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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綠光 -【主君保安康】《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7-13 00:00:11     標題: 綠光 -【主君保安康】《全文完》

綠光 - 主君保安康

雷持音真不知自己是幸運還是不幸,
被丈夫毒殺,一睜眼借尸還魂躺在亂葬崗上,
緊接著卻目睹有人把尸體扔在她旁邊,把她嚇個半死,
又有如影隨形的鬼差想勾她的魂……
為了能看到明天的太陽,她只好拋棄臉皮了!
誰教這位來查案順手把她撿回府的王爺能鎮妖邪,
所以不能怪她甫見面就把人家抱緊驅鬼差,
也不能怪她拿案件線索跟他談條件……
等等,她是要求睡在離他最近的地方但不是床啊!
王爺,您不只讓我上床,還在刺客襲擊時護著我,
甚至沐浴到一半,顧不得穿好衣裳就來跟鬼差搶我,
實在會讓人對您沒妄想也要有妄想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7-13 00:00:31

序言   有你不寂寞

隨著年紀增長,身邊許多朋友,包括自己,各有事業忙碌,又或者走入婚姻,聊天的時間少了、相聚的時間也少了,難免會讓人有一絲絲寂寞。

而與朋友聚少離多的寂寞,還有家人相處的熱鬧,或是情人的陪伴來彌補,但如果死而復生,卻是借尸還魂,無法跟自己的親朋好友相認呢?如果無法記住身邊人的容貌,無法信任周圍的人,又該怎麼消除孤單?

《主君保安康》里的男女主角就遭遇這樣的情況。

男主角易承雍因為母親的死亡而有了心理創傷,無法記住任何人的臉,即使有朋友,卻回憶不起他們的模樣,總存在著遺憾,更因為無法信任人,冷漠的面對世界。

雷持音借尸還魂,縱使跟親朋好友相見,對方也認不出她,彷佛被世界遺忘,旁人看見的她,也是新一副皮囊,而不是真正的她……

幸好他們遇到了彼此。

易承雍平時為人冷淡,卻一時惻隱之心大發,把差點被鬼差抓走的雷持音撿走,發現唯有雷持音可以讓他記住容貌,也只有她察覺了他的孤單。

雷持音因為易承雍能夠驅趕鬼差,而繼續生存下去,開始一段嶄新的人生,又因為易承雍能看見她靈魂的樣貌,讓她覺得至少世上還有一個人記得她。

雖然故事里面有鬼、有陰謀、有宮斗,其實卻是一個男女主角互相療癒的故事,也是一個溫柔的故事,就連雷持音借用的身體原主,都是一個善良的鬼魂,讓男女主角獲得了圓滿。

想知道男女主角究竟如何從利益交換,變成互相填滿心靈缺口的關系,就翻開書吧,如果你是一個人,就讓故事陪你度過一段美好時光。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7-13 00:00:48

楔子   除去了隐患

夜色里,一匹快馬趕在城門關前入城,一路馬不停蹄地朝城東而去,最終停在一幢華宅的角門外,下馬之人吹了聲哨,立即有人開了門,他身形極快地進入宅子,不一會兒便來到外院書房,躬身入內。

「東西呢?」坐在案後的男人低聲問著。

「大人,搜遍了,什麼也沒找著。」他垂首回道。

男人握緊了桌上的紙鎮,死死地壓下砸人的沖動,沉聲問︰「人呢?可千萬別跟我說,真讓她投靠別人去了。」

「派出去的人瞧鏢師在入城前略有松懈,見機不可失,已經將大姑娘處理了。」

「……確定人沒了?」

「確定,尸體丟在亂葬崗,說不準早已經被狗給吃了,半點痕跡不留。」

男人聞言心底微松口氣。

沒找到東西難以向上頭交代,但至少把人給處理掉了,也算是除去一個隱患,教他的心安穩了大半。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7-13 00:01:11

第一章   醒來竟在亂葬崗

陰風陣陣,樹影森森。

這是雷持音張眼時一瞬間的感受。

血腥味和腐臭味隨著風卷至鼻間,教她反胃了下,掙扎起身想要避開這令人作嘔的氣味,卻又因為頭暈而再次倒下。

她張眼看著漆黑的天空,稀疏的月光灑落,林木枝椏將漆黑的天空切割得零零落落,陣陣冷風襲來,葉子沙沙作響。

這里就是地府?話本上提起的地府就是這個樣子?

突地,一陣馬車駛近的聲響打斷了她的思緒,她疑惑地微皺起眉。

地府也有馬車?還是……這兒並非地府,而是亡魂等待引領之處?她之所以會出現在這兒,就是為了等這馬車帶她走?

她試著側過臉,想瞧瞧地府的馬車長的是什麼模樣,就見逐漸駛近的馬車篷頂綴著紅色流蘇,上頭有個葵花的紋樣,煞停在幾步之外。

葵花紋樣……好像在哪見過,一時卻想不起來。

此刻,她突然有點緊張,不知即將引領她離開的人到底是長的什麼模樣。

那負責駕馬車的人跳下車,沒朝她走來,反倒是從馬車里抱出了什麼,二話不說地朝她丟來,重重地砸在她身旁。

她瞠圓了眼,就見那駕馬車的人長得清瘦,身上的玄色衣衫衣料普通,面貌也不突出,是過目即忘的長相,叫她印象比較深的,大抵就是他指上戴了個玉扳指,雕法特別,看那玉質應該是藍翠玉吧。

嗯,鬼差也跟人一樣戴玉扳指?

在她疑惑的時候,那人轉身就駕著馬車離去。

……這是怎麼回事?不是來帶她進地府的嗎?

她疑惑不已,努力地側過頭,想看看他剛才丟下來的到底是什麼,哪知道竟對上了一張青白無血色的臉,她狠抽口氣,死死地瞪著那張臉,再三確定那是個死人……那是具尸體!

腦袋一片空白之際,她已經奮力翻身跪起想要遠離這具剛被拋下來的尸體,再想起身就一陣頭昏眼花,渾身冒冷汗,必須用雙手才能撐住身體。

太奇怪了,她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麼覺得自己跟活著沒兩樣?她的身體好重,渾身虛弱無力,就跟要咽下最後一口氣時的感受一樣。

而且,尸體?地府里會出現尸體?

難道說……就在靈光乍現,她要想通的瞬間,一抹影子緩緩地移動到她身側。

沒來由的,她動也不敢動,冰冷如霜雪般的氣息襲向她,她直瞪著按在土里的雙手,不敢往旁望去。

「雷氏?」一把氣音般的低啞嗓音緩慢詢問著。

毫無根據的,她認為無聲無息來到她身側的絕非活人,極可能是如她之前猜想欲拘她魂魄的地府鬼差。

照理來說,她該如一刻之前的決定,乖乖任鬼差拘魂,然而此刻她只想逃。

因為她覺得自己是活著的,她可以感覺到寒風襲來的冰冷,感覺掌心底下帶著濕氣的泥土,甚至聞到令人欲嘔的腥臭味。

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在這里,但她確定她是活著的!

「雷氏,你該隨我離去了。」

教人毛骨悚然的嗓音再起,她甚至能感覺它的氣息靠得更近,她心跳如擂鼓,手心早已汗濕,正思索著如何逃出生天,又听見馬車駛近的聲響。

她暗吸了口氣後,顧不得仍頭暈眼花,站起身子,猶如射出的箭翎直朝聲音來源奔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逃得過,但是要是連試都不試,她就不叫雷持音!

她的氣息急促不穩,腳下泥土松軟難行,但她沒停下腳步,想向那輛馬車求救,誰知道就在她奮力跳上邊坡小徑,馬車竟迎面撞來,頓時她像是破布女圭女圭般地飛了出去。

意識不清之際,她只想著她很想活下去,別帶她走。

車夫扯緊了韁繩,馬車劇烈晃動了下,馬車里的人低聲問︰「怎麼了?」

「……王爺,我撞到人了。」空濟苦著臉道。這不能怪他啊,誰要她突然躥出來。

馬車里的人微掀車簾,就見一位姑娘狼狽地趴在馬蹄前,適巧她微抬起眼,風燈搖曳間,他瞧見了她驚恐地回頭望,他順著目光望去,黑暗之中,冷風掠過,樹影幢幢,沒一會,她像是支撐不住昏厥了過去。

他冷眼注視著,一雙俊魅卻又冷如霜的眸不顯情緒。

空濟沒得到主子的指令,自然不敢輕舉妄動,尤其他們有正事要辦,得趕緊去找……他的思緒突然斷了,因為他的主子竟然下了馬車,將那位昏厥的姑娘打橫抱起,帶回馬車里。

「回去吧。」坐定後,他淡聲吩咐著。

空濟愣了下,撓了撓臉,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駕著馬車回府。

再次張開眼,雷持音恍惚了下,隨即戒備地坐起身,哪怕腦袋暈得很,哪怕渾身痛得緊,她還是撐著床褥快速地掃過周圍。

乍看是間頗為素雅,像是尋常人家家里的房,但當她瞧見地面鋪的青石磚,她就知道這屋子的主人非富即貴。

垂斂長睫,她想到昨晚她好像被馬車撞了,所以應該是馬車里的主人把她帶回來的,不知道是福還是禍,但至少她暫時逃開了鬼差……

忖著,她眉心不禁微皺,懷疑昨晚的一切到底是真還是假,她總覺得腦子有些混沌,整件事都莫名其妙,有太多說不通的地方。

好比,她如果沒死,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荒郊野外?

可如果她真的死了,小雅怎會將她丟在那種地方?還是說……就連小雅也遭遇不測?

會不會小雅知道真相,知道是她哥哥將她給毒死的,而她可憐的謹兒也發現了是他爹害死了她,甚至卓景麟那個混蛋一不做二不休連親妹妹和兒子也不放過,然後再將他們隨意丟棄?

她是不是該回去昨晚那個地方瞧瞧?

思及此,她掀開了被子要下地,瞥見桃紅色的衣裙不禁愣了下。

誰給她換衣服了?她從不穿艷色的衣裙……是昨晚救她的人特地讓人給她換了衣裙?

忖度著,雷持音才注意到裙擺上滿是泥土,就連身上的衣衫也是,這該是她昨晚在土里打滾時穿的。

可是她沒有這種衣裙啊。手撫過裙面上的纏枝繡花,撥去塵土,發現裙擺處還繡上一圈金邊,教她微眯起眼,只覺太詭異了,這是官家千金規制的衣裙,怎會穿在她身上?

大涼王朝對各階層人士的衣裙顏色沒太大限制,但在金銀線的使用則有許多規範,尤其是金邊,這得要是公侯家的千金才能穿的。

這……難道有人要陷害她?

雷持音的腦袋里一團亂,冒出了許許多多的揣測,卻怎麼想都覺得不合理,看來,唯有到徐府一趟,才能弄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

忍著暈眩她下了地,套上沾著塵土的鞋,她扶著家具挪動腳步想到房外,眼角余光瞥見鏡子里自己的身影,她猛地一頓,側眼望去。

鏡子里的姑娘臉色慘白,但無損嬌艷柔媚的五官,反倒更顯楚楚可憐,就像是朵惹人憐愛又妖嬈的月季花。而那姑娘穿著一襲桃紅色的對襟襖和同色羅裙,裙子式樣就是方才她在身上瞧見的。

雷持音狠狠地呆住了,腦袋一片空白,這是怎麼回事?

好半晌,她回過神,閉了閉眼再看,鏡子里的那張臉依舊不是她的,可偏偏顯露了她此刻的驚嚇,她做什麼動作,鏡子里的人就做什麼動作,簡直就像是她的魂魄飛進了別人的軀殼里!

天底下有這般荒唐的事嗎?

老天,誰能告訴她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她愈是看著鏡子愈是心驚,身子一晃快要站不住,眼看就要軟倒在地時,門扉被人輕推開,她用盡全力才能側過臉,就見一位婦人快步來到她面前,先是將手里的東西往桌面一擱,再攙著她回床上坐下。

「多謝……」她虛弱地道謝,這才發現自己的嗓音沙啞得可怕,而且她喉頭痛得要命。

婦人見狀,給她倒了杯水,一口一口喂著。

喝了幾口茶水,覺得喉頭的痛緩和許多,想再開口道謝,那位婦人卻抬手制止。「姑娘喉嚨有傷,大夫說了暫時別說太多話。」話落,她回身端來了藥碗。

雷持音聞了味道,淺呷一口後,毫不猶豫地喝個見底,動作快得讓朱嬤嬤來不及掏出果脯。

朱嬤嬤有些傻眼地接過空空如也的藥碗,她本以為還得哄一會兒才能讓這位姑娘喝藥,想不到她看似嬌弱,實際上倒是豪氣得很。

雷持音咂著嘴想祛除嘴里的苦味,用著氣音探問︰「我是怎麼了?」

她的喉嚨還真疼得受不了。

朱嬤嬤微揚起眉,心底微微起疑,「姑娘不記得先前發生什麼事了?」

這問題教雷持音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當然記得先前發生什麼事,可問題是她知道的事恐怕跟這副軀體遭遇的事不同。

「……我有點混亂。」最終她只能如是道。

朱嬤嬤听完倒能認同她的說法,畢竟她是從亂葬崗被救回來,尤其听說她是逃命般躥至小徑上被馬車撞著……不知道在這之前她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但不管是什麼事,終歸是對姑娘家的清白有損,對身著規制衣裙的姑娘更是嚴重。

由于雷持音沒有架子,態度又極為謙和恭謹,朱嬤嬤下意識地同情起她,就怕她回想起昨晚可怕的事來,避重就輕地道︰「昨兒個晚上姑娘撞上了我家主子的座車,所以主子就將姑娘帶回來,讓老奴伺候姑娘。」

如果她真不記得,那就忘了吧,橫豎肯定沒好事。

「敢問你家主子是……」

「姑娘盡管放心,我家主子是正人君子,絕不會將昨晚的事透露出去,待姑娘覺得好些了,再差人到府上告知一聲。」朱嬤嬤態度親和誠懇,表明絕對會替她守密,不讓昨晚的事泄露出去。

雷持音沒听出弦外之音,只想著不管怎樣她還是要先到徐家探探究竟,得先確定小雅安好,至于她自個兒……她想,就算她變了個模樣,憑她和小雅這十幾年的姊妹情誼,小雅肯定認得出她。

「那麼能否請你家主子差人送我到徐家?」

「哪個徐家?」

「城南三坊徐家。」

朱嬤嬤愣了下,眉頭微微皺起,「姑娘,咱們通陽城這兒不用坊作地號。」

如果她沒記錯,只有京城才用坊作地號,但一個姑娘怎可能獨自從京城跑到通陽?這其間可是相隔了千里遠。

「……通陽城?」雷持音呆住。

「是啊,這兒是通州的通陽城。」

雷持音說不出話來了,她緩緩地倒進床褥間,多渴望當她再張眼時,她人已經在京城而不是在千里之外。

書房里,空濟站在案桌前,稟報主子要求調查的事,「知府那兒已經確定了那具尸體的身分,那是趙巡撫的護衛首領楚寧,已經差人調查此事。」

男人坐在雕花大案後頭,翻書的動作未停,狀似漫不經心地問︰「死因為何?」

「回王爺的話,楚寧是遭一刀斃命,傷處就在胸口。」就知道王爺必定會問得詳實,所以他上府衙時也問得十分詳盡。

「那就是熟識之人所為。」

「咦?」

男人擱下了書,垂睫思索著。

空濟站在一旁,哪怕想不通主子的結論從何而來,也不敢開口打斷他的思緒。

男人正是當今皇上的皇叔,由太祖皇帝親封的睿親王易承雍,親賜免死金牌,親掌太祖皇帝手邊的一支暗衛空武衛,封地在京城西方的糧倉明州。

如此尊貴的身分,就連當今皇上都得禮遇他幾分,更何況當今皇上易珞能夠坐上龍椅,還是易承雍在先皇駕崩時帶兵平了諸王逼宮之亂,拱著易珞上位,光是這份恩情,易珞就該結草餃環以報。

然而,人心易變幾乎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去年入冬時,通州澇災,皇上命左都御史趙進為巡撫,前往通州賑災,豈料在年前卻傳來趙進被殺的消息,于是皇上便要易承雍到通州走一趟,查查趙進的死因。

這事听來似乎沒什麼不對,但只要往細處想就知道其中有鬼。

當年諸王逼宮,唯有肅王留在封地通州不動,于是皇上的兄弟最後只剩下肅王,在空濟想來,哪怕肅王向來安分守己地留在通州,沒有皇令絕不擅離,還是成了皇上心底的那根刺。

要說趙進之死是為了嫁禍肅王,任誰都不意外,可偏偏主子又不覺得事情有這般單純,如果真的只為嫁禍肅王,皇上沒必要讓主子走這一趟,于是偏往細處查。

趙進前往通州時,皇上特地派了一班禁衛負責護衛趙進的安危,可趙進卻是死在驛站里,刺客並未驚動任何人。

照理那一班護衛該回京請罪,然而卻是一個個下落不明,如今好不容易循著線索快要逮著人了,人卻死了。

「楚寧?」易承雍低聲喃念,好半晌才道︰「空濟,差人傳個消息查查楚寧的底細,還有,到驛站確定當初跟著趙進投宿的那幾個護衛的身形五官,讓知府差人到亂葬崗再查一遍。」

空濟眨了眨眼,先應了聲之後又忍不住問︰「王爺,到亂葬崗要查什麼?」

易承雍冷冷抬眼,空濟見狀呵呵干笑著,努力地思索,可他愈是思索,就愈覺得腦袋空白。

他家王爺的面貌在京城里是數一數二的俊美,可說到那一身的冷勁,說是第二就沒人敢說第一,硬生生的讓那張俊臉打了折扣,再加上天生威嚴,閑雜人等根本就不敢直視他。

月復誹歸月復誹,空濟的腦袋也沒閑著,就在他絞盡腦汁的當頭,靈光閃過,他月兌口道︰「王爺的意思是當初沒有回京請罪的護衛恐怕都早已遭不測?」那不就意味著楚寧也涉嫌重大,可楚寧也死了,難道說他是被幕後黑手給殺人滅口了?

「查查便知。」易承雍垂斂長睫,再度翻開了書,對這話題沒半點興趣,他只知道,他對易珞的耐性愈來愈低了,只要他膽敢不知分寸地玩到他頭上,他會讓他知道,他能讓他坐上龍椅,自然能將他從龍椅上拉下。

「現在去嗎?」空濟輕聲問。

易承雍骨節分明的長指微動了下,連眼都沒抬,空濟已經飛快地走向門口,眼見著就要拉開門,易承雍的聲音又響起——

「對了。」

空濟二話不說地轉身,等候命令。

「昨晚那位姑娘醒了嗎?」他長指輕敲著桌面。

「這倒不知道,我將那位姑娘交給朱嬤嬤照顧了。」空濟這回反應更快了,「我讓人將朱嬤嬤找來?」

就算他猜不出王爺怎會突然掛念一個姑娘家,但只要王爺開口,就算要他卑劣地把那姑娘綁進王爺房里,他也會照辦的!

見易承雍長指動了動,空濟馬上意會,決定先將朱嬤嬤找來,再去查趙進護衛們的事。

空濟離開不一會功夫,朱嬤嬤已經來到書房。

「主子,大夫的意思是,那位姑娘被馬車撞到的傷並無大礙,反倒是頸間的傷需要靜養一段時日。」朱嬤嬤垂著臉,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雖說她也服侍過王爺,但後來王爺讓她打理這個位在通陽的宅子後,她有多年沒見過他了,如今再見只覺得他周身的威壓更甚以往。

易承雍對她傷勢如何沒興趣,逕自又問︰「那麼,她可有說什麼?」

「老奴跟她提到待她傷好些便聯系她的家人來接她,可她卻說能否差人送她到城南三坊的徐家。」

易承雍緩緩抬眼,問︰「城南三坊的徐家?」

「那位姑娘像是受到驚嚇不記得身在何處,老奴跟她說了這兒是通陽城後,她整個人都傻住了。」

「然後?」

「她喝了藥後又睡著了。」

易承雍聞言叮囑待人醒來便通報一聲後,讓朱嬤嬤退下,自顧自垂眼思忖,京城的城南三坊徐家,不正是行商徐家?徐家沒有女兒,但兩年前一和離的媳婦失蹤,該不會是她吧?

不過,她的身分為何並不重要,他想知道的是,昨晚在亂葬崗上她有沒有瞧見了什麼。

申初時,雷持音甫睡醒,早已經有熱呼呼的膳食等著。

「姑娘,我家主子發話,說是待你醒了想見你一面,所以我就自作主張地備了膳食和湯藥。」朱嬤嬤說話時沒顯露什麼情緒,心里卻對易承雍想見她這事覺得不合理。

王爺向來不近,听說就連未婚妻都沒見過面,如今卻關心一個素昧平生的姑娘,實在古怪,不過這位姑娘盡管因傷而面帶憔悴,也難掩柔媚之色,听說昨兒個晚上她是王爺親自抱著進府的,該不會王爺是看上她了,要不怎會追問她的事,甚至想見她?

雷持音不知道朱嬤嬤心底的彎彎繞繞,心想救命恩人想見自己也沒什麼不可以,便應允了,用過膳後,道︰「能否勞煩嬤嬤替我備熱水?」

「馬上差人備上。」朱嬤嬤到外頭差人備熱水之際,順便拿了套適合她的衣裙。「姑娘,你暫時換上這套衣裙吧,質地算不上頂好,還請姑娘別嫌棄。」

她想過了,這位姑娘絕口不提自己的姓名,也許是怕傳出流言敗壞自己的名聲。既是如此,她自然會配合,畢竟這世道保護自己的名聲就等同是保護自己的命。

雷持音見是一套湖水綠絲綢繡如意紋邊的衣裙,喜笑顏開地道︰「怎會嫌棄?我還要多謝嬤嬤費心替我備了衣物呢。」這衣物看起來很合她的身形,必定是朱嬤嬤特地依她的身形修改過的,她感激都來不及了。

見她如此客氣,朱嬤嬤面上不顯,心里卻詫異極了。

這般親和又沒架子的名門千金她真沒見過,尤其瞧瞧這笑臉,簡直是媚進骨子里了,就連她都要瞧得入迷。

片刻後,熱水備妥,雷持音舒服地泡了個澡,徹底地洗淨身上的髒污,整個人舒爽不已地坐在錦榻上,由著朱嬤嬤替她絞發,順便替她頸間的傷上藥。

就在她昏昏欲睡之際,隱約听見有小丫鬟在外頭喚著朱嬤嬤,她沒多注意,朱嬤嬤一走,她便斜倚在錦榻上想睡一下,然而沒多久,朱嬤嬤又踅回,低聲道︰「姑娘,我家主子來了。」

雷持音微眯著眼,應著聲,朱嬤嬤便趕緊替她挽了個簡單的髻。

待屋里都收拾好了,朱嬤嬤才讓兩個小丫鬟拉過一座木雕屏風擋在錦榻前,動作利落,一點聲響都沒有。

雷持音睡意深濃地看著朱嬤嬤忙進忙出,心忖這兒到底是什麼樣的大戶人家,竟然這般講究規矩……尋常富戶應該不至于如此,大抵是大官吧,通陽這一帶有什麼高官顯貴來著?

她不認為一個地方官員能在家宅房間鋪上青石磚,尤其這里還只是一處客房而已,但是就算是二品知府或武職大員,也會等著有朝一日回京述職,犯不著在家宅里鋪張這些吧?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時,門被推開,透過屏風的鏤花,可見有人就坐在她的對面,卻不足以瞧清那人的面貌,更猜不出年歲。

思忖了下,她道︰「多謝爺出手相救,小女子感激不盡。」不知道對方年歲多大,更不清楚底細,這般說詞是最妥當的。

「舉手之勞,姑娘無需多禮。」易承雍淡然道。

雷持音听這聲音,眉梢不禁微揚。竟然是如此年輕的聲音,她還以為至少該是中年以上……他到底是什麼身分的人呀?

算了,她對官場的了解本就不多,更何況是離京千里之外的通陽官員,橫豎人家救了她,她感激就是。

「還是得多謝您相助,若是您能送小女子一程回到京城,那就更加感激不盡,他日爺若有吩咐,必當涌泉以報。」她雷持音就是這樣的人,受人點滴必當涌泉以報,盡管她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幫得上忙的地方,但人生嘛,總有太多不確定,誰知道呢。

易承雍濃眉微揚,對于她過分豪氣又失了禮數的說法不以為意,可眼前他確實需要她幫個忙,她主動提出倒是省得他多費口舌。

「姑娘若想回報,倒不如聊聊昨晚為何會出現在亂葬崗。」

站在屏風側邊,能看見兩邊情況的朱嬤嬤垂著臉,眉頭微皺著,不解主子怎會提到昨晚的事,雷持音則是一臉錯愕。

亂葬崗?那里是亂葬崗?她只想著自己逃過一劫,卻壓根沒細思她昨晚到底在哪,如今他這麼一說倒是合理了,她昨晚撞見了有人棄尸,而她……這軀體難道也是被人丟在亂葬崗的?

暗忖著,她不自覺地撫上頸項。

朱嬤嬤提過她頸間有傷才會教她說話艱困,嗓音沙啞,所以,這軀體的主人是被人給勒死後丟到亂葬崗,而她的魂魄因緣際會依附在上頭……可又是什麼樣的因緣會讓她在死後來到距京城千里的通陽城?

朱嬤嬤側眼瞧她撫著頸項,臉色蒼白,秀眉緊蹙,心想她是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事,心生驚懼,不由得道︰「主子,姑娘她氣色不好,這事……」

易承雍微抬手制止她再往下說,她無聲嘆口氣,雖是心憐雷持音的處境,可主子堅持,她一個下人也不得違抗。

「這麼問吧,姑娘,昨晚你在亂葬崗上是否瞧見什麼?」易承雍嗓音依舊淡漠,態度卻十分強硬。

雷持音緩緩回神,想起昨晚,想起鬼差……鬼差出現甚至喊她雷氏,這分明是清楚她的身分,要拘她的魂吧!所以,她在這個軀體里並不安全,她只是暫時寄宿,鬼差隨時都可能抓她?

「雷氏……」

鬼魅氣音響起的瞬間雷持音幾乎立刻跳起,驚懼地回頭望去,果真瞧見半身都隱沒在黑暗里的半透明影子,她的雙眼圓瞠著,腦袋一片空白。

屏風另一頭的易承雍像是察覺她的異狀,使了個眼色給朱嬤嬤,朱嬤嬤自然已瞧見雷持音的異狀,快步走向她。

「姑娘,你怎麼了?」

她詢問著,卻見雷持音死死瞪著錦榻,她于是順著雷持音的視線望去,什麼都沒瞧見,偏偏想扶著雷持音坐回錦榻,她卻是怎麼也不肯。

雷持音當然不肯,她哪里願意接近那可怕的東西!她渾身發顫,感覺寒意從脊背竄起,手心早已汗濕。

看朱嬤嬤的反應,她根本就沒瞧見那抹透明的影子,也代表那真是鬼差,如話本里所寫的,唯有亡者才看得見鬼差!

不是她自夸,她向來膽大,可是這一刻面對難以預料的鬼差,她是真的恐懼,因為她還不想死,她還想回京看小雅和她的兒子,不管怎樣,她絕對不能死在這里!

眼看著那抹影子朝自己而來,她想也沒想地往另一頭跑,跑出了屏風外,見到了坐在太師椅上的男人,來不及看清他的五官,那鬼魅的嗓音已近在耳邊——

「雷氏,還不歸來?」

她嚇得險些尖叫,感覺冰冷的氣息環在頸間,好像對方的手已經掐住她的頸子,只要微微使力,她的魂魄就會立刻被拉走,不及細想,她朝坐在太師椅上的男人撲去,高聲喊道︰「爺,救我,只要您能救我,我什麼事都願意做!」

她已經無計可施了!

鬼差如影隨形,她真的不知道有什麼法子可以留下自己的命,與其漫無目的地逃竄,倒不如直接跟他求救好了,不是都說,能當上高官的男人身上都帶著官氣,鬼魅不侵的嗎?

救她吧!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7-13 00:01:31

第二章   跟王爺談交易

說來也怪,就在雷持音撲向易承雍時,她听見啪的一聲極為細微的聲響,幾乎同時,頸間那陣冰涼不見了,那股冷冷的氣息也跟著消弭。

這是……不在了嗎?

雷持音該回頭確認的,但她渾身抖得厲害,不敢回頭。

她怕她一回頭人就在地府里了!不管怎樣,她必須先抓住浮木,先抓住眼前的人……

「你還要抱多久?」

她聞言抬眼對上一雙冷而深邃的眸,看見那張厚薄適中的唇微掀。

咽了咽口水,視線緩慢地往下移,這才發現自己的動作有多不雅,她竟然直接跳到男人身上,直接坐在他的腿上,雙手還緊緊地抱住他不放。

而他身邊的幾個隨從都傻眼地瞪著她,就連朱嬤嬤也一臉難以置信,彷佛無法理解她怎會出現如此驚世駭俗的舉措。

她雖然想要跳開,但無奈手腳發軟,只能動作遲緩地下了地,小臉燒得燙燙的。

她已經不敢去想一息之前她到底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可偏偏她就是記得一清二楚,甚至她可以從眾人眼里看出他們認為她是在投懷送抱,根本就是打算藉此賴上救命恩人……

她想死了,因為太丟人了。

她願意解釋,偏偏不知道要怎麼解釋他們才能相信。

「抬頭。」

在鴉雀無聲的屋里,驀地一道清冷的嗓音響起,雷持音頓了下,羞赧抬眼對上男人審視的目光,不禁也跟著打量起他。

男人豐神俊美,面若冠玉,然而再仔細一看,他那雙深邃勾人的眼目光冰冷至極,那通身的懾人氣勢叫她打個激靈清醒過來。

瞧他一身玄袍繡金邊,看似樸素簡單,依規制至少是二品以上的大員,可怎會有如此年輕又位高權重的地方官員?尤其是他不怒自威,那是久居上位之人才會有的威嚴。

還是說,他並非地方官員,而是……肅王?

她雙眼圓瞠,越發覺得自己的猜想再正確不過,畢竟通州就是肅王的封地啊。

听說肅王易玦是世間少有的美男子,和睿親王、首輔夏燁、京衛指揮使衛崇盡被稱為京城四絕,這四絕不只是因為四人外貌出眾,更因為四人皆是文韜武略皆通,各有建樹,教京城貴女為之瘋狂,四人所經之處滿地都是少女們丟出的手絹。

之所以說是听說,因為那些事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是長輩們口耳相傳的。

這麼說來,也許正因為他有皇室血統,所以鎮得住鬼差?那麼她這算是歪打正著,替自己找到活路了。

易承雍定定地打量著她,她的神色瞬息萬變,從一開始的驚恐到羞赧,揣測到平靜,全無掩飾的表露出來,是個坦然直接的人,她也是個美人,容貌嬌媚卻有股英氣,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蓮,看似脆弱,實則堅毅,挺有趣的。

想了下,他道︰「既然你什麼都願意做,我自然能保下你。」

這話听來尋常,挑不出什麼毛病,然而搭配剛才的場景,感覺就像是易承雍瞧上了雷持音的美色,教他身後的人都瞠圓了眼。

沒想到向來不近的王爺一夕開竅了,不知該喜還是該憂,畢竟這姑娘來路不明。

雷持音愣愣地看著他,覺得他這句話有幾分輕薄無禮,可偏偏他的態度磊落極了,像是單純願意接受她的請求,既然如此……

「只要不是作奸犯科,陷我于不義,什麼事我都願意做。」

畢竟就在她抱住他那一瞬間,鬼差真的不見了!姑且不論是不是鬼差靠近不了他,但只要待在他身邊,她就不用擔心鬼差又來拘她的魂,否則就算他願意差人送她回京,她恐怕也回不去。

「成。」易承雍爽快地答應,又道︰「但你必須先告訴我,昨晚你在亂葬崗上可有見到任何人,或者……尸體。」

雷持音想到昨晚瞧見的尸體,身子不自覺地顫了下,艱澀反問︰「你為什麼要問這事?」

「回答我。」

要她回想昨晚的事,實在是教她頭皮發麻。

「這算是要我幫的事嗎?」沒人會無端端這麼問,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他在追查,才會問她這個曾經待在亂葬崗上的人。

「算是。」

听到他這句話,雷持音努力地回想著道︰「昨晚我在亂葬崗上醒來時,瞧見有輛馬車接近,那輛馬車懸著紅色流蘇。」

「昨晚的月光那麼微弱,你怎麼瞧得見紅色流蘇?」易承雍詫異的問。

「就瞧見了。」

「然後呢?」

「然後有個男人下了馬車,把一 包東西丟到我身邊,我瞧了眼發現是尸體,才嚇得趕緊跑,然後就撞上爺的馬車了。」

「既然你眼力這般好,可有瞧見那個棄尸的男人面貌?」

「他的面貌沒什麼奇特,就是個再尋常不過的人,不過比較特別的是,他手上戴著藍翠玉的玉扳指,戒身用上了深浮雕的技法。」

易承雍听至此臉上沒有喜色,反倒是更審慎地打量她。

盡管他並不清楚那人丟尸體時距離她多近,但就算再近,也沒人能一眼就瞧見這麼細微的事物,何況是在那樣漆黑的夜色之中。一個玉扳指,多大的東西,她怎能連雕法都瞧清楚?她說得太過細微,反倒教他懷疑。

雷持音本是等著他再追問細節的,半晌沒下文讓她不禁抬眼看他,就對上他審視的目光,教她眉頭緊皺。

怎麼了?她這是說了實話反被當成同伙不成?

「我總算明白為何沒人要在衙門里當人證了。」她忍不住道,身分尊貴的人就能胡亂地懷疑人嗎?看來,肅王也不過爾爾,傳說就是傳說,流傳在市井里胡說的。

易承雍神色微詫,意外她的放肆,更意外她竟能讀出他的思緒。

他向來喜怒不形于色,就連最親近的空濟都無法模準他的心思,怎麼她就瞧得懂?是太過敏銳而推敲出來,抑或者是工于心計?此刻看似莽撞的駁斥,是否是故作姿態?

可瞧她的站姿挺直,粉拳緊握,那神情瞧來就是發自內心的憤憤不平,杏眼晶亮不染塵,像是最清澈的泉……或許是他太過小心翼翼了,既然她真提供線索,何不信她一次,要真是哪來的眼線,屆時再處理也不遲。

思及此,易承雍淡淡的解釋,「姑娘誤會了,在下只是不解在那麼微弱的月光底下,你如何能分辨玉扳指是什麼樣的玉質、又是什麼樣的雕法。」

雷持音撇了撇嘴道︰「小女子的大哥經營玉礦場,從小跟著大哥在玉料堆里打滾,自然對玉有幾分了解,又因為表妹家是玉商,常與表妹往來,自然了解諸多雕法。」

易承雍垂睫忖了下,道︰「姑娘可有法子畫下那玉扳指的模樣?」

「細節處沒有法子畫,且與其畫玉扳指,倒不如畫人。」

「姑娘善畫?」

「還行。」至少她那挑剔的小雅表妹從沒嫌棄過。

易承雍的長指輕敲了下,身後的空濟立刻差人備紙筆等用具,眨眼功夫就擺上圓桌。

不用等易承雍吩咐,雷持音已經默默地走到桌前。

居然要她當場作畫,說到底,這人根本就是不信她嘛……不過想想也對,雙方非親非故,想要人家信她,繼而保護她,她確實該拿出一些東西證明自己可信。

于是她提筆蘸墨,動作熟練地在紙上作畫。

雖然有一段時日未動筆,但這並不影響她的技藝,約莫一刻鐘後她收了筆,吹了下紙面的墨,才將畫紙遞給他身邊的人。

易承雍還沒瞧見,反倒是接畫的空濟先被畫給嚇了跳。

「怎麼了?」易承雍瞧他一眼便接過畫紙。

空濟還沒開口,雷持音先搶白了,「我畫的人就是昨晚被丟到我身邊的那具尸體。」

易承雍听著,睨了一眼空濟,就見空濟點頭如搗蒜。

他剛剛之所以吃驚,正是因為他親眼見過楚寧的尸體,她所畫的就是楚寧死不瞑目的樣子,簡直栩栩如生。

「不是要畫丟尸體的人?」易承雍淡聲問,將畫遞給了空濟。

「本來是該如此,可我覺得應該跟爺來場交易。」雷持音晶亮的眸子直睇著易承雍,神情再認真不過。

空濟不禁看傻了眼,心想這到底是哪來的姑娘家,怎麼這般有能耐,扛得住王爺的威壓,竟還想跟王爺談交易……肯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吧。

「什麼交易?」易承雍並沒有因她造次而不滿和不快,依舊面無表情等著下文。

「小女子不求什麼,只求保命,只要爺能保住小女子的命,作畫什麼的我必定盡己所能。」

「這事方才不是已經談妥了?」

「是談妥了,可我覺得空口無憑,不如寫張契書吧,再附加一些條件。」說著,她拿了另一張紙開始擬契書。

她知道自己這麼做很大膽,但她必須如此,畢竟他並不信任自己,她當然得替自己找個保障,尤其在他需要她相助時,她更有籌碼可談。

沒法子,她是商家女,總是習慣權衡得失。

「要什麼條件?」他的眸色微冷懶懶地掃向屋外。

雷持音沒立刻回答,待她將契書寫好遞給他後,逕自道︰「從今天開始,只要天色一暗,我就要待在離你最近的地方,明天,明天我就將那人的畫像交給你。」

此話一出屋里響起了抽氣聲,不敢相信她一個姑娘竟主動要求睡在離一個男人最近的地方,偏偏這男人還不是普通人,是皇室里身分最尊貴的睿親王!

她這要求多麼荒唐又無禮,彷佛要他們王爺以色侍奉,這是什麼跟什麼!

朱嬤嬤懷疑自己的眼楮壞了,才會錯將厚顏無恥的妖女當溫良謙恭的貴女!

易承雍神色未變,一目十行地看完,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道︰「成。」

瞬間,其他人全都瞠大了眼,簡直不敢相信他們冷漠的王爺竟然毫不猶豫地答應這種荒唐的事……這天要下紅雨了嗎?

就連雷持音也意外極了,她原以為還要費上一番功夫才能說服他,想不到他想也沒想地答應了。

難道說,她所知道的事正是他亟需的線索?

要真是如此,那就代表連老天都要幫她了。

「但總得有個期限。」雖說他不介意身邊多個陌生人,但不代表他可以一直容忍。

「當然,這期限……」雷持音攢眉想了下,也不知道那鬼差到底會纏她多久,要是離開他,鬼差會不會立刻就把她拘走?這倒是個大問題了。

等不到下文,易承雍起身撢了撢衣擺,道︰「期限定在我將我要辦的事完成時,如果屆時你要回京,我就送你一程。」

雷持音喜出望外,突然覺得他雖然氣質清冷,可為人卻好極了。

「多謝爺,我將期限補上,還請爺在這契書上簽名。」她動手寫著,要簽下自己的名字時稍稍猶豫了下,但最終還是寫上了「雷持音」三個字。

不管這軀體原本是何身分,哪怕日後遇見了熟悉原主的人,她也能說是為了隱瞞身分才暫時充當雷持音,一點問題都沒有。

易承雍接過她補好期限並簽字的兩份契書,取過另一枝筆在上頭寫下自己的名字。

她接過其中一份,看著上頭寫著易承雍……是了,王朝是易氏天下,那就代表她猜的沒錯,他就是肅王。

「那就走吧。」收好契書,易承雍逕自往外走。

雷持音趕緊將保命符折好往懷里一塞,快步跟上。

欸,這人怎麼走得這麼快,就不能等等她嗎?要是鬼差又來了怎麼辦!

「王爺,就這樣留下一個來路不明的姑娘不會不妥?」書房里,討論完正事空濟忍不住詢問。

易承雍沒吭聲,拿出懷里的那份契約,目光落在她簽的名字上。

雷持音?他記憶中,徐家大爺的妻子似乎並不姓雷,可她卻想回京城城南三坊的徐家,她和徐家到底什麼關系?

徐家是大涼唯一能夠通商各國的行商,在大涼的地位不同于一般商家,而徐家和夏燁的關系挺好,也許他該差人回京探探雷持音的身分。盡管她相當坦蕩,但這世間不乏擅長作戲的人,身在通陽他還是小心為上。

「王爺,空濟說得沒錯,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開口的是另一名護衛空澧,身形和空濟一般,面貌倒是比不上空濟的俊朗。

跟在易承雍身邊的護衛全都出自當年太祖皇帝留給易承雍的空武衛,人數約莫千人上下,全是精英中的精英,且全都是世襲制,為表忠心,一旦入衛之後,皆由易承雍賜名,全都為空字輩。

空濟是空武衛的指揮使,腰系黑瑪瑙珠穗,向來是跟在易承雍身邊的,而空澧是副指揮使,腰系紅瑪瑙珠穗,對外的密探幾乎都是交由他打理,其余貼身的護衛皆系其他不同顏色的玉石,各司其職。

「空濟,你認為有何不妥?」易承雍眉眼未抬地將契書收進桌面的匣子。

「這……」空濟欲言又止,等快速地想過一通後開口道︰「王爺,我覺得她的畫技確實是一絕,要是明日她能畫出凶手的畫像,對咱們來說是極有利的,可問題她是不是……好像有那麼一丁點攀龍附鳳的味兒?」

他不是有意把姑娘家貶得那麼低,可她剛才開的條件在場的人都听見了,哪一個不覺得她是刻意接近王爺,企圖飛上枝頭當鳳凰?

而且,現在人就在隔壁等著,好像等會兒就打算跟著王爺進寢房,這真的好嗎?

易承雍微揚起眉不予置評。他雖然不明白她的目的,但卻真不認為她接近自己的目的是為了成為他的女人,只是這也沒必要解釋。

順手提了筆,他寫下了三個字便遞給空濟,「讓人回京查查。」

空濟一看,上頭寫著「雷持音」三個字,「王爺,這人是……」

易承雍淡淡看他一眼,他自動地閉上嘴,將字條塞進袖 袋里。

空澧在旁偷覷了一眼,沒來得及看清楚卻也不在意,畢竟眼前最重要的是——

「王爺,一個姑娘來路不明,身上疑點重重,就這樣留在身邊實在是……」

「正因為疑點重重更應該擺在身邊,不是嗎?」易承雍淡淡打斷他未竟之言,起身往外走。

空澧想再說上兩句,一旁的空濟朝他使了個眼色,要他別再往下說。

他們的主子向來不是個能輕易被勸說的人,一旦拿定了主意,任誰都更改不了。不過既是要差人回京查人,干脆就順便跟夏大人說一聲,也許夏大人捎來信多少能改變主子的想法。

進了主屋寢房,雷持音這才驚覺自己似乎提出了一個非常驚天動地的要求。

這位好心的王爺言出必行,信守承諾,竟讓她待在他寢房的花罩里,果真是離他非常近的地方,只以珠簾相隔,她甚至可以從珠簾縫隙瞧見他,確確實實是可以讓她安心的地方。

可問題是,她這算是自毀清白吧?

也難怪一路上朱嬤嬤看她的目光那般刺人,就連那幾個護衛也一個個用眼角偷覷著她……但她有什麼辦法?想保命就是得這麼做呀。

算了,相信回到京城,肅王也不會到處說嘴,至于其他人的眼光她是管不了了。

往床上一坐,她從珠簾偷覷,就見他的護衛正準備伺候他就寢。

這感覺還真有些曖昧呀,不知道他成親了沒,她這舉措會不會讓王妃誤解?她行事似乎太過莽撞,忘了有些事該先問清楚……

「姑娘。」

耳邊響起朱嬤嬤的叫喚,她一抬眼對上朱嬤嬤鄙夷到極點的眼神不禁覺得無辜,但她還是溫順的應道︰「朱嬤嬤。」

「這花罩里空間雖小,但也是應姑娘要求,待在離我們主子最近的地方,不知道姑娘滿不滿意?」朱嬤嬤面無表情地問。

听對方帶刺的話語,雷持音內心受傷極了,偏偏又無從解釋,只能吞下委屈。

「多謝嬤嬤的安排。」除了這麼說,她還能如何?向來只有她出言刺人的份兒,如今卻淪落到被酸又不能反擊的窘境。

「那就請姑娘歇下,若無必要別胡亂走動。」朱嬤嬤已說得夠白了,就是要她別晃到寢房去。

「我知道。」悶悶地應了聲後,她輕輕開口問︰「請問嬤嬤,你家主子成親了嗎?」

朱嬤嬤聞言以為她真是打算賴上易承雍,不禁出言低斥,「姑娘請自重,我家主子雖未成親,可身分尊貴,絕非姑娘攀附得起的。」

雷持音點了點頭,終究忍不住辯解了,「嬤嬤誤解了,我並沒有那種心思。」因為朱嬤嬤之前待她甚好,現在的冷淡就更傷人。

「若是如此,自是最好。」朱嬤嬤瞥了眼珠簾外,道︰「時候不早了,姑娘早點歇下吧。」

話落,朱嬤嬤便帶著兩名整理花罩的丫鬟離去。

雷持音頹然地坐在床畔,告訴自己,不管受到什麼誤解都不打緊,能活著回京才是重點,人只有活著才是最重要的,她還有很多事要做,怎能在復生之後又被拘魂?

