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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荻宜] 採花記《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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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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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7-17 13:35:27
標題:
[荻宜] 採花記《全文完》
採花記 作者:荻宜
聲浪一波又一波,一串又一串。
終於,有人按捺不住.
正是用飯時刻,平日生意興隆的唐家客棧,
今日只有稀稀落落幾名客人,大家皺著眉頭用餐,
忽然歇在一邊,身材矮胖,人長得粗黑的江寶生眉毛倒豎衝出來,
一直衝到櫃檯前,雙手猛力拍打櫃檯,嘴巴哇哇叫道:
“你們這裡是不是死了人!從早到現在乒乒乓乓釘個不停,釘棺材啊.....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7-17 13:36:13
楔子
有聲音。
外頭風平浪靜,聲音乍起,似有若無,像夢魘裡的聲音,模糊聽不真切,燕燕飛睜開眼,四周一片黑,極目搜索,一無所見,唯有隱約的,如夢魘的怪聲持續著。那聲音極不乾脆俐落,像一個人拖著重物,不勝負荷,行而又止,止而復行。
她側臉,右耳貼地,傾聽,的確有聲音,而且漸向她挪近,行行又停停,停停又行行。
聲音不明顯,聽來困惑,移動速度緩慢,充滿暖昧,這樣的聲音出現,千奇百怪的想法全出籠,她不斷猜測,似乎,每種猜測都言之成理,又似乎不能確定。
唯一可確定的,來者絕非竄蹦活跳的野貓野鼠,因那聲音緩慢、笨重,拖拖拉拉,充滿軟弱和疲憊,很像只受傷的野獸,痛苦中無力前行,卻又勉力支撐。
是野獸嗎?
她心驟然咚咚咚急急躍起來。
極可能是隻餓得頭昏眼花,許久未知肉味的野獸。混沌中,她定神再聽,對方舉步維艱,她越發確定,可能是隻受傷或飢餓的野獸。
果不其然,半晌她看到一團黑影向她挪移。
她揪緊黑影,發覺那團黑影四腳著地,爬著挪向她。
果然獸模獸樣!
燕燕飛悄然抓住劍把,荒郊野地,偌大一座破廟,就她一人。她半仰頭,機警等待。
黑影挪動,拖拖拉拉,且還發出濁重喘息。視線漸開,黑影前面爬,後面拖,到近至咫尺,一股血腥撲來,刺人鼻息。
燕燕飛無聲坐起,黑影竟疾疾朝她衝過來!
燕燕飛閃避,黑影乒一聲,百摔地面。燕燕飛以為對方會起身冉撲,豈料黑影撲倒就沒站起來,燕燕飛瞪大眼注視,捲縮地上的黑影,竟然是一個人!
“你是誰?”
半晌,沒有聲息。
燕燕飛蹲下身,那人癱倒地上,黑糊糊的一大團,看不清哪是手腳?哪是頭臉?她起身,摸索著撐開窗子,清亮的月光映進來,她逐漸看清,是奄奄一息的老頭。
乍然看清,燕燕飛吃了一驚,披頭散髮的一個人,眼窩深陷,臉頰瘦削,額頭、下顎、口鼻等處沾滿塵土,全身上下發出異味,整個人,活像剛從棺材拖出來。
再探他鼻息,氣息微微,以已昏死。
“老爹,你醒醒。”輕輕搖他。
半晌他迸出兩個字:“姑娘。”啞啞、低低,似從遠地傳過來,虛幻不真實。
“你有水嗎?有糧食嗎?老朽我,餓了三天了。”
燕燕飛急抓包包,遞與他一個葫蘆、一個饅頭。老頭迫不及待埋頭苦幹。
先喝一大口水,緊接饅頭一口口往嘴裡塞,吞嚥聲很大,好像足足餓了一個月,燕燕飛忙說:“別急,老爹,慢慢吃,小心噎著。”
他果然緩了下來,燕燕飛發覺血腥味越來越濃,忍不住問:“你受傷了嗎?”
他說:“是。”精神似乎來了,聲音也不似剛才低喃:“兩腳都受傷,膝蓋痛得緊,流著血……”
“我看看。”
他捲起褲管,其實也沒褲管可卷,兩個褲管已刮破多處,成了條狀,燕燕飛撥開條狀碎布,就見到還流著血,血肉模糊的膝蓋。燕燕飛摸索著替他上一口藥粉,老頭呻吟起來,嘴說;“腳底也有,都磨破才流血,不能著地了。”
燕燕飛就著月光細瞧,這老頭簡百遍體鱗傷,不只腳底,連手肘、手心全都掛了彩,燕燕飛抓著藥瓶,不知從何下手。
“老爹,兵荒馬亂,你一個老人家為何不安享天年,卻要四處奔波?”
老頭不語。
燕燕飛忍不住追問:“你一個老人家,去哪裡?”
“去哪裡?”老頭的眼胖霎那發出森冷的光芒,忿忿道:“張獻忠去哪裡,我就到哪裡去!”
燕燕飛愕住了。
就在這一愕間,原本風平浪靜的大地隱隱聽到喧鬧。
喧鬧自遠而近,由低而高,從隱隱約約而明明朗朗。
燕燕飛和老頭,同時集中精神,傾聽。
是馬蹄聲!
不止一匹馬,那蹄聲像低吼的江河,奔竄過來。
她聽出,至少十匹馬。
太平盛世,十匹馬也許沒啥稀奇,但兵荒馬亂中,十匹馬之後,可能是百匹馬,百匹馬之後,可能是千軍萬馬。
千軍萬馬之後,便是一場瘋狂的廝殺。
如果是一對一、百對百、千對千、萬對萬的廝殺也罷,偏偏這廝殺像徵風驟雨,呈泰山壓頂之勢,鐵蹄過處,山河變色,血流成渠,手無縛雞之力的老百姓,一個個躺下來了,他們給龐大的殺勢,給龐大的殺手,通向生命盡頭。
殺殺殺殺殺殺!
張獻忠,大江南北,沒有人不知道這個名字。
這個瘋狂的劊子手,浩浩蕩蕩領著大批殺手,橫衝百闖,百殺得天昏地變,神鬼共嚎!
黃巢殺人八百萬,在張獻忠眼裡,八百萬算啥?他殺的是千千萬萬。
不只善良百姓,連大明皇室襄陽王、貴陽王都死在張獻忠手中。
太恐怖發,每次大規模的殺勢之前,必聞馬蹄。
據傳說,每次都先聽到十匹馬,十匹成了百匹,百匹成了千軍萬馬。
難道,這荒郊野地,這距離小鎮不過五十華里的地方,也逃不過張獻忠?
難道,張獻忠等人嗜殺成性,連夜晚也不休息?
難道……,燕燕飛愕然仰頭,她瞬間覺得太過可笑,這是兩湖邊界,聽說張獻忠已奔向湖南,怎麼可能在這裡出現?
但耳畔分明馬蹄紛亂,馬匹嘶吼,聲音如此清晰,何用置疑?
燕燕飛注視外頭,明月清明,光華四射,這樣月明之夜,若還有殺戮,還有血腥,豈不大煞風景?
