,一等蘊月光喊開吃,兩個男人就甩手了。
包水餃太難了,還不如去應付那些憊懶的官員,晁寂如是感慨。
等蘊月光端出一盤煮好、熱氣騰騰的餃子,金黃的面皮,皮薄得連裏頭的餡都清晰可見,晶瑩剔透,他用筷子夾起一個蘸了醬料,放到口中一咬破,肉汁香甜,肉末嫩又彈牙,這煽過的肉真是香到不行。
冰花餃子的顔值非常高,造型亮眼,那底部的紋路像是冰塊剛要結霜的紋路,猶如一朵盛開的花,尤其蘊月光在玉米粉的比例上做了一些調整,以玉米粉水取代清水,一盤十二個煎餃,冰花的形狀完整又美麗,根本就是個藝術品。
晁寂又挾起一個煎餃放到口中,只覺得煎餃多了酥脆口感及焦香的味道,一咬下去還會爆漿,非常好吃。
這冰花煎餃實在太對晁寂的胃口了,他完全是秋風掃落葉般,瞬間吃完了一盤餃子。
其他人一看餃子的賣相和王爺的吃相,一個個饑得口水直流,晁寂也不好意思吃獨食,吩咐廚娘給他們也拿了雙筷子,給一盤餃子嘗嘗。
梅雪林一吃,唉喲喂啊,實在太香、太好吃了。一盤餃子,一筷子下去,眨眼工夫就沒了。
所有的人也一樣,他們不敢觊觎晁寂盤子裏的食物,眼巴巴的望著蘊月光。
晁寂皺眉正要申斥,蘊月光卻先發話了,「大家再等一會兒吧,我多做一些,也讓府裏的侍衛們都嘗嘗。」
她吩咐廚娘五個打下手的嬸子和面剁肉,剁好的肉餡送進來,她再調餡。
人多力量大,不到兩盞茶時間又包好了七百多個水餃,金黃的雞蛋水餃是沒有了,她做了皮薄大餡的肉三鮮餃子。
肉、蝦仁、雞蛋、韭菜是大宗,再加上花椒粉、醬油、壕油、蘊月光調製的秘方,做出來的肉三鮮水餃鹹香可口,香味濃郁。
這七百多顆的水餃蘊月光交代人用食盒裝了,命人擡到二門,又讓兩個士兵擡到外院。
護院們輪番過來吃,晁寂說了,一人只能吃二十顆,他要是不這麼規定,依照月兒這水餃好吃的程度,外頭那群蝗蟲連食盒都可能吞下肚子。
外院頓時歡聲雷動,晁寂卻不怎麼高興,這肉三鮮他可一個都沒吃。
所有人在梅雪林的示意下都出去了。
晁寂含酸帶醋的生著悶氣,沒想到蘊月光又給他單獨端出一盤羊肉白菜餡的餃子,珍珠般的大小,小巧又可愛。
「肉食吃多了,王爺吃些大白菜餡的餃子,清清腸胃。」
看在這餃子只有他一人有,又聞著賊香,且只有這麼一盤,加上這羊肉白菜餡的餃子裏多了麻辣的味道,真是太對他的胃口,見她辛苦了半天,也替她挾了一個,蘸上醬料,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裏。
「你也辛苦了。」
只是簡單的一句話,蘊月光卻覺得這一夜的辛勞都值了。
晁寂一邊看她吃餃子,一邊又替她繼續挾,然後不自覺地說起雍州十裏八鄉各地年稅之事,貧家度日一年幾何,富家度日一年幾何,抽絲剝繭,層層的往下說。
蘊月光聽到有興趣的地方會多問兩句,不知如何應答的地方就多吃兩口餃子,卻聽見晁寂問道:「我聽說你在蓋學堂?要讓那些無家可歸的人識文學字?」
蘊月光一點都不訝異他會知道這事,「他們唯一能翻身的機會唯有讀書一途,不爲科考仕途,只要他們能比平常人多認幾個字,不叫人蒙騙,甚至能數數,就可以找到謀生的活計,有了養活自己的技能,就不會爲非作歹,害人害己。」
「那些人能遇見你,真是燒了八輩子高香。」
蘊月光搖頭,把最後一顆餃子送入口中,「幸運的人是我,因爲他們,我才能省視我自己的內心,知道我有多幸運,生長在衣食不愁的家庭,也叫我知道人要珍惜眼前擁有的。」
「那麼你會珍惜我嗎?」晁寂說道。
只見蘊月光沖著他一笑,放下筷子,很是慎重的說:「如果,我是說如果你能一直保持現在的樣子,我也會把我的心掏出來。」
今日一早,三輛馬車朝著崇真寺而去,頭一輛車坐著蘊月光、琉璃、玉璧主仆三人,第二輛坐是趙蘭芝、湯姨娘,第三輛車則是婆子和丫頭,有膽、有謀兩兄弟一前一後帶著王府兩個小隊的精兵護著車隊緩緩而行。
難得能出門,琉璃和玉璧高興壞了,沿路掀起車窗上的錦簾,從車水馬龍的市集到城外秋收後的麥壟和白楊,兩人都看得津津有味。
崇真寺有別于西域的喇嘛密宗,又介于中原的小乘佛教,是雍州香火最鼎盛的寺廟,它獨建在山腰上,寺廟有幾百年的曆史,石階都是苔綠薛,松柏郁郁青青。
此時不年不節的,香客來的不多,反而還給它古刹該有的清靜幽谧,還未走近便能聽見誦經木魚聲,令人肅然起敬。
馬車依次停放在山腳下的廣場上,女眷們一步步踩著石階進了佛寺,知客僧因爲接到王府的知會,知道今天有王府的女眷要來進香,雖然按照吩咐沒有刻意管製香客,卻也知道王府女眷異常貴重,爲了謹慎行事,安排的路線都不是一般香客的路線。
先是天王殿,後面是大雄寶殿,聽了方丈大師講經之後,用過齋飯,衆人兵分三路,去了各自休息的禅房,趙蘭芝和湯姨娘也各有各的院子。
自從來到這世界,蘊月光很少一口氣走那麼長的路,深覺大宅門的貴婦生涯實在過得太過優渥了,往後有機會得多加鍛鏈自己的小身板才行。
歇了午覺起來,便是自己的活動時間,蘊月光讓有謀看著禅房,領著兩個丫頭和有膽到處閑逛去了。
被分配看家的有謀很是不悅,他一個皇室暗衛看什麼房子,那是丫頭們的事!
有膽眨了下眼睫,又翻了個大白眼,一副你忘了主子說過,要我們聽主母的話,她叫我們往東你敢往西嗎?
有謀深深吸了一口氣,去也是我去,我的武功比你高強。
有膽龇了牙,省省吧你,炫耀似的拍了拍腰際的九節長鞭,主動移到了蘊月光的身後。蘊月光雖然看不懂這對兄弟眉來眼去些什麼,但是雙胞胎兄弟嘛,有些事情不用言語來表示,在心電感應這一塊,雙胞胎比平常人厲害多了,她雖然看得出來這兩個魁武的漢子眼神使得厲害,像在爭執似的,但爭執什麼,卻是不得而知了。
來到一處涼亭,問了在松林小徑上掃松針的小沙彌,提及寺廟的後山有竹林步道,周圍青山靈秀,有長達三公裏的石窟,窟龛裏有百多尊佛像,雕琢佛像的人已經不可考,倒是可供一遊,只是別進去太深遠,要小心蛇鼠蟲蟻。
石窟啊,在現代可是熱門景點,甘肅敦煌莫高窟、河南洛陽龍門石窟、山西大同雲岡石窟都是鼎鼎有名,每到一處,人群多得跟螞蟻沒兩樣,她經常壞心的想,那些個棧道會不會被遊客給踩壞了?就算看也只能走馬看花瞧上一遍完事。
蘊月光道了謝,主仆幾人順著綠蔭掩映,曲曲折折的山道,往前去了。
一路上見山峯環抱,奇石挺拔,風景秀麗,可午後的驕陽還是炙人,沒多久就覺得有些渴意了。
蘊月光身邊的兩個丫頭,除了琉璃有些功夫底子,玉璧和她一樣只是個弱女子,實實在在的弱雞。
琉璃還站得住,玉璧卻同她一般,一屁股坐到大石塊上,可一緩過勁來就趕緊用袖子給她據風,怕主子熱著了。
「還以爲山裏會比平地涼快,沒想到午後也一樣的熱。」
琉璃用袖子抹了抹額頭,自告奮勇,「婢子去取些水回來給王妃喝。」方才經過一條清澈的小河,往回走後只要橫過一塊丘陵地就能到。
「我去吧。」有膽站出來了,他一個大男人怎好讓姑娘家去奔波。
「不,有膽大哥還是替我們守著王妃,這裏太隂森,我總覺得毛毛的。」琉璃說完也不等有膽回應,匆匆去了。
有膽摸了下鼻子,王妃身邊的丫頭看起來都好有個性,這性子爽利又舒坦,也許也不是個難相處的人。
一安靜下來,山裏頭的鳥叫蟲鳴就越發明顯,忽地,從高大的樹林深處突然竄出十幾個黑衣人,那幾人二話不說,提著刀便往這邊走來。
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蘊月光見狀哪裏還坐得住,玉璧驚恐的握著蘊月光的手,有膽也立刻護到了她倆身前。
一來者何人?」有膽眯著眼睛,看著那些蒙面的黑衣人。
「要你命的人!」領頭的黑衣人說完,其他人便一窩蜂的朝著這邊沖了過來。
有膽迅速的從身上掏出鳴镝,對著天空發射後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叮囑蘊月光,「王妃,刀劍無眼,請您找一處隱密的地方躲一躲。」然後飛身相迎,和黑衣人打在了一起。
對方以人多取勝,盡管有膽武功高強,長鞭使得密不透風,但這些人十分狡猾,只留下大部分的人與他周旋,其余都朝著蘊月光的所在沖了過去。
有膽生怕王妃有個萬一,那他就罪該萬死了,心裏又暗忖著,王爺就在另一邊的山頭,只要他們的人看見鳴镝,說什麼也會拼命趕過來的,自己只要撐到援手來就可以了。
可這些黑衣人的武功也都不弱,而且他很快發現,這些人根本不戀戰,只是一味的絆住他,然後找機會靠近王妃。
「玉璧姑娘,護好王妃,這些人是沖著王妃來的!」
玉璧聽到了,可她能怎麼辦?她半點功夫都不會,不過這些人要是以爲她羸弱可欺,那就錯得離譜了,她就算死也不會讓王妃有任何損傷!
蘊月光和玉璧狂跑了一陣,可黑衣人仍舊緊追在後,她知道這樣下去不行,斷然掰開玉璧的手,「我們分頭跑,你往那邊去,我往這邊!找到隱蔽處好好待著,不是我們的人來尋,不許出來!」
「王妃,不可!」玉璧拒絕。
「聽話!」蘊月光面帶厲色,也不再管玉璧,轉身就跑。
那些人是沖著她來的,和玉璧分開,起碼那些人不會再對她窮追不舍,那她就安全了,至于自己……就交給老天爺吧!
她轉身就跑,連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等她看清楚前路的時候,心裏不禁咯噎一下。
一望無際的懸崖,陡峭的山壁,她還真是會選路……
這時黑衣人也追了上來,抽出刀,就往她背上揮去。
刀痕劃過的地方皮開肉綻,鮮血淋漓,蘊月光痛得跪倒在地,幾乎要暈厥過去,可她知道自己不能暈,忍著劇痛往懸崖邊緣爬去,可明晃晃、沾了血的刀就在她頭上。
「住手,上頭交代要留這小娘皮一命,有別的用處。」其中一個蒙面人高聲叱道。
「是誰派你們來的?」既然要死,總要做個明白鬼,去了閻王爺那也有地方申冤。
「你只能怪自己嫁錯人,倒了血黴,其他的,等你和晁寂一起去了閻王殿,夫妻倆再跟閻王爺說個明白吧!」那人獰笑。
懸崖下的山風倒灌上來,刮得她的裙襦、衫子都獵獵作響,只要一個站不穩,隨時會像斷線的風筝掉下去。
她一心想離開王府,沒想到到頭來居然要用死亡來當代價。
「太異想天開了,我是不會讓你們拿我作爲要脅晁寂的籌碼,再說,他不愛我這妻子,拿了我又有什麼用?」她冷笑道。
「你想做什麼?」蒙面人又逼近幾步。
蘊月光艱難地站起身,背對著懸崖峭壁,她就算要死也不想面朝下,摔了個稀巴爛,那太醜了,她的腳只剩三分之一在地面上,一陣狂亂的風掃了過來,她順勢一倒,身子一輕,如紙鶴般往崖底墜去……
恍惚間,她看見一道雪白的影子追著她跳了下來,是錯覺嗎?這裏可不是屋頂,是懸崖,是誰?不要命啦?
睜開迷蒙的眼睛一看,那肝膽慾裂,目皆盡裂的人不正是晁寂?他怎麼會在這裏?看著他正伸長想拉住她的手臂,可迅速流失的體力讓她連根指頭也動不了。
爲了她,他居然連命都不要了?蘊月光一時大恸。
沒等她想明白,又有兩人縱身飛了下來,長鞭接著長鞭,第三根鞭子情況危急的把晁寂卷了上去,只能眼看他的身影離自己越來越遠。
幸好、幸好。這是她最後的念頭,但幸好什麼?她沒能想明白,下一瞬閉上眼,在谷底成了一個小黑點……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7 00:03:52
第十一章 大咸第一塊翻糖
晁寂醒來的時候,彷佛不知今夕是何夕,像作了一場惡夢那般恍惚,額上滿頭的大汗,臉上滿是惶惑和不確定,他的人生中從未有過這樣的茫然。
外頭的人聽見動靜,敲了門,「王爺?」
裏面沒有回應。
有膽、有謀兄弟對視了一眼,有膽怯了,向著兄弟說:「你來?」
「別自己嚇自己,王爺不會因爲這樣怪罪你的。」這話有謀說得有些中氣不足,連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人家可是夫妻,要一輩子白頭偕老的,他們再是親衛,也沒辦法陪王爺一生一世啊?可看自家兄弟連這點膽氣都嚇沒了,他哪裏忍心?
有謀無奈,重新敲了門,好半晌才聽到晁寂的聲音——
「進來。」
兩人一進門便雙雙單膝跪了下去,有膽的頭低到不能再低,一副請罪領罰的姿態。
有謀只好硬著頭皮開口,「懸崖上那些蒙面黑衣人已經如數剿滅,本來預留的活口也吞了牙齒裏的毒葯,七竅流血而亡了,另外,屬下在他們身上搜出了偃夜堂的令牌。」
那令牌上赫然刻著一個血紅的「死」字,上頭的花紋顯示來者是偃夜堂的中等死士。
偃夜堂是大鹹有名的殺手組織,只要出得起銀子,他們什麼都做,是個只認錢不認人的冷血組織。
晁寂一時間失了聲,手扳著床緣,不自覺地掐得死緊。
死一樣的靜寂無聲,只有漏壺細微的聲響告訴人們時間的流逝。
在晁寂的目光下,有膽有種要被燙傷的錯覺,但晁寂只是無意識從他身上掠過,可沒有護好主母的愧疚,讓有膽除了自責還是自責,要是晁寂讓他自盡謝罪,他也絕無二話。
就在他們以爲主子會繼續沈默下去的時候,晁寂發話了,「帶上府中全部的暗衛,去把偃夜堂給挑了,我要讓它在江湖上除名!」
「王爺的意思是,老巢連同各處的分支?」
晁寂只默然地瞧了有謀一眼,意思很明顯,這是要把殺手組織連老窩一鍋端,甚至斬草除根,寸草不留!
「那徐淩雲那邊?」
「把他也連根拔了。」
晁寂的聲音毫無起伏,可誰都能從他的口中聽出來那股冷意,像寒天冰雪,兜頭撲面而來,每一把都是剜肉的刀。
他怪自己不夠謹慎,沒有在蒐集齊徐淩雲的罪證便一鼓作氣帶人抄了他的家,反而逼得他狗急跳牆,先對自個兒王妃下手。
至于後來有謀也從偃夜堂總部搜出許多朝廷要員與殺手組織往來的紀錄,他把紀錄謄抄成兩份,一份讓人快馬送去了皇宮,因爲其中也有成王的分——
排除異己、雇凶殺人、栽贓嫁禍,這些東西足夠讓父皇看清他那兒子的不臣之心,就算不會真要成王的命,也夠成王消停好一陣子了。
「那崇真寺山洞密室裏的兵器和城西馬場的馬又該如何?」有謀再問。
「維持原狀,將來自有用處。」這和積谷防饑的道理一樣,任何一個和他站在同樣位置的人都知道自保的重要,西北這三座城池要是一點防禦的力量都沒有,還談什麼未來?
正因爲晁寂連根拔除這幾個字,下面的人一口氣將和徐淩雲牽扯上一點邊的産業都給抄得幹幹淨淨,一時間有人對晁寂的簡單粗暴大聲叫好,也有從徐家得到利益好處的人把晁寂罵得狗血淋頭。
不過這些都和晁寂沒什麼關系,他已經不在意這個了。
直到這時候,晁寂的眼眸才動了動,「王妃呢?」
有膽一抖,趴在了地上,「薛統領帶了人搜索崖底,我們回來之前還沒有任何消息。」
「嗯,走吧。」晁寂迳自走了出去,身軀有些搖晃,他卻不自知。
「王爺,您這是?」兩人見狀,各自在心底喊了聲不好,飛身追上去。
有問有答的王爺太反常了,反常得他們全身都起雞皮疙瘩,這樣的王爺可不是他們認識的那個爺。
「生,要見人,死……」他幾乎是咬著牙從腹腔裏擠出聲音來的,「……要見屍。」突然間喉頭微甜,一口血噴在胸口。
「王爺!」有謀、有膽驚慌大叫。
晁寂不讓他們靠近,用手抹掉嘴角的血漬,「挖地三尺,無論如何一定要把人找回來!」
遺憾的是,無論他發動多少人在懸崖峭壁、峽谷深溝或湍流尋找,整整找了一個月,蘊月光卻彷佛憑空消失了一般。
徐淩雲的大宅被卓問帶人浩浩蕩蕩的給抄了,大宅裏的女眷鬼哭神號、指天咒地,罵晁寂不得好死,另外最令人咋舌的是,卓問從宅子裏起出大量的財物,紗緞綢匹、金銀玉器、名家字畫等等,又在地窖搜出埋藏的銀兩百余萬,夾牆裏也找到藏金二萬六千余兩,甚至還有鎖子甲、塗上毒葯的箭銀數千枝……坐實了他意圖造反的罪名。
徐淩雲被上了腳缭手鋳關進了縣衙地牢,待晁寂上摺子給皇上,鹹京便會派欽差大臣到雍州,押解他回京受審。
晁寂沒日沒夜的在崇真寺崖底尋找妻子的蹤迹,王府的事務交給了司徒烽,司徒烽兢兢業業,倒也不曾出錯。
一個月過去,蘊月光的行蹤始終成謎,晁寂再不情願也只能把人手往回撤,可他一人又在懸崖上守了三天三夜,才在親衛的苦勸哀求和逼迫下回府,可回府後他立刻大病了一場,待人痊癒後也瘦了一大圈。
整座王府的人都發現他們的王爺變了,他的臉上覆著冰霜,行事作風更爲狠戾,以前那個看似嚴肅,但偶爾還肯施舍一點笑臉給人的玢王爺徹底變了個樣。
他給人唯一的感覺就是除了人還活著,好像什麼都不是了。
當一個人在失去某一個人後,才悲哀地發現自己的真心,那真是絕無僅有的打擊,也夠他一輩子後悔的了。
春花秋月,夏風冬雪,年過一年,人間眨眼四季更疊。
一灣黑河水的支流從山間蜿蜒而來,穿過縣城,再嘩啦啦的流過小鎮、供鎮上的人淘米洗衣煮飯灌溉稻田。
據說那條桀驚不馴的黑水河經過玢王爺一力整治,疏濬渠道,清淤已經初見功效,不只雍州、微州,就連霸州的居民也明顯感受到河水清澈,用水無虞匮乏的好處。
在霸州香河縣古橋鎮,傍著古橋,有戶人家。
小小的四合院,前面是個稻埋,農忙時期不用去和其他鎮民共用公共的稻坦,自家院子騰出來就能把農事忙完。
東邊的廂房種了一棵蓮霧樹和龍眼樹,衣架上晾曬著大大小小不一的衣褲,兩大塊的菜地,幾壟高高豆角正是盛産期,産量多的時候能互送鄰裏,也能拿到鎮上去賣點小錢回來,至于青蔥、茄子、大白菜就更不用說了,春分種下的大蘿蔔也到了可以采收的季節。
此刻,一個少婦帶著兩個蘿蔔丁大的小童正在拔蘿蔔,素衣少婦負責把地裏的白胖蘿蔔連根拔起,放在地上,她做事幹脆俐落,只是多拔上幾顆便要歇上一會兒,兩個小童束著總角,穿著洗得發白的半臂小衫和背帶褲,一個負責把他娘放在地上的蘿蔔往竹窭裏丟,一個把半滿的竹窭往屋檐下拖,兩個孩子年紀都很小,力氣也沒多少,單就這兩樣活已經叫他們忙得上氣不接下氣,一身大汗了。
他們歪歪斜斜,卻不見停下來喝口水還是喊累什麼的,倒是其中一個看見他娘歪在小凳上歇了手,趕緊抛下抱在懷裏的大蘿蔔,先進屋去倒了杯水,碰見水壺的同時發現自己的手髒,又噎噎噎跑到後頭站上小凳,舀水洗了手,隨意往褲兜一擦,也不管幹了沒便把水杯小心翼翼端到少婦跟前,「娘,喝水。」
擡起臉的少婦赫然是在雍州失蹤了三年多的蘊月光,可她失去了蘊月光的那段記憶,只記得自己叫虞夏書。
她瘦了許多,臉色微微的蠟黃和蒼白,可她一見主動給她倒水的兒子,清麗的臉漾起真心的笑容,伸手把杯子接了過去,「謝謝宇哥兒啊。」
小名叫大王,大名叫虞宇的宇哥兒很心疼地看著他娘始終沒好過的氣色,小手摸上她只有骨頭的胳臂,心裏有些恐懼,「娘,把水喝了再說話。」
虛歲還不到三歲的孩子用軟糯的小奶音說話,可他口齒伶俐清晰,沒半點學齡前兒童的詞不達意,很體貼也很自然地照看著娘親,顯然這樣的活兒沒少做過。
身爲弟弟的虞宙,小名樂樂,一看哥哥靠到娘身上去了,他也如法泡製,抱著個頭不大的蘿蔔就咚咚咚地跑到蘊月光左邊,昂著小臉看了他娘一會兒,「娘,秀秀。」再來就幹脆把小臉埋進蘊月光的裙兜裏。
兩兄弟的出生前後順序相差片刻,可大王的個頭明顯就比樂樂壯實了那麼一些,不過經過這些年蘊月光無差別的照顧和飲食調養,現在除了當娘的,已經沒有人能從身高認出誰是哥哥,誰是弟弟了。
樂樂學話也比大王慢,本來蘊月光還擔心他是遲緩兒,後來穆嬸告訴她一句大器晚成,又發現樂樂只是不愛說話,在學習上並沒有什麼問題,這才慢慢放下心來。
當娘的被兩個兒子的體貼軟了心,她把水杯放下,一手抱一個,「娘沒事,只有些喘不上氣,歇歇就好。」
這些年,她的身子一直沒能好全,根據穆叔替她還原的「真相」是這樣的,不知她是從哪裏摔下山谷的,被溪流沖進了黑水河,就這樣昏迷不醒的一路漂流,後來擱淺在岸邊,要不是他去石灘網魚發現她,一條小命就交代在這個穿越的時代了。
穆叔、穆嬸替她延醫調治,這才發現她肚子裏懷了孩子,大夫直搖頭說人就剩一口氣,可能還一屍兩命,還是准備後事比較快。
穆嬸苦苦哀求大夫開葯方,爲了她,把家裏本來就不多的銀子給花了見底,到了懷孕五個月的時候,穆嬸看她肚子大得不像話,又把大夫請來。
大夫一看也嚇了一大跳,這一摸脈象才知道母體裏有兩個小生命。
穆嬸聽了又高興又心酸,高興的是他們家即將會有兩個稚嫩的新生命到來,心酸的是,蘊月光這樣的身子怎麼生孩子?
蘊月光身上帶傷,又在冷水裏浸泡過久,傷了根本,女子生娃本就是在鬼門關上走一遭,她肚子裏還揣了兩個,想起來都讓人害怕!
穆嬸無微不至地照顧她,簡直把蘊月光當親生閨女,她整整昏迷了半個月,穆嬸就在床邊照顧直到她醒來,醒來後的吃喝拉撒穆嬸也不假他人的手,讓蘊月光對這對夫妻生出孺慕之情與感激。
她是一本書,無父無母,更沒有兄弟姊妹,從來不曾體會過母女親情、家庭溫暖,卻在穆嬸身上深刻地感受到了。
日子一久,蘊月光才知道穆嬸曾有過一段婚姻,因爲生不出孩子,被夫家以七出的無子休棄,本來她都抱著要孤獨終老的念頭了,卻遇上穆叔,他也不介意她成過親,兩人簡單的行過婚禮便搬到古橋鎮來,也算遠離穆嬸夫家的人,躲了個清靜。
蘊月光無以爲報,便認穆叔和穆嬸當做義父義母。
穆家家境很一般,穆叔是個捏面匠人,平日挑擔提盒,走街串巷,到了年節壽宴、婚嫁誕生就做些面塑禮馔賺點外快,但盡管他風雨無阻走遍大街小巷,賺的錢卻沒法養活全家,幸好穆家還有五畝薄田,由穆嬸照看著,農閑時接點零工,勉強能維持兩口子的用度。
蘊月光本來就傷了根本的身子需要長期調養,中間又曆經了生産這關卡,生的還是雙胞胎,簡直就是險惡異常,她費了兩天拼死把孩子生下來,最後落了個氣血兩虧的身子,如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更不能過度操勞。
家裏一下多了那麼多口人要吃飯,哪能讓她整天整日的臥床休息?