說她強佔軀體也好,死不肯進地府也罷,反正,她就是要活下去。

堅定信念、自我安慰後,她心里舒坦多了,眼見寢房那頭的燈已經吹熄,她也只好趕緊就寢,橫豎她原本就帶著倦意。

然而才剛躺下沒多久,她就听見有人在喚她,那聲音縹緲且毫無感情、平板無波,教她莫名地心驚膽跳,猛然張開眼,掃視一圈之後,果真瞧見半透明的影子似乎要從窗子竄入。

她二話不說地跳起,掀了珠簾就往易承雍的床邊跑。

大氣不敢出,她一雙眼死死地盯著珠簾那頭,確定那影子消失了,她的心才安穩了一半。

看來皇室血統確實能鎮住鬼差,只是,她到底要逃到什麼時候?而且今晚她得睡在哪,總不能叫她賴在男人的寢房里吧?可是花罩里頭她是不敢再回去了……

想了想,雷持音瞥了眼狀似沉睡的易承雍,這一瞧,教她雙眼發亮,原來這男人最好看的時刻竟是入睡時。

褪去了威壓,面如上等羊脂玉,長睫如扇,難怪會是當年的四絕之一。

看著看著,雷持音有些著迷地靠近了些,瞧他長睫微動了下,她立刻回神,暗罵自己不知恥,竟看個男人看到入迷,難怪朱嬤嬤會毫不客氣地鄙視她。

收回目光,她掃過寢房一圈,靠門那頭她是不敢過去,可靠床這頭……天氣還冷得緊,她身上的衣衫雖是暖,但這房里沒有地龍,更沒有火盆,她手邊又沒被子,不知道會不會睡醒就染了風寒。

可要她回房拿被子她是萬萬不敢,只好勉強自己縮在腳踏上窩一晚。

雷持音是真的倦了,打從喝了藥,她就一直困得很,挪了挪姿勢,打了個哈欠後,幾乎是一閉眼,她就沉沉睡去。

待她的呼吸勻長,似已入睡,易承雍才緩緩地張眼,睨了眼睡在腳踏上的她想了想,終究忍住要她走開的沖動。

罷了,只要不爬上他的床,暫且都由著她。

天色將亮之際,空濟如往常來到寢房外。

「主子。」

「噤聲。」

屋里傳來易承雍要他安靜的命令,他愣在當場,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打他在王爺身邊伺候已經是第十五個年頭了,還不曾听王爺下達這種命令,難不成昨晚那位姑娘真爬上王爺的床?從不近的王爺真被那位姑娘給誘惑了?

空濟滿腦袋胡思亂想,而屋里的人正冷冷地瞪著蜷縮在腳踏上的雷持音。

原以為她會聰明的在天亮之前回去,豈料她像是睡死了,一點清醒的跡象都沒有,這種情況如何能讓人看見?一時的惻隱之心,反倒是為難了自己。

她面容妍麗,可惜就連入睡時都皺著眉,像是睡得極不安穩,一雙小手緊緊地握成拳,像只受驚嚇的小兔子,與清醒時和他談交易的大膽放肆倒是大相逕庭。

從沒有一個姑娘家敢在他面前如此恣意妄為,偏偏不讓人厭惡,只覺得她磊落自然。

想起她算計他談交易時的坦蕩無畏和撲到他身上時的惶恐不安,易承雍嘴角不自覺地微揚,然而是時候起身了,他想了下,取下懸在床架上的玉飾直接往她身上丟,同時像沒事人般地躺回床上假寐。

被玉飾砸到的雷持音嚇了一跳,如驚弓之鳥地坐了起來,水眸中的迷茫瞬間消去,轉為戒備地環顧著四周,直到她發現掉在她裙擺上的玉飾,傻愣愣地拾起一瞧,吶吶地道︰「如意紫玉……從哪掉下的?這可價值連城呢,怎能隨便擱放?」

呢喃完,像是想起什麼,她猛地抬眼往床上一掃,見男人似乎還睡著,她才松了口氣,將如意紫玉擱在他枕邊,像作賊般躡手躡腳地回到花罩里。

從窗子望去,天色快亮了,鬼差應該不會來了,她終于能在床上躺一會了。

而空濟在門外等了半晌,終于忍遏不住地出聲,「主子?」

「進來。」

空濟聞言先把門推開一條縫,確定屋里只有易承雍一人,才大步地朝床的方向走去。「主子,是否要洗漱了?」

詢問時,他眼楮控制不住地朝花罩後垂下的珠簾望去。

見狀,易承雍眉色微沉地問︰「瞧哪?」

空濟立刻收回目光,服侍主子洗漱更衣。

「主子。」

就在空濟替易承雍束好發時,門外傳來朱嬤嬤的聲響,待易承雍應了聲,她才徐步進屋,畢恭畢敬地問︰「早膳備妥了,不知道那位姑娘的早膳……」

「端進她房里,待她用完,讓她過來書房一趟。」話落,他已經朝外走。

「是。」

朱嬤嬤行了禮,一會兒才讓小丫鬟端著膳食進了花罩里,一見雷持音竟還在睡,眉頭不禁緊鎖了起來。

「姑娘,該起身了。」

「唔……再給我一刻鐘……」她咕噥著轉過身。

朱嬤嬤眉頭一蹙,向前一步就把被子掀起。「姑娘,我家主子都起身了,正等著姑娘用過膳後到書房一趟。」

身上一涼,逼得雷持音無聲哀號,無奈地坐起身。

朱嬤嬤待她的態度也未免差太多了,她是不是忘了她身上還有傷?昨兒個還仔仔細細、小心翼翼地替她擦藥,今兒個卻是掀被叫人……

「姑娘,洗漱吧。」朱嬤嬤說著退到一旁,讓小丫鬟伺候她。

無力地嘆了口氣,雷持音乖乖地洗漱用膳。就在她咽下最後一口粥時,朱嬤嬤已經毫不客氣地催促她,連一點喘息的機會都不給,她只得拖著沉重的腳步往書房去,還在外頭吹了一陣涼風才得以入內。

書案上早已鋪上了紙,一切準備就緒,就等著她出手作畫。

雷持音掩著嘴打了個哈欠才提筆,回想好那人的面貌後,才開始在紙上呈現。

易承雍在一旁看著,覺得她的畫技確實是一絕。尋常姑娘作畫皆以花鳥為主,可她卻將人物面貌畫得栩栩如生。

半個時辰後,她將當晚所見畫出,就連衣袍上的綴飾等等都點出。

易承雍看了一會兒,將畫作交給空濟後,對著她道︰「不知姑娘是否還記得你說的玉扳指樣式?」

「要畫嗎?」

「能畫出自是最好。」

雷持音忖著下,下筆如電地繪出,而後指著上頭的紋路,「因為天色太黑,所以具體是什麼樣的雕紋我沒看得清楚,只隱約記得是深浮雕,一般而言,會用上深浮雕技法的都是玉佩或是大型雕件,玉扳指倒是很少見,還有這藍翠玉雖然比不上紫玉的高價,但在民間來說也算是件逸品了。」

易承雍微揚起眉,不著痕跡地打量她。他雖然對玉石沒多大興趣,但畢竟是在宮里長大的,還是有一定的認識,而她簡直就像是從小模著玉石長大似的,如此說來,她說她兄長有玉礦場或許是真的……

「爺是找出這個人就打算回京了?」他沒回應她的話她壓根不以為忤,只想知道他何時能啟程。

「姑娘放心,回京時必定會捎上姑娘。」他啟口承諾。

「多謝爺,感激不盡。」

想到回京就能見到小雅和她那苦命的孩子……她心里竟然有近鄉情怯之感。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7-13 00:01:52

第三章 靠廚藝勾起回憶

石亭里,松果在火爐里燒得啪啦作響,將寒冽的風隔絕在亭外。易承雍垂睫坐在桌旁,直到腳步聲漸近,他才微抬眼。

「皇叔。」男子大步行來朝他作揖後,自動自發地在他對面的位子坐下,瞧水滾了,熟門熟路地煮起 茶水。

「老八,事情調查得如何?」

「皇叔還是老樣子,咱們這麼久沒見面了,沒聊上幾句就急著想知道結果。」易玦狀似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後雙手一攤,「什麼都沒有。」

被喚作老八的男子正是當今皇上的八弟,也是僅剩的胞弟,當年唯一沒有摻和逼宮政變的肅王爺。

「什麼意思?」

「就是沒有進展。」易玦揚了揚眉,斟了 茶遞給他。「我還特地讓四個城門的守城兵都看了畫像,要真有出城的話,他們會有印象,可惜半點消息都沒有,而城里都不知道已經搜過幾回了,就連銷金窩也快被掀了,沒有就是沒有,會不會是皇叔這兒給的畫有問題?」

「玉扳指呢?」易承雍淡聲問著。

「一樣沒有著落。」易玦淺啜了口 茶,睨著他,那刻意模仿的神情和易承雍有七八分相似。

易承雍眸色和嗓音一樣冷地道︰「這是你的封地,十幾天了,你卻連個人都找不到,難不成真要皇上把趙進的事算在你頭上?」

「皇叔,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那個人真要對付我,多的是由頭,我懶得防了,要真逼急了我……到時候再看著辦。」易玦笑得玩世不恭,彷佛真沒把那些事擱在心上。「何況,我也不認為那個人想對付的只有我。」

「就算是把整座城翻了也要把人給我搜出來,後頭的人要連根拔起,如此一來,我行事才能名正言順。」

易玦听出了些許弦外之音,揚起了眉道︰「難道皇叔是打……」

「辦妥你的事。」他冷聲打斷。

易玦不以為意地笑著,又斟了杯 茶,「就不知道皇叔是怎麼想的,五年前我那幾個兄長造反時,皇叔多的是機會,可是您卻把皇位拱手讓人,現在想上位了還得名正言順,是不是太多此一舉了?」

依輩分,皇叔是皇祖父最疼愛的麼子,當年就連父皇都極為忌憚皇叔,只因皇祖父非但將空武衛給了皇叔,還賜了一塊免死金牌,父皇和兄長都不敢輕易動他,就怕皇叔手上說不準有皇祖父的密詔,真動了他,恐怕就丟了皇位,還順帶丟了命。

「我從沒想過那位子。」

「為何?」易玦極為不解,就連他都曾經心動過了,皇叔怎可能一點心思皆無?只要曾掌握過權勢,任誰都會留戀的。

易承雍沒吭聲,易玦也不追問,他算是和皇叔一塊長大,知道他性子就是如此,不肯開口的時候,任誰都撬不開他的嘴。

「將事辦妥就是。」

「皇叔,不是我不肯辦,而是——」輕敲了桌面一會,易玦才斟酌著用字,道︰「皇叔,我不問您這線索是打哪來的,可線索如此明顯偏找不著人,難道皇叔不覺得怪?」

易承雍微眯起眼,自然明白他的話意。

易玦瞧他听進心里了,也就不多說了,瀟灑起身告辭。

易承雍獨自坐在亭內品茗,面無表情地看向亭外的圔林景致,突地听見細碎的歌聲,那歌聲極為細柔,只是隨意哼唱著,並沒有詞,像是地方上的小調,卻教他驀地站起身。

亭外的空濟也听見了,立刻走到小徑上查看,沒多久就回到他面前稟報,「主子,雷姑娘朝這兒來了,要不要我去請她離開?」

真不是他要說,這位姑娘也太纏人了,晚上賴著王爺,現在就連白天也想假裝不期而遇,還唱曲勾人呢。

正是多事之秋,那位姑娘既幫不上忙,還纏著王爺,他只能說王爺這筆買賣虧大了。易承雍忖了下卻說︰「領她過來。」

「咦?」

「去。」


「……是。」

不一會兒,空濟領著雷持音進了石亭。

「爺。」雷持音朝他福了福身,瞧著桌面上兩只 茶杯,擱在她這頭的那一杯, 茶水還剩一半,不禁想,不會是她打擾了他會客,所以才要空濟帶她過來,打算訓她一頓?

「坐。」易承雍取走了她面前的茶杯,放上新茶杯,替她斟上澄黃色的清透茶湯,瞧她還站著,以眼神示意她坐下。

和外男同席,雷持音心里有點抗拒,又想這十幾天來,她每天晚上像當賊一樣地模進他的寢房,窩在他的床邊睡……她還矯情什麼?

「爺是有什麼事情要說嗎?」一坐下,她毫不拖泥帶水地問。

「依你所畫的畫像尋人,找不著人。」易承雍長指在石桌上輕敲著,深邃的黑眸眨也不眨地盯著她。

雷持音心一跳,他這問法該不會是懷疑她胡亂畫個人充數吧。

「那麼,也許因為他並不是本地人,當晚就離開了。」

「四大城門的守城兵沒見過這人。」

「可這人的面貌並不出眾,也許……」

「通陽城的守城兵是出了名的刁鑽,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是辦不了這差事的。」易承雍解釋著,感覺到亭外空濟的目光,側頭看去,見空濟像是意外自己這般盯著人不放,隨即轉開視線,端 茶輕呼。

雷持音不禁苦笑,她還真不知道這兒的守城兵有這般好本事,看來她要是不想個法子替他找到人,他真會認為她是在糊弄他。

「那麼,玉扳指呢?」

「城里幾家玉鋪子都說了,沒見過這種玉扳指。」他不想懷疑她,可事實會說話,一一指向她極可能誆騙他,讓他錯失逮人的機會。

若真是如此……這倒也有趣了,他還沒栽過跟頭呢。

雷持音听完,秀眉緊蹙起,喃喃道︰「不可能,我明明瞧見了……」她像是想到什麼,突地抬眼問︰「可有查過玉匠坊?」

「玉匠坊?」

「是啊,大多數的玉鋪子都是商家和玉匠合作,可也有些玉匠是自個兒接單,就好比京城的端玉閣,當家的有本事,可以直接接單而不跟玉鋪子合作,甚至自營玉匠坊營生,我記得通陽這一帶因為玉礦頗多,所以有不少的玉匠坊,其中最富盛名的是城南的馮學剛馮大師。」

雷家經營玉礦場,通陽一帶有不少玉礦,在她還小時,一家四口偶爾回明州外祖家時,回程會順路繞到通陽城,到馮家玉匠坊作客,那時坊里的大師傅是馮老爺,與父親向來交好,而馮學剛是剛出頭的小師傅。

一想到馮學剛,她不禁猜想玉扳指上的深浮雕說不準是出自他的手筆,畢竟尋常玉匠根本不可能在玉扳指上作深浮雕的,而他向來最愛做些稀奇古怪、顛覆傳統的玉飾。

易承雍微揚濃眉,細細打量她,「所以,你的意思是去問他也許能問出蛛絲馬跡?」要說她是在作戲,這神情也太誠懇了些,他壓根感覺不到她在撒謊。

他對于自己的眼光有幾分自信,也認定她是無害,偏偏現實的狀況總會教人懷疑她是否有其他意圖。

雷持音搖了搖頭,「馮大師這人脾氣有些古怪,尋常人想見他並不容易。」說白點,他就是年少得名,所以脾氣大了點。

「可你識得他。」

雷持音本來要點頭,但想到自己的現狀又急急頓住,「談不上認識,是听家里人提過。」她現在都換了張臉,馮大師怎麼認得出她?她只能這麼說了。

「那麼你提了這法子等于空談?」

「怎會是空談?我有把握能見到他。」她笑得自信滿滿。

易承雍直睇著她的笑臉,不知怎地覺得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教他心神恍惚了下,好半晌才問︰「怎麼做?」

她笑著不答反問︰「爺,這兒有沒有面粉?」

朱嬤嬤和幾名廚娘都站在廚房外張望著,廚房里,除了雷持音正努力地揉著面團,還有個不曾踏進廚房里的主子,竟紆尊降貴地端坐在角落里,嚇得眾人大氣不敢喘上一聲。

待面團揉得差不多了,雷持音先擱在一旁醒面,轉頭準備做餡料。

易承雍瞅著她仔細地洗 菜挑 菜,又到桌前挑了把刀,利落地切著肉末,忙碌的身影,嘴里輕哼的小調,與他記憶中的重迭在一塊,甚至,當她下鍋翻炒著菜與肉末時,他聞到了似曾相識的 香氣。

他有一瞬間的恍惚,像是回到了教他魂縈夢牽的記憶里。

「爺,要不要嘗嘗?」

被女子的聲音喚回神後,只見一雙縴白的手端著盤子,上頭盛放著一塊作法特別的餅。

「這是什麼?」他啞聲問,接過盤子。

「烙餅。」她隨即又回到灶前忙著,一會又取來一份,拉了把椅子就坐在他的旁邊。

「這是我外祖家那里時興的烙餅,和其他地方的作法不同,里頭不管是要放豬肉、牛肉、羊肉都成,配什麼 菜都行。我自己偏愛的是用豬肉末搭韭 菜,拌上醬料後炒熟再擱進烙得酥脆的餅皮卷起,醬汁會將餅皮軟化,這樣吃起來就覺得外酥內軟,那醬汁裹著肉末,味道真不是普通的好。」

說著,她忍不住咬了口,有點燙口,教她不斷地呼著氣,可還是堅持地咽下肚,暗嘆自己真是了得,竟能做得這般好。

轉頭看他還盯著恪餅不動手,雷持音心想他貴為王爺,吃的都是珍饈玉饌,這種平民小吃也許吃不慣,不禁道︰「爺要是吃不慣也不打緊,重要的是我做這餅,是打算一會送給馮大師的。」

她話才說完,就見易承雍拿起烙餅咬了一口。

別說雷持音驚詫,就連守在外頭的朱嬤嬤都錯愕極了,畢竟主子向來是不食外人備好的膳食的。

驚詫過後,雷持音微揚起眉,欣賞著他的側臉。

倒是挺平易近人的,真這般吃了起來,盡管是以手抓著咬,姿態還是優雅,從他平淡的神情里猜不出他的喜惡,但能夠一口接一口,應該是覺得挺合口味的,是不?

光是瞧著他的吃相,就覺得這烙餅美味極了,充分地滿足了她的虛榮心。

就說了,除了女紅之外,她真的是十八般武藝皆通。

正沾沾自喜,雷持音就見廚房外有人走近,光看身形,她還以為是空濟,仔細再打量,才發現是空澧。

易承雍側眼望去,欲張口又頓了下,目光未動,只是靜靜地打量來者。

一旁的雷持音看得一頭霧水,不知道他盯著門口的人看是為哪樁。

和他相處了一段時日,她知道他是個寡言的人,大概是因為這樣,空濟跟他培養出了默契,有時光是一個眼神,空濟就知道他的心思,也許他現在也是用眼神在交代什麼?不過……

「爺,怎麼不見空濟?」待會就要出門了,就她所知,通常出門時都是由空濟駕馬車的。

易承雍沒吭聲,垂下眼睫像是在思索什麼。

「還是說等一下是空澧要駕馬車載咱們過去?」她說著指向站在廚房門口的空澧。

雖說她不知道他在通陽忙什麼,但相信肯定是不想讓她知道的機密事,想當然耳空濟去哪,又去做了什麼,他自然是不會告知的。

所以也許是空濟上哪忙了才讓空澧代勞,對不?

豈知,他還是不吭聲。

真不好聊的人……雷持音無奈極了,只好繼續啃她的烙餅,邊想著一會兒要馬車走得快一點,否則冷了味道就差了。

「空澧。」

「在。」空澧踏進廚房里,垂首等候命令。

「你的珠穗在哪?」

空澧愣了下,手往腰間一撫,驚覺隨身的紅瑪瑙珠穗不見,忙道︰「主子,空濟外出前差人通知屬下隨侍主子,屬下急急忙忙過來,一時忘了佩戴,還請主子恕罪。」

易承雍臉色平淡,眸光卻冷得足以冰凍一切,只道︰「去戴上。」

「是。」

雷持音嘴里還咬著烙餅,看著空澧離去的背影,再看向易承雍的側臉,月兌口道︰「爺生氣了?」

易承雍懶懶揚眉,斜睨著她。

「……當我沒說。」她還是繼續啃她的烙餅好了。

有時她會忘了這個男人的身分有多尊貴,說起話來沒個分寸,往後她會謹記在心。

不過他倒是很注意細節,連空澧有沒有戴珠穗都看得一清二楚,她不禁懷疑他剛剛都不吭聲,是因為發現空澧沒戴珠穗所以生氣了。

可這有什麼好生氣的?

還是說,珠穗有什麼意義?

對了,似乎他身邊的護衛都佩戴著珠穗,只是不同玉石罷了。

晌午時分,一輛馬車在城南的一家玉匠坊停下。

正在打盹的守門小廝抬眼打了個哈欠,見有人從馬車下來,便起身揮著手,「咱們師傅不在,還請回。」

「這位小哥可知道馮大師上哪了?」雷持音一下馬車便端著笑臉,姿態萬般柔軟。

小廝見是個秀麗清媚的姑娘,笑意微漾,嬌美可人,儼然像是桃花仙下凡,頓時看直了眼,傻愣愣地道︰「師傅買酒去了。」

「我能否在這兒等?」

「行行行。」小廝像是被迷了魂,連退了兩步讓她進門。「待這兒,可以擋著風。」

「多謝小哥。」雷持音提著食盒,笑容可掬地道謝。

小廝忙搖著手,晃頭晃腦的,不住地偷打量她,正想開口跟她攀談兩句,便見馮學剛從街角走來。

「師傅,這位姑娘找您。」小廝忙喊道。

馮學剛身形如竹挺拔修長,睨了雷持音一眼,便視若無睹地從她身旁走過,話也不說一句。

「小女子雷氏見過馮大師。」雷持音壓根不以為忤,哪怕他背對著自己,還是朝他福了福身,盡到了禮數。

馮學剛腳步一頓,緩緩地回過頭,眯起眼,他目光如刃,毫不客氣地打量她,卻是吭也不吭一聲。

「哪來的雷氏?」半晌,他才問。

「京城雷氏。」她笑答。

「京城里姓雷的不多。」他沉吟著。

「確實,小女子……小女子曾听大伯父多次提及馮大師,還說大師手藝高超,見識廣博,若有玉石方面的問題都能上門請大師解惑,對大師慕名已久,方巧小女子到通陽城,便想著給馮大師送來明州烙餅,讓馮大師解解饞。」她確實有堂妹,也已經出閣,這說法天衣無縫得很。

原本帶著幾分戒備疑惑的馮學剛,一听到明州烙餅,雙眼立刻發亮,「恪餅在哪?」

「在這。」她趕緊將食盒奉上。

「走走走,既然是雷家的人,那就進來吧。」他欣喜喊著,讓下人備茶。

雷持音笑眯眼,回頭朝馬車上的人笑了下︰便跟著馮學剛進了主廳前的一座亭子。

才剛坐下,馮學剛已經取出烙餅,豪氣地咬下一大口,可這一口卻讓他愣怔住,皺著眉嚼了好幾下,問︰「這烙餅是誰做的?」

「小女子做的。」

「是嗎?倒是和持音那丫頭做的味兒很像。」

雷持音心底意外極了,她還不知道他的嘴這般刁,竟還記得她做的味道,畢竟她不過做過一回讓他嘗鮮罷了。雖說那回他嘗到時,還將她大大地夸了一番,但也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了,那時的她還是個丫頭片子,而他是個少年,卻已在通州一帶極富盛名。

「是持音姊姊教的好。」

「果真是持音那丫頭教的……」呢喃著,他垂下眼睫突然不語了。

雷持音瞅著他,不禁想,難不成他這是在為她的早逝難過?

「馮大師,持音姊姊生前過得很好,每天都是開心度日的。」他的神情太落寞,教她忍不住出言勸慰。

誰知馮學剛一抬臉,狹長美目滿是怒焰,「她哪里過得很好?她哪里開心度日?我說她就是個傻的,從沒想過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生活,竟蠢得為了照顧表妹嫁進卓家,最後還遭自己的夫君毒殺而死,要不是那混蛋早已燒成灰,我都想進京鞭那混蛋的尸了!」

雷持音被他毫不遮掩的怒焰給嚇得呆住,她從不知道原來他這般關懷自己,畢竟她最後一次到通陽城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了,而他待她始終不冷不熱,唯有她拿出珞餅時,他才會漾開笑臉。

「都兩年了,這兩年來我無時無刻不這麼想,要不是雷持言爛著我,我早就——」說到此處,馮學剛驀地察覺自己的語氣不對,一抬眼就見她錯愕地瞠圓眼,心想她恐是察覺了什麼,他也懶得解釋,橫豎人都已經不在了,名聲什麼的還重要嗎?

呼了口氣,趁著下人上茶的當頭,他斂了怒火,狀似平淡地問︰「你特地上門,不會是純粹送烙餅過來的吧?」

雷持音臉色僵硬,本是想追問什麼兩年,她不是才剛離世嗎?可被他一問,想起今天來的目的,棹衡了一下,先壓下自己的困惑,道︰「確實是有件事想麻煩大師。」說著,她從懷里取出一張畫,在他面前攤開,「不知道大師是否瞧過這只玉扳指?」

馮學剛只看了一眼,不答反問,「你作的畫?」

「是。」

「看來持音不只與卓家表妹交好,與你也相當要好,要不怎會連畫技都一並教你。」說著他險些就要輕撫畫作。

雷持音愣愣的,覺得今兒個意外得到許多消息,讓她腦袋里一團亂,只能按捺住情緒,順著話意道︰「持音姊姊人好,我也只學了她的七八成罷了。」事實上,她可沒教過她堂妹,反倒是教了小雅,而小雅是青出于藍更勝于藍。

想起小雅,她不由得想,假設已經過了兩年,馮學剛也知曉一些京城的消息,那麼要是問些小雅的事他許是知情的,是不?

可,要怎麼問?

「人好有什麼用?」他哼了聲,將畫紙遞還給她。「這是我雕的玉扳指,你找這個做什麼?」

雷持音喜出望外地道︰「果真是,一瞧見那玉扳指上的深浮雕,我就知道一定出自你的手藝。」話落,見他微揚眉看著自己,她馬上又接了句,「以往听持音姊姊說過,大師的深淺浮雕技法是一絕。」

「是嗎?她這麼說過?」

「嗯,持音姊姊向來欣賞大師的手藝,之前和表妹開設端玉閣時,還曾打過念頭,想要聘大師進京呢。」

「我才不去。」他 了聲,神色漸有不耐,「說吧,你找這玉扳指做什麼?」

「不是要找玉扳指,而是找這玉扳指的主人,既然這玉扳指是出自大師之手,想必該有紀錄是誰下的單。」凡是接單的生意,必定會留下委托人的姓氏住所等等重要消息。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雷持音傻住,這人非要在這當頭又犯脾氣?她剛剛是說了哪句話招惹他了?這人什麼都好,偏偏就是性情古怪,說風是雨的,教人模不著頭緒。

「大師,這個玉扳指牽扯到一件命案,偏巧被我撞見了,我遭人懷疑,想要自清就得要拿出證據,要是找到訂制這玉扳指的人就能幫我洗清嫌疑。」她低聲下氣地請求著。

「關我什麼事?」馮學剛冷漠地道。

雷持音傻眼,這人是不是要逼她掀開底牌才得以相助?可問題是,她說了他會信嗎?

她終究只能說︰「大師,看在持音姊姊的分上……」

「她已經死了。」

「因為她已經死了,所以你跟她的情分也斷了?也是,這年頭還有誰念舊情,又不是人人都有俠義心腸,是我誤解了,還請包涵。」話落,冷睨了他一眼,她隨即起身。

馮學剛愣怔地看著她的背影。不知怎地,剛剛那一席話讓他感覺就像是持音在拐彎損他一樣,持音那丫頭樣樣好,可偏那張嘴就是長壞了。

「給我站住!」見她頭也不回的走遠,馮學剛喝道。

雷持音停下腳步,懶懶回眸,「惹惱大師了嗎?瞧我傻的,大師早練就金剛不壞之身,刀槍不入之心,三言兩語哪穿得透?」

「你……」

「小女子告辭。」她朱唇輕啟,身姿端正,眸色卻不掩鄙夷。

她要真是洗刷不了冤屈,那也是她的命,但待她死後,遭拘魂之前,肯定夜夜入他的夢,痛快地罵他一頓。

馮學剛一口白牙都快咬碎了,見她真要走,便吼道︰「那是個牙人,姓莊,听說是城里最大的牙行老板。」他是倒了哪門子的楣,天生都怕她們姓雷的姑娘!

雷持音腳步一頓,轉過身,婷婷裊裊福了福身子,「小女子在此謝過馮大師救命之恩,還有,烙餅得要趁熱吃,冷了可就不酥脆了。」

話落,她轉身就走,走得極快,甚至小跑步了起來,而馮學剛瞪著她的背影,神色恍惚,總覺得他看見雷持音了。

雷家的姑娘……性情、動作都這般相似嗎?

他呆站在亭子里好半晌,直到小廝又領了人進來,他都渾然未覺。

「學剛。」

來人喚道,他才回過神瞪著對方月兌口道︰「持言,你們雷家的姑娘性情都是一樣的嗎?」

雷持言被他沒頭沒尾的問話給弄懵了,「你在說什麼?」

「方才有個姑娘說是持音的堂妹……」馮學剛將方才的事說過一遍,而後拿起了已經半冷的洛餅。「這味道可真像極了持音的手藝。」

「學剛,我確實有個堂妹,可是她嫁在京里,不可能來到通陽城,甚至莫名其妙被污蔑成凶手,再者,那個堂妹並未跟著持音學過廚藝或畫技,更正確的說,我們家兩房並不親近。」

他到通州巡視礦場,再順道拜訪馮學剛,這是每年都會做的事,只是打從馮學剛得知持音的死訊後,總是掛著張生人勿近的冷臉,頭一次瞧他這般有精神。

「可是這味道真的和持音的手藝很像,不信你嘗。」他從食盒里再取出一份遞給雷持言。

雷持言本想安慰他不過是遇上無傷大雅的騙子,可還是拗不過他的接過烙餅嘗了口,這一吃,雷持言也愕然,這味道……

「像吧!」馮學剛道。

雷持言徹底無言。持音的廚藝雖是母親手把手教的,可持音做的各種佳肴卻有自個兒的風味,而且皆迎合小雅的口味,那是旁人模仿不來的。

這味道確實是持音的手藝,再加上馮學剛方才提及的畫技……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姑娘在哪?」

「走了。」

「可知道她住所在何處?」

「誰會問一個陌生姑娘家的住所?」馮學剛才不會說方才自己被那酷似雷持音口吻的話語給震懾住,哪里還會記得該做什麼。

「把她的面貌畫出來。」雖然不知道那位姑娘到底是何來歷,但這事透著古怪,總覺得必須查查。

馮學剛立刻差人備妥紙筆,飛快地在紙上作畫。

雷持言在旁看著,就在畫快完成時,他月兌口道︰「是她?」

「她是誰?真不是你堂妹?」

雷持言眉頭深鎖不語。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7-13 00:02:15

第四章 對他而言特別的存在

走回寢房,他喚了一聲,外頭的人便趕緊去準備。一回頭,見她還待在花罩里,他道︰「你不一道用膳?」

隔著珠簾,雷持音面帶疑惑,這人今天是吃錯藥了,居然邀她一道用膳?

一直以來,他們都沒有同桌用膳過,況且他倆什麼關系,不相干的男女坐在一塊用膳……清白,算了吧,還是先填飽肚子比較實際。

于是她稍稍梳洗過,走到他的寢房,還未坐定,門便已被推開,丫鬟陸續端菜進房。

她打量幾人後,不禁疑惑,怎麼今兒個的丫鬟都如此眼生,竟沒一個識得的?而且……

「怎麼不見朱嬤嬤?」她月兌口問著,看了易承雍一眼,卻見他沒半點反應。

她先是不解,隨即又釋然,他一個爺兒哪里會在意府上有幾個丫鬟?只是,朱嬤嬤可是盡心伺候著他的,每每用膳時,都是她領著丫鬟入內,候在一旁等著吩咐,今天不在倒是奇怪。

站在最前頭的丫鬟垂著臉,低聲道︰「朱嬤嬤還在廚房里忙著。」

「喔。」她應了聲,看著外頭天色,像是早過了飯點,也許是特意替他們倆備膳,朱嬤嬤才還在廚房指揮廚娘吧。

收回視線的她突然覺得有些古怪,再望向門外,卻見護衛一個個也很眼生,雖然腰間有系珠穗,但她卻完全兜不上,比如空汶,空汶是她今天才見過的,系的是白瑪瑙,可是眼前系白瑪瑙的人根本就不是空汶啊。

易承雍微抬眼,瞧她一臉疑惑跟著望去,發現在門外的護衛竟有八人之多,教他不禁微揚起眉。

「爺,您的護衛腰上所系的玉石珠穗不是都不同嗎?」她沒心眼地問。

「怎麼突然問這個?」

「這個人我沒見過,可是他的珠穗跟空汶是一樣的。」

雷持音指著一人,幾乎同時,那人竟疾行而入,易承雍下意識地將她拉進懷里,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一記長劍劈下,他狼狽閃避卻被劃傷肩頭。

這一擊一躲不過是轉眼間發生的事,雷持音根本還搞不清楚情況,屋里已經響起了廝殺聲,她腦袋一片空白,想要回頭卻被他按住,甚至被他提抱在懷,一步步地往後退。

也因此才教她瞧見他被血染紅的袖子。

暗殺?才想著,她已經被拋上了床,听見他沉聲命令,「閉上眼。」

她依言縮到床里,緊閉著雙眼,听著屋里刀劍交擊的聲響,哀嚎聲四起,然後是陣陣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主子!」

一听見空濟的聲音,雷持音立刻張眼,就見那些眼生的丫鬟護衛皆已倒下,只剩易承雍一身血染,手持長劍。

空濟從門外奔入欲查看他的傷勢,後頭跟著幾名護衛查探倒下的數人。

「不用看,都死了。」易承雍淡聲道,回頭望向她,「不是要你閉上眼?」

他語氣中隱有怒火,可雷持音哪管這些,跳下床朝他跑去,急問道︰「傷到哪了?」

易承雍一頓,瞧著她腳下踩的血跡,本以為她會驚懼得不敢靠近自己,豈料她竟只緊張他的傷勢……

「要不要緊?你身上都是血……」她緊揪著他的袖角。

易承雍直睇著她滿是擔憂的臉,腦袋什麼都沒想,雙臂已經將她摟進懷里。

常晚,易承雍移到了西次間,讓她待在西次間的花罩里。

從承雍頭上的傷不深,倒是口子頗長,流了不少血,費了一點金瘡藥才將血止住,大夫正在屋里替易承雍包扎,而屋外以空濟為首,跪了近百名護衛。

「全都起來。」裹好布巾後,等大夫帶著藥童抓藥,易承雍才淡聲令道︰「空濟,過來。」

「是。」空濟起身,回首讓同袍起身才大步踏進屋內。

「如何?」

「問過空汶了,他說他回房換衣時珠穗就不見了,還在找這頭就出事了,其余幾人有的連何時掉了珠穗都不知道。」

易承雍面無表情地听完才道︰「讓那幾個暫時卸職,命人看守。」

「逛。」

「屋里可整理好了?」

「還沒,恐怕得再費上一點時間,賊人共八名,其余做丫鬟裝扮的共四名,已經通知知府處理尸體了。」說到這兒,空濟頓了下,猶豫著該不該往下問。

易承雍睨了他一眼,「想說什麼?」

「屬下只是想,主子該要留下活口的。」要是能夠活逮,許多事都能事半功倍,這次明明有機會的,可那共十二具的尸體死相可怕,斷肢殘干掉滿地,那些血不刷上幾個時辰是刷不干淨的。

這不是王爺行事的手段,尤其其中還有姑娘家,王爺雖然不懂憐 香惜玉,但對姑娘家總是有幾分忍讓,怎會連姑娘家都……

「一時沒拿捏好。」

說著,想起自己失態地將雷持音摟進懷里。就連他也不理解自己怎會有這般舉動,他找不到理由說服自己,只能說,也許是她身上那股氣質和母妃太相近,才會教他這般失態吧。

這雲淡風輕的一句輕飄飄地丟來,空濟也輕飄飄地讓它飛到一旁,因為他根本不信王爺會有沒拿捏好的時候,尤其王爺剛剛還緊緊地將雷姑娘圈在懷里……其實,王爺已和她有了肌膚之親吧,所以才會為了護她而惱了,半點不留情。

但他沒膽子以下犯上,這話還是吞下吧。

「不過說來也怪,為何偏是挑這時機點生事?」空濟百思不得其解,在他前往驛站,空澧無故讓王爺丟到一旁時,竟發生了這麼大的事。

「對方是朝著她而來的。」易承雍低聲道。

「這是為何?一個姑娘家哪里會惹上這等凶神惡煞?」

「第一劍直朝她面門而去,根本是打算一劍要了她的命,許是因為對方知道她給了我不少線索所致,而我不過是順便罷了。」

她在聞 香樓遭人迷昏,自然是那人察覺她尾隨在後不想將事鬧大,只想要尋人壞她清白。畢竟一個失節的姑娘通常是不會再苟活的,毀她清白等同殺了她,差別只在于沒弄髒自己的手罷了。

顯然對方知道她還活得好好的,所以才會潛進府里想置她于死地……

「看來,我得要清理門戶了。」她提供線索一事除了他府里的人,再無他人知道,況且還假扮護衛闖進來,要說沒內鬼,誰信。

「主子,都是我的錯,我該隨侍在側的,都怪我想要一次等齊消息,誰知送信的那家伙竟然鬧了肚子,延遲了時間。」空濟單膝跪下懊惱極了。

肯定是有內鬼,否則誰能拿得到這些珠穗?天曉得這些珠穗有多重要,如果不是雷姑娘在場,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看來,我們的一舉一動都被人監控著,要不哪來這麼多的巧合?」易承雍不怒反笑,淡淡笑意在臉上勾勒出惡鬼般的森冷嗜血。

空濟猶豫了下,壓低嗓音道︰「可是主子,會不會是有人察覺主子記不住任何一張臉,才出此計策?」要不為何還刻意偷了珠穗?這分明是有計劃地進行試探和狙殺。

易承雍垂著眼不語,他對于自身的缺陷真的無能為力。

他確實記不住任何一張臉,就連空濟的也一樣,只要幾個時辰不見,他會完全忘了空濟長什麼模樣。

可是,他卻記得了她的臉。

只是擦身而過,只是一張被發絲遮掩住的側臉,他還是認出她來了。

「空濟。」

「屬下在。」

「先把內鬼找出來。」他必須保證她的安危,不能讓她在他的羽翼之下出事。

「屬下明白,可是兄弟們在一塊生活都已經近二十年,比真正的手足還親,如果要一個個地查,屬下怕他們會寒心。」

空武衛出了內鬼已是身為指揮使的他心底的痛,若連忠誠的兄弟們都分崩離析,他實在無法接受。

空武衛和其他衛營是不同的,他們從小就在一塊,培養的不只是武功技能,更有絕對的忠心和手足之情,如今出現內鬼,他真的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信。

「那就想個法子暗地里查。」

「是。」

「還有,楚寧的事可有消息來報?」

「請主子過目。」

空濟掏出懷里的兩封信,他接過手,一目十行地瞧了,淡淡地道︰「果然如此……楚寧是楚尚書的族人。」

「楚尚書?」空濟詫道,只因楚尚書是當今皇後之父,他要是私下做了這事,豈不等于是皇上授權?

「這點不令人意外,只是楚寧的死反倒讓人玩味。」當初他就是懷疑到楚尚書的頭上,才會刻意要查,如今不過是證實罷了。

空濟猜測道︰「假設趙巡撫之死是楚尚書下令讓楚寧所為,那麼也有可能是殺人滅口,畢竟唯有死人才不會說出秘密。」

「你說的是很有道理,卻不像是楚尚書會干的事,漏洞太多,而且尸體也處理得太草率,分明是故意引咱們去,讓咱們查。」

「難道是有人早知道楚尚書的計劃,好心提點主子?」

「你何時見有人這般關愛我了?」

空濟干笑著,畢竟他是最清楚主子處境的人。想不出個所以然,干脆不想,轉而問道︰「那……夏大人沒在信上說什麼?」

「里頭沒有夏燁的信,他是犯傻了才會在這當頭給我寫信。」易承雍將信紙就著桌上的燭火燒了,再拆了另一封信。

同樣一目十行看過,向來平靜無波的臉上竟隱隱浮現一絲錯愕和了然。

「主子?」

易承雍不語,將信引了火,任其焚燒而盡,只在火光燒至時,可見上頭一行字——雷持音已歿,兩年前遭其夫毒殺……

雷持音呆坐在榻上,朱嬤嬤就站在她的身側,看著她蒼白的小臉,像是受到莫大驚嚇,卻強忍著不掉淚也不哭訴,朱嬤嬤心里有點發疼。

撇開雷姑娘企圖攀權附貴不提,她必須說她容貌天生惹人憐愛,光是坐在這兒不言不語,端的就是楚楚可憐,讓人想把她擁入懷中安慰。

雖說她沒到寢房那兒,但被喚來時,遠遠的她就聞到了一股化不開的血腥味,可以想見事發當時有多可怕,雷姑娘肯定是嚇壞了……

可怎麼會發生這等禍事?就在她在廚房忙亂的當下,竟讓賊人闖進寢房欲剌殺王爺……此刻,府里的下人,除了她之外,其余的全都被押起來,再分別審問,而她則是王爺直接吩咐要她伴著雷姑娘的。

王爺會下這種命令,就代表王爺對雷姑娘上心了吧,要不又怎會為了護她而受傷?可偏偏不知道她的底細,要是她是混進府里的賊人,那該如何是好?

正忖著,腳步聲從花罩那頭傳來,朱嬤嬤一抬眼,見是易承雍,趕忙上前福了福身,

「主子。」

「她沒用膳?」見晚膳就擱在榻幾上,半點都沒動過,他濃眉不由得微攏。

「姑娘梳洗後,就是一直呆坐著,坑都沒坑一聲,要她用膳,她仍動也不動的。」朱嬤嬤說著,回頭瞅著雷持音,怎麼看都不像是作戲,許是真嚇著了。

易承雍徐步走到面前,陰影覆蓋著她,她才猛地回神,抬眼見是他,著急地問︰「你的傷要不要緊?」

「不礙事。」

「真的不礙事?」他面白如玉,可此刻臉色蒼白得有點透明,看起來像是梳洗過了,束起的發還帶著濕氣,身上沒有丁點血腥味,卻多了抹藥味。「你流了很多血,真的不要緊?」

「真的不要緊。」面對她毫不遮掩的擔憂,他心里極為受用。她的眸色清澈,像是冬日的雪能夠映照出世間所有的色彩,卻又帶著暖意,燙進他冰冷許久的心。「倒是你,都這麼晚了還不餓?」

「你呢,你吃了嗎?」

「……要不一道用膳吧。」他沒在這時辰用膳的習慣,但偶而為之也無妨。

朱嬤嬤聞言忙道︰「主子,菜冷了,不如我再熱一熱,順便備上幾樣熱食。」

易承雍擺了擺手,朱嬤嬤趕緊離開,見空濟還在,他道︰「空濟,去忙你的事。」

「不,主子,我就守在外頭,那些事不急。」空濟難得抗命,他怕賊人不死心,要是再有第二輪攻勢總得有人守著。

易承雍沒轍,只能由著他,待他退到門外,才坐到榻幾一側。

兩人之間隔著一張榻幾,在他看著她的同時,她也正瞧著他,眸里有說不清的擔憂還有……疑惑。

「你心里有疑惑?」他輕聲道,相處一段時日,他見識到她的觀察入微和聰慧穎秀,相信今晚的事必定是教她起疑了。

雷持音輕點著頭,不解地皺起眉,「能跟在爺身邊的人必定是爺信任的,可是……今晚那些賊人闖進來之前,爺明明就瞧見了,卻沒有起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在聞香樓外她只是有點疑惑,覺得他慣于發號施令,不肯主動查辦,可是剛剛……他根本就像是不知道站在外頭的人是誰,這很不合理。

府里的護衛一致地穿著秋香色深衣,可是外出時都會換上一般衣袍,唯一不變的是腰間系的珠穗。

假設珠穗是用來辨識身分,或者是護衛里的階級,這倒能理解,可是賊人行凶,有必要這般講究嗎?假扮身分頂多是騙騙外頭的丫鬟,要怎麼騙得過他?跟在身邊那麼久的人,他怎會認錯?

他的目光總是偏冷,待旁人的態度乍看似乎沒什麼不同,可只要多瞧兩眼,還是能看得出他藏在眸底的情緒和想法。面對空濟和空汶時,他的態度就有明顯的不同,看得出他對空濟倚賴更多。

吊詭的是,在那當頭,他看向外頭的假空汶時,他的眸色就跟平常瞧見空汶時的平靜是一樣的。

她想起了在廚房做珞餅時,空澧到來,他神色有些古怪,當時還以為他們默契極佳,不需言語便能溝通,可如果和方才的剌殺聯想一起,就會發現他極可能……

「我記不住人臉。」易承雍淡然道。

守在門外的空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沒想到王爺竟然將這事告知他人。

雷持音直睇著他,詫異他竟然對她坦白了這事。

這可是缺陷,尤其他又是皇族,若讓敵人得知,只要在他身邊隨便安插個人,想暗殺他太容易了,這種事不是應該要保密嗎?