止驚疑間,忽地,烏雲四合,瞬間遮蔽了月華,明月迅即隱沒。
風聲攸然號起。
風號之後,江濤低嘯。
雷聲、閃電。
千軍萬馬奔騰而來。
霎時間,剛撐起的窗子兵地墜落,老頭一聲低叫,燕燕飛雙眼一陣刺痛,
迅即閉眼。外頭飛砂走石,飛撲人臉面。
野地狂風怒吼,江濤呼嘯,萬馬奔騰。
馬尤其悲鳴得厲害,嘶吼著,像集體陷入泥潭,淒厲無助,哀哀鳴叫。
沙石飛舞,枝丫樹葉繞空竄飛。乒乒乓乓、鏗擋鏗鐺好生吵雜,風聲且咐琳不止,雷聲更隆隆大作,間還夾著閃電……黑暗中,大地全亂了秩序,鬼哭神號,聞之聳然。
然後,靜止。
所有的風聲、濤聲、馬聲、雷聲,靜止。
飛砂走石、飛舞的枝椰樹葉、閃電,消失。
來時如迅雷,去時若閃電。
可怕的靜。
“怎麼回事?”兩人同時開口,但瞬間沉寂。
暴風雨已經過去,兩人心裡困惑,卻茫無所知,不知短短時間,發生了什麼事?
“這年頭,什麼事都可能發生。”老頭嘀咕。
“老爹,”燕燕飛不住問:“您貴姓?打哪裡來?”
“我姓林。你問我哪裡來?我來自陝西延安府。”
燕燕飛沉思一下,忽有所悟。“張獻忠那魔頭,聽說也是陝西延安人氏,林老爹,您剛剛說張獻忠人在哪裡,您就到哪裡,莫非您一家人也受張獻忠之害?”
林老爹眼睛鼓圓,咬牙切齒罵道:“張獻忠這孽種,我去向他要腦袋!”
“這魔頭率領賊軍,一路燒殺,誰都可以向他要腦袋,只是老爹,您似乎心急如焚,這是怎麼回事?”
“生靈塗炭,我自然心急如焚,恨不得展翅尋他,無奈老朽手無縛雞之力,心中羞愧焦急,只盼望老天垂憐,讓我追上那孽種。”
燕燕飛聽他言語甚是奇怪,又聽他談吐甚為斯文,心中益加困惑,遂道:“老爹,魔頭殺人作亂,眾人避之唯恐不及,您一個老人家,年老體衰,卻要一路追他,這不是自尋禍端嗎?”
林老爹凜然道:“我這一把年紀,還怕什麼禍端?怕只怕不能取張獻忠腦袋,我何以對天下蒼生,何以死而俱?”
聽他口氣,似乎張獻忠為害,他不能辭其咎,燕燕飛越聽越奇,遂問:“老爹,您老人家莫非與那魔頭有什麼淵源?”
林老爹先是不語,繼而沉沉嘆了一口氣,黯然道:“我是張獻忠的啟蒙老師啊!”
燕燕飛呆了呆,說:“真沒想到。”
“獻忠這娃兒造孽太大了,我不能眼睜睜看他殘害蒼生!”
燕燕飛沉吟一下,緩緩說:“老爹,您以拯救天下蒼生為己任,令人感佩,只是您年老體弱,又負傷,想追上他,談何容易?”
“追不上也要追,姑娘,不知道你走過武漢三鎮沒有?”
武漢三鎮?燕燕飛豈僅走過武漢三鎮?這一路上,她見到太多屍骨狼藉的場面。赴荊州的路上,她看到浩蕩長江飄著死屍,武漢三鎮,遍地屍骨,尤其她走過成寧、薄折,聽說張獻忠大軍剛過,那裡屍骨如山……霎時之間,燕燕飛只覺血腥逼上來,她熱血沸騰,渾身起了一陣抽搐。
“人世間再沒有比這更悲慘的,到處都是死屍,長江流著血水,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這一切都足張獻忠那個孽子做的好事!”
她默默聽著,心中一片慘然。到了末了,林毛爹已泣不成聲,再也按捺不住,發出一聲怪異的哀嚎。
哀嚎之俊,是一長串的靜。
可怕的靜。
這裡卻不靜。
這裡,距離燕燕飛昨夜棲身的破廟不過廿十華里的小鎮,一點都不靜。
不但不靜,而且吵人。
這個純樸的鄉鎮,名喚藉池,位居湖北、湖南邊界,它一反常態,極端不寧。
好多聲音竟相出籠,釘錘敲打聲、小鳥悲叫聲、公雞亂啼聲、群狗狂吠聲、眾馬嘶叫聲……簡直雞飛狗跳,吵得人頭痛欲裂。
尤其釘錘敲打聲,從清早就響起,乒乒乓乓一直到現在,快正午了,它還乒乓個沒完沒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7-17 13:36:52
一 馬兒駝回童男女
乒乒乒乒乓乓乓乓……
聲浪一波又一波,一串又一串。
終於,有人按捺不住.
正是用飯時刻,平日生意興隆的唐家客棧,今日只有稀稀落落幾名客人,大家皺著眉頭用餐,忽然歇在一邊,身材矮胖,人長得粗黑的江寶生眉毛倒豎衝出來,一直衝到櫃檯前,雙手猛力拍打櫃檯,嘴巴哇哇叫道:“你們這裡是不是死了人!從早到現在乒乒乓乓釘個不停,釘棺材啊?”
眾人循聲一望,揪揪江寶生,又瞧瞧唐掌櫃。那唐掌櫃一託鼻樑的老花眼鏡,冷聲冷調道:“是有幾家在釘棺材,其他的都在釘房子,再不釘啊,只怕要釘棺材了!”
江寶生張大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在座只有四個各人,全都是面孔陌生的外鄉客。一個足二十歲出頭,儒生打扮的馮悟凡;一個是三十歲左右,身著八卦衣的相士陳悟塵;另一個則是年約六十,臉孔瘦削,神情落寞的林老爹;在老爹身旁的是綺年玉貌,眉眼煥發英氣的燕燕飛。
馮悟凡聽掌櫃話有蹊蹺,忙站起身,朝掌櫃雙手合十,唱了聲阿彌陀佛,
隨即說:“掌櫃的,您一言語甚是奇怪,莫非貴地出了什麼事?”
唐掌櫃緩緩搖頭,苦笑著,不徐不急道:“太慘了,昨晚外頭紛亂,狂風大起,有十幾匹馬衝入,馬上各臥一個孩子,大慘了!”
燕燕飛想起昨夜在古廟,聽到風聲怒吼,江濤呼嘯,萬馬奔騰,莫非與此事有關?正疑惑間,儒生馮悟凡又追問一句:“那些孩子怎麼樣?”
“那些孩子們,都死了,可憐啊,有十一、二歲,有的十五、六歲,跟人沒怨沒仇,不知怎地竟遭此毒手。”
眾人聞言一呆,馮悟凡再唱了句佛號,說:“都是本地人嗎?”
“是。”唐掌櫃眉頭一皺,說:“全都是本地人,有童男童女,也有少女,三個多月前先擄去童男童女,半個月前又擄去少女,昨兒半夜,十五個給送回來,真慘,全都給扼死的。”邊說邊捏住自己脖子作手勢。
“竟是如此殘忍。”馮悟凡搖頭嘆氣,凝著臉問:“他們一大早敲敲打打,跟這有關嗎?”