她把身上僅存的一條金腳鏈拿去換錢,誰叫她身上就只剩下這一樣值錢的東西,銀樓卻只肯用十兩銀子買斷。
蘊月光不氣餒,徹夜畫了兩張頭飾和簪钗的圖樣委托穆叔拿去換錢,她慎重叮囑不能對外泄漏圖樣是出自她的手。
穆叔以爲她害羞,並沒有多問,只道:「行,我就說自家閨女畫的圖樣,其實都怪我,我一個大男人卻連養家活口也做不到,讓你一個姑娘家淪落到典賣飾品的地步。」
蘊月光發現他忠厚老實,是那種掙一兩恨不得給家裏二兩的男人,在現代,這樣有責任心又肯負責的男人可謂比熊貓還要少,只是她對這樣的論調並不是很同意。
她那雙眼烏黑又沈靜,盯著他道:「爹,養家不是您一個人的責任,您把書兒當家人,書兒也不能只等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淨讓爹娘照拂我和兩個孩子。」穆叔搔了搔頭,「你這樣說也沒錯,只你這身子……」
「我會量力而爲的。」
「你這孩子,和爹客氣些什麼?」
「我發現爹的面塑做得很好,顔色豐富,造型優美,爲了便于攜帶,體積較小,要是可以把它做大,再加以改良,想必會有不一樣的新氣象。」
穆叔搓了搓手,「只是小玩意,不能登大雅之堂的。」
「不如這樣吧,書兒知道一種軟糖糖衣,可以做出翻糖人偶,要是爹您覺得好,等您從鎮上回來,書兒示範給您看,或許能換錢也說不定呢。」
另外,她還交代穆叔回家時,順便買個五十斤的白糖回來,既然是翻糖,沒有大量的糖可做不成。
但這個時代沒有吉利丁,明膠的話需要用動物脂肪製成,她如今沒那個體力,只能尋求最簡便的方式。
穆叔聽了有些吃驚,這麼多的糖!糖可是矜貴物,還一買就五十斤,這叫軟糖糖衣的玩意到底能不能成?
穆叔走後,蘊月光又拜托穆嬸到鎮子後面的小山坡摘葯蜀葵,屆時,糖漿、水、酥油加上葯蜀葵的黏液,就能做成現代大多數糖衣的質感,可以吃、可以放,要是能把面塑的技術融入到翻糖裏,或許能替穆叔的捏面人生意吸引更多來客,賣相和口感也會變好,這條路若能行得通,到時再來考慮翻糖蛋糕。
蘊月光用僅有的一條腳鏈換來十兩銀子,要她說那個銀樓的掌櫃太狡猾,純金的腳鏈就不說了,兩件圖紙他還打算以低價買進,若不是見穆叔轉頭就走,掌櫃的才把價錢擡到一張一百兩,還腆著臉說往後再有圖樣,他們願意以更高的價錢收購。
二百兩,比她預計的少了很多,雖不情願,但也夠他們這一家子好一陣子的開銷了。
沒錯,她沒想過把那二百兩銀子放進自己荷包裏,他們母子性這些年都是倚靠著穆家生活,她身子差,又帶著兩個娃,一心只想把孩子拉拔大,根本沒有旁的心思,就連畫手飾圖樣這樣能掙錢的活都沒從她的腦子裏過過。
但這家銀樓顯然不是個好的合作對象,還有沒有往後的合作空間,或者先找下家,真的要再說了。
依照目前的體力,她也不敢大攬大包,到時候再看,走一步算一步吧!
之後,蘊月光花了三天,只動口不動手的情況下,指點著穆叔照著她的指示做出了大鹹朝第一塊翻糖。
一開始穆叔沒辦法把糖坯擀得像紗一樣薄,總是薄厚不均,蘊月光親手教他怎麼拿捏厚度,他也虛心向她討教,但因爲他擁有面塑的功夫底子,所以他學得非常快,不久後就有了出色的作品,桃園三結義的關公、劉備、張飛在他锲而不舍的努力下,終于得到了蘊月光的贊賞。
「這麼漂亮的東西,誰舍得放進嘴裏?」穆嬸心疼了。
穆叔笑得腼腆,「你想吃盡管吃,我再做就是了。」
他不眠不休的努力,十天後又做了敦煌飛天仙女、西遊記的唐三藏師徒、八仙過海……這讓他等不及要上街去看看顧客的反應。
蘊月光又給他出主意,讓他別再挑著擔子走街串巷,而是花點小錢在古橋鎮的中央大街支個小攤子。
對此,穆嬸有些不放心地跟了去,夫妻倆夙夜匪懈,大半年下來,除去成本,還能有小余,一向捉襟見肘的穆家,也算能松一口氣了。
穆叔夫妻倆上街擺攤,家裏的事便由蘊月光一肩承擔。
經過三年的休養,輕省的活兒對她來說不成問題,一些粗活就得等穆嬸回來後再做。
穆嬸的本意是不讓她做這些的,但蘊月光實在不是那種人家叫她別做就什麼都不做的人,每日在家裏躺著覺得實在無聊,又聽穆嬸說地裏的蘿蔔該收了,自己就換了衣服出來曬太陽,順便把拔蘿蔔當運動。
大王和樂樂一見經年幾乎不出房門的娘親說要去曬太陽、拔蘿蔔,簡直就是樂壞了,大王還小心翼翼地問可以嗎?見她點頭,這才有母子性在菜地裏的事。
庭前花開花落,頭頂上藍天一片,手裏環抱著兩個心肝寶貝,蘊月光的眼前一片明朗,歲月靜好,還能不看開嗎?
關于過去,她記得的很有限,但九星連珠這件大事卻深深烙在她的腦子裏,只是她一直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穿越到這「失足」落水的婦人身上,還是在有孕之前就穿越,如果是之前,那麼她會落水是人爲還是自己不慎?孩子的爹又是誰?
可恨的是,關于這一段她全無記憶,就好像硬生生從一個人的生活軌迹裏拿走很重要的一段經曆,她想來想去也沒能弄明白自己的出身,既然想不通,自尋煩惱也沒有用,老天拿走她這一段記憶必然有祂的含意,她不如安心地待在這裏,也許能像許多話本那樣,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又知道自己是誰了。
「唉喲,我的老天,你們這兩個皮猴子怎麼爬到你娘身上去了,快些下來,奶奶抱!」
因爲生意紅火,穆嬸長年都愁眉不展的臉最近開始帶笑,都說人呐,心情愉快能治百病,她臉上的愁苦都消失了,模樣也跟著年輕了許多。
穆嬸推開院門,本來張嘴要喊人,卻看見蘊月光娘伎就坐在菜地上,一地的大白蘿蔔,兩個小孫兒就賴在他娘身上磨蹭個沒完。
隨後進來的穆叔把自己的吃飯家當拿進屋裏的角落放好,從中掏了個油紙包出來,這時蘊月光、穆嬸連同抱著她大腿不撒手的大王和樂樂都進屋了。
蘊月光剛生完孩子那會子,兩個娃幾乎是穆嫡帶著的,有時身後用背巾綁著一個,胸前抱著一個,喂飽了胸前這個,哄睡著了,再把身後的放下來,喂飽、順便摸看看尿布濕沒濕,可以說大王、樂樂是她奶大的。
「爹今兒個這麼早就回來了。」蘊月光給兩個長輩都倒了水。
「這不是生意太好,沒兩個時辰都賣光了,後面來的人不讓走,直問什麼時候還出來擺攤。」穆叔的嗓門比平常大了好幾分,隨手把油紙包裏的字豆糕拿給了大王,還叮囑要和弟弟分著吃。
字豆糕是很有趣的糕餅,四四方方的,每塊糖糕片中都藏著一個字,認字的同時也把文化吃進肚子裏。
兩個小豆丁道了謝,笑嘻嘻的拿到一旁分享去了。
嬌慣孩子,屋裏三個大人一個比一個慣得還樂此不疲。
「閨女,你覺得咱們幾天出一次攤比較好?」他嘴裏問著,手也沒停,把鼓鼓囊囊的一包銅錢、碎銀放到蘊月光面前的桌子上。
蘊月光看也沒看就把錢包推到穆嬸前面,「爹自己的營生,您自己作主就行。」她嬌笑道:「咱們家管帳的可不是我。」
穆嫡又把錢包推回來,示意蘊月光收起來,聲音高興得都在發抖,「那些媳婦、太太、爺兒們、小公子都誇贊你爹的作品出色,一點都不嫌棄價錢高,要是沒有你那什麼翻糖技術,你爹哪能這麼輕輕松松的就把銀子賺回來?」
話雖這麼說,可她不能居這個功,要不是穆叔的捏面功夫紮實,翻糖人偶也不可能這麼容易就上手,加上觸類旁通,從他手裏做出來的人偶可觀賞,又能拿來當零嘴吃,每個娃娃的神態逼真,連衣服的皺摺都非常自然,這和他日夜苦練有著非常重要的關系。
而且不論人偶身上的衣料還是道具,都是用食用植物顔料去研製出來的,她以爲半兩銀子都還算便宜了。
穆叔抓了抓頭,那些感激的話他大男人說不出來,只道:「我覺得那些個美人的神韻,什麼撫媚多情的我還抓不出來,我再去練練。」他現在是一心撲在面塑翻糖上面了,水還沒喝上一口就匆匆往後頭走。
爲了讓穆叔專心捏面,穆嬸還清出一間不用的小屋。
穆嬸也不去管穆叔,「今天總共收了七兩銀子,還有人給了五錢的訂金,這主意是你想的,法子是你教的,銀子也該你拿。你都不知道,你爹把那些面塑全擺出來時,只要是從攤子邊經過的人都走不動了,有的人走過去還倒回來看,還有些小子鬧著非要家裏人買不可,尤其是那騎著大紅馬的花木蘭,唉喲,兩邊的人爭得差點都要打起架來了……」他們家總算有了奔頭。
蘊月光笑得一如往常平和靜好,「娘若要這樣一條條跟我算,那書兒欠您們的可就還不完了,我們娘仁吃您們、用您們的還少嗎?再說我這身子能去割肉買糧嗎?不都要娘您來操持,這樣吧,錢您收著,我要用時再跟您拿。」
穆嬸一聽也有理,「也罷,我先收起來,說到肉,我看你拔了不少蘿蔔,中午就來燒個蘿蔔老鴨湯給你補補,兩個小的也能啃個鴨腿解解饑。」
她說做就做,收了錢包,去抓了鴨,把蘿蔔歸攏一起,剁下的菜葉都扔給鵝、鴨、雞們當點心了,轉身端起盆子去了廚房,開始整治起午飯來。
大王想帶著字豆糕去找隔壁的牛牛玩,征得蘊月光的同意後,他就帶著樂樂出門獻寶去了。
屋子裏忽然空了下來,蘊月光心想,也許該把烤爐做起來了,面人翻糖雖然看著新鮮,畢竟怎麼吃就是只有糖的甜味,要是能做成翻糖蛋糕便能大小通吃了。
以前手頭上沒有錢,她不敢去想請人來蓋烤爐,如今她有了賣飾品圖紙的銀子,就不用顧忌那麼多,至于她的葯錢,錢再賺就是,又不是只靠一窟死水活。
蒸和烘烤可以說是製作糕點最多的方式,她打算用土磚砌成竈,裏面放上木炭,做成上下三層,一層明爐,一層悶爐,這樣能做的糕點就更多樣了,隔壁牛大叔是個木匠,砌土竈也在行,兩家又處得好,不如請他過來幫忙?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7 00:04:09
第十二章 冰封的心
晁寂坐在王府的外書房,案上堆滿了文書和帳本,三年的苦心經營,當初破落斑駁的城牆早就煥然一新,從城門出入的客商見著這麼新穎又巍峨的城牆沒有不肅然起敬的。
護城河通著雍州地界的四支流域,百姓要取水異常方便,本來只能少部分種植小麥的田地,因爲灌溉方便,也有農民開始種起旱稻,生産更加多元化了。
至于本來已經廢棄不用的碼頭,因爲年年的掏淤擴大河道,一開始只有誤闖進來的小船,後來經過口耳相傳,雍州碼頭如今連中型商船都能靠岸停泊,原來乏人問津的口岸,現在到處是上下貨的工人和商家攤販,替百姓增加更多的商機和養家活口的機會。
還有一件事不能不提,自從徐淩雲這顆惡瘤被晁寂拔除以後,雍州百姓都撫手稱快,加上晁寂開始減低賦稅,輕徭役,減少百姓的負擔,讓他們能安居樂業,短短三年,雍州的人口就增加了五千多人。
願意移居過來的新住民晁寂也有一番優惠,他鼓勵置産,官衙的房和地都給了優惠的條件,還買不了房地的也有別的法子,那就是前三年衙門替他們付租賃的八成價格,三年過去再視情況還錢。
至于那些兩袖清風的,也不是沒有,年輕的晁寂讓他們去墾荒地,如果是扶老攜幼的,衙門會免費替他們蓋房子,還有一年錢油糧的補助。
這時梅雪林捧了一堆的帳冊進來,交給有膽,朝晁寂道:「王爺,這是微州應城和麒麟城分號送來的帳目,請您過目。」
他捏了下鼻梁,問:「是王妃那家鋪子的分號嗎?」
是的,這三年「一鍋食肆」已經在雍州開了六家分號,如今微州應城的鋪子也開始營業,接下來更有意到霸州設店,可以說是遍地開花了。
「是的。」有膽應道。
「王妃留下來的産業帳目不是由藍瑛姑姑在負責?」
他沒什麼心思理會生意上的事情,水泥廠和砂石廠那邊遞消息過來,已經准備把水泥路往霸州鋪去,需要他走一趟霸州去主持大局,至于店鋪的收益,他也不靠那些銀子過活,他反倒把錢都投注到蘊月光的孤幼院去。
經過這幾年,那些乞兒早已經不是昔日的乞丐了,最早的一批早有一份正當的工作,像飛三之流的,有的娶妻生子了,有的做了帳房,還替他培育了不少人才。
「藍瑛姑姑說,這些帳目是半年的總帳,所以要請您過目一下。」有膽越發的恭敬。
「放下吧。」淡淡的口吻,彷佛什麼都不放在心上。
自從發生了王妃那件事,王妃的名諱在府裏便成了下人的禁忌,加上後來徐淩雲供出是他花了大把銀兩,利用趙蘭芝的忌妒之心,讓她設法把蘊月光引到崇真寺。
他原來是想利用蘊月光來挾製晁寂,把自己的後路鋪墊好,卻沒料到那個女子倔強如斯,甯可往深不見底的懸崖下跳,也不肯爲他所用,愚蠢至極!
得知此消息,晁寂沒等病癒就把整個後院仔細清理了一遍,他想不到自己的女人居然串通別人來陷害自己,那個女人還是他一直以來頗爲疼愛的。
趙蘭芝被戳破拆穿後,羞怒憤恨之下也把湯姨娘咬了出來,說她也脫不了幹系。
她以爲晁寂要問她的罪,怎麼也得拖個墊背的,可她萬萬沒想到,晁寂像一把殺氣騰騰的利劍,瞧得她軟了腳。
最後,晁寂把兩人關在她們自己的院子裏,接著把兩個院子的丫頭婆子全打發了,也就是說她們的食衣住行,就算是一杯水也得自己去燒,衣服得自己洗,這對兩個早就習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享受諸般富貴榮華的女子來說比殺了她們還叫她們難受。
晁寂甚至不再讓趙蘭芝見叡哥兒,只淡淡的撂下,「這樣的你不配當叡哥兒的母親!」
至于呼天搶地的湯姨娘,他完全就當沒看見。
他沒有懲治這兩個毒婦,並不代表就這樣放過她們,留下她們一條狗命爲的是等他的月兒回來,到時候該殺就殺,該罰就罰,一個都不會放過!
是的,他始終相信他的月兒還活著,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某處,正等著他去把她找回來。
既然這樣,害得他們兩人分離的罪魁禍首就該留給她親手去料理,讓她解氣!
可這一來,偌大的玢王府後院可以說一個正經主子都沒有了,只剩下一個還懵懵懂懂的叡哥兒。
但晁寂半點都不在意,能讓他放在心上的只有尋找妻子這件事,他堅持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在沒有看到她的人之前,他就會永無止境的一直找下去。
雷厲風行地清理了後院以後,要不是想起他還有一個兒子,晁寂從不往後院去,夜裏在外書房安了個榻,倦了就睡在那,三年下來,外書房就等于他的家了。
有膽、有謀和梅雪林看了都十分不忍,但晁寂已經不是個能勸的主子了,一群糙漢子也做不來安慰的事,只能一日日看著晁寂把自己凍成一塊冰霜鐵甲都穿不透的面癱王爺,連最後一絲人情味都沒了。
以前那個偶爾還會跟他們這些下屬調笑兩句的王爺,自從失去王妃之後就沒了。
這三年,所有的人都戰戰兢兢,辦差除了謹慎再謹慎,別無他法。
這時有謀敲門進來,硬著頭皮道:「霸州都督傳來六百裏急報,阿骨縣西邊那塊水草肥美的牧場,因爲畜養的牛馬越來越多,引起匈奴族的觊觎,一個月前聯合三個部落分東西兩路渡過黑水河,來勢洶洶搶走了我們新地那邊的烏骓馬、大宛種馬百余匹,七日之前,又故技重施,這回不只搶牛馬,還騒擾邊境居民,屢次進犯,煩不勝煩。」
晁寂食指點著長案,「那些遊牧民族因爲今年高山沒有融雪,糧食歉收,連青棵這麼堅韌的植物也顆粒無收,這都是爲了糧食。」活著,不管去到哪裏都不是容易的事。
「王爺您都計劃好,等水泥路鋪到霸州,要開個茶馬互市,讓那邊的人可以帶毛皮、葯草之類的東西過來換他們需要的糧食,而那些貨品直接就地加工,轉入市場,以期改善附近邊民的生活,活絡經濟,不想這些匈奴人如此不知好歹,在這節骨眼生事!」
晁寂聽完,擡起頭道:「這回過去,先把貨棧開了,你去准備一下,過幾日就啓程阿骨縣。」貨棧是互市的試金石,要是行得通,霸州和鄰近周邊部落也能保持友好。
茶馬互市以貿易爲主,易貨方式爲輔,貨棧就肩負承擔著貨物的轉介職能。
「可……爺,您才從微州回來。」
「去!」晁寂冷聲道。
見晁寂說得果斷,有謀忙應了聲,轉身走了出去。
有謀出去後,晁寂從畫缸裏拿出一個卷軸,卷軸攤開,是蘊月光的畫像,這是他爲她畫的工筆畫像。
她一颦一笑好像都在畫裏面對他招手,他摩拿著畫像裏的人兒,摸著她的臉、她的發、她的肩,他清晰的記得每當她在廚房裏忙碌,看見他來,那小臉上如花般綻放開來的笑暦,那時的她臉上還殘留著面粉的痕迹,他忍不住用舌頭舔了,換來她的驚叫和捶打。
他好想她,好想好想,想得心都痛了。
他起身走到窗邊,聽著窗外的蛙鳴蟲唧,他的月兒,他早已經把她視爲自己不離不棄的妻,失去了她,他即便擁有天下又如何?所以即便耗盡此生的力量他也要把人找回來!
可三年了,她音訊全無,莫非他倆真的就此隂陽兩隔?
每每想到那種刻骨的思念,他連呼吸都痛,除了拼命做事,他無法停下來思考,就怕一停下來,那如海浪般席卷而來的思念會把他淹沒,讓他窒息而死!望著窗外的良辰美景如同虛設,總有千種風情也沒有人可以說……
西北地區的冬季比夏季長,才九月就下了薄薄的霜雪。
長年在地裏勞作的穆家夫妻還是簡單的夏衫,了不起晨起的時候搭一件短梢子,大王和樂樂這兩個小豆丁,都說小孩身上有三把火,更是沒把這天氣當回事,照樣在吃過飯後就出門撒野去了,唯有蘊月光穿了厚厚兩件大襖,屋裏還得生著炭盆,稍微離得遠一點,手腳一下就冰冷了。
這種破爛身子真是叫人愁,九月的天都這樣了,一入冬豈不是要裹著棉被過日子?可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她從來都是向前看的人,不沈溺也不糾結,畢竟再壞還能壞到哪去呢?
她給家裏人都織了雙露指手套,兩個小家夥樂壞了,一戴上就出去炫耀,她原是想給自己圖個方便,這樣拿炭筆畫飾品圖樣的時候既保暖又方便,手指就不會被凍得沒法做事。
她的圖紙上頭是一整套的纏絲瑪瑙披肩,包括相應對的項鏈、手蠲、墜鏈、耳環、戒指、禁步等等,等于身體上各部位都有相對應的裝飾品。
這在古代是非常少見的,畢竟要打造這種整套飾品的人家非富即貴,又除非嫁女兒置嫁妝,娶媳婦送聘禮才會花這樣的大錢,一般人家買個一兩樣就算很奢侈了,但是蘊月光完全不怕圖紙拿到銀樓沒人要,這套女子飾品不說絕後也稱得上是空前了。
她給這套飾品取名「珍珠寶匣」,她在現代看過的飾品不少,尤其博物館裏頭那些難以計數的皇家物品,論珍貴、細致和價值都是一等一的,不說眼界高人一等,但是對于設計女子飾品幫助還滿大的。
她沈浸在筆下的圖樣中,卻聽到外頭有人在叫門。
「三娘啊,你在家不?我可自己進來啦!」這大嗓門一聽就知道是村長夫人韓氏,她是個約莫四十歲的婦人,比起鎮上其他人,因爲生活條件還可以,打扮就和富家太太沒兩樣,頭上揷著包銀簪子,手腕戴著銀蠲子,耳朵上也挂著耳釘。
蘊月光慢慢扶著牆走出來,「嬸子,我娘陪我爹去做生意了,不在家,可是有事?」
韓氏不著痕迹地打量了整齊又幹淨的屋子和眼前病恹恹的蘊月光,「我聽說你爹那生意如今做得可好了,專程過來給穆兄弟道聲賀,順便借你家的風鼓機和拌桶使一使。」
這穆家本來是古橋鎮最不起眼的一戶,要不是有間祖宅蓋著頭頂,連吃飯都有問題,可明明都自顧不暇的人了,還自不量力地撿了個丫頭回來。
左鄰右舍都以爲肯定救不活,卻沒想到人不只命硬的活過來了,還生了兩個崽,這不樂壞了三娘那不下蛋的母雞?
說起來這丫頭也爭氣,兩個娃都是男丁,放在誰家不是一件大喜事?但架不住來路不明啊,也不知誰家的野種,更讓人不明白的是,這丫頭的腦子不知怎麼長的,只是看見穆三娘在揚麥殼和麥稭,見灰大,說是心疼,便讓牛家那大小子搗鼓出這玩意來,據說還能把谷粒給吹出來。
還有那叫拌桶的東西,主要在打谷子的時候用,就放在田裏,可以輕松的讓谷粒脫在拌桶裏,拌桶裏的谷子累積到一定的量,就漏出來挑回去曬,可以省下不少人力。
去年他們也曾借了一回,還真是省時又省事,便起了貪心,去請來匠人把兩樣東西拆開研究,沒想到組裝不回去是一回事,東西勉強做好了,風鼓機的風力過小,別說麥殼和麥稭,枇谷是一點都吹不出來,後來只能拉下臉到穆家來道歉,認賠了事。
蘊月光笑容一斂,淡然地看著韓氏,「嬸子,真不巧了,這兩樣東西都讓牛嬸家給借去了,他們前日割稻,地裏的活兒不少,可能還要個幾日才能還上。」
複刻這風鼓機只是心疼穆氏爲了糧食每天灰頭土臉的,那麥殼揚起來,還讓人全身發癢,這鄉村鄰裏的,誰借不是借,能與人方便也沒什麼不好,可這家人著實貪心,把風鼓機拆了,還原不回去,還說是她這東西破爛,後來經過一番周折,讓理虧的他們賠錢了事,現在又腆著臉皮過來借東西,到底是誰給她的臉?
「再說,村長不是讓人製作了這兩樣農具,哪裏用得著向我們借,嬸子真是太幽默了。」蘊月光看著她,嘴角挂著一絲嘲諷。
韓氏下意識的閉緊了嘴巴,但圓潤的臉明顯漲得通紅。
身爲村長,有益于村民的事卻沒緊著鄉裏,卻是緊著自己,這村長到底是誰選出來的?
幽默?那是啥玩意?有人惱羞成怒了,「你愛借不借,不要仗著有那麼點小聰明,能搗鼓出希罕的東西就把眼睛放頭頂上了!」跟你借東西使使是給你面子,還不知好歹,簡直就是不知所謂!
其實她更想要的是圖紙,只是還沒來得及說出口。
「嬸子說的是哪話,我就一個病秧子,還靠著我爹娘吃喝,我家好不容易有口飯吃,是全家人集思廣益的功勞,嬸子也別太偏愛我,這會把我擡舉得飄在雲裏著不了地,尾巴都翹起來了。」蘊月光四兩撥千斤,她才不跟這樣的鄉婦爭執,就算爭贏了也只會更招她記恨,不如順著她竿子亂說。
「什麼叫集思廣益?」韓氏一問出口就知道要壞,她這不是把自己的短處暴露在這丫頭面前嗎?她沒讀書啊,大字不識一個,更別提那四個字、四個字的詞了,他們古橋鎮最崇尚的就是讀書人,據說這丫頭可是上過學堂的,說起話來動不動就四個字滿地跑,她滿口沒說過一個髒字,卻把她糟蹋得很徹底。
可蘊月光只是扶住牆支撐身體,開口送客,「我站不了多久,我娘回來我會告訴她你來過,嬸子慢走,我就不送了。」
「你這孩子到底是沒心眼,聽不懂我在說啥,還是給臉不要臉?牛家那夫妻能給你什麼好處,你什麼都緊著他們?我把難聽的話放在前頭了,往後你們穆家要是碰到了什麼事要辦,可別求到我們頭上來!」
這是拿那一丁點權勢來壓人了,蘊月光皺了下好看的優雅長眉。
不過韓氏說的也是事實,不說一鎮的村長,在這封閉古老的年代,就連一村的村長也有無上的權力,小百姓只能捧著敬著,要不就是遠遠的避著,絲毫不敢得罪。
她沒想要給穆家夫妻拉仇恨,可韓氏卻因爲借不到農具,前帳舊帳一起仇視上她了,她都還沒跟她計較呢。
韓氏挑著眉,一看蘊月光的神情自以爲威嚇生效,心想這丫頭片子是怕她了,會怕才好!可還沒得意多久,牛大娘就來了。
牛家和穆家就隔著一道牆,穆家稍有個動靜總能傳到隔壁去,尤其韓氏還有一把破鑼大嗓門,想要不聽見也難。
本來兩個小蘿蔔在她家和牛牛玩得可樂呵了,遠遠看韓氏進了他們家門,知道爺爺奶奶都不在,家裏只有他娘親,怕他娘吃了虧,也知道自己人小力氣小,趕緊撒手不玩了,捉住她就說家裏來了很凶的婆婆,他娘要是被那婆婆欺負了怎麼辦?
他們見過韓氏,總是仗勢欺人,凶得很!