「誰都記不住?」她忍不住問,她身邊雖然沒人有這樣的情況,卻曾听過這樣的病癥,踫頭時可以清楚對方的臉,可寒暄完,轉頭就忘,原因不明。

「嗯。」他聲音不自覺地有些僵硬。

「……很痛苦吧。」她喃喃道。她正好與他相反,她的眼力好,記性更好,幾乎是見過一次的人事物就不會忘記,隨手就能繪出。

易承雍讓人讀不出思緒的黑眸微微閃動著。

痛苦嗎?母妃死後,他已經忘了什麼是痛苦的滋味。

「真是太孤單了。」她徑自想象,輕嘆了聲。

什麼人都記不住的話,那不是教人很恐懼嗎?永遠搞不清楚接近自己的到底是誰,必須重復地一再確認,不管再怎麼試著融入,免不得會覺得天地間只余自己一人。

孤單?易承雍咀嚼著這兩個字。

他也有朋友,足以交心的,但可笑的是,他卻想不起他們的臉,他不覺得孤單,只是有時會覺得天地間只有自己。

雷持音猛然發覺身邊的人從頭到尾都沒吭上一聲,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冒犯了他,不安地偷覷了他幾眼,實在是猜不出他的思緒,她只好閑話家常般地道︰「所以你的護衛身上的珠穗是用來辨識身分的。」

「對。」

「別人知道嗎?」

「不,在我告知你之前,唯有空濟知曉。」

她眨了眨眼,難怪他倚重空濟,也幸好他身邊還有個空濟可以充當他的眼,可是……

「你為何要告知我?」

「就算我不說,你大概也猜到了,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可是這是一件必須保密的事,你實在不該告訴我,也根本沒必要告訴我,反正我也只是猜測而已。」他告訴她這秘密,讓她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同伙,又或者是……變成了跟他很親近的戰友?

「說的也是,照理我該殺人滅口。」

雷持音心重重」跳,瞧他還是」派平靜,眼底隱約有笑,不禁瞪他一眼。

「要真想殺人滅口,現在還不算晚。」啐,沒事嚇人做什麼,又不是她要他說的,如果真的拿這個理由殺她,她真的死不瞑目。

易承雍不自覺地揚起笑意,繼續跟她說笑,「不急于一時。」

「難不成還等你有空?得了吧,依你的身手眨眼功夫就夠了。」雖說她沒瞧見那情景,但她親眼目睹了事後的慘況,真的是慘不忍睹,教她一點食欲都沒有。

「怕嗎?」他眸色微沉地問。

「怕什麼?怕你殺我?」

「我不會殺你。」

「剛剛誰說要殺人滅口來著?」她沒好氣地道。

「你這般努力求活,我會護著你。」

雷持音愣住,覺得他似乎話中有話,可從他臉上卻讀不出任何思緒。

這時,朱嬤嬤送來熱好的飯菜,還額外多添了兩道熱食和一碗黑漆漆的藥。

「下去吧。」

朱嬤嬤恭敬地福身後再退下,走到屋外,空濟心想兩人恐怕會再談一些旁人不適合听見的,便讓朱嬤嬤回去歇著,畢竟時候不早了。

「爺,方才朱嬤嬤來你認得出來嗎?」她小聲問。

易承雍拿起筷子,閑話家常般地道︰「我可以從她的走姿,或身上的燻香衣著,或她的嗓音判斷出她是誰。」

雷持音小嘴微張,再壓低嗓音問︰「你是天生如此?」感覺上他已經練就了一套辨別的方式,可以想見應該是從小訓練的,只是如果天生如此,那不就沒半個人能讓他記牢,甚至連親人都不能?

「……從我母親去世的那年才開始的。」

雷持音直勾勾地看著他,一方面意外他連這種事都告訴她,一方面又想到在宮廷里長大的皇子真的很可憐呀。

市井里常有傳言哪個妃怎麼了,哪個嬪又怎麼了,那些後宮的女子為了鞏固地位,視人命如草芥;待皇子長大之後,又為了皇位而斗得你死我活。

幾年前宮變時,她年紀雖然還小,但還記得那晚京城宵禁,家家戶戶門窗緊閉,掌燈時分也沒人敢在外頭走動,不過她記得肅王並沒有參與那場宮變,他一直待在通陽,所以直到現在他還能當個王爺。

想著,雷持音不禁同情他了,沒了母親,手足還相殘。

「那時你年紀還很小?」

「六歲。」

啊,那已經是會記事的年紀了,就跟小雅一樣。

她離開兒子時,兒子才兩歲,相信關于她的記憶不會太多,就算會哭會鬧,只要過一陣子他就會忘了,可是六歲的話,母子之間已經積累了不少的記憶。

「爺,會不會是因為失去了你覺得最重要的人,而其他人認不認得出來都不重要,所以才怎麼也記不住別人的臉?」她小口吃著飯,邊說出她的推論。

她可不是隨便說說,而是因為有照顧小雅的經驗。
  
小雅剛喪母那段時間總是會不自覺地尋找姨母的身影、靠近相似身形的人,認錯幾次之後,她才不再有相同的行徑。後來自己常常陪伴著小雅,所以小雅很黏她,不管她去哪,小雅總是跟著,像是怕極了再失去。

而他在那深宮里,會不會是認為已經沒有什麼能再失去,又找不到一個可以讓他交托心情的人,所以一切都不在乎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7-13 00:02:32

第五章 意外听說大秘密

易承雍愣怔地注視著她半晌才垂斂長睫思索她的推論,最後覺得似乎真是如此。

眾人皆說父皇最寵愛他這個麼子,確實如此,可當他親眼目睹母妃喝下父皇賜的毒酒後,他已經不知道在這個世間他還能相信誰。

當年,母妃的家族劉家羽翼漸豐,再加上父皇寵愛母妃與他,終將母妃推上刀尖——母妃不在,劉氏一族不得不安分,失了倚靠的他才有機會在宮里長大。

可是盡管他知道父皇剌死母妃是為了保全他,盡管他清楚失去母妃後的父皇郁郁寡歡,才會不久便辭世,哪怕父皇為他做了萬全準備,他還是無法原諒他。

可說來巧合,雷持音與母妃竟是一樣的命運,同樣是被枕邊人毒殺了。

到底是怎樣的因緣際會,才將她帶到他身旁,答案似乎不是那般重要。

瞧他冷著臉不語,雷持音懷疑自己又說錯話了,趕忙轉移話題,隨口道︰「那麼,在聞香樓找到我的就不是爺了,是不。」

「不,是我找到你的,當時一個男人帶著昏迷的你要進入一間廂房。」

「……真的?」要是如此,那可真是千鈞一發!

「嗯。」

她旋即又不解的問︰「可你不是記不住臉,怎會……」

「不知道為什麼,頭一次見到你時,我就記住你的臉了。」

救回她的隔日,第一次和她踫面,她撲到他身上時,他就認出她來了,當時他相當錯愕,因為這二十年來,從未有過這樣的事。

母妃死後,他再也無法記得任何一張臉,包括父皇,包括自己。

「為什麼?」

「不知道。」抬眼瞅著她,他嘴角不自覺地輕勾笑意,他不知道他這笑意輕揚的樣子猶如三月春陽融了千年雪,讓那張本就豐神俊美的面容更加惑人。

雷持音看直了眼,好半晌才回神,暗罵自己一個出閣的婦人竟還看個男人看傻,簡直是忝不知恥。

更可惡的是,他還一直盯著她,那眉眼彷佛透露著歡喜,教她想起方才他說過,他會護著她……她嫁的那個良人非但沒有護過她,甚至還毒殺她,男人啊,懷有真心的有幾人?對于男人的情她從不奢望,橫豎她也沒愛過,誰也沒欠誰。

可是他的眼太深邃,像是一池深潭,欲將她沉溺其中,在她悸動的同時跟著惶惶不安。

「吃飯啊,趕緊吃,爺受了傷等會要喝藥呢。」她趕忙吆喝著他用膳,哪怕是毫無意義的話語,都能教此刻的她感到自在一點。

「沒什麼胃口。」

「因為傷還疼著?」她沒瞧見傷口,可是她瞧見了染紅的袖子,可以想見傷口肯定不小,怎可能不疼。

「不是,只是……想吃洛餅。」

「這還不簡單,我這就去做。」

然而雷持音才起身,他便一把拉住她,哪怕隔著衣料,他掌心的熱度還是傳遞給她,教她不知所措地甩開他的手。

易承雍垂眼瞅著被甩開的手,不見絲毫惱意,只是就那樣動也不動。

瞧他落寞的神情活像犯錯的人是她,可要搞清楚,男女授受不親,是他不該拉著她……雷持音瞪著他心里忿忿不平,但迸出口的話卻是軟綿綿的,「我去幫你做烙餅。」

「不用,時候不早了。」他收回了手,慢條斯理地用膳。

「那……明天再幫你做。」她徐徐坐下,偷覷著他的神情。

「好。」

簡單的一個字,那般輕的一個音節,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听得出他此刻還頗喜悅的……唉,她覺得自己像是面對一個大男孩,真是棘手極了。

用過膳後,已經是二更天,空濟進來收拾了下,便又退到外頭守門。

「走吧。」


「去哪?」

「西次間。」他指著珠簾外。

雷持音瞪著他,沒想過這人會大剌剌的要自己跟他同寢房。

「既然要窩在腳踏才好睡,倒不如光明正大地睡,是不?」他似笑非笑地道,徑自掀了珠簾進西次間。

雷持音簡直傻眼,惱他哪壺不開提哪,竟將這般丟臉的事挑明,偏偏他說的對,反正他都知道了,她又何必矯情?

于是她回頭抱起床上的床褥,準備舒舒服服地在他的床邊打地鋪。

瞧,他知道了也好,這樣她就能大方地備上床褥,而不是只能冷得蜷縮在腳踏上。

然而一進西次間,卻發現先走一步的他坐在靠窗那頭的錦榻。

這是什麼意思?

「東西給我。」易承雍向她勾了勾指。

「我不想睡窗邊。」天曉得會不會鬼差穿窗探頭就把她的魂拘走了。

「你去睡床。」

「……那怎麼可以?」她可沒有勇氣躺在男人的床上,尤其這個男人的身分很尊貴,她造次不得。

「在這里我就是規矩,可不可以我說了算。」

「可是……」她正囁嚅著,他已起身要搶她的被褥,她下意識地扯回,就听他低低嘶了聲,她趕忙將床褥丟往錦榻,有點手足無措地看著他的右肩,「是不是很疼?要不要緊?還是你把衣袍拉開讓我瞧瞧?」

易承雍垂眼瞅著她,屋里的燈火讓她蒼白的小臉添了些暖意,映出眸底眉梢的擔憂,長臂一攬將她環抱入懷。

雷持音僵了下,想將他推開,可一想到他的肩傷,只能悶聲道︰「爺,太逾矩了,就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也不能這樣待我。」

她忽然想起在他大開殺戒之後他也這般抱住了她,當時她處在驚悸之中,一時沒反應過來,但這可不代表他能再來一次。

「等等,再一會。」

「你……」這種事還能等?

面對這樣突如其來的親近,雷持音只覺得這是他孟浪,如登徒子的舉動,她從未想過他會對她產生情愫,只因他們之間只是一樁交易罷了。

「我只是想到我的母親。」

也許是她身上有著與母妃相似的氣質,有她在身旁,他彷佛重回那段被深深疼愛的日子,那段他人生中唯一被愛的記憶,讓已孤獨許久的他渴望靠近她。

是她點破了他的孤單,讓他察覺,他竟是如此孤獨。

「……嗄?」她看不見他的臉,無法猜出真偽。

難道她的長相和他母親相似?不,如果相似的話,打一開始他待她就不會那般冷淡,所以這是惡劣的推托之詞,抑或是她有其他地方像他的母親?

但不管怎樣,她這個人最大的弱點,就是無法對他人的脆弱置之不理,尤其是孤兒,一如當年她放不下小雅。

可是他是男人,一個與她毫無關系的男人,就算她再同情他,這樣也不成啊……

半晌他才放開她,她連忙退上幾步,小臉微微泛紅地瞪著他,意外對上他極具深意的眸,燭火勾勒出他出塵奪目的五官,教人迷醉的身姿,她不禁想,難怪當年他所到之處會有姑娘丟手絹,禍水呀,真是個禍水男人。

「去睡床上。」半晌,他啞聲道,不等她反駁,又說︰「否則你就回花罩里。」

雷持音簡直傻眼,不敢相信他竟敢威脅她,而且他這種威脅方式很怪,彷佛知道她必須跟他同處一室,他並沒問她為何要窩在腳踏睡,也沒問她為何非靠近他不可,他……難道知道什麼了嗎?有這可能嗎?

可就算她想問,也不知道要怎麼問。

「去吧。」他催促著。

雷持音咬了咬牙,最終只能妥協地朝床邊走去。一回頭就見他動手鋪著床褥,躺上錦榻,然而他手長腳長錦榻根本容納不了他,腳都跑到錦榻外了。

她躺上床,拉下了床幔。

其實,她知道他讓她睡床上是他的貼心之舉,可不過是一日之間,他為何突然待她這般好?難道她真的像他的母親?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7-13 00:03:00

第六章 揪出內鬼

翌日,雷持音張開眼時,屋里還昏暗著,教她一時搞不清是什麼時候,而易承雍不在房里。

她難得睡一頓飽,而且還是在溫暖的床上,正打算拉起被子再眯}會時,又猛地張眼。現在天到底亮了沒?而他不在房里,萬一鬼差來了怎麼辦?

她立刻下地,套了鞋就先往花罩去,珠簾一掀,瞧見了正在換藥的易承雍,口子從肩頭往背的方向延伸,肉都翻開了,可以想象有多疼,她吸了口氣,緩緩地朝他走去,雙眼只瞧得見傷口。

「姑、姑娘?」負責換藥的空濟感覺自己被忽視了,出聲提點她,哪知她還是直直地走來,他在內心吶喊,她到底知不知道王爺在換藥,知不知道王爺正果著上身?

「還說不礙事。」她呢喃著,眉頭緊攏。

接下來,空濟發誓,他看見了世間最不可思議的一景——王爺笑了。

天啊,這是怎麼回事?打從他開始隨侍王爺,根本沒瞧過王爺發自內心喜悅的笑,可如今王爺笑了!難怪天候反常,入春的時節一夜又回冬!

「不礙事。」易承雍無視空濟,輕拉著她的手。

「怎可能不礙事,我光瞧著就覺得疼。」如果不是她,他也不會白白挨這一劍,可她至今還沒跟他致謝呢。

「那就別瞧了,空濟,趕緊上藥包扎。」

雷持音頓了下,這才瞧見一旁的空濟,進而發現自己的手被他握住,一時又驚又羞,無地自容的她甩開了他的手,悶頭跑回西次間。

「……主子,這不是我的錯吧。」他一直都安安靜靜地在這里呀!空濟咽了咽口水,不敢對上王爺瞬間冷若冰霜的眉眼。

易承雍沒睬他,視線落在掌心,只覺小小的手極為柔軟,讓他想一直握著。

廚房里,充當大廚的雷持音走過空濟身旁時,涼涼地拋下一句,「使勁點,要不是穿著這身袍子,我還以為是個小姑娘呢。」

正努力揉著面團的空濟一頓,腦袋稍稍運轉了下,猛然發覺她竟在譏剌自己,不敢相信地瞪著她縴細的背影。

好壞的一張嘴呀,這姑娘!

他一個武將哪里進過廚房,干過這些婦人事,竟然還嫌棄他揉得不夠用力……她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誰啊!

可惡,她還真不知道,他又不能說,簡直是嘔死他了。

更可惡的是,王爺還笑了,身為主子沒有挺身而出地護著他,竟然在一旁笑著看戲……他的心都快要涼了。

易承雍沒興致關懷空濟的心思,他的視線跟著雷持音的身影動,耳邊听見的是她輕柔婉轉的哼曲聲,撲鼻而來的是飯菜香。

這一切,曾經是他兒時最美好的記憶。

看著她指揮廚娘,井然有序,動作熟練,像是早已做過千百回,醬料何時下,又該斟酌多少,她都了如指掌,幾道菜先上了桌,最後擱在盤子里送到他面前的是明州烙餅。

「爺,就著食材隨意做了幾樣菜,醬鴨、醋魚、水芯片燒、飛龍湯和一道菜羹,爺可以嘗嘗。」雷持音很自然地往他面前一坐,順手替他布菜。

易承雍相當給面子,一一品嘗,每每入口都教他贊嘆不已,「你這廚藝已經可以開設一家酒樓了。」

雷持音壓根不打算跟他謙虛,笑咪咪地道︰「那倒是,是曾經有過這個打算,只是……後來還是作罷了。」誰要她那個狠心無情的丈夫硬是不肯,她身為人婦自然得依著他。

瞧見她眉宇間閃過的落寞,他動手取了珞餅,轉了話題,「不過,這珞餅倒是最教我印象深刻。」

「真的?」

「我的母親是明州人,小時候曾嘗過她做的烙餅,和你做的風味極為相近。」

「真的?我的母親也是明州人呢。」她笑說著,卻不禁想著怪了,肅王的母妃是打明州來的嗎?如果是的話,怎麼沒听娘說過?

印象中,這幾十年里,宮中娘娘只有一名來自明州,就是睿親王的母妃。

她之所以記得此事,那是因為那位娘娘與外祖父是同宗,雖說隔了好幾房,但論輩分的話,娘還得叫對方一聲姑母。

她的娘呀最愛與人閑話家常,明州出了個京官、有了個嬪妃,她都津津樂道,彷佛與有榮焉。

「真的?」他微詫,難怪她會哼著母妃曾唱過的曲,難怪在她身上總能尋得一絲溫暖。

「跟你說,我娘和睿親王的生母可是同宗呢,雖說已經隔了好幾房,關系拉遠了,但論輩分,我娘還要叫那位娘娘一聲姑母。」

「……皇家倒是不論輩分。」他頓了一下道。

盡管他清楚這軀殼並不是雷持音本人的,可他並不希望有朝一日,從她嘴巴里吐出那個稱謂——舅舅?他不想听。

「是啊,而且終其一生,我娘也沒見過那位娘娘一面,這關系是扯得太遠了,爺可別以為我是在攀關系。」外祖父是劉家的庶子,沒有功名,一直都是從商,和嫡系走得也不怎麼近。

易承雍忖著,他是否該跟她坦白身分?

一開始讓身邊的人喊自己主子,不喊王爺,是因為不希望她知曉自己的身分,一來是怕惹來麻煩,被人攀附,二則是防備試探,想確知她到底是不是他人派來的線人或暗樁,如今所有可能性都消除了,也許該讓她知道他的身分。

畢竟只要事情辦妥了回返京城,她總會知道他的身分。

「有煩心事嗎?」

易承雍抬眼,對上那雙澄澈的眸,「沒。」

「沒?」明明看起來就像是擔心什麼。雷持音撇了撇唇,突地想起昨晚的事,不禁問︰「是不是跟昨晚的事有關?」

「什麼?」

「那些人戴著珠穗不就等于冒充你的屬下?可那珠穗又不是輕易能得手的,你……這兒有內鬼吧?」

說到最後,她把嗓音壓得很低,可惜站在幾步外的空濟還是听得一清二楚,在心里搖搖頭,覺得不知道該說這雷姑娘聰明還是太過耿直,竟在主子面前說這事。

身為主子,要的就是底下人的忠心,如今遭窩里反,心里哪會不疼,藏著掖著都來不及了,她還將傷口血淋淋地攤開。

易承雍濃眉微揚,「確實是有內鬼。」

說完這句,他隨即咬了口烙餅,彷佛不過與她閑話家常罷了,毫不在意,空濟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不敢相信主子的反應竟然這般冷淡,昨兒個不是還惱怒不已的嗎?

「很麻煩的一樁事。」她道。

「怎說?」

「你身邊的人不少,一旦出現內鬼,等于每個人都有嫌疑,要是大伙懷疑彼此,這多年來培養的情誼也極可能毀于一旦,再者你的態度要是不夠公正,他們的忠心就會跟著動搖。」

這事昨晚睡前她就一直想,總覺得拖愈久對他的傷害就愈大。

他認不清人,對人必有諸多防備,想要信任他人得要花許多時間培養,一旦護衛們也不信任他時,可就要上演主奴相斗的戲碼了,何必呢?

易承雍沒想到她竟替他想了這麼多,還有這番鞭闢入里的見解。

他心底清楚,動搖空武衛是那些人的後招,一旦空武衛的眾人受影響,他這個主子想再重整也得費上一番心力,吃力又不討好。

「對于如何解決此事姑娘有何高見?」他倒想知道她有多大的本事。

「高見是沒有,但有個法子。」昨晚她好不容易想了個法子,不知道行不行得通,說出來討論討論也是成的。

「說來听听。」他挪了位置靠近她。

她也不避嫌,湊近他,附耳將簡單的計劃說過一遍,他听完詫異極了,這法子確實相當簡單,而且不寒人心就能擒到內鬼。

易承雍听完她周密的計劃,不禁猜想也許她根本就猜到他的身分了,正思索著要不要開誠布公,外頭來人低聲稟報道︰「主子,八爺來訪。」

雷持音回頭,就見易承雍的護衛後頭跟了個男人,身形與易承雍差不多,而最教她意外的是兩人的面貌竟有幾分相似,身上穿的還是暗紫色雲龍如意的錦袍,這不是規制里的王爺常服?

欸,肅王只剩皇上一個兄弟了吧,偏偏這兩人就像是兄弟一樣,該不會是當年宮變還有幸免于難的其他王爺?

可是,八爺……肅王不就是行八嗎?

亭子里,爐煙渺緲,沖進壺里的茶水翻騰出一股清香,伴著空氣中彌漫的李花香味,讓陰霾的天候另有一番風情。

易玦倒出茶水,遞了一杯給對面的易承雍,無奈地道︰「皇叔,我知道昨兒個你遭遇剌殺,身上還受了傷,心里定是不痛快,可也沒必要一直擺冷臉給我瞧吧,我又不是專程來瞧你的冷臉的。」

易承雍不語,只因他內心不快純粹是因為他壞了他開誠布公的好時機。

面對易承雍足以凍死人的冷臉,易玦當沒瞧見,繼續道︰「好端端的,空武衛里怎會出現內鬼?」

一大早得知消息,他便差人先問過空濟,才挑了正午來訪,雖然不想在這當頭對上皇叔的臭臉,可有些事就是得趁早解決,他不得不走這一趟。

「這事我會處理。」

易玦捏著白玉茶杯,微微轉動著,「我自然相信皇叔能查清這事,可是今早我收到宮里的旨意了。」

「然後?」

「皇上派了個御史宣讀詔令,要我在十天內查明趙進之死,緝拿凶手回京審訊,啟程入京面聖。」

「嗯。」易承雍應了聲。

易玦簡直想翻白眼,「皇叔,通陽城都快讓我給掀翻了,到現在連個人影都沒瞧見,要我怎麼緝拿凶手?他這不是要逼我造反?」

「時機也不錯,你可以準備準備。」

易玦掏掏耳朵,懷疑是自己听錯了,「皇叔,連你也打算送我去死了?」他手里兵馬是不少,可要真是一路從通陽打到京城,光是京城三大營就能踩爛他的尸體,他何必急著送死?

「趙進之死和護送他的禁衛首領楚寧有關,而楚寧是楚尚書同族子弟,你想這是怎麼回事?」

易玦思緒轉得極快,听他這麼一說,思索了下便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當年宮變之後,皇上登基,想當然耳,楚皇後一派與萬貴妃一派開始互相牽制,然而對他們而言,最礙眼的莫過于他和皇叔。

如今趙進因為賑災來到通州,卻橫死在通陽,這事要算在他頭上,合情合理得很,然後再將皇叔派來,要是能栽贓個罪名,或是派出幾名大內高手除去,那真是皆大歡喜。

這個計謀乍听之下、循著線索去查,會以為是楚皇後一派所為,可他們這些從宮中出來的皇家人哪個不精明,豈這般容易被糊弄?

假設真要將楚寧殺人滅口,那就不該丟在亂葬崗,而是直接埋了,根本就是有人故意放消息,誘引皇叔一路追查。

「只要逮著那個凶手就能水落石出。」

易玦險些翻了個大白眼,「皇叔,這不又是回到原點了?就說了,我根本就找不到那個人。」

「昨兒個我的人在聞香樓撞見了,可惜沒逮著。」易承雍一派平淡地道。

「真的?皇叔,你怎麼沒跟我說上一聲?」易玦嘖了聲,就怕賊人藏得更深。

「我已經用你的名義封了城門,不論身分,可進不可出。」

易玦一听就知道里頭大有文章,「皇叔,你這麼做的用意是……」

「之前我忽略了一個線索,凶手將尸體載往亂葬崗時,所駕的馬車上頭有葵花紋樣。」他也不提是雷持音漏講了這麼個線索,省得麻煩。

「……礦官!」易玦詫異道。

他的封地佔了通州十三個縣城,但唯有礦業不算在他的食邑,也不是他管轄,因為王朝中無論任何礦業全都直屬京城,唯有玉礦可歸于民間,但還是有玉官監看,上等而稀有的玉必須上繳戶部。

而王朝里頭,通州是礦業極為發達的地域,不乏鐵礦玉礦等等,先皇更是在通陽設立總管府,礦官則是隸屬于當地知府管轄。

「原來如此!」易玦怒得重拍了身旁的石椅,那椅面碎了一角,「難怪怎麼找都找不到人,分明是蛇鼠一窩!」

「接下來這事就交給你,事成之後你再隨我回京吧。」

瞧易承雍一副氣定神閑,易玦也斂了一身怒氣,呷著茶,道︰「皇叔,要是讓我隨行,恐怕聖上那把劍就懸到皇叔頭上了。」

「不是一直都在?」

易玦忍不住笑了,「皇叔這是要逼皇上出手不成?」

「不管我逼不逼,橫豎他都會出手。」易承雍輕啜了口茶,語氣不咸不淡地道︰「待你逮著人,回京之後必定要捅破那層紗,楚家討不到好,萬家也要遭殃,我就等著看皇上怎麼處置這兩家。」

易玦把玩著玉杯,忖著許是皇上玩著帝王心術,給了萬貴妃一個盼頭,萬家才敢大動作地布局,想來個一箭雙雕,除去皇叔與他之外,還能將楚家牽扯在內,最好是楚家垮台,萬貴妃才能上位。然而,皇上也必定給了楚皇後一個承諾,就是想借著雙方人馬除去他跟皇叔,至于那兩家最後誰能得利……他再怎麼看都覺得唯有皇上得利。

「可皇叔,如果皇上想對付的是你,你又該如何?」

「他不出手,我哪來揭旗起義的理由?」

易玦瞪大了眼,有些難以置信,「皇叔,你可千萬別告訴我,五年前你就是這麼干的。」當年宮變前,皇叔要他留在通陽別輕舉妄動,他可是听話得很,結果就是一夕政變,江山易主。

「我能讓易珞坐上皇位,自然能將他拉下皇位。」易承雍沉聲道。

當初讓易珞上位,不過是為了易珞嫡皇子的正統性罷了,原以為他的秉性不差,誰知道不過幾年光景,心思就變異得教人莞爾。

是權勢讓人心腐化?不,從一開始人心就貪戀著權勢。

易玦听完,大口呷完茶,穩了穩心神才道︰「皇叔還是趕緊找出內鬼吧,要不回京的路上,天曉得還會鬧出什麼事。」有叛徒是最可怕的事,猶如身邊埋了火藥,卻不知何時會引爆。

「我心底明白。」

「那就好。」反正皇叔向來是不需要他幫忙,易玦思忖著一會要怎麼前往整治知府,突然又想到什麼,湊向前問︰「皇叔,廚房里與你坐一塊的姑娘是誰?」

「問這個做什麼?」他眸色不善地問。

「沒什麼,只是覺得像是在哪見過她。」

「你見過的姑娘何其多,也許是個相似的。」

易玦搖了搖頭,「不,皇叔,那姑娘長得花容月貌少有相似的,而且我真的見過她,似乎是在宮里。」

「宮里?」朱嬤嬤頭一次跟他稟報關于她的事時,曾提過她身上所穿的是規制的衣裳,代表她是個世家貴女。

世家貴女還能進出宮闔的,除了是後宮妃子的娘家女眷,不然就必須是公侯世家的千金了,可是一個京城的世家千金怎會出現在通陽城?

若是無人帶領,又無路引,她要如何前來?

也許他該抽空先查一查,她這副軀殼究竟是何來歷。

「皇叔。」

「嗯?」

「那姑娘和皇叔是什麼關系?」他更在意的是,他一出現,皇叔就把她掩到身後,不讓他瞧見,他和皇叔相識這麼多年,從沒見過哪個女子能這般被他寶貝,甚至與他坐在一塊兒……真是太教人好奇了。

對于他的疑問,易承雍只似笑非笑地瞅著他,瞅得他頭皮發麻,即刻起身。

「皇叔,我還有許多事要忙,先走一步。」

等易玦夾著尾巴跑了,易承雍獨坐在亭里,半晌才道︰「空濟,備紙筆。」

亭外的空濟立刻差人備妥了紙筆送進亭內,就見他提筆作畫,空濟看得驚詫不已,只因他畫的竟是人物畫。

他知道王爺擅畫,可已經許久不曾作畫,甚至根本不曾畫過人物畫。

難怪,近來天候瞬息萬變。

過了約莫兩刻鐘,易承雍停了筆,問︰「空濟,依你看來,可有她的七八分像?」

他不畫人物,是因為他根本畫不出也不想畫,所以他自認在人物畫上,他比不上雷持音畫得那般鮮活。

「……主子說的是誰呀?」空濟怯怯地問。

易承雍睨了他一眼,「真畫這麼差?」

「這……不差啊,只是屬下不知道這畫中的姑娘是誰。」春寒料峭,他卻急得滿頭大汗,只因他絞盡腦汁地想,還是想不出王爺憑空畫出的到底是誰。

「當然是雷姑娘,她天天跟在我身邊,你卻認不出?」莫不是空濟也跟他有了同樣的缺陷吧。

空濟愣神了下,意會過來了,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要是說太白會很傷人,可要是說得太含糊,雷姑娘瞧見了卻不知道王爺畫的是誰,到時候王爺的臉要擱到哪去放?這情況真是太為難他了!

「真不像?」易承雍再問。

空濟張了張口,試著用最委婉的方式道︰「主子,這不是像不像的問題,而是主子畫的就像是另一個姑娘,雷姑娘她有雙很勾人的桃花眼,天生媚骨之姿,眼波流轉之間凝著一股惹人憐愛的氣息。」

說到最後,他放棄了,橫豎他委婉不起來,這番話也就比「主子畫錯人了」好一點點,可王爺怎會畫錯人?這憑空畫出的姑娘到底是誰?要知道,王爺記不了人臉的。

易承雍听到最後,濃眉微蹙。雷持音確實容貌嬌媚,可那雙澄澈杏眼帶抹英氣,硬是消減了幾分媚態,這和空濟形容的媚骨之姿大相徑庭。

難道,他所瞧見的是真正的雷持音,而不是那具軀殼的面容?

目光落在畫像上,他提筆稍作修飾。

原來,他瞧見的是雷持音真正的模樣。他原本是要讓人將畫像帶回京城,讓人暗中去查探,沒想到會意外得知這消息。

他不自覺地微勾唇角,為了唯有自己才看得見她的美而喜悅著。

後院里,眾人議論紛紛。

「發生什麼事了?」剛從外頭回來的空澧瞧著同袍聚在一塊,搭住其中一人的肩低聲問著。

「找到內鬼了。」其中一人道。

「……誰?」空澧心尖一抖。

「空溟。」

「怎麼可能?」

「咱們也不相信,可是听說在空溟房里搜出東西,王爺已經親自審了空溟,如今還留著他一口氣,是因為他說還有內鬼,只要王爺留他一命,他願意供出那人,如今人就押在柴房里。」

空澧愣怔地瞪著他,好半晌才道︰「王爺冤枉空溟了,空溟怎可能做這種事?可別是胡亂栽贓,隨意處置咱們,咱們可是都跟在王爺身邊十幾年的。」

「空澧,空溟自個兒承認了,我跟空濟是親眼瞧見的。」空汶從房里走出來,無奈地嘆口氣。「王爺發話了,要將空溟押回京城再審。」

「要真是如此,會不會是空溟不想死,所以想找個墊背的?他要是胡亂指個人,咱們也是百口莫辯。」空澧滿臉愁容,像是怕極了惹上事端。

「別擔心,王爺說了,這事他會詳查,絕對不會讓人有機可乘,挑撥咱們兄弟的情誼,橫豎這事就交給王爺,回京之後就能水落石出了。」空汶拍了拍他的肩,便要朝外頭走去。

「你去哪?」

「準備守夜,王爺說了,讓我看著空溟。」話落,空汶便徑自離開。

空澧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身旁的同袍拍了拍他的肩,各自回房。獨自站在原地好半晌,空澧握了握拳,像是下定了決心,無聲地躍上屋頂,疾馳而去。

來到柴房旁的屋頂,只見兩名同袍看守。

同為空武衛,對彼此的身手都是清楚的,空澧心知要一口氣撂倒兩人也不是不可能,只要抓準時機。

空澧深呼吸了一口氣縱身一躍,在底下兩人察覺的瞬間,閃身到他們身後,飛快地朝後頸一劈,兩人隨即應聲倒下。

他毫不猶豫地抽出腰間的短匕,大步踏進柴房里,就見昏暗的柴房中間,有個人坐在椅上,他大步流星,舉起短匕——

「空灌,你在做什麼?」

話音迸現的瞬間,他的手被握住,想反擊又被反折手臂,被迫單膝跪地,幾乎同時,柴房里點上了燭火,教他瞧見坐在椅上的人不是空溟,而是——

「王爺……原來……」

原來這真是個陷阱!空澧憤恨地垂下臉。

他想過這可能是個陷阱,畢竟他所知道的內鬼只有他一人,根本就不可能有第二人,可他就是擔心萬一是真,自己的身分會跟著曝光,才狠下心想除之而後快。

易承雍靜默不語,舉步來到他面前。他真是不得不說雷持音的法子真是好,竟如此有效,才剛放出消息內鬼就自動上夠了。

「空濟。」

「屬下在。」

「毒啞他的嘴,再卸下他的四肢關節,回京時將他帶上。」

空澧驀地抬眼,目光陰狠,「王爺連問話都不想問?」

「有必要?」易承雍冷聲道。

他出現在廚房門口時,如果不是雷持音喊出他的名,他會以為他是空濟,因為他很刻意地模仿空濟的站姿,因此在雷持音喊出他的名時,他已經心生懷疑。

但他不能當著空濟的面道破,因為他不願空濟有任何質疑他的時候。

空澧突地放聲大笑,「確實,確實沒有必要,可就算王爺毒啞我也來不及,王爺的秘密我早就已經回報京城了。」

「那又如何?」

「王爺的秘密一旦被他人得知,就算有空武衛也護不住王爺。」

「廢話說完了?」易承雍神色始終淡淡的,朝空濟遞了個眼色。

空澧感覺空濟正要扯著自己走,頓時掙扎起來,「難道王爺不想要知道到底是誰收買我,甚至空武衛里頭還有幾個內鬼?」

「不重要。」

易承雍太過淡漠的態度教空澧更加光火,他雙眼猩紅,怒聲吼道︰「對,你說的對極了,橫豎在你眼里,咱們根本什麼都不是!空武衛只是暗衛,做的永遠都是見不得光的事,

一個不小心就會丟了性命,身為主子的你卻壓根不在乎,像你這樣的人得不到他人的忠心,今天有一個我會背叛,他日必定也會有其他人。」

「空澧!」空濟怒聲低斥著。

「說夠了?」燭火勾勒下的易承雍,側臉剛硬冷鷙。

「以往我總想,當年宮變之時為何王爺沒有自立為王,如今想想也對,一個身有殘缺的人豈能登基為帝?我還想,王爺從不照鏡子,該不會是連自己的模樣都認不得吧。」空澧笑得挑釁而瘋狂。

易承雍微眯起眼,冷鷙的眸迸現殺意,「拉下去!」

「是。」空濟應了聲,可看向空澧的目光卻是五味雜陳,這一瞬間的動搖讓空澧抓住了,他掙月兌箝制,握緊手中的短匕直朝易承雍而去。

「王爺!」空濟驚喊出聲。

然而易承雍早有準備,一個閃身抓住空澧的手腕,輕扣反轉,短匕隨即剌進空澧的胸腔,鮮血濺出,他的腳輕點空澧的膝蓋,就見空澧軟倒在地。

易承雍冷冷瞅著他,「你為了一己之私,出賣同袍,還想取本王性命,跟在本王身邊多年,你還不知道本王有多少整治人的手段嗎?」

話落,他朝空澧的腿重踩而下,空澧哀號了聲,在地上打滾。

他痛恨自己的缺陷,痛恨連自己的面貌都記不得,空澧偏要在他傷口上灑鹽,分明是自找死路!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7-13 00:03:23

第七章 用心守護得芳心

黃昏,天際最後一抹絢爛的紅即將被黑暗吞噬。

雷持音站在窗前,隨著天色愈暗,她離窗邊愈遠,就怕一個不小心鬼差就把她的魂給拘走,可偏偏她又想知道,那內鬼到底有沒有上鉤,而他要不要緊。

他說,要是對方上鉤了,肯定午後就動手,所以天黑前就會回來,若是沒動靜,他也會在天黑之前回來,可此刻天色都暗了他還沒出現……不會出事了吧?

萬一內鬼不只一個的話,那可就糟了。

愈想她愈是擔憂,在房里不斷地來回走,直到听見花罩外有了動靜,才趕忙掀開珠簾,就見他進了屋,天青色的袍子上染了血。

「你……你沒事吧?」她急步走去,上下不住地打量著。

易承雍垂著長睫,緩緩吁出一口氣,「沒事,只是沾了點血。」

果真,只是瞧著她,就能感覺心底那把悶燒的火消減許多。

「逮著人了?」

「嗯。」

雷持音松了口氣,卻也發現他臉色分外冷肅,明白就算逮著內鬼了,他心里依然不好受,哪怕他記不住一眾護衛的臉,但好歹都是十幾年的情分,遭人背叛,怎可能無動于衷。

雷持音正想安慰他,卻見他看了外頭一眼,「我想沐浴,你到書房等我。」

她聞言心底一陣暖。書房旁有間淨房,他是看天色全黑了才會如此安排,是說……她只是在他床邊腳踏上窩過,怎麼他就知道她想離他近一些?

「咱們定過契書的,不是嗎?」像是讀出她的想法,易承雍淡笑道。

原來如此。雷持音點點頭。

她跟著他進了書房,不一會空濟來稟已在淨房備好了水,他才離開。而她在書架前轉了一圈,發現書架上的書籍對她而言太過艱深,所以放棄了看書打發時間的念頭,轉而走到案前,發現擺在案上的文房四寶,乃至于書案材質全都是尋常人家用不起的。

她撫著桌面,不由得連連咋舌,這黑檀木的質感真不是普通的好,就連一旁的匣子都是黑檀木,上頭還描金嵌鈿。

就在她欣賞著匣子時,手不慎撥亂了紙鎮壓住的幾張紙,她趕忙拿起紙鎮,想將紙給擺好,瞥見底下有張紙像是作了畫,她好奇翻開,驚見自己的畫像,不由得愣住。

她俯近桌面,仔細地看過每個細節,這畫中人的五官確實是她,可是發型和衣著卻是現在的打扮……這感覺太古怪了,畢竟她已經出閣,是移魂後,才又做未出閣姑娘的裝束。

然而這不重要,要緊的是,誰見過她移魂前的樣子?這畫又是誰畫的?

還是,誰看見附在這具身體里的她了?

雷持音徐緩地站直了身子,目光緩緩地移到裙面上、腰帶、衣襟……畫上畫的是她今天的裝束,畫又是出現在書房里……

雷持音的心顫抖著,懷疑這座府邸有誰看得出軀殼里藏的自己,懷疑易承雍已經看過這張畫,甚至也開始懷疑她的身分。

說白一點,她根本就是個強佔他人軀殼還陽的鬼!對旁人來說,應該是可怕的妖物吧,肯定會想要把她鏟除的……

王爺他……不會想這麼對待她吧?他待自己萬般好,護她救她,再者依他的性子也不像是個會不分青紅皂白,隨意行事之人。

還是等他沐浴完再問個清楚?

打定主意,她深呼吸了幾次,要自己別急著下結論,將桌面的紙張收妥,打算再繞往靠窗那頭的百寶格,然而她才抬頭看過去,卻發現她渾身定住不能動。

她倒抽了口氣,瞪大了杏眼,想張口卻也動不了。

她的身子不再受她控制,彷佛提線木偶似的走向門口,甚至打開了門……才剛踏出門外,她就瞧見那抹半透明的影子,飄浮般地接近自己。

鬼差低聲道︰「雷氏,隨我走。」

她驚懼得快要掉淚,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一步一步地跟在那鬼差的身後,心想自己是逃不過這一劫了。

她還以為可以撐到回京的,她想見見她的親人,還有……王爺該怎麼辦?從此以後,還是形單影只,永遠也記不住任何人……

突地,一股蠻橫的力道強勢從身後環抱住她,幾乎同時,原本無法控制的身體彷佛月兌了束縛,重新得到自由,她不假思索地回身抱住來人,哪怕他沒有出半點聲響,她也知道是誰救了她。

「混賬東西,還不退下!」易承雍怒喝了聲,隨即抱著雷持音大步走回屋里。

尾隨而來的空濟一頭霧水,因為他什麼都沒瞧見,搞不清楚易承雍到底吼了誰,也搞不懂為什麼雷持音走到屋外就教主子這般緊張,最終只能默默地跟著主子回屋里。

一進房,就見雷持音緊緊地環抱住易承雍,而易承雍也緊擁著她,他二話不說地轉過身,嚴守著非禮勿視的原則。

「空濟,下去。」易承雍淡聲道。

空濟應了聲,走出門外時,還是忍不住叮囑了句。「主子,春寒料峭,頭發和身上還是擦干一點較妥,肩傷要記得上藥。」

空濟的叮囑教雷持音瞬間回神,她終于察覺到男人身上是濕的,而且……垂眼一看,驚見他竟赤果著上半身,嚇得她險些尖叫,趕緊掙扎著要從他身上下來,然而他卻是將她抱得死緊。

兩人的胸膛緊貼著,他的臉就靠在她的肩頭,氣息吹拂在她頸間。

他渾身是濕的,就連發絲也淌著水滴,浸濕了她的衣料,可是他渾身是熱的,透過衣料熨燙著她,他的心跳又快又急,重重地撞擊著她,這樣親昵的姿態教她羞赧,卻又逐漸安心下來。

她沒想到他會連件衫子都沒記得套上,不顧一切地來護著她。

在她驚魂未定之時,他的擁抱彷佛給了她無比的勇氣,好像只要有他在,她就能無所畏懼,教她不自覺地依賴著他,但這樣抱著……象話嗎?

「爺,你先放開我吧。」她啞著聲道。

易承雍深吸口氣,依舊沒松開她,只是粗啞著嗓音問︰「怎麼不叫我?」要不是他听見了開門聲,卻沒听見其他的腳步聲,心生疑惑,哪里來得及將她搶回來?

「我發不出聲音。」她好生委屈地道。

聞言,易承雍抱著她走到花罩里,才讓她雙腳落地,吩咐道︰「收拾幾件衣裳。」

雖不解他的用意,但她還是照辦了,她的衣裳就兩三套,收拾一下極快。

待她收拾好了,卻見他神色肅殺地瞪著梳妝台上的鏡子,不禁問︰「怎麼了?」

他沒吭聲,長臂橫過,替她拿了包袱,另一只手則堂而皇之地牽著她,她的心猛跳幾下,猶豫了會兒,還是沒甩開他的手。

明明就是于禮不合,可是他的手很大很溫暖,教她心安極了。

跟著他來到西次間,他才道︰「去屏風後頭把濕衣裳換下。」

看著床邊的八幅四季鏤花嵌玉屏風,她這才明白他要自己收拾衣裳的用意,雖說有屏風阻隔,卻還是同處一室,要她在男人面前寬衣解帶,實在是……有點太挑戰她。

「去吧,我就在這兒,誰都不能帶你走。」他輕撫著她的手,狀似安撫。

雷持音有些莞爾,她現在擔心的可不是那樁事。

但她明白他是這般君子又一心為她著想,便取了一套衣裳到屏風後頭更換。在她換衣裳時,她听見另一陣惑翠聲,發現原來他也在外頭擦發和套上衣物。

瞬間,她莫名感到羞赧,總覺得兩人半點關系皆無,可此時的親密卻又像是夫妻一般。

巴掌大的小臉紅通通的,雷持音強迫自己轉了心思去回想為什麼鬼差突然控制住她,而他……對了!他對著鬼差吼說退下,又說無人能帶她走,難道他看得到鬼差,也知道鬼差一直想拘她的魂?

身體動得比腦筋還快,驚疑的她從屏風探出頭,在瞧見他依舊赤果著上身,那寬肩窄腰……趕忙又躲回屏風後頭。

不是在穿衣袍了嗎?她明明听見窸窣聲的!