“有!”掌櫃說:“那些孩子都是睡夢中給抓走的,大家都嚇壞了,趕著把自家房子釘牢,免得被採花大盜侵入。”
“採花大盜?”馮悟凡訝異追問。
“是。”掌櫃眉頭皺得更緊:“十五個孩子中,有九個少女,沒有一個完璧。”
所有人都沉靜了,馮悟凡、陳悟塵面面相覷,眼珠幾乎凸出來。
燕燕飛突然一拍桌子,咬牙切齒道:“好個採花大盜,竟如此毫無人性!”
林老爹緩緩抬頭,憔悴的臉上閃過苦笑,喃喃道:“這採花天盜,犯了十五條人命,在這裡已天翻地覆,張獻忠那孽種,更加惡貿滿盈。”把碗筷一放,再也吃不下飯。
燕燕飛見他憂愁滿面,遂道:“老爹,您好歹多吃點,路途遙遠,您又負傷,再不吃,恐怕人沒追上,身體就已支撐不住。”
林老爹搖搖頭,說:“我想立刻動身,姑娘,你我若有緣,後會有期。”
一抄手上包袱,就要起身,估瘦的手卻被燕燕飛按住。
“老爹,您負傷在身,恐怕寸步難行,不如歇息兩天,把傷養好,再走不遲。”
“如此,”他眉頭深鎖,憂形於色,說:“豈不是要多擔擱嗎?”
“老爹,依我看,您老人家不妨買只牲口,等傷勢梢好,可騎牲口前往。”
林老爹臉色一黯,僵澀澀開口:“姑娘,別說牲口,就是住客棧,老朽也是阮囊羞澀,這一路上,老朽邊走邊行乞,衣衫檻褸跟個叫化子沒兩樣了。”
燕燕飛看了看他,林老爹一身破衣檻褸,的確與叫化子相去不遠。她思索一下,說:“牲口無論如何要買,您老人家別擔心,我身上還有些銀兩,客棧還住得起,等會我到附近看看,給您找匹馬回來,您可騎得慣?”
林老爹無神的雙眼有了神采,但瞬間不安道:“萍水相逢,怎麼好意思?”
“老爹,您以天下蒼生為己任,我不過略盡棉薄,算得了什麼?”站起身,揚聲道:“掌櫃的,勞煩給間房。”
唐掌櫃堆著笑臉說:“姑娘要房間,可以,不過我話說在前頭,縣裡捕頭大人來過,要我們早早打烊,入夜之後,客棧再不許各人進出。”
燕燕飛訝道:“這是為什麼?”隨即明瞭過來。“莫非與採花大盜有關?”
“是,地方不靖,大約方便緝拿採花大盜吧。”
燕燕飛道:“既是如此,我們大夜不出去也就罷了。”
“這位老爹是?”
燕燕飛想了一下,說:“是我義父,他受了傷,請問掌櫃,哪裡可以買到傷藥?”
“姑娘要傷藥?附近就有藥店。”
“還有,哪裡有牧場?我打算買只牲口。”
“有,有,出了門朝東走,離此約三十華里,有一家牧場,什麼牲口都有,驟子、毛驢、馬匹、牛羊,統統都有。”
燕燕飛拱手謝過掌櫃,掌櫃喚來夥計,叫他領著燕燕飛二人往內院去,那江寶生看燕燕飛行到跟前,一伸手攔住去路,嘻笑道:“這位姑娘,長得這般標緻,可要隨時留意採花大盜。”隨之又是一串輕薄浪笑。
燕燕飛板著臉,瞧了他一眼,江寶生看她眉眼,英氣夾殺氣,不覺一呆,眼光落在她手上三尺長劍,粗黑的臉孔霎時繃得僵硬,笑容也凝住。燕燕飛這才目不斜視,扶著老爹往內院走。
江寶生一件舌頭,嘀咕道:“好凶的婆娘,枉費她生得這般美貌。”
燕燕飛走向牧場正是午後,九月的陽光懶洋洋照著,牧場空曠,感受不到陽光的溫煦,反而覺得陰冷,輕柔柔的風,帶著冷例,畢竟,秋天了。行近了,燕燕飛放眼一看,牧場四周有柵欄圍住,人站在欄外,泥土、草香和著牛羊異味撲鼻而來,
柵欄向四周迤邐過去,很遼闊,似看不到盡頭。
柵欄之內,不見人影,想是牧場工人午歇去了。燕燕飛尋來尋去,尋不到柵欄門,便一抬腳,躍入柵內,正想找個人來問問,忽見眼前竄出七、八個漢子,各人手持棍棒,不由分說,團團圍住她,其中一個高喊:“好啊!總算逮到你了!”
燕燕飛不解望向眾人,心中困惑,愕然無語。
“這個偷馬賊,今天給逮到了吧?”
燕燕飛斥道:“胡說,誰是偷馬賊?”
“就是你!”那人指著她:“倒是出人意外,竟是個女偷馬賊!”
燕燕飛啼笑皆非,正待分辯,又聽喝道:“這孃兒硬是厲害,竟偷去二十來匹馬,大家抓住她!”
棍棒齊向她打來,燕燕飛一舉劍,托住三支,嚷叫道:“你們在幹什麼?”
“就是你!”大家叫:“趕快動手,非打死這孃兒不可!”
一陣吆喝,另三支棍子朝她後腦擊來,燕燕飛舉劍往後格擋,三支棍子驀地脫手飛開,立刻聽到嚷叫:“這孃兒好生厲害,恐怕是採花大盜的同黨!”
燕燕飛越發氣悶,當另兩支棍子朝她腹部狠命打來,她一挺劍,霎時兩支棍子飛出,持棍的兩個踉蹌倒地。大家警戒圍成圈圈,將燕燕飛困在中心,燕燕飛惱道:“你們胡鬧什麼?我是來買馬的。”
“買馬?別說得好聽,若不是咱們大夥兒守牢了,恐怕你早已將馬騎跑了。”說話的大聲呼喝:“大家夥兒,一齊動手,我不相信這孃兒有多大本事,上!”
忽聽有人喝道:“住手!”
燕燕飛循聲一看,那端一個魁偉漢子緩步而來,四十許人,著黑衫、布鞋,臉上有微微笑意。走近了,他朝持棍漢子一揮手,說:“你們下去吧!”
一邊睜著亮灼灼的眼打量燕燕飛,道:“我是牧場主人,姓吳,姑娘莫非是外地來的?”
“是!我打貴地路過。”
吳場主嘴邊仍一逕笑著:“怪不得口音十分陌生,姑娘既是來買馬,那就隨我到裡頭挑選吧。”
燕燕飛隨他前行數十步,在一寬敞的馬廢停下,裡頭有各種顏色的馬,白的、黑的、灰的,棕的。燕燕飛正逐一打量,突聽得吳場主冷笑道:“姑娘,這些馬你看著眼熟,是不是?”
燕燕飛愕然抬頭,只見吳場主嘴邊微笑已消失,陰著一張臉,眼裡放出寒冷的光。
“這些馬,前陣子被偷走了,昨天深夜馭著死人出現,如今又回到牧場,姑娘,你有什麼話說?”
燕燕飛氣惱道:“你這人,為何如此不講道理?”
“你要講理?”斜著眼梭她,說:“好!我找一個人跟你講理!”立即揚聲道:“張捕頭,請!”