牛大娘知道這兩個娃就算出門玩耍,一顆心始終惦記著他娘,就算出門也不會離家太遠,一聽這話,她立刻撇下手裏的事,二話不說就過來了。
「我說書兒啊,家裏有客人啊,喲呵,稀客啊村長夫人,我瞧這天也沒下紅雨,怎麼就從您那貴寶地踏到我們這些窮人家的賤地了?」這韓氏老實說她得罪不起,但他們這附近幾十戶人家就沒一家和韓家走得近的。
有錢人嘛,就那德性,總覺得他們這些平頭百姓要占她便宜似的,村長也一樣,除非公家交代事情下來,要他廣爲宣導,否則即便路上碰了面,也當沒你這個人。
誰叫他們窮,也沒想過要沾他們的光,可自從書兒發明了那個風鼓機和拌桶,這婆子可殷勤了,不過那些都是表面,背地裏沒少潑書兒母子仁的髒水。
韓氏哼了聲,「書兒說那風鼓機和拌桶這會兒歸你家用?」
「是啊,左鄰右舍的,借誰好,借誰不好,書兒幹脆讓大家抓閹,農忙時,那兩樣東西讓大家輪著來用,我家老大運氣好,一抓就是頭一個!」牛大娘樂得很,話裏話外就是要糟蹋韓氏。
「大家輪著來?」韓氏的聲音又拔高了不少。
「就是啊,這兩樣農具你們家不是自己讓人做了,不必像我們苦哈哈的等著輪替,說起來還是老姊妹你的命好,有錢辦什麼事都方便!」
韓氏臉色忽青忽白的,新農具有個屁用,搗鼓沒兩下就壞了,也不知道哪裏出了毛病,要不然她哪需要來瞧這些窮光蛋的臉色?
牛大娘卻不想再理她,拉著蘊月光的手就道:「書兒,我們家姊兒讓我來喊你一聲,你上回教她那什麼什麼刺繡圖樣,她一直叨念著參不透,說想讓你過去給她瞧瞧,你身子能行吧,要不大娘扶你過去?」
「行,我也正想出去走走。」蘊月光回過頭,喊著兩個探頭探腦的小不點,把蛋糕帶上兩塊,過去和牛牛一起吃。
大王欸了聲,指使樂樂去拿小籃子,一家人和和樂樂的上隔壁串門子去了。
韓氏還沒來得及問蛋糕是什麼東西,見人家都出了門子,只能罵罵咧咧的走了。
韓氏一離開衆人視線,蘊月光就拉著牛大娘的手說:「謝謝大娘替我解危,這兩塊蛋糕您就帶回家騙小孩的嘴,我就不過去了。」
牛家姊兒的繡工比她還要好,哪裏需要她上門去指點,不過是牛大娘的借口罷了。
「你孩子心思細膩又手巧,這蛋糕什麼的我聽都沒聽過……我也沒能幫上什麼,哪裏就好拿你的東西?」籃子上明明蓋了棉布,可牛大娘彷佛也聞到了蛋糕特有的香氣,口水不自覺吞了好幾回。
「咱們受您幫助的地方還少嗎?也就一點吃食,可別跟我客氣了。」蘊月光拿過小竹籃遞給了牛大娘。
「行,那我就拿著了。」牛大娘也不再客氣,只是還沒出穆家大門,就和一個正大步流星往這走的男人打了個照面。
「嬸子冒昧了,我家主子遠行,路上遇到了坍方,只得又折回來,這會兒皮囊裏的水不夠了,想向大娘討口水喝,希望您行個方便。」那男子魁梧壯碩,一身棗紅便服。
對蘊月光來說,這就是個陌生人,又想著牛大娘還在自家院子,便很自然地垂了頭,微微側了身。
牛大娘的心卻活絡開來,這人高馬大的漢子在鎮上連見都少見,尤其還長得一表人材,要定能說給她家姊兒該冇多好,所以沒注戀到蘊刀光已經悄悄避到「邊去了。
「不就是個水的事,沒問題,把水囊都拿進來吧。」這一說完才發現自己還在穆家呢,便喊了一聲,「書兒啊,要不你去給這位爺拿點水吧。」
「欸,這就去。」蘊月光的頭仍舊沒擡。
有膽把幾個水囊遞給蘊月光,原來黏在蘊月光身後的大王卻伸出手來接,「我娘身子不好,我來拿。」
有膽起初還真沒注意到這兩個小不點,直到一只小手伸到他面前,這才發現他們,不過最令他驚訝的是,這兩個娃娃生得一模一樣,跟他和有謀一樣都是雙生子。
雙生子本來就少,可他居然在這裏看見兩張雪雕玉砌般的小娃兒,那臉蛋還尤其面熟。
沒等他反應過來,大王已經抱著水囊,隨著他娘進屋去裝水了。
有膽本來想告訴他,水在哪自己去裝就是了,卻被那少婦看著有幾分熟悉的身姿分了神,第一時間就沒能把話說出來,主家也沒半分想請他進屋的意思,他只能和剩下的樂樂大眼瞪小眼,牛大娘則是面帶疑慮地看著這一大一小說話。
這漢子的衣著不差,雖然沒有任何紋飾,可一看就是好料子,也不像會拐帶孩子的人販子,但是穆家這對娃兒許多人都想要,一時動心把人抱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這麼一想,牛大娘方才跑偏的心思早不知哪裏去了,她就在一旁盯著,也不搭話。樂樂向來膽子就大,只是不愛說話,有人跟他說話也沒在怕。
「小乖乖,你叫什麼名字?」有膽蹲下來與樂樂平視,盡量放低自己的聲音。
「我不叫小乖乖,我娘叫我樂樂。」
「怎麼沒見到你爹?」
「我娘說他死了。」
「這樣啊……」有膽不好再探問下去,也就不再說話了。
「你別介懷,這孩子向來一棍子打不出個屁來,他能跟你聊上這麼多已經很難得了。」牛大娘打著圓場。
「沒事、沒事。」有膽起了身。
這時大王一個人把水囊拿出來,有膽見他有些不勝負荷,兩個快步過去把水囊接過來,道了聲謝後又多看了兩兄弟一眼,接著向牛大娘點頭道了謝才離開。
晁寂這次出行沒有帶多少部屬,也就兩輛馬車、三匹馬,他車坐煩了就出來騎馬吹風,有膽兄弟倆騎馬倦了,也能進馬車裏歇個覺。
「你在嘀咕些什麼?還不趕緊把水給爺送去?」有謀見自家兄弟一路自言自語著回來,猛地拍了他一肩膀。
有膽回過神,便向有謀提了一嘴。
有謀沒見過大王兩兄弟,只淡淡說道:「你這是讓爺的杯弓蛇影給帶歪了,去到哪都多生了個心眼,就算沒有也讓你覺得有這麼回事。我跟你說,你可別在爺跟前提這件事,咱們還得趕路呢,趕緊上馬!」
有膽還在哼哼,「我怎麼覺得那位夫人也很眼熟,可那模樣,連擡頭讓我瞧瞧都避諱著……鄉下人什麼時候也這麼大家閨秀起來了?」
「或許是你太嚇人了。」
「胡謅,我可溫柔著呢。」
有謀很不以爲然地低下聲音,「這麼些年了,你就別再自責了,那件事爺說不怪你。」
有膽抿起嘴不搭聲了,說不怪,他自己就能當沒這回事嗎?這事就像卡在他心裏的巨石,他怎麼都過不去!
「兩個大男人哪來這麼多話?」從馬車裏發出的聲音就像一盆冷水,瞬間澆熄了有膽兄弟倆的唠嗑。
有膽卻一個激靈,向前一大步,「爺,屬下終于想起那小院裏的兩個小娃兒像誰了?」
晁寂挑眉。
「是您啊,爺,和您幼年的時候一模一樣!」有膽斬釘截鐵地道。
晁寂生人勿近的氣質這些年越發的駭人,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周圍的溫度都會急速下降幾度,現在只有他一個人在馬車裏,手裏攤著一卷書,仍像一根在雪地中拔地而起的青竹,不言不語,籠罩著撲面而來的寒霜。
他沒有殺人如麻,但是再這樣放任下去,一念成魔,似乎也不遠了。
有膽一說完話,小腿就挨了有謀一記狠踹,還用嘴型罵他——你發哪門子的瘋?
有膽卻急切地看著晁寂。
有謀已經拉開自己的兄弟,想上前來請罪。
「讓你去拿個水,你倒是招惹了什麼?」晁寂打破令人心悸的靜谧。
有膽在晁寂的眼神下有那麼一絲退縮,可不知什麼原因讓他頻頻催促著自己,「爺,一眼就好,您移步下來看一眼就知道屬下不是胡扯。」
「一眼是嗎?你可知道這一眼的代價?」
聞言,有膽、有謀俱是一悚。
半晌後,有膽躬身道:「事後王爺要殺要剮,有膽絕不後悔。」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7 00:04:28
第十三章 找到妻兒了
蘊月光坐在廚房裏,一邊摘覓菜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大王和樂樂兩個說話——
「我從來沒見過那麼高大的叔叔,鐵塔一樣,要是咱們爹也像他一樣就好了。」
「嗯,可以扛著我們去看戲。」
「娘,爹是個什麼樣子的?」樂樂問道。
從他們懂事開始,娘就不在他們面前提起爹,他們被人罵野種的時候也回家問過娘爹呢?娘說對不起,她什麼都不記得了,要不就什麼話都不說,可今兒個有膽的出現激起兩個孩子想爹的慾望,見他娘沒吱聲,大著膽子討論起自己的爹來了。
「就有鼻子有眼睛,耳朵嘴巴都不缺。」蘊月光把擇好的菜放在竈前,緩了氣,再拿上一塊臘肉准備剁細了,等穆家兩口子收攤,買羊後腿肉回來就能包羊肉水餃吃。
兩個孩子叨念很久說是想吃餃子,趁她今天精神頭可以,就做點給他們吃吧。
「娘,爹以前是做什麼的呢?」大王對他爹的問題總是滔滔不絕,「爹」這個字就像魔術匣子,一打開他就有一百萬個爲什麼。
其實也難怪,畢竟小孩在一起玩耍,總會比較自己的爹是做什麼的,種地的、木匠、打零工的、綢緞鋪的帳房……唯獨問到兄弟倆的時候,他們還真不知道自己那死去的蔘是幹啥的,因此免不了被好一番嘲笑,一次兩次之後,「爹」這個字眼便成了不能言說的禁忌。
今日卻因爲有膽的到來,把這禁忌打破了。
「他啊……」蘊月光頓了一下,這些日子她的腦子裏總有個人影隱隱約約的浮現,可當她想用力捕捉的時候又不見了,「他應該是個官。」
應該?大王一下就品出他娘語氣中的不確定。
「官是什麼?能吃嗎?」樂樂睜著大眼睛。
蘊月光正要解釋,卻聽見咚咚咚的叩門聲。
「這會兒地裏不都忙著嗎,誰還有工夫來串門?」一早是韓氏和牛大娘,這會又是誰?
大王不用人叫,自己跑去開門,可一開門他就愣住了,這人真好看,只是在哪見過呢?
看著門外氣質華貴、眉目不凡,但臉色卻隂沈得彷佛能滴出水來的晁寂,大王的眼珠子都忘了轉,張大嘴發不出聲音。
三年前的晁寂和小孩本來就不親近,像他的庶長子就是,這些年他把自己凍成千年不化的冰塊,封地裏的孩子、娃兒只要聽到他的名號,據說能止夜啼。
而受震撼的還有晁寂,他走進院子,不自覺地同手同腳走到大王面前蹲下身,「你叫什麼名字?」
站在晁寂身後的兩大親衛沒敢進去,眼巴巴地看著晁寂走向那孩子。
原來這位好看的叔叔會說話,不是妖怪。大王自我安慰的挺了挺小胸脯,道:「我娘說,問人家名字以前要先告訴別人你自己叫什麼,這是禮貌。」
「你娘?」他重複,帶著連他都不知道的笨拙。
「嗯。」
晁寂的眼神有了一點光,展現出少有的耐性,「我姓晁,單一個寂字,你呢?」
他心裏有股自己也不明白的感覺,他得用力的壓抑住,才能不去碰觸大王那只泛著健康顔色但還稱不上白胖的小手。
大王微微擡高了頭,很是自得的模樣,神情可愛得誰都想擰他一把。
「我小名叫大王,大名叫虞宇,是項羽手下猛將虞子期的那個虞,我娘平時叫我大王,有時叫我王王,要是不高興的時候就叫我虞宇了。」
聞言,晁寂露出會心一笑,不過……虞?
他繼續問:「聽說你還有個弟弟?」
「你是誰啊,爲什麼問我?我認識你嗎?」見哥哥沒回來,按捺不住的樂樂也出來了。
晁寂的雙眼瞠大,就連守在門口沒敢靠近的有膽、有謀也濕了眼眶。
「你還罵我瘋了!」有膽抱怨道。
有謀拍拍他的背,「兄弟,你這回幹得好!」
有膽哼了聲,嘴角卻翹了起來,王爺有兩個兒子了,還和他同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
就算還沒有見到王妃,可外人一看這兩個小孩,也能明白他們有著血緣關系。
「你們的娘呢?」晁寂沒敢把兩個孩子摟進懷裏,眼睛直往屋子裏望,他心裏始終惦記的,是人家的娘親。
「你找我娘做什麼?」小兄弟一提及娘親表情就變了,眼裏全是戒備,就像只小刺帽。
晁寂起身,轉向跟過來的有膽吩咐道:「去鎮上客棧訂兩間上房,要最好的。」
有膽應了聲是,「爺是准備要在這裏住下了嗎?」
「多話!」
「小的多話!」有膽輕輕據了自己的耳刮子,忽然發現他好像沒那麼怕王爺了,是因爲不用被殺、被剛了嗎?
兩個孩子一個接一個出去卻都沒回來,蘊月光尋了出來,目光和晁寂碰了個正著。
晁寂怔住了,這個人是她嗎?那麼纖細,好像風吹就會倒,又憔悴得沒法用人比黃花來形容,臉色不如以前的白皙,還帶著微微的蠟黃,眼下也有青痕,那雙手透明得好像能看見膚下細細的筋路。
只見蘊月光穿著一件雪青色的交領粗布夾衫,外頭搭了件碎花襖子,烏黑的秀發簡單的挽了個髻,用一支木钗別著,其他什麼都沒有,盡管只是布衣荊钗,可那姿態模樣仍是他以前認識的那個女人……他日思夜寐,心心念念的月兒。
雖說今年冷得早,可還未真正入冬她就已經穿上夾襖和大襖,要是再凍得厲害些,她會不會就撐不住了?
小兄弟一見娘親出現,齊齊跑過去扶著她的手。
晁寂蹙起他修長入鬓的眉毛,不只因爲她這陌生的模樣,她看見他的眼神裏也沒半分熟識,就好像看見一個陌生人一樣。
蘊月光輕輕把手按在大王小小的肩上,替樂樂把掉到眼前的頭發給抿到耳後,然後擡眼,面色一絲波瀾都沒有,輕聲道:「這位公子可是有事?」
晁寂強壓下心頭的癡意和洶湧的波動,看著那兩個小家夥,看看蘊月光,只覺鼻頭一酸,輕喚了聲,「月兒。」
月兒二字脫口時,多年積壓在心裏的情感也洶湧而出,他只想一把將她擁進懷裏訴說快要成疾的多年相思。
至于小兒子,他遲早會知道他的大名叫什麼,不急。
蘊月光聽見聲音,看了他一眼,只見一個眉目疏朗、寬肩細腰、輪廓如刀鑿般鋒利分明,五官無一不精致的男子,多一分太過女氣,少一分則顯粗獺,舉手投足間帶著清貴。
他目不轉睛地瞅著她,眉眼深沈,深邃黑漆的眸裏倒映出她的身形。
那雙眼太好看,見他喰著晶瑩淚光,蘊月光覺得自己心上某處好像微微抽痛了一下,卻不知道是爲什麼。
「想必公子是認錯人了,我不是您口中的月兒姑娘,我姓虞,叫虞夏書。」
「不,你應該姓蘊,蘊月光。」晁寂略帶委屈地看著她,她怎麼會不記得他了呢?
然而看她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是假裝出來的,她的眼睛太清澈,沒一絲撒謊的痕迹,這個女人是真的不記得他了。
「公子要是沒事就請自便。」說著,她作勢要關門送客。
「月兒……」他的聲音含著一種令人心酸的痛苦,「我找了你三年,你卻不記得我了,爲什麼?」
那些個日日夜夜,除了镌心銘骨的相思還是相思,要不是心裏仍舊堅信著能把她找回來,在那樣的輪回裏,他有時都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他眼巴巴看著自己的樣子,讓蘊月光的心又是一窒,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能讓一個男人癡心不悔地尋覓了她三年?
蘊月光還在恍惚中,就見晁寂長臂一伸,輕飄飄的把他刻骨銘心的姑娘拉進懷裏,不由分說的就親了下來,動作行雲流水,讓她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
唇上霸道的吸吮讓蘊月光徹底呆住了,但愣住的人不只有她,有膽、有謀兩兄弟也傻在一旁,可好在他們反應迅速,一人一個掩住了大王和樂樂的眼睛。
兒童不宜,大大的不宜啊!然後就想奪門而出。
他們的動作讓蘊月光猛然驚醒過來,她一把推開晁寂沖上前去,試圖阻攔兩個想把她兒子帶走的男人。
有膽、有謀只是想把孩子帶開,沒有真要搶孩子的意思,一見她沖過來,飛快地看了一眼晁寂,然後恭敬的把孩子交回她手上。
孩子雖小,但也三歲大了,蘊月光這破爛身子哪裏有辦法一下抱住兩個孩子,她吃力的抱著樂樂,當另外一只手也想把大王抱回來時,太過沈重的負荷讓她往後倒退好幾步。
眼看就要跌跤了,可預想中的碰撞沒有如蘊月光的預測出現,她發現自己和兩個孩子都被一雙強壯結實的臂膀圈在一起。
頓時間,四周安靜得彷佛連空氣都要凝結成霜。
好心辦了壞事的親衛再不知道這裏不是自己該待的地方,那這些年也白看主子臉色了,兩人一左一右出了門,還極其順手地把門給攏上。
「娘……」兩個孩子一臉驚恐地緊緊抱住蘊月光。
蘊月光嗔怒地瞪著晁寂,一邊溫柔地安撫著孩子的背,「你的手下嚇到我的孩子了。」
這一眼看在晁寂眼中,他難得的笑了,「我禦下不嚴,請娘子原諒則個。」
油腔滑調的登徒子!他根本是巴不得那兩人能把孩子帶走,自己才能爲所慾爲。
思及此,她想也沒想舉腳便往晁寂的小腿踹去。
晁寂被踹了,可他一點都不生氣,對著她那張有些瘦到脫形的臉,嗅著她身上幹淨的皂角味,他一點都不想讓她離開,由著她狠踹了自己一腳。
「你放開我娘!」大王一回過神來,雖然知道方才是這個男人護住了他和娘親,但是對他一出現就啃咬娘親的嘴這件事,他很不能釋懷,伸出的爪子咚咚咚的捶打著晁寂的肩膀。
「放我們下來!」樂樂也有樣學樣,開始捶打著晁寂的另外一邊肩膀。
晁寂苦笑,從蘊月光手中抱過大王,把他放到長凳上,確定他坐得安穩了,又把樂樂也抱過來,和他哥哥一並坐著。
看著這對雙生子,他忍不住手癢,兩掌各自摸了他們的頭一通,狹長的鳳眸眼角似乎沾染上了奇異的紅。
兩個孩子都蒙了,那是一種極其新鮮的經驗。
蘊月光從最初的驚駭到僵硬,又看到他對兩個孩子的態度,再見到他的眸色,一時間很難決斷是要把人打出去還是怎樣……
晁寂深吸了幾口氣,平緩情緒後道:「月兒,我能否跟你談談?」見她沒反應,他索性一股腦地對她說出自己的來曆,「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夫人,你叫蘊月光,我叫晁寂,三年前你去雍州的崇真寺上香,卻被我的政敵逼得掉下懸崖,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沒能找到你,幸好老天可憐我一片赤誠,終于讓我們一家人團聚了,月兒,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我是阿寂啊。」
阿寂……
「你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她的心不是沒有波瀾,但是要她立刻相信這樣的片面之詞,感情和理智上她都沒法接受。
蘊月光不耐久站,她坐下來把孩子們拉到跟前,「娘和這位大爺有話要說,你和弟弟先去牛大娘家,一會兒娘再去接你們。」
「我不走,他要是再對娘動手動腳怎麼辦?」大王是娘控,從他懂事的那天起,保護娘親就是他賦予自己的重大責任。
「娘,他是我們的爹嗎?」樂樂咬著手指突然問道。
大王看了弟弟一眼,眼裏有著震驚,他顯然沒往這上頭想。
蘊月光歉然一笑,「娘還不知道,我得確定他是不是你們的爹,所以王王和樂樂給娘一點時間,讓娘把事情理清楚了,可好?」
大王聽他奶奶提過一嘴,說他娘最初是在河溝裏給爺爺撿到,帶回家治病的,那時候他們還在娘的肚子裏,還說連娘都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
他年紀雖小,卻也知道他娘和牛牛的娘是不一樣的,娘親忘了很多事,尤其是爹爹的事,總是一問三不知,被他們問煩了甚至會說爹死了。
大王如小大人般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我會帶好弟弟,娘放心。」又看了晁寂一眼,「你要是敢欺負我娘,我會跟你拼命的!」
蘊月光聽了又是感動又是難過,她居然還要一個孩子來保護她。
晁寂伸出三根指頭,對天發誓,「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話,我這一生只會疼她、愛她、照顧她,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給她,誰敢欺負她,不用你出手,我就會先收拾他。」
大王也很男子漢的點了頭,慎重其事地牽了弟弟的手出門去。
晁寂也不會想到自己這番話在大王的心裏投下什麼樣的波瀾,他嘴上沒說,心裏是希望這個像天那麼高大的男人能是他的爹的。
蘊月光把這一切收進眼裏,孩子的心裏應該十分渴望有個像城牆般雄偉的父親吧?
「月兒,你就算不想承認我,可那兩個孩子和我不像嗎?可以說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你心裏沒有數嗎?」
人和人的面貌也許會有些相似,但是像到一個模子印出來,別說父子還打了照面,小孩子是小,可心裏會不知道嗎?會不震撼嗎?這不是她矢口不認就能抹過去的事。
蘊月光的手指卷著麻花,低頭不語,她覺得自己的腦子都快要不夠轉了,人家都說孩子不能偷生,可她偷生了,但沒人告訴她,當親爹找上門來的時候該怎麼辦?
「你到底是什麼人?」蘊月光又把話題轉到這上面。
晁寂知道,他要是不說清楚的話,她絕不會相信自己,于是他把自己如何來就藩,如何和徐淩雲杠上和盤托出——
「他是一顆毒瘤,我要在自己的封地立足就不能允許這樣的人存在,但我從沒想過他會把手伸到我的後院,買通趙蘭芝,也就是我的側妃,把你騙到崇真寺,他們想利用你來威脅我,可是你甯死不屈,跳下了萬丈懸崖……」
有更多的支離破碎畫面閃過她的腦中,她不受控製的往下墜落,然後有道身影義無反顧的跟著飛撲下來,他想救她……可當她努力想看清楚那畫面時,腦海裏又是一片空白了。
她抱著頭,爲什麼會想起這樣的畫面?她明明是個精怪,唯一的記憶就是天象異變時的渾沌和扭曲,可這個人把前因後果告訴了她,每一樣都銜接得上。
晁寂沒有放過她臉上的任何神色,「所以你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從懸崖上掉下來的?」
「義父說,我可能是被崖下的激流給沖進了黑水河,又順著河勢往下漂,流到了石灘上,幸好那日我義父心血來潮去兜魚,要不然我大概就無聲無息的讓老天爺收回去了。」
她說得輕描淡寫,可晁寂哪能不知道其中的驚險,更何況那時候的她身上還帶著傷,只是都過了三年,難道那傷到現在都還沒治好?
「你的身子……」他的心懸了起來。毫無血色的唇,虛弱如蒲柳的身子,不用摸都感覺得出來只剩下皮包骨,更何況,他剛剛才摸過,她比一片羽毛還要輕。
「就女人家的毛病,氣血虛。」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就好,也無意向晁寂賣慘。
這身子被折騰過了頭,需要長期吃補葯調養,穆家目前看著家境還可以,吃穿都應付得上,但那些貴死人的人參靈芝燕窩,她實在吃不起,就算吃了,只一帖兩帖的也無濟于事。
她的身子就是一個無底洞,往裏面填什麼都沒有用。
老實說她也想過自己這身板能不能挨到宇兒和宙兒長大成人?午夜夢回,每每一想到心就慌,心越慌越徹夜不能眠,睡不好覺,本來就談不上好的身子也就更差了。
「可看了大夫?」晁寂從她的眼裏看得出來她沒有說實話,一個勁的回避他,這女人不知道她一說謊就會抿嘴嗎?
他與她之間因爲幾年的隔闵再無法坦然了嗎?還是有什麼讓她不安了,就因爲她不記得和自己的過去?
晁寂蹙著眉,膠著的情況叫人無比心焦,這時穆嬸和穆叔回來了,兩人喜上眉梢,連頭發絲也帶著喜氣。
攤子的生意蒸蒸日上,大部分還是回頭客,穆叔按照蘊月光的意思,把面塑蛋糕的價錢往上提了提,以價製量,沒想到還是供不應求,不到兩個時辰就把蛋糕都搶光了。
穆家夫妻又喜又愁,高興的當然是産品受人歡迎,這手藝還是獨家的,別人想學還學不來,愁的卻是他只有一雙手,哪裏應付得來那麼多生意?
「欸,家裏有客人……」穆嬸不知道今天家裏可是來了好幾撥人,一看是個大男人就數落起蘊月光,「你這孩子也真是的,家裏多了個大男人也不讓你牛嬸過來陪著,這要是落入人家的嘴,那話可難聽了。」
穆叔拉了她一把,他半輩子都在這鎮上打轉,眼界雖然不高,可看人的眼光還是有的,就拿那男人一身的衣著來說,看似簡單,可束發的玉冠是塊雪白的玉,衣服布料裏的暗紋和條帶的玉佩,這是平常人家穿得上的?就連開綢緞莊的韓家也沒那底氣。
穆熔卻把手扯回來,不同意地看了他一眼,就因爲男人看著不尋常,男女大防才更要遵守,要讓人看輕了去,書兒的名聲豈不是要壞光了?
蘊月光率先站了起來,「我先跟爹娘介紹一下,他說他可能是宇兒、宙兒的爹,也就是女兒的夫君。」
對于晁寂的出現,她實在不曉得要怎麼處理,也沒想過二老會這麼早就回來,讓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夫妻倆張大了嘴,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們以爲女兒的夫家這麼些年都沒找過來,是不是表示夫家那邊已經放棄尋她了,可沒想到人家突然間就找上了門。
蘊月光又向著晁寂介紹夫妻倆,「穆叔、穆嬸是我的救命恩人,承蒙他們不嫌棄,收我當了義女。」
晁寂肅然起身,朝著穆家夫妻一躬到底,「爹、娘,要不是兩位施加援手,恐怕我今日就見不著我的娘子和孩子了,你們的大恩大德,本王永志不忘!」
穆叔被晁寂的一聲爹喊懵了,趕緊跳開又連連揮手,「不敢不敢,這都是緣分!」
穆嬸雖然也有些雲裏霧裏,但是她知道要問,捅了捅閨女,悄悄壓低聲音,道:「你們是夫妻?他說本王是什麼意思?」
蘊月光安撫的對著穆嬸道:「他說霸州、微州、雍州都是他的封地,他就是玢王爺。」
聞言,穆家夫妻齊齊驚掉了下巴,接著咚地跪下,想給晁寂磕頭。
王爺是天上的人物,怎麼就落到他們這凡間來,還來到他們家,他們根本沒法想像。
「爹、娘,你們這是做什麼,快起來。」晁寂見狀,急忙上前想扶起二老。
穆家夫妻哪敢讓王爺扶自己,忙不疊的起來,穆叔雙腿直打擺子,穆嫡卻是打心眼裏歡喜,這男人是王爺,那麼書兒是他的王妃嗎?不會是妾吧?