片刻後,易承雍才輕聲道︰「你要是換好了就出來吧。」

雷持音臉上還染著紅暈,多待了一會才拖著牛步走出來,見他端坐在榻上,一時間也不知道剛才的疑問到底該不該問。

「你剛剛不是有事要問?」他說著,倒了兩杯茶,示意她過來身旁坐下。

她抿著唇,竭力地平心靜氣,立在他面前問︰「爺,你是不是知道我剛剛發生什麼事?」

「約莫猜得到。」見她不動,他干脆將她一把拉到身旁坐下。「喝點熱茶,你身上都被我弄冷了,祛點寒吧。」

「……爺為什麼會知道?」

「要不你以為當初我怎會和你簽契書,又怎會允許你窩在我床邊的腳踏上睡?」

遇見她當晚時,他就瞧見有鬼差追她,只能猜測也許她是招惹了什麼不該招惹的,難得的動了惻隱之心帶她回府。

當然,回府後,發現鬼差仍跟著她,他又一再容忍她。

如今他倒是慶幸自己尚有絲毫惻隱之心,才沒錯失她。

雷持音驚詫的微張嘴,回想起當初在府里被鬼差嚇得撲到他身上,不禁低喊,「原來那個時候爺也瞧見了!」

原來他早就知道她為何纏著他,還默默用他的法子護著她,原來他是真的待自己好,她居然還胡思亂想,以為他可能會懼怕自己,會想讓自己魂飛魄散。

她是真的想岔了,以為除了親人外,不會再有人護著自己。

「說是瞧見,先前瞧見的也不過是個影子,不像今晚這般清晰。」那鬼差的面容清晰到讓他此刻還無法平靜。

六歲那年,母妃被父皇賜了一杯毒酒,當晚他瞧見了拘魂的鬼差,而那鬼差的面貌在他記憶中早已模糊,可是他記得鬼差的臉與父皇一模一樣。

吊詭的是,他今晚瞧見的鬼差面貌和自己相似……一開始他並不是那般確定,直到他剛才照了鏡子,才確定了確實是自己的模樣。

這到底意味著什麼?出現在母妃身邊的鬼差跟父皇相似,母妃便是因父皇而死,難道她……會因他而死?

思及此,易承雍手不由得雙拳緊握著,胸口上沉甸甸地像是壓著什麼。

「爺是天生能見陰陽?」

她的問話在耳邊響起,他拉回心神,「不,並非天生如此,而且也並非隨時都能看見。」

「那爺的書案上壓了張畫像,那是……」她想這個問題現在問最適當不過。

「我畫的。」他側眼瞧著她,她的模樣還是那般靈動鮮明,就算閉上眼,他依舊能夠勾勒出她妍麗的五官。

雷持音對上他幽深的眸,彷佛望進了漆黑的夜色里,帶點陰郁卻又有些期盼,莫名地勾動她的心弦,到嘴邊的疑問就換了一句,「爺怎會想畫我?」

易承雍思索了下才回答,「原本是想畫你的模樣差人送回京,查查你這副軀殼的身分,可誰知道畫出的模樣竟和空濟所見不同,我猜想畫出的是你真正的樣子。」

「所以爺打一開始瞧見的就是我的模樣?」

「嗯。」

雷持音不禁笑露編貝,月兌口道︰「原來能被人記住竟是這般開心的事。」

「開心?」

「嗯,我死了,在世的一切全都灰飛煙滅,縱使我借尸還魂,旁人看見的也是這副軀殼,又有幾人記得住我原本的模樣?也許我的父母會,也許我大哥會,也許我表妹會,但再多的應該是沒有了,可如今又多了一個你,感覺挺好的。」

「是嗎?」瞧她勾唇笑得心滿意足,他不自覺地也揚著笑。

「可是,爺發現自己跟別人看到的是不同的人,難道心里不怕?就算爺一開始就知道有鬼差要拘我的魂,也不可能知曉我是借尸還魂。」

「……你在契書上簽了名字,我便差人回京打探,知道你在兩年前就遭夫君毒殺。」也就是說,當時他已經猜到她是一抹孤魂,寄宿在旁人的軀殼上。

易承雍想,與其隱瞞自己曾經因為懷疑做過的事,不如開誠布公,省得日後因為這不必要的細節生出嫌隙。

「兩年前……」雷持音知道他並不會輕信旁人,自是能理解他派人調查,她听了他的話,注意力反而放在別的地方。想起去見馮學剛時,他也提過兩年前,她不禁喃喃自語,

「真的已經過了兩年?可對我來說,那一切不過是昨日才發生的事。」

她不懂死後的自己怎會來到兩年後,這兩年的時間里她怎麼了,她一點印象都沒有,一張眼就是在亂葬崗上。

遭人當棋子毒殺,她心里終究是有恨有痛的,只是一張眼就忙著保命,倒是把那些痛和恨忘了。

「別怕,往後我會護著你。」他低聲呢喃著,輕柔地將她擁進懷里。

雷持音貼著他的胸膛,想起方才瞧見的好身材,羞赧地想退開,他卻是霸道地將她摟得更緊。

他……他不可能不知道這舉措太過逾矩,此刻對她這樣親昵,是出于什麼樣的心情?是喜歡嗎?

她還真不知道喜歡到底是怎樣的感情,小雅那時戀慕著徐鼎,為他喜為耍,偶爾分開就日夜思念,她卻從未嘗過相思的滋味,更不懂心緒被一個人牽動的感覺,只覺得那時的小雅看起來有點蠢,卻又分外可愛。

對于王爺,她本來是真的沒有非分之想,可是除了家人以外,從沒有一個男人如他這般護著她,為了她心急如焚,不顧一切,讓她好想擁有。

如果他這樣對她是因為喜歡,她想,被喜歡著是件很值得開心的事。

易承雍再次擁她入懷,正為她不再掙扎而竊喜,覺得這意味著她對自己也是有情,突地听見外頭傳來空濟很為難,很無助的嗓音——

「主子,八爺來了。」

「叫他滾!」

雷持音瑟縮了下,從沒見過他將怒意形于外,也搞不清楚他這突來的怒氣是為哪樁。

「皇叔,我真是有急事!」易玦在外頭焦急地吼道。

雷持音一听皇叔二字,身子一僵,從他懷里抬眼。

普天之下,能夠被用這二字稱呼的,只剩下睿親王了,原來,她一直都猜錯了!

感覺她身子僵硬,低頭對上那滿是質疑的眼神,易承雍心頭悶痛著,更加惱火地吼道︰「易塊,差事辦不好,你王爺就別干了!」

屋外的易玦眉頭一皺,低聲問空濟,「皇叔今天吃火藥了?」

空濟一臉欲哭無淚地看著他,心想︰屬下剛不是跟你說了,不要打擾王爺嗎?你可以說

走就走,可屬下這個王爺身邊的人要怎麼活?

屋里,氣氛突然凝滯了起來,最後先開口的是雷持音。

「原來是我搞錯了,我還以為自己猜的再準確不過。」虧她還沾沾自喜,覺得自己推敲得太有道理。

「你一直以為我是肅王?」她從沒問過他的身分,所以他猜想她心里是有個底……將他誤認為肅王倒是不奇怪,因為他也不過大了肅王幾個月罷了。

「嗯,因為肅王的封地在通州。」她的推測有根據,是身為睿親王的他跑到通陽來,害她猜錯人。「你為什麼不是肅王呢?」

易承雍臉色變了變,「我不是肅王那又如何?」

「情況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他濃眉一攏。

雷持音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說,畢竟這牽涉到宮廷斗爭。

坊間都傳說著,皇上一開始頗感念睿親王在宮變中護下他,且助他登基,可時間一久,人有了私心,皇上漸漸忌憚他,有意取回他的兵權。

這事他自己不可能不知道吧?

瞧他一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神情,她只好硬著頭皮道︰「肅王遠離朝堂,只要不出紕漏,誰也奈何不了他,可你卻是在京里,朝堂局勢詭譎多變,如果有心人知道你記不住人臉,想藉此對付你……」他要怎麼防範?再說,今天出現了一個空澧,難保不會再有一個空澧把他的秘密暴露出去。

「你的意思是,因為我處境艱難,所以認為我護不了你?」所以才可惜他不是肅王,覺得老八比較好?

雷持音不禁傻眼,覺得她剛剛說了一堆像是白搭了,簡直是雞同鴨講。

「我不是這麼認為,我只是擔心你。」

「擔心我?」

「就像那天在廚房,如果不是我先出聲喊出空澧,你認得出他嗎?如果人家真的要對付你,再從空武衛下手,你該如何……」話未說完,她又被他強硬地摟進懷里,緊密得不留一絲縫隙。

雷持音臉紅心跳,卻又惱他真不虧是輩分最高的王爺,態度霸道又蠻橫,老是對她摟摟抱抱……真是不知道該拿他如何是好。

算了,她又不討厭,現在推開人也太矯情了。

「我怕你說你喜歡肅王較多。」

雷持音簡直傻眼,「我根本就沒見過他,要如何喜歡他?喜歡一個人是這般簡單的事?」他以為她會隨便巴著誰嗎?要不是他待她好,她又怎會待他好?「人的情感是相對的,我這人就像面鏡子,人家給我多少,我定會還予多少。」

「那麼,你要還我多少?」

對上那雙幽深的眸,雷持音臉都紅了。

她自認已經夠坦白直率,沒想到他更勝一籌,也不想想這話像是變相的訴衷情,問得這麼直接,到底是以為她臉皮有多厚,听到這話還能與他侃侃而談?

至少現在她沒法子應他,實在是太羞人了。

雷持音想要閉口不言蒙混過去,不意卻越發手足無措,因為他那雙眼逼得她臉頰發燙……怎麼向來那般清冷的眸,此刻竟像是燃燒著火焰,帶著侵略?

「我的母妃是遭父皇賜死的。」

「……嗄?」

「他那麼做是為了保住我,可我卻恨死他了。」

雷持音張口結舌,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好半晌,她才強迫自己出了點聲音,「可是,我所听到的卻有所不同。」

「哪里不同?」

「我記得我娘說過,當時劉家坐大,族中子弟在朝堂做官的人數不少,自成一派,再加上太祖皇帝的寵愛,讓娘娘惶惶不可終日,就怕你成了眾矢之的,許是為了保住你才喝下那杯毒酒。」

「不管怎樣,那也是我父皇的旨意。」他冷聲道。

雷持音皺起了眉頭,「可是太祖皇帝寵愛娘娘是眾所皆知的事,我娘和嬸娘她們都不認為是太祖皇帝下的旨意,而宮中又有太多的秘密……」

易承雍沉默著。當初他曾經向父皇求證過,可是父皇什麼都沒說。

瞧他悶不吭聲,好半晌,她才又道︰「京城里講究服飾規制,听說是從二十年前開始的,我外祖家經營布莊,所以對于規制相當清楚,什麼樣的人家能用什麼衣料、能繡什麼圖紋,全都規定得清清楚楚,換個角度去想,這些規定是為了你吧?方便供你辨識。」她想,他的缺陷太祖皇帝該是知道的,所以才為他做了這些。

「那又如何,一碼歸一碼,他終究沒護住該護著的人。」他冷聲道。

他何嘗不知道這些,然而不管母妃的死究竟是不是父皇的旨意,是不是私下用了心,母妃終究是死了,身為一個男人要是連守護心愛的女人都辦不到,他還算是男人嗎?更何況他還是九五之尊。

「也是……」她可以理解他的想法,只是相較之下,太祖皇帝倒是比卓景麟要好上太多了,至少太祖皇帝並沒有將娘娘視為棋子。

「我和你的夫君不同。」像是看穿她的心思,他月兌口道。

「當然不同。」她再肯定不過。

「那就留在我身邊。」

羞赧之余,她心里有點暖暖的,眼突然有些發澀,只因從沒人這麼對她說過。

可她要是真這樣就掉淚,那也太軟弱了……輕咳了聲,她打趣道︰「你就不怕我是為了逃避鬼差拘魂才賴著你?」

「那就賴一輩子吧,哪兒都別去。」易承雍高懸的心在這一刻終于可以安穩放下。雷持音吸著氣,不讓淚水盈眶,想了下故意道︰「對了,我好像應該叫你一聲舅舅,多謝舅舅願意護著外甥女。」

「……皇家不論輩分。」他黑著臉道。

雷持音不禁放聲笑起來,她從不知道原來自己可以這麼放肆地與家人以外的人玩鬧,看他惱火卻不能發作,拿她沒轍的寵著她,她莫名的開心。

听著她銀鈴般的笑聲,她是這麼放肆,他卻不惱了,被她感染了笑意。

與她相處就是能這樣自在,彷佛再多難關都能迎刃而解。

雷持音笑著,眼角余 光瞥見他愈靠愈近,甚至感覺到他的呼吸,他的唇幾乎要貼上她的,就在她羞澀地瞅著他,心跳如擂鼓,等待著他的下一步時——

「皇叔……里頭要是沒事了,可不可以先開門?」外頭傳來易玦放輕的嗓音。

旁邊的空濟翻了個大白眼,心想屋里突然靜了下來那才是真的有事!肅王爺,你是故意來整死我的嗎?當主子的不用管他們這些底下人的生死喔!

易承雍神色未變,額際的青筋卻顯露他此刻的心情。

「你先去忙吧。」雷持音羞澀地垂下臉,可又很想笑。

易承雍不語,拉著她回花罩里待著,才讓空濟放易玦進西次間。

「皇叔。」易玦一見他的臉色,心尖顫了下,姿態能放多低就有多低。

「還不滾,等死嗎?」易承雍皮笑肉不笑地道。

看來他今晚是捋虎須了……易玦萬般無奈,只能拿出壯士斷腕的氣概,道︰「皇叔,找到殺死楚寧的凶手了,可是卻遲了一步,找到的是一具尸體。」

「差事沒辦好你怎好意思找我?」

「……皇叔。」易玦幾乎要求饒了,兩人雖談不上是一起長大的,但至少有份叔佷情,別對他擺這種凍死人的表情啊!

他還真不曾見過皇叔這般盛怒的模樣,到底是誰惹皇叔的?真是混賬。

「就算是尸體也能說話,找來相關人證,查清知府的底細和其族人,用什麼法子都好,橫豎就是要讓知府成為最有力的人證,證明那個人是遭人暗殺,還有徹查他的身分,搜他的住所和常出入的地方,再假造那人與京里往來的書信。」易承雍說得又快又急,像是巴不得趕緊將他打發走。

「皇叔,你這是要我栽贓他們?」所謂的他們指的自然是戶部尚書楚徹和五軍都督萬利建。

「他們可以栽贓你,怎麼你就不能栽贓他們?你這閑散王爺干太久,腦袋都空了不成?」易承雍一臉爛泥扶不上牆的嫌惡神情。

易玦不禁氣結,忍不住替自己辯駁,「皇叔,話不是這麼說,栽贓自然能栽贓,可上頭的人不信,又沒人能幫襯也沒用啊。」

「正因為不管你怎麼做他都不信才要栽贓,讓朝中的御史去說嘴,讓京城的百姓流傳,看他扛不扛得住御史和黎民百姓那數不清的嘴。」

「皇叔這是要逼他動手?」一旦把劍指向皇上,逼得皇上自己清君側後,下一個要清的就是他們叔佷倆了。

「本王受夠了。」

易玦明白了,反正皇叔是與他同一陣線的,那就這麼著吧。其實當年要不是皇叔執意登基之人必須正統,必須是嫡系,那龍椅上坐的絕不會是易珞。

雷持音的腦袋還在一片混亂之中。哪怕已經用過膳了,仍理不出頭緒,不只是因為易承雍突如其來的示好,更因為他和肅王的那席話。

雖說她對朝政懂的不多,可兩人交談中隱隱透露著要對皇上發難,也顯露皇上對他倆的不滿,感覺雙方已經沒有議和的空間,回京之後,必定有一場腥風血雨。

傳言確實沒錯,皇上對睿親王當年沒有除去肅王一事耿耿于懷,才會疑心生暗鬼,認為睿親王必定是有所圖,留了後招。

不管易承雍和肅王手中握有多大的兵權,只要皇上打算收回,兩人就不能不繳回,雙方的實力相當懸殊呢,可偏偏易承雍又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像是壓根沒將皇上放在眼里,囂張得讓她很是驚訝,難道他還有什麼隱藏的底牌嗎?

「在想什麼?」

陰影襲來,雷持音一抬眼就見他只著中衣,微敞的衣襟隱約可見布條,想來肩上的傷已經上了藥、包扎好了。

「在想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京。」

「你想早點回去?」

「也不是……」

「不然?」他干脆在她身旁坐下。

雷持音張了張口,覺得這事挺難開口,要是問得太白,顯得看不起他的本領,可是不問嘛,又覺得有那麼一丁點的不安。

「……你這是跟皇上杠上了?」嘆了口氣,她還是選擇最直白的問法,沒法子,她不習慣與人繞圈圈,單刀直入是她一貫的作風。

「不,是皇上與我杠上了。」

雷持音微揚眉頭,這才發現原來他也未能免俗地擁有皇族人特有的傲慢,這般桀驁不馴的用詞要是被人听見,真不知道他會落得什麼下場。

「所以回京之後,和皇上之間的沖突是避免不了了?」

「放心,不會有事,大不了就是江山易主。」他說得雲淡風輕,她卻是听得心驚膽跳。

「你這話也太大逆不道,你……」她被嚇得結結巴巴,不知道該怎麼阻止他再發豪語。

「你該不會打算要造……」

可憐她只是一介商家女,這般忤逆的話她還真說不出口。

「不是每個人都對皇位有興趣。」察覺她的驚恐不安,易承雍也不再多說,拉著她起身。「時候不早,該歇下了。」

縱使雷持音認為他根本就是顧左右而言他,不給她一個正面的答案,她也不想再追問下去,她今晚已經受夠驚嚇了,需要緩一緩。

然而她剛在床上坐下,身旁的床褥跟著微陷,又將她嚇了一跳,怯怯地望去,見他真的坐在身旁,不禁張口結舌地看著他,像是目睹了極不可思議的事。

「雖說不知道今晚鬼差怎會企圖拉你走,也不知道對方會不會再來,但我覺得最好的防範法子,就是讓我以最近的距離看著你,要是有點風吹草動,我才能及時阻擋。」易承雍神色如往日般平淡,口氣也是一本正經。

可是這話听在雷持音耳里說有多怪就有多怪,她可是見識過他的身手的,才不信同處一室他還護不了她,尤其他睡在臨窗那頭,不是更方便堵住出入口,讓鬼差不敢越雷池一步?像是看穿她的疑慮,易承雍不疾不徐地解釋,「鬼差無形,你又怎麼知道他到底會從哪里竄出來?再者,以往你窩在腳踏上睡時,連鬼差的聲響都沒听見過,是不?可以想見,離我越近,鬼差越不敢靠近你。」

雷持音澄澈的杏眼轉了圈,心想似乎是這個理,可是……

「咱們要睡在一塊?」她問得極快極輕,就怕門外的空濟听見。

「你睡里頭,咱們隔著楚河漢界,你意下如何?」

看他神色誠懇,態度更是卑微,這提議也沒得挑剔……哪怕兩人未論及婚嫁,但好歹是心意相通了,尤其他是為了保護她。

雷持音這麼說服自己,可就算她再大膽,要她和衣跟個男人躺在同張床上,對她而言是無比艱巨的考驗。

當她躺在床上時,她覺得她的心跳得又重又快,像是要彈出胸口似的,她側過身壓著胸口,免得被他听見她失控的心跳聲。

「你……在京里可還有掛心之人?」

雷持音吸了口氣才回過頭說︰「你既然差人查過我的底細,那麼你應該知道我早已嫁人,而且還有個兒子。」

「嗯。」

「你不介意?」其實打他說他找人查過她的底細後,她就想問清楚他對此的想法,但隨之而來的事太多,找不到好好說話的時機點就拖到現在。

「不介意。」

雷持音都不知該夸他大度,還是懷疑他太會裝,不過他既然說出口,她就姑且相信。

「若問我還掛心誰,一個是我表妹卓韻雅,她嫁進京城行商徐家,我咽氣時她就在我身旁,我怕她難受,另一個就是我的兒子卓瑾。」

「回京之後我再替你查查,興許能與他們相見。」易承雍低聲承諾。

「能見上面自然是好,只是我現在的模樣……」她實在擔憂。

「既是你至親的人,必定會認出你。」

雷持音想了下,笑眯眼道︰「也是!對了,京城聞名遐邇的端玉閣就是我與表妹合資的,也不知道這家鋪子還在不在。」

「我听過。」

「真的?」雷持音喜笑顏開,干脆側過身對著易承雍,跟他說起她和卓韻雅的姊妹情誼是從何而來,又是為何嫁進卓家,說著說著,不知不覺睡著了,唇角還掛著喜悅的笑。易承雍睇著她的笑顏,輕柔地將她摟進懷里。

其實,她不知道他算不上正人君子。她不知道他有多高興,她絕口不提那個負心的丈夫;不知道他有多高興,她這般輕易答應與他同床共枕,更不知道,他在保護她的當下,也想感受她的體溫。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7-13 00:03:43

第八章 原來他有未婚妻

幾日之後,易玦將易承雍交代的事處理妥當了,又進府里找他。

「……一個月後?」易玦听到他的打算後一臉壞笑。

「你不認為我的肩傷應該養個一個月?」易承雍說得理所當然。

「要是皇上下旨要皇叔提早回去呢?」他托著腮懶懶問著。

「他是什麼東西,要我回去我就得回去?」他日子過得正逍遙,可不想太早回京,讓她提心吊膽度日。

「皇叔,那個人到底是怎麼得罪皇叔的?」他必須引以為鑒,不讓皇叔有對自己下手的機會。

易承雍沒睬他,「時候差不多了,你該回去了。」

易玦翻了白眼,「皇叔,我才剛喝第一杯茶。」這是哪門子的待客之道?皇叔都不會覺得羞愧?

「那又如何?」

易玦搖了搖頭,正要起身,瞥見一抹身影從長廊那頭走來,隨即笑得促狹,「原來如此啊,皇叔。」

易承雍冷冷抬眼,目光森寒得教易玦立刻起身,但又忍不住嘴賤一句。

「皇叔,既然心上有人了介紹一下有什麼大不了的?她日後肯定是你的側妃,回京之後也少不了踫面機會,要是有個萬一什麼的,想幫上一把也得認對人。」

「我看上的怎會是側妃?」易承雍冷聲問。

易玦瞧他一臉不快,撓了撓下巴,道︰「皇叔,你不會忘了你已經有正妃了吧?」

易承雍本要反駁,突地想起他確實有個尚未迎進門的正妃,而他最愛的姑娘也在這當頭來到亭外,將他倆的對話听得一清二楚。

雷持音垂著臉,道不清心里的滋味。

是啊,睿親王呢,都二十好幾了,怎可能府上沒有當家主母?可她從沒想過要當妾的。

「持音,我尚未成親。」怕她轉頭就走,易承雍起身拉住她。

「將來總會吧。」她將茶點往桌上一擱。

她是商家女,依她的身分,根本連成為他的侍妾都不夠格,而今這副軀殼的主人究竟是什麼身分也不知道,又要如何成為他的側妃?就算他可以作主把她迎入府中,但還是有個正妃壓在頭上,她依舊得與別人共同擁有他。

這種感覺真是教人不快,光是想象就教她想要趁早與他一刀兩斷。

「不會。」

「皇叔,護國公嫡女那門親事是你自個兒允的。」易玦又坐回椅子上,喝著茶水,順手取來茶點墊肚子。「十五年前定下的,你應該還記得吧?」

「她還在守喪。」易承雍橫眼瞪去。

「時間差不多了吧,快守完一年了」適婚女通常只守一年喪,皇叔要是回京的話,也差不多該準備婚事了。

易承雍都想掐死易玦了,他卻像沒事人般地喝茶吃茶點。

「你們慢慢聊吧。」雷持音慢慢地拉開易承雍的手,態度依舊得體,只是從頭到尾都沒看他一眼。

「持音,那門親事是當初我允了護國公夫人的,因為她是我母妃的手帕交,是當年父皇駕崩後,唯一常常進宮對我照拂一二的人,所以我允諾她,讓她的嫡女當我的正妃,這只是為了報恩罷了。」易承雍顧不得易玦還坐在一旁,急促解釋著。

「我明白,只是廚房里還燒著幾樣菜,我得回去看著才行,你倆慢慢聊。」話落,她行了個完美無缺的禮後才離開。

「皇叔,你換廚子了嗎?這茶點真是一絕,甜而不膩,和這茶水搭極了。」話落,臉都還沒抬起就感覺一道寒風逼近,害得他極其狼狽地往旁倒下,才避開襲向顏面的暗器。

與此同時,嘩啦一聲瓷碎聲響起,他轉頭看了眼,又難以置信地回頭看著易承雍,不敢相信他竟然對自己出手,拿茶杯當暗器。

「皇叔,我到底做了什麼教你這般待我?」

亭外的空濟很干脆地再走離幾步,省得遭池魚之殃。

他搞不懂,肅王爺明明就是個心思縝密的人,怎麼在王爺面前就變得如此愚蠢?都听見王爺跟雷姑娘說的話,還不明白自己說錯話惹得雷姑娘氣惱了,等等被王爺打死,他都不意外。

「再不滾,本王就讓你往後只能滾著走路!」

易玦顧不得追問,二話不說地跳起來往後退,只因他是真的察覺到皇叔的殺氣,可問題是……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一整天,雷持音沒什麼不對勁,一樣做菜讓易承雍品嘗,甚至還替他煮茶,只是就是瞧也不瞧他一眼。

到了晚上,看到床上那條「楚河漢界」,易承雍深刻明白易玦那該死的混蛋,應該跟空濃一樣毒啞,省得一再壞他好事。

「喏,橫豎這床也挺寬的,擺上一條被褥也不礙事。」雷持音躺在靠內牆的那邊。

「持音,我說過,我只是報恩,我甚至連她長得什麼模樣都不知道,尤其她現在父母雙亡,唯一的兄長也歿了,照顧她是我的責任。」他就是太沒將人擱在心上,才會忘了他已經有未婚妻這件事,並非刻意隱瞞。

「嗯,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對她沒有任何情感,就連兄妹之情都沒有,她對我而言不過是個陌生人。」他的手越過了楚河漢界,卻立刻被她毫不客氣地拍掉。

雷持音冷凝著臉一道︰「睿親王,你說的是你的心楮,可她的心清呢?」

照肅王的說法,他倆的婚事訂得極早,那位姑娘想必是從小就听家人說她及笄後就會嫁進睿親王府,他長得這般豐神俊秀,那位姑娘對他會不動春心?

小雅和徐鼎定下女圭女圭親後就死心眼地認定徐鼎,因此她完全可以想象那位姑娘待嫁的心情,可如今就算她出嫁也會遭他冷落……而她,她雷持音竟然成了教人寵妾滅妻的妾,要她情何以堪?

她寧可不嫁,也不願為妾!

「她的心情關我什麼事?」

「那麼,你的心情又關我什麼事?」

「持音……」易承雍心底剌痛著。

「不過你放心,我這個人既自私又卑鄙,只要我還想活下去,我就會一直賴著你,但也只是把你當護身符。」雷持音皮笑肉不笑地道。

她從沒像此刻這般痛恨自己必須依靠他才能活下去,如果鬼差不再找她麻煩,她會二話不說地跟他一刀兩段。

易承雍見她背過身去,心里怒火悶燒,不禁想今天不該放過易玦!

打從易承雍有未婚妻的事被掀開,兩人的相處只能以相敬如冰來形容,雷持音臉上還是帶著笑意,但面對易承雍時總少了真誠,像是戴上了面具,教他惱火卻又不能如何。

一直到啟程回京的這一天,兩人還是如此,雖同乘馬車,一路上卻沒能聊上幾句。事實上,只要易承雍開口,雷持音必定會響應,但往往三兩個字就將他打發掉,讓跟伺在馬車外的空濟愈听愈是心急。

他家主子原本就是個不擅言詞的,對上雷姑娘這種牙尖嘴利的,哪里是對手?

到最後,馬車里靜到教空濟冷汗直流,只盼雷持音能讓他家主子好過一些。

車隊好不容易在天色變暗之前趕到了鄰近的城鎮,住進了一家客棧,下馬車前,易承雍親手給雷持音戴上帷帽,她沒有抗拒,由著他。

然而,就在她下馬車時,後頭也停下了一輛馬車,她回頭看去,剛好瞧見下車的雷持言。

「……大哥?」她吶吶地道。

身旁的易承雍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那是個身形頗高大的男人,面貌溫潤如玉,和她有幾分相似,只是眸色較冷,整個人比較沉郁。

「想與他見面?」他問得極輕,帶著幾分討好。

雷持音不答,靜靜地看著雷持言目不斜視地從面前走過,喃喃地說︰「……大哥過得不好,臉色好差,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如果想見他,我可以將他請進廂房。」

雷持音目光追逐著兄長的背影,直到他走進客棧才悶聲道︰「不了,大哥現在這個樣子,就算我跟他說我是誰,他也不會相信的……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大哥才會這樣心事重重的樣子。」

大哥心儀小雅,哪怕小雅出閣,他都能抱持著只要小雅開心就好的豁達念頭,就算傷懷也帶著些喜悅,可眼前的大哥滿臉愁緒,事情定然很嚴重,是家里出了什麼事,還是跟小雅有關?

「要不就算你不與他相認,但也許我能替你探探口風。」

雷持音抬眼瞪著易承雍,討厭他事事替她著想,分明是故意害她無法死心。

「我自己再想法子吧,如果有機會再跟他攀談幾句。」

見她不肯接受自己的好意,易承雍雖惱火卻也只能忍受。

他總算見識到她是多麼烈性的姑娘,明明心儀自己卻無法委屈為側室,且還顧忌著他那素昧平生的未婚妻,為對方著想。

若她真的自私,如今他們兩人也不會陷入僵局。

兩人進了客棧的上房,用過簡單的飯菜,梳洗過後,照例在床上隔出楚河漢界,分別躺在兩邊——事實上,楚河漢界對他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只要她睡著了,他一樣會越界。

許是舟車勞頓,她在床上躺了兩刻鐘後便沉沉睡去,他輕手輕腳地將她摟進懷里,唯有這樣摟著她,他才能安心入睡。

夜色深沉,客棧里萬籟寂,突地門外傳來喚聲。

雷持音半夢半醒間听見有人在喚她,教她猛地張眼。

沒有迷糊太久,她就意識到自己睡在床的外側,疑惑地瞪著易承雍的睡臉,心驚自己怎麼睡過界還抱著人家不放,在暗罵自己不知羞恥的當頭,門外傳來清晰且熟悉的嗓音——

「持音。」

是大哥的聲音!

雷持音不假思索地起身,卻被睜眼醒來的易承雍拉進懷里。

「你……你這是在做什麼?」她羞惱地罵著,卻見對方一臉嚴肅。

「別出去。」

「咦?」

「那不是你大哥。」

「你胡說什麼,那分明是我大哥的聲音。」

「你未與他相認,他不知你是誰,又怎會在門外喚你?再者,空濟就守在門外,有個大活人在外頭喚你,他會沒察覺、不阻攔?」他略微放松箝制她的力道,讓她能夠舒服地趴在他的胸膛上。

雷持音呆住,覺得他說的好像有些道理,可門外喚她的聲音依舊熟悉且清晰,她不由得喃喃問︰「如果不是我大哥,那會是誰?」

「……鬼差吧。」

她倒抽了口氣,不敢相信這個答案,雙手不自覺地將他衣襟揪緊。

「你的意思是,鬼差為了引誘我出去,所以模仿我大哥的聲音?」別嚇她了,這天底下有這麼可怕的事嗎?

「應該是。」

雷持音小臉刷地死白,每當外頭傳來喚聲,她揪著他衣襟的力道就更重一點,彷佛抓緊一點,她才能感到安心。

「還是我去瞧瞧?」他試探性地問。

「不要不要不要,誰知道門一開會發生什麼事。」天曉得在外頭的到底是鬼差還是山中妖魅?有些東西並不是皇族龍氣壓得住的。

「你擔心我?」

「我當然擔心你。」話說得太快,雷持音這才想起自己的打算,咬了咬牙再補一句,「因為你要是出事,下一個出事的就是我。」

「放心,我不會出事。」

他作勢要下床,雷持音忙一把拉住他。

「你就不能听話點嗎?要你別去就別去,橫豎我把耳朵搗著不就好了?」

听話?多久沒听見這句話了?易承雍有些莞爾,抱著她又躺下。

「不用抱這麼緊。」她赧然地推開他一些。

易承雍從善如流,然而當外頭的喚聲一響,她就整個人朝他靠去,所謂的楚河漢界早就不存在了。

就這樣,她自個兒一點一點地湊近他,甚至偷偷地把臉貼在他肩上。

易承雍垂著眼,不由得朝她嘴上琢了下,雷持音瞬間張大眼,不敢相信他居然做出這種事。

「你……你不是正人君子嗎?」他這樣算是趁人之危吧!

「不是。」

「嗄?」她听見什麼了?

「從沒有人教我當君子,再者,放眼王朝,你能瞧見幾個君子?」

「我大哥啊!」她敢指天立誓,說她大哥絕對是高風亮節,斯文翩翩的如玉君子,哪怕深愛小雅,也從未想過要搶要奪,一心為小雅的幸福著想,傻成這樣還不算君子嗎?

「……你不懂男人。」他冷冷道。

「你才不懂我大哥。也是,一個親王哪里會懂得市井小民的君子風範?至少我大哥是不會納妾的,就像我爹,他也沒納妾,我家的男人全都是君子,只是在王爺眼里不算一回事罷了。」

易承雍微磨著牙,有些哭笑不得。

他清楚她有多伶牙俐齒,但當著他的面損他酸他,她是真的很有膽子,他該反擊一下。

于是,他作勢起身。

「欸,去哪?」

「解手。」

雷持音當場垮了臉,惱他怎能在她最害怕時去解手,偏她又阻止不得,不過……跟他拌了幾句嘴,倒是轉移了她的心思,她此刻才察覺外頭的聲音似乎已經消失了。

「等我一會兒。」易承雍腳才落地,衣擺就被扯住,他莞爾回頭。

「其實……天快亮了,你要不要再忍一下?」雖然鬼差叫她的聲音沒了,可他要去解手就要離開這間房,誰知鬼差會不會趁機跑來,她怎能不怕?

或許鬼差還會假扮成他呢,她可不敢保證自己可以分辨出他們……

「求我。」他姿態擺得很高。

「……求你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這麼求?」

這人!雷持音氣結,懶得與他迂回,「說吧,你想怎樣?但是你不要忘了,咱們是簽過契的,就算你不是君子,你也得按契行事,要不然╴騙我一個姑娘家,你還要不要名聲?」易承雍幾乎要被她氣笑,都這當頭了,她嘴上還是不饒人,他非給她一點教訓不可。

他于是往床畔一坐,湊近她,指著自個兒的頰。

雷持音小臉漲紅地瞪著他,不禁想這男人真的不是君子啊,沒有一個君子會提出這種下流的交易條件的。

可事到如今,她除了答允還能如何?

眼一閉,她親了過去,可這一親卻覺得觸感不對,似乎……一張眼,對上他含著挑釁目光的黑眸,她趕忙退開。

「卑鄙小人!」她不敢置信地搗著嘴。

「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一介小人我當得起。」他舌忝了舌忝唇,大方地在她身旁躺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她躺下。

雷持音一雙杏眼微微泛紅,被他氣得想撲上去咬他幾口。

滿嘴歪理居然還說得義正詞嚴,聖賢書讀去哪了?而且他竟還敢這般理直氣壯地要她睡在身旁……偏偏她不能不從,因為她還是怕死。

他們兩人的相處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他竟然對她又親又抱!當初她怎麼會以為他是個君子和他定那種契約?

瞧她垂頭喪氣地躺下,易承雍隨即將她摟進懷里,她像小貓般地掙扎了兩下便放棄了,一副自暴自棄、隨便他的神情教他低低笑開。

雷持音听著那擾動人心的笑聲,憤憤地磨牙。

竟然還笑她……這男人到底有沒有良心?

隔天一早,小二將早膳送進房里,雷持音下意識地多看小二一眼,確認他到底是不是人,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後,她不禁無聲嘆口氣,知道自己是草木皆兵了。

可有什麼法子,她身邊的睿親王識人不清,還得倚賴她先替他掌掌眼,省得又有什麼賊子圖謀不軌傷及他。

待易承雍梳洗好在 桌邊坐下,她很自動地替他布菜,隨口問︰「怎麼沒瞧見空濟?」

「找他做什麼?」

「沒什麼,隨口問問罷了。」

易承雍睨她一眼,沒再多說什麼,兩人安安靜靜地用完膳後,下樓就準備趕路。

雷持音一在馬車邊瞧見空濟,便問︰「空濟,昨兒個是你守夜的,對不?」

「是啊。」空濟正好將馬兒給喂飽,有了點閑暇回話。

「你昨晚守夜時有沒有听見什麼聲響?」她壓低聲量還不住回頭觀望,就怕被易承雍听見。

空濟想了下才回答,「什麼都沒听見,不過昨兒個我守上半夜,下半夜是空汶守的,還是你再問問他?」

「不用不用。」雷持音擺手後便趕緊上馬車。

空濟背過身去,用力地嘆了口氣。他是真的模不著頭緒,王爺為什麼要空武衛里頭最擅長模仿聲音的空汶去查探那個男人,再模仿對方的聲音,三更半夜對著房內喊「持音」?

不一會兒,易承雍也上了馬車,準備啟程之際,他道︰「真不跟他踫頭?」

「暫時先不要,咱們還是趕緊離開這兒。」

她比誰都渴望著與親人重逢,可問題是昨兒個發生的事教她有了新的想法。

鬼差如影隨形,誰都說不準易承雍能護她到何時,誰都猜不準她到底還能活多久,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和親人相認?待哪日離開豈不是教人又傷心一回……

現在的她只想知道親人們過得好不好,其余的都不是她能控制的。

易承雍敲了敲車壁,馬車隨即緩緩駛離。

半刻鐘後,一抹身影飛快步地奔到客棧外,可外頭已不見其他馬車。

「爺,那東西有問題?」身為隨從的海潮不解的問。

「拿東西給你的人真沒告知你他的身分?」雷持言沉聲回問,緩緩攤開畫。

畫上的人兒是他的親妹妹,兩年前 香消玉殖的妹妹,偏偏這畫看起來極新,像是近日內所作,誰會為一個死人作畫,作畫之人又為什麼要將畫交給他?

因為震驚又困惑,他才在看到畫後立刻追問畫的來歷,得知對方已經要離開,便趕緊追出來,然而還是慢了一步。

「爺,那人真的什麼都沒說,只說這幅畫是他主子要交給爺的。」海潮後悔極了,早知道這東西這般重要,他就該一收到就立刻交給爺。

雷持言瞅著畫作,上頭的人兒如他記憶中笑得燦爛,充滿生氣……他的心狠狠地一揪,隨即收斂心神,思索著對方到底是何用意。

「海潮,讓人準備,馬上啟程。」他沉聲道。

對方既然把畫交給他,那就代表往後定有再見面的機會,他不急,他有的是時間慢慢等。

通陽與京城相隔千里遠,易承雍帶著雷持音走了段陸路後便改走水道,讓從未搭過船的她吐得半死,于是他當機立斷,隔天靠岸再轉走陸路,待回到京城時,已是四月天了,超出了預期的時間。

「王爺。」

睿親王府的大門敞開,馬車直入其內,在影壁處停下,王府總管童敬領著一干下人恭候主子歸來。

易承雍牽著雷持音下馬車,雷持音一見這等陣仗,不由得回頭看了眼描金漆紅的大銅門。

嘖嘖嘖,親王府啊,也不知道她上輩子是積了什麼德才有幸踏進這兒。

「童敬,陸嬤嬤,這一位往後就是王府的當家主母。」易承雍介紹道。

童敬聞言,臉色微變,「王爺,那護國公千金……」

易承雍臉色一沉,手一擺示意他噤聲,接著交代,「不用特地替她備院子,她就住在我那兒。」

童敬趕緊應聲,又道︰「王爺,皇上那兒有旨意,說是王爺要是回京得要立刻入宮面聖。」

易承雍看了看天色,雖然只是晌午,但依那人的行事,恐怕是會拖到晚上才會放他走,便道︰「明天再說吧。」

話落,他自然地牽著雷持音的手往主屋的方向走。

童敬臉色刷白,急忙跟上,口中勸說,「可是……」

易承雍懶懶睨他一眼,「本王累了,全都退下。」

「……是。」

雷持音跟著他踏上回廊,回頭張望,發現跟著的只有空武衛,王府總管和一干下人全都退到回廊下,沒一個人敢跟上,不禁猜想他還是較習慣讓空武衛的人近身伺候。

「王爺,你要不要先跟我提點一下,哪些下人是好的,哪些是要避開的?」她想為了他好,她還是先模清這些人的底細好了,盡管她並不清楚將來她到底會在這兒待上多久,但能幫他一時是一時。

唉,對于將來的事她是一點底都沒有。

後來再想,自己惱怒他有未婚妻,實在是太舍本逐末了,畢竟在生死之前,吃味這種情緒顯得太多余了,她都不能保證自己還能有多少時間待在陽世里,與他置氣真太愚蠢。

她想好了,不管怎樣做人還是要講道義的,因此等她打探到小雅和兒子的消息,確定他們都安好後,她會跟著鬼差離去,不與人爭奪。

只希望到那日他別生她的氣……

「我親王府里的人都是能用的,童敬和陸嬤嬤是宮里的老人,是我母妃身邊的人,跟我出宮開府,至于其他的人我都交給他倆打理,沒有我的吩咐他們不會靠近主屋這頭。」

「喔,那麼,他們知道你的秘密嗎?」

「自然知道。」

「……你當初還跟我說只有空濟知道。」因為她一無所知就可以盡情地耍她,當她傻子是不是?

「那當頭我怎會與你提及親王府的事。」

雷持音撇撇嘴,想了下,又道︰「我能到外頭走走嗎?」

「你不想歇會兒?」

「是想歇會兒,但我更想知道小雅和我兒子的消息。」

「這事我會讓人去查。」他握緊她的手,不想讓其他人分割走她對他的關心。「還是,你想見他們,當面與他們相認?」

「……暫時先不要,我只是想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

「那就先歇著吧,最遲明天就能查出你想知道的消息。」

雷持音輕點著頭,看著回廊外那一大片的湖泊,午後的陽光灑在湖面上,波光粼粼,而湖面上還有橋,通往一座亭子,亭子四面的藕色帷幔隨風飄揚。

再往前,則是無止境的渡廊,看得她瞬間瞪大眼。

「王爺,主屋在哪?」她忍不住問,這園子也未免太大了,要走到什麼時候才到主屋?

「累了?」

「腿酸。」她故意抱怨,豈料易承雍隨即將她打橫抱起,嚇得她忙喊道︰「你做什麼,還不趕緊將我放下來。」

「親王府是三進的規制,離主屋還有點遠,我抱著你走,你才不會腿酸。」易承雍說著,嘴角隱有笑意。

「我說笑的……」別鬧了,後頭跟著一大票空武衛的人,在他們面前做出這種舉動,她還要不要做人?


「我認真的。」

「你……」她以後一定會謹言慎行!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7-13 00:04:06

第九章 在蠱上面前栽贓

睿親王府的華貴雷持音總算是見識到了,光是主屋這兒,擺設的物件全都是上等的寶貝,尤其是擺在床邊花架上的那盆火紅珊瑚,教她瞧得目不轉楮。

「你喜歡珊瑚?」易承雍更衣後走來,就見她不住地打量那盆珊瑚。

「談不上喜歡不喜歡,只是沒見過好奇罷了。」她在卓家和雷家瞧見的大抵是各種玉石,如果要問她關于玉石的知識,她可以說個三天三夜,不過珊瑚這東西她只在書上瞧過。

「庫房里這類東西很多,你要是想瞧的話,我將對牌給你,你可以和童敬去瞧瞧。」說著,他走到一旁的五斗櫃拿對牌。

「不用了。」雷持音連忙推拒,她是什麼人物,哪里能隨意進王府庫房。

「你是這府里的當家主母,這府里沒有一處是你不能去的。」他說著,將一串牌子交給她。「這里頭不只有庫房的對牌,還有城里和外地幾家鋪子的,收放地契的小庫房則是……」

雷持音打斷他未竟的話,「王爺,我不是當家主母,你不用急著把這些東西交給我。」

「護國公嫡女的事這兩天待我面聖後,我自會處理。」

「處理什麼?難不成你要當個忘恩負義之輩?」雷持音瞪他一眼。「千萬別做那種人,我會瞧不起你。」

「想哪去了。」易承雍一把將她拉到床上。「不是累了,睡一下吧。」

這話听得雷持音面紅耳赤。不知情的人听見還以為兩人是老夫老妻呢,可兩人根本是有現在沒將來……她該提醒他這件事,偏偏她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

唉,他不知道她是多麼不願意鳩佔鵲巢。

  ?????

也許正因為她的還陽會傷害其他人,所以鬼差才急著要將她給收回陰間,而她老是這樣逃避鬼差也不是辦法,畢竟他能護她一時,也無法護她一世,對不?

無聲嘆了口氣,她轉了個話題,「明兒個你要面聖,可知道皇上會怎麼對你?」

「他還能如何?」

雷持音皺著眉,心想,皇帝老子能做的事可多了咧,他真以為自己頂著親王頭餃,皇上就不敢動他了?