一個身個挺拔,身著公服,腰間佩刀,約廿七、八歲的青年閃身而出,這年輕人雖凝著臉,卻有禮地朝她一拱手:“我是本縣捕頭張俊明,此時此刻,姑娘在此出現,倒是奇怪。”
燕燕飛越發氣惱,恨聲道:“有什麼奇怪,我來買馬,招誰惹誰,竟生出這許多是非,如今,我不想買了,我不管你什麼捕頭捕尾,請讓開路,我不與你們多說!”說罷,一甩袖,轉身欲走。
“等等,姑娘,事關採花大盜,不得不謹慎。”
燕燕飛更加惱怒,氣忿忿道:“我只是打此地路過,想買匹馬代步,採花大盜與我何關?倒是莫名其妙!”
“喝!”吳場主上下打量她一番,冷言冷語道:“姑娘家尖嘴俐舌,竟然敢頂撞捕頭大人,好大的膽子!”
燕燕飛聽若未聞,瞧也不瞧他一眼,只把眼望向張俊明,冷冷問:“我不知道什麼採花大盜,我想走了,行嗎?”
“等等。”張俊明和顏悅色道:“姑娘,不是張某硬要刁難,此地採花大盜做下大案,張某職責在身,但凡有點蛛絲馬跡,便要盤查。”
燕燕飛無奈道:“既然如此,你盤查吧。”
“眼下,我只想請教姑娘幾個問題,只要姑娘從實作答,張某絕不刁難。”
燕燕飛聽他語氣誠懇,一肚氣去了大半,這才緩緩說:“我叫燕燕飛,滄州人氏,捕頭大人有話請問。”
“原來是燕姑娘。”張俊明沉吟一下,問:“燕姑娘既是滄州人氏,兵荒馬亂,怎會來到本地?”
“我來尋家父。”見他眼色疑惑,燕燕飛索性道:“家父在寧靖王府供職,前日尋到荊州,寧靖王為避張獻忠,已遷往福建,我從荊州一路跋涉到此,想繞過兩湖邊境,直奔福建,此去福建,路途遙遠,難道不能買匹牲口嗎?”
張俊明和吳場主面面相覷。吳場主眼光閃爍一下,隨即道:“捕頭大人,這丫頭尖嘴俐舌,千萬別上她當!”
燕燕飛置若罔聞,只微笑望向張俊明,語氣平和道:“捕頭大人,我話已說得明白,能走嗎?”
張俊明作了手勢,道聲:“請。”燕燕飛微微一笑,飄然前行,只行數步,張俊明緊緊喚住:“燕姑娘,你落腳何處?”
“唐家客棧。”
“地方不靖,燕姑娘請多保重。”
燕燕飛一拱手,說:“多謝。”向外遇邏而去,只是當她甫出牧場,便聞後頭馬蹄踢踏,有一人策馬奔來,到她跟前,急急勒馬。
“燕姑娘。”來者是一捕快,他道:“此去唐家客棧,有一段路程,我們捕頭大人囑咐,這匹座騎借與姑娘。”
燕燕飛嫣然一笑。“多謝你們捕頭大人。”牽著馬小跑幾步,一陣旋風,躍上馬背,俐落身手,看得那捕快目瞪口呆,忍不住低喝:“好身手!”只是瞬間,燕燕飛已疾馳而去,一陣煙塵揚起,人馬早已不見蹤影。
※※※
入夜的唐家客棧,悽悽冷冷,跟往日的高朋滿座簡直無法比擬,稀稀落落的客人,全都是準備夜宿的。
儒生馮悟凡和身著八卦衣的陳悟塵一桌,夥計上前問他們吃點什麼?馮悟凡說:“給我來點紅燒一口豆腐,白菜。”他轉頭看陳悟塵:“你還要什麼?”
陳悟塵說:“炒豆牙菜。”
夥計堆笑道:“兩位客館,中午吃素,晚上也吃素?”
“是。”馮悟凡說:“我們習慣吃素。”
長相粗黑的江寶生突然把碗筷一放,粗聲大氣衝著唐掌櫃叫:“掌櫃的,能不能把門打開透透氣,悶死人了。”
唐掌櫃瞄他一眼,不理不睬。
江費生無奈,滿腹怨氣轉向夥計。“夥計,悶死了,打開前門透透氣。”
“你多擔待吧,什麼時候了?”夥計冷冷閣下一句話,頭忙活去了。
江玉生百般無聊,東張西望,眼睛攸然一亮,立即露出森白的牙,笑顏逐開挪步向陳悟塵。
“看相的!你要真靈光的話,你就算算,採花大盜何許人?住在何處?免得大家麻煩!”
陳悟塵瞄他一眼,輕輕摩掌下顎,慢條斯理說:“山人論相,有一定規矩,你要卜卦,二十文。”
江費生呸一聲:“二十文?倒是好意思要?二十文我可以吃喝兩頓,還吃不完哪!”他一拍手,叫:“夥計,給一壺白乾,再來盤牛肉!”
林老爹的位子,隔陳悟塵一張桌子,燕燕飛看他不斷朝陳悟塵張望,好奇問他:“老爹,您可有事?”
林老爹微微頷首,道:“那位相士,長相斯文,看來也讀了不少書,何況又在外頭闖蕩,想必見多識廣,我倒想過去聊聊,看看能不能探出張獻忠消息?”
“我陪老爹過去。”燕燕飛挽著他手,同他倆走去,到近前,林老爹朝二人一揖,馮悟凡二人忙起身還禮。
“阿彌陀佛,兩位施主……”馮悟凡雙手合十,不防陳悟塵桌底碰了他一下,馮悟凡忙改口,朗聲道:“這位老丈,這位姑娘,有什麼指教?”
“我姓林。”林老爹指指一旁:“這位燕姑娘,我們萍水相逢。”
燕燕飛忙說:“我是老爹的義女。”
馮悟凡說:“兩位有何指教?”
“不敢。”林老爹抱拳,問:“二位府上何處?”
二人面覷相望,馮悟凡說:“我們都從湖南來。”
“一路可有張獻忠消息?”
二人皆驚,陳悟塵困惑道:“那個殺人魔王,老爹為何要探他消息?”
一旁的馮悟凡雙手合十,連呼:“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燕燕飛看他分明儒生模樣,舉止卻似僧人,遂疑道:“這位公於,莫非佛門居士?”
馮悟凡先是一訝,繼則點頭道:“我信佛,自幼扳依謹守五誡,我叫馮悟凡。”
“原來馮居士。”再看桌上俱是素菜,便道:“這位半仙,也是佛門居士嗎?”
陳悟塵遲疑一下,點頭道:“本來佛門居士,不與人看相論命,出門在外,要點盤纏,所以……”
“既如此……”燕燕飛從袖中取出制錢,連數二十文,說:“半仙,我義父有事,還煩請您指點迷津。”
陳悟塵轉臉揪緊林老爹,問:“老丈,您想知道什麼?”
林老爹稍一沉吟,一字了清清楚楚說道:“老朽想知道張獻忠正確行蹤。”
兩人俱是一驚,我望你,你望我。半晌,陳悟塵才開口:“此人殺人千萬,血跡太多,已淹沒去路。”把錢往前一堆,道:“什麼人都可算,就是張獻忠,山人無法效勞。”
燕燕飛一見他推得如此乾脆,不覺變色道:“你既穿八卦衣,怎可如此輕率推拒?莫非欺世盜名?”