哎呀,她這是高興到糊塗了,人家不說娘子和孩子嗎?那書兒肯定是人家的正頭娘子,不會錯的。
「今天是大好的日子,喜事一樁樁,我去做飯,咱們一起吃個團圓飯啊。」
蘊月光連忙阻止,「娘,您別忙,他馬上要走。」這明顯是下逐客令了。
晁寂卻裝作聽不懂,笑道:「娘子,只要是你的事,我都有大把的時間。」
唉喲,這王爺的嘴甜啊,她喜歡。穆嬸的臉幾乎要笑出朵花來。
穆嬸喜孜孜的就往廚房走,「我去給王爺准備晚飯。」
穆叔伸了伸手,卻沒拉住妻子,只能說道:「你別瞎攪和!」
穆嬸不知道丈夫怎麼了,正想說點什麼,卻見晁寂禮貌又不失客氣的颔首,「不要太麻煩,簡單些就好。」
穆嬸整個胸腔都被女婿上門的大喜事給占滿了,「不麻煩、不麻煩,你別嫌棄就行。」
她還偷捏了把蘊月光的手心,悄聲說:「進來幫我打個下手,讓你爹和他談談。」
蘊月光一個勁的想撞他出去,不知道現在還來不來得及?
可那個厚臉皮的男人已經帶著得逞的笑容,在堂屋內坐定了。
她歎了口氣,只能跟著穆嬸進廚房。
來到廚房,穆嬸看見竈頭擱著覓菜還有雞蛋,幸好她回來的時候買了條大魚和蛤蜊,還能加個菜,她很快生好了火,又往火膛裏加了把柴,轉頭就要去後院抓雞,這是姑爺第一次在這裏吃飯,可不能含糊了。
「娘,他不是說了,簡單就好。」讓穆嬸別忙了是不可能的事,只能要求她精簡就好。
「老一輩的人都說,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你們許久沒見,要先暖暖他的胃,晚上你再把他侍候好了,兩口子和和美美的過日子才是正理。」穆嬸完全沈浸在女兒女婿重逢的喜悅裏。
娘,您怎麼就跑偏了呢?
「娘,您也知道我摔了腦子,以前很多事我都不記得了,連他我都沒什麼記憶。」
穆嬸卻是道:「你這孩子,兩人慢慢處著,感覺就會回來,兩個人如果真心相愛,就算不記得過去的事情又有什麼關系,重要的是當下的日子,和往後長長歲月的相知相許。」
太深刻的道理穆嬸說不了,但是有一點她能確定,夫妻之間只有都把真心拿出來,那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見穆嬸拿了盆子就要出去,蘊月光便知道這些話都白說了,只能放棄隨她去了,在心理安慰道:反正也就一頓飯而已。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7 00:04:48
第十四章 頭次感受父愛
兩個女人在廚房裏忙活,男人們就在堂屋說事,晁寂也交代了蘊月光墜崖的始末。
穆叔劈頭就問:「你可知道書兒因爲受傷忘記許多事?」
「我們談過,我大概知道了一些,但是這不重要,我們的日子還長得很,她忘了的我可以提醒她,提醒不了的,就創造更多美好的記憶覆蓋那些已經遺忘的,你說是不是?」
穆叔點頭,「我一直想不出來,如果書兒是一般百姓家的主母,不小心落水也許情有可原,可你說他是你的王妃,這身邊侍候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怎麼就讓她落水了?」
「都怪我,在外面樹立了政敵,累及妻兒。」
穆叔是個鄉下漢子,但他也知道政治的嚴峻,它能給你榮華富貴,也得負擔起沈重的代價,就像雙面刃一樣,尤其皇家人。
聽到晁寂有個兒子,如今已經六歲,穆叔沈吟了。
「不瞞爹說,叡哥兒是我與側妃生的大兒子。」
也就是說,那是庶長子了。穆叔連連揮手,「王爺不要這麼稱呼草民,草民不敢當。」
男人三妻四妾,身爲男人穆叔能體諒,雖然他從沒想過要娶一屋子的女人,然後把家給鬧翻,可眼前這個男人……他管不了,人家是王爺,如今他雖然挂了人家嶽父的名,但他可不是親爹,而且就算是親爹也未必敢管到姑爺的身上去。
他又給晁寂倒了杯茶,一邊道:「就一個側妃?這後院還算挺幹淨的。」
皇帝都三宮六院七十二嫔妃了,一個皇子的後院小妾肯定也不少,只是書兒這孩子誰不好嫁,怎麼就嫁了個皇家人,這受的委屈還能少嗎?
晁寂自覺沒必要把自己的家事掀給穆叔看,一遲疑下也就把湯姨娘給略過了。
只是等這邊的事了,月兒帶著兩個孩子隨他回府,屆時她仍要面對趙蘭芝和湯姨娘,不過這回她會有他這堅定的後盾,他會一直和她站在一起的。
穆嬸的廚藝還算可以,很快做了個紅燒魚、一道咕喘肉、一個蛤蜊炒絲瓜、炒覓菜,又煮了鍋角豆肉絲粥和人蔘須枸杞香菇雞湯,還有兩小碟現成的鹹菜,這幾樣菜有兩個小孫子愛吃的,譬如咕喏肉,有閨女該補的,譬如人蔘須枸杞香菇雞湯,很快就擺上桌了。
另外她也看到晁寂身邊帶著好幾個侍衛,也替他們和車夫都留了一份飯菜,端出去讓他們在外頭的院子吃。
擺桌的工夫,蘊月光已經去牛家把兩個小豆丁叫回來了,讓他們在外頭洗了手。
兩人一進來見晁寂還在,樂得咧著嘴,眼睛哪裏也不看就盯著蘊月光瞧,好像在說娘,這人還留著,那確定是我爹了吧?
樂樂直接偎了過去,用他的小短手拉蘊月光的裙子,「娘……」
蘊月光一手環住一個,把他們帶到晁寂面前,十分的難以啓齒。
「叫爹。」晁寂看得出她的爲難,但是他並不想給她退縮的機會。
沒想到兩個小家夥居然害羞了,一個鑽到她的身後,一個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晁寂,卻沒敢向前。
蘊月光簡直拿這不要臉的男人沒辦法了。
晁寂朗笑一聲,伸長了手,一邊抱著一個,把兄弟倆都抱到大腿上坐著,樂樂連掙紮也沒有,轉身就把晁寂的脖頸給環住了,害羞又難掩興奮。
大王畢竟是哥哥,他覺得自己應該要有哥哥的樣子,但是當晁寂把條帶上的藍田玉佩給了他,又把手上扳指給了樂樂,他摸著那還帶有晁寂體溫的玉佩,一轉身撲進了晁寂的懷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所有人都被他的反應驚呆了。
樂樂一看哥哥哭,他也跟著抽抽噎噎起來,本來氣氛溫馨的飯桌上一下哭聲震天。
晁寂在兩個兒子的頭頂各親了一下,「乖,對不起,爹來晚了。」
別說孩子們淚眼朦胧,就連三個大人也都濕了眼眶,蘊月光的心情更是複雜得連她自己都說不淸了。
她去擰了兩條巾子,把孩子從晁寂的大腿上帶素,想給他們擦臉、擦手。
「我來吧。」晁寂卻接過她手裏的帕子,笨拙的給兩個崽子抹了臉,擦了于。
蘊月光這時在一旁出聲道:「手指要輕輕掰開,一根一根的擦,要不然細菌會吃進肚子去的。」
晁寂很是認同,把兩個孩子的手指一根根擦了。
穆氏夫妻看得目瞪口呆,高不可攀的王爺居然這麼體貼?還有,細菌是什麼?
他們不知道晁寂也沒聽懂「細菌」是什麼,但是他腦筋快,知道這「細菌」肯定是不好的東西,所以連問也不問。
把兩個粉雕玉琢的娃兒弄整齊了,一起坐上飯桌,蘊月光給添了粥,兩個娃玩了一整天,肚子早就餓了,大王一轉頭就把玉佩交給他娘,樂樂有樣學樣,也把玉扳指交了過去。
「你們……爹給的,就自己收著吧,剛剛有沒有謝過爹?」玉扳指是上好的和田玉,價值千兩起跳,藍田玉佩也價值萬兩,出手還真闊綽。
「謝謝爹!」兩個娃齊聲。
晁寂不由得心裏贊了聲,月兒把這兩個孩子教得很好,不說知書達禮,禮貌卻是夠的。
開始用飯後,晁寂的心神被蘊月光給孩子挾雞腿、挾肉菜的畫面吸引。
蘊月光看他淨看著兩個孩子吃飯也不動筷子,本來不想理他,可架不住穆嬸一直朝她使眼色,無奈之下便給他盛了一碗雞湯。
「這雞是自家養的,方才娘現殺的,肉又鮮又嫩。」
晁寂點點頭,「這是什麼魚?」
蘊月光給自己盛了碗粥,一勺一勺慢慢吃著,「黃頭魚,刺少肉多,你嘗嘗。」
介紹完,晁寂仍沒有動筷的意思,大王倒是乖覺,把自己碗裏的魚肉眼巴巴挾到他爹的碗裏,「爹吃。」
樂樂也有樣學樣,把自己的咕磋肉給了晁寂。
晁寂將碗裏的兩塊肉都吃了,又看了眼蘊月光弱不禁風的身子,道:「別只喝粥,吃點菜。」替她挾了一塊黃魚的腹肉,接著用湯匙舀了一大匙的蛤蜊,把肉剔出來放在小碗裏,然後遞到她面前。
大王、樂樂兩兄弟和穆叔夫妻,看著身爲王爺的人給他閨女挾菜,還挾得那麼自然,好像骨子裏已經做過好幾百遍,都笑了。
一頓其樂融融的晚飯結束,穆嬸帶著蘊月光收拾碗筷,晁寂原本想說這碗我來洗吧,這個家一個下人也沒有,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娘子,身子又弱,哪能讓她去幹這些家務活?
老實說蘊月光還真不反對晁寂幫忙做點家務,要是他敢開口,她也不會阻止他去洗碗,只是兩個老人家在,她不想去挑戰這樣的權威。
忽然間,她想起一件事,她見過他旁邊的護衛,其中一人就是來跟她討水的人,那時不是說他們只是路過古橋鎮嗎?
「趁著天色還沒完全黑透,王爺不是急著趕路?還是早點啓程吧。」
她一說完,屋裏大大小小都垮下了臉。
見狀,蘊月光都快要抓狂了,合著她還成了壞人?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連夜趕路也看不著路,要是出了事那可怎麼辦?」一頓飯的時間,穆嬸整顆心就偏到晁寂的身上去了。
「我帶孩子去散步,消消食。」晁寂打了圓場,美其名和孩子培養感情。
他此舉,得到壓倒性的票數。
能和親爹一同散步是大王和樂樂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兩人天真爛漫的和晁寂說著和鄰家玩伴的樂事,叽叽喳喳的,快樂得像兩只小麻雀,就連非必要不說話的樂樂也有問有答,滿臉都是粲笑,只是一提到他們的娘,臉上就浮現不符合他們年紀的愁容。
已經從鎮上回來的有膽、有謀遠遠跟著。
「爹在鎮上訂了兩間房,今晚你們和你娘一起跟爹過去嗎?」
「爹不和我們一起睡嗎?」
晁寂看著那兩張認真的小臉,「你們想和爹一起睡?」
「想和爹娘一起睡。」大王又代替弟弟回答了,然後四只亮晶晶堪比天上星子,烏溜溜的眼珠子就定定的看住了他。
晁寂知道自己暫時說服不了蘊月光,如果能從孩子這裏迂回突破,也算戰術的一種。他高興的把樂樂扛在肩膀上,一只手仍牽著大王。
樂樂歡呼一聲,抱住晁寂的頭,朝著大王笑,「哥,天上的星星和我離得好近哦。」
大王的眼底有豔羨,但什麼都沒說,只是朝著弟弟點點頭分享他的快樂。
晁寂看在眼裏,回程的時候,他把樂樂放下來,也一把將大王放在肩膀上,扛著他走到家裏。
大王興奮得臉都紅了,這是爹,這是有爹的感覺嗎?
回到家,兩個娃兒就迫不及待地把爹爹給他們兄弟舉高高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蘊月光聽了,又替孩子高興又是心酸,把孩子扛在肩上,這種事還真是只有男人能做的,以後騎馬、練習劍術這樣的事情也只能由著當爹的來。
她真的沒有辦法如自己想像中的那樣,一肩承擔起孩子完整的教育。
只是蘊月光一聽說晁寂要住下來,臉差點沒黑給他看,「哪來多余的地方給你睡?」
穆嫡覺得閨女這麼說太見外了,立刻道:「不礙事,我去擦炕,順便到你牛嬸家去借兩床被子。」他們家西邊還有一間空房,收拾收拾剛好可以用來當客房,只是一個堂堂王爺住在那只有一個窗的房間會不會太寒碜了?」
想到這,她又問:「外頭那幾位爺怎麼辦?」
「不礙事,我讓他們在鎮上訂了房。」晁寂不在意。
穆叔很快去牛家借了兩床被子回來,蘊月光上前要抱被子,晁寂卻向前將兩套稱不上新的被子一並抱起。
「王爺使不得!」有膽、有謀加上穆叔都喊。
「要放哪裏?」做這些小事晁寂沒半點心裏障礙。
穆叔有些不知所措,這位爺也就閨女敢指使他幹活,可這樣好嗎?他和妻子的感情不壞,可家裏頭的事情大多還是女人家在發落,這位王爺倒是什麼都想揷手,連他一個大男人都想感歎,能嫁給這樣的男人是閨女前世修來的福氣。
倒是蘊月光對上兒子亮晶晶的眼眸,一盆冷水怎麼都澆不下去,無奈的順手一指,「西屋。」
可繼而一想,她好像指使得太順手了,在這裏,晁寂好歹是個王爺,當著衆人的面是得給他做點面子的。
她才想開口說我來吧,晁寂已經抱起被褥,蘊月光只能順著他的勢下階梯,道:「跟我來。」
可他看了西屋一眼,就一言不發的往最大的那間房走,那是蘊月光母子的房間。
「一家人睡一起吧。」這可是孩子們的願望。
蘊月光已經不會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她只想把晁寂這男人鞭數十驅之別院。
她磨著牙,「太擠了,王爺千金之軀,也不合適。」
「我倒不覺得有什麼不合適的,我記得有人說過哪怕是陋室,只要跟心愛的人在一起,也會覺得幸福。」
蘊月光白了晁寂一眼,她已經不想再和這個男人浪費嘴皮子了,直接帶著兩個孩子去洗漱。
兩個孩子一想到可以和親爹同一個炕上睡覺,興奮得手舞足蹈,還有,他們也許久沒和娘親睡一起了,奶奶總說他們睡覺大剌剌的,一覺醒來要不是轉了個大圈,要不就是把手腳全擱娘親身上,娘親身子不好,禁不起這樣的折騰。
放好被褥,晁寂把炕上的被褥也鋪好了,隨後出房門,讓有膽有謀兄弟倆帶著車夫十一去鎮上住客棧,他今晚要在這裏住下。
另外,他把令牌給了有膽,讓他回一趟雍州,把蘊月光身邊的兩個大丫頭和溫太醫帶過來。
他原本是打算立即將他們娘兒仁護送回雍州,可阿骨縣還有馬場的事等著他去處理,接他們母子回家的事就只能等回程再接。
穆家就兩個老人、兩個小孩還有月兒一個病人,一個能頂事的人都沒有,在他回來之前,他得多安排幾個人過來。
「屬下晚上就出發。」有膽怕耽誤了主子的事,點頭後馬上去准備。
蘊月光給兩個小家夥洗漱完,脫了衣服就塞進被窩。
大王笑嘻嘻地沖著他娘道:「娘,我們還要聽《伊索寓言》的故事。」
這是個沒有網路、電腦遊戲的古代,每日睡前蘊月光都會給兩個小家夥說一個睡前故事,《水浒傳》、《西遊記》都說完了,原本打算今兒個要給他們說一說《三國演義》的,這可是個大長篇,不料大王卻想聽《伊索寓言》。
她每天都會說一個小短篇,然後把故事後面的涵意解釋給他們聽,譬如烏鴉喝水的故事,就是告訴我們只要不斷的努力,一定能成功,雖然過程非常艱辛,但是一定會和故事裏的烏鴉一樣,得到非常甜美的結果。
然而,樂樂卻有不同的意見,「娘,給我們說說爹吧,王爺是做什麼的?」盡管開始哈欠連天,就是不想睡,心裏始終惦記今天剛認的爹,對這個從未謀面的爹好奇心大過于聽故事。
「讓爹來告訴你吧。」方進門的晁寂一聽到這話,立刻脫了鞋上炕,就躺在兩個孩子中間。
蘊月光見兩個孩子纏住晁寂,心裏是有些吃醋的,唉,兩個標准有了爹忘了娘的現實小子,接著又嘲笑自己吃的是哪門子的醋,做完心裏建設,這才靠著另外一側躺了下來。
她氣血兩虛,手腳冰冷,夜裏經常一宿一宿的睡不好,半夜腳還經常抽筋,可今兒個爲了侍候晁寂忙來忙去的,連歇口氣的時間也沒有,這會兒躺下只覺得溫馨又暖和,耳邊就聽著兩小一大嘀嘀咕咕,居然像催眠曲般的睡了過去。
蘊月光難得睡了個舒服覺,清醒時天色已經大亮,炕上不見一人,父子仨不知去了哪裏,她緩慢地起了床,洗漱過後,換了家常的窄袖短襦。
昨夜她就和穆叔說好了,他們該幹什麼還是幹什麼去,不必因爲家裏來了一尊大佛就拘謹著,地裏、外頭可都有活兒等著。
他們原先不肯,後來穆嬸靈機一動,說人家一家好不容易團聚,咱們兩個老的還是一邊去的好,穆叔這才點了頭,一早起來把早飯給燒好,雞鴨都喂了,菜地的水也澆了這才出門。
蘊月光還沒走到堂屋,就聽見廚房裏熱鬧得很,什麼聲響都有。
她心想,義父、義母不是出門去了,誰會在廚房?
她靠近一看,廚房可以用滿目瘡痍來形容,讓人不忍直視。
只見晁寂爺兒仨正在竈前忙活著,兩個小不點坐在小凳上燒著柴火,那位爺忙不疊的掀起蒸籠的蓋子,也不知道要墊塊布,一下就被燙著了,可燙著了他也只是甩甩手,接著就這樣空手把屜籠裏的一只大碗徒手拿起來,放到竈臺下的一個櫃子裏,那櫃子還是希罕的黃花梨木。
再看看到處都是面粉、削壞的水果和水漬、散置的鍋碗瓢盆,蘊月光無言了。
「娘,您起來了?」小孩眼尖,看見杵在門口發呆的蘊月光,也不管竈膛的火了,兩個都沖了出來。
蘊月光就看見兩只臉上抹了灰的小花貓,想也沒想就用帕子替兩個兒子擦了臉和手,柔聲問道:「一大早的,這是在忙什麼呢?」
「爹正在給娘做吃的,說要送進去給您呢。」這件事他從頭到尾都有參與,樂樂明白得很,也說得清清楚楚。
「還有啊,爹讓人帶回來一個大櫃子,說那個叫『冰鑒』,裏面放了滿滿的冰塊,爹還說,一到夏天只要把這櫃子打開,屋子裏就會很涼快,我好想夏天趕快來喔。」大王一副非常向往的模樣。
蘊月光知道那叫冰鑒的玩意,這得贊美一下古代人的智慧了,冰鑒就是現代冰箱的原形,是一個類似盒子般的東西,內部是空的,只要把冰放在裏面,然後將食物置于冰的中間,就能對食物起到防腐保鮮的作用。
當然,它的實用度還滿低的,這種盒子只能儲存很短時間,只要打開蓋子,冰塊很快就會融化。
不可能會在這裏出現的東西,也只有這位爺有能耐讓人去弄來。
他大費周章,就爲了做一道吃食?
晁寂第一時間就知道蘊月光來了,聽著她和兩個孩子輕言淺笑,也想著趕緊加入他們,這下心急了,就把還沒有凍結實的碗拿了出來,看看一搖晃表面就略微動彈的果凍,趕緊把碗放在托盤上,給蘊月光送了過去。
「你以前做過這個叫qq晶果凍的東西給我吃,現在換我做給你嘗嘗,看你還記不記得這個味道。」他把托盤放在方桌上,示意蘊月光過去。
蘊月光被動的坐下,揭開碗蓋,這顯然不是個很成功的果凍,因爲最上面那層汁液還沒凝固完全,但是一股熟悉的香氣撲面而來。
「你們也一起來吃。」看著三雙直勾勾看著她的眼睛,她忍不住招呼兩個小的。
「不了,爹說這是專門給娘做的,我們的還在裏面。」大王知道他爹和他們忙活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才做出那麼一盅東西來,何況他壓根不嘴饞,娘比他更需要多吃一點營養的東西。
樂樂也沒異議。
蘊月光覺得很奇怪,她腦中的記憶告訴她,自己只在現代吃過這玩意,可偏偏她的鼻子和肚子卻告訴她,她對這東西很熟悉。
她用杓子挖出一塊帶汁的李子凍,然後味蕾瘋狂地告訴她,她吃過這個,很熟悉,可偏偏不管她怎麼想都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裏吃過。
她一邊吃一邊皺眉頭,直到碗都見底了,她腦子裏才飄過幾個無法連接的破碎景象。
她依稀看見自己在一個寬闊的廚房裏做果凍,像是要給自己吃的,可後來半分都沒落著,因爲全進了一個男人的嘴,不過那人沒有畫面,她還看見自己身上穿著古代的襦裙,至于那廚房的背景就像一個大富人家才會有的周全。
自從她在這個家醒過來後都沒有離開過古橋鎮,腦子裏怎麼會有那豪奢人家的畫面?這一點令蘊月光相當的費解。
她正絞盡腦汁地回想時,忽然聽見門外傳來一陣吵雜聲,然後是砰砰砰的擂門聲。
隨著擂門聲,尖利刺耳的聲音也傳了進來,「來人、來人,有人嗎?再不出來應門,我們可是要自己進去了!」
「吱呀」一聲,木門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張清瘦又蒼白的臉蛋,「你們是什麼人,一大早喳喳呼呼的。」
門一開,蘊月光認得其中一個女人,韓氏。
「嬸子可是有事?」今天帶這麼多人來,肯定沒好事,蘊月光心裏有不好的預感。
韓氏這回上門連笑臉也不帶了,更不再拐彎抹角,用她一貫盛氣淩人的語氣,開門見山道:「你在家最好不過了,我家老爺說你那風鼓機和拌桶的圖樣就賣給我們吧,也別說我們欺負你這小門小戶,二十兩銀子,就當是買斷了,還有,這圖紙賣了我們以後,別人家可就不許用了。」
蘊月光聽了,頓時心頭火起,這個女人昨天來沒借成風鼓機和拌桶,今天卻想用二十兩買她的圖樣,這是聽不懂人話嗎?
「不賣。」
「還有啊,你做出來的那兩樣風鼓機和拌桶得讓我們一並帶回去……什麼?你說不賣?」韓氏把剩下的話吞回肚子,兩眼一瞪,難聽話劈裏啪啦地倒了出來,「你這病秧子別給臉不要臉,二十兩銀子要買什麼紙沒有,不過兩張破紙跛什麼踐……」
這時,一股冷到極點的聲音傳了過來,「掌嘴!」
接著一道掌風據過來,准確的把韓氏據到一邊,她一連帶倒了幾個壯漢,最後肥胖的身子摔在地上,吃了滿嘴的雞屎,塗脂抹粉的臉立刻浮出五指印,腫成了豬頭。
「你們這些死人,我請你們來做什麼的?看笑話嗎?還不給我上!給我往死裏打!」她殺豬般的哀叫和咆哮聲尖利得刺人耳膜,只是叫聲在見到晁寂那宛如殺神般的臉色時,就像被掐了脖子的鵝,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大膽刁民,都給本王拿下!」晁寂是真的怒了,他一沈聲,憑空冒出四五個暗衛,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幾個拿繩拿棍的大男人都捆了,比捆螃蟹還要結實,就連韓氏也不例外。韓氏的腦袋再不好使,這下也知道自己招惹上不能惹的人了。
她披頭散發,連妝也花了,卻猜不透這人到底是什麼來頭,眼見自己這邊被製伏住,便耍賴汙皺起人來,「強盜啊,光天化日要殺人啊!」
「閉嘴!玢王爺在此,有你說話的分嗎?」有謀想也不想就是一頓訓斥。
這到底是誰家婆娘,無知還帶愚蠢!
「玢王爺?」韓氏再胡攪蠻纏、再無知,也知道自家州縣的領頭羊是誰,畢竟她丈夫可是一鎮的村長,並非目不識丁,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老百姓。
「無知婦人,是誰給你的膽子,居然敢對王妃漫罵叫囂!」有謀再罵。
「王、王妃……」怎麼可能?這病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的女人怎麼可能是什麼王妃?
韓氏兩腿一軟,頹坐在地上,只差沒兩眼一翻昏倒了事,氣勢全叫狗吃了。
「可要把這一幹人送交縣府衙門發落?」有謀請示。
「責霸州知府親辦!」晁寂原本不願驚動官府,讓人知道他在這裏,哪裏知道這個蠢婦卻撞上槍口。
他不在這裏的時候,他的月兒不知吃了多少苦頭,他的王妃是誰都能欺負的嗎?
「知府?」王爺這是怒了。
有謀一個眼神示意,幾個下屬也不管他們如何求饒,強硬地把人帶走了。
當有謀將嚎天喊地的韓氏捆成一串粽子送到知府衙門時,他簡單粗暴的掏出晁寂的令牌,也把晁寂的話帶到,責令知府親辦韓氏。
知府一身的冷汗幾乎流到褲腰,玢王爺何時來到霸州,他居然一無所知!但無論如何,既然王爺親自交辦差事下來,他自當竭盡心力,直到讓王爺滿意爲止。
有謀把人交了,也不逗留,又趕回古橋鎮去了。
至于知府,他立即開堂審案,問清楚緣由。
韓氏被這一通操作早被嚇得尿褲子了,哪裏敢隱瞞,一五一十的說了,也很豬隊友的把自家相公拖下水,說她就是受相公指使,要不然哪來的膽子去索討風鼓機和拌桶?
風鼓機和拌桶?
知府記下這兩樣物品的名稱,然後他越聽越是心驚,心思電轉,莫非那穆家收養的義女竟是王爺尋找多年的王妃?