「王爺,你該不會對宮里那把椅子有興趣吧?」她問得夠直白了。

「你想當皇後?」他詫問。

雷持音一把搗住他的嘴,「你不要亂說!我是什麼身分,哪敢奢望那個位置?你別害我了!」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他有本事說,她還沒膽子听,更不想提早見鬼差。

易承雍熠亮的眸直睇著她,突地親吻她的掌心,嚇得她險些尖叫,抽回手的瞬間,直覺得手心又燙又酥麻。

這人……心思越發邪惡了!

「你想要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但前提是,我絕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這是他的承諾,而且他知道他一定做得到。

「……易承雍,一直以來,欺負我的人都是你。」敢情是只允許他萬般欺凌她,卻不允許旁人動她半分?

「若是旁人喊我名諱,一個大不敬的罪名就能杖責至死。」

「不用杖責我,只要夜半把我丟到門外就成了,何必大費周章,還要旁人背上殺人的罪孽?」

易承雍被她這張利嘴氣笑,強硬地將她摟進懷里,「眯一下吧,明兒個進宮沒事的。」

盡管還有滿心疑惑,但她還是乖乖地閉上嘴。

走了千里路回到京城,她已經累得慌,自然也希望他能養足精神,畢竟明日面聖可不是好玩的。

翌日醒時,房里早已不見易承雍的身影,就連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雷持音一點感覺都沒有。

「姑娘醒了?」

外頭傳來聲響,她愣怔了下,趕忙應了聲,才剛掀開床幔,陸嬤嬤已經領著三個丫鬟進房。

「王爺差人給姑娘備了幾套衣裳,是在春水坊買的,您瞧瞧要穿哪套,要是不合身再立刻修改。」

其中兩個丫鬟擱下箱籠,一打開,里頭是五顏六色的衣衫和各式裙子,質料上等,繡工精巧。

春水坊里的衣裳可不是一般人家買得起的,至少雷持音沒買過,不是買不起,而是買不下手,一套衣裳要價幾十兩到數百兩銀子,她寧可拿去買食材。

見屋里幾人都盯著自己,她便挑了套粉桃色的交領短衫搭月白色的八幅裙,裙擺處繡滿了纏枝花紋,看似不起眼,但這可不是尋常人能穿的紋飾。

挑好後,不等她吩咐,幾個丫鬟便上前伺候她更衣挽發,陸嬤嬤也不知道從哪取來一只木匣,里頭是琳瑯滿目的首飾。

正以為這樣就完事了,誰知道陸嬤嬤親自動手替她上妝,她不禁問︰「王爺可說了我能到府外走走?」

陸嬤嬤手上動作未停,「王爺一個時辰前進宮了,吩咐不可怠慢姑娘,還要姑娘在府里靜心候著,姑娘要是想在府里走動,老奴可以領著姑娘。」

既然沒要她出府,打扮成這樣是要做什麼?

想了想,她還是決定乖乖地任人處置,等易承雍回來後,再跟他詢問這是怎麼回事。

就在陸嬤嬤替她上好妝後,她心想終于能動時,卻見陸嬤嬤盯著自己出神,她不由得微揚眉問︰「怎麼了?」

陸嬤嬤神,朝她微福身,「老奴失禮了,老奴覺得姑娘有些眼熟,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雷持音心一跳,心想她該不會是見過原主吧。

記得陸嬤嬤是從宮中隨易承雍開府的老人,肯定有許多機會接觸世家貴女,那麼她現在是該鼓勵她努力回想,還是不讓她繼續深想?

「王爺可有說回府用膳?」她選擇轉移話題,決定等易承雍回來再跟他商議。

陸嬤嬤收斂心神,恭敬回答,「王爺交代了,今日回府的時間會較晚,但應該趕得及回來用午膳。」這是王爺特別叮囑跟姑娘說的,可以想見她在王爺心里的分量。

雷持音輕點著頭,心想要替他準備什麼菜色,又听陸嬤嬤道︰「姑娘要在哪兒擺膳?」

她想了下,便指著外頭,「那里有座亭子,就那兒吧。」本是想在房里用膳,但一想到會被這三四個人盯著,她就覺得沒什麼胃口,倒不如到外頭賞賞風景,打發一點時間。

順便……等他回來。

朝堂上,氣氛僵凝,皇帝易珞臉色鐵青地瞪著殿上之人,目光掃過擱在殿上的兩口棺。

「睿親王此舉所為何事?」易珞沉聲問道。

「此舉自然是為了說明趙巡撫之死。」易承雍擺了擺手,站在後頭的易玦立刻差人開棺。

這棺蓋一開,一股腐尸的味道便竄了出來,一些看慣生死的武官微皺著眉,偏過了臉,只覺得晦氣,一些沒見過腐尸的文官卻是被這股味兒嚇得臉色蒼白,有人更是上前喊道——

「皇上,在朝堂上開棺之事史無前例,睿親王此舉是大大不妥。」

「右都御史別急著喊不妥,待他日你死後,要是有冤,本王也會為你開棺驗尸。」易承雍皮笑肉不笑地睨他一眼。

「睿親王到底要如何說明趙巡撫之死,趕緊說吧。」易珞一張臉黑了,這腐味教他想起當年宮變時,宮里連連刷洗了三日也洗不掉的血腥味。

「皇上要本王前往通陽查清前去賑災的趙巡撫之死,本王到通陽後第一尋找護送趙巡撫前往的禁衛,卻沒找到半個,後來好不容易得到線索,得知當時率領護衛首領楚寧下落,豈料尋到人時已是遲了一步,本王不死心地追著凶手而去,在亂葬崗上尋到了楚寧的尸體。」說著,他指著其中一口棺。

「這些無關緊要的人,睿親王何必帶上殿?」易珞努力地掩飾作嘔的沖動,恨不得能趕緊退朝。

「皇上,他並非無關緊要,反而是本案的關鍵人物。」

易承雍話落,站在武官首位的萬利建嘴角隱隱浮現笑意,相對于站在文官那列的楚尚書,顯得氣定神閑多了。

「那睿親王趕緊說吧。」易珞已經忍不住用寬袖掩住口鼻。

易承雍似笑非笑地瞅他一眼,慢條斯理地走到棺前,道︰「皇上不覺得奇怪嗎?趙進都死了,為何身為護衛行領的楚寧卻還活著?而其他禁衛為何不見蹤影,就算適死,也得要見尸,不是嗎?」

一旁的楚尚書斂眸垂首,腦袋里已經尋思出應對之法。

「本王懷疑趙進之死是出自楚寧之手,而楚寧身為禁衛,亦是楚尚書的族人子弟,說白一點,便是楚尚書隔房佷兒。」

易珞聞言瞪向了楚尚書,楚尚書立刻跨出文官隊列一步,雙膝跪下,凝肅沉重地道︰「楚氏族人出此不肖子弟,還請皇上將此人的尸首棄于亂葬崗,就當楚氏沒有這等兒孫。」易承雍微揚眉,打算就這樣把事揭過,真是太小看他了。

「要將楚寧丟去哪本王不在意,可楚尚書說出這番話,是承認了楚寧的罪行吧,那麼楚尚書認為他是為了什麼殺了趙進?」

「睿親王,下官為楚氏出了不肖兒孫感到汗顏,並不代表下官認定了楚寧有罪,楚寧有無罪責在身,並不是我等能論定。」楚尚書一身凜凜正氣,聲色厲地道。

「楚尚書所言甚是,睿親王得拿出證據才能說幾分話。」易珞沉聲道。

「確實是不是本王能論定,而是證據能說話。皇上,姑且不論到底是不是楚寧殺了趙進,重要的是楚寧被殺,要說是被人滅口倒也合理得很,而殺他之人就在這兒,他的身分是通陽總管府里的礦官周瑞和。」說著,他又指了另一口棺。

萬利建聞言臉色變了變,但不知道想到什麼,又是一派輕松的模樣。

「一個礦官怎會有此能耐?睿親王不會是想隨意找個人搪塞了事吧。」易珞愈說愈惱,這殺死趙進明明就是一個一石二鳥的好法子,能夠栽贓肅王,又能趁機除去睿親王,怎麼他倆卻都好好地站在他面前。

「皇上,只因這人的身上烙有萬都督手下護衛的徽章。」

易承雍話一出口,萬利建立刻上前直指著他,「睿親王這是含血噴人!」

「那麼萬都督敢說身邊的護衛身上並無烙印?」易承雍一句話就堵死他,「這樣吧,萬都督行事向來謹慎,身邊護衛不少,想必今日亦有跟隨著進宮,請皇上派人請來萬都督的護衛,看看身上有無和周瑞和身上同樣的烙印,便可知誰是誰非。」

易珞臉色冷肅,死死地瞪著萬利建,萬利建像是瞬間亂了心神,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只能漲紅臉說不出話。

他的護衛身上確實有烙印,可問題是周瑞和身上並沒有!

周瑞和是他的手下沒錯,他給了他一個涼缺待在通陽當眼線,一知道他被盯上,其他眼線便立刻將他除去,沒想到易承雍竟會將他的尸首帶回,還假造了烙印,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

易珞不禁暗罵萬利建愚蠢,想要坐收漁翁之利不成,反把自己陷了下去,眼前這難題丟回他身上,他要是不辦,就是包庇,要是辦了,豈不是自斷臂膀?

眼前他必須靠萬家和楚家替他鞏固權勢,借兩家之力除去睿親王和肅王……

罷了,暫時先舍下萬家,橫豎萬家手握地方兵權,這些兵權遲早也是要拿回的,倒不如現在就拿回。

「來人,傳喚五軍都督的護衛進殿,與死者比對烙印。」

易珞的下令教萬利建傻眼極了,作夢也沒想到皇上竟然舍棄自己。

他知道楚家為討皇上歡心,所以讓楚寧殺了趙進和其他禁衛,為的是要栽贓肅王,而他讓周瑞和殺了楚寧,是要讓易承雍認定楚家殺人滅口,好由易承雍替他除去礙眼的楚家,豈料他機關算盡,竟是成了皇上手中的棄子。

「皇上,本王尚有另一事要稟報。」

「說。」

「皇上該是知曉本王在通陽遭到剌殺,肩傷雖愈,可多少傷及筋骨,至今還是隱隱作痛,而那賊人本王已經逮著。」他一彈指,讓空濟去將武功被廢又被毒啞的空澧拖進殿內。易珞微眯起眼,道︰「這人不是睿親王你手下的空武衛?」

萬利建一見到空澧,冷汗都冒出來了。

「他本該是,可惜遭人收買,是個背主的奴才。」

「既是你的奴才就該由你處置,沒必要特地帶到殿上。」

「皇上,本王說了,他是個遭人收買、背主的奴才,難道皇上不想知道這朝堂上誰有如此通天本事收買本王的空武衛?要是連空武衛都能收買,宮中還有收買不了的禁衛嗎?」易珞聞言疑心頓起,睿親王說的不錯,空武衛是直屬睿親王的暗衛,更是太祖皇帝留給睿親王的,就連身為皇上的他都指揮不了空武衛,又有誰這般本事的竟能收買?

要是連空武衛都能收買,想要收買他身邊的人還難嗎?

易承雍瞧著他,像是往他的心坎里看了進去,好半晌才從懷里取出一面令牌,「還請皇上過目,這令牌是從空澧身上搜出的,而且楚寧身上也有,還系在他身上,皇上可派人驗證。」

易珞一個眼神,身邊的太監立刻上前取了令牌,易珞接過一瞧,隨即瞪向楚尚書,這一瞪不只楚尚書一頭霧水,就連萬利建也模不著頭緒。

易珞再將令牌交給太監,示意他到棺邊驗證。

太監只能硬著頭皮,搗著口鼻走到棺邊,快速地將令牌比對過後,快步回到易珞身邊,細聲道︰「皇上,確實是同一種令牌。」

易珞立刻搶過令牌直接砸向楚尚書,來不及閃避的楚尚書被令牌砸得差點頭破血流,只能趕緊跪下,抓起令牌一瞧,神色大變,高喊冤枉。

「皇上!絕不可能是皇後所為,這分明是栽贓!」

那令牌是楚皇後有喜時,易珞賞給楚皇後的,在情急之時可以用來調動禁衛,更可以做為自己人分辨身分的令牌。

「皇後深居後宮,自然不可能是她做的,所以……誰做的?」易承雍走到他身旁,似笑非笑地問。

楚尚書百口莫辯,驚慌地看了看易承雍再看向皇上,只能喊冤,「皇上,臣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曉得這事,更何況他一介文官與空武衛的人從無接觸,又要如何收買?

「楚尚書……你真是讓朕心寒!」

「皇上,臣真的不知情,不是臣做的!」楚尚書看向皇上,只盼他能網開一面。

「皇上,派人暗殺一品親王該當何罪?」易承雍卻是火上澆油,輕聲問著。

易珞死死地瞪著楚尚書再瞪向易承雍,一股怒火在胸月復間燒得他渾身發痛,「來人,拿下楚徹的烏紗帽,押進大理寺!」

「皇上,暗殺一品親王,依律罪同謀逆,該要滿門抄斬。」

「睿親王,這事還得再查,朕會命大理寺徹查!」易珞惱聲吼道。

「何須再查?人證物證在,這令牌乃是宮中之物,外頭並無法仿照,皇上要是不依律嚴辦,豈不等于縱容他人仿效?讓天下人皆以為謀殺親王之罪不過爾爾,是皇上默許。」

「睿親王!」易珞怒吼起身,「朕是皇上,豈容你含沙射影!」

「本王是太祖皇帝封敕的一品親王,豈容皇上把暗殺之罪含糊過去,讓天下人以為皇上昏庸迂腐,讓天下人以為皇上讓外戚專權?」易承雍徐步朝他走去,拾階而上,在他耳邊低聲道︰「不要忘了,你的皇位是本王給的,本王給得起就收得回。」

易珞殷紅著眼,氣得渾身發顫,卻見他又退上一步,喊道︰「懇請皇上從重發落,絕不寬貸。」

易珞死死地瞪著他,想罵他放肆,想將他拖出殿門外處斬,可他不能!太祖皇帝留了免死金牌給他,只要他動了想殺他的念頭,他便取出免死金牌逃過一死,接下來必定會置他于死地。

他必須冷靜,不能在這當頭中了激將法。

正巧,這當頭有禁衛將萬利建的護衛帶進殿內,易珞穩了穩心神後,命禁衛當殿褪去那人的衣物,露出他肩膀的烙印。

比對了周瑞和肩膀處的烙印後,確定是相同的,易珞臉色已經鐵青得說不出話。

事已至此,他要是看不出這一切都是睿親王的把戲,他還能坐在這龍椅上嗎?可偏偏睿親王又栽贓得天衣無縫,也只能教萬利建吃下這個悶虧。

「皇上,就算這人身上有臣的家徽烙印也不能就此認定是臣讓他行凶,再者,假設真是楚寧暗殺了趙大人,他殺了楚寧還是大功一件。」萬利建暫且將楚家的事丟到一旁,避重就輕地道。

「那麼敢問萬都督,周瑞和怎麼會去殺楚寧?」易承雍低聲問著。

「下官怎會知道?人都死了。」

「既然如此,萬都督又怎能說他殺了楚寧是大功一件?假設他只是想殺人而動手,他就是個殺人犯,身為主子的你難辭其咎。」

萬利建強辯道︰「也許他撞見了楚寧殺趙進,所以將他伏法,如此不是大功一件?」

「如果他撞見楚寧殺了趙進,想立功而殺楚寧,又怎會將楚寧丟棄在亂葬崗?」易承雍愈問語調愈輕,看似面帶笑意,眸色卻冷進骨子里。

「這……」萬利建這下辯解不來了。

「還有,他身為礦官,依律不得隨意離開通陽城,他又是怎麼在通陽城外的驛站里目睹楚寧殺人?而且趙進死的日期和楚寧之死可這相差了數天,若他當真目擊案件,這期間他能報官,何必動手殺人?尤其他與知府又是如此交好……對了,皇上,本王特地讓通陽知府上京,就是為了稟明此事。」

易承雍回頭朝殿門外使了個眼色,空濟立刻將通陽知府帶進殿。

一听見連知府都摻和進來,萬利建才驚覺自己根本是掉進他的陷阱。

「通陽知府,說說來龍去脈吧。」易承雍輕點著他的肩。

通陽知府雙膝跪下,高喊萬歲之後,瑟縮地道︰「皇上,微臣是受萬都督逼迫,只在旁觀望不敢插手,任由楚寧殺了趙進想藉此陷害肅王,再讓周瑞和殺了楚寧,讓前來查辦的睿親王以為楚家殺人滅口,繼而對上楚尚書,臣是被逼迫的,求皇上恕罪!」

萬利建高大的身形搖晃了下,這才知曉何謂栽贓,他根本不識得通陽知府!

而且空澧是被他所收買的,睿親王卻嫁禍楚尚書,這個人心思太可怕,當初他怎會那般看輕他!

易珞藏在寬袖下的雙手緊握成拳,半晌說不出話來。

「還請皇上還肅王清白。」易承雍揚聲道。

「如今水落石出,肅王自然是無罪。」易珞咬著牙道,瞧也不瞧易玦一眼。
  
易玦倒也不以為意,橫豎他不過是陪皇叔上殿而已。

「皇上,眼前正是皇上清君側的大好時機。」易承雍話落,朝他作揖後便瀟灑轉身離去,似乎對結果如何不在意。

易珞瞪著他離去的背影,胸口劇烈起伏著卻又不能發作。

易玦自然是跟在易承雍的身後,待出了殿才忍不住開口,「皇叔,你這一招真是陰狠。」他還沒見過人這般栽贓嫁禍的,他是該好生學習才是。

「有他陰狠嗎?」易承雍哼笑了聲。「橫豎事成後他也不會放過楚家和萬家,我也不過是提早幫他處置罷了。」

易玦哈哈笑著,乍听皇叔是幫了皇上一個大忙,可問題是……皇上現在很需要那兩個家族的力挺,皇叔卻硬是拔掉了他兩只臂膀,皇上不惱火才奇怪。

但對他而言,這情況倒是挺讓人愉快的。

易承雍徑自離了皇宮,馬車停在睿親王府時,便見空汶適巧也回來。

「事情查得如何?」他下了馬車便問。

空汶簡單扼要地將所查到的結果說過一遍,听完,易承雍眉頭微攏著,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便讓他退下,徑自朝主屋走去。

「王爺。」童敬在影壁旁候著。

「她今兒個做了什麼?」易承雍邊走邊問。

「姑娘今日在湖邊用了早膳,現下則帶著人在果園里。」

「果園?」他微停下腳步問著。

童敬想起先前發生的事,嘴角忍不住微揚,「姑娘今天在果園里走動消食,走到一棵蘆橘樹下時,被剛好熟成的蘆橘給打中頭,氣著說要把樹上的蘆橘都摘下來,說是氣著嘛,可又笑得挺開心的,不知怎地,總覺得像是見到娘娘。」

易承雍微愕地打量著他嘴角的笑意,想起母妃自己也笑了。

確實是如此,她的氣質與行事作風與母親極為相仿,尤其她在廚房里的身影,教他感到安心和喜悅,彷佛找回還未被臉盲這個殘缺困住的自己。

「老奴說錯話了,還請王爺恕罪。」童敬說得太溜,忘了不能在他面前提及他母妃,連忙躬身請罪。

「哪來的罪。」易承雍擺了擺手,轉了個方向朝果園而去。

易承雍生母劉氏喜歡蘆橘,並非愛吃,而是喜歡花 香,所以先皇在劉氏的殿內栽植了成片的蘆橘樹,而易承雍在開府時將宮中的蘆橘移植過來,藉此思念母妃,花開時,他會坐在亭內聞著花 香,因為那是屬于他母妃的味道。

接近果園時,他听見雷持音的笑聲,循聲望去,就見她指揮著下人架梯準備摘蘆橘,滿面笑容。

不若京中貴女的含蓄矜持,她總是笑露一口貝齒,任誰一看都能感受她的快樂。

「在做什麼?」

雷持音側眼見到是他,指著面前的蘆橘,故作生氣地告狀,「你說,蘆橘打到我的頭,要怎麼處理?」

「砍了。」

雷持音賞他一個大白眼,「什麼砍了?是呢了它!你不知道最強大的報復就是讓它每年

都努力地開花結果嗎?一刀把它砍了,太便宜它了,而且你要是把它砍了,明年我哪有蘆橘可以吃?」

易承雍被她逗笑,頗認同地道︰「那就吃它,每年都吃它。」他喜歡這個約定,讓他們在一起的時光一直延續下去。

「對,就這樣報復它。」雷持音用力點頭。

「好,我上去幫你摘。」

「你行嗎?」

「讓你瞧瞧本王的能耐。」

雖然易承雍信心滿滿,可當他真踩上梯子時,府里一群下人全都跪下,就連跟隨而來的童敬也跪到梯子邊,怎麼也不肯讓他往上爬。

易承雍冷沉著臉想要發火,雷持音卻是看得發出銀鈴般的笑聲,讓他無奈地側眼望去。

「走吧走吧,咱們到亭子里等。」

雷持音挽著他就走,一坐進亭內,她不住地往外張望。

「瞧瞧,結實系系呀,咱們今天摘這一棵,明天摘那一棵,每天都有蘆橘能吃。」

「你喜歡吃蘆橘?」

「喜歡,蘆橘糕也是別有風味。」

說到糕點,易承雍就想起那日的 茶點都被易玦那個混蛋吃了,後來她生他的氣,就別提做什麼糕點了,于是他很理所當然地提了要求,「我也想嘗嘗。」

「這有什麼難的,明天做給你嘗嘗。」

「好。」

「不過咱們先來嘗嘗才剛摘下來的。」見丫鬟將剛摘下的蘆橘送進亭內,她忍不住先挑了顆,待丫鬟又端了水進亭子里,她淨了手便開始剝皮。「喏,先剝一顆讓你嘗鮮。」

一顆黃澄澄的蘆橘遞到易承雍嘴邊,他含進口里,嘗到的不只是蘆橘的多汁鮮女敕,更有她毫不保留的寵溺。

「甜嗎?」

「甜,我還不知道蘆橘居然這麼甜。」

雷持音睨了他一眼,「這是你王府里栽種的蘆橘,你居然不知道很甜?」

「這是從宮里移植來的,為的是思念母妃,因為母妃很喜歡蘆橘花開的 香氣,倒是沒想過吃它。」

「喔,很 香嗎?」

「很清雅的香,入冬花開時,香氣會彌漫整座王府。」

「真的?要是今年冬天也能聞到就好了,小雅的院落外種了許多李花,也是因為她很喜歡李花的香氣,二月時李花似雪,美得驚心動魄,香氣清雅醉人。」說著,她想到自己請他查的事,便問︰「可有幫我查妥事了?」

「一會回房再說。」

雷持音從他臉上讀不出什麼思緒,可看他不願立刻說,心里有點不祥的預感,一瞬間好心情就少了大半,塞了顆蘆橘也嘗不出美味。

站在亭外等候吩咐的陸嬤嬤直盯著雷持音,身旁的童敬不解的低聲問︰「瞧什麼?」

「沒什麼,只是覺得那位姑娘眼熟得緊,卻一直想不起來是在哪見過。」

「是嗎?王爺也沒告訴咱們這姑娘姓啥名啥,身家背景也不說……你說王爺會不會早就知道護國公嫡女失蹤了,打算就這樣讓那婚事告吹,迎娶這位姑娘?」

「不管怎樣護國公府的事還是得跟王爺提一聲,國公嫡女失蹤茲事體大,尤其她還是王爺的未婚妻。」

童敬听完不禁愁眉苦臉,他也想說,可王爺就是不給他機會提。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7-13 00:04:27

第十章 軀殼的真實身分

「……小雅失蹤了?」雷持音倒抽了口氣。

食不知味地品嘗完蘆橘,回房後,便听到她最害怕的消息,教她渾身不住地打顫。

「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失蹤……那天後來發生什麼事了?」

易承雍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讓她坐在錦榻上,替她斟了杯茶,才又娓娓道來。

「听說你出事那天,徐家好像也鬧得一團亂,當家的徐鼎揭開了徐老夫人和卓當家兩人伙同陷害他,而卓大爺也被牽連在內,最後衙役進府押人,卓大爺卻逃了,就在眾人找不著人之際,卓家的庫房著火了,火滅後里頭找到一具男尸,證實是卓大爺。」說話時,他始終注意著她,想知道她心里對那個男人有無一絲眷戀。

雷持音圓瞠的杏眼直盯著他,心情無法平靜,小雅跟她說過,懷疑公公和徐老夫人有掛勾,沒想到居然是真的。如果讓小雅確知那些丑惡的事都是源自她的父親和兄長,她心里該會有多恨?

「據說,那卓姑娘似乎知道你的死因,後來人就不見了,就在所有人都在找她之際,發現卓家庫房失火。」

「確定庫房里只有找出一具尸體?」她啞聲確認。

「確定。」

雷持音垂睫思忖了下,「王爺,你現在能帶我外出嗎?」

「你要回雷家?」

雷持音愣了下,笑得苦澀,「不,現在的我不敢見爹娘,只要我大哥在,我爹娘就能過得好,我還是別去讓他們難受……」

她根本不敢想爹娘,不敢想象早逝的自己會讓爹娘多傷心,尤其當他們知道毒殺她的人是卓景麟,他們會有多痛。

「那麼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端玉閣找一個人。」說完,她像是想到什麼,「端玉閣可還在?」該不會小雅不在,端玉閣就收起來了。

「端玉閣還開著,听說如今的主事之人是季逢易和雷持言。」

「很好,我就是要找季逢易!」她像是找到一線生機,雙眼發亮。

易承雍不明白她突來的轉變,問︰「卓姑娘的下落會與他有關?」

「事發當天,季逢易在卓府和我討論端玉閣接單的事,而庫房的鑰匙一直在我公公身上,沒有鑰匙是進不去的,可我听小雅說過,庫房有個地方不用鑰匙也能進入,只有她跟卓景麟知道。」

雖然她說得又快又急還亂無章法,但易承雍沉下心一想便明白她的意思,「你認為當時在庫房里的不只卓景麟?」

「對,而且我猜卓景麟會進庫房,是想要去拿財物,充當逃跑的盤纏,我能想到這一點,小雅也想得到,所以她會比卓景麟早一步進庫房等他。」

「等他做什麼?」

雷持音長睫微斂,眼眶有些泛紅,「因為我死前跟小雅說,我不想當卓家鬼,所以她一定會替我想辦法拿到放妻書,然後……也許就是她放火燒死她大哥,又或許是想要跟他同歸于盡。」

易承雍神色意外,因為他無法想象一個小姑娘竟有如此強悍的一面。

「小雅如果真知道是卓景麟對我下毒手,她是無法原諒卓景麟的,而且她會愧疚、會痛不欲生,也許那時她就在火場里頭,是留在卓府里的季逢易把她帶走藏了起來。」

易承雍忖了下,雖然認為她的推斷極有道理,但是……

「如果事實不如你想象呢?」人一旦懷有希望失望時就會更絕望。

「至少,我確信小雅是活著的。」

「我會加派人手打探。」

「王爺,謝謝你。」雷持音由衷地道,她一直欠他一句感謝,從她還陽至今,一直是他護著她。

「咱們之間還需要言謝?」他輕揚笑意,將她摟進懷里,「我只希望一切能如你所期盼。」

睿親王府的馬車緩緩向端玉閣,店鋪外頭可見停了幾輛馬車。

「听說端玉閣的生意一直都挺火熱的,想下張單子得排到兩年後了。」易承雍略掀開了車簾說。

「那倒是真的,小雅設計的首飾可不是一般常見的花樣,猶記得那時宮中貴妃可是相當喜愛小雅的手藝,後來皇後生下嫡子時,皇上還差人托徐家找一頂點翠鳳冠,那頂鳳冠也是小雅設計的,就連點翠的部分都是她親手做的。」

「還好是兩年前接的單子,若是現在接的,我就會要你跟她說,別跟皇室沾上關系。」他意有所指地道。

雷持音一听,有些懊惱地皺起眉,「對了,你今天入宮面聖如何?皇上可有為難你?」瞧她,滿心都撲在小雅身上,倒是忘了他今日進宮也是凶險。

易承雍頗受用地將她摟了摟,再替她戴上帷帽,「一點小事而已,你根本不需要擱在心上,眼前還是先辦正事要緊。」

雷持音揚笑輕點著頭,跟著他下了馬車,踏進她許久未曾踏足的端玉閣。

以往她三天兩頭就往端玉閣跑,這里的一草一木還是跟她離開前一樣,卻是物是人非……

「爺、夫人,小店已經不接單了。」迎面走來的伙計不住地哈腰道歉,看兩人姿態親密,便把兩人當成一對。

雷持音認出這名伙計,便道︰「包寬,咱們不是來下單的,是想問季逢易大師在嗎?」

包寬不假思索地道︰「夫人,季大師現在不在工坊。」

回話後,他突覺得不對勁,他並未自我介紹,怎麼這位夫人會知道自己的名字?難道是常客來著?她戴著帷帽瞧不清五官,但嗓音他陌生得很,肯定不熟識。

雷持音從他狐疑的神色中察覺自己嘴快,忙又問︰「可知道他上哪去,何時會回來?」

包寬面有難色,正欲回答之際,剛好見有人從他們身後走來,立刻喊道︰「雷爺。」

雷持音忍住回頭的沖動,死死地瞪著前方,听見了雷持言道——

「季大師呢?」

「上徐府去了,說是得去監工,要費上一段時日,所以咱們這陣子都不接單了,季大師說忙不過來。」

「是嗎……」雷持言嗓音無波地低喃著,從易承雍他們倆身旁走過,跟在他後頭的伙計抬了一口大箱子走來,「我先把東西擱在工坊里。」

「這是上回大師要的玉料嗎?」

「嗯。」

正當兩人交談時,雷持音見三個姑娘從廳里走出,嘴上還念念有詞。

「咱們特地來下單,竟然說不接單,到底以為這端玉閣的面子有多大?」

「可不是,以為有皇恩聖寵就不把咱們當一回事,也不想想不過是商家罷了,咱們肯下單是給他們面子。」

「不稀罕,又不是非要這兒的首飾,咱們到長春樓去,像這種小家子氣的店鋪再也不想來第二回!」

姑娘們的嗓門不小,帶著幾分蓄意挑釁的意味,雷持音听了怎能不怒?待幾人走到自己身旁時,她冷聲道︰「可不是嗎?這小家子氣的店鋪靠的是皇恩眷寵,所以分量不夠是不接單的,不知道她們到底懂不懂,啊……畢竟年紀小,肯定不懂。」

她故意裝作在跟易承雍說話,實際上卻是在剌那幾個姑娘,易承雍听得勾起笑意。雖說他總覺得她和母妃的性情相似,可他印象中從未見母妃如此牙尖嘴利,不過她這樣挺好的。

幾步外的雷持言聞言回頭望去,目光定在戴著帷帽的雷持音身上。

「你在說什麼?你知不知道咱們是誰!」其中一名姑娘不滿地怒斥,挽著身旁的姑娘,趾高氣揚地道︰「這位可是護國公嫡女!」

雷持音看著那位姑娘,眉頭微微皺起。

不會吧,護國公嫡女……那不是易承雍的未婚妻嗎?

護國公嫡女本要端出身分壓人,突地瞥見一旁的易承雍,神色嬌羞了起來,趕忙福了福身,「小女子見過睿王爺。」

易承雍垂斂長睫,心想護國公夫妻怎會將女兒養成這副德性?

「王爺真是好眼光,能挑中這般年紀小又不懂事的,了不起呢。」雷持音都想嘆氣了。

「我會處理。既然你要找的人不在,我們就走吧。」

他溫柔地牽起她的聲,她本想要甩開,可想想又覺不對。

如果護國公嫡女是個溫婉賢良的淑女,她定是二話不說地離開易承雍,但如果是這種貨色,她可不願意易承雍就這麼讓人糟蹋了。

所以雷持音反倒是挽住他、貼著他,一副要氣死那姑娘的神氣模樣,果然才走了一步,那姑娘就沉不住氣向前一步故意掀開她帷帽的紗。

雷持音本來等著對方的言語攻擊,準備好要反擊,誰知,她竟突地放聲尖叫道︰「梁多福,你怎麼沒死!」

雷持音不解地看著護國公嫡女,盡管不清楚狀況,她卻沒大度到願意放過失禮又跋扈的人,挑著眉說︰「你都還沒死,我怎麼舍得死?」

那姑娘嚇得臉色煞白,丟下姊妹淘一邊尖叫一邊往外跑,被拋下的同伴們面面相覷後匆匆告退,眨眼間,面前就淨空了。

雷持音撇了撇唇,問著易承雍,「我是長得像鬼嗎?」有必要嚇成這樣?

「先回去。」易承雍沉聲道。

「嗄?」欸,他的反應怎麼怪怪的?

不等她反應,易承雍幾乎是拉著她走,很快就只剩下雷持言等人待在原地。

雷持言盯著他倆離開的身影,眉頭微蹙著。

「包寬,那兩位是誰?」他問道。

「雷爺,方才听那幾位姑娘喊他睿王爺,許是睿親王吧。」包寬抹了抹冷汗,忖想自己方才的姿態夠不夠柔軟,不知會不會惹得王爺上門找碴。

「那位姑娘呢?」

「不知道,奇怪的是那位姑娘一見到我,竟然就喊出我的名字,我明明不識得她。」

「是嗎?」

「雖說是第一次見面,可那姑娘沒什麼架子,而且剛剛那說話的狠勁真是一絕,我想要是卓太太還在世……」察覺自己說錯話,包寬咬著唇止住後頭的話語,想甩自己兩個耳光。

「持音不是卓太太了,她是雷家的大小姐。」雷持言嗓音淡漠地道。

「是,我知道了。」

雷持言沒再多說什麼,心思繞在剛剛帷帽輕紗被掀起露出的面容上。

那女子他並不認識,只是跟他曾有一面之緣,後來又在馮學剛那兒看過畫像,沒想到這會在京城踫見了。

方才那逃走的姑娘喊她梁多福……也許可以先查查。

一回王府,易承雍命人將童敬和陸嬤嬤給喚到主屋大廳里。

兩人誠惶誠恐地來到大廳,見易承雍鐵青著臉色,不由得面面相覷,搞不懂王爺出門一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別說他倆模不著頭緒,就連雷持音也一頭霧水,搞不懂他發哪門子的脾氣。

「童敬,護國公府讓二房襲爵了?」易承雍沉聲問道。

「是,就在王爺前往通陽時。」童敬垂著臉回道,王爺肯定是在外頭知道這件事,怪他沒盡早稟報,早知道他就該逮著機會說。

「荒唐!」

雷持音嚇了一跳,想問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又覺得這當頭不是問話的好時機,只好沉默地听著,同時憂心地看他。

「護國公夫妻與其世子尸骨都未寒,竟然就讓二房襲爵,那麼梁多福呢?」

梁多福?雷持音皺著眉,這不就是方才那姑娘指著她喊的名字?

「听說梁姑娘失蹤了,坊間還有傳言說她與男子私奔了。」童敬垂著臉,不敢看主子的臉色。

易承雍不怒反笑,笑意又冷又邪,指著雷持音問︰「陸嬤嬤,你可認得出她是誰?」

陸嬤嬤立即跪下,「王爺,是老奴眼力不好,現在才認出梁姑娘。」

先前她就覺得王爺帶回來的姑娘眼熟,方才一提到梁多福她便想起來了,只是……雖然去年見過梁姑娘,可這次再見到她,她整個人的精氣神和氣質都不同了,自己才會認不出來。

雷持音傻眼了,難道說這身子的原主就是護國公嫡女?

剛剛童總管說梁多福失蹤,還有可能是私奔,但她是在亂葬崗醒來,頸子又有傷痕,想來梁多福本人根本就是被人害死,那麼失蹤和私奔的說法就很可疑。

可問題是,為何會將梁多福丟到通陽的亂葬崗?

確認了雷持音軀殼的身分後,易承雍讓兩人先退下,招來空濟,要他確切地調查去年護國公夫妻和世子之死,還有梁多福為何離開京城。

空濟領命而去,大廳里突地靜默了下來,雷持音托腮瞅著他,等著他幫她厘清所有事。

「持音。」

「嗯。」她等著下文。

「你這身軀殼就是護國公嫡女梁多福。」

「嗯。」說些她不知道的吧。

「去年護國公夫妻和世子上護國寺祈福,不知何故梁多福並未前去,而護國公一行在去的路上遇上了山崩,慘死在土石之下,當時因為皇上處處針對我,所以我沒有多撥點心思到現場查看,如今仔細一想此事有異。」他疲憊地揉了揉眉間。

這像是一樁奪爵的連環陰謀,否則皇上該要等到梁多福守完喪,以護國公嫡女身分嫁進睿親王府後,再讓梁家二房襲爵。

「可都過了這麼久了,你有法子查嗎?」

「恐怕都被抹去得差不多了……說起來都是我不好。」

看他難得地露出陰郁之色,雷持音只能抱住他,安撫他,「逝者已矣,你就別內疚了,況且這事並不是因你而起的,不是嗎?」

「可是我至少應該要保住梁多福,而不是讓她客死他鄉。」

最教他愧疚的是這一點,他根本沒有關注梁多福,就算她遭逢巨變,護國公夫婦和世子去世,他也只讓陸嬤嬤前去吊唁,根本不曾踏進護國公府,就算他能記住人的臉,他也一樣記不住她?因為他不曾見過她。

「嗯,這點是你的錯,可換個角度去想,我會在這軀殼上還陽,是不是冥冥之中有所注定?也許是梁多福需要一個人替她平反冤屈,追查她的死因。」

「是嗎?」

「我猜是如此,我要是沒有還陽,怎會知道梁多福生前是遭人給活活掐死的?」

易承雍想起朱嬤嬤曾說過她頸子有傷,原來是被掐傷的。

「我們還有一條線索。」雷持音希望他能找出梁多福一家人死亡的真相,如此才能還他們一個公道,也讓她不受良心的苛責,「那個叫我梁多福的丫頭,是現在的護國公嫡女,也就是二房的孩子,你還記得她見著我時說了什麼?」

「怎麼還活著。」易承雍喃喃念著,眸色森冷懾人。

「所以她是知情的,那麼梁多福的死是二房動手的可能性就很高,可為什麼?假設二房是為了爵位而對大房眾人行凶,梁多福一個孤女,並不影響爵位的繼承,為何不放過?」她雖然不是很清楚狀況,但 光听他剛剛和童敬、陸嬤嬤的對話,她也能猜出事情輪廓。

易承雍垂睫深思,確實這事古怪。

「咱們得先找出梁家二房的動機,才能了解全局。」

「這事不好辦。」梁多福已死許多線索難以湊全。

「總之先讓人查查吧,橫豎我是不信梁多福會跟人私奔,就算私奔的對象要害人,也不需要到了通陽再動手……這也是個教人想不透的疑點,梁多福為何會去往通陽,她不會是去找你的吧?」雷持音說著說著,覺得自己的猜測很有道理。「童總管也說了,二房是王爺前往通陽時襲爵的,那麼梁多福會不會是為了避開毒手,前往通陽找你庇護?」

易承雍蹙眉搖頭,「她一個姑娘家想取得路引並不容易,與其到通陽找我,到睿親王府找陸嬤嬤不是更快一些?」做為未婚妻,梁多福到睿親王府一點都不出格,就算要長住也無人敢說三道四。

「……也是,那麼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通陽呢?」這里頭疑點重重,難以推敲,想得她頭都疼了。

易承雍垂著眼皮不語,也覺得無從揣測。

「她有沒有較要好的手帕交?」她突問。

易承雍更沉默了,他哪里會知道她與誰交好?

看他這副模樣,雷持音忍不住嘆氣了,「查查吧,姑娘家養在深閨多寂寞,要是有個閨中密友,通常都會吐露心事的。」

易承雍輕點著頭,算是把這事給記下了。

兩人各自沉思不語,好半晌,雷持音先開了口。

「還是你要不要干脆帶我回護國公府探探虛實?」見易承雍微眯起眼,像是極不願意,她只好再補上一句,「就算你不想帶我回去,二房夫婦想來也會設法讓我回去,畢竟他們家的姑娘已經遇見我了。」

「你不怕?」

「我有什麼好怕的?你不覺得他們才該怕嗎?」一個該死未死的人重回到他們這些凶手面前,到底是誰該怕?

「況且,有你在,你認為他們敢再對我動手嗎?怕是連個念頭冒出來都不敢。」

「那倒是,可問題是你不能在護國公府里過夜。」真正教他擔憂的不是那些人,而是會拘她魂魄的鬼差。

「那你就模黑來陪我吧,不對,不能模黑,一定要在天黑之前。」

易承雍沉著臉想著該要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梁家二房整個拔除,根本沒意願讓她踏進護國公府。

「欸,你沒太多時間考慮,梁家二房很快就會上門的。」

為表示擔憂佷女之情,他們必須在得知她還活在世間時,趕著演出一套賺人熱淚的戲碼。這一點,應該不用她提醒吧?

護國公府。

「你說什麼?」護國公梁清柏嚇得整個人從太師椅上跳了起來。

「爹,我說的都是真的!梁多福回來了,她還活得好好的,而且還是跟睿親王在一塊!」梁多祈嚇得不輕,整個人還不住打著哆嗦。「怎麼辦,爹,她沒死、她回來了,我要怎麼嫁進睿親王府?」

「現在還管什麼你嫁不嫁,她還活著咱們都別想活了!」梁清柏不住地來回走,整個人都慌了。

「娘,咱們該怎麼辦?」梁多祈轉而抱住親娘。

「老爺,何必驚慌,你要是慌了,那就是心虛,你得要鎮定,等會兒隨我走一趟睿親王府。」洪氏一邊安撫女兒一邊說,相較梁清柏,她顯得鎮定多了。

梁清柏听完也覺得有理,可不正是如此,他們派人一路尾隨梁多福,等到接近通陽城才逮著機會將她處理掉,根本不會有人發現,就連她也不可能知道是他們的手筆。

只是下手的人分明回報說確定她已經死透了,為何她又回來了?

「我明白,我會鎮定些不露餡,可是咱們去睿親王府做什麼?今兒個睿親王一上朝,就將萬家和楚家給逼得快要滿門抄斬,他是個咱們惹不起的狠角色。」

「他算是什麼狠角色?他分明是在找死,和皇上對著干還能活得久嗎?」洪氏毫不客氣地道,「眼前要緊的是,咱們得要讓外人知道咱們心疼多福,先前沒動靜是不知道她上哪去了,現在她好不容易回來,自然要趕緊帶她回府。」

「娘,你帶她回來做什麼?」梁多祈尖聲喊道。

「多祈,將她帶回來咱們才能處理她,要不她一直待在睿親王府里,咱們能拿她如何?咱們得早點動手,不能給她機會反咬咱們一口。」

「對,你說的對極了,就是這個理,將她帶回來再處理她。」梁清柏再次慶幸自己娶了個好娘子,一直替他籌謀著,要不這爵位哪可能落在他的手中?