陳悟塵不覺怒火竄起,盯住她,不樂道:“山人為了盤纏,才替人看相卜卦,如今已把制錢退還,怎叫欺世盜名?”
林老爹忙勸阻道:“不算也罷,大家出門在外,別傷了和氣。”
馮悟凡在旁已按捺不住,定定瞧林老爹,疑惑道:“老丈為何打聽張獻忠?昨天路上聽人談起,他已殺到長沙,老丈要問他行蹤,此刻已在長沙,何須卜卦?”
“他行蹤太快,變幻莫測。”林老爹長長嘆口氣:“等我追到長沙,他又不知去向。老朽的意思,陳居士指點一條明路,以免徒勞無功,也免得老朽心著急。”
二人聞言,再次面面相覷.馮悟凡唱了句佛號,不解看著林老爹說:“老丈,那張獻忠乃罪大惡極大煞星,別人避之猶恕不及,您為何苦苦追他?”
這端正說著話,外頭有人拍門。大家全眼灼灼望過去,夥計一臉遲疑,轉臉看往唐掌櫃。唐掌櫃遲疑一下,這才揮手示意開門。
門一推開,外頭站著兩人,一少女一青年,少女十五、六歲,青年是個盲人。少女一手懷抱琵琶,一手拾包袱,瞎子則手持柺杖,靜靜站在少女身旁。
江寶生眼睛鼓大,拍掌道:“哈!唱拍的妞兒,太好了,正悶得慌,來,快進來,給老子開懷解悶。”
夥計硬繃繃回絕:“兩位要賣唱,去去去,別處唱去!”
就要掩上門,少女急道:“不是要賣唱,小哥,我們來宿店。”
“不成,不成,官府有今,入夜以後,不許客人進出。”
夥計說罷,急要掩門,少女更急,纖瘦身子往前一站,硬生生攔住,慌忙道:“小哥,請行行好,方圓數十里,無棲身之所,又聽說採花大盜猖撅,我們兄妹倆也不敢住在外頭,請小哥千萬通融,讓我兄妹住下來。”
“是啊!”瞎眼青年也說:“我一個大男人,無關緊要,我妹子是個女孩家,怎好宿在外頭?我兄妹兩個,一個眼瞎,一個軟弱,小哥,您無論如何行個方便。”
“我也想給你們方便。”夥計愁著臉,無可奈何道:“官府有令,誰也不違抗!”
少女越發著急,軟聲軟語求道:“小哥,你行行好,行行好嘛!”
夥計被她求得心軟,轉頭看唐掌櫃。掌櫃沉吟一下,朝前行了幾步,說:“小姑娘,不是我們不肯行好,而是官府有令,我們規規矩矩做生意,也不敢陽奉陰違,這麼著吧,告訴你一條明路,這兒有位白少爺,做人古道熱腸,你們到他那裡,他自會安置你們的。”
少女喜形於色,急間:“白少爺,他住在哪裡?”
“離此二十里的白家莊。”
少女喜色消失,一臉惶恐,瞎眼青年遲疑一下,澀澀道:“既然如此,天紅,咱們摸黑走一段吧。”
燕燕飛看他兄妹滿臉迷茫、恐懼、無奈,不知何去何從,心生不忍,忙制止道:“等一等。”轉臉看掌櫃。“聽你們口口聲聲說官府,也不知道附近可有衙門?”
“衙門在縣城。”掌櫃凝著臉,說:“我們規規矩矩作生意,只要官爺說什麼就聽什麼。早上那位捕頭大人來過,他說得明明白白,我們老百姓也不敢多問。”
燕燕飛想了一下,問:“那位捕頭大人,你可知他歇在何處?”
“在白少爺府上,這幾天,捕頭大人來辦案,一直住他那兒。燕姑娘,你問這做什麼?”
“他兄妹不宜走夜路,我想走一趟白家莊,把這二人容許他們住你這兒。”
唐掌櫃頷首道:“這樣也好,燕姑娘真是古道熱腸。”
“好姑娘!”江寶生一旁嚷嚷:“你要去白家莊,我與你作伴!”
燕燕飛別過臉,懶得理他。
“省省吧!”一旁的夥計揪揪他,說:“到時候刀劍無眼,生意沒做成,把命倒送掉,不划算吧!”
“這位姑娘都不怕刀劍無眼,我怕什麼?”
唐掌櫃冷冷瞧住江寶生,冷冷發話:“官府有令,入夜不得進出,燕姑娘是有要事,你湊什麼熱鬧?”
江寶生一抹鼻子,再不言語了。
※※※
氣氛冷凝。
酒菜雖豐富,大家卻少動筷。主人眼睛梭著,勸道:“大家好歹吃點,待會兒有事商量。”
這主人,而立之年,白皙的一張臉,眉清眼秀,甚是溫文儒雅。席間頻頻勸吃勸飲。眼看吃喝得差不多,他起身,修長的身個,看來如玉樹臨風。他舉盟向眾人,朗聲道:“各位幹了這盟酒,我白禹奇有話說。”
眾人一飲而盡,白禹奇環顧眾人,說:“採花大盜猖撅,鄉親父老人心惶惶,昨夜又見屍體回來,事態更加嚴重,白某以為,唯有合眾人之力,才能將採花大盜繩之以法。”他稍停頓,作個優雅手勢,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白某願盡棉薄。”
眾人定定看他。他神閒氣定,輕聲說:“鐵龍,東西捧出來。”
侍立一旁的鐵龍,忙人內,稍頃捧出一個木匣來,恭恭敬敬呈與白禹奇。
白禹奇慢條斯理敢開匣子,裡頭鋪著一方白錦鍛,錦鍛之上一錠錠黃澄澄、亮閃閃的金元寶,白禹奇一梭眾人,微笑道:“這是二百兩黃金。”
把臉朝向張俊明,字字清晰說:“當著眾人面,白某將這二百兩金子交與張捕頭,算是緝拿採花大盜賞金。”
張俊明忙拱手道:“白少爺如此慷慨,二百兩金的確大手筆。”
“不大,不大。”白禹奇閃過得意色。“採花大盜這等厲害,能逮住他,談何容易,二百兩金不算多。”
那幾個士紳交頭接耳密議一下,公推一位代表說:“我等地捐出一百兩黃金。”
“太好了!”白禹奇雙眼一下興奮的發亮,興奮道:“三百兩賞金,想必引來更多勇士!”
一家丁匆匆進來,報道:“有位姑娘找捕頭大人。”
張俊明告罪一聲,往外行去,至外院,見一身形修長的女於佇立月下,張俊明暗暗訝異,女子聞腳步聲,轉過臉來。張俊明這才認出是燕燕飛,不覺訝道:“是你!”
“素昧平生,捕頭慷慨借馬,多謝!”
“還不錯吧,騎得慣就送與姑娘。”
“這怎麼好?原說借與我的。”
“怕姑娘不受,才說借的,姑娘若喜歡留下好了,不值錢的牲口。”藉月光緊緊瞧她。“天黑了,找我有事?”
“聽說你下令,入夜後,不許客人進出客棧。”
“是。”張俊明凝重道:“怕採花大盜和同黨混入,滋生更大事端。”他說:“我們沿路設有崗哨,燕姑娘沒碰到麻煩嗎?”