知府的腦筋比風車轉得還要快,坊王妃失足落水,遍尋不著已經不是新聞,三州的尋人告示一貼再貼,賞金從萬兩攀升到百萬兩,卻始終沒有人出來領賞,莫非、莫非……
那幾個漢子都是村長家的家仆,知府各罰了他們五兩銀子、杖十,趕了回去。韓氏吃的苦頭就多了,褪了衣褲杖刑二十,掌掴二十,罰銀十兩。
女子被褪了衣褲當衆行刑是奇恥大辱,讓她再也沒臉做人了。
另外,知府也將韓村長叫來,當衆予以斥責,「村長自該主政裏內,爲村民謀福利,你又是百姓們選出來的,沒想到你事情做得不怎樣,竟還縱容妻子欺淩鄉民,你這差事還是換別人做吧,回去好好正肅家風才是。」
說完,把兩人趕了回家,他回後衙換了官服,輕車簡從地去了古橋鎮。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7 00:05:08
第十五章 訴說分離之苦
再說晁寂這邊,有謀把人押走後,他往門裏一看,早就沒有了蘊月光的影子,他往裏走,在竈前找到正在收拾廚房一團亂的人兒,擡腳來到她身邊。
蘊月光聽到了他的腳步聲,卻沒吱聲。
「那個婦人經常來找你麻煩嗎?」她的背影纖細,腰肢不盈一握,現在的他都有些不敢碰了,要是把她碰壞了怎麼辦?
「也談不上,就是最近爲了風鼓機和拌桶的事上了好幾回的門,多謝王爺替我解危。」
說著,蘊月光心想,兩人這樣心平氣和的說事也沒什麼不好。
「你還叫我王爺?」晁寂的不樂意全寫在臉上。
「怎麼跟孩子似的……」不就稱呼嗎?
他仍瞪眼瞧著她。
「你以前還會喊我阿寂。」他哄她,她從來沒喊過他的名,總是叫他王爺。
「是嗎?」怎麼覺得可信度不高?
「我喜歡聽你叫我阿寂。」
「阿寂。」她以爲這樣喊會很奇怪,但喊出口後覺得好像也沒什麼,或許多喊幾聲就會更順暢了。
晁寂笑了,「這個我愛聽,你多叫幾遍。」
蘊月光嬌嗔地瞪了他一眼,這樣一來越發像是暧昧的打情罵俏了。
「所謂的風鼓機和拌桶是什麼?」晁寂也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轉回了話題。
「那是一種可以讓收割糧食更方便,也讓人省力的農具。」
「哦,帶我去看。」一聽這話,他當真好奇了。
聞言,蘊月光望著才收拾一半的廚房,算了,看在他一個完全不會做家事的人替她做了那半成品的果凍,就先扔著吧。
她把晁寂帶到了牛大娘家,牛大娘正俐落的操作著風鼓機,至于拌桶被男人們搬到稻田裏去了。
「書兒,哎呀,別過來,你這身子骨,要是沾了灰,回去又要咳個半天,有事你說,大娘聽著。」牛大娘也很有一把力氣,不用兒子幫忙就能單獨把已經在曬谷場曬幹的稻谷用畚箕裝著倒進漏鬥裏,再轉動風鼓上的把手,透過風鼓機內扇葉達到篩除空谷和雜物的效果。
蘊月光介紹道:「這位是牛大娘,我在這裏受大娘很多照顧。」
牛大娘咧著嘴笑,就算臉上覆著布看不出她的笑臉,但幾乎要眯起的眼睛告訴別人她是真心替穆家一家子開心的。
「這位是姑爺吧?我家牛牛回來就說了,說大王和樂樂的爹回來了,那兩個孩子高興得嘴都咧到後腦杓了。」她看了晁寂一眼,沒敢看第二眼,這樣的人物一看就和他們不一樣,那感覺就像見了官似的。
「大娘,我這當家的沒見過風鼓機和拌桶怎麼使,您忙您的去,我們看看就走。」
「欸,你這孩子怎麼跟我客氣起來了,這兩樣東西不都是你家的,要不是你想出這麼方便的東西,我們哪能這麼省事?」牛大娘臉上都是感激。
晁寂看了蘊月光一眼,是她想出來的?難怪方才那婦人想用二十兩跟她買圖紙。牛大娘是真忙,有些顧不上她,不過還是問了句,「方才我聽你家院子是不是有人來鬧事?」
「已經讓我當家的打發走了。」
晁寂發現她對這位牛嬸比對他還要有耐性,看起來這個鄰居人很不錯。
不過,這麼一比較,男子漢的心不知怎麼卻有些吃起味來。
她對穆家夫妻溫柔和善,對兩個孩子更是耐心十足,對這位牛嬌也是面目含笑,可對他卻沒有半點上心的意思……
他怎麼會有一言難盡的感覺?
他想來想去,忽然想到一點,之前他屋裏可是有好幾個女人,對那些個妾室她既不需要她們日日請安,也從不苛刻她們的吃穿用度,該給什麼就給什麼,彷佛她們是他的女人,她就把人供著,不往來、不碰觸,其實這是她最不能容忍卻又容忍下來的無奈之舉。
她從來沒對他要求過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可是她說過,當她還愛著你的時候,她也希望那個男人只有她一個女人,當他移情別戀了,她也會立刻變心。
他閉著修長的鳳眼,半晌後睜開,眸中精光四射,內斂的唇角慢慢露出久違的笑意,他終于知道她心底的芥蒂和似有若無的冷淡是什麼了。
難怪,她就算對他帶著淺淡笑容,可他總覺得少了點真誠。
無妨,他會把她焙熟的,回到那個滿心滿眼都是他,讓他幸福又滿足的被珍視感。
她自來就是他的,這個前提永遠都不會變!
離開牛家後,他們又去了牛家的地,稻田就在鎮邊的邊緣上,鎮上務農的人家其實還很多,此時稻田裏已經收割得差不多了,稻草也被束成一束一束的擺在田裏,晁寂不用蘊月光指點就能看見那個體積龐大、約百十來斤的拌桶。
遠遠看過去,都能看見別戶人家對牛家那又羨慕又忌妒的眼神,誰叫他們家和穆家談不上交情,抓關也沒抓到靠前的號碼,只能眼睜睜看著牛家輕輕松松的收割。
人比人真的氣死人!
晁寂讓蘊月光站在田壤上,不讓她下田地,自己撩起袍子,絲毫不顧忌地走過去和其中一個長者攀談起來,也親眼看到拌桶打谷子脫粒的驚人效果。
蘊月光看他神情自若地和衆人打成一片,也許這就是這個人的人格魅力,因著陽光刺眼,她索性在避風處坐了下來,微微阖起眼,享受今日的暖陽和徐徐微風。
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比好好坐下來享受日光和輕風重要?
她身邊不遠處的有謀微抽了下臉皮,看看晁寂再看看已經靠在樹幹上的王妃,最後抑住想上前勸阻的沖動,選擇站得更近了一些。
他們家爺對王妃看重,加上如今又有了兩個少爺,他得更加盡心盡力才是。
等蘊月光從打盹中醒過來,她已經回到穆家,晁寂若有所思的坐在炕緣上,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她。
一睜眼就被這麼炙熱的眼神注視,就算已經爲人妻、爲人母的蘊月光,心還是不聽使喚的跳了好幾下。
顔值這東西真是害人,理智什麼的,在顔值面前就只是個屁!
她摸摸自己的臉,沒紅吧?
「我是怎麼回來的?」
「我抱回來的。」有人直言不諱。
這下,臉上的熱度不用試探她也知道了,那肯定鎮上的人都瞧見了。
見她兩頰暈紅,美得不可思議,就在他收回目光的前一刻,他看見蘊月光左肩下方一閃而過的小痣。
晁寂看過那小痣不知多少回,絕不會記錯,另外,在她的臀部後方還有一小塊可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胎記。
胎記是一個人從母胎裏帶出來的記號,只要不是受過重傷,胎記是絕對去不掉的……
「我記得你的臀部左後方有塊淺紅色的胎記,還有你肩上這個小痣,我舔過它無數回,你是我的妻子,不會錯的。」晁寂急著向蘊月光證明她就是他心上懸念牽挂的那個白月光。
蘊月光扭頭看了自己的左肩,又去摸她的臀,有些氣急敗壞地說:「你胡說!我這裏哪來的胎記。」
這個男人開口閉口都把自己當做他曾經失去的妻子,那個女人占據了他全部的心神,但是胎記?那麼私密的地方,要不是此生最親愛的人,又怎麼會知道她那地方有塊胎記,還是淺紅色的。
蘊月光忍著快要炸裂的頭疼,「你出去!」
晁急快被她氣死,都說到這分上了她還在逃避,但是看她抱著頭的痛苦模樣,他也知道自己是過于心急了。
他將意慾龜縮的身子抱回無比契合的懷中,略啞又帶著磁性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可以請義母幫你看,又或者我現在就能幫你確定那胎記在不在,我是不是撒謊騙你?」
「我……到底是誰?」她茑了。
「我妻、我的愛,要與我一生一世的人。」晁寂摩拿著她光潔的臉頰,呼吸著她那怎麼聞都聞不夠的馨香。
蘊月光被他拱得很無奈,心裏打算等穆嬸從外頭回來,她就要去問個明白!
「你到底想起來什麼沒有?」
蘊月光坐在床邊,一副魔怔了的樣子,晁寂這一問,她才大夢初醒似的回過神來。
對于她這分明是想起什麼卻不和他交流的行爲,晁寂有些無奈,可無論他再問她什麼,她都閉口不言,只搖著頭,鴕鳥似的把頭埋進他的懷裏。
「那兩樣農具是你想出來的?」他懷裏的人兒身子太涼了,一點溫度也沒有,他便把她嵌進自己的身軀,想用體溫溫暖她。
「嗯。」
這樣的姿勢實在太過親密無間了,蘊月光試著把身子抽離開他一點,也不知他哪來的力氣,就像蚌殼似的,把她整個身軀都包裹在他的身軀裏,紋絲不動。
但是他的身子好暖,暖得她都想喟歎出聲,那種暖洋洋的感覺像倘佯在暖流中,比晚上的湯婆子還舒服幾千萬倍,要不……就不要動了吧。
晁寂見她的抗拒不再那麼強烈,接受了自己的善意,便想放肆地感受她的體溫,聆聽她的心跳,再聞一次她的體香……
可他沒敢,現在的她這麼弱,要是一個手下沒拿捏好,傷了她,那可就違背了自己的本心,不如先忍著吧。
爲了不讓她再糾結這件事,他轉移話題,「你知道嗎?你那個水泥路方子我把它呈給了父皇,如今京城的路也修了起來,父皇甚至讓人賞了大批的金銀珠寶並說了嘉勉的話,你說,我這回要是再把風鼓機和拌桶的圖紙送上去,會不會更得聖心?」
雍州、微州、霸州在曆代君王的手裏都是貧瘠之地,沒有一樣拿得出手的,皇帝原先也沒想要這個兒子做出什麼政績來,只是打發他離京,萬萬沒想到他卻送來一個水泥方子,這路一修下去,不只帶動了整個大鹹朝的經濟、民生,各方面也都朝著富強康樂的大國邁進,雖然還不到萬邦來朝的繁榮景象,但這個基礎的改變卻讓周邊小國眼紅,各個都想方設法地想取得這方子。
更何況皇帝也聽說了,晁寂治下的領地不只有了起色,人口也逐步成長,種種因素加在一起,讓他也看到了晁寂的能力。
晁寂認爲他能改善和他父皇的關系,都是因爲有了蘊月光這個福星。
蘊月光沒吱聲。
見她聽得專注,他也說得更加起勁,「當然,我們自己住的地方要先把這兩樣農具推廣下去,可以大大提高百姓的耕種效率,造福更多的農民。」
屯兵、墾田、牧馬是發展三州的命脈,也是讓他治理的州縣富饒起來的長遠措施。
從古至今,大鹹國就是個農耕國家,吃飽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這個她同意到不行,心中莫名覺得,也許這個人真能讓這偏遠荒僻的三州繁榮發展起來。
「領地裏的百姓都是王爺的子民,你一心爲他們設想,這是他們的福氣。」
「你也這樣認爲?」他的聲音有些迫不及待。
她點頭,不得不承認,這樣神采飛揚的晁寂就像一束光,能把人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
都說自信的女人最美麗,看來擁有自信的男人也一樣帥氣。
「你想想,要是每戶農家都能有這兩樣工具,能省多少事,所謂工慾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點都沒錯!」
以前他就覺得妻子是個與衆不同的女子,他能毫無罣礙地在她面前談抱負、談民生,談他想建設封地的理想,如今她不只替他生下兩個嫡子,自己也被她深深吸引,他從沒在一個女人身上發現過這麼多的驚喜,也從未對一個女子如此沈迷。
三年的分別,融了心,蝕了骨髓,他的心,已經住不下別人了!
自從病後,蘊月光越發看得開,見晁寂難得的歡天喜地,便道:「既然你有用,圖紙你就拿去吧,但是如果可以,我有一件事要請求你。」她一點都不覺得可惜,也沒想過要拿這兩樣東西來撈銀子。
聽她那口氣,看她那模樣,還用了請求二字,晁寂心裏咯噎了一下,下意識覺得她後面的話不會太好聽。
「你我之間有什麼不能說的。」
她眼神空洞迷茫,像是內心正在跟自己拔河,她的聲音彷佛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我這身子大概是好不了了,哪天我走了,希望你能等宇兒、宙兒十三歲以後再續弦。」
無論她的記憶裏有沒有這個男人的存在,但在感情上她已經承認了他。
十三歲,應該有自保的能力了,別人就算想欺負他們哥兒倆也沒那麼容易。
晁寂渾身一震,只覺得整個人從心口發冷冷到了腳尖,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
這是他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關于她自身的病情,字字句句都是死灰般的絕望。
還有她說的是什麼?托孤?
不行!沒得商量!
「怎麼就好不了了?過兩天王府裏的太醫會過來,我們先看他怎麼說,別自己嚇自己。」
穆叔曾告訴他,月兒在生産的時候大出血,那時候的她身受重傷,連下地都不行,更別提生孩子了,爲了把孩子生下來,她苦苦在床上熬了八個月,其中的驚險和辛苦讓人聞之鼻酸,母愛的偉大在她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晁寂的眼裏有不肯妥協的火花,「你聽好了,續弦什麼的,八字都沒一撇的事,你要是不希望我娶個後母來虐待你兒子,那就努力活下去,好好盯著我,把我的後院握在手裏,那麼還有誰敢去動你的兒子?」
因爲激動,握住她的手不由自主地使了勁。
蘊月光吃痛,淚花在眼眶打轉,用力的把手抽出來,還往他的手背拍了一下,只見手腕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一圈。
晁寂沒想到自己只是稍微用了點力她的皮膚便紅了,見她搓揉著紅痕,他滿是歉疚和心疼,柔聲道:「我已經讓有膽回去把太醫帶來,等人來了再說,別自己先洩了氣,這就不像我認識的你了。」
蘊月光知道這種事一時間是說不通的,其實她心裏何嘗舍得把兩個孩子交給晁寂,王府可不是尋常人家,晁寂公事繁多,下人就算不敢看人下菜碟,但少了母親庇護的宇兒、宙兒處境又能好到哪裏?
但她也是身不由己,如果可以,她也想看著孩子長大,看著他們娶妻生子,然後和身邊的人一起漸漸老去。
可世上要是有那麼多的如果,又哪來這許多的悲歡離合?
她不可能把孩子托給義父義母,唯一只能寄望身爲「父親」的晁寂在她走了以後能好好善待她的兩個兒子。
她已經沒有第二種的選擇了,如果可以活下去,哪裏需要做這種剜心割肉,痛心疾首的決定?
因爲思慮過重,翻來覆去的沒睡好,第二天蘊月光便有些病恹恹的,神情虛弱地躺在床上。
兩個小家夥淚眼婆娑,也不出門玩耍了,搬了小板凳排排坐著,就守在蘊月光身邊,半天也不挪一挪。
從鎮裏把曾替蘊月光看過診的大夫請來,大夫摸著胡須,只道:「夫人這身子只有一個字,那就是養。別讓她操心,安心靜養,要是許可,最好用葯膳來調理身子,譬如人參、黨參、茯苓、鹿茸、當歸、何首烏等等補血潤肺、補氣補燥的葯品。」
「成,就把你說的這些補品有多少送多少過來,銀錢不是問題。」
對于蘊月光的身子,晁寂又有了重新的體認……她的身子比他想像中的還要不好。
「這可要不少銀錢。」大夫來過穆家幾次,不是不知道穆家的經濟情況,現在聽到晁寂這般的大氣,眼都不眨一下,便好意提醒一句。
不過他年紀一大把了,閱人無數,觀他氣度尊貴、錦衣玉帶,又稱虞夫人爲娘子,雖然說他從不管人家的家務事,但想來是夫君終于找到他們母子三個,一家團聚了,這虞夫人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十一,隨著大夫去拿葯,順便把銀錢給結了。」
能給晁寂當車夫,身手雖然無法和有膽有謀兩兄弟比肩,卻也不會弱到哪去。十一得令,對著晁寂一躬身,便跟著大夫走了。
這期間,微服的知府來訪,當然,在來之前,他已經把穆家的情況摸了個爛熟,半途上又命心腹回府,向他夫人要了一株三百多年的野山參,他可得用力在王爺面前刷一刷他的存在感,就算頗爲心疼那株得來不易的人參也顧不得了。
這位爺可是他們這三州的主兒,這純金的大腿,不抱他,難道要去抱天高皇帝遠的皇上?
晁寂見了知府,收了他那株用厚重紅木匣子裝著,參須健壯的天字級老山參。
不過他也不白拿,轉手把風鼓機和拌桶兩樣農具的圖樣給了知府一份,他要是能利用這兩樣農具做出政績,想來回京的路指日可待。
這兩天晁寂不許蘊月光再下床,兩個孩子由他來帶。
從來沒帶過孩子的大男人就算一開始有那麼點手忙腳亂,但父子天性,加上他們一曉得娘親身體不適,便乖得像什麼似的,不用父親吩咐,頂多到蘊月光床前蹭一蹭、看一看,摸摸他們的娘,然後大王這個做哥哥的就帶著弟弟自動自發去描紅習字了,懂事得叫人心疼。
晁寂一問之下這才知道兩個人的字都是蘊月光教的,三歲年紀已經比普通開蒙的小孩多認了百來個的字。
可蘊月光也不是閑得下來的人,她靠著枕頭,慢慢縫起兩個孩子的衫子,把愛一針一線縫在給孩子的衣服裏。
除了這樣,她還真在只有她和穆嬸的時候偷偷問過關于自己身上胎記的事。
穆嬸點了頭,她曾替蘊月光擦過無數回的身子,看見她屁股上的胎記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她疑惑地問:「你怎麼突然想起要問這個?」
「沒事,就問問而已。」蘊月光把話題岔開了,但思緒卻混亂不已。要說她對晁寂的話還有那麼點懷疑,可經過穆嬸的證實,她似乎也不得不信了。
穆嬸走後,蘊月光閉著眼想了許久,她扪心自問,她對這個男人是有感情的,而她從前對他的感情應該也不一般,以至于就算忘了他,卻還是再次接受了他。
十一在穆家的竈間忙著,平常除了熬葯,另外像葯膳這樣的食療也由他來,反正方子大夫都條列好了,他只要依次把食材放進去就是。
可讓他壓力最大的不是炖煮這些補品,而是後面那雙眼睛,每每都會叫他頸脖冒冷汗。
但也因爲每天頂著會壓垮人的壓力,他本來不怎樣的廚藝突飛猛進,一日千裏,畢竟要入口的人可是王妃,王爺心尖上的寶貝,他要是太馬虎,王爺第一個就不會饒過他。
「可好了?」盯著蘊月光把補品和湯葯給喝下去,變成了晁寂的日常。
「鍋裏炖著呢,只要起鍋就成了。」燕窩雪蛤銀耳湯,燕窩是普通的燕窩,雪蛤也是普通的雪蛤,不是他想要的血燕和雪蛤皇,可鄉下地方能拿得出手的也就這些,晁寂雖不滿意,但目前聊勝于無。
端著已經炖好的燕窩雪蛤銀耳湯,晁寂向著蘊月光的屋裏走去,見她還在給孩子們做衣服,便道:「這湯得趁熱喝,衣服等你那兩個婢女來了,再讓她們做就是了。」
又喝?燕窩雖然可以養顔美容,是女子的美容聖品,可這雪蛤是什麼?在後世號稱軟黃金,一粒就貴得要命,有價無市,一日早晚兩碗的吃著,好像不要錢似的,除了這個,三百年的老參,他也毫不猶豫的泡來讓她當茶喝,她這敗家精……都要替晁寂心疼了。還有他說什麼?婢女……這讓她終于有了一點真實感,原來她之前真的和他在王府裏生活過。
瞧著她溫柔如水的神情,晁寂沒忍住,在她唇上偷親了一下,但是一吻怎麼夠,他還想要更多……
蘊月光正想把他推開,院子裏忽然傳來敲門聲,聲音還挺急促的。
「不急,先把燕窩喝了再說。」戀戀不舍的從她的香唇離開,晁寂說道。蘊月光無法,在他的監督下只能先把燕窩喝了。
這時,十一前去開了門,穆家小院的石板上,不知何時鋪了層薄薄的柔軟白雪,門一開,一眼就看見外頭停著五輛王府的大馬車。
這樣的馬車別說在縣裏,就連古橋鎮也沒幾戶人家能有,還一下來了五輛,塞滿了一整條街道,穆家的左鄰右舍,老少婦孺都跑出來看熱鬧了,只是礙于門神般站著的侍衛,還真沒有人敢靠近。
十一抽了門問,打開大門,門外赫然站著風塵仆仆的有膽,還有已經下了馬車,因爲趕路,面色都不太好的琉璃和玉璧。
琉璃和玉璧打量著簡陋粗鄙的小院,她們夫人居然就在這小院住了三年,胸臆間的心疼和歡喜讓她們無法言語。
琉璃反應快,一回神,擡腳就往裏頭去了,玉璧也不遑多讓,兩人先後進了屋。最早從霸州到雍州需要五天路程,這還是在馬不停蹄的情況下,可這幾年,雍州、微州相繼修了路,就連霸州的地界上也開始進行工程,爲將來的互市貿易做鋪設,有膽回去得快,回程卻因爲帶著女眷和太醫,花了兩天的時間,以至于現在才到。
兩個丫頭沖進屋裏,沒想到會在蘊月光的屋裏見到晁寂,一時有些慌了手腳,眼睛直往蘊月光的身上溜,根本動也沒敢動一下。
乍一見到晁寂,琉璃兩人心道:她們已經多久沒見到王爺了?
自從趙側妃和湯姨娘被禁足在自己院裏,她們兩人就被派去看顧府裏唯一的小主子,王爺什麼都沒交代,也沒懲罰她們把王妃看丟了的過錯,只罰了半年的月錢,然而這都不算什麼,她們最大的懲罰就是守著一個沒有王爺,缺了王妃,冰冷到令人無法想像的空宅子。
晁寂原來想說點什麼,冷冷地看了兩個丫鬟一眼,把房間讓給了這主仆三人。
琉璃和玉璧立即撲到蘊月光跟前。
「王妃……」琉璃的年紀小些,一見到形容枯槁的主母,聲音都顫了,眼淚嘩啦啦的直流,擦也擦不完,玉璧雖然沈穩些,卻也哭到直打嗝。
看著兩個真情流露的小姑娘,蘊月光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欸欸欸,都說姑娘家的眼淚是金豆子,珍貴得很,不能隨便哭的。」
「能見到王妃我們該高興,不能哭。」玉璧抹了淚,勸慰著琉璃。
聽著裏頭的哭聲,晁寂心裏有些不是滋味,至于爲什麼不是滋味他也說不上。
他信步走出門,小小的稻埋裏放了滿滿當當從馬車卸下來的東西,十幾袋的米面,兩大桶的油,幾套嶄新的被褥,還有放著貴重補品的鐵力木匣子……
有膽過來向他禀報,「這些糧油米面鹽都是一路上買的,屬下也吩咐肉鋪的夥計會把五十斤的豬、羊肉送過來,這會兒天冷,肉只要凍上都沒問題,菜蛋不經放,屬下就沒買。」
晁寂不置可否,有膽意會,趕緊挑著王爺想聽的部分繼續道:「庫房裏的珍貴補品我照著單子挑了過來,都是王妃目前用得上的。」
晁寂鳳眸微垂,「還有件事,去買幾個得用的人手來,要能善烹饪的廚娘,還有身強力壯能打雜的人。」
很快他就必須啓程前往阿骨縣,他不在的日子裏,這個小院都是老弱婦孺,他不放心,因此買人勢在必行,到時候他只要留下一兩個心腹盯著就可以。
「屬下馬上去辦!」有膽拱手策馬離去。
這時,王府的隨行太醫也從馬車上下來了,溫太醫是個斯文的中年人,穿著一身玄青色長袍,眉目清俊飄逸,帶著濃濃的書卷氣,細長的眼睛把周遭環境打量了一番,見到晁寂,便帶著他的小葯僮快步過來。
「見過王爺。」
他原是太醫院的院士,專精于各式各樣的內外科、婦科,可也因爲風頭太盛,把直屬上司都得罪了,受到打壓不說,甚至波及家人,心灰意冷之余便辭了太醫院的差事,隨便賃了一間小屋隱居起來。
晁寂得知後,親自把他請到王府,奉爲上賓,直到晁寂被發配到自己封地,溫太醫帶著一兒一女和妻子也跟著過來了。
「你來得正好,王妃的身子不大好,你看看她的身子是怎麼回事?」
不待溫太醫請禮問安,晁寂一連串的問題就砸了過來。
溫太醫自然沒有不從的,他來之前,有膽就跟他說過王妃的狀況,只是還未見到病人,他什麼都不好說。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7 00:05:29
第十六章 寵妻的表現
前院的氣氛肅穆,蘊月光的屋裏也帶著一股沈重,因爲她很老實的告訴兩個婢子,關于以前的一切她都不記得了,就連她們兩人,她也不記得。
「都是我的錯……」琉璃崩潰了,她跪倒在蘊月光面前,哀哀哭泣著,「若是我不去取水,沒有保護好您,您又怎麼可能遭難?我苟活至今,能再次見到您,我心願已了。」
玉璧也低垂著頭,「你要這麼說,那我怎麼辦?王妃可是在我的眼皮子下看丟的,要死也是我先去死才是。」
看著眼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清秀丫鬟,蘊月光故意繃著張臉道:「那可不行,你們一個兩個都尋死去了,這樣就贖罪了?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兩個丫頭面面相觑,連哭都忘了,王妃這是什麼意思?