兩夫妻在視線交會中達成共識,換了套衣裳後就前往睿親王府,豈料——

「咱們王爺發話了,經過舟車勞頓,精神不濟,不見任何人。」

梁清柏幾乎氣結,惱易承雍竟只派了個門房打發他,好似他還是以往無舉足輕重的梁家二爺。

「請你行個好,給王爺捎個話,咱們是來見佷女的,咱們還以為多福是失蹤了,沒想到卻是跟在王爺身邊,想問她是不是思念王爺了才前往通陽。她這麼做雖說有些出格,但只要人平安就好。」

洪氏說著,拿手 絹拭了拭眼,乍看彷佛是個憂心佷女的嬸娘,可要是仔細思考她這番話,就能察覺她分明是故意破壞梁多福聲譽,說她不知檢點,為了未婚夫私逃出府。

門房只把小門開了條縫,見外頭圍觀的人不少,卻仍沒打算放行,甚至是傳話,只又重復道︰「咱們王爺發話了,經過舟車勞頓,精神不濟,不見任何人,兩位請回。」然後連條縫也不給,將門緊閉。

吃了閉門羹的兩人對看了一眼,洪氏干脆放聲哭了起來。

「睿王爺,您不能這樣欺負咱們護國公府的姑娘,尚未出閣豈能日夜相伴,睿王爺,您得要給咱們護國公府一個說法,要不如何對得起我大伯子在天之靈?」

洪氏這驚天一哭,立刻引來更多人潮,沒一會兒朱紅大門再度打開,洪氏心喜之際,見到的卻是王府護衛,手持出鞘長劍。

「王爺有令,門前鬧事者,一律就地格殺!」

瞬間圍觀的百姓作鳥獸散,護國公夫妻見護衛手中亮晃晃的劍刃,心底惴惴,只能夾著尾巴溜了,決定明曰再走一趟。

翌日,梁清柏直接遞了帖子,表明拜訪,還一大清早就乘馬車在睿親王府前候著,街上再度滿是圍觀的人群,但無人敢靠得太近,只因門前有護衛持劍站崗。

接到帖子,童敬就將門外的事稟明。

「就讓他們候著。」易承雍神色毫無波瀾地道。

「王爺,今天日頭很辣的樣子,倒有幾分夏日的味道,不如讓他們多待一會,祛祛春寒。」雷持音在旁補了一句。

「甚好。」

因為雷持音這麼一句話,門不開就是不開,等到日正當中,護國公夫妻在馬車里實在是曬得受不了了,讓車夫去敲門詢問,豈料車夫還沒走到門前就被護衛給嚇得險些尿褲子。兩人看這事態不對,再等下去恐怕也是空等一場,只好調轉車子回護國公府。

「老爺,依我看,咱們向上頭遞個消息吧。」

「可萬家現在也是多事之秋,咱們這當頭湊過去,不會遭池魚之殃?」

洪氏一雙勾魂眼瞪去,「老爺,你不要忘了,你能得到爵位是誰幫襯一把的?更何況皇上要真打算降罪萬家早就下旨,這樣拖著不就是在等時機讓萬都督復位?你眼 光得看長遠點。」

洪氏是武官庶女,當年嫁給了沒半點本事的梁家二爺時,她心里早就打算好要怎麼替他謀劃,替自己掙個讓嫡姊都眼紅的地位,如今只要押對寶,梁家前途不可限量,她的兒子往後還能襲爵,所以她不允許任何人破壞她的計劃。

梁清柏耳根子軟,向來都是听夫人的,終究同意了。

「……那就這麼辦吧。」

睿親王府。

「人走了?這麼不禁曬。」雷持音搖搖頭,打從心底瞧不起那對夫妻,竟連表面功夫也做得這麼不到位。

「不如再多晾個幾天?」易承雍厭煩那兩人,並不想見他們。

「那可不成,我可是很想要趕緊將這事做個了斷,定要查出真相,以慰梁多福在天之靈。」她現在拿了人家身體、頂了人家身分,又不用跟人分享良人,沖著這幾點,她就該好好報答梁多福。

昨兒個空濟帶回了消息,只說梁多福是在梁家二爺襲爵當晚就離開京城,是連夜獨自離開,似乎沒驚動任何人。

可一個從未出過遠門的姑娘家要離家,哪可能不驚動任何人?分明就是故意放她離開再半路劫殺。

雖然大家都有相同的猜測,偏偏目前查出的線索相當有限,更別提證據了,顯然不進護國公府難有進展。

「那就明日吧,你回房後四處搜一搜,記得小心他們派的丫鬟。」易承雍低聲提醒著。

「放心,我擅長整治背主的下人。」

他們一致認為梁多福身邊的丫鬟大有問題,所以便讓人去查了她們的底細,好讓她以梁多福的身分回去時知道怎麼應對。

「你要記住,誰都不能動你,有事盡管將我的名號抬出來。」

「要是你的面子不夠大,人家不買賬,怎麼辦?」她佯裝擔憂地道。

易承雍被她氣笑,「不買賬也成,我會讓他們知道敢得罪你,比得罪皇帝老子還要可怕。」

雷持音一把搗住他的嘴,「你可不可以別老是講這些大逆不道的話?」

「膽子這麼小,你要怎麼表現氣勢?」

「梁多福很有氣勢嗎?她是個什麼樣的姑娘,性格如何?」總得給她一點訊息模仿呀。易承雍回應的是一徑的沉默,雷持音瞪著他,也跟著沉默了。

她真的覺得梁多福很可憐,真的。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7-13 00:08:14

第十一章 鬼魂報信

翌日,就在梁家夫妻正打算再走一趟睿親王府時,就听下人急急忙忙來稟。

「國公爺,夫人,睿親王到訪!」

夫妻倆對看了眼,趕緊到大門前迎接貴客,這才發現易承雍竟然擺了親王儀杖,上前恭迎時,易承雍正好牽著雷持音下了馬車。

看著雷持音一身宮中御賜的流光紗對襟短衫搭八幅裙,洪氏不禁有些眼紅,心想這些本該是屬于她的女兒的,一個該死之人根本不該再回到人世間。

「見過睿親王。」

梁清柏上前施禮,洪氏也回神福了福身,然而易承雍垂眼瞅著兩人,沒開口,兩人于是只能停住動作,不能站直身。

這幾日京城里已經有入夏的味道,今兒個的日頭更是流麗光艷,兩人就站在沒有遮蔭之處,不一會臉上已經微微冒汗。

雷持音 晶亮的杏眼一轉,見身旁的人還是沒有反應,她也只能看他怎麼整治人。

不到半刻鐘,梁清柏已經雙腿無力地趴伏在地,府里的下人卻無人敢上前攙扶,易承雍這才冷冽地道︰「梁清柏,可知道親王面前失儀,該當何罪?」

雷持音在旁瞧著,不禁想這個人是標準的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平常瞧他冷冷淡淡的,倒也挺會整人的。但對于這種極可能是害死親兄長,謀奪爵位的家伙,她一點都不同情。

梁清柏不敢吭聲,只敢在肚里暗罵易承雍竟是上門找場子的,偏偏自己還沒本事反擊,就算他襲了爵位,卻是手無實權。

一旁的洪氏也已經面色漲紅撐不住了,干脆就放任身子一倒,不信堂堂一個親王也會跟個女眷過不去。

偏偏她錯估了易承雍的性子,他從來就不是個憐 香惜玉的男人,當她真的倒在地上時不禁傻眼,不敢相信易承雍竟這般冷酷無情,讓她在下人面前丟盡了顏面。

「多福,求求親王吧,你二叔都一把年紀了,哪里受得了這種折騰,即使你二叔這兩日到睿親王府求見,對睿親王有諸多不敬,那也是出自思念之情,畢竟你爹娘走後,你二叔就是與你最親近的人,他是時時刻刻將你掛在心上的。」

她轉而對雷持音使出苦肉計,還拿著手 絹輕拭著眼角,可惜,雷持音也算得上是鐵石心腸的狠角色,她虛偽的眼淚對她起不了半點作用。

只是日光漸烈,雷持音才輕扯著身旁的易承雍。

「王爺,要不要進去坐坐?」

易承雍輕應了聲,握著她的手朝護國公府的廳堂走去。

洪氏見狀,趕忙要下人先將梁清柏給攙起,後頭才有嬤嬤和丫鬟將她扶起,撢了撢身上的灰塵,整了整發上的釵。

兩人心里都窩著火,偏又怠慢不了易承雍,只能灰頭土臉地跟著進了廳,見易承雍和雷持音已經坐在主位,教兩人面色更是陰沉,卻又不能發作,還要差人趕緊上 茶。

「本王問你們,為什麼多福會跑到通陽找本王?」易承雍大有開堂審案的氣勢,不等兩人入座便先聲奪人。

梁清柏本是要坐下,被這問話嚇得心頭一震,僵硬的站著。

他怎會知道梁多福為什麼要跑去找他?不過就是听她的丫鬟回報說她要前往通陽,他們才會將計就計,讓人跟著她逮著機會就下手。

可誰知道這丫頭還聰穎得很,出門時還上了趟鏢局,請了鏢師護送,要不怎會等快到通陽才逮到機會動手。

「王爺,這事你不是應該要問多福,怎會是問咱們?」洪氏怕梁清柏說話露餡,便接了話,還埋怨地看著雷持音。「你倆是未婚夫妻,就算私下相會也不算出格,可誰知道她竟然就這樣不管不顧地出門,連告知咱們一聲都沒有,害咱們天天心驚膽跳,就怕出了意外,要如何對得起她爹娘在天之靈?」

唉唷,說到最後倒成了她的錯了?

雷持音可不會這樣任人潑髒水,楚楚可憐地道︰「嬸娘,這事到底怎麼一回事我也不清楚,因為我遭逢意外忘了一些事,至今腦袋還不時犯疼,就連頸項上的傷都還沒好全。」說時,她還撫了細膩如雪的頸間。

「到底發生什麼事?」洪氏滿臉擔憂地問著︰「不打緊吧,姑娘最重要的就是清白了,你要真是遇上什麼事,這……這要怎麼跟王爺交代?」

雷持音幾乎被氣笑,向來只有她剌人的分,沒想到今日她竟被剌了!說得滿嘴擔心,卻將清白擺第一,像是在提醒易承雍她已經不清白……她真的很同情梁多福,有這種親人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

「嬸娘放心,是王爺救了我,我清不清白王爺最清楚了,是不?」話末,她刻意往易承雍身邊一斜,表現親昵不已。

洪氏不禁暗呸了聲,懷疑當初派去的人根本就沒殺了她,只是怕拿不到賞金才胡謅的,也難怪沒從她身上搜出太祖皇帝賜給睿親王的免死金牌,害他們白開心一場,如今還得面對難題。

「護國公夫人真在意多福聲譽,可本王差人查探,卻得知市井里對多福不利的流言,就是傳自護國公府的。」易承雍眸色陰冷地看向洪氏。

一進門,他就知道梁清柏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這府里作主,謀算一切的應該是洪氏。

「真有這事?我定會徹查,絕不寬貸。」

「這倒不勞護國公夫人費心了,本王已經把人逮著了。」易承雍朝廳外使了個眼色,空濟便讓人押著六名護國公府的下人進廳。

洪氏回頭一看,心都涼了大半,更心驚于他竟然能不動聲色地押住自家的下人,她一點風聲都沒听到,糟的是她不能阻止他審問,一旦她插了話就顯得她心虛,她只能以眼神示意梁清柏閉上嘴,將這一局交由她處理。

「空濟,讓他們說個清楚。」易承雍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

空濟走到第一人面前,「喏,把你知道的說出來。」

「王爺,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受了蕭二所托,在市集里說了些閑話而已。」這人拉著身旁的蕭二說。

蕭二連忙道︰「不是我,是廚娘喜兒跟我說的,她要我這麼做的。」

于是,就這樣一個推著一個,推到了洪氏身邊最得力的張嬤嬤身上。

張嬤嬤原本是要隨著護國公夫妻到大門恭迎睿親王的,誰知道半路上就突然被人拉到一旁,和這幾個捆在一塊,看此刻的情況,她明白自己只能一力承擔。

「全都是老奴所為,畢竟大小姐不告而別,說與人私通也不是不可能,老奴這話並沒說錯。」她垂斂著眼,從頭到尾都沒與洪氏對上眼。

「空濟,掌嘴。」易承雍整了整袖口,淡然道。

空濟二話不說,掂量著力道甩了個巴掌過去,張嬤嬤隨即往後仰倒昏厥,滿嘴的血噴了出來,怵目驚心極了。

「護國公夫人治下不嚴,本該是要連坐處置,但看在你是多福嬸娘的分上,本王可以網開一面。」

洪氏咽了咽口水,福身應是。

「往後,本王要是再听見關于多福的蜚短流長,就唯護國公府是問。」梁清柏本要說與他無關,可是在易承雍懾人的目光下,只能連連稱是。

雷持音見他暫時出了口氣了,便道︰「嬸娘,我忘了些事,您差個人送我回院落吧,我累了。」她得要抓緊時間去翻梁多福的院落,瞧瞧里頭是不是留下了什麼蛛絲馬跡。

洪氏隨即差了一名嬤嬤帶路。

梁清柏正欲詢問易承雍是否要留下用膳,他卻徑自起身跟著雷持音一道走了,壓根沒將他當一回事。

待人都走遠了,他才光火地指著一個個跪在地上的下人,斥道︰「一個個背主的奴才,全都賣出府!」

洪氏並未阻止,昏厥的張嬤嬤也被一並拖下去,等著牙人過來收人。

「這個睿親王著實目中無人,我好歹也是個國公爺,他竟敢這樣待我!」梁清柏灌了好幾口 茶,還是吞不下這口氣。

「等會兒讓幾個身手俐落的人到多福的院落等著。」洪氏沉聲道。

「……你要做什麼?」梁清柏遲疑地問。雖說他想出一口氣,可易承雍身邊跟著空武衛,他是腦袋壞了才找人對付易承雍。

洪氏瞪他一眼,惱他竟一點眼色都沒有,「看睿親王護著多福的樣子,你以為他會讓她繼續住在府里?說不定明兒個就把她接回去了,到時候她要真想起什麼,你覺得咱們還能活嗎?」

她認定梁多福所謂的忘了事,應該是忘了被暗殺當晚的事,要是真讓她想起那些人不只殺她,還要搜她的身找免死金牌,把這件事告訴了睿親王,死的可是護國公府上下了。

「但要是睿親王不走呢?」

「不可能,他倆尚未成親,睿親王不可能在這兒留宿,只要他走就馬上動手。」

「這樣不是太讓人起疑了?」

「替死鬼要多少有多少,你要知道梁多福不死,那就輪到咱們死了。」洪氏眸色冰冷,絕不容許她處心積慮得來的榮華富貴毀于一旦。

雷持音和易承雍跟著那名嬤嬤走在一條小徑上,半路上就踫見那天被她嚇得差點沒魂的姑娘——雷持音已經對護國公府有簡單的了解,知道她是二房的女兒梁多祈。

「小女子見過王爺。」梁多祈朝易承雍福了福身。

听她嗓音嬌嗲,臉泛桃紅,一雙妙目里只有易承雍,雷持音對她的心思是了然于心,壓根不意外,畢竟易承雍外貌沒得挑剔,又是親王,必定是許多姑娘家芳心暗許的對象,可她們都不覺得他的年紀大了些?

如果她沒記錯,他應該有二十五、六歲了吧,要是配個剛及笄的姑娘,這老夫少妻的……嗯,算了,她也沒資格跟人說這個,畢竟她死時也才十八歲,而梁多福今年也才十六歲,如果去年先護國公夫婦和世子爺沒出事,梁多福早就嫁給他了,哪里有機會客死他鄉?付著,雷持音忽然覺得一切太過巧合了。

就在梁多福要出閣前,父母兄長全都身亡,她必須守喪,自然不能嫁人,同時梁家二房又能襲爵……若害死大房的人就是要奪爵的梁家二房,何必挑這個時機?

這樣想來,事情的原由似乎不只是二房想奪爵這樣簡單,背後還有更深的用意。

可是梁多福出不出閣有這般重要嗎?

她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可能的原因,實在是線索太少,能推敲的有限。

就這樣,雷持音邊走邊想,和易承雍把梁多祈給拋在腦後,氣得梁多祈直跺腳。

「梁多福,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

梁多祈惱聲低罵著,本想要走,可又不甘心,腳步一轉,跟在他們身後,一雙哀怨眼神盯住易承雍。

兩年前,易承雍到護國公府下聘時梁多祈也在旁觀看,對他一見鐘情,豈料他眼里從來沒有她,而此時雷持音跟易承雍各有心思,壓根也沒管跟在身後的她。

到了梁多福的院落,立刻有兩名丫鬟從屋里走出,一見到她都激動得紅了眼眶。

「大姑娘,這位是屏柳,這位是翠枝,她們一直都是大姑娘的大丫鬟,不知道大姑娘還記不記得?」嬤嬤輕聲詢問著,護國公府里的下人眼楮都雪亮得很,知道大姑娘是未來的睿親王妃,哪里敢怠慢。

屏柳和翠枝聞言不解地問︰「小姐發生什麼事了?怎麼會不記得咱們?」

雷持音打量著兩人,撇了撇唇,「出了點事所以忘了,不過倒也無妨,我和王爺說話,你們倆在外頭待著就好。」

「小姐……」

「听話。」雷持音嗓音綿軟,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凌厲。

兩個丫鬟面面相覷,只覺得眼前的小姐面貌未變,可整個人好陌生,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雷持音隨即向那位嬤嬤擺了擺手,徑自帶著易承雍進屋。

「盡可能別讓那兩個丫鬟靠近你。」進屋後他如是道。

「我知道。」心術不正之人眼神總會有些飄忽,尤其當她們心虛時。「好了,咱們要先往哪找呢?」

這院落不過正堂三間,實在不像是個堂堂護國公嫡女的院落,許是先護國公夫婦去世後,就把梁多福趕到這兒吧。

「書房。」

「走。」

書房位在西次間,臨窗處有張案桌,旁邊設有百寶格,兩面書牆,藏書不少,可見梁多福也是個飽讀詩書的姑娘。

雷持音大略掃過,正忖著要從哪下手,卻見易承雍拉開五斗櫃的一個個抽屜後,神情顯得有些冷肅,不由得湊過去瞧。

「有什麼不對?」

她特地回護國公府是想看梁多福離開之前是否有留下什麼文字,或者藏了什麼物品,但里頭擱的是文房四寶,一目了然,沒什麼稀奇之處。

「書牆上的書擺放得很整齊,是不。」他道。

「是啊。」

「可這五斗櫃里每個抽屜都很凌亂。」

「也許梁姑娘覺得明面上干淨就好,旁人看不見的地方可以隨意點?」

「不對,這是被翻找過的。」

「咦?」雷持音一臉疑惑,不懂他怎會這麼肯定。

「梁姑娘愛書,似乎也頗喜歡文房四寶,才收集了這麼多,你認為這樣的人會將一塊硯石弄成這樣?」

雷持音看著側擺的硯石,將之翻正之後,發現側邊竟微微裂開,底下還有碎屑,不禁驚詫抬眼,「真的是耶,可是為什麼會有人翻找她的東西?」

她真不知道他的心思細膩到這種地步,連這種小地方都注意上了。

「自然是有他們想要的東西。」

「所以他們很可能是為了拿到她身上的某樣東西而動了殺機,可她有什麼東西教他們如此泯滅人性也要得到?」

易承雍也想不透,梁多福是個再普通不過的閨閣女子,不應該有什麼會引來殺身之禍的東西。

「不管了,先找再說。」

易承雍聞言點頭,與雷持音分頭尋找。

然而直到時近正午,兩人都沒能找出任何蛛絲馬跡,這時有嬤嬤前來詢問易承雍是否留下用膳,易承雍直接讓空武衛的人到京城最富盛名的狀元樓訂了一席菜色送進院落里。

雷持音吃得津津有味,贊不絕口,易承雍暗暗記下她喜愛的幾道菜。

待用過膳後,兩人轉移了陣地,朝梁多福的寢房而去,然而晌午才過,雨沒下,天色卻一直暗淡無光,教雷持音膽戰心驚了起來,生怕鬼差出現。

偏這當頭,宮里竟來了太監傳旨,要易承雍進宮。

易承雍下意識地就想尋個借口搪塞過去,卻被雷持音拉到一旁勸說。

「別鬧了,皇上恨不得宰了你,你別傻傻地送個好借口給他。」

「還是你先回府,明兒個再過來?」原本就預定找得到就找,找不到就算了,多繞點圈子也無所謂,她不必硬要留下。

況且,皇上突然召他進宮,他可不信有這般巧合的事,他怕她留在這里會出事。

「嗯,等我搜過一遍寢房,要是真找不到什麼,我就回府。」

「我留兩個人在暗處保護你。」

雷持音輕點個頭,目送著他和傳旨而來的太監走了,才回頭繼續搜索。

全部都搜完之後,她疑惑地皺起眉,喃喃自語道︰「好歹是個護國公嫡女,怎麼屋里連首飾銀票都沒有?」

「因為都被搜走了。」

「是喔……」雷持音輕點著頭,慢半拍地意識不對,轉頭望去,竟見到了自己,更正確來說是擁有梁多福外貌的人影,而透過這人影,她竟隱約能瞧見後方擱在架上的燭火搖曳了下,嚇得她險些放聲尖叫。

「他如果不走,我還沒法子接近你呢。」梁多福嘆道。

雷持音不自覺地往後退,心想她該要往哪跑才能躲開她?萬一她能飛天遁地,或者穿牆,甚至嗖的一聲跑到她面前怎麼辦……

可是鬼差要拘她的魂,她還可以逃得理所當然,這身子的正主兒來了,她好像沒有立場逃跑,還該把軀殼還給人家?

想到這里,雷持音有點頹喪,但隨即一個想法閃過,又讓她緊張起來。

眼前這鬼魂到底是不是梁多福本尊?她在回京路上都能遇到模仿大哥嗓音的鬼差了,天曉得他們是不是連形體都能夠模仿。

「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我只是想跟你做個交易。」梁多福淡聲道。

雷持音戒備地看著她,「什麼意思?」

「只要你幫我完成未完成之事,我就把我的身子讓給你。」

雷持音狐疑地看著她,「你的意思是你還有機會可以還陽?既然可以還陽,你為什麼要放棄?」假的吧,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是不是故意哄她開心,再把她的魂勾出來?

「因為即使我完成了我想做的事,我的家人也都已不在,這個丑陋的人世我已經不想再待下去。鬼差跟我說了,我也可以選擇放棄還陽,代替你進地府。」

雷持音的眉頭都快打結了,真的無法確定她說的是真是假,不由得仔細打量眼前的鬼影,而她一直站在原地,神色淡淡地任由她觀察。

「所以鬼差一直找我,是因為你的魂也被他給拘住了?」她試探性地問。

「不,我並沒有被拘住,我只是遠遠地觀察著,後來我覺得你或許願意絮我,才想跟你說話,可那個人的陽氣太盛,又是皇族血脈自帶龍氣,我根本靠近不了你。」

雷持音撫著額頭,覺得這一切的一切都太不真實了,可她的說法似乎又挺合理,便決定暫且把她當成真的梁多福。

好半晌待雷持音鎮定下來了,才問︰「我進入你的軀殼時,你應該還在吧?你知道我為什麼會附到你身上嗎?」而且這中間相隔了兩年,她怎麼也想不明白其中緣故。

「你對陽世太過牽掛執著,所以魂魄一直在黑暗中徘徊,只是你不自知罷了,後來踫巧撞進了我的身軀,就這樣佔住了……說到底,終究是緣分,因為唯有你才能與他相處得這般融洽。」在她眼里,易承雍是個可怕的人,雖說她自小就知道他是未來的夫君,但她壓根不想嫁給他。

雷持音听她那話意,彷佛易承雍是多麼難相處的人,有點想替他辯解,不過知道她對易承雍無意,倒教她心里又更踏實了些,能平心靜氣與她談交易。

「你想跟我做什麼交易?」

「幫我報仇,幫我找玉牌。」

「報仇的事不用你說,我跟易承雍一定會幫你,只是什麼玉牌?你在哪丟失的?」

「不是丟失,是我在前往通陽的路上藏起來了。」

「藏在哪?」既然是藏起來的,那就好辦多了。

「我不記得了,我、我有一大段的記憶不見了。」

雷持音閉了閉眼,無力地笑著,「這可能得費上不少時間。」

一來往通陽的路途那麼長,二來說不定藏得不好,早就被別人撿走了,是要去哪找?不過,梁多福這麼一說倒讓她想到,他們許多的疑問都可以直接問她!

「你當初為什麼要去通陽?」

「因為二叔和二嬸娘要殺我,唯一能護住我的只有他,我才會前往通陽。」

雷持音暗罵了聲,再問︰「你是怎麼發現他們想殺你的?」

「那天,睿親王要離開京城,我想去送行,感謝他在我家人離世後對我的幫助,所以我想跟二嬸娘說一聲我要出門,當時屋外並沒有半個人,所以我就直接進了屋,才走到簾外,听見他們夫妻倆說要殺我,又瞧見二叔手上拿了封信,說必須照萬都督吩咐,從我這兒搜出睿親王的免死金牌,再將我除去。」

「免死金牌?太祖皇帝賜給睿親王的免死金牌竟然在你這兒?」

「兩年前他下聘時,其中一樣聘禮就是半面玉牌,那半面玉牌就是一半的免死金牌,也是因為這樣,我才沒有去睿親王府,而是帶著玉牌去找睿親王,誰知道一路逃到了通陽,明明只差幾里路,卻還是來不及見到他。」

「原來如此……」雷持音驚訝極了,沒想到她藏起來的玉牌竟是如此重要。

「所以那半面玉牌必須找回來,它和睿親王手上的半面合在一塊才是免死金牌,他們都以為免死金牌是黃金打造,殊不知是一分為二的玉牌。」

雷持音听完她所述,心中五味雜陳,沒想到她的死起因竟是免死金牌,因為想要奪走免死金牌,讓易承雍失去保命符。

這說起來就是朝堂上的斗爭,要是易承雍知曉後,會更加愧疚的吧。

她倒也想通了,選在她及笄那年動手除去先護國公夫婦和世子,為的就是要她守喪繼續留在護國公府,好讓他們能找到免死金牌。

「我會想法子去找那半面玉牌,至于報仇,你放心,仇是報定了。」

「記得,去找我說的那封信,那封信是萬都督給我二叔的信,我二叔特地留下,是為防他日若是出事的話,那封信可以當他的保命符。」

「好,我一審辦。」

「還有,我父母兄長的仇要報,他們的死不是意外,是被二叔設計的……是萬都督要我二叔這麼做的,那信上都有提到。」

見梁多福泫然欲泣,雷持音的心微微抽痛著,眼眶泛淚。

「多福,你不要怨王爺,王爺給你半面玉牌定是為了給你體面,他不是故意陷你于不義,他……」

「我知道,那半面玉牌的事,我和爹娘都沒對外說,許是二叔他們猜測,或是我身邊的丫鬟瞧見了通風報信。若有機會,代我告訴他,我一直很感謝他,我也很樂意成全你們,待事成之後,我會隨鬼差離開,你就代我而活吧。」

「謝謝你……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謝你。」她沒想到自己真的可以無憂地活下去,再也不怕鬼差上門。

梁多福笑了笑,正要再說什麼時,突地看向東邊的牆面,道︰「外頭有人在偷听咱們的交談,還有……有人來了,你趕緊逃吧。」

「逃?」

「他們想除去你。」

雷持音胸口一窒,不敢相信梁家二房竟泯滅人性至此,易承雍前腳才剛離開,他們就想殺了她……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7-13 00:08:36

第十二章 水乳交融

易承雍挾著一身生人勿近的冷冽氣息,大步踏進護國公府。

「王爺,人都押住了,包括護國公夫妻倆。」空汶在小徑上候著,見到他就上前稟報。易承雍微頷首,腳步不停地朝雷持音所在的院落而去,遠遠的就嗅聞到一股血腥味,待一進到院落,就見梁清柏和洪氏被捆綁著,另一頭則是數個被綁起、帶傷的賊人。

「王爺,真的不關我的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府里會闖進賊人!」梁清柏一見他便放聲喊冤。

「是啊,王爺的護衛不分青紅皂白就把咱們押起來,就算是王爺的人也不能這般蠻橫,這事要是傳到外頭,可是有損王爺聲譽。」洪氏雖是一身狼狽,但還是面無懼色,坐得直挺挺的。

易承雍充耳不聞,直接進了屋子,見雷持音坐在榻上發呆,以為她受到驚嚇,一把將她擁進懷里。

「你沒事吧。」

「我沒事,倒是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我到半路覺得心里不踏實就折回來了,半路遇到空溟,才知道護國公府竟有賊人闖進。」要不是他留了人,現在等待他的是不是就是一具尸體了?

雷持音哼笑了聲,「也真虧他們說得出口,我現在就要他們百口莫辯!王爺,你能不能讓人去主屋的寢房?那里有一封信,是萬都督寫給梁清柏的信,上頭寫著如何暗算先護國公夫婦和世子爺,甚至為了要找出免死金牌而追殺梁多福。」

「你怎會知道這事?」

「……梁多福跟我說的。」嘆了口氣,她將剛才發生的事說過一遍,然後不忍地道︰「我真的不敢想象她在生前受了多少苦,這梁家二房真的還算是人嗎?絕不能這麼簡單的放過他們,要狠狠地凌遲,讓他們生不如死!」

易承雍垂斂長睫,思索一會兒走向屋外,對著他的護衛喊道︰「給本王進主屋寢房里,出萬都督與梁清柏往來的書信!」就算搜不到,他也能捏造出幾份。

梁清柏聞言臉色大變。

洪氏見狀不禁以唇形無聲問︰「你沒有燒掉?」

梁清柏無力地搖了搖頭。

他本是要留下當保命符的,現在卻變成了催命符……可是,睿親王為什麼會知道!

御書房里,易珞掃落了案上的折子,怒聲斥罵,「睿親王這是抗旨嗎?竟敢無視朕的旨意不進宮!真以為朕不敢動他!」

都已經過了多久了,天色都暗了,他竟然還未進宮覆旨,真是不把他看在眼里!

幾名太監不敢吭聲,只利落地收拾著地面的折子。

「皇上,次輔萬大人求見。」外頭傳來太監的通稟聲。

易珞胸口劇烈起伏著,待怒火平息了些,才道︰「宣。」

「遵旨。」

不一會,次輔萬更年進了御書房,「皇上,微臣有事稟報。」

「何事?」易珞臉色稍霽。

萬更年是萬利建的嫡長子,萬貴妃的兄長,也是易珞培養的心月復之一,就等著萬家更加壯大,便讓萬更年取代首輔夏燁,雖說當年易珞能坐上皇位,夏燁亦是功不可沒,可因為夏燁和易承雍走得太近,所以他容不下此人。

但要是真抄了萬家,恐怕連萬更年都保不住,他才會至今還將萬利建押在牢里未審,打算等過了風頭再說。

「睿親王人在護國公府,差空武衛搜護國公府。」

「怎麼回事?」就是知道睿親王在護國公府,他才找了理由召睿親王進宮,讓他們趁機除去可能破壞計劃的梁多福,怎麼反被搜了?

「听說是失手了,被空武衛的人當場逮著,梁家兩口子都被綁起來,睿親王下令說要搜出梁二與我爹的往來書信。」

易珞氣得拍案站起,「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偏你爹說他們大有用處,要把這家子留著!瞧瞧,要真是被搜出什麼……這混蛋,那種往來書信居然留著?」

「也不知道到底有無書信,目前听說是什麼都沒搜著,而微臣特地帶了一個人進宮,她說有重要的消息想要面聖告知。」

「誰?」

「梁二的嫡女。」

「她能有什麼重要的消息?」易珞啐了聲,她老子都不靠譜了,還能教人寄望她?

「皇上不如听過她所言再做定論。」

易珞興趣缺缺地擺了擺手,萬更年朝外頭的太監看了眼,那名太監便趕緊將人給領進御書房。

梁多祈一踏進御書房,渾身就抖個不停,她不敢抬眼,顫巍巍地雙膝跪下,喊道︰「臣女見過皇上。」

「梁姑娘究竟有什麼話想對朕說?」

「皇上,臣女從梁多福那里听見一個重要的消息,臣女希望皇上知曉後,能趕緊派人救臣女的爹娘。」

她一直待在梁多福的院落外,睿親王走後,她听見梁多福在自己的寢房里自言自語,可愈听愈覺得她像是與人交談,再听到她說什麼鬼差找她,甚至最後出口喊著多福時,她渾身都爆出惡寒來。

就在那時,有人靠近了院落,她便趕緊退到院門外,可眨眼功夫,那些人被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空武衛給制伏了,再一會兒,爹娘都被押了,她嚇得趕緊跑出府到萬家找她的手帕交,適巧手帕交的兄長在家,她便請求他帶她進宮面聖,想將所聞告知。

易珞在听完她的話後,疑惑地看了萬更年一眼,但教他有興趣的是,她提到了免死金牌,于是嗓音輕柔地問︰「所以,她從另一個人口中得知免死金牌是半面玉牌,而且藏在通往通陽的路上?」

「是,臣女所言屬實,不敢欺瞞。」梁多祈跪伏在地,「皇上,現在的梁多福是鬼,一定是她迷惑了睿親王,才會讓睿親王搜國公府,甚至還想殺了臣女的爹娘,臣女懇請皇上救臣女的爹娘。」

易珞微眯起眼,長指在案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

那些怪力亂神的說法他壓根不在意,重點是免死金牌不在睿親王身上!

忖著,他在紙上寫下幾個字後便遞給萬更年,並吩咐,「更年,送梁姑娘回去吧。」

「臣遵旨。」

「臣女叩謝皇上。」梁多祈感激不盡地道。

太好了,這樣一來皇上一定會除去梁多福身上不知打哪來的孤魂野鬼,她的爹娘也能安然無事。

狀元樓,二樓的雅間里,雷持音托著腮看著垂眼不語的易承雍。

「你在想什麼?」沉默太久,她沉不住氣地問。「生我的氣嗎?」

打他們離開護國公府到狀元樓用完膳,他幾乎沒開口,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為什麼要生你的氣?」他不解的反問。

「就……那封信啊,了老半天卻是什麼都沒查到。」她也不懂為什麼會找不到梁多福說的那封信,她幾乎以為梁多福說謊,可說這種謊對她而言有什麼好處?再說,危險乍至時,還是梁多福提醒她的呢,梁多福有什麼理由騙她?

「往來書信那種東西隨時都可能處理掉,好比在他們以為梁多福已死的當頭,覺得沒必要再留下當保命符的書信,找不到也不教人意外。」

「既然如此,你是在想什麼?」

「我在想你說的梁多福到底是不是梁多福。」

「她是啊,就是我現在的樣子。」

「難道不會是鬼差設下的陷阱?」一旦事成之後,會不會是梁多福回到這副軀體,然後……她就消失無蹤?他十分憂心,卻不敢彰顯在外。

「……不會吧,我覺得應該不是。」

「天底下有這麼好的事,她甘心把身軀讓給陌生人,自己進黃泉?」雖然他跟梁多福不熟識,總覺得這樣的說法教人起疑。

對于這個問題,雖然梁多福給了她解釋,但被易承雍這麼一說,她也開始有點不安……雷持音想了想後道︰「回府後我再找陸嬤嬤問問,畢竟陸嬤嬤是見過梁多福的,陸嬤嬤向來精明,想必她定能模清對方品性。」與其猜測,倒不如問問見過她的人,確認她的為人。

易承雍沒吭聲,場子就這樣冷了,雷持音不禁嘆了口氣,換了一個話題。

「梁家二房就這樣放過了,不會覺得可惜?」照理說,有人暗殺她, 光是憑著這點就能將梁家二房押進府衙的,可他什麼都沒做就帶著她離開。

易承雍還是沒吭聲,梁家二房現在對他來說,成了兩難的決定。

雷持音啐了聲,干脆起身,「走吧,時候不早了,我想回府歇著,你呀還是趕緊派人去找那被梁多福藏起的免死金牌吧。」

「那是大海撈針。」

「也得撈,畢竟那是你的東西,是太祖皇帝留給你的。」

易承雍從未將免死金牌這東西擱在心上,他手上那半面玉牌丟在庫房里,沒想到旁人倒是覬覦了起來。

「王爺,夏大人求見。」門外傳來空濟的通報聲。

易承雍微揚眉,看了下雅間里頭,便對她道︰「持音,你到屏風後頭。」

雷持音應了聲,乖乖地走到屏風後頭,屏風後頭擺了張很寬的榻,臨街的 窗大敞著消暑氣,她無聊地托腮看著街上的景致。

沒多久夏燁進了房,朝易承雍作揖施禮後才坐下。

「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打從王爺進了護國公府,應該是朝中大員都知道王爺的行蹤才是。」

「別打哈哈了,找我有什麼事?」

夏燁端 茶倒了杯,自顧自地品嘗後才道︰「護國公府被抄家了,不知情的人會以為皇上在討好王爺呢。」

「喔?」

易承雍意外,屏風後頭的雷持音也豎起耳朵,偷听兩人交談。

「這是皇上剛才下的旨意,讓萬更年去辦的,而且是連夜抄家,戶部刑部當值的人員急著找上司處理。」

「一個次輔也能插手國公府抄家的事了?」他哼笑了聲。

「人家是皇上面前的紅人,我這個已經不得青睞的人自然是無事可做,不過這種抄家的事也沒必要找我,我一點興趣都沒有。」夏燁舉杯敬他。

「敬我什麼?」

「敬王爺即將得償所願。」

雷持音聞言,心尖一抖,心想易承雍不會打算發動政變吧?他憑什麼?他只是個親王而已。

「衛崇盡呢?」

「他現在也是皇上面前紅人,一天到晚急著在皇上面前露臉,生怕走上我的老路,不過說真的,他 京衛那差事實在干得不怎麼樣。」夏燁俊面上不染半絲譏誚,像是說著他們彼此才懂的暗語。

「听起來倒是不錯。」

「是啊,不過今兒個戶部忙著清算護國公府財產,刑部忙著押人,就不知道明州那些貢品何時才會送進京里。」

「自然是成熟時就到。」

屏風後頭的雷持音愈是認真听,愈是覺得他們在打啞謎,像是在算計什麼,卻將她屏除在外,雖然有些郁悶,可想想也對,這些政事她全然不懂,跟她說也是白搭,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梁家二房被抄家,雖然不是易承雍出的手,但還是圓了梁多福的心願。

現在就剩下玉牌,真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才找得到。

忖著,她不再費心听他們交談什麼,眸子懶懶地掃過大街,就見剛好有人走出狀元樓,那人的身形有些熟悉,手里還抱了個孩子,孩子頗親昵地貼著他的頸項。

許是她的目 光太熾熱,那人緩緩抬眼,與她對上。

大哥!那……那個孩子是瑾兒嗎?就算大哥趕著成親,也生不出這麼大的孩子,那孩子看起來像是三四歲大了。

瑾兒小小臉蛋粉女敕如玉,可惜睡著了,要不這孩子的眼特別漂亮,要說像她,倒不如說更像小雅,幸好這孩子一點都不像他爹。

見雷持言打量著她,彷佛若有所思,她心中忐忑,最後卻見他收回目 光,抱著孩子上了馬車,她不禁失望地背過身來。

她還期望什麼?大哥不可能認出她,而她也不可能和大哥相認。

可是她好想念家人,她的爹娘,她的大哥,她的兒子,還有小雅……但她恐怕永遠都無法讓他們知道她還在。

悲傷如浪般打上心頭,她緊揪著襟口,不讓自己的痛苦逸出口。

「王爺。」

門外傳來空濟的喚聲,雷持音深吸口氣,努力地平復自己的心緒,省得待會讓易承雍察覺。

「什麼事?」

「 玉商雷持言說有東西要交給梁姑娘。」

雷持音一听,不等易承雍應聲,人已經跑出屏風,一把就將門給拉開,見空濟瞪大眼擋在面前,沒好氣地將他一把推開。

大哥兩個字已經翻到舌尖上了,她卻無法說出口,囁嚅了下,不知道該說什麼。

「姑娘,這是在進通陽城之前你塞進我馬車里的東西。」雷持言靜靜地打量她半晌,將一個小包袱遞給她。

雷持音愣愣地接過手,還沒意會過來,便又听他道︰「看來你一切安好,在下就先告退了。」

「等、等一下!」見他轉身要走,她月兌口喊著。

雷持言回過頭看著她,平靜的眸沒有一絲波動,教她莫名地感到哀傷,扯了個難看的笑臉,「謝謝你。」

雷持言瞧她緩緩地垂下臉,像這難過極了,心竟也微微疼著。

第一次遇見她時,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可是在端 玉閣踫上後,她說話的口吻和酸人的方式,讓他覺得像極了持音,尤其——

「梁姑娘在通陽時曾經拜訪過馮學剛大師嗎?」他突問。

雷持音猛地抬眼,本來不懂他怎會知道,隨即想到他既然是在通陽遇到梁多福,那就代表他之前也去了通陽,而他跟馮學剛頗有交情,所以也許在她拜訪過馮學剛之後,他也去了一趟。

他從馮學剛那里知道了什麼,又在猜測什麼?

就這瞬間的眼神變化,讓雷持言心里冒出一個可怕又大膽的假設,逼迫著他問出口,「梁姑娘可曾听過雷持音這個名字?」

雷持音瞬間紅了眼眶,幾次張口都說不出話。

「多福,你與他相識?」易承雍比平常要低沉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

「他……他曾在通陽幫過我,多謝你,雷爺。」雷持音笑眯眼道謝。

雷持言目不轉楮地看著她,明知道不該這般失禮,尤其知道她是睿親王的未婚妻,可是他忍不住想探究,明明是不同的面貌,可為何她的笑容語調會和持音如此相似?

「如果姑娘還想到端 玉閣下單,只要說出在下的名字,他們會接下。」話落,朝易承雍微施禮後,雷持言轉身就走。

雷持音雙眼眨也不眨地看著,直到他下了樓,她還挪不回目光。

「走了,回府吧。」

「你們談完了?」她噙著濃濃的鼻音問。

「嗯,走吧。」

她點著頭,踩著沉重的腳步離開。

原來,無法與自己的親人相認,活著就等同死了。

回到王府,雷持音依舊心不在焉,壓根沒察覺身邊的男人早已黑了臉。

洗去了一身黏膩回房,她像是游魂般地從他面前走過,像是沒瞧見他,是被他一把摟進懷里,她才猛然回神。

「你在干麼?」

「我才想問你在干麼。」易承雍冷聲問。

「我哪有干麼?」

「想著那個男人?」

雷持音眉頭皺起,思索他說的男人到底是哪個男人,想來想去,覺得唯一的可能是——「我大哥?」

「你現在的身分和模樣都不是他妹子。」

尖銳話語如針般扎在她的心窩上,教她不滿地掙開他,「對,我不是他妹子,所以我不能跟他相認、我不能跟他說我是誰,我已經夠難過了,你為什麼還要再補上一刀?我到底是哪里惹到你了?」

「你當著我的面盯著那個男人,那般柔情似水,像是有千言萬語,難不成你還要我滿心喜悅地樂在其中?」易承雍語調依舊平靜,可陣子里像是掀起了滔天巨浪,眼神熾熱懾人。

雷持音原本有一肚子火要發泄,听他這麼一說,不知道怎地,覺得荒唐得很,她撓了撓臉,問︰「你……吃味了?」

易承雍冷著臉不語。

她很不客氣地再賞他一個大白眼,「他是我大哥!」

「是,他是你說過最君子的那位大哥。」他皮笑肉不笑地道。

雷持音被他這口吻給鬧得哭笑不得,「你……易承雍,我剛剛其實很難過,因為大哥好像察覺了什麼,用話試探我,可我什麼都不能說,只能借口他送還東西感謝他……對了,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她想找那小包袱,他哼了聲,從榻幾上遞給她,她攤開一瞧,見里頭的東西包裹著一層層的布料,她一層層地打開,竟是一面上等紫 玉雕制的 玉牌。

「難道,這是你的半面免死金牌?」她取出一瞧,嗓音都忍不住拔高了。

易承雍接過手,輕應了聲。

「我大哥說我把這東西塞進他的馬車里……應該是梁多福在危急之時,知道自己大概逃不過了,所以才會把玉牌塞進馬車里。」雷持音呢喃著,心中感慨梁姑娘該是多勇敢的姑娘,才能在那一瞬間做出這個決定?

易承雍輕撫著 玉牌上篆刻的字體,那是太祖皇帝的名諱,而他的半面則是篆刻太祖皇帝的廟號。

「這個 玉牌當初一半是給我母妃,一半是他自個兒留著的,最後全都交到我手上,也不管我要不要,也不知道會給我帶來多少麻煩,硬是塞給了我。」易承雍的嗓音平淡得讓人听不出情緒。

「他是替你著想,只是錯估了情勢。」

「這種著想太多余。」他是真的不稀罕,但他父皇確實是個殺伐果決的好皇帝,一身凜然正氣最能鎮邪,他的遺物該是能有些作用才是。

想著,他干脆找了條線,把東西系在她的頸項上。

「欸,這個……」

「你是我的未婚妻,本就是屬于你的。」她的膚白倒是挺襯紫 玉。

她垂眼看了下,嘆了口氣,「總覺得像是搶了別人的幸福。」

「你不是說了她甘願讓你代替她?」

「話不是這麼說,畢竟我早就是個……」

她晦氣的字眼尚未出口,就被強硬地封了口。

事實上他們夜夜同床共寢,這些親昵的事也不是沒做過,只是從未像今天這般吻得教她快要喘不過氣,當他的手滑入她的衣衫里時,她嚇得一把按住他。

「你……你冷靜一點。」她雖為情地阻止道。

他眸色一暗,啞聲問︰「為何要我冷靜?」

雷持音傻眼,這種事還要問嗎?

「你本來就該冷靜,我們還沒成親,你不該這麼出格。」當王爺就可以這麼囂張跋扈,視禮教為糞土嗎?

「什麼叫出格?咱們同床共寢,早就像夫妻了,不是嗎?」他呢喃著,湊前親吻她凝脂般的頸。

雷持音渾身一顫,嚇得想閃避,他卻箝制住她的雙手,將她壓倒在榻上。

她滿臉通紅,心跳早就亂了,從沒想過他會突然強硬起來,她以為他至少會等到成親之後,或者等她能永遠留在這軀殼里。

易承雍一改剛才的強硬,吻如細雨般柔密地落在她的唇上,大手滑入她的衣衫底下,她不由得輕吟出口,隨即羞得抿緊嘴。

他的眸色深沉,腦中不由得浮現活色生 香的畫面,于是干脆一把撕開她的衣衫,連帶的肚兜也被扯下,嚇得她驚呼出聲,連忙遮著胸。

慌亂之間,那擱在榻上的小包袱被推落在地,露出一截信封。

「等等、等等。」雷持音羞赧的喊停。

易承雍已經箭在弦上,哪里管她喊停,頭一低就要吻上。

「我說等一下、等一下,小包袱里頭還有東西。」

「不重要!」他吼道。

「很重要!那是一封信。」

易承雍深吸口氣,瞪向落在地上的小包袱,果真瞧見一截信封,大手撈起快速地打開一瞧,隨即面無表情地遞給她。

雷持音握著信,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王爺,這是、這是咱們在找的那封信,怎會跟 玉牌放在一起?」

對了,梁多福說她忘了把 玉牌藏在哪,難道這信也是她偷出來的,只是忘了?她當時定是很想要將這兩樣東西一並交給易承雍的。

「不重要。」他毫無興趣,把信一抽一扔,直接將她打橫抱起,順便吹熄 燭火。

「你……」抗議的話還沒出口,她一被放上床就被他給壓制住,兩人緊密地貼覆,她羞赧欲死,感覺到他今晚勢在必得,也只能任由他了。

耳邊是他熱燙的呼吸,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渾身緊繃著,可是當他不斷地過門而不入後,她開始覺得不對勁。

微張眼,瞧他像是面有疑惑,她月兌口問︰「王爺,你……還是童男嗎?」

面對一個年紀不算小的男人她不該有這般推論,可他的舉動真的讓她覺得很青澀,她畢竟曾是有過身孕的婦人,床笫之事她是懂的。

瞬間,易承雍臉上浮現了狼狽的紅暈,他僵硬的反應讓她驚詫自己居然猜對了。

「怎……怎會?」不說一般世家大族都會安排通房,他是皇族,照道理說也會派宮女教導啊。

「我在宮里長大,宮里每個人都各懷心思,我哪張臉都記不住,怎會接受那些來路不明、心思不明的女人。」他惱聲道。

「喔……那……」現在要怎麼辦?放任他繼續不得其門而入?