燕燕飛淡淡道:“都是小麻煩,不足掛齒。”
張俊明聽她說得輕鬆,臉頰頓時熱起,吶吶道:“我那手下真該糟,他們,難道沒盤查你?”
“你的面子大啊!”燕燕飛笑道:“我一提捕頭大人,他們讓我過關,還詳細指引路徑,怕我走岔了,還特地護送我前來吶!”
順手往牆角一指,果然,張俊明一眼認出是他手下捕快,正站在暗處盯住。張俊明一寬心,揮揮手,道:“沒事了,你忙活去吧!”
轉頭看燕燕飛,問:“你摸黑來,莫非有事?”
“有一位瞎眼青年,帶他妹妹欲投宿客棧,掌櫃的不敢收留,我特地來求情,請張捕頭給他兄妹方便。”
張俊明遲疑一下,凝重點頭。
“也罷,既然你這麼說,就讓他兄妹歇下了,只是燕姑娘,你自已也要小心才好,大夥兒都沒見過採花大盜頁面目,任何人都有嫌疑。”
燕燕飛沉沉點頭。
“沒別的事,我走了。”
張俊明送她往外走,她忽地嫣然一笑:“怎地先前住宿的任他們留下,倒是後頭的不收留,也許採花大盜及早混入呢!”
“先前住店的掌櫃報備過,何況……”他只笑笑,住了口。
燕燕飛知他不便明言,便也不追問,沉默間,張俊明倒又開口:“為了揖拿採花大盜心已有人懸賞三百兩黃金,不知燕姑娘可有興趣?”
“三百兩黃金,倒是筆大數目。”她微笑道:“張捕頭認為我有能耐賺這三百兩黃金?”
“在牧場見識過姑娘身手,想必姑娘不是泛泛之輩。”
“張捕頭見笑了,不過花拳繡腿。”她雙手一揖。“我走了,再謝謝你的馬。”
但有人朗聲攔她:“姑娘,請留步。”
燕燕飛回頭一看,是個長身男子,神情穩重,一派溫文儒雅。
“這位姑娘,想必是張捕頭朋友。”黑暗中仍看出眸光灼亮,只聽他誠懇道:“我奉張捕頭為上賓,這位姑娘既是張捕頭的朋友,也是我白禹奇的朋友。”他偏臉看張俊明:“張兄,您說是嗎?”
張俊明說:“多謝白兄。”
“姑娘,請進屋奉茶。”
燕燕飛被請到東廂房,僕人送來茶水後,白禹奇微笑望燕燕飛,問:“姑娘從何而來?”
“滄州。”
“好地方。”白禹奇說:“高人輩出,聽說不但男人會武功,婦人小孩也不例外,武風昌盛,燕姑娘想必身手不凡?”
燕燕飛不答,卻反問:“何以見得?”
“當此亂世,一個女孩家,敢外頭闖蕩,不是簡單。”
燕燕飛淡淡道:“我沒那麼了不起,只不過為了尋家父,才四處奔波!”
白禹奇愕了一下,立即關切問:“今尊……”
燕燕飛不想多言,只是微笑,張俊明一旁道:“燕姑娘的的父親在靖王府供職,燕姑娘曾到荊州尋親,不料寧靖王已遷往福建。”
白禹奇哦了一聲,問:“這麼說來,燕姑娘去過江陵?”
燕燕飛點點頭,輕嘆一聲:“晚了一步。”隨即淡淡道:“此事不勞白少爺操心,我一路尋去,總會找到他老人家。”
白禹奇點點頭,說:“這樣倒好,有緣千里來相會,要不是有這番周折,燕姑娘說什麼也不曾打這條路過,這是緣吧。”
“不敢叨擾白少爺,”燕燕飛起身。“我得走了。”
“不急,”白禹奇手勢制止。“真巧,你今日來此,解我燃眉之急。”
“燃眉之急?”
“是。”白禹奇拍掌,進來一僕人,他說:“去請小姐。”僕人去了,他親自給兩位客人斟茶,邊解釋道:“採花大盜橫行,家中雖有護院,卻不便進出內宅,燕姑娘能否在此暫留數日,以便陪伴我家小妹。如此一來小妹有人照應,二來也免我睡不安忱。”
“睡不安忱?”
“燕姑娘請想,我家小妹,年方一十六,活潑調皮,採花大盜橫行,我如何能夠安枕?”
說話間,外頭急急腳步聲,一個纏了瓣子、圓臉的少女咄啦啦一掀簾子,嘴裡嘰喳道:“哥,你喚人找我,什麼事?”
“看看這丫頭野的!”他愛寵笑斥說:“來……小薇,見過你燕姊姊。”
小薇定在原地愕了一下,黑白分明大眼滴溜溜盯緊燕燕飛,半晌,燦然而笑,上前拉她手,甜言甜語道:“燕姊姊,你好漂亮哦。”
燕燕飛微微一笑,說:“哪裡,你才可愛呢。”
“哥老是說我調皮。”朝白禹奇一嗽嘴,得意道:“瞧瞧燕姊姊一見面就誇我。”
眾人被她天真無邪的語態逗笑了。
“你乖一點,燕姊姊才肯留下來陪你。”
小薇大眼一眨,意外地:“這位燕姊姊要陪我?”兩道濃眉一揚,喜孜孜看住白禹奇,嘴裡嚷道:“太好了!是不是燕姊姊陪我,你就不會多管我?”
白禹奇頷首柔聲道:“是,只要有燕姊姊陪你,我就放心,不多管你。”
“太好了!”小薇一聲歡呼,但立即困惑望同燕燕飛。“你肯不肯陪我?燕姊姊。”
燕燕飛笑道:“我暫時陪你一宵,至於明天,明天再說。”
“好嘛!”小薇有些無奈,神情卻顯得歡喜,笑盈盈地問:“從現在起,我想做什麼,你就讓我做什麼?”
燕燕飛笑而不語。
白禹奇卻說:“不成,燕姊姊要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的,不是燕姊姊聽你的。”
“好嘛!好嘛!”她嘴唇蹶起來,嘀咕道:“總是要我聽話,都說聽好多話了,還聽不完!”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7-17 13:37:59
二 常樂寺
夜靜了。
人卻未靜。
彼此聽到對方輾轉反側,兩人都覺心躁,不斷翻來覆去,終於陳悟塵輕唱:“寶經啊,究竟流落何方?”
馮悟凡翻身而起,問:“師兄,你有什麼想法?”
陳悟塵說:“我擔心,採花大盜會不會跟兩本寶經有關?”
馮悟凡急急道:“你我不謀而合。”
“怎麼說?”
“我懷疑,採花大盜為什麼擄走童男童女?莫非與寶經有關?”
陳悟塵忽然坐起,壓低聲音道:“你是說採花大盜為了練功,才擄走童男童女?後來練功有成,也誤信什麼採陰補陽之說,就把那些少女……”
馮悟凡雙手合十,急急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事實若頁如此,我們失落寶經,罪過就更大了。”
靜默了好半晌,陳悟塵突然問:“你還記得三個多月前,那騙子的長相嗎?”
“什麼騙子?”
“寶經藏得好好的,他偏說寶經失落,那人不是騙子是什麼?記得他長相吧?”
馮悟凡“唔”了一聲,思索道:“個兒斯斯文文,身材有點像……”
兩人同時低叫:“瞎子!”