「我是不記得你們了,但是你們兩個這三年應該也不好過,不如這樣,咱們從頭開始,以前的事過去就算揭過了,把往後的日子過好才叫踏實對吧?」
「奴婢知道了。」琉璃抹了眼淚,援了撈紅通通的鼻子,也沒忘把玉璧拉起來,朝蘊月光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往後奴婢的小命就是王妃的了,奴婢願意侍候您一輩子不嫁。」
「奴婢也是。」玉璧點頭如搗蒜。
蘊月光也不去反駁她們,兩人的一片忠心她收下就是,至于嫁不嫁,當緣分來的時候又有誰知道呢,以後再說吧。
兩個大丫頭很快就重整旗鼓,就算王妃不記得她們倆,可她們記得王妃的喜好,該做什麼便做什麼,于是打水的打水,拿新衫子的拿新衫子,換新被褥的換新被褥,把自家帶過來的琉璃火蓮火盆燒得熱熱的。
雖然蘊月光不要她們大費周章,兩個丫頭卻像下定決心似的替蘊月光洗漱一新,換了貼身柔軟、輕薄舒適的新衫子,梳好了頭,坐下喝著玉璧送過來的參茶,玉璧甚至連窗簾和門簾都給換上蘊月光在王府用習慣的厚錦芍葯花簾子。
蘊月光聞著淡淡的沈水香,聽著琉璃的報告,看在她們一片心意上,雖然有些聽不懂王府裏發生的事,仍舊很認真的聽著,就像一個好學生。
看著蘊月光寬容又溫柔的笑暦,琉璃又悲從中來,卻叫玉璧偷偷揮了一把,很快又恢複如初的神情。
她把藍瑛姑姑讓她帶過來的帳本拿出來,以前王妃一心撲在鋪子上,簡直就是個小財迷,王妃看見這個指不定能開心些。
那是一本深藍封面的總帳本和匣子。
「王妃,這是一鍋食肆三年來的總帳。您不知道吧,鋪子如今已經開到霸州,那霸州分號過兩日就要開業,微州和雍州鋪子一年的淨收益爲四十萬七千九十五兩,至于今年的淨收益各處分鋪還沒送到藍瑛姑姑手裏,做不得數,這三年的分店總收益爲三百萬又四十四兩,這些先請您過目。」
一鍋食肆之前是家小食鋪,這些年在樊氏母女和魯掌櫃、藍瑛姑姑的通力合作下,不只分店一家一家的開,鋪子也擴展成了三層樓高的酒樓,每天都賓客盈門,人滿舄患。
琉璃送來的帳本條理分明,收支明細清清楚楚,是她熟悉的阿拉伯數字記帳法,她雖然忘卻這些人事物,但這樣的記帳法,莫非真和以前的她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在琉璃殷切的目光下,雖說是三年的總帳本,但蘊月光也就前頭看個數,中間再看個數,最後再總結,瞄了兩眼便放下了。
這丫頭,都告訴她自己是個失憶的人,給她看這些,難道她會忽然想起以前的事嗎?
打開匣子,裏面是一疊一千兩的銀票,和十四張五百兩的銀票以及散碎的銀兩,這些是一鍋食肆總店今年的收益。
好多的銀票和銀子啊!驚豔一番後,她阖上匣子,重新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那個『一鍋食肆』是我開的食鋪嗎?」琉璃怔了下,王妃連這都忘了?
可看蘊月光眼巴巴的看著自己,她便打起精神,把她們來到麒麟城後如何溜出去逛街,如何被酒樓坑,如何遇到飛三那個閑漢,甚至小裘和裘伯,又說她爲了讓王爺替開張的鋪子題匾,花了多少心思……
蘊月光正聽得專心,這時兩個小豆丁冷不防地從外頭跑進屋裏,像[rǔ]燕投林般飛撲進她懷裏,一抱住就直蹭蹭,看著他們,蘊月光眼角眉梢都是幸福。
倒是琉璃和玉璧都愣住了,不錯眼地看著兩個一模一樣的男孩。
琉璃的第一個想法是,這是小主子,第二個想法,這也是小主子,嗯,兩個雙生兒。
之前聽有膽說的時候,她縱使心裏也萬分替王妃高興,如今真正見著了玉雪可愛、眉眼如畫的兩個娃娃,恨不得一把摟過來疼愛一番。
玉璧拉著琉璃,喜悅的叫道:「琉璃,你看……小主子真好看!」
聽到這話,身爲親娘的蘊月光自豪又得意,眸光閃閃,輕輕催促著兩個孩子,「娘不是教過,看到人要見禮請安,都忘了嗎?」
樂樂摸了摸寢被和她身上的墜飾,說道:「娘今天太漂亮了,樂樂一時就忘了。」
大王倒是從他娘身上下來了,姿態雖然做得還不是很到位,倒也不差,順著蘊月光的指示,叫了聲姨,高興得兩個丫頭眉開眼笑。
「唉呦,我們的小主子長得真漂亮,這額頭、這眉毛,像王爺,還有這眼睛,妥妥的和王妃沒兩樣……」
屋中的人都笑了,氣氛從一開始的呆滯和沈重,變得歡快又溫馨,兩個娃兒也被誇得有些臉紅。
這時,晁寂領著溫太醫進來了,屋裏的人神色一斂,兩個大丫頭自動自發地把兩個孩子往另邊借。
溫太醫先給蘊月光請了安,再拿出了診脈的墊子和帕子,替她號起脈來。
晁寂雖然著急,也只能耐住性子,等太醫爲蘊月光診完脈。
溫太醫好一會兒才收回手,笑道:「王妃這身子虧空太久,又內心郁結,引發經脈淤阻,又飲食不調,受納運化不足,另有體質虛寒的毛病,但也不必太過憂心,在飲食方面,要越發的上心,在外用方面,最好明日開始泡香湯,香湯有祛濕解燥熱排毒的功效,食療和葯浴雙管齊下,雖然老臣不敢保證能徹底恢複健康,但只要持之以恒,五年,一定能看到效果。」
溫太醫的話就像在遠方點起了一盞明燈,震得蘊月光兩耳嗡嗡叫,心髒都不正常的亂跳了起來,只覺得自己好像在作夢一樣。
從眼前一片黑暗到現在溫太醫給的保證,就像旅人在漫長看不見未來的沙漠裏看到了一片綠洲。
五年算什麼,只要她能看著兩個孩子長大成人,她再別無所求。接下來溫太醫在說什麼,她已經完全聽不見,只沈浸在龐大喜悅中無法自已。琉璃和玉璧拼命地記住溫太醫提出的所有注意事項,一個字都不敢漏聽。
然而,晁寂還有事要問,「王妃以前的事都不記得了,這又是怎麼回事?」太醫既然來了,想知道的事情一定得問清。
「王爺曾說王妃是從高處摔下溪流的,有可能頭部受到了碰撞,有淤血存留在王妃腦中,導致王妃暫時失去了以前的記憶。」溫太醫就曾見過這樣的脈案。
「可有治癒的方法?」
「微臣可以替王妃行針,七日一回,但效果如何還不敢保證。」
他問的異常詳細,任何細節都不放過,「你說不保證是什麼意思?」
溫太醫拱了拱手,道:「這失憶的情形有可能是短暫的,也有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想起自己以前的那段人生。」
晁寂望向蘊月光,鳳眼裏有複雜難言的痛意。
蘊月光一見他那沒了笑的臉便知道他在想什麼,她拉住他的手,並不在乎許多人看著,溫聲道:「順其自然吧,就算沒有了過去的記憶,我也還是我啊,難道王爺會因爲這様就不要我了?」
「怎麼可能,我可以不要王爺這身分,不要封地,不要天下,也不能沒有你!你就是我的一切、我的人生、我的所有。」他在蘊月光面前緩緩的蹲下來,言語真誠,神色真摯。
這樣堂而皇之的曬恩愛,別說溫太醫,侍候在蘊月光身邊的琉璃和玉璧也壓根沒見過。
兩個從未談過戀愛的丫頭,被晁寂這番話感動得不要不要的,互相扯著對方的胳臂撇開臉,害臊了。
這是她們夢想許久的王爺和王妃日常,在諸多的悲傷哭泣後,終于見到這圓滿的一幕。
從這天起溫太醫成了蘊月光的專屬太醫,一日兩回的請脈,有什麼變動,隨時更改葯方,也以七天爲一個循環替蘊月光針灸腦部的大穴。
一知道自己的身體有可能痊癒,蘊月光也收起對任何事都不抱希望的頹喪心態,不放松的努力讓自己吃好、睡好,該泡葯浴就泡葯浴,十全大補湯和四黑葯膳輪著喝,每日都出去運動,爲自己和孩子還有她身邊的人努力著。
爲此,晁寂又讓人去香河縣買了一大一小的桧木浴桶回來,大小都要公平,不是嗎?
蘊月光看到那個大浴桶還真樂到不行,她有許久不曾好好的在澡桶裏泡過澡了,不過一想到要泡的是一言難盡的草葯,頓時小小的美好就像泡沫一樣沒了。
有膽也把牙人帶回來了,連帶十幾個奴仆,男女都有,這是經過有膽挑選的人,下決定的則是王妃,畢竟這些人要侍候、聽差遣的主人是她,得王妃看著順眼才行。
蘊月光沒想到晁寂會自作主張的買人,連和她的義父義母都沒商量一聲,家裏一下多了那麼多張嘴要吃飯,雖然說按照她目前的狀況也不是養不起,但會不會太喧賓奪主了?
還有,買了人得有地住,這小院來了琉璃和玉璧,原來的西院已經委屈兩人先住著了,早就飽和了啊。
晁寂對蘊月光的挑刺一點都不在意,「我是想著,等我去了阿骨縣,義父義母整天在外頭做生意,家裏只有你們母子,我不放心,才想在家裏放一些幫手。」
要不是時間不許可,他比較想替他們母子性買一間寬闊的宅子,讓她和孩子都住得舒適些。
「琉璃和玉璧不是來了?」這些日子她是看出來了,這兩個丫頭都是能幹的,能文能武,內外都是一把好手,並不輸給男人。
可在晁寂眼裏卻不當一回事,他道:「兩個丫頭能頂什麼事,男女有別,家裏還是要有年輕力壯的男人看家護院才是正理。」
這種大男人論調你也不能說他錯,畢竟女子再能幹,還是有許多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家裏有幾個男人看顧著,心理上會覺得安全許多。
「你要真的不滿意,讓牙人重新換一批來就是。」人口買賣在大鹹朝和買賣牲畜的意義差不多。
蘊月光從來不曾爲這個去和晁寂爭論過,每個時代都有它的獨特性,這個時代的階級,分明得令人發指,胎若投得好,就能是個吃香喝辣,自己不要別人也會巴巴送到你嘴裏的二世祖;要投錯了胎,就只能是根草,能不能活下來都還兩說。
好吧,人都帶到她跟前了,晁寂則是讓玉璧帶著已經煥然一新的兩個小家夥去外面,只留下一個琉璃。
十幾個人規矩地站在堂下,男人少,女人多,有的還帶著幼童,也許是經過有膽篩選過,這些男女衣著都還算潔淨,只是枯黃憔悴的神色都免不了,他們局促地站在蘊月光面前,眼睛只敢盯著腳尖。
老實說,蘊月光沒太多心思在這上面,真要說她比較願意給兩個孩子挑玩伴,要是處得來,將來可以作爲小厮用。
因爲心裏存著這個念頭,她只問了句,「家裏缺個能煮飯食的廚娘,你們誰會燒菜烹食?」
誰會煮菜?這年頭,只要是女子誰不會女紅、裁縫和燒飯?
這話一出,幾乎所有婦人都舉了手。
蘊月光讓她們輪著去廚房燒一樣自己的拿手菜。
最後她挑中一對魯姓夫妻,夫妻倆面容憨厚,一看就是老實人。妻子金氏從前就在大戶人家當廚娘,丈夫魯老三是個小管事,府中所有的雜務都難不倒他,因爲主家犯了事,下人也落到被發賣一途。
經此一事,魯老三夫妻倆很慶幸自己沒有子女,不必跟著他們被發賣。
蘊月光又挑了另外一對胡姓夫妻,這對夫妻帶著兩個約莫六歲的男孩,顯然經過不少的顛沛流離,兩個孩子都餓得皮包骨,卻很堅強的守在爹娘身邊,一步也不挪開。
蘊月光爲了要給大王、樂樂挑玩伴,一眼就看中了這兩個六歲孩子,她不做那種拆散人家家庭的事,連父母也被買了下來。
可她沒想到的是,那瘦弱的胡姓男子卻咚的一聲跪下來,頭抵著地,砰砰磕著頭,「求求夫人……我還有一個妹妹。」
身爲妻子的人也跪了下來,「求夫人……救救我小姑子。」
兩個小童看見爹娘都跪了,他們也一並跪下,瞬間就跪了一地的人。
蘊月光瞥了一眼端坐在她身邊的晁寂,不愧是跺跺腳整個西北都能顫一顫的人中龍鳳,他只是端坐在那,便沒有人敢往他那裏多看一眼。
晁寂掃了眼那粗壯的牙人,問:「人呢?」
蘊月光雖然沒有開口答應要把那姑娘也買下來,但她那軟呼呼的心腸連一大雜院的乞丐都能收容了,何況一個小姑娘。
牙人哆嗦道:「那姑娘長得齊整,正准備要把她往別處送。」
所謂的別處不會是什麼好地方,也就青樓或有錢老頭的小妾外室,要是淪落風塵,當了玩物,一生也就毀了。
「還要我教你怎麼做嗎?」他那氣勢威嚴得牙人差點連滾帶爬,不過一會兒就把一個經過梳洗,身段窈窕、容貌楚楚的十幾歲小姑娘帶來了。
胡靓見到家人頓時喜極而泣,又在胡北,也就是她哥哥的示意下,給蘊月光和晁寂都磕了頭,算是感謝他們的恩情。
琉璃領著這些買來的奴才去外頭一手交人,一手交錢,收下這些人的賣身契後,免不了又讓有膽跑一趟衙門,把他們的身分都建了檔、簽契,事情才算了了。
「王爺,你買這麼多人,可沒有地方安頓。」這件事既然他從頭參與到尾,那麼這點小尾巴也收拾了吧。
晁寂果然沒叫她失望,「已經讓有謀把牛家隔壁的三進小院買下來,夠他們兩家人住的了。」
「你何時買的房?」
「你不是擔心買了人沒地方住?」買房,還是要給下人住的房,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得了,這個男人把霸氣使在這種地方,她還能說什麼?
「什麼都不用說,專心把你的身子調養好,等我從阿骨縣回來,我們就回雍州,在這之前,我得保證你和兩個孩子都會平安平安的。」
「我也不同你客氣了,但有句話我還是得說,謝謝你爲我做得這麼多。」
晁寂從後面環住她,把臉擱在她的肩窩上,「我知道你向往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婚姻,對不起,我以前沒有做到。不過,你信我,往後的我決計不會讓你在這麼哭,這一生,除了你,我不會再有別人。」
蘊月光被他這突來的反轉鬧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深深看了他很久,最後只輕輕說道:「男子漢說話要算話。」
「你還不明白我嗎?對你我何時食過言,試著相信我一回好嗎?」晁寂把蘊月光抱到腿上,自己靠著炕,感受著此刻的溫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晁寂一連串的保證影響,她的腦子暈暈的,整個人久久回不了神。
以前他和兄弟們的確有一爭長短之心,覺得江山多嬌,可失去她的這三年叫他生不如死,如今能失而複得,他幡然醒悟,她便是他的多嬌江山、他的所有!
她對自己的堅持向來是寸步不讓的,若是他做不到她的要求,恐怕她也不會允許再與他複合。
晁寂語氣中的豪氣把蘊月光弄懵了,他說叫她信他,但婚姻就是包容體諒、彼此珍惜,她想珍惜這樣的丈夫,珍惜他們這份結合。
聽他一直輕聲細語哄著,看到他俊美的臉上滿滿的心疼和鳳眸中深深的愧疚,蘊月光決定遵照自己的心意,也伸出兩只手摟著他的腰,「我就信你一回。」
剛剛確定了彼此的心意,很快又要面對離別,人都是感情的動物,蘊月光不由得湧起濃濃的不舍。
晁寂忍不住輕輕吻了下她的頰,「此生願做一株胡楊,生也等你,死也等你,等到天荒地老,我的心都不會變。」
他的妻,早已深深紮根在他心裏,融入他的骨血,倘若再一次失去她,他也活不了了。
俊顔壓了下來,她的馨香便似靈葯般緩解了他長長的相思,以及又要面對的分離之苦,他舒服的喟歎一聲,唇便沿著蘊月光的脖頸來到耳垂,又無限愛戀的吸吮了幾下。
他把蘊月光的身子轉過來,抱到自己腿上,雙手捧住了她的臉啄了好幾下……
站在門外的琉璃本來要領著那兩家人來拜見主母,且請示要如何安置,見王爺在王妃的屋裏,話語聲始終不斷便沒敢進去禀事。
等了又等,房裏的聲息漸漸傳出暧昧和細碎的[shēnyín],這下笃定王爺是哄好了王妃,她臉上終于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夫妻嘛,床頭吵床尾合,沒有什麼說不開的。
她也不去打擾那對鴛鴛,讓那兩戶人家自己去打掃整理往後他們要住的屋子,又讓玉璧帶著婦人們去買被褥、布匹、鍋碗瓢盆,又叫人去買床、家具等等,事情多如牛毛。
那兩家人知道自己有了落腳處,不用被人像牲畜般的載來載去、隨意打罵,都高興極了,胡家小姑子也帶著孩子們擦洗窗戶、提水洗刷,把裏裏外外打掃得煥然一新。
一天下來,算是粗步安置下來了。
彩霞鋪滿天空,金氏和打下手的胡大嫂已經在廚房裏忙開,這時候穆叔和穆嬸也終于回來了,還沒走進門就見到煙囪冒出來的炊煙,噴香撲鼻的食物香氣更喚醒了早就饑腸辘辘的肚子,再看到裏裏外外穿梭勞動的胡家、魯家人,腳一下就走不動了。
穆熔掐了丈夫一把,「我們家裏哪來這麼多人,難道走錯戶了?」
被狠掐的穆叔不覺得疼,男人嘛,皮糙肉厚,自去放好吃飯的家當。
剛好大王和樂樂兄弟玩回家了,老遠就聽得到他們在喊爺爺、奶奶。
「唉喲,我們家的心肝寶貝這會兒都成了菩薩座下的金童了。」穆嬸一見到孫子,身上的疲憊一掃而光,又見他們倆頭戴獸頭帽,一身黛色潞綢衫,裏頭蓄上絲棉,穿在身上半點顯不出臃腫,最方便他們這種年紀的小孩到處奔跑。
一樣的虎頭鞋停在穆氏夫妻跟前,走進家門時,兩個小不點已經你一言我一語的把今兒個家裏發生的事情說了個遍。
穆家夫妻相視一眼,心裏都有了譜,家裏這天翻地覆的變化,是王爺對王妃、又看重兩個兒子所致。
堂屋裏穿著大綢錦的蘊月光和一身芝草雲錦的晁寂,一見穆氏夫妻回來都迎了上去,然後胡靓就摟了熱帕子出來,又給兩老上了茶,態度謹慎又恭敬。
「爹娘,女婿作主給家裏買了幾個家丁,往後你就使喚著用,明日我要出門一趟,月兒和大王、樂樂又要勞煩你們了。」
「欸,說什麼勞煩,我的女兒和孫子,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穆叔擺手道。
這時,金氏來問可是要傳飯了?
蘊月光一點頭,胡大嫂和金氏很快就把熱騰騰的飯菜端了出來。
掌廚的金氏把十八般武藝都展現出來了,令人口水直流的酸筍雞絲湯;鍋包肉酸甜可口、外酥內嫩;一大盤的溫州蝦肉炒米線,料足味美,松軟幹香;鐵鍋炖大鵝排骨,加上各種蔬菜豆腐,海帶粉條,端上桌了還咕噜咕噜直冒泡,還有炒觇子並兩樣小菜,以及一大鍋的梗米飯。
飯後是蘊月光教金氏做的雙皮奶,粉瓷碗裏盛著嫩滑似[rǔ]酪的吃食,極爲細致,一碰便不由自主的輕亂顫動,宛如凝脂,還沒吃,光看這賣相就知道不凡,吃了更是贊不絕口,就連不吃甜點的晁寂也把一個小盅都吃光了。
他們這邊吃飯不用人布菜侍候,蘊月光揮手讓所有的人都下去用飯。
魯、胡兩家人吃的也是同樣的菜色,只是分量少了一點,大人臉上還端得住,可是六歲的胡天、胡夏狼吞虎咽之余卻眼泛淚光,胡氏夫妻看了也只能摸摸孩子的頭,替他們多挾了一塊的鵝肉。
不會了,往後不會再餓肚子了,老天爺總算開眼,叫他們跟上這麼好的主子,日子有了奔頭,會越來越好的。
用過飯,晁寂帶著兩個兒子出門去消食,也順便讓胡天和胡夏跟上,他想看看這兩個小厮的資質,要是他看得過眼,就能留下侍候,否則就另外找地方安置了。
堂屋裏,蘊月光卻在和穆叔商量開鋪子的事情。
其實一開始講的並不是這個,蘊月光征詢的是,等晁寂從阿骨縣回來接他們母子的時候,讓他們也一起回雍州去。
可穆叔和穆嬸對視一眼,幾乎沒有太多猶豫就搖了頭。
「我們半輩子都在這個鎮生活,也很習慣這裏的水土風情,雍州對我們來說太遠了,年紀大了適應力差,很多事情要重新再來,沒那個勁兒了。」
「您和娘就跟我們一起住吧,女兒會孝順您們的。」
「說穿了,你爹我就是勞碌命,手裏沒活兒心裏就不痛快,再說我現在翻糖蛋糕做得順風順水的,要是走了,這生意不就可惜了嗎?」
「這不成問題,您要真的想,咱們可以到雍州開工作坊和鋪子,生意一樣照做,依照爹您的技術和翻糖蛋糕的獨特性,鋪子越開越大是肯定的。」
但穆叔仍舊搖頭,「我本來就是個沒什麼野心的人,賺錢是賺不完的,只要我和你娘的生活過得去,在這鎮上簡簡單單的過日子就滿足了。」
縱使是富貴滔天的王府他也不羨慕,自己掙來的才是自己的。
自從見到王爺,他就知道這撿來的閨女早晚要跟著女婿回去,心裏再舍不得,再割舍不下,鳳凰早晚要回她的鳳凰窩,能陪他們這一段時光也夠了!