「……我去點 燭火。」

見他要起身,她連忙用雙腳夾住他。開玩笑,要真讓他點 燭火,那才是真的羞死人,他想都別想。

易承雍悶哼了聲,渾身肌肉繃緊,像是再也無法忍遏。

雷持音見他忍得難受,把心一橫,暫且將羞恥心丟到一旁,探手往他身下一握,就听他倒抽了口氣。

雷持音面有疑惑,覺得手中火燙的東西跟以前經驗中的尺寸大為不同……可都這關頭了,豈容她退縮。

這次,她必須將羞恥心全數丟掉,才能引領他。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7-13 00:08:59

第十三章 皇帝備下鴻門宴

熱氣在周身游移著,雷持音疲累得張不開眼,只想逃避,可它卻像是具有生命般,不管她怎麼避就是避不開,惱得她奮力張眼,對上一張俊臉。

她的思緒停頓了一會,有些疑惑他怎會在身旁,通常她睡醒時,他都不在房里的……

「身子可還好?」他邊問邊在她唇上輕啄了下。

雷持音回神,慢半拍的羞紅臉,對于這種纏綿後的溫存很是手足無措。

「嗯?」他的臉貼著她的輕挲著。

「當然很疼。」雷持音羞赧地將他推開。「不管怎樣初夜都不能這樣的,你這樣會傷到我的。」她隱約記得她痛到最後,好像對他又打又咬的,簡直恨死他了。

「要傳御醫嗎?」他眉頭一緊,听她這麼說,想起她昨晚哭得滿臉淚痕,他才發覺自己有多失控。

「千萬不要!」她吼道,小臉已經紅到不能再紅了。

這麼點小事就找御醫……他腦袋是怎麼了?不是精明似鬼,不是心細如發?就不能稍微替她留點面子嗎?

「太醫館里有不少御醫都精通婦科,他們……」

「我說不用!」她咬牙切齒地道。

「……那該怎麼著?」

雷持音真的無奈他當年怎麼不肯讓宮女教導他,可一方面又開心自己是他第一個女人,甚至是唯一的女人。

「反正你不用管,往後不能再這樣,成親之前都不準你再踫我。」

易承雍張了張口,最終只能妥協地應了聲,畢竟他並不願意因為貪歡而傷及她,來日方長,不急于一時。

「要再歇一會嗎?」

「不了,我想沐浴。」雖然身體感覺干爽,但她還是習慣沐浴。

易承雍隨即起身,她嚇得趕忙別開眼,不敢看他那身精實體魄。

說真的,他總是穿著寬袍,加上面貌俊秀,任誰也猜不到當他褪去衣衫時,他那胸膛竟那樣厚實,還有窄收的腰……

她狠狠閉上眼,暗罵自己真的太不知羞,竟回味起他的身材了。

不久後,淨房備好了熱水,易承雍走來,柔聲問︰「讓丫鬟進來服侍你?」

「不用,我可以自己來。」雖說她以前身邊也有丫鬟,但她不是嬌生慣養的人,很多事可以自己來,而且她也不喜歡兩人獨處時有旁人在。「主屋這兒不是不讓丫鬟踏進嗎?往後還是照這個例吧,不必為我破例。」

听出她話中的霸道佔有,易承雍笑眯眼,「都依你。」

雷持音嘴角抽了兩下,懊惱自己那麼一丁點的心機被他看穿,嗔道︰「去忙你的,我要穿衣了。」

易承雍瞧她雪白頸項到肩頭染上一片教人心醉的櫻花粉,僵硬地別開眼不敢再注視,怕自己又失控,然後匆匆去了外間。

渾身酸痛的雷持音這才艱難地下床,偏偏雙腳發軟,讓她整個人狼狽地軟倒在地,盡管只有發出微聲響,還是驚動了易承雍。

見他跑進來,雷持音嚇得趕忙拉過被子裹住自己,「我可以自己來,你先出去。」

易承雍嘆了口氣,自己昨晚真是讓她難受了,將她一把抱起。

「讓我伺候你吧,要不你一會要是摔進浴桶就不好了。」

「我才不會……」她想反駁,但想到也許是可能的,聲音就弱了下來,也不掙扎了。

到了淨房,他直接將她擱進浴桶里,才剛要抽開被子,卻見她揪得死緊,他不禁好笑道︰「昨兒個我不是都瞧見了?」

「房里又沒燈火,你……你都瞧見了?」她話說到最後,暗抽了口氣。

「沒燈火我一樣瞧得見。」他只是記不清人的模樣,不代表他眼力不好。

「可是你還說要拿燭火……」

「那是因為有燭火會更清楚,而且你睡著時,我全都仔細瞧過了。」他一向好學,對于能做好的事,自然要盡力做到最好。

雷持音瞠圓杏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見什麼。

他怎麼從個磊落君子變成個下流胚……這還有藥醫,還有得救嗎?

「易承雍,你這個變態!」她惱火地朝他潑水。

易承雍沒防備地被她潑了個一身濕,向前擒住她的手,挑了挑眉,「我是你的丈夫,這麼做有什麼不對?」

「咱們還沒拜堂!」

「我已經讓你上玉牒了。」那天進宮時他已經順便辦妥這事。

「還未成親怎麼上玉牒?」

「為何不能?宗人府歸我管,我想怎麼著誰能置喙?」他勾笑的貼近她。「昨兒個護國公府被抄,你以為皇上為何沒動你?不是因為案子與你無關,畢竟只要你姓梁,皇上就能強扣罪名,是因為你已經上玉牒,是梁家的出嫁女,梁家之罪不及出嫁女,而且你是我的正妃他動你不得。」

雷持音听得一愣一愣,沒想到他心思縝密到先行防範,相較之下,她這種腦袋跟他們這些人精一比,還真是沒得比。

「可以放開我的手了吧。」半晌她才回神,軟綿綿地呢喃。

易承雍輕挲著掌心細膩的肌膚,想起昨晚的親密,不禁有些心猿意馬,松開了她的手。

雙手一得到自由,她忙縮到水面下,心想他該離開了,卻听見褪衣服的窸窣聲,狐疑地抬頭,瞧見他在寬衣,嚇得她喊道︰「你你你要做什麼?」

不會是食髓知味,打算白天宣婬吧!

易承雍睨了她一眼,嗓音低啞地道︰「你把我身上都潑濕了,所以我想要一道沐浴,這也不成?」

「那那那……這兒讓給你。」

雷持音裹著被子想起身,偏偏吸飽水的被子變得沉重,教她身形一歪,還是易承雍身手利落地將她撈住,隨即理直氣壯地踏進浴桶里,讓她背貼著自己坐下。

她渾身僵硬,肌膚上隱隱冒出雞皮疙瘩,因為她沒這麼大膽過……居然跟個男人一道沐浴,盡管她已經認定他是她的丈夫,但這種事好令人害羞。

而且,兩人貼得太近了,近到她能感覺到他身上的變化。

「……你不要貼這麼近。」她羞赧得想離開他一些。

「是浴桶太小。」他啞聲輕喃著,大手就抱在她的腰上,不讓她挪離。

「是你不該進來。」她咬牙切齒地道。

「是你不該弄濕我。」

「又是我的錯?」她一把撥開他的手,簡直快噴火了,她是不是壓抑脾氣太久,教他以為她是個能被搓圓捏扁的面團?

易承雍被撥開的大手反而往上。

一剎那,羞恥到了極點,雷持音爆發了,回頭就怒道︰「你信不信我會揍你!」

就算是夫妻他也不能這麼做,他全然不顧這樣做她有多羞赧,是蓄意逼死她,她還需要跟他客氣嗎!

易承雍望進那雙因怒火而熠亮的眸子,瞧她極富生氣又靈動的神情,不由得勾起唇角,道︰「挺好的。」

「被揍還挺好的?」他腦子不會壞了吧!

易承雍低笑一聲,吻上她的唇,大手在她身上游移,燃了把火。

「別鬧了,我就跟你說不可以……」她嬌喘吁吁,不住地閃躲。

「別怕,不會再弄痛你。」他低啞誘引。

「我就跟你說不行!」她怒吼著,小手就往他身下一抓,听見易承雍倒抽了口氣。「不要逼我,到時候你要是絕子絕孫就別算在我頭上!」

豈料她的恫嚇並沒有起任何作用,反教他更加放肆地索吻,甚至拉著她的手套弄。

當離開淨房時,雷持音已經羞到無臉見人,適逢空濟來稟,夏燁求見,她才能一個人安穩地躺在床上為自己低泣,她遇見了人面獸心的睿親王。

書房里,夏燁正隨意翻看書架上的書,一听見腳步聲,隨手把書擱回書架,回頭就瞧見神采奕奕的易承雍,不禁微眯起眼。

「找我什麼事?」

見易承雍嘴角掛著似有若無的笑,夏燁不禁打個哆嗦,心想都快三伏天了,怎麼感覺一陣寒風吹來?

「做什麼?」易承雍被盯得眸色瞬間冷沉下來。

夏燁微揚起眉,這樣好多了。

收斂了一下表情,他才用平常的語氣回道︰「也沒什麼,就是過來看看王爺,順便告訴王爺護國公府昨晚被抄了之後還走水了。」

「嗯。」

「還有……」他欲言又止。

易承雍神色一凜,「有什麼事好吞吞吐吐的?」

「就是……王爺昨兒個和梁姑娘沒事吧?」

「這事重要嗎?」

「不重要嗎?」夏燁疑惑反問。

「哪里重要?」

「王爺,梁姑娘已經成了你的軟肋,而昨兒個出現在狀元樓的男人,王爺不打算模清底細嗎?他又交了什麼給梁姑娘,與梁姑娘是什麼交情……王爺尚未回京之前,外頭傳聞可是傳得沸沸揚揚的。」至于是什麼傳聞,他認為不需要點明,易承雍也該清楚才是。

「不過是有心人惡意造謠,值得你擱在心上?」

「王爺大度,但我知道些事情卻不得不說。說來也巧,那個男人我識得,他是個玉商,和行商徐家往來甚密,先前王爺差人回京讓我查個名喚雷持音的姑娘,她正好是那玉商的妹子,可我怎麼想也想不透這玉商跟梁姑娘之間到底什麼交集……」這還是頭一次教他這般模不著頭緒,猜不出王爺的心思。

夏燁要是想得透,他就服了他。

易承雍輕哼了聲,明白夏燁找他根本不是為了什麼重要事,純粹來看他笑話。要不是有十多年交情,真懶得踩這家伙。

不過,雷持言嘛……他刻意留下那幅畫給他,他要是聰明,就算不能推測一二,至少會起疑的,是不?

「我大膽猜想,梁姑娘該不會和雷持言過從甚密吧?」

听夏燁這麼猜想,易承雍有一瞬間打消了讓他們兄妹倆相認的念頭,只因昨晚那戀戀不舍、互相凝望的一幕還剌眼得很。

「另外,雷持音兩年前就離世了,王爺無端端地提起她做什麼?」當初收到信說要查雷持音時,他就覺得古怪,畢竟依王爺的性子不會打探姑娘家的消息。

「開心,成嗎?」他涼聲反問。

夏燁兩手一攤,「成,當然成,不過當時傳聞,雷持音一死,其表妹兼小姑卓韻雅為了替她報仇,放火燒死了兄長,與兄長同歸于盡,讓人訝異這對表姊妹手足情深。」

「所以卓韻雅真的死了?」

「徐家放出消息說是死了,可根本沒有找到卓韻雅的尸體,有趣的是徐家當家的沖進火場救人,燒得滿身傷,去年傷養好了卻是閉門不出,今年突然前往了鄰國古敦,我猜想,人許是還活著。」

「所以極可能是人去到古敦,屆時改名換姓再回大涼?」這家伙說了半天廢話,就眼前這消息最有用。

「也許,畢竟依我對徐當家的認識,如果不是得了消息,他不會在這當頭前往古敦。」

「徐當家是前往古敦何處?」如果他能早一步確定卓韻雅還活在這世間,告訴持音這個好消息,絕對比讓她和雷持言相認更教她開心。

「王爺問這個做什麼?」他所識得的易承雍對旁人的事總是興致缺缺,今天難得有好奇心了。

「夏燁,你廢話真多。」

夏燁無奈,只能盡數告知,然後,再提正事——

「王爺可決定好下一任的人選了?要再依著正統,還是……」

「王爺,肅王爺到訪。」

外頭傳來空濟的聲響,剛好打斷夏燁未竟之言,教夏燁不禁嘖了聲。

「讓他進來。」

「是。」

空濟應了聲,門一開就見易玦大步走來。

「皇叔,你真不夠意思,原來在你身邊那個就是梁姑娘,怎麼你沒跟我說?」易玦劈頭就抱怨他。「虧我還在那兒使勁的猜那姑娘的來歷,以為人家只能做側妃。」

「你是專門過來跟我說廢話的?」易承雍冷冷睨他一眼。

易玦嘴角一抽,沒好氣地道︰「才不是,皇上剛才召我進宮,原以為是要我回封地,哪知說是要開宮宴,說什麼皇叔已經讓梁姑娘上了玉牒,雖還未辦婚事,但皇家人總得見見面才成。這事皇叔怎麼看?」

「何時開宮宴?」

「三日後。」易玦乖乖地答。

「不去。」

「皇叔,不去算抗旨。」

「本王身子不爽利,哪里算抗旨?」

易玦不禁在心里反嗆,皇叔要真算得出三日後自己會身子不爽利,他的頭就剁下來讓他當椅子坐!

「王爺,就算躲得過一時,也逃不過一世。」夏燁笑說,鴻門宴可是由不得王爺說不。

「誰要躲?本王是日子過得正舒坦,不想見他,晦氣。」

夏燁聞言不禁低低笑開,除了睿親王,普天之下,誰有膽子說這種話?說皇上晦氣……

有十顆頭都不夠砍。

「對了,夏燁,你知不知道卓韻雅長什麼樣子?」

夏燁眉頭攏得緊緊的,真覺得從通陽回來的王爺教人頭疼了,問的問題讓人捉模不清他的用意。

夏燁還沒應聲,易玦搶白的問︰「誰是卓韻雅?」

「易玦,本王有個法子可以讓你永遠不用參加宮宴。」易承雍冷冷睨去一眼。

「皇叔,我先告退。」

雖然不滿易承雍將自己屏除在外,但易玦向來將識時務者為俊杰奉為圭臬,二話不說就走了,而待他一走,易承雍長指輕敲著,等著夏燁的下文。

「王爺,我不知道卓姑娘長什麼模樣,只是听人說過,雷持音和她是表姊妹,所以兩人有幾成相似。」夏燁嘴上回答,心里卻想著,王爺都已經要成親了,看起來對梁氏也頗為上心,怎麼打听其他姑娘來了?

易承雍微頷首,決定派出空武衛進古敦尋人,必定要確認卓韻雅的生死。

雖說他挺喜歡瞧她氣得眼眸瀲鼸生 光的模樣,但她笑起來的模樣還是最美的。

她開心了,他才能開心。

宮宴當日,易承雍以身子不爽利為由拒絕參加宮宴,而宮中馬上派了御醫到來,易承雍沒讓人近身便直接把御醫轟了出去。

「王爺,你這麼做算不算抗旨?」雷持音擔心地問著。

「不算。」

「真的?」

「放心吧。」易承雍將她拉到腿上坐著。「一切有我。」

雷持彥對于坐在他腿上這檔事實在難以適應,可偏偏他又不讓她起身,數她只能無奈

接受,轉移注意力地問︰「可是,你為什麼不去?」

「因為你也必須跟著去。」說白點,就是易珞想藉這個機會對他們下手罷了。

「那下次再有邀約,就輪到我裝病好了。」她一點都不想去。

以往小雅也曾被召進宮,只因貴妃娘娘和皇上都極喜愛她的手藝,可小雅說了,在宮里總讓人感覺憋悶得不能呼吸。

易承雍被她逗笑,應允道︰「就這麼著吧,橫豎他定會再鬧上幾回,到時候看著辦。」

雷持音點頭,又問︰「你覺得宮宴像不像鴻門宴?」

「挺像的。」就說了,他看中的人定然是聰穎的。

「所以即將有一場動亂,是不?」

「放心,就算動亂也會在一日內結束。」

「就像五年前那場宮變?」

易承雍撫著她的發,「持音,有些事真的是讓人身不由己。」

「……你不會想坐在龍椅上吧?」她必須壓低聲才說得出這麼大逆不道的話。

「不想。」

「真的?」听他不假思索的回答,教她稍稍安心了些。

「因為你不想當皇後,我就不會去想那個位置,再者……我這個有殘缺的人也不適合坐在那個位置上。」

「不就是識人不清嗎,這算不上殘缺。」

「識人不清?」易承雍被她氣笑,他的心結被她以似是而非的四個字帶過,像是在嘲笑他似的。

「不過,只要重要的人看得清就好。」

听見她這句話,易承雍低頭吻上她的唇,輕柔地挑逗著她的唇舌回應,低啞呢喃,「持音……」

雷持音驀地回神,飛快地從他身上跳走,「我說過了,沒有正式成親拜堂,不準你再胡來。」

瞧她一眨眼就逃到門邊去,他心里真是五味雜陳,「哪里胡來了?不過是情難自禁罷了。」

「你再情難自禁,我就跟你分房。」她撂著狠話。

「你就不怕鬼差上門?」

「我正想著要和你分房,看看梁多福會不會出現在我面前,是不是會真的履行與 我的約定。」基本上答應她的事都已經完成了,她很想知道梁多福要怎麼讓她可以永遠留在這個軀體里。

「不行。」易承雍沉聲道。

「為什麼不行?」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絕不會讓你在入夜後獨自一人。」他不識得梁多福,無從得知她一定否會守諾,他不玩毫無撈算的賭局。

「難道你不希望我往後再也不用擔心鬼差上門?」她真的被嚇得膽小了,不願每晚入睡時惶惶不安,害怕再張眼人已在地府。

「有我在,根本不會有那種機會。」

雷持音撇了撇唇,確實是這樣沒錯,只是——

「我想要的是心安理得,而不是佔了人家的軀殼,搶了人家的幸福。」

「你沒有佔也沒有搶,如果不是你,我不會動心;就算沒有你,我對她只是一種責任,養著她只是守諾罷了。」說他無情也無妨,橫豎他就是這樣的人。

「可是如果可以,我還是想見見她,不管怎樣總是要感謝她。」

易承雍上前將她緊抱住,無聲地阻止她。

她並不懂得他的恐懼,說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也無妨,他是真的很怕梁多福會將她帶走。

只要他在,就能護著她,就算她會成為他永遠的軟肋,他也甘之如飴。

果然如易承雍所料,宮宴的邀請一次又一次的到來,經過再三推辭之後,眼看時節即將進入初伏,宮人再次來到睿親王府,告知宮宴日期後,易承雍點頭答允了。

「為什麼?」雷持音不解的問著。她原以為他會繼續拒絕下去,可一方面也擔心他惹火皇上。

「……因為那日是我父皇的忌日。」

原來如此,不管怎樣,這日他都得進宮。

听他提起親人,雷持音也生起思念之情,「我也想見我爹娘,可是我娘很少外出,想見到她真的很難。」

「等一切都平靜之後,總有機會的。」他柔聲哄著,抱了抱她,月兌口道︰「怎麼好像了?」

「天氣熱了,吃不下飯。」她苦夏,怕他擔心就沒說了。

「那怎麼可以,還是上狀元樓嘗鮮?」

「不了,不想吃,你還是先請人教我一些宮中禮儀,我可不想進宮之後丟你的臉。」想到要進宮,她更是一點胃口都沒有。

「不用擔心,陸嬤嬤會教你,她會跟著你進宮,進宮後,你會和皇後她們一道用膳,用過膳後咱們就走。記住,宮中的東西一律都不要踫,做個樣子就好,我會讓空武衛暗中護著你。」其實能不去是最好,只是時機成熟了,與其將她留在王府,他倒寧可將她帶進宮中,至少他較能顧及她。

等到宮宴當日,一大清早,雷持音在陸嬤嬤和幾個丫鬟伺候下淨身更衣,梳妝後再戴了一套紫玉頭面,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套紫玉是最上等的紫玉,乍看是深紫色,可一照 光卻可見玉質通透無雜紋,色澤呈粉紫色,是大涼最珍貴的紫櫻玉。

她模過那麼多的玉料,從沒見過這般好的,通體細潤滑膩。

「王妃,這可是太祖皇帝賜給靜妃娘娘的頭而。」陸嬤嬤在旁說著。

雷持音輕點著頭,她知道靜妃指的就是易承雍的母妃,她那從沒見過面的姑祖母。

「王妃不用擔心,進了宮後,老奴會跟在您身邊指點一二,盡管寬心便是。」

「多謝嬤嬤。」雷持音慶幸府里就有從宮里出來的老人,否則這臨時抱佛腳真不知道要被人怎麼笑話。

「王妃說這話是折煞老奴了。」陸嬤嬤不敢托大,扶著她起身。「您是首次參與宮宴,往後次數多了,就不用老奴在旁跟隨了。」

「怎會?往後要倚仗嬤嬤的地方還多的是。」

陸嬤嬤听她這麼說,對她更加高看幾分,只是總覺得她和去年所見的感覺不太一樣,少了幾分傲氣,待人親和多了。

「嬤嬤怎麼這樣看我?」雷持音笑問。

「不,老奴只是覺得娘娘和當初所見有所不同。」

「哪里不同?」

「這……感覺現在的娘娘比較和氣。」她斟酌著字句。

雷持音輕點著頭,心想梁多福是個稍有架子的人?想想也對,貴為護國公嫡女怎會沒有幾分傲氣?

「好了嗎?」易承雍掀了珠簾進內室,目 光定在雷持音身上,嘴角微微上揚。

雷持音一抬眼,瞧見他的模樣小嘴微張著。

這是她頭一次見他穿戴正式的王爺禮袍和禮冠,他的袍子同樣是紫紅色繡金如意邊的流

光綾,不同的是禮袍上頭繡著四爪蛟龍,襯得他身形高大,渾身噙著與生來的皇族威儀。

最重要的是,總覺得今兒個的他比往常都要迷人,幽深的眸猶如谷底清泉般,再無一絲冷沉陰郁,幾乎讓人沉溺進去。

一顆心怦怦亂跳,她不由得從懷里抽出了手絹,往他身上丟去。

此舉教陸嬤嬤嚇得倒抽口氣,而易承雍眼捷手快地將軟綿綿的手絹接住,不解地問︰「這是……」

「呃……」雷持音垂著泛紅的小臉說不出話,暗惱自己的身體快過了腦袋,不自覺就做出這樣輕佻的舉動。

「嗯?」

「就……就想要試著拋拋手絹,因為沒拋過。」好半晌,她才艱澀地解釋了下,根本不敢看陸嬤嬤的臉色。

大涼的風氣原本就較為開放,市井里的小姑娘要是瞧見了心儀之人就拋手絹,那是表達心意,可是這種做法並不時興于貴女圈,認為太過自貶身價。

可她就只是個商家女,又不需要像貴女們那樣矜持,他就是俊俏得讓人想丟手絹啊……他當年都被那麼多人丟過了,讓她丟一下有什麼關系?

易承雍聞言笑柔了眉眼,一旁的陸嬤嬤見狀,噙著笑意無聲退下。

「你盡管拋,想怎麼拋就怎麼拋。」他吻上她的唇。

「你……別吃我的口脂。」她搶回尹絹擦他的唇,又把自己的口脂補了補,就怕讓人發現,她就不用做人了。

「好,不吃口脂,咱們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記得進宮後就連 茶水也別喝,陸嬤嬤會替你準備。」他牽住她的手,神色正經地交代,像是想到什麼又補了一句,「回來後再吃口脂。」

「你!」怎會這般不正經!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7-13 00:09:21

第十四章 一朝宮變

親王車駕緩緩進入皇宮,直到儀門才停下。

「祭祀完我會過去找你,別怕。」易承雍牽著她下馬車時輕聲叮囑。

「我知道,你快去吧,別誤了時間。」雷持音知道他得要進太廟祭祀,就怕誤了時間,讓旁人有機會數落他。

易承雍看著儀門內等候多時的宮人,親自扶著她上了軟轎,讓陸嬤嬤跟緊她,他才帶著空濟朝另一頭走去。

雷持音回頭看著他的背影,深吸了口氣,要自己無需緊張,雖然她沒見識過什麼大場面,但不管怎樣她總得撐住自己的身分,撐住他的臉面。

她現在可是睿親王妃!

可是……還是挺緊張的……

雷持音一路上都在深呼吸吐氣,約莫一刻鐘後,終于來到了御花園里的清華池畔。

在陸嬤嬤的攙扶下,她下了軟轎,走了一段小徑,來到池畔的八角亭,亭里已有幾位衣裳華麗的婦人。

「正位的是皇後娘娘,左側位上的是萬貴妃,右側位上的是龐淑妃……」陸嬤嬤在身後小聲介紹。

雷持音踏進亭內,先朝著皇後福身施禮。

「睿親王妃不必多禮,都是一家人,趕緊入座。」楚皇後面無笑意,淡聲說道。

「謝娘娘。」雷持音起身挑了個旁邊的位子坐下,其他的嬪妃隨即上前一一見禮,算是完成了皇族的認親。

雷持音環顧四周,來的嬪妃只有幾位,而其中她熟知的莫過于萬貴妃,因為萬貴妃是端玉閣的大主顧,當年也是因為萬貴妃的青睞,端玉閣才能在京中一戰成名,小雅也因而受到賞識,進宮數次。

她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嬪妃們似乎對這次的宮宴並不怎麼熱衷,尤其是楚皇後一副無意與她攀談。

也是,听說楚家和萬家被王爺打得抬不起臉,如今兩家的當家還在牢里,要楚皇後給她好臉色也太為難她了,橫豎自己也無所謂,當是走個過場,待時間一到就回府。

這麼想著,她低頭研究起面前的茶點,那茶點晶瑩剔透,依稀可見里頭的小巧桂花瓣,真是精致極了。

她正思索著這茶點該怎麼做,就見面前有陰影落下,她微抬眼,是萬貴妃巧笑倩兮的站在面前,心里不由得一抖。

事反常必有妖,王爺害慘了萬貴妃的爹,怎麼她還能對自己笑得這般燦爛?教她打從心底寒了起來。

「睿親王妃戴的這套頭面倒是挺特別的,這紫玉似乎不太一樣。」

「這套頭面是紫櫻玉所做,可說是紫玉里頭最上乘的,听說是太祖皇帝贈給王爺的母妃的。」雷持音只能照實道,美眸掃過她發上的釵,月兌口道︰「貴妃娘娘頭上的紫玉簪玉料雖比不上紫櫻玉,但其雕工鬼斧神工,可是最精細的環環鏤空雕,光是一支簪恐怕就得費上一年的工。」

萬貴妃微詫地看著她,「想不到睿親王妃對玉雕這般了解。」

「好說,只是曾經听人說過,今日瞧見才真正的見識到何謂巧奪天工。」雷持音口氣不卑不亢,不吹捧也不譏剌,讓人挑不出毛病。

萬貴妃笑盈盈地瞅著她,從發上拔下了另一支玉簪,擺在她面前的幾上,正要說什麼,腳步聲傳來伴隨著孩子的嚷嚷聲。

她回頭望去,就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抬著小短腿跑進亭內,險些沖撞了萬貴妃,幸好她動作夠快,一把拉住了小人兒。

萬貴妃被嚇得夠嗆,撫著肚子連退了幾步,神色不善地瞪著小人兒。

「娘娘,這位應該是大皇子。」陸嬤嬤在她耳邊低聲說,不著痕跡地看了萬貴妃一眼,提醒道︰「萬貴妃有喜,娘娘還是別靠她太近。」

雷持音這才看了萬貴妃一眼,她穿著一襲寬松的淺紅色宮制夏衫和馬面裙,不仔細看還真不知道她有喜。

「訓兒,過來。」楚皇後面色一沉忙喚著。

小人兒掙月兌了雷持音的手,小跑步地撲進楚皇後懷里。

雷持音看著這一幕,想到她的卓瑾,不知道那個孩子現在如何,到底過得好不好……她這個失職的母親,無法在他身邊照料。

「我說皇後姊姊,大皇子這般橫沖直撞怎麼好?要是撞到了後宮里哪個有喜的嬪妃,傷及其他龍子要怎麼了結?」萬貴妃撫著肚子不快地問道。

雷持音回神,秀眉微揚,敢情她今兒個是進宮看戲的?可這種戲她並不愛看,要是能讓她提早離席,不知道該有多好。

她興致缺缺地看著亭外湖面風光,時近正午,日光流麗,波光粼粼,再仔細一瞧近岸邊處的湖面似乎飄著什麼,她微微探出身子,想看得清楚些,突地听見清脆的碎玉聲,她不由得垂頭望去,就見一支玉簪碎在她的腳邊。

再看向幾面已是空空如也,她半搗著臉,掩住了苦笑的神情。

這……她們愛斗斗她們的,何苦藉一支簪硬是要她攪和其中?

「本宮的玉簪!這可是皇上賜給本宮的簪子,是玉雕師馮起的大作,取的是金玉滿堂的好兆頭,如今卻……」萬貴妃懊惱地瞪著摔碎在地的玉簪。

雷持音無奈嘆口氣,擺了擺手,安撫身後的陸嬤嬤,不疾不徐地道︰「貴妃娘娘,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支簪應該不是出自馮起大師的手筆。」

她不喜歡蹚渾水,可她現在背的是睿親王妃的身分,要是被人欺負了,不就等于她的夫君也被人踩在腳下?這可不成!

「玉簪都已經被你摔碎了,自然可以由著你說,本宮真不敢相信睿親王妃竟是個敢做不敢當之人,只要道聲不是就好,根本強詞奪理,推諉塞責!」

「放肆!」雷持音驀地起身,怒視著萬貴妃,「你一個從一品貴妃敢在本王妃面前自稱本宮,是將本王妃置于何處?」

她可是正一品親王妃,還高了她一個輩分,豈容她放肆!

萬貴妃怔了下,想再開口,楚皇後已經搶白道︰「睿親王妃,貴妃妹妹一時嘴快,還請你別見怪。」然後,她轉頭再對著萬貴妃道︰「妹妹,還不向睿親王妃賠罪?」

雖說她對睿親王妃無一絲好感,但可以借著她教訓萬貴妃何樂不為。

萬貴妃聞言,臉色精采極了,咬了咬牙道︰「是我的不是,然而睿親王妃砸碎了我的玉簪也是事實,那可是皇上賜的,我就不能討個公道?」

雷持音半步也不肯讓,冷聲道︰「那支玉簪明明是出自端玉閣,怎會是馮起大師之作,貴妃會不會是記錯了?說不準也不是皇上賞賜的,卻硬說是。」

萬貴妃眯緊了眼,「依我看,睿親王妃分明就是仗著睿親王權傾朝堂,連皇上也沒放在眼里,竟然要顛倒黑白。」

「千萬別這麼說,要說權勢,誰敢與萬家爭。」

「你……真以為我不敢動你!」

「別說什麼動不動的,不過是支玉簪,犯得著大動肝火?」雷持音認定她是藉題發揮,雖不知道她這麼做的用意是什麼,但自己必須想法子解決。

至于皇後……唉,她不敢奢望皇後能幫上什麼忙,不要煽風點火就好了。

「那是因為睿親王妃不知道皇上賞賜的玉簪對咱們來說是什麼意義。」有妃子如是說,像是在聲援萬貴妃。

「我親眼瞧見睿親王妃伸腳踫了桌幾,讓玉簪掉在地上的。」又有另一名妃子發聲。

「你要不要跟我說說,你是哪只眼楮瞧見的?」雷持音似笑非笑地問,竟連這種鬼話都說得出口,跟這些人還有什麼道理可言?「可別當我是軟柿子,以為我可以任你們掐圓揉扁。陸嬤嬤,咱們走。」

大不了在外頭等會兒,再差人跟易承雍說一聲,橫豎這兒不能再待下去,一群有理說不清的女子一起圍剿她,想也知道其中大有文章。

「你想去哪?」

雷持音才一起身,竟有人出手拉扯她,她回頭望去,剛好瞧見楚皇後一個示意,坐在她身邊的淑妃看似要來助陣,可竟然是把她往萬貴妃那邊推,而那頭又往她這兒擠……這群女人真的是唯恐天下不亂!

楚皇後不幫忙就算了,竟還想陷害萬貴妃,要是她肚子里的龍胎出了問題,是要算在誰的頭上?

眼看著幾個嬪妃圍在自己身側,又是拉又是扯,連跟在身後的陸嬤嬤都被扯得摔出亭外,教她惱火地扯出頸間的玉牌,放聲怒斥——

「太祖皇帝玉牌在此,見玉牌如見太祖皇帝親臨,爾等還不跪下!」

可惡,她真的不想亮出這種東西嚇人,可不用也不行,再這樣下去,可真要出大事了!

出了太廟,易珞走在前頭,易承雍和易玦跟在後頭。

易珞回過頭笑問︰「睿親王何時要辦婚禮?」

「一個月後。」

「不會太匆促?」

「早該要辦的,偏偏護國公夫婦出了事才會延到今年。」易承雍沉吟著,目光深深地看著他。

「睿親王為何如此看著朕?」易珞被他冷沉的目光瞧得神色不豫。

「本王在想有一件事該不該跟皇上提一提。」

「何事?」

易承雍垂睫,賣著關子。

一陣急步而來的腳步聲響,隨即有宮人跪在前方喊道︰「皇上,不好了,八角亭里嬪妃們鬧起來了。」

「胡鬧,好端端地在鬧什麼?」易珞惱聲斥道。

不等宮人應話,易承雍已經快一步越過易珞而去,易玦見狀也疾步跟上,只因他知道今天睿親王妃也在場。

易珞眸底閃過一抹惱意,讓人備了龍輦前去。

待易珞來到八角亨時不免被面前這一幕給震懾住了——

八角亭里里外外跪了一片,就連他的皇後竟也跪下了,待他下了龍輦仔細一瞧,睿親王妃的手上拿了一塊玉牌,教他心頭一震。

皇上駕到的唱喏聲一響,嬪妃們都抬起臉,雷持音回過頭來,瞧自己的男人就站在不遠處看著她,教她松了口氣。

很好,一會可以提早回府。

看著易承雍噙著笑意走近自己,雷持音正好瞧見一記反光,他後方的樹上躲了人,而且手持弓箭,不由放聲喊道︰「有剌客!」

就在她喊的同時,箭矢已經如雨般落下。

易承雍快步沖進亭內,卻是慢了一步,箭頭從她的手臂處擦過,他一把將她抱住,閃身躲至亭柱後,只見數支利箭凌厲地釘在他倆方才所待的地方。

亭內爆開了嬪妃們的驚喊聲,有人也中了箭,倒在地上哀號,宮人更是高聲喊著護駕,里里外外亂成一團。

空武衛一現身便聚往進亭內圍著易承雍和雷持音,而禁衛來不及護駕,就算易玦適時地推了易珞一把,易珞還是受了擦傷。

「去把人給本王拉下來!」易承雍怒聲道。

身邊立刻有幾名護衛飛身而去,他這才低頭探看她的傷勢,雪白的臂上鮮血汩汩淌下。

「你沒事吧?」她抓著他查看,就怕他為了救她又傷到哪。

易承雍心疼地將她擁入懷里,「我沒事,你忍忍,一會咱們就回府。」他沒想到事情竟會發生在這兒,他以為該是針對他而來。

「我不要緊,不怎麼疼。」她輕聲勸慰著他。

約莫一刻鐘,四周逐漸安靜下來,幾名護衛回來稟報說已經抓到剌客,易承雍淡聲道︰「交給皇上處置。」說著,他隨即抱著雷持音踏出亭外。

經過易珞身旁時,他淡聲道︰「皇上不要忘了,一旦有了子嗣,在位的皇上就顯得不那麼重要,要是皇上無法在這當頭嚴查,早晚有天五年前的事會再重演。」話落,不等易珞反應,他頭也不回地離去。

易珞氣得渾身打顫,他听信了萬貴妃之言,要引睿親王妃犯事,把人扣在宮中好逼睿親王出手,他就能堂而皇之地解決手上沒有免死金牌的他,豈料事態發展竟如此荒腔走板!連他也一並陷入了危機!

他瞪向亭內的萬貴妃,不敢相信原來枕邊人也是不能相信的!

易承雍還未回到王府,就有護衛早一步回來,請了大夫,讓下人備熱水,待易承雍帶著雷持音回府,立刻讓大夫診治包扎,再讓人抓藥熬煮。

「陸嬤嬤要不要緊?她讓人給推了一把,不知道跌傷哪了沒,順便讓大夫瞧瞧吧。」雷持音包扎好後,躺在 床上休息,還不忘關切陸嬤嬤。

「放心,交代下去了。」易承雍坐在 床畔,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心疼又內疚,「我沒想到他們竟會從你下手。」

「我也沒想到,本來萬貴妃無端端地鬧起來,我還覺得莫名其妙,逼不得已才拿出玉牌鎮住她們,誰知道竟還有後招。」雷持音嘆了口氣,覺得待在宮中,福氣要夠滿,八字要夠重,才能活得長,「那些刺客為什麼你不自己審呢?交給了皇上,如果他又護短……」

楚尚書和萬都督雖說是革職查辦,可過了這麼久,大理寺根本都沒正式開審,顯然就是企圖替他們月兌罪。

「這次不會。」

「為什麼?」

「因為皇上也中箭了。」

雷持音瞠圓眼,剛才一陣混亂,她窩在他的懷里什麼都沒瞧見,沒想到連皇上都被人算計了。

「誰這麼大膽,竟想要皇上的命?」

「你認為呢?」

「有可能是萬貴妃,因為她已經懷孕,要是沒了皇上,嗯你知道的。」

「你不認為會是皇後?」

「不可能吧,大皇子也在亭子里呢。」有哪個母親會賭這麼大?亭子里也有亂箭射入,誰敢保證剌客真是個神射手,能確定每支箭都不會射偏?

可一見易承雍的神色,她突然不那麼肯定了。

雷持音嘆了聲,「算了,不管到底是誰,只要不栽贓到你身上就好。」

「別想那些,好好養身子才重要。」

他沒說的是,如果他是易珞才不會放過這絕好的機會。

不過,他倒不擔心易珞會怎麼做,唯一能教他擔心的是她,哪怕只是一丁點傷,他都不願她承受。

「沒事,真的是小傷。」

「你那麼怕疼,那口子都有近兩寸長怎麼不疼?」他干脆和衣躺在她身側。

「誰跟你說我怕疼?」

「那一晚,你直喊疼。」他低低地道。

雷持音愣了下,意會後小臉漲紅得像是煮熟的蝦,要不是手正疼著,她真想打他。

「那是因為真的很疼,疼到我往後都不想跟你……」算了,不說了。

「真那麼疼?」易承雍疑惑。

「不說了,我累了。」

她閉上眼,假裝疲累,可說也奇怪,她真的沉沉睡去……

易承雍守著她,在湯藥熬好時,卻發現怎麼也喚不醒她,他趕緊再將大夫找來,大夫卻是診不出所以然,就在這當頭,宮中來了人傳旨——

「皇上有旨,命睿親王即刻進宮,不得有誤。」

易承雍冷冷瞅著宮人,道︰「空濟,把人丟出去,順便去宮里帶名御醫回來。」

空濟二話不說,領命而去。

看外頭天色漸暗,易承雍的心隱隱不安,守在雷持音身旁,看著她越發慘白的小臉,他不禁想,他已經有多久不曾感覺如此無助?

父皇駕崩後,是他最無助的時刻,父皇雖替他鋪了後路,將空武衛留給他,但他一路走來依舊凶險,危機四伏,直到他長大成人,才終于讓人不敢再隨意算計。

年幼的時光已經離他遠去,久遠到他忘了無助是什麼滋味,直到今天,他又一次嘗到了,看著眼前沉睡著的她,他坐立難安,偏又無能為力。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錯?

她既然已經出現在他面前,就該永遠待在他的身邊,直到他離世的那一刻,她才能隨他一道走,絕無她先他而去的道理。

可是,她的手愈來愈冰冷,他的心愈來愈亂。

「王爺,御醫到了。」

空濟的嗓音在門外響起,彷佛是一個繩套住了即將沉溺的他,他起身命御醫入內診脈,不言不語,靜心等待御醫診斷的結果。

「王爺,王妃中的是和皇上一樣的毒。」

「毒?」

「那是一種極為特殊的毒物,隨著箭頭入體,初時診不出中毒的脈象,但時間一拖長,毒性開始發作,人就會陷入昏迷。」

「解藥呢?」

「宮中已經配了一帖藥,皇上喝下精神尚可,可那藥材只有宮中有,下官並未帶在身上。」御醫垂眼觀看雷持音的臉色,沉聲道︰「王爺,要救王妃必須要快,否則王妃恐怕連一個時辰都撐不過。」

易承雍蹙著眉,從沒想過自己竟會陷入兩難,要他去求易珞倒是無所謂,可問題是天色已暗,他不敢將她留在這里,卻又不能將她帶進宮……

一旁的御醫快速地寫下藥方,空濟走 近易承雍身邊,低聲道︰「王爺,要不讓屬下去吧。」

「你去沒用,他的用意就是要我去。」

「可他如果要刁難您,說不準根本不會給您藥材,倒不如我潛進宮里拿。」如果拿不到就用搶的,橫豎先將藥材拿到再說。

易承雍握了握拳頭,看著臉慢慢透出死氣的雷持音,啞聲道︰「我去,空濟,你留在這兒,要是有什麼狀況,馬上差人通報一聲。」

空濟不放心,反對道︰「王爺,我隨您去吧。」

「你留下,待我走後,宮里必會派禁衛圍府,你必須留在府里照應。」

空濟沒轍,只能應下。

然而,易承雍拿了藥方子,還未踏出王府大門,童敬便來報王府被禁衛包圍了。

「一旦闖入,就地格殺。」他淡聲吩咐著,渾身都是冷意。

空濟沉聲應著,隨即開始調派人手,守著王府各處。

半夢半醒間,雷持音听見有人喚她,那幽幽如氣音般的聲響教她心尖為之一顫,奮力張眼,果真瞧見鬼差近在 床邊。

她嚇得想尖叫,卻見另一道影子飄近,待她看清楚對方時,心微微放松了下,忙道︰「梁姑娘,你可跟鬼差說好了?」

「嗯?」

看梁多福一臉疑惑,雷持音愣了愣,「你不是說……等等,你要做什麼?」

雷持音瞪著她愈來愈逼近的臉,想退卻渾身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擠進了軀殼里,像是要將她驅逐出去……

縱馬進皇宮的易承雍驀地胸口一窒,勒緊馬韁,回首看向睿親王府的方向,隨即毫不猶豫地直入清涼宮。

宮里宮外禁衛嚴守著,卻無人敢攔,易承雍面無表情地直入寢殿,就見易珞倚在 床上,像是在閉目養神。

易承雍毫不唆,上前的同時已經抽出腰間佩劍,就在劍鋒逼 近易珞的瞬間,他也抽出藏在被子里的長劍攻向易承雍的 門面。

易承雍往旁一閃,兩旁屏風後的禁衛隨即竄出,他閃過一頭卻避不開另一頭,臂上被一劍劃過,硬是逼得他連退幾步。

打斗聲引來門外的禁衛,將易承雍團團包圍。

「皇叔,當朕听說你認不清人還以為是說笑,沒想到竟是真的,你居然連坐在 床上的人不是朕都認不出,也難怪你注定無法坐在龍椅上。」

這時,真正的易珞才懶懶地從屏風後頭走出,手里還端著宮人之前才端進來的湯藥,朝易承雍敬了下低頭啜飲起來。

易承雍眸色殷紅,血從手臂一路蜿蜒,自指尖滴落,只見長劍握緊的瞬間,勢如破竹般地往後殺去,又轉身砍殺,看似毫無章法,被團團圍困,實際上是逐漸朝易珞靠近。

易珞毫無所覺地看著戲,認定易承雍今日絕對逃不出生天,過了今晚,他除去了心頭大患,終于能高枕無憂。

他笑意更甚,「皇叔,這藥很苦,說不準睿親王妃是喝不下的,不如就別給她喝了,橫豎她早就該死,讓她拖延了這段時日,上了玉牒,她也該心滿意足了。」

大口飲盡湯藥,就在他將藥盅擱下的瞬間,一陣冷風襲面,他下意識地往後閃,冰冷的劍鋒卻仍抵在他的喉間,他抬眼望去,對上易承雍冷酷的臉,本來圍困易承雍的禁衛已經倒了一地,而門外甫趕到的禁衛竟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教他心里一陣發涼。

「馬上差人把藥材備妥,否則……」易承雍嗓音冷沉地威嚇,突地他笑了,「瞧我,都什麼時候了,哪里需要威脅你,直接殺了就行了。」

易珞驚慌地喊道︰「皇叔!你冷靜一點,你要是殺了我……」

「放心,就算萬貴妃肚子里那個保不住,還有皇後的嫡子,再不濟還有肅王。」子嗣早就備妥,他這個龍套也該下台了。

易珞听完,怒目瞪視他,「說到底你是為了正統才不得不拱我上位,其實你根本就是想拱肅王,喔不,如果不是你有殘疾,這天下早就是你的,就因為你可笑的惡疾……」話未盡,他突地揪住衣襟痛苦地往前倒。

易承雍收回了劍,看他跌在地上打滾,嘴角開始流出黑色的血水,端起藥盅聞了下,哼笑了聲,「易珞,你為何就沒想過,當你把他人當棋子時,在別人眼里你一樣也只是個隨時可棄的棋子?」

話落,他頭也不回地踏出寢殿,門外除了禁衛之外,還有京衛指揮使衛崇盡和夏燁。

「這里交給你們處理,別忘了先將皇後逮住,弒君足夠讓她楚家株連九族。」話落,他急如星火地朝外奔去。

「可王爺你還沒告訴我,這皇位究竟要讓誰坐。」夏燁望著他的背影喊。

「別叫了,讓禮部敲喪鐘吧。」衛崇盡看了里頭一眼,不禁搖頭,「到底下了什麼毒,竟然毒發得這麼快。」

「最毒婦人心,皇上肯定沒想過,他最倚仗的兩個女人都在等待懷有子嗣,那是因為有了子嗣之後,皇上就沒存在的必要了。」他都有點同情易珞了,一個被皇後毒死的皇帝,算是少見了,注定青史留名。

另一邊,易承雍原本是要朝太醫館去,卻在半路上遇見空濟,他心口一緊,話到了嘴邊卻問不出口,就怕是出了事。

倒是空濟笑道︰「王爺,王妃醒了!」

「……真的?」

「真的,御醫親自診的脈,就連御醫都嘖嘖稱奇呢,而且御醫還說王妃有喜了,屬下急著來跟王爺報喜訊。」

易承雍半信半疑,心底沉甸甸的,感受不到一絲喜悅。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7-13 00:09:51

第十五章 重獲新生也圓滿

易承雍縱著馬回王府,大步流星奔進寢房,見到床上的人兒微抬眼,朝他嫣然一笑,既嬌且媚,猶如正盛開的牡丹,艷冠群倫,他卻看得呼吸一窒。

「王爺,王妃如今的脈象極為平穩,先前中的毒不知為何已解,實在令人驚奇。」御醫起身稟報,對這種狀況無法解釋。

明明昏迷時臉色灰敗,脈象微弱,清醒後卻是氣色紅潤,眸子清亮,要說身中劇毒,誰信?