“可是,”馮悟凡說:“那天那人眼睛灼灼閃著,不是瞎子!”
的確,那天赴常樂寺的,絕對不是瞎子。
那人眼睛灼亮灼亮的,已是掌燈時分,光線暗了,但有燈,那人的眼睛就在燈火照射下灼亮灼亮閃著。
那人甫抵常東寺,第一句話說:“我要見你們主持。”
知客僧悟明領他到住持禪房,住持問他:“施主來找常樂,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外頭傳言,貴寺鎮寺之寶易筋經、洗髓經已失落,朱某十分關心……”
住持臉有訝色,隨即淡淡道:“多謝施主關心,施主何以知道本寺有這兩本寶經?”
“武林中人,人人傳說。”
住持再追問:“施主又何以知道易筋經、洗髓經兩本經已失落?”
“今日在酒樓聽到傳言,不知是否屬實,特來求證。”
“施主似乎對寶經十分關心?”
“武林中人,任何人對易筋經、洗髓經都十分關心,敢問主持,是否寶經已失落?”
“老柄恕不作答。”
“住持,易筋經、洗髓經二經何等珍寶,朱某隻是關心。”
“施主心意,老衲感謝。施主請放心,易筋經、洗髓經二經既是本寺鎮寺之寶,老鈉自然看重,不勞施主操心。”
不等對方發話,住持即喚悟明,囑咐道:“施主遠道而來,好生招待。”
分明下的逐客令,姓朱的惱道:“不必!”狠狠瞪住持一眼,一甩袖憤憤離去。
姓朱的前腳剛跨出,悟明心生困惑,想開口探問,住持凝臉道:“師父,那兩本費經,是否已經……”
住持抬手製止,說:“剛才的話,聽若未聞,不許說出去。”
姓朱的牽著牲口,正往前行,正巧悟凡悟塵迎面走來。這時天月亮剛探頭。常樂寺地處荒涼,若遠道香客,大多宿上一宵;近處傍晚早已離開,很少人頂著月色下山的。悟凡悟塵交換一個眼色,合掌問訊:“施主,天黑了,山路不好走,怎不宿上一宵?”
“哼!”姓朱的冷冷一笑,悻悻道:“你們住持,我看他法相莊嚴,不想竟不懂待客之道。”
兩人一怔,悟凡唱了聲佛號,說:“我們師父慈悲為懷,待人寬厚,不知怎地得罪施主?”
“我是一番好心,豈料他毫不領情。”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懂他說些什麼?姓朱的瞧他們一眼,繼續說:“我告訴他,外面盛傳易筋經、洗髓經已失落,他竟然不當一回事。”
兩人聞言一驚,悟凡聲音拔高:“什麼?這兩本寶經失落了?”
姓朱的訝異道:“你們不知道?”
“不可能。”悟塵緩緩搖頭,大不相信。
“不信就算!”姓朱的益發不悅,冷冷道:“愛信不信隨你們,我是吃飽了撐著!”
躍上馬,呼喝一聲,瞬間沒入黑暗。
“師兄。”悟凡將信將疑,問:“他說兩本寶經已失落,看你好像全然不信?”
“當然不信。”悟塵說:“昨夜我負責看守觀音堂,毫無風吹草動。”
“只是他為何言之鑿鑿?”
“這……”
“你只看守觀音堂,並未將寶經揣在懷裡啊!”悟凡偏頭想想,道:“聽他說得理直氣壯,恐怕不是空穴來風,更何況,可能昨晚之前,寶經已失落了呢?”
悟塵一言不發。
“你不是會卜卦嗎?卜卜看,說不定真的已失落一本。”
回到房裡,悟塵從床頭拿出龜殼,搖晃一下,將制錢倒出,不覺一愣,悟凡一旁催道:“怎麼樣?”
“卦象顯示,暖昧不明。”
悟凡訝異:“什麼叫暖昧不明?”
“可能已失落,可能未失落,但有失落之虞。”
※※※
靜悄悄,只見閃爍的燭火,只聞淡淡的檀香,被格外沉寂。
悟明獨坐觀音座前,幾次抬頭,見觀音慈眉善目盯著他,心下止不住疑惑,自言自語道:“那人說寶經已失落,假的?真的?”
畢竟忍不住,他站起來,繞著觀音蓮座走上一圈,幾次試著手推觀音金身,卻是穩若盤石,文風不動。他喃喃道:“真相不明,推又推不動,教人心急。”
忽覺背後似乎有異,未及回頭,已聽有人說:“一個人嘀嘀咕咕,說些什麼?”
轉身見悟凡悟塵站跟前,悟明驚奇,說:“兩位師兄什麼時候來的?”
“剛來。”悟凡說。
“夜深更靜,兩位師兄來觀音堂做什麼?”
“有人說寶經已失落,可有此事?”
大半個晚上,這事一百纏繞、困擾悟明,惹得他心緒不得安穩,想探究竟卻又動不了菩薩金身。這下聽悟凡如此一說,不免益加驚奇,問:“兩位師兄,何以知道寶經已失落?”
兩人對望一眼,說:“聽來的。”
悟明抱怨道:“師父還不許我說出去,悶得我心裡怪慌,原來你們也知道了。”
悟凡問他:“我們好奇,你呢?想不想一探?”
這一問直間人悟明心坎,悟明雙眼晶亮,說:“好啊!我心裡疑惑得緊,兩位師兄要探,正好。”
三人菩薩座前合十默禱,妝著攏向蓮座,試探一下,牢固不動,三人介散,各據一方,一聲“嗨”同時使力,重達千斤的菩薩金身一動,三人再一聲“嗨”。
咬緊牙關,菩薩偏離蓮座,三個人同時往蓮座看去,裡頭黑漆漆,什麼也見不著,悟明俯下身,一探手,抓出東西,低呼:“還在。”
說時遲,那時快,只聞一聲響,三人一抬頭,卻見三個蒙面漢子從梁一躍而下,當中一人竄向悟明,伸手便奪。悟明呆了一瞬,急忙去搶,那人咄的給悟明一拳,悟明只覺腦袋一悶,身於搖晃一下,差點沒暈過去。悟凡悟塵齊撲向那人,只見他左手抓住寶經,右手出招,閃轉騰挪,連打帶跑。另外兩蒙面人也衝上,替那人遮擋。悟凡高喊:“我去奪經,你黏這兩個趁夥。”
悟塵遂全力對付兩蒙面人,悟凡緊追那人。那人身手矯捷,躍上假山,整個人飄忽如一隻跳躍的皮球,此時悟明火速衝過來,兩人合力捕他。他猶自竄蹦跳躍,靈快如脫兔,眼看要跑了,悟凡一個箭步,給他一掌,這一掌擊中右胸,那人慘叫一聲,悟凡正想奪回寶經,忽然一個人自假山躍下,直撲悟凡,悟凡只覺小腹一陣劇疼,整個人仰倒地上,對方再一個掃膛腿,直掃得悟明慘叫不迭。
對方一手抓寶經,一手攬抱那人腰,連抱帶拖,在悟明等人眼睜睜目送下,急竄而出。
“最後出現那個人,身手奇高。”悟凡困惑說:“那個人究竟是什麼人?竟在最後關頭出現。”
“可能是頭兒,也可能是……”悟塵吶吶說
“那個被救走的,中了我一掌。”悟凡說:“逃不掉。”
“右胸中你一掌,能不死,怕也是奇蹟。”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出家人不願殺人作孽,我那一掌留了情,那人當時只是承受不住,未必有性命之憂。”
“你說有指痕,什麼指痕?”