蘊月光眼見說不動穆叔,改打娘親牌,「娘,您看爹……」
「你也知道,我向來都聽他的,你爹怎麼說我就怎麼做。」
蘊月光不知道自己這麼沒有魅力,扁起了嘴,「我去讓大王和樂樂來跟您們說。」
開鋪子還不是爲了不讓爹娘風裏來雨裏去的,外頭的小攤子雖然紅火,但是風吹日矚實在太辛苦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7 00:05:53
第十七章 遠方來的稀客
到了第二天,穆家夫妻還是沒有松口,蘊月光只能暫且把這件事擱下,因爲晁寂要出發去阿骨縣了。
然而,出發前有膽來禀報說他的馬受傷了,因爲古還是泥土和碎石子路,這幾天他又來回的奔波,馬蹄裂開了。
有膽和自己的愛駒有著多年的感情,舍不得它難受。
晁寂見怪不怪,馬蹄的傷和人的指甲裂開差不多,算不得大傷,但馬匹耗損很大一個原因就是這種非戰之罪。
晁寂這次出行帶的人手不多,一人一騎,加上拉馬車的馬,如今有膽的馬不能騎,也只好留在此地養傷,至于少了一匹馬,拉馬車的馬拿去代步就是了。
他從來都不是非馬車不能的人,了不起也騎馬就是了,「養個幾天,等新的馬蹄長出來就好了。」
出來送行的蘊月光不由得問:「你爲什麼沒有替這些馬裝上馬蹄鐵?這樣就能讓馬蹄不受傷了。」
「馬蹄鐵?那是什麼?」他這無所不知的妻子腦袋裏究竟有多少新鮮的東西,彷佛一個百寶箱,讓他始終看不透、挖掘不完。
「敢問王妃,馬蹄鐵是什麼?」有膽也問道。
蘊月光從地上撿了根樹枝,畫出形狀來,一邊解釋道:「就是馬的鐵鞋子,半圈的馬蹄釘在馬蹄上,有了這東西,就能保護馬蹄,也有足夠的抓地力,將來行軍打仗,馬匹的耗損也會降低許多。」
晁寂聽得眼睛發亮,神情激動,「如此說來,別說我們自己馬場的戰馬,西北騎兵營若需長途奔襲,戰力也能更上一層樓,將來匈奴、交趾人再來犯,只要運用得當,打上匈奴、交趾人的王庭都不是難事。」他幾乎可以看見將來駿馬奔馳在長途跋涉中矯健的蹄子翻飛如雲的景象了。
晁寂激動得當著衆人的面抱著蘊月光轉了一圈,鬧得她臉紅耳赤。
「月兒,有賢妻如此,夫複何求!等我回來,我們就回王府去!」
晁寂眼神狂熱地看向有膽,整個人都在亢奮的狀態。
有膽好似懂了,卻又不確定自己猜測的是否與主子一致。
晁寂不管有膽了,轉向另一個愛將,「有謀,我記得你底下有個打鐵出身的火頭軍,趕緊傳令,讓他直接到馬場報到,這回本王要好好的玩上一把!」
跟隨著他的下屬好久沒看到晁寂這種眼神了,雖然不明白那個叫馬蹄鐵的東西是什麼,可他們一個個也跟著興奮起來。
離開古橋鎮後,晁寂一行人來到隸屬霸州,卻在王府名下的馬場,接獲命令的火頭軍也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阿骨縣西邊的馬場。
當天,馬場的一側就造起兩座鐵匠爐子,風箱火力一應俱全,全力燒開了。
晁寂全程盯著,直到第一塊馬蹄鐵做出來才被有膽請到書房。
馬場的管事早就在那裏候著了,所以一見晁寂出現立刻跪下請罪。
匈奴人之所以那麼囂張,就是看准了馬場只有普通的牧民,沒有兵力防守,暗夜把馬趕跑了,馬場的管事就算想追擊和反擊也無力,只能眼睜睜看著損失了大批的良駒。
對于馬場的馬匹失竊案,晁寂心裏早已有數,「本王也不怪你,都怪那匈奴人狡猾,雖情有可原,但于法不容,就罰你半年的月俸。」
管事忙不疊地叩頭,感恩戴德地退了下去。
晁寂從來都不是什麼寬宏大量的人,尤其對方還是敵人,他只毫無理由護著他想護的人。
五天後,馬場打造出八十幾個馬蹄鐵,管事命馬場的老人搭好馬架子,把挑出來的八十匹一等馬修平了馬蹄,再把馬蹄鐵釘進馬蹄裏。
晁寂迫不及待地飛身上馬,他一催動馬兒跑動,就感覺到馬的抓地力平穩不少,而且地上的碎石對它們也毫無影響,整段路程跑起來也比以前穩當。
晁寂下令務必要讓馬場所有的馬都釘上馬蹄鐵,然後他帶著王府的侍衛和馬場牧馬的馴馬師,循著屬下回報的匈奴人撤退路線,摸到了對方的營地,進行奇襲,搶了不少的馬回來,不只有烙印上自家印記的馬匹,也打劫了不少匈奴人的馬,最後還燒了那個營地。
這一場逆襲下來,所有人都明白了馬蹄鐵的用處,有膽心中激蕩不已,「王爺,這樣就算匈奴輕舉妄動,打到我們城門下,我們也不用怕了!反倒是我們還能放手追擊,打得他們落花流水!」
衆人紛紛點頭,都是武將,皆明白勝敗攸關的厲害點在哪裏。
一群笑嘻嘻的漢子吆喝著奔騰的馬匹,踩著還未完全落下的紅日,把失而複得,甚至還有斬獲的馬趕回自家馬場。
與此同時,晁寂也開設了互市,之前的布署早就完成,欠缺的不過是臨門一腳,他這個正主子一到,把該補齊的補齊了,互市貿易所就開始發展,不只如此,他還在邊境關口設關市。
一開始,各族都處于觀望中,但是那些遊走于各國的商隊,靠的就是倒賣南北貨在賺錢,他們可沒這層顧慮,以前一年需要花上五六個月在長途跋涉上,但隨著道路鋪設更進一步後,就節省了他們許多時間,錢也賺得更歡了。
見狀,觀望中的部落們這才想迎頭趕上,但是大錢都已經叫這些敏銳的商隊給撈去一大把了。
自然,因爲互市的發達,也替王府掙得了钜額的金錢和聲望,晁寂把這些錢都拿來投注到軍事上,一支無往不利、無堅不摧的晁家軍便形成了。
晁寂在邊境忙碌著,蘊月光在古橋鎮這邊,有琉璃和玉璧無微不至的照顧,外加葯膳葯浴將養著身子,最重要的是,她心上的煩惱因爲和晁寂談開了,氣色也逐漸轉好,更甚者,她的腦子裏偶爾還會浮現一些過去的記憶,好像在重重迷霧裏看到一線曙光。
只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想補好她身子的虧空不是一日之功,想回到原來那個活蹦亂跳的蘊月光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但有進步絕對比原地踰步來得好。
她也想通了,義父義母不願意去雍州那就不去,她的原意是想讓這對仁慈又不求回報的夫妻可以無憂無慮地安享晚年,可既然他們沒那個意願,她爲什麼要把自以爲的快樂強加在他們上頭?尊重也是孝順的一種。
人生天地之間,如白駒過隙,義父義母的下半場,該由他們自己決定要怎麼過、怎麼活,她能做的就是幫襯而已。
所以蘊月光打算替他們在鎮上開一家鋪子、一家作坊,當然,開了鋪子賣的産品不能單一,只靠一項翻糖蛋糕是不夠的,那樣講求技術的吃食,手不巧、心不靈的人是做不來的,所以她建議義父可以收學徒,既能傳承技藝,也不必事必躬親,累壞自己。
作坊嘛,唯一的要求就是幹淨整潔,要入口的東西不講求衛生怎麼可以?至于方子,當然得自己握在手中,夫妻一體,等她回雍州,方子交給義母也就是了。
穆叔從沒想過自己要開店這件事,這些日子他雖然賺了不少銀子,可一下子說要開鋪子,又要開作坊,單是買地一樣,他那點底說什麼也不夠。
蘊月光現在可是不愁錢的主了,當下就道:「只要爹娘點頭,銀錢的事情不用您們操心,我來出!」
「這怎麼可以。」穆叔搖頭。
「有什麼不可以,當初您們在我身上花那麼多銀兩也沒說半句不可以,女兒現在只是做一點能力範圍內的事情孝敬爹娘,您們卻和我生分了。」說著,蘊月光一臉液然慾泣的模樣,可晁寂若是在,一定能看得出來她的眼眶裏沒有半滴淚珠。
「欸……」穆叔爬了爬頭發,然後一拍大腿,道:「你怎麼說就怎麼做吧,我跟你娘都聽你的。」
女兒要孝順父母,作爲爹娘的他們哪有不接受的,沒道理這推那也推,冷了孩子的心。
蘊月光眨眨幹淨的大眼睛,露出小狐狸般慧黠的笑暦,「這鎮子爹比女兒熟悉,找地買地的事就勞煩爹去辦,作坊要人手的事情,娘和街坊們都熟,一開始我們要的人手也不用太多,您不如找相熟的姊妹,問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人選,男工一月六百文,女工五百文,工錢月結,因爲工錢高,所以我們不管飯。」
這下穆叔可是坐不住了,他這些年沒少在外面走動,哪裏有好地皮要賣又靠近水源,哪裏有要出售的鋪子,他心裏轉了一圈就有了數,說了句不回來吃飯就帶著魯老三匆匆出門去了,今兒個他可是有好多事要忙呢。
穆嫡也是,她首先去的就是牛家。
牛大娘聽說她要開作坊,來問她願不願意過去幫忙,又聽說男工一月六百文,女工五百文,這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啊,要是推了,這不是腦袋壞了嗎?再說兩家是多年的鄰居,穆家人的性子是怎樣的,她最清楚。
牛大娘當下就道:「我那媳婦翠花在家裏閑著也是閑著,老姊妹要是信得過我,我就讓牛牛的爹和翠花過去幫工,連同我這老婆子三人可以嗎?」
穆嬸沒有第二句話,「行,老姊妹,我要不信你又怎麼會過來?要是你還有相熟,人品幹淨的也叫過來,我家閨女說了,人不要多,一開始十個人也就夠了。」
牛大娘不像穆家是外來戶,他們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親朋好友隨便一吆喝就能來一堆人,她向穆嬸拍胸脯保證,找來的人絕不會是歪瓜裂棗,讓她盡管安心。
「對了,你還不知道吧,村長家那個老婆子聽說被休了,被她兩個兒子送回了娘家,娘家知道她得罪了你家姑爺,連收都不敢,又把她撞了出去,村長也沒落著什麼好,知府讓他把那位置挪出來,換人做了!」
「我整天陪著我們當家的做生意,這些事還真的不知道。」穆嬸向來不愛道人長短,加上她也知道晁寂的身分敏感,向外都以晁寂是雍州大戶人家子弟當掩飾。
蘊月光也是知輕重的,之前輕率地在兩個孩子面前把晁寂的身分揭穿,是沒有考慮到其中的嚴重性,兩人和好後,她何嘗不知道晁寂的身分多惹人注意,要是想過點清靜安甯的日子,晁寂的身分勢必是越簡單越好,她可不想過那種大小官員天天來拜訪的應酬生活。
唯一修補的法子就是把兩個兒子喚來,細細分析事情的原委,雖然兄弟倆不是很能明白爹的身分爲什麼不能宣諸于口,但好在他們也只向牛牛說過這事,娘既然說要他們保密,一定有她的道理。
「娘說得有道理,以前柱子他們都不跟我和樂樂玩,自從知道爹爹是有錢人,就說他娘讓他得過來玩,還要玩得好,我不喜歡。」
以前罵他們雜種,還會惡作劇推倒樂樂的小玩伴們,這段日子明顯的討好讓他們很不習慣。
蘊月光摸摸孩子們的頭,心裏雖然不舍,但從小就嘗點人情冷暖,對他們的成長會有所幫助也說不定。
不過她也沒想過要瞞多久,反正能瞞一天是一天,等離開了霸州再說。
解決此事後,她就在家裏指揮著兩個大丫頭開發新的糕點口味。要開鋪子,就不能只靠翻糖蛋糕當賣點,有其他糕點陪襯是需要的。
四色酥糖有薄荷、花生、玫瑰三種口味,每一樣都摻了松仁子、花生碎、核桃粒;金絲小棗糕則是用金絲小棗,加上切成丁的棗花兒而成;極有特色的苔生片具有香松脆、苔菜鹹鮮味的特點,一吃很容易就上瘾;燈芯糕是用糯米製成,潔白柔潤,轉彎成圈而不斷,用火點燃還能散發一股子玉桂香氣。
還有一味倫教糕,也就是白糖糕,純粹用釉米和酒釀發酵,再加上細砂糖調製的米漿水蒸製而成,搭配上馬蹄糕,一白一金黃,蘊月光取名叫金銀俏。
每一樣糕點都做得不少,不只大王、樂樂捧場,兩個丫頭還有晁寂爲了保護他們母子特意留下的兩個護衛,魯、胡兩家人也都嘗到了各樣糕點的好滋味,一個個都贊不絕口。
穆家夫妻雖然沒能在第一時間吃到新的點心,回來後,那已經冷卻下來的糕點卻也別有一番風味,可以說是得到所有人的贊賞。
蘊月光讓穆氏撥出時間來,她打算手把手地把糕點的做法都教給她。
穆叔這趟出門非常的順利,因爲不用透過房牙子,少了仲介費的開銷,他以平實的價錢拿到一塊五分大的地,只是要價四百五十兩,讓他心疼得要命,要不是女兒說她有銀子,要他地往大的買,他差點買不下手。
要他來說,五分大的地要蓋作坊已經綽綽有余,可蘊月光考慮的是,將來她不在這裏的時候,就義父義母管著鋪子和作坊,蓋得太大不好打理,小而美是最好的,多余的空地往後可以蓋宿舍,給外地來的工人住,外圍再種上一圈的果樹,根本不會浪費。
作坊的地有了著落,鋪子卻沒看上眼的,也只能先按下了,反正在鎮上真找不到,就往縣城去,手裏有銀子,還有什麼辦不到的事情嗎?
幸好幾天後他們在鎮上最熱鬧的一條街上看到兩間要出租的鋪子,一家只有鋪面,也小,另外一家前面是店鋪,過了月洞門的甬道就是後院,院裏有個水井,往後要取水還挺方便的,後頭還有個不小的後罩房,稍微整理一下就能住人了,往後穆叔要是不想兩頭奔波,直接搬到鋪子來住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租賃太過麻煩,蘊月光讓穆叔跟對方說,要不簽個長約,他們願意一口氣付十年的租金,要不就考慮把鋪子賣給他們。
經過兩天考慮,對方答應把鋪子賣了,畢竟可以一口氣拿到大筆現銀,比十年的租銀要爽快得多。
兩家找了個好日子把契約給簽了,除了店鋪的格局需要修繕,其他倒沒什麼需要改變的,因此省了不少事。
接下來,工作坊要蓋房,肥水不落外人田,不二人選就是牛大叔,牛大叔已經聽家裏的婆娘說,穆家要開一家專做翻糖蛋糕和小吃食的工作坊,家裏的兒子和媳婦一等作坊蓋好,就能去上工了,因此一聽說穆叔來找他蓋房築基,立馬應了這活,畢竟他們一家子將來可就要在那裏掙錢了呢。
加上如今是農閑時,牛大叔閑得發慌,本還想說去找個零工打,正巧這個活兒就來了,這不是老天送給他的禮物嗎?
他和穆叔商量過作坊隔間和需求,還想鑿個水井。
作坊用水用得凶,要是都往河邊去取,太不經濟了,牛大叔熬夜畫出圖紙,又找來他相熟的瓦泥匠、小工、鑿井人,召集人手買材料……忙得不可開交。
作坊、鋪子修繕兩不耽誤,風風火火的忙了開來。
這時,左巷右街的鄰裏再遲鈍也知道穆家這是發了,當初嘲笑過穆叔和穆嬸無子無後,撿人家不要的姑娘當寶貝,甚至沒少落井下石的人家,這會兒悔得腸子都青了。
人家可是發達了,要再腆著臉面湊上去,哪來那個臉喔。
阿骨縣的互市貿易所坐落在阿骨縣北邊三裏處,因爲便捷的道路,又有三年的免除過路費優惠,就算三年後要收費,也就兩文錢,比起其他地方,簡直是優渥得不得了。
互市也不是日日都有的,每月初一開市,五天的交易時間,馬匹、鐵器、青鹽、茶葉、布匹、皮毛、葯材……等等。
由于來互市交易的遊牧民族、商隊越來越多,每月至少有上千人來這裏進行交易互換,商隊起碼會在阿骨縣待上十天半個月,有的甚至留下來等下一個交易日,也爲阿骨縣人提供了許多的工作機會,間接促進了整個小縣城的發展。
這一來,互市的拍賣會便因應而生。
在拍賣所的最隱密高樓上,層層煙羅紗帷幕遮蔽了底下人的視線,窗邊的軟榻上晁寂一身堆冰積雪的白袍,他正在自己跟自己對弈著,黑白子你來我往,一時難分勝負,整個貴賓室只聽得見羊脂玉石落盤的碎玉之聲。
站在下首彙報的這人是向負,晁寂派來阿骨縣的互市負責人。他是個三十幾歲的穩重青年,眉梢的精明讓人想忽視都不行。
「根據探子線報,最近交趾人在阿骨縣附近活躍得厲害,蠢蠢慾動,看似不懷好意,觀察下來卻不見他們有什麼行動。」
探子回報這些交趾人對阿骨縣的守軍、馬匹、水泥道路都十分感興趣,要說他們志在收集情報,對阿骨縣存有別樣心思卻又不像,一下摸不准來人的心思。
「主子,我們該怎麼辦?」向負隱含憂慮,阿骨縣一時間富裕起來,引起其他部落族群的觊觎是很自然的事。
「你說的那些交趾人,我聽有膽說,他們今天也來了。」晁寂嘴角微勾,若非今天的拍賣品中有他感興趣的東西,他應該一早就啓程回古橋鎮去,他想月兒了,想念兩個稚嫩天真的兒子,而不是和這些野心勃勃的外族人糾纏。
只是沒有安甯哪來的家?解決這些外患也是他要做的事。
「主子可是要趁機一網打盡?」
晁寂走到窗邊負手而立,看著樓下拍賣場上絡繹不絕的人群,人潮中還有深目高鼻的交趾人,他斜飛的鳳眸波光流轉,「我倒要看看他們要的是什麼?」
「是!」向負看著面前英姿煥發,端肅如松,渾然天成的尊貴強大得無以倫比,心中對主子的敬仰如滔滔江水,永無止息。
「主子,拍賣會就要開始了,您不是說有想要的東西,不如去瞧瞧?」
主子說要給兩個小少爺帶禮物,卻沒找到一件合意的,也不知道主子要找個什麼禮物給兩位小少爺才會滿意。
「帶路。」
向負連忙肅容在前面帶路。
晁寂身分不同,是從密道中去了雅間,雅間視野好,拍賣臺上的物品都能一覽無遺。
此時拍賣會現場已經坐了不少人,夷狄、匈奴、羌人、南蠻、土家族及苗族人等等,可以說包羅萬象,還有各地馬幫,來自天南地北,五湖四海。
晁寂隨便幾眼,就看見了那幾個交趾人,其中一人他覺得眼熟。
拍賣會的負責人是晁寂的心腹燕海,他是晁寂在開貨棧時就一直跟在身邊的人,做事沈穩幹練,機敏又圓滑。
知道主子公務繁忙,燕海直接讓人遞上來一份冊子,上頭都是今天將要拍賣的珍奇寶貝。
可晁寂不怎麼感興趣,「我聽說今天的拍賣會上有一只海東青?還有一塊新疆和田暖玉?」
那些珍奇異寶每一件都能引起衆人的掙搶競拍,可他有明確的目標,月兒的身子虛寒,她最需要的便是一塊入手溫熱的暖玉長伴左右,而且越大越好。
至于海東青,它是萬鷹之王,也是飛翔得最快且最高的鳥,而全身雪白沒有一根雜毛的海東青更是萬中挑一,要是能拍一只回去給兒子們作伴,順便訓練他們照顧動物又養出感情來,是最好不過的了。
想到這裏,晁寂的眼神變得十分柔軟。
拍賣會的主持人在臺上介紹著晁寂視爲目標的和田暖玉,那塊巴掌大的羊脂暖玉通體無一絲雜質,看著水潤亮澤,據說盤摸把玩之後還會油油的,像是要流出油脂一般,可稱得上是玉中的極品。
每一個前來參加拍賣會的人都會有一份清單,上面詳細介紹要賣的物品,這極品的羊脂暖玉在小葉檀木托盤上越發顯得瑩潤光澤,想把它據爲己有的人不少,從拍賣會主持人一喊出底價一萬兩白銀,會場頓時就熱鬧了起來。
喊價此起彼伏,其中交趾人的客商喊得最凶,直接將這塊暖玉喊到了五萬兩白銀,拍賣會上的人都傻眼了。
「拍下它。」晁寂的聲音一點波動也沒有。向負領命後,直接把價格提到了七萬兩白銀!
這一塊暖玉都拍到白銀七萬兩,後面的珍奇寶貝不就更嚇人了?
雅間的主人是誰,拍賣場裏沒有人知道,甚至連他的面都沒見過,但是這次的霸氣淩厲實在太叫人印象深刻,短時間內要抹滅應該很難。
「七萬兩一次,七萬兩兩次,七萬兩三次!」主持人手上的錘子就要落下,宣布競拍成功,這時一道輕潤雅正的男聲突然響起——
「君子不奪人所好,這位雅間的主人,這塊羊脂暖玉是我一開始就看中的,請割愛可行?」
說話的男人有著玉樹臨風的氣質,他身上穿著交趾人的服飾,卻沒有蠻人的粗魯和高顋闊鼻,舉手投足更有一種相似感。
晁寂在認人這一塊相當靈敏,和他打過照面的,他都能說出個七七八八,何況這個人……
拍賣場上衆人都跷起了腿看起戲來,主要是雅間的主人太過神秘,從一開始的貨棧到互市再到拍賣所,無人見過,也無人知曉他真實的身分,現在有人向他發難,衆人也興致高昂的等著看熱鬧。
晁寂卻沒意思滿足這些人的好奇心,他很是幹脆地道:「請這位客人入內一談。」
「主子?」拍賣場中央一個身材精瘦的男子慾言又止,沒想到那交趾人揮揮手,切斷了心腹接下來的話。
這時,向負已經下來引路,帶領著兩人往一處的階梯而上。
雅間中只有好聞的冷香,那交趾人一聞便知道是沈水香,軟榻上的晁寂仍在下著那盤未解的棋局,修長的食指輕撚白子,下一子就讓黑子失去大片領地。
「好久不見了,四弟。」晁寂語出驚人。
「喲,三哥一眼就識破本王的易容術,還是一如既往的討人厭!」四皇子晁宣也不羅嗦,直接撕了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張谪仙般的容貌。
與晁寂有著同父異母血緣關系的兩人,唯一相似處就是一對微微往上斜飄的鳳眼。晁宣不再裝模作樣,自己倒了上好的茶水就喝,挑了果盤上的蜜桔就往心腹手上扔,這擺明是要人家替他剝皮。
心腹也很習慣晁宣的做派,很快就剝好蜜桔遞給了自家主子。
「你在封地待不住,越了邊界往我這裏跑,不要命了?」就這賴皮樣,許久不見的晁寂還是有些懷念。
他們還都是皇子的時候,因爲自己的母妃不顯,皇帝也不看重,即便住的是皇子所,也分三六九等,他便是那個最低等的。
那個冷冰冰、不見半絲溫暖,連太監都冷眼看他的豪華住所,只有這個老四會分給他一些照拂。
「老二把整個鹹京鬧得天翻地覆,那個老頭哪來的心思管到我頭上來?我愛去哪就去哪,也沒礙著他。」
晁寂問道:「老二不是被圈禁在他自己的府邸裏?」
當初的徐淩雲風波太大,皇帝循線追查,查到成王身上,晁寂又推波助瀾地把成王種種不臣之心的證據送到皇帝面前,成王的黨羽很快被一鍋端了,成王也落了個監禁的下場。
「他也是個有心計的,啓動了埋伏在東宮的釘子,給太子下了五石散,一日陛下召開大朝的時候太子衣衫不整的上殿,惹惱了陛下,令他閉門思過,哪裏知道他卻服食五石散上了瘾,夜馭十女,縱情聲色,行事荒唐,一日躶身縱馬過街,當街把言官的女兒擄回東宮,傳進陛下耳裏,把他氣得當場厥了過去。」
「陛下把太子給廢了?」晁寂聲音很冷。天家無父子,只有君臣,君要臣死,雷霆雨露都是恩澤。
當初會把能得到好處的圖紙都往京裏送,皆因封地的動靜瞞不過京中的耳目,不得不爲之,實際上,晁寂對皇帝沒有任何孺慕之情,那父子親和的現象,全是他演出來的。
晁宣也不笑了,他鄭重地點頭,「這些年,本王聽說你把領地治理得很不錯,知道我爲什麼選擇從邊界過來嗎?這是摸你的底,你這底,我摸得還挺滿意的。」
晁寂挑眉,不反駁也不接他的話,他有預感,接下來才是正題。
「我聽說你到處蒐羅各式各樣的天地葯草,三哥,你也知道我那塊地什麼沒有,就這些花花草草的東西最多,譬如雪蓮……三哥想要多少,我那裏就有多少。」
天山雪蓮,潔白如荷,全草都能入葯,又稱百草之王,葯中聖品,它的希罕之處就是稀少,生長在雪線之間,十分難得,可也只是難得,並非得不到。
「四弟說得好無道理,除了皇宮太醫院的葯材,這天下還有什麼我要不到的?」只是要花的時日長短罷了。
「只要三哥肯助我一臂之力,待四弟坐上那把椅子,整個太醫院你可以隨意進出,想什麼拿什麼,我絕無二話。」兄弟後院的事他沒想過多管,但是拿捏人家的軟肋他卻很樂此不疲,不過他今天來是求人的,誘之以利才是上策。
晁寂淡淡一笑,「照你這麼說,以後我還不是要受製于人?與其幫你——」他臉上的清冷更盛了,「我還不如自己去爭那個位置。」
聞言,晁宣炙熱渴望的眼神暗了下,「我以爲你看在咱們兄弟一場,會願意幫我的,原來你也想一爭長短?」
晁寂伸出一掌阻止了他未竟的話,「如果你早半個月來問我,我會這麼答,可現在的我已經不再有那個念頭了。」
身爲皇子,誰沒有想登上大位的想法,只是在于能力、毅力和野心的大小,十年磨一劍,他曾這麼想過,但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晁寂,皇位嘛,他還真看不上了,因爲現在的他有了更重要的事,他的妻、他的兒才是他的摯愛和一切。
晁宣臉色震撼,「你就甘心一輩子在這窮鄉僻壤終老?到底是什麼讓你改變了想法?」
「我的妻子,她讓我覺得自由自在的鄉居歲月也很不錯。」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何嘗不是一種樂趣?
晁宣咬了下自己的舌頭,「皇家居然也出了像你這樣的情種。」
晁寂不想與他糾纏這個問題,「你若能取得天下,到時候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愛住哪就住哪,你反對嗎?」
晁宣喜出望外,「你是答應了?」
「你要借什麼?說來我聽聽。」
晁宣獅子大開口,「糧草、馬匹、食鹽、兵械和人都要,如果有銀錢就更好了。」
「你怎麼不叫我把整個晁家軍都給你?」替人作嫁還不夠,這小子是把他的所有物都當成自己的了?
「三哥,你不要覺得吃虧,只要事成,我的江山與你共享!」晁宣意氣風發,也爲自己的大方得意。
沒想到晁寂卻嗤之以鼻,冷冷說出兩個字丟到他臉上,「不要。我對你的江山沒興趣,我只要你保證,在有生之年,保我這一支命脈百年的平安順遂。」
就這麼簡單?不是榮華富貴,位極人臣?
「一言爲定!」
兩人擊掌爲誓。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7 00:06:08
第十八章 晁寂遇刺
日子一天比一天冷的古橋鎮,昨兒個夜裏下了今年的第一場大雪,大人呵著氣,忙著拾掇東西,忙前忙後,小孩卻樂瘋了,讓琉璃和玉璧穿妥了厚實的棉襖子、棉褲子又綁了腿,頸子沒忘系上蘊月光自己織的圍巾,裹成一顆活動的大團球才敢放出去。
扒犁兩天前就被翻找出來,胡天和胡夏已經等在門口了,見到大王和樂樂出來,四個個頭差不多大的孩子轟地就往外跑。
到了院門處,就看到等得有些不耐煩的牛牛,他手裏也拎著自家的扒犁,幾個好哥兒們約好了今天要去大玩特玩。
「我娘說吃早飯前得回來。」大王畢竟是老大,娘說的話他都記得。
「我今天可不可以在你家吃飯?」牛牛對穆家越來越好吃的飯菜念念不忘,總想著蹭飯。
「沒問題,我跟我娘說一聲就行了。」只是吃頓飯又不是什麼,大王很爽快的應了。
胡天、胡夏兄弟一開始對這兩個小主子還有些小心翼翼,但幾天相處下來,慢慢建立了一些感情,態度也自然了起來,只是他們沒忘記爹娘的再三叮囑,只要出門,自己的責任就是完好的把小主子帶回來,因此就算大王、樂樂玩過頭了,胡家兄弟也會善盡提醒督促的任務。
蘊月光對這兩個小兄弟很是滿意,她觀察下來,這兩家人都是勤快的,該做什麼都不用人時時提點,自己就把事情完善了。
金氏是廚房的掌勺人,胡大嫂還是打下手,家裏的事幾乎不用穆嬸操心,蘊月光又把胡靓撥到她身邊,美其名是和穆嬸作伴,替她遞茶倒水,其實就是只侍候她一人。
魯老三最近都隨著穆叔到處奔走,監工看料,胡北則是負責督促鋪子的工匠修繕。
作坊、鋪子一塊動工,幾個男人忙得連著家都不容易,賣翻糖蛋糕的攤子自然就先放一邊去了,等工坊蓋好,鋪子開業,還沒有好賣的時候嗎?
家裏多了那麼多幫手,蘊月光坐在方桌前,陪著穆嬸挑臘八要煮粥的芸豆和慧仁,一旁還有菱角米、紅豆、綠豆、黑豆、小米、紅棗……五顔六色,端的是鮮豔喜氣。
「從來都沒想過能過起這樣的好日子。」穆嬸唏噓一聲。
「娘,您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往後會越來越好的。」蘊月光安慰著。
「這不是操心慣了嗎,看來我就是個勞碌命,不過王爺都去十來天了,看著臘八都到了,怎麼還沒回來?」
蘊月光也正擔心著,距離晁寂說要返回的日子已經過去好幾天,也沒消息往回遞,她卻不敢聲張,只是在安慰穆氏之余,刻意忽略的忐忑不禁擴大了起來。
穆嬸還沒感歎完,晁寂留下來保護蘊月光母子的護衛便敲了門。
即便門是開著的,他們也沒敢隨便進來,可見晁寂訓練之嚴格。
「有事進來說。」蘊月光沒把他們當外人,住宿都安排得極爲周到。
這兩名護衛平時就在穆家四周蹲點,從不逾矩,進來的護衛躬身抱拳,然後看了眼穆嬸和胡靓。
「都是自己人,直說無妨。」蘊月光雖然不知道他要禀的是什麼,但家裏也沒什麼重要的大事,因此也就沒讓她們回避。
「禀王妃,王爺幾日前因爲南蠻人突襲馬場,中了一劍,傷在心肺,恐有性命之憂!」
聞言,蘊月光手裏的一把紅棗全都灑了,她猛地站起來,眼前卻是一陣漆黑,耳朵嗡嗡的叫,腿上發軟,跌摔了下去。
還是琉璃反應迅速,用自己的身子當肉墊,擋住了蘊月光的跌勢,小心翼翼扶起她後,見她雖然臉色蒼白,但意識還是清醒的;忙接過胡靓遞過來的天麻花膠茶喂她,看著她一飲而盡,激蕩的心神才勉強穩住。
「王妃,王爺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琉璃的安慰完全進不去蘊月光的耳裏。
「我要去見他!」她轉向一臉自己闖了大禍的護衛,語調堅定地道:「你馬上准備馬匹,我們騎馬到阿骨縣去!」她一刻都等不了,也不想等了。
進來禀報的護衛一聽就愣住了,就算古橋鎮距離阿骨縣也就一天半的路程,要是走原先坍方,如今已經完竣的官道,還能節省個幾個時辰的時間,只是,他從未聽說夫人會騎馬啊。
琉璃跪在蘊月光跟前,哀求她,「王妃,咱們不如請護衛大哥跑一趟馬場,說什麼也好過您自己過去啊?」
「別多說了,我要換一身俐落的衣服。」她非去見晁寂不可,都傷到心肺了,那得多嚴重!