易承雍輕點著頭,擺了擺手,讓御醫和陸嬤嬤先退下,待人都退到外間了,他才低啞問道︰「……你是誰?」

她直睇著他,噙笑道︰「妾身梁多福。」

易承雍直盯著她,徐步走到她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扣住她的頸項,咬牙切齒地道︰「給本王滾出去,這個軀殼已經不屬于你了!」

他最怕的事情終究發生了!

他雖不識得梁多福,但他不認為一個敢從京城跑到通陽尋他的姑娘,會是甘于讓出軀殼之人,所以他日夜守著持音,就怕答允梁多福的事完成後,梁多福非但不離開,甚至會奪回自己的軀體。

結果事情還是發生了……她呢?他的持音跑去哪了!

易承雍怒紅了眼,手勁大得幾乎要掐碎眼前人的頸骨,驀地,像是一抹影子從他眼前竄出,他還來不及看清楚,底下的人發出破碎的聲響,道︰「王爺……是我……」

易承雍一愣,松開了手,眼前看到的又是雷持音的面貌,而梁多福立在一旁,氣呼呼地瞪著他。

「你這人太可惡了……等著吧,這一世你沒善待我,下一世你就準備看我臉色!」撂下話後,梁多福轉身消失。

易承雍沒睬她,緊緊地將雷持音摟進懷里。

雷持音感覺他渾身發顫,就連心跳都跳得又重又急,忙拍著他的背,啞聲道︰「多福……是來幫我的,你……」

「幫你?」

她想開口解釋,可一開口,喉頭就痛得教她說不出話,易承雍見狀,趕忙替她倒了杯 茶,慢慢地啜了幾口,她疲累地枕在他肩上,把她昏迷時的事娓娓道來。

「鬼差來逮我,她鑽進這副軀殼內壓制我的魂魄,再和鬼差談判,鬼差答應了,所以這副軀體現在是我的了……」

「既是如此,她剛剛為何還不走?」

雷持音無奈地嘆了口氣,「她留在這兒是要等你回來,本是要感謝你的,哪知你……」她撫著喉頭,臉上滿是痛苦。

這人不分青紅皂白就出手的狠勁她今天算是領教了,要是她不開口,往後就沒有開口的機會了。

他不舍地撫著她的頸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她把你趕走了,我沒想到事實竟是如此,所以……你現在沒事了,真的可以留下了?」

他顫著聲問,心里一點都不踏實,總覺得彷佛他眨個眼,她就會消失不見。

「嗯,而且多福可能會成為咱們的女兒,你往後可能真要看她的臉色過活了。」她疲累地笑著,窩進他的懷里。「王爺,我們有孩子了,你開心嗎?」

易承雍把臉貼在她的頸邊,覺得一夜間他像是歷經了生死,從地府又爬回了陽間,那般絕望又那般狂喜,讓他筋疲力盡,淚流不止。

他終于可以不用再失去,終于守住最愛的人了。

易珞駕崩之前,下令誅殺萬氏九族,就連懷有身孕的萬貴妃都論斬;幾個時辰後,易珞駕崩,查出是楚皇後買通宮人下毒,楚家毫無疑問地株連九族。

同時,肅王領著明州的兵馬檔住了企圖造反的衛所兵,領軍的萬更年當場被斬殺,一夜之間,朝中盤根錯節的派系被清除了大半。

翌日,由易承雍和易玦宣布大皇子易訓繼承皇位,再由六部和內閣一致推舉兩位王爺為左右攝政王,但因為雷持音傷勢未愈,加上易承雍本身也帶傷,于是幾乎將政務全都交給夏燁和易玦。

「皇叔,你說,你一直不讓我回通州,是不是因為你早就決定把事都丟給我?」一日下朝後,易玦氣呼呼地跑上門理論。

易承雍懶懶看他一眼,「這是看得起你,還是,你比較想坐那張椅子?」

「……我覺得攝政王較好。」

易玦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實在不想面對一個天天哭著找母後的娃兒,才兩歲大的孩子,到底得要怎麼培養?他都還沒當爹呀!

待易玦一走,雷持音從一旁的花廳里走出。

「你要不要幫他一下?」說真的,她有點同情易玦,因為兩歲的娃兒真的很不好帶,尤其還要教會他心思端正,真的不是容易的事。

「不要。」

雷持音懷疑地瞪大眼,他堂堂睿親王竟然一句不要說得這般理直氣壯?

「為什麼不要?難道你就不怕肅王沒將皇上教好,說不準等到皇上長大後又鬧出跟先帝一樣的事。」

「那麼久以後的事,以後再擔心吧,我現在只想陪著你。」他摟著她的腰,把臉貼著她已經微微隆起的小月復。「御醫說,你肚子里恐怕有兩個小家伙,一听見這事就讓我覺得害怕。」

女子生產本就不易,她還一口氣懷兩個,他突然恨起自己當初的放縱。

「怕什麼?御醫不也說我的身子骨極好,而且我保證我肯定能好好生產的。」

肚子里的兩個,其中一個定是多福,多福既然打算當她的女兒,要她報恩,自然會讓她生產順利,是不?

易承雍不語,事實上打從他知道她懷了雙生子,他心情沒一天好過。

他嘆了口氣,關切地道︰「今日吃得如何,還是吃不下?」

「多少吃了點,實在是一天比一天熱,難免食欲差。」她懷胎不會孕吐,只是有點頭重腳輕,食欲差了點,已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易承雍想了下,提議道︰「咱們中午去狀元樓用膳,那里有些入夏時才有的菜單,去嘗嘗有沒有合你口味的。」

「好。」只要能讓他安心,她都能配合。

正午時分,哪怕尚在國喪期間,狀元樓外的大街人潮依舊鼎沸。

馬車在距離狀元樓一條街外的地方停下,兩名空武衛在前開路,兩側後頭都跟著幾名空武衛護著,這陣仗教雷持音搖頭。

想要和他兩人單純的上街,恐怕是不可能的事了。

眼看著狀元樓就快到了,可她偏是眼尖的在人潮里瞧見了雷持言,而且卓瑾就被他抱在臂上。

她和卓瑾對上眼的瞬間,她的心狠狠揪痛著,這孩子已經這麼大了,面貌更像她一些,只是神色淡漠,和她記憶中活潑愛鬧的樣子截然不同。

她遭逢巨變,連性子都變得這般冷淡了嗎?這該如何是好?

她還在傷心,卻見那雙淡漠的眼緩緩地綻出 光采,漂亮的杏眸微瞠著,小手指著她。

「咦?」雷持音疑惑地瞅著他,身旁的人卻挽著她要走。

「走吧。」

她走了幾步,回頭一看,卓瑾還看著自己,就連雷持言也瞧見她了,然而,她的腳步未停,心頭有種說不出的慌。

進了雅間,易承雍點好菜,就見雷持音有些魂不守舍,不禁問︰「怎麼了?」

「沒事,只是剛才在樓下時瞧見我大哥和瑾兒。」

「是嗎……」易承雍沉吟了下,盡管他並不想見雷持言和她過度親密的互動,但畢竟是她的大哥,這點度量他還是得擠出來。「你還是不想跟他們相認?」

雷持音苦澀地笑了笑,「王爺,如果我說,我想要那個孩子跟著我,你意下如何?」

「好。」

「……嗄?」面對他不假思索的響應,雷持音呆住了。

「他是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更何況那孩子和我有著同樣的傷痕,如果這時有人陪伴他,定是很好。」

他常想,如果當年母妃沒有驟然離世,現在的他定是不一樣的,盡管難言好壞,但至少他會快樂一點。

雷持音起身,走到他身旁抱住他,「王爺,謝謝你,你對我真好,只是可惜了,我不可能真把那個孩子帶在身邊。」

情況太過錯綜復雜,不是她想要這麼做就能這麼做。

瑾兒姓卓,是卓家唯一的血脈,她沒有任何理由將他帶進睿親王府,更何況她想讓他過得單純點,要求取功名或經商都好,做他想做的才重要。

易承雍輕撫著她的背,讓她在腿上坐下,道︰「其實,你只是近鄉情怯罷了。」

她猛地抬眼,對上他深邃的眸。

「你只是怕他們認不出你,接受不了你,是不?」

雷持音無法言語,不懂他怎能將她的心思看得這般透澈。

一開始,她認為自己不會久待人世,只要知道他們過得好就好,可後來因多福的退讓,讓她得以永遠久留這副軀體,她還是不敢相認,因為她真的怕,怕他們認不出她,甚至會視她為妖怪……

「我倒認為雷持言該是看出端倪了。」

「怎麼可能?」上一回踫面時,大哥對她那般生疏,哪里看出端倪了。

「你可記得咱們回京路上曾遇見他?那時我將你的畫像差人交到他手上,你認為他不會覺得古怪,甚至追查一二?」

雷持音詫異地看著他,不知道他竟在那時就已經替她鋪了路,心底有說不出的暖,只能摟著他不語。

半晌,他才又道︰「听說幾天前,徐當家帶著卓韻雅回京城了。」

雷持音杏眼瞠圓不敢置信極了,「……真的?」

「徐當家在徐家弄了工坊,讓她待在家里也能做她想做的事,另外也是為了方便她改名換姓,不想讓人瞧見她。」

她喜極而泣,緊緊地抱住他,「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知道她掛心的人都過得很好,她真的覺得這輩子無所求了。

「想見她嗎?」

雷持音頓了下,遲疑了起來,這時候,外頭響起了稚女敕的童音——

「叔叔,讓我進去吧,我娘在里頭。」

她回頭盯著那扇門,起身緊張地推開它,果真瞧見小小的孩童就站在門前,一雙與她相似的眼瞅著她。

「娘……你不抱抱我嗎?」他像是近鄉情怯,淚水在眸底打轉,卻不敢像以往那般恣意地撲進她懷里。

雷持音拋開了猶豫,心疼不已地將他摟進懷里,「瑾哥兒,你怎麼認得出娘?」她什麼都沒說,他是怎麼認出的?

「娘就是娘啊。」卓瑾環抱著她,把臉貼在她懷里,「娘,我好想你。」

「都是娘不好,是娘不好……」她泣不成聲地呢喃著。

「別哭了,你有孕在身。」易承雍從後頭走來,輕拉起她,瞧了眼外頭長廊,並沒瞧見雷持言的身影,又垂眼瞧著打量他的卓瑾,不禁想這孩子可真像她,同樣有雙很澄澈且無懼的眼。

「你舅舅呢?」他問。

「舅舅在樓下,我一個人上樓的。」卓瑾沒有半點不安和驚懼,神色沉穩。

易承雍不禁微揚起眉,心想這孩子挺特別的,像他娘親一樣,從沒怕過他。雖說這孩子是她與另一個男人所有,教他心里有點不舒坦,可瞧他十足像她,他就釋懷多了。

「空濟,讓人去通報一聲。」

空濟經過這麼一段時間,也知道他們王妃的不尋常,以及真正的身世,不過王爺都不在意了,他又何必瞎操心,應了聲,就轉頭吩咐下去。

易承雍讓雷持音母子進屋,把門帶上。

「瑾哥兒用膳了嗎?」雷持音問,牽著他的小手來到桌邊。

卓瑾搖了搖頭,雷持音彎身要將他抱到椅上時,一雙長臂輕而易舉地搶先將他帶到椅上,就坐在她的身旁。

卓瑾直瞅著他,什麼話也沒問,像是明白了什麼。

雷持音給他布菜,問著他的近況。

「一開始是姑丈的弟弟讓我搬過去,可姑丈的弟弟要我也喊他姑丈,明明姑母只嫁了一個人,我怎會有兩個姑丈?後來听舅舅說,姑母和舊的姑丈和離了,而姑母真正喜歡的是姑丈的弟弟,是新的姑丈。」卓瑾微皺眉,不明白大人的世界。

雷持音听懂他口中的新姑丈指的是徐鼎,「所以是姑丈照顧你?」

「不是,姑丈受重傷,所以是伯伯照顧我,後來姑丈說要去把姑母找回來,變成伯伯有空就伯伯照顧我,舅舅有空就舅舅照顧我,現在姑母已經回來了,可是姑母……不太想見我。」

「為什麼?」她想,他說的伯伯應該是徐爵,而姑母……為什麼小雅會不想見他?是因為卓景麟的關系?

「姑丈說,姑母見到我會想到娘,會偷偷地哭,所以不敢見我。」卓瑾抿起小嘴,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雷持音紅了眼眶,她沒有想到都過兩年了,小雅還被困住。

她忍住了哽咽,低聲道︰「瑾哥兒,你跟姑母說,她要好好的……算了,當我沒說,別跟姑母說喔。」

見易承雍打量自己,她眨了眨眼,硬是把眼淚逼了回去,和卓瑾隨意聊著,好好地吃完這頓飯。

「娘,你不跟我回去嗎?」卓瑾問。

「瑾哥兒,娘現在不能回去,娘成了另一個人……」狀況太復雜,不管她怎麼說都不是一個四歲娃兒能夠理解的。

卓瑾難掩失望,可是又像是明白了什麼,不哭也不鬧,只問︰「我以後還能見到娘嗎?」他小手揪著她的袖角。

雷持音看著易承雍,就見易承雍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佩交給卓瑾。

「往後想見你娘親,可以帶著這玉瑪到睿親王府,你隨時都可以來,但要出門之前必須告知府里的長輩,別讓長輩擔心。」

卓瑾緊抓著玉佩,用力地點著頭,「謝謝伯伯。」

「叫義父。」

雷持音和卓瑾同時抬眼,那相似的眉眼、同樣的舉措教易承雍不禁低笑出聲,含笑解釋道︰「要讓卓瑾常到府里走動總得有個名義,是不。」

「可這麼一來,總有一天他們會發現我……」

「 光是雷持言到現在都沒討回自家外甥,他心底大概已經有底了。」

雷持音不語。

正如易承雍所說,雷持言上樓接卓瑾時,什麼話都沒問,心里已經明白,也不打算戳破。

「小雅回來了,今日在端玉閣。」雷持言淡淡拋下話,便和卓瑾離開了。

易承雍握著雷持音的手,「想去的話就走吧。」

她輕點了下頭,搭著馬車前往端玉閣。

和以往不同的是,萬貴妃犯事似乎也連帶地影響了端玉閣的生意,大伙生怕睿親王記恨萬家所為,只要是以往和萬家有關的人事物都會盡量避開,之前下的單子紛紛都抽掉了,鋪子外也沒有停不下的馬車。

易承雍他們一進端玉閣,包寬迎上前來,兩人話都還沒說,包寬便已經先認出易承雍,雙膝立刻跪地。

「草民見過王爺。」

雷持音眉頭一皺,瞥了身旁的易承雍一眼,稍稍想了下,便知道包寬這種戰戰兢兢的態度和萬家有關。

「起來吧,睿親王妃想訂套頭面,還不帶路。」

包寬聞言趕忙起身,迎著兩名貴客進廳里,讓人看座上茶,忙去後頭喚人。

雷持音雙眼緊盯著包寬走進去的那道玉珠簾,就見一抹月白的身影婷婷裊裊走來。

「見過睿親王、睿親王妃。」卓韻雅福了福身,端著一臉和氣的笑。「不知道睿親王妃喜愛的是哪種玉石?」

雷持音雙眼眨也不眨地瞅著她,只覺表妹桃花般的面容一如往昔般醉人,只是眉宇間添了一份難以察覺的愁緒,臉上笑著,笑意卻不及眸底,沒了以往的朝氣。

那麼愛笑愛鬧的人,竟然變得如此,雷持音瞧著瞧著淚水盈眶。

「睿親王妃?」

「我……」一開口哽咽了下,雷持音吸了口氣才又道︰「我瞧架上那套紫玉頭面挺美的,我很中意。」

卓韻雅想也不想地推拒,「還請王妃海涵,那套是故人的首飾,只供觀看,不作商品出售。如果王妃喜歡紫玉的話,可以替您打造一套頭面,或者您可以說說喜歡什麼樣式。」

面對她不冷不熱的應對,雷持音五味雜陳,眨了眨眼,硬是將涌上喉頭的悲傷咽下,「我喜歡牡丹,你就幫我用紫玉設計一套牡丹的頭面吧。」

「是,不知睿親王妃可有急著要取貨?」

「不急,你可以慢慢來,明年再交貨也成。」

卓韻雅不由得看了她一眼,現在才八月,打造一套頭面雖要不少時間,但依她現在這般清淡的生意,根本不需要拖到明年,她這麼說到底是什麼用意?

看了看她的身形,卓韻雅猜測她許是年後生產,頭面大概是等生產後辦宴時才會派上用場,所以她才這麼說。

這麼一想,她也就不覺得奇怪了。

易承雍從頭到尾都沒說話,而雷持音下完單,就告辭離去。

兩人離開不久,雷持言帶著卓瑾過來,听卓韻雅提起了剛剛的事。

「表哥,你覺得睿親王到底在想什麼?該不會因為咱們以往跟萬家走得較近,想探探咱們虛實吧?可是即使如此也沒必要下單……」

雷持言笑而不答。

回到睿親王府,雷持音坐在榻上發著呆。

「很傷心?」易承雍摟著她,讓她靠著自己。

「……小雅很痛苦。」她的悲傷來自于小雅的悲傷,她想,也許她應該把一切告訴小雅,只是她還需要一點時間收拾自己的心情,以及重新讓小雅相信她。

今天看著小雅對自己的防備,她的心好痛,就算她現在跟她坦白自己的身分,她恐怕也不信。

易承雍自然知道她顧慮的是什麼,柔聲勸慰道︰「放心,那些煩心事我會處理,不會教她有所疑慮,你要放寬心,好好待產。」

雷持音輕點著頭。

從這天之後,雷持音比較少外出走動,不過在王府里養胎的日子難免無趣,也會胡思亂想,偶爾卓瑾來訪,她多了個伴,听他說些徐府里的事,心里倒是安定許多。

眼看著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還大,年關將近時,御醫推算約莫這月底就會生產,于是易承雍幾乎是哪里都不去,就守在她身邊。

「欸,原來是下雪了,難怪這般冷。」雷持音推開窗子,瞧見廊外飄著鵝毛般的雪花,不由得輕挲著雙臂。

「看夠了吧。」易承雍立刻拉上窗子,抱著她往內室去。

內室里有地龍,教雷持音舒服得微眯起眼,一沾上床,又是昏昏欲睡。

他坐在床沿注視著她,卻見她眉頭緊鎖地撫著肚子,「怎麼了,又踢你了?」

「不是……我……」她突地低叫了聲。

易承雍見狀,立即喊道︰「空濟!讓穩婆和御醫都過來,快——」

不一會,原本就養在府里的御醫和數位穩婆趕了過來,易承雍被請到屋外候著,隱隱听見里頭一聲比一聲還要淒厲的叫聲,他臉色泛白。

「王爺,別擔心,不會有事的。」空濟低聲說著。

易承雍沒吭聲,站得直挺挺的等待。

豈料這一站竟從午後站到了夜色深沉,大雪紛飛,早已在睿親王府里鋪上了一層銀白,而里頭的叫聲越發虛弱,看血水一盆一盆地端出,他的心就跟著愈沉。

「王爺不如先到暖閣歇一會?」童敬見他的臉色不好,不禁低聲問。

易承雍抬手,示意他退下,他只能退到一旁和空濟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勸他,怕是不等到王妃安然產子,他不會離開。

就在這當頭,靜謐的夜色里傳來脆亮的啼哭聲,眾人的心跟著一松,沒多久,穩婆抱著襁褓中的嬰孩出來。

「恭喜王爺,是小世子。」穩婆眉開眼笑地道。

「王妃狀況如何?」他沉聲問著,瞧也沒瞧孩子一眼。

「王妃還有精神,要民婦跟王爺說別擔心。」

話才剛說完,里頭又傳出了啼哭聲,穩婆趕忙又跑回房去,不一會,又抱出個嬰孩。

「王爺,是小郡主,王妃產下龍鳳胎,這是個吉兆啊。」

「賞!童敬,全都賞!」

易承雍說完舉步進了屋子,屋里已經收拾得差不多,只是一股血腥味還在,里頭的人一見到易承雍隨即跪了一地,等他示意後都趕緊退下。

「看了孩子了嗎?」雷持音虛弱地問。

「沒。」他定定地瞅著她,「你沒事吧?」

「我沒事,就是累了點……」她輕喃著,累到眼快要張不開。「等我醒了,要陪我一道看孩子……」

「持音。」

「嗯?」她虛弱地半張眼。

「謝謝你。」他緊握著她的手,親吻著她的頰。

雷持音瞋他一眼,隨即沉沉睡去。

等到翌日醒來,夫妻倆一起看著孩子,一起嫌棄孩子還沒長開的臉,根本看不出到底像誰,然而十幾天後,隱約就看得出這對龍鳳胎長得很相似,而且都像易承雍多一些,只是糟糕的是——

「王爺,你真的無法記住這兩個孩子?」雷持音頭疼了。

「也許時間一長就記得住。」

「可你怎麼就記得住瑾哥兒?」

先前,他替瑾哥兒作了一幅畫,她才發現他竟然記住瑾哥兒的長相,原以為他的毛病大有改善,豈料只是特例。

「瑾哥兒長得像你。」

雷持音徹底無言以對,難不成他純粹只是記得住她這張臉而已?她這張臉到底是哪里教他印象深刻了?

「滿月宴那日你想好怎麼跟卓韻雅說了?還是干脆讓瑾哥兒替你說?」

雷持音要求辦場滿月宴,可請的人只有雷持言和卓韻雅,而且是打著要他們送頭面來的名義。

「我自個兒說,有些事只有咱們姊妹倆才知道,要是我點得那麼明白了,她還是听不懂,就當我們無緣。」

「真這般瀟灑?」

「說說而已。」她還沒瀟灑到這種地步。

易承雍撫著她的發,親了親她的頰,「不怕,一步一步來,多的是法子。」

她輕點著頭,滿心期待地等著滿月宴的來到。

雷持音並沒有發邀帖,可自各處送來的禮物還是暫時塞滿了庫房,讓她皺著眉,決定交給童敬和陸嬤嬤處理,然後她就待在花廳里等著卓韻雅和雷持言到來。

午時一到,卓韻雅和雷持言捧著木匣進了睿親王府,被下人領進花廳。

雷持言停步在花廳外,卓韻雅踏進廳里,見睿親王妃背對著自己,她福了福身,將木匣往桌面一擱,等著她驗收。

雷持音轉身暗暗吸了口氣打量卓韻雅,今兒個的她看起來神清氣爽極了,可是依舊拘謹防備,教她不禁苦笑了聲,道︰「卓姑娘美如天仙呢。」她這個表妹從小都是這樣自吹自擂,說自己是仙女下凡。

卓韻雅聞言,笑意斂去,神色戒備。

再回大涼,她已經改名換姓,睿親王妃不該知道她姓卓。

見她的反應,雷持音幾乎氣笑,但忍了忍氣又道︰「不知道過了這些年,卓姑娘比較想當狐狸精還是桃花精?」

當年小雅為了自己的面貌糾結,總覺得自己長得像狐狸精,還是她開口勸慰,她才認了自己是桃花精,這事只有她倆才知道,如果這樣還無法相認……她只能請瑾哥兒幫忙了。

幸好卓韻雅沒讓她失望。

卓韻雅一臉難以置信,哽著聲道︰「我曾經無數次地向上天祈求,只要姊姊能回來,要我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

「卓韻雅,你這個笨蛋,不知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胡亂跟老天求,求到之後你還得起嘛你!」雷持音起身走向她,一把抱住她。「我可不準你付出什麼代價,什麼代價都不行!」

听著那熟悉的口吻,卓韻雅伏在她肩頭上嚎啕大哭起來。

廳外的雷持言唇角微勾,而站在廊道那一頭的易承雍則是眉頭微蹙,他不喜她落淚,可這當頭要她不落淚也太過為難她了。

算了,讓她今天狠狠地哭過,明天開始,她會忘記眼淚的滋味。

為了得到雷持音的笑容,易承雍想也不想地允許她任何的請求,好比讓卓韻雅自由出入睿親王府。

可這件事也證實三思而後行這句話再正確不過,就因為他一時沒細想,才會讓禍害進了睿親王府。

此刻,他眸色冷沉地看著待在湖心亭里的姊妹,這對姊妹幾乎是晨昏共處,將自己的夫君給拋到腦後,而他更不敢相信的是,他竟然對她的妹妹也會吃味……

「王爺,不如屬下跟徐當家說一聲,請他把人領回去?」空濟在旁建言。

「我說了什麼嗎?」他冷聲問著。

「沒。」問題是,有長眼的都看得出來王爺正處在極度的不滿之中,他們這些屬下日子很難捱,尤其他還是離王爺最近的那一個。

幸好,王府眾人水深火熱的日子結束了。

今晚卓韻雅回徐府去了,雷持音乖乖地待在房內就寢,易承雍真不知道為了這麼一丁點小事就開心的自己,到底有多卑微。

「王爺,謝謝你。」雷持音挽著剛沐浴完的他,噙著笑說。

「謝什麼?」

「謝謝你這麼寵我。」

易承雍微揚眉,到了嘴邊的酸話怎麼也吐不出口,只能改口道︰「知道我寵你就好,就盼你別忘了我的好。」

「怎可能忘?」她嗔著,踮起腳尖在他唇上啄了下。

易承雍眸色暗了下來,心猿意馬,畢竟他們之間也就那麼一回恩愛,事隔這麼久,他怎能不起心動念。

「王爺,我有件事想求你。」雷持音軟綿綿地撒著嬌說。

易承雍神色端肅了起來,「不能留她過夜,她已是出閣婦人。」

「不是小雅要過夜,是小雅最近胎象不穩,所以我想幫她安胎,想到徐府……」

「不準!」

「可是我爹娘也會到徐府探望小雅,我也想見見我爹娘……」

「別想!」

「求你了,王爺,拜托你。」帶著哭音的軟綿綿嗓音不住地央求著,配合她梨花帶淚的神情,只要是男人,沒有不點頭答允的。

易承雍咬了咬牙,道︰「行。」

「王爺!」雷持音心花怒放,捧著他的臉親吻著,卻听他說出了但書。

「本王陪你一道,順便把咱們兒子女兒一並帶過去。」只要徐當家敢讓他這尊大佛住進去,沒什麼不可以。

「咦?」

「難不成你打算拋夫棄子?」

「哪可能……」她其實是想帶兒子女兒一起過去而已。

「還有,那日咱們說好了,進宮回府後要吃你的口脂,這事直到現在你都還沒履行。」

話落,他將她打橫抱起。

「我答應了嗎?」她小臉漲紅著問。

「無論你答應與否,只要我開口了,你就得給。」

「王爺,你太霸道了。」

「我還沒你囂張呢,王妃。」膽敢將他拋在腦後,還以為他真會任由她予取予求,未免將他瞧得太扁了。

雷持音還想與他理論,卻慘遭他封口,面臨他一夜的無情摧殘。

至于隔天,她哪里都沒能去。

   【全書完】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7-13 00:10:10

番外 別讓王爺不開心

風和日麗,天空一碧如洗的一個晌午,易承雍回到睿親王府,還未問起妻子,童敬便趕忙道︰「王爺,王妃前往端 玉閣了。」

易承雍腳步一頓,「何時去的?」

「……辰時初。」童敬垂著臉,不敢說是王爺一上朝,王妃後腳就出門。

果然如童敬猜想,易承雍的臉馬上就沉了幾分,教他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聲。

易承雍轉身出門,舍了馬車,直接策馬前往。

在卓韻雅被禁足安胎後,徐鼎委婉地一再拒絕雷持音上門,趁這機會,兩人的婚禮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著。

她答應他,會乖乖地待在府里當新嫁娘,就連端 玉閣也少去,然而近幾日,她卻是連著幾天都進了端 玉閣,而且一去就是一整日。

昨兒明明就答應他今日不出門,誰知道她竟騙了他。

待易承雍來到端玉閣,才剛踏進穿堂,就听見她的笑聲。

抬眼望去,就見雷持音站在廊檐下和一名男子交談,男人背對著他,但是看他的身影,便知道不是雷持言。

「王爺。」包寬一見是他立刻躬身走來。

「那個男人是誰?」

易承雍的手動也沒動,可包寬是何許人,一听就明白了,便道︰「王爺,那個男人是馮學剛,是通陽城極富盛名的 玉匠師,這幾天蒙雷爺邀約上京,本是要作客幾日,但經王妃力勸,答應暫時待在端 玉閣當玉匠師,幫忙接單。」

包寬愈說愈興奮,口沫橫飛地講述起馮學剛名揚天下的技藝,又說有馮學剛的助陣,端玉閣的名聲必定更上一層樓,壓根沒發現身旁的易承雍臉色已經黑到不能再黑。

等到他察覺不對勁時,易承雍已經轉身離開。

包寬才趕忙上前跟雷持音說︰「王妃,王爺方才來了,可站了一會兒又走了。」都怪他不夠機警,怎會忘了王妃是在與外男交談,而且也沒戴上帷帽,莫怪王爺不開心,走人了。

雷持音壓根不以為意,擺了擺手,對著馮學剛道︰「如此,約莫要花上多少時間?」

包寬見她毫不在意,只能模模鼻子退下,希望只是他多想,這對夫妻不會起爭執。

馮學剛看著紙上的草圖,沉吟了下才回答,「約莫一個月吧。」

「唉呀,是我想岔了,我本以為依馮大師的本領該是十來天就夠的,既然還要費上一個月的話,草圖還我好了。」雷持音伸手就想討回草圖。

馮學剛眯起眼,真覺得這位睿親王妃像極了雷持音,損人都不帶髒字的,「十天,成了吧!」

「你究竟行不行?」雷持音眉微皺,十分懷疑的樣子。

「七天!」馮學剛火大了。

「成,七天後就等馮大師交貨。」說完,她拍拍走人。

馮學剛拿著草圖,覺得頭有點疼,自己怎麼就中了激將法。

長廊另一頭的季逢易踩著懶散的腳步走來,瞥了眼他手上的草圖,忍不住笑出聲,「七天要打造好兩頂發冠?馮大師果然厲害。」

馮學剛橫眼瞪去,最終無力地嘆口氣。

這位睿親王妃當初在通陽就激過他,他未記取教訓,又被激了一次。

可有什麼辦法,誰教她說話的口吻和雷持音那般像?當初還騙他說是雷持音的表妹,如今又說是她的閨中密友……

不管她到底是誰,橫豎發冠弄好,他就立刻回通陽,再也不進京一步!

雷持音激將成功,心里美滋滋的, 光想著發冠完成的樣子,她就快要飛上天。

然而,她的好心情只維持到回到睿親王府。

一進府,原以為易承雍應該是在府里的,誰知道他竟不在。

想了下,她猜他之所以到了端 玉閣連招呼都沒打就走,是因為宮里有事,于是沒多想,逗逗孩子再畫些草圖,時間就打發過去了。

晚上她倚在榻上等他,誰知道一等就等到天亮,卻也沒等到他回來,梳洗後,問了陸嬤嬤,才知道他根本沒回府。

難道宮中出了什麼事?

她徑自揣測,派了留守王府里的空溟到宮里打探,豈料帶回來的消息卻是一切安好。

「那……王爺為何沒回府?」她忍不住道。

「屬下並不知道。」空溟垂著臉,不敢說他連王爺的面都沒見到,還是空濟傳的話,只說王爺的臉色不好,不知道是被誰氣的。

其實誰都知道,普天之下有本事讓王爺不開心的,就唯有眼前的人了。

雷持音沉吟了下,擺手讓護衛退下。

他許是有事在忙,既是如此,她也不好打擾他,橫豎再怎麼忙也就幾天吧,他們的婚禮在即,他也得回府。

想到這兒,她也不糾結,他不在,她一樣過日子,由于喜服全都要符合宮中規制,由宗人府那里處理,不需要她動手,她只要安心地當她的新嫁娘就好。

然而眼看易承雍一天兩天,甚至六天都沒回府,也沒差人捎口信,她終于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她是不是該讓人進宮問問?可她又怕隔三差五派人進宮,會讓人以為她不守禮教,教人詬病……再忍一天,他要是再不回來,她再派人去也不遲。

一天很快就過去,次日天一亮,易承雍還是沒回來,等到中午還是不見人影,雷持音便派人進宮去問,還沒等到消息,倒是先等到了馮學剛。

「馮大師果真是高手,竟然真在七天內將發冠給趕了出來。」雷持音一打開木匣,瞧見里頭擱著兩頂發冠和兩支 玉簪,是她要的如意和柿子形狀,而其中一只 玉簪上還墜著一串的金絲、懸上一顆小巧柿子,教她滿意極了,愛不釋手。

「竟然接了單,自然是該在期限內完工。」馮學剛說得風淡雲輕,可眼下的青黑泄露了他可是日以繼夜地拼命才將發冠趕出來。

「多謝瑪大師。」

「不用謝,弄點烙餅嘗嘗吧。」

「這有什麼問題。」待客之道她還是懂得的,而且一會兒要是易承雍回來了,剛好也能嘗。

于是,她親自進了廚房,讓幾個蔚娘替她打下手,兩刻鐘後,立刻端出 香味四溢的格餅。

當易承雍回府時,瞧見的就是她笑吟吟地將一盤格餅遞到馮學剛手上。

跟在後頭的空濟倒抽口氣,雖說他沒瞧見主子的臉色,但 光這一幕就教他頭皮發麻,忙道︰「王爺,亭子里見客,倒也不算太逾矩。」王妃身後還跟著丫鬟和護衛呢。

易承雍沉默不語,轉身就走。

就在這當頭,雷持音剛好抬頭,瞧見他的身影,喜出望外地喊道︰「王爺!」

喊人的同時,她已經舉步朝易承雍跑來。

易承雍轉過身,白 玉雕琢般的奪目五官無一絲溫度,然而當她撲進他懷里時,他的心終究還是軟了。

「怎麼跑那麼快,小心跌倒了。」他雙臂輕摟著她。

「想你。」雷持音從他懷里抬頭,帶著幾分埋怨地說︰「宮里很忙嗎?怎麼也不差人捎口信給我?你再不回來,你兒子女兒就要把你給忘了。」

易承雍直睇著她,想也沒想地傾身吻上她的唇。

空濟見狀,嚇得趕忙轉身,而跟在雷持音身後的護衛也趕忙回身。

雷持音瞠圓了杏眼掙扎著,但他的雙臂像鐵箍般不容她掙月兌,等他停住了吻,她已經氣喘吁吁,正要罵他太孟浪,卻被他打橫抱起,往主屋走去。

「王爺,你……」這這這到底是要做什麼?總不會是要白日宣/yin吧。

這一刻,馮學剛還有其他人都被雷持音拋在腦後了,一心為易承雍想干什麼而緊張。

一進房,易承雍就將她緊抱著的木匣拿走,把她壓在床上,伸手扯著她的衣衫,唇舌糾纏著她。她想要抗拒,豈料他竟直接扯了她的褻褲,毫無預警地進入,教她痛得低呼了聲。她愈是求饒,他愈是失控,待他終于完事,她已經淚跡斑斑,渾身乏力地癱在他懷里。

易承雍注視著她,眸底閃過一絲惱意,隨即將她抱進淨房里沐浴,然後將她裹得密不透風帶回房。

躺在床上,雷持音連責罵他的力氣都沒有,片刻後,感覺他拿了什麼為她涂抹,羞得她合攏起腿,卻又被他強勢地扳開,直到仔仔細細地上好了藥,才將她蓋個嚴實。

雷持音羞得滿臉通紅,緊閉著雙眼,長睫如蝶翼不斷地輕顫著。

「對不起,有點傷到你了。」他躺在她的身側啞聲道歉。

雷持音橫眼瞪去,「到底是怎麼了?」

易承雍直睇著她半晌才道︰「往後不準那個男人進王府半步。」

她皺起秀眉,想了下疑惑道︰「馮學剛?」

瞧他沒吭聲,顯然是默認了,她才想起包寬說了他到端 玉閣,站了會兒便離開那日馮學剛也在,原以為是宮中有事,他才會一連數天未回,如今看來……

「王爺不會是吃味了吧。」

易承雍還是不吭聲。

「王爺,我見他是拜托他幫我打造 玉飾,今天他是來交貨的。」她真是好氣又好笑,沒想到他吃起醋來這般嚇人。

「那又何必給他做烙餅?」回京後,連他都沒嘗過的味兒憑什麼那個男人能嘗?當初在通陽時,她特地拿著烙餅去拜訪他,也是與他言笑晏晏,那時便覺得有些剌眼了,更遑論現在。

雷持音真被他給氣笑了,「我給他訂了很嚴苛的日期,他能夠如期交貨,我請他吃一頓又是哪里錯了?」

「犯不著親自下廚。」

「我今天稍早讓人進宮去找你,想說你要是得閑了會回來,也替你備一份烙餅,才會親自下廚的。」見他眉眼還是冷沉著,沒有半點松動,她嘆了口氣,費力地指著花架上的木厘。「王爺,你把那木匣取來。」

易承雍想起那是那家伙的作品,壓根不想看,可又擋不住她期待的目 光,只好勉為其難地照辦,就見她把匣子打開,里頭躺著兩頂發冠和 玉簪。

「這個是要給你的,想說成親那日,你可以戴上這頂發冠,而這個發冠是我的,這是一對的,飾紋取的是『事事如意』。」

「你怎會想到要給我發冠?」他詫道。

「你肯定沒有行冠禮,是不?所以我就想,成親當日,就讓我這個與你最親的人給你戴上發冠,哪知道你吃味了,甚至還一走就是幾天……」說到最後,她怒了,轉過身不想睬他,氣她一片心意竟被他曲解至此。

易承雍沒想到她有這份用心,心頭暖得發燙,將木匣擱到一旁,從她身後將她圈抱住,她卻使小性子,扭著身子不肯讓他抱。

「持音,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別氣。」他啞聲喃念。

回京之後,她被太多人佔住了,見到馮學剛時,他心想她竟連一點位置都不給他,豈料她是將他擱在心底最深的地方,處處都替他想著。

「你要我怎麼不氣?自個兒胡思亂想就不理人,今天回來了卻又……你剛剛把我弄得很疼。」

「對不起,往後再也不會了。」他大手滑進被子里,輕撫著她不著寸縷的柔女敕肌膚,甚至直往而去。

「你還不住手?」雷持音羞紅臉瞪他。「我把客人丟在外頭跟你回房,咱們這樣白天宣/yin你都不覺得羞?」

「嗯……我覺得挺好。」

雷持音翻了個大白眼,不想听他恬不知恥的話,動手推著他,「你出去外頭反省,我累了,不準再鬧我。」

「我也累了,在宮里窩了幾晚,怎麼也睡不好。」他長臂橫過她不盈一握的腰,把臉貼在她的頸窩。

雷持音隱約看到他臉上有一絲疲憊,沒好氣地道︰「往後不管有什麼事,盡管問清楚,別自個兒悶在心里,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又想到哪去?」

「嗯。」

「還有,別隨便吃醋。」

「嗯……這點很難,除非你在府里一步不出,否則任何瞧見你的人,都只會教我想要剜去他們的眼。」

雷持音倒抽了一口氣,不敢相信他的醋勁這麼大。

她覺得這樣不成,想了想勸說道︰「王爺,他們瞧見的都是梁多福的模樣,只有你瞧得見我的面貌,只有你才瞧得見我。」

易承雍微揚眉,像是釋然了些,但——

「你往後還是少去端 玉閣吧。」

雷持音不禁被他的霸道逗笑,「往後我若是要去,必定找你一道,如何?」

他眸 光一柔,在她的唇上啄了下,「成。」

「不準再徹夜不歸。」

「成。」他又啄了下。

「不準胡亂誤會我。」

「成。」再琢。

「不準再弄疼我。」

他心疼地摟緊她,「當然,往後絕對不會。」

「還有,不準白日宣/yin。」

易承雍猶豫了下,但瞧她狀似要發怒的俏顏,他勉強妥協了。

「咱們好不容易苦盡甘來,別把自己弄得不開心。」

「王妃說的是,一切謹遵王妃旨意。」

雷持音被他逗笑,大人大量地原諒了他,偎進他的懷里,在意識到他與自己同樣赤果,忙羞澀地挪開身子,誰知又被他強勢地拉回,教她清楚地感覺他的yu/望蓄勢待發地抵著自己。

「易承雍。」她舌忝了舌忝干澀的唇道。

「嗯?」

「咱們還是再簽張契書吧,把我剛剛說的寫下。」

「何須打契?我從來就不是君子,不想遵守時,打契也是無用的。」此刻,他準備身體力行地毀掉不準白日宣/yin這個承諾。

雷持音羞紅了臉,正要罵他小人,卻被他封了口,柔軟的 玉白身軀被壓制其下,可這一回他再也不粗蠻,他細密地吻過她全身,用最溫柔的節奏推入,徹底地封了她的口,讓她罵不出半個字眼。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7-13 00:10:34

後記

塑造完美主角  綠光

大家好,我是綠光。

這是個關于臉盲癥的故事。

會寫這個故事,一方面是跟阿編討論大綱時蹦出這個想法,讓人手癢起來,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我本身也有臉盲癥,只是癥頭沒有主角那麼嚴重就是。

很小的時候,我就發現自己記不住別人的臉,除非相處一段很長的時間,否則對方的臉就會從我的記憶里抹去,至于只有一面之緣的,那根本是轉眼就忘。

于是,我更努力地去記別人的臉,但始終徒勞無功,到最後我也放棄了,反正記不住臉就記不住臉,改記聲音就好啦,干麼為難自己?

所以這個問題對我來說,倒也不怎麼覺得困擾就是,只是偶爾遇見人,被人喚出名字卻認不出對方會有點愧疚,不過和我熟識的老友都知道我這毛病,基本上不會跟我計較。

可是,這種癥頭對故事中的男主角,可就成了攸關性命的缺陷了。

至于雷持音這個角色之所以被扶正,純粹是因為寫上一本時,不知道為什麼愈寫愈喜歡她,喜歡到最後把她給賜死了,她要是不掛點,我怎麼給她金蟬月兌殼,重來一遭呢?

另外,我給了她過目不忘的能耐,實在是因為我太欠缺了。

這就是寫作的好處了,可以設計我認定的完美主角,滿足內心小小的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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