「孩子,就聽一回娘的話,別去了,你這身子哪禁得起路上的顛簸?要不,咱們雇輛馬車?」穆嬸其實心裏也急,但是女兒這才見好的身子實在受不得這樣的折騰。
「娘,王爺是我的夫君,如果他真有個萬一,見不到他最後一面,我說什麼都不會原諒自己的!」她聲音微顫,但裏頭帶著龐大的力量,讓人想反駁都覺得蒼白無力。
是的,方才聽到惡耗的同時,她那些遍尋不著的記憶宛如決堤般,倒灌回她的腦子裏,她算是恢複了大半的記憶了。
「我陪王妃去!」琉璃喊道。
那護衛也站了出來,面色肅然,語氣铿锵,「我等誓死護衛王妃周全!」
只不過,琉璃問得萬分小心,「王妃,您什麼時候學騎的馬,奴婢爲什麼都沒印象?」
「事急從權。」蘊月光只扔下這四個字,她總不能告訴這個凡事較真的丫頭,她的馬術是上輩子學來的,只是這輩子從穿過來到現在都沒有碰過馬。
自己還記不記得怎麼上馬?
被琉璃這一問,她真有些茫然起來,不過這絕對無法阻止她去阿骨縣的決心。
馬車什麼的,在這種大雪天裏走得太慢了,臨時要去哪裏找防雪鐵鏈?說什麼還是騎馬最快!
衆人見她心意已定,無可轉圜,穆嬸只能叮囑再叮囑,「跑上一整天,孩子啊,你的身體可吃得消?」
才稍稍見了點肉的身子要是又折騰沒了,唉……蘊月光咬牙,紅著眼道:「吃不消也得吃!」
「去吧去吧,要記住,萬事再心急都沒有自己重要。」
「娘放心,女兒知道。」
回到屋子,琉璃和玉璧已經替蘊月光收拾好東西,她們又何嘗願意王妃拿自己的身子去冒險?但是她都已經說到那個分上了,她們也只能把該做的事做好,
雖然晁寂帶走大部分的馬匹,但因爲兩個護衛也不能沒有代步工具,便留下了三匹馬,雖然不是多好的馬,用來趕路卻足矣。
甚至爲了以防萬一,護衛之一還去衙門,以晁寂的名義借了兩匹大馬回來。
爲了安穆氏的心,蘊月光草草吃了早飯,又細細把事情掰開來說給兩個兒子聽——
「娘不在的這段時間,你答應娘,要好好照顧弟弟,能嗎?」
像這樣的倉促離去,不,應該說從兩兄弟出生至今,他們從未和母親分開過,樂樂的眼睛已經蓄滿了淚,眼看就要潰堤,但是大王把弟弟的小手握在自己也一樣大的手中。
「能。」他說。
蘊月光又把孩子慎而重之的托付給他們的爺奶,只是一顆心又哪能放得下、離得開?可晁寂也許正在等著她,所以她非去不可!
只是,本來還因爲舍不得娘親的大王不知看見了什麼,慢慢瞠大了眼睛,淚水就這樣挂在眼眶裏,扁起的嘴還漾起了笑意。
蘊月光也發現了兒子的異常,只不過她還沒明白之前,大王已經捧著她的頭往後看去,一道男人黑影就那樣伫立在她的身後。
那人還會是誰,不就是叫她擔心得恨不得身揷雙翅飛到他身邊,心急火燎的晁寂嗎?
披著鬥篷的她艱難地站起來,嘴唇嚅動,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按照護衛的傳話,他不是該有生命危險,面如白紙的躺在床上讓人照料嗎?
她筆直地走了過去,一只手直直地往他的額頭摸去,額頭摸完換臉,摸完臉順著脖頸,然後前胸後背都摸了個遍,要不是晁寂的手攔著,她可能就摸到兒童不宜的地方去了。
「是我。」他道,聲音裏帶著一絲疲憊,舔著已經幹裂的唇,眼底全是紅絲。
這些天,他幾乎不眠不休的安排著軍隊裏的事,好了之後便千裏奔騎,在最短的時間趕回古橋鎮,只是現在看見他連打盹都會夢到的妻兒,這些辛苦根本不算什麼了。
蘊月光嘴唇顫抖,她快氣瘋了,她想殺夫!晁寂這是在騙人!
王爺嘛,他礙于身分,罵不得打不得,但是夫妻關起門來算帳,一點關系都沒有。
看著悶不吭聲的蘊月光,雖然不是很能確定現在的她是什麼狀態,但晁寂知道自己這回闖禍了。
他想去撈她的手,「月兒。」
「你沒事?」她聲音很平靜,平靜得讓晁寂發毛。
他從未見過她生氣,所以心底很是擔心,要是把她氣壞了可怎麼辦?
抽出始終被晁寂握得牢牢的手,她道:「王爺好本事,這是三十六計裏的哪一計?還是兵書裏的兵法?用得好啊,好生佩服!」
蘊月光眼前一片模糊,晁寂在她眼裏的面目都有些看不清,會這麼隂陽怪氣的說話,也是被氣到理智完全崩潰的地步。
她不是會以這種語氣跟他說話的人,晁寂有些不敢置信,他舔了下唇,問道:「你都想起來了?」
「很不幸,是的。」蘊月光悶著聲回答。
晁寂想去抱她,卻被她啪的一聲拍掉了手,落空的手一下不知如何是好。
他眼神裏突然就有那麼點可憐兮兮的心虛味道,「你聽我解釋,這是有原因的。」
「這世上有哪件事沒有原因?你繼續口蜜腹劍、天花亂墜吧,我不聽。」也沒力氣聽了。
晁寂已經注意到她搖搖慾墜的身子,連她指著自己的手指都在輕顫著,可見心裏有多擔心他,擔心得以理智硬撐著自己不太強健的身子。
他一把摟過蘊月光的腰,不管她的掙紮。
其實她的掙紮對晁寂來說真是輕如鴻毛,眼看無法掙脫他的箝製,她幹脆一腳往他的腳板就跺下去。
晁寂連聲喊叫也沒有,就這樣硬生生承受了一記無影腳,「對不住,辛苦你了。」
蘊月光一個勁的搖頭,眼淚卻不爭氣地落下。
晁寂心疼的將她的眼淚吻去,說道:「我不是故意嚇你的,我的確中了一劍,你看,就在這兒。」
他一手扯開長衫,讓她看心髒下方的傷,就差那麼一寸,就深及肺腑,無葯可救了。
「慶幸的是我閃得快,沒有傷到內裏,因此在軍報傳遞上就有些誇張了。」
看清楚了他的傷,蘊月光的確動容了,但是要就這麼原諒他,絕不可能!
「因爲南蠻人這一劍,我索性將計就計,」他貼著蘊月光的耳朵,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道:「用來騙皇上。」
蘊月光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反過手來,使出全身的力氣抓了晁寂一把,這一把又凶又狠。
「你想做什麼?」無論他想做什麼,這都是欺君啊!
晁寂無比憐愛的撫過她有些紊亂的鬓發,聲音裏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鄭重,「好月兒,你想過母儀天下的一天嗎?」
蘊月光氣笑了,呸他,「我又不傻,誰喜歡誰去拿!」
她活得太久了,難道還看不透那些來來去去的帝王妃後?越是風光的背後,付出的代價越是血淋淋,然而最可恨的就是改朝換代,受苦受難的從來都是百姓。
「你不喜歡?」他頓了下,彷佛松了口氣般,道:「就知道我的抉擇是對的,四弟來求我替他上位,我答應了,就幫他一把,不去摻和奪嫡的事。」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還有,幫著造反和不摻和奪嫡,這有什麼差別?要是一個運氣不好,砍頭都是客氣的,她並沒有覺得這樣就比較好過,「別忘了,那個位置上坐的可是你爹。」
他冷笑道:「那又如何?你也知道,我並不是受寵的皇子,皇上不待見我,一年到頭見不到母妃一面,我就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感情比一片紙還薄,晁宣曾明裏暗裏幫我躲過幾次死劫,這次他求到我這裏來,就當做還他人情,至于他能不能在成王面前搶食,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這些舊事蘊月光並不知道,晁寂也從來沒向誰提過,這時聽了才明白,原來這世間沒有誰是容易的。
「你想,要是沒有這一刀,我豈能瞞過皇上的耳目?我沒敢透漏消息給你,卻沒想到這樣也讓你氣得不輕。」
「你真舍得皇位?」
「沒什麼舍得不舍得的,我已經有了你和大王、樂樂,誰說王爺的唯一活路就是爭搶皇位,換一種活法有什麼不好嗎?」
一個富貴閑散親王有什麼不好?家有賢妻好兒子,沒必要非得去爭個頭破血流,勝了,固然沒人敢說三道四;敗了,史書能把你罵成臭頭。
蘊月光被他安撫的氣消了,想到晁寂規劃的未來,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晁寂的手一直沒停的輕撫蘊月光,摸完小手又摸她的臉,摸完小臉又去摸腿。
「這些天我累壞了,連口吃的都隨便應付,好月兒,你去給爲夫弄些吃的來吧?」
一聽說他沒什麼好吃好睡,眼下泛著烏青,眉間也帶著濃濃的倦色,身上的衣服一看就知道好幾天沒換過了。
蘊月光這才放過他,不繼續跟他算帳,「我去給你下個面,很快就好。」說罷,轉身就進廚房去了。
晁寂這才對著大王和樂樂兩兄弟招手。
等到蘊月光端著一大碗的面條出來時,就見大王把手指放在唇上,朝著她噓了聲。
「爹睡著了。」樂樂說道。
原來晁寂已經貼在穆家的方桌上,倦極了的睡了過去。蘊月光滿眼都是溫柔,他這到底是一口氣跑了多少裏的路啊!
她讓魯老三和胡北把晁寂擡進屋裏,讓人打了水,親自替他擦手臉,脫鞋襪,連腳板也用溫熱的水擦了,最後才替他蓋上被褥。
晁寂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
「你終于醒了。」坐在床緣守著他醒來的蘊月光沒好氣地睨他一眼,幾上是一碗熱騰騰的粥。
聞到清粥的米香,晁寂咧著嘴笑,「我餓得可以吃下一頭牛。」
「我這裏只有粥沒有牛,你愛吃不吃?」
「怎麼不吃,這可是娘子的愛心粥,不吃會遭雷劈的。」
「不正經!」
晁寂兩三口就把一碗粥喝光,然後也不知從哪裏掏出一塊玉來,沒有任何雕飾,直接放在蘊月光手中,還把她的五指阖攏起來。
不過片刻,蘊月光就感覺到在她手心的玉石先涼後溫,但它不是那種冷冰冰的涼,而是緩緩的,因爲人體溫度和它的相貼産生出一股奇異的暖意。
「這是什麼?」
晁寂替她把玉佩挂上她的脖頸,又替她拉好了暖玉上面系的紅絲繩,動作無比輕柔。
「這叫暖玉,我在拍賣會上見著,覺得適合你,可有喜歡?」
「這是賠罪禮嗎?」
「當然不是,是專門替你買的。」他自然不會告訴她,這塊玉是他用天價拍下來的,不過錢再賺就有了,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戴著它我覺得整個人都舒服了很多。」
雖然高興擰得美人喜愛,晁寂一想到她大多時候只能躺在床上,心裏還是難受,但是天無絕人之路,只要他有心,傾盡一切所有,還怕治不好她嗎?要是真的再不行,他也做好了陪她一起走的心理准備。
「我讓玉璧給你備了熱水,你可要去梳洗一下?」
「人家受傷呢。」這打蛇立刻就隨棍上了。
還人家呢,蘊月光不爲所動,哼哼,欺騙她的後果可是很嚴重的!
「溫太醫已經在外面候著了,等你梳洗好就可以過來看看你的傷勢。」
「娘子!」他哀號。
很快的,溫太醫來問過診,開了葯方,蘊月光親自去看著胡靓熬的葯,接著又親手端到晁寂面前。
「這葯,我喂你還是王爺自己來?」
晁寂一凜,她又稱呼他王爺了,眼角觑見那碗好像比平常還要苦的湯葯,他悄悄咽了口水,嘴硬道:「我這傷其實沒什麼大礙的,將養個兩天也就好了。」
「要不,我把大王和樂樂叫進來,讓他們看看你這爹的英雄氣概?」連一碗葯汁都計較的氣慨。
「好娘子,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就原諒我這一回吧。」眼看著葯碗已經在他的嘴邊,這是不吃都不行了,他只好一鼓作氣拿過來,毫不猶豫的喝下,然後把眉頭蹙成了一座小山。
就算當了爹,他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他伸著舌忍苦,蘊月光卻把一塊蜜餞喂進他的嘴裏。
「你怎麼會有這個?」
「以前用來哄兩個娃兒吃葯用剩的。」
「謝謝娘子。」他又腆著臉蹭了過去。
「你少美了,我不過是借花獻佛。」她推開他的臉。
「我知道娘子是疼我的。」
聞言,蘊月光心想,這個男人的臉皮真是越來越厚了。
不過兩天工夫,晁寂就能活蹦亂跳的下地了,這和蘊月光天天盯著他喝葯吃飯有莫大的關系。
歲月靜好的日子沒過兩天,晁寂接到從晁宣那邊傳回的消息,大軍已經開拔,以清君側的名義往鹹京過去,就等晁寂這邊的人馬過去彙合。
也就是說,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裏趕回雍州坐鎮指揮。
他一看完就把紙條扔爐火裏燒了。
傍晚,蘊月光就把要回雍州的事情告訴穆氏夫妻,「因爲鹹京有事,事情緊急,我們得趕回雍州去。」
「什麼?怎麼這麼突然?」穆氏夫妻起初很不能接受,那些個整理好的年菜也沒心情弄了,「我還以爲可多留你一陣子,起碼到年後。」
「娘,您和爹跟我一起走吧?」蘊月光還是不放棄,又說服起穆家夫妻和她一起離開。
穆嬸看了丈夫一眼,最後還是搖頭,「這邊有太多我們抛不下的東西,以後我想你和兩個孩子了,再拉著你爹去看你。」
蘊月光知道穆氏是個外柔內剛的人,一旦決定了什麼,很少會改變主意,上回她說服不了她,這次也一樣。
蘊月光讓兩個孩子去跟友伴告別說再見,兩個小豆丁也知道自己要回另一個家去,出發那天把所有的玩具都送給了牛牛。
蘊月光在她的房間裏留下大量銀錢,因爲她知道,要是直接拿給穆氏夫妻他們是不會收的,因此放在屋子裏,讓他們自己去發現。
不能親自侍奉,只能以最俗氣的金錢來報答萬一,等哪天兩老願意和他們一塊兒住了,也不用擔心路費沒有著落。
當然,他們要是把翻糖蛋糕的生意作到雍州,甚至鹹京,那又是另一番驚喜了。
她把魯老三一家留給了穆叔穆罐,因爲胡天與胡夏和兩個孩子玩得好,她考慮再三,帶走了胡氏一家人,至于胡靓,她已經是個十七歲的大姑娘了,蘊月光讓她自己選,要是她想留下來侍候穆氏,她就留下一筆嫁妝給她,要是隨她回雍州,自然也會找到安頓她的地方。
原來穆氏告訴她,胡靓因爲不時要替工坊的工人們送茶水,一來二去的,和一個鑿井的後生看對眼,對方日前來提過親,胡家夫妻也頗爲滿意,只是不敢答應,畢竟他們都是人家的奴才。
聽聞這話,蘊月光給了胡靓一筆豐厚的嫁妝,也把她的賣身契還了,並且讓胡氏一家替胡靓送嫁後再回雍州。
胡家很是感激涕零。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24-6-27 00:06:29
尾聲 慶團圓
再依依難舍,也到了離別的時候,所有人紅著眼睛上了馬車,五天的路程,除了睡覺休息、打尖,還是會讓孩子們下來放放風。
晁寂可不想拿蘊月光的身子去冒險,了不起自己的行程多趕趕也就是了。
第六天一早,他們進了雍州的城門,蘊月光沒什麼心情打量雍州修繕一新的城牆和護城河,隨著馬車回到王府,又進了二門。
二門處站著大批的婆子丫鬟,自從接到晁寂讓人傳回來的消息,說他要帶著王妃回府,死氣沈沈多年的王府終于有了生氣。
香缇姑姑和牛管事讓人把整個王府打掃得一片灰塵也看不到,等啊盼的,就希望主母能早日回府。
馬車一進二門,人還沒從馬車裏下來,蘊月光就聽見下人們熱烈的請安聲音,「恭迎王爺、王妃回府。」
只見晁寂一馬當先的下了馬車,然後伸長了手,把正要踩上腳凳的蘊月光給扶著下了馬車。
蘊月光朝著衆人颔首,什麼話都沒說,晁寂就把人送進了正院。
關于趙蘭芝和湯姨娘,晁寂在回府的路程中給她解釋了一遍,兩人如今都被禁足在自己的院子裏。
他坦言,他從徐淩雲的口供裏査出是他讓人買通趙蘭芝,利用她的忌妒之心,讓她設計把蘊月光引到崇真寺去的。
因爲趙蘭芝,使得晁寂對他後院的女人都無法再信任下去,他還暗地派人裝神弄鬼,去嚇唬湯姨娘,想從她口中撈些有用的信息,卻意外獲得一個更令他震怒的消息。
原來他來封地途中,蘊月光會遭流匪刺傷,是因爲湯姨娘推了她一把!
瞧瞧他府裏都養了什麼樣的蛇轍女人。
他忍住了排山倒海的憤怒,他要把這兩個背主的妾室交給妻子去發落。
就算那時候的他並不敢確定她還會不會回來,心裏卻堅持要這麼做,好在皇天不負苦心人,讓他等到了……
「我知道了,她們,我會看著辦的。」聽過晁寂的說明,蘊月光淡淡地點了頭。
「要是你怕髒了自己的手,由我來也不是不行。」只要她一句話,他就能替她把趙蘭芝和湯姨娘給處理掉。
「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想想該怎麼做才好。」如何處置這兩個居心叵測的小妾,蘊月光並沒有那麼急迫。
「我出征後,會把有膽、有謀兩兄弟留給你。」
蘊月光語重心長正色道:「阿寂,有膽、有謀兩兄弟跟著你那麼久,爲的是什麼?不就是想要有所成就,你要去打仗卻把他們倆撇下,你這不是在爲我好,而是給我拉仇人呢,你要真不放心,多派幾個護衛也就是了,殺雞哪裏用得到牛刀,保護我,對他們來說太大材小用了。」
這話說得沒錯,晁寂點了頭,有膽、有謀的確是他的左右臂膀,也如同蘊月光所說,要是能帶他們兄弟倆去謀一番事業,將來的他們肯定能更上一層樓。
「我知道了,都聽你的。」
蘊月光掏出一個挺沈的匣子,「我知道你不缺錢,就算缺錢你也不會說,這匣子是琉璃給我帶的,是一鍋食肆這些年的營收,零頭我就不給了,行軍打仗,糧草和葯材缺一不可,你先拿著用吧,要是不夠,讓人送信回來,我再給你送去。」
雖說他只是要去助四皇子一臂之力,可刀劍無眼,戰事一觸即發,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這些錢對士兵們來說,也許每個人只能多吃幾天熱食,穿厚一點的盔甲,後勤補給無虞匮乏,但她真心希望因爲她這點錢可以讓人命少一點損傷,戰事能夠快些解決。
這種爭權奪利的戰爭從來都是最愚蠢的,但是身在其中,紅塵滾滾,誰又能躲得過?
沒給蘊月光太多時間消化王府的一切,翌日,她看見晁寂勁裝鐵甲,手裏抱著銀色頭盔時,她就知道他要出門了。
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我不過去湊個數,你不用擔心,晁宣才是主角,我只負責斷那些人的後路,不必去沖鋒陷陣。」他說完,果斷地放開懷裏的軟玉溫香轉身就走,但立即又轉回頭,狠狠地把蘊月光抱住,柔聲道:「等我,我很快就回來的。」
十五元宵那天,也是四皇子晁宣起事之時,他看准了那天皇帝會出皇宮與民同樂,皇宮內外的羽林軍和禁衛軍都會傾巢而出,皇宮內空蕩蕩的,正是一舉攻下皇宮的好時機。
至于他答應要替晁宣拿下皇位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想把他的生母接出來,唯有獲勝,他們母子才有團圓的一天。
晁寂說完,戴上威風凜凜的紅纓頭盔出了門。
蘊月光站在門邊,看著他的影子消失在月洞門處,她給自己鼓勁,告訴自己,既然晁寂已經決定要這麼做,八匹馬也拉不回來,那麼最壞的結果就是清君側沒清成,被誣賴成反賊,她了不起陪著他去就是了,所以有什麼好怕的?
這麼一想,她的心就定下來了。
不過,蘊月光還沒想好要怎麼處置府裏那兩個上竄下跳的妾室,藍瑛姑姑就把兩人押到了她的面前。
「這是怎麼回事?」
「這個賤人居然向外通風報信,要不是外頭的人警覺,就讓她得逞了。」藍瑛姑姑怒瞪著嘴裏被塞了錦布的趙蘭芝和湯姨娘。
這兩個,秤不離陀,陀不離秤的髒東西,就連做壞事也離不開彼此。
藍瑛姑姑送上一張顯然是系在信鴿腳上的字條,一共有十張之多,每一張的字都一樣,寫著「玢王有造反之心」的字樣。
湯姨娘尖叫道:「這些都是趙蘭芝逼著我寫的,我是被逼的。」
蘊月光懶得和這樣的牆頭草說話,她眼睛輕輕掃過去,道:「我本來沒想這麼快處置你們倆的,不過你們找死的慾望這麼強烈,我也不好讓你們失望了。」
趙蘭芝本來被押跪在地上,知道王妃現下就要給她們定罪,霍地爬起來,要不是護衛箝製著她,她還想沖上前抓花蘊月光的臉。
掙脫不了,趙蘭芝只能口不擇言地滿嘴噴糞,「你這賤人,爲什麼不死在外頭?誰給你權力對我們指手畫腳的?你這狐狸精慫恿王爺去舉事,這是要帶著整個王府的人去死,我身爲側妃,豈能眼睜睜看你們這般行事?唯有大義滅親了!」
「好一個大義滅親,可你這是要陷王爺于萬劫不複的地步!我就算不罰你,你也難逃一死。不過我是個很明理的人,得讓你死得明白,你該死有兩個原因,剛剛說的是其一,其二嘛,你和原來的雍州刺史徐淩雲勾結,害我一條命,該不該死?」蘊月光平心靜氣地道。趙蘭芝翻了個白眼,語氣裏皆是不屑,「人不爲己天誅地滅!都是你的錯,要不是你,這整個王府全是我的!」
看起來是說不通了,既然她固執己見,那麼她也無話可說。蘊月光吩咐看守的護衛,
「把她帶下去吧,該怎麼著就怎麼著。」
「你敢!」趙蘭芝咆哮。
蘊月光微微一笑,那笑看著十分嚇人,「趙側妃很快就能知道我敢不敢了。」
趙蘭芝淒厲喊叫著,惡毒的咒罵讓人不忍再聽。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趙蘭芝這樣不管不顧,讓親者痛仇者快的行爲,已經逾越家規國法,把這樣的豺狼養在身邊,無疑是養虎爲患。
趙蘭芝一被拖走,湯姨娘就崩潰了,她抖如篩糠的匍匐在地上,渾身冰涼,「王妃饒命,王妃饒命……」
蘊月光幽幽歎了一聲,「你當初推我去擋刀的時候,怎麼沒想過要饒我一命?」
聞言,湯姨娘錯愕萬分地擡起頭,歪坐在地。
「你……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是吧?」蘊月光支著手,托著腮,臉上半點神色都沒有。
她把晁寂的後院都清理幹淨了,雖然阿寂叫她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不過,雖然出了一口惡氣,但兩條人命就這樣沒了,讓她有些難過,可說到底,還是她們自己咎由自取。
她緩緩籲出一口氣,由臨窗的屋角石風鈴看去,晴空萬裏,像一塊澄淨湛亮的大水晶。
人間三月芳菲始,幾十輛馬車和大批的軍士護衛著坊王妃和三名幼子,從雍州要往鹹京的路上走。
離開雍州時還得穿著厚夾棉襖,可是越往鹹京靠近,外衣一件件往外脫,到了京郊已經只剩下春裝了。
春日的京郊,紅的桃花,白的梨花,連翹、山杏、迎春和剛剛在萌芽的新綠,彷佛都在爲著她的歸來展開最美麗的容顔。
西城門外,一列精神抖擻的騎兵橫列著,氣勢驚人,領頭的晁寂一雙眼睛直往路的那端眺望。
此時急馳奔來一人,正是有謀,他還沒到晁寂跟前就躍下馬背,神情是無限的歡喜,「王爺,王妃的車駕已經在一裏開外的小山丘,轉眼就能到。」
晁寂聽完,扯著大黑駒的繮繩翻身上馬。
大黑駒歡快的嘶鳴。
「王爺,您這是?」
吆喝聲響,馬鞭一揮,他道:「去迎接我的王妃!」塵煙滾滾,聲音才落,一馬一人已經遠去。
要不是事情太多走不開,他多想自己回雍州接回妻兒,而不是在京裏擔驚受怕,等著他們歸來!
大黑駒腳程快得很,不到一炷香就看見了車隊。
說起來,他真要感謝那修路的方子,四通八達的水泥路不只節省了商旅許多時間,以前去雍州得花上十天半個月的行程,如今快馬加鞭只要五天。
領隊的梅雪林看見晁寂,准備要下馬行禮,卻讓晁寂手勢製止了,馬蹄輕踏,去到了他心愛女子的車駕旁,蘊月光已經掀開車簾,探出頭來望著他粲笑。
那笑,比春花還要爛漫,然而,下個瞬間,兩顆小腦袋從她左右冒出來,童稚清脆的聲音響徹天空——
「是爹,爹!我看到爹爹了!」
最後,連害羞的叡哥兒也從另外一個窗子探出頭來,臉上也滿是歡笑。
迎著春光,晁寂心中充滿難以言說的幸福與滿足,有妻有子如此,人生夫複何求!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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