悟凡低頭剝右手玉扳指,遞與悟塵看:“我出手時,將氣灌扳指上,他右胸必有指痕。”
※※※
同處一室不到半刻光景,燕燕飛已領教小薇的調皮,小薇像調查身家,不斷問東問西,直問得燕燕飛招架不住,她問:“燕姊姊訂親了沒有?”
燕燕飛搖頭。
小薇說:“燕姊姊這般標緻,還沒訂親,那些男人真沒眼。”
燕燕飛一時啼笑皆非,反問她:“你呢?訂親了沒有?”
小薇搖搖頭,眼睛眨啊眨,說:“哥說沒人敢要我。”
燕燕飛逗她:“你是小夜叉,沒人敢要?”
小薇嘴一嗽,嬌聲道:“燕姊姊笑人家,人家不來了。”
但只隔半晌,她眼珠一轉,望著桌上的劍說:“這玩意我瞧瞧好吧?”
一把抓過劍,要拔劍出稍,燕燕飛臉上一凝,低喝:“不許動!”
小薇看她神情,立即縮回手,昨昨舌說:“好嘛!好嘛!我不玩嘛!”她嘀咕:“跟張哥哥一樣,不許人玩。”
“誰是張哥哥?”
“張捕頭嘛,昨天我要借他的刀玩,他不許。”
燕燕飛和顏悅色說:“刀、劍都是武器,太銳利了,一不小心就把人劃傷,不是不讓你玩。”臉色隨又一凝:“張捕頭在你們家好幾天了?”
“是啊!這裡的人被擄走,人家去縣城報案,張哥哥來查案子。”小薇眼有深深笑意,羞澀道:“張哥哥來的時候好神氣哦!他一個人騎著白馬走最前頭,後面一大悍騎馬的跟著他,好威風哦!”
燕燕飛看她神情,不禁問:“你喜歡張哥哥?”
小薇不答話,只是微笑點點頭。
“採花大盜擄人,你怕不怕?”
小薇搖頭。“不怕,張哥哥住我們這裡,還有我們家的護院家丁,沒什麼好怕的。”她眼睜一溜燕燕飛,立即討好地說:“現在,又有燕姊姊在身旁,更不怕了。”
燕燕飛淡淡道:“那就好好歇著。”說完寬了外衣,顧自躺下來,小薇一見,便也知趣,趕忙就寢。
只是瞬間,燕燕飛聞均勻鼻息入耳,小薇已酣然人夢。凝視她圓潤臉蛋,
燕燕飛不禁感慨,心想這富裕人家的嬌嬌女,外院有護院家丁護著,旁邊又月她守著,再加張捕頭那班捕快駐守在此,未免保護周到,而那些窮家小戶,只怕每時每刻,一家人皆戰戰兢兢,只能聽天由命,卻別無良策。心念及此,便覺自己留此簡百多此一舉。又想到採花大盜為禍未免太大,自己若外頭探探他行蹤,協助官方擒兇,未嘗不是一項善舉,這功德豈不大過守住一個女娃兒?
只是,轉念一想,白禹奇肯花二百黃金緝盜,可見此人古道熱腸,自已留在此地效勞,也是應該。
想通了,心一寬,便有睡意。正朦朧間,忽瞥見窗外似有燈光,她半仰身子,見一盞燈從那端一路飄來,燕燕飛緊緊盯著紙窗,若燈影逐漸移近,隨後門上響起輕叩聲。燕燕飛這才下床,挪向門口,輕問:“誰?”
“我是管家鐵龍。”
“有事?”
“少爺吩咐給燕姑娘送宵夜。”
燕燕飛拉開一條門縫,果然旁邊一個老媽子提著食盒,燕燕飛婉轉道:“我沒有吃宵夜習慣,心領了,替我謝謝白少爺。”
舉手欲門門,忽然一黑衣人竄上,猝然出掌推開大門,燕燕飛喝道:“是什麼人?”
黑衣人矇頭蓋臉,一言不發如鬼般欲衝入屋裡,燕燕飛攔他路,黑衣人卻突出一拳,燕燕飛一閃,立即反攻,黑衣人無心戀戰,一個箭步衝向床前,小薇早已驚醒,捲縮一角,不住戰抖,黑衣彎腰想抱起小薇,燕燕飛如一陣疾風,側面一拳,黑衣人稍一閃避立即抽出匕首,直取燕燕飛咽喉,眼看要刺到,燕燕飛一仰身子躲開匕首,黑衣人慾抱起小薇,燕燕飛取劍攸地橫刺黑衣人眼前。
外面腳步紛沓,張俊明帶著七、作名捕快衝進,黑衣人“卟”的一聲破窗躍出。張俊明急忙上前問小薇:“你沒事吧!!”小薇眨著惶恐大眼,搖搖頭。
“可能是採花大盜。”燕燕飛說:“你護著小薇!”迅即循破紙窗竄出。
張俊明喃喃道:“好一隻燕子!”也不敢怠慢,急急吩咐手下:“你們好好看緊小薇姑娘!”人旋即衝出窗外。
※※※
今夜,仍有月光,月光之下,依稀可辨路徑。黑衣人急急奔竄,燕燕飛緊追不捨,只見她一揚雙袖,人便竄飛而起,像一隻飛燕,只不過飛燕一向平飛,而她先飛竄向上,再無竄向下,整個人呈弧形飄起飄落,幾個起落後,已將張俊明遠遠拋在後頭。
張俊明人在後面,瞧得一清二楚,他自忖自己動作輕靈俐落,卻不想燕燕飛的身手不只在他之上,更勝他數倍。他暗暗納悶:“這究竟是什麼輕功?”
前頭黑衣人仗著一身黑,又似乎熟悉路徑,簡直佔盡優勢,燕燕飛後頭追趕,只見他忽明忽暗,忽現忽隱,眼看快追上,燕燕飛翩然而起,飄然落下,這一起一落,已趕在黑衣人之前,擋他去路。近在咫尺,燕燕飛看他身型修長,甚為挺拔,便道:“看你身個,昂藏七尺之軀,要什麼樣的姑娘沒有,你竟做採花盜,做傷天害理之事。”
“姑娘。”那人也說話了,清亮的嗓子:“你意思說,我要什麼樣的姑娘沒有?姑娘,你姿色清麗,嗓音甜美,又一身本事,我若採花,當採你。”
燕燕飛兩頰飛熱,惱道:“你好不知羞!”
“窈窕淑女,君子好迷,沒什麼羞不羞。”黑衣人道:“一見姑娘,倒教人傾心。”
燕燕飛連劍帶鞘送出去,罵:“你胡說八道!”
他閃過,笑著說:“我從不胡說八道。”
“好!你既不胡說八道,說看看,為什麼要擄人童男童女?為什麼擄少女?為什麼又要採花?”
“姑娘的問話,恕不作答!”
燕燕飛說:“等把你逮住,看你還答不答!”
燕燕飛竄步向前,他閃躲,說:“我原想再與姑娘交手,好多纏綿一會兒,只是時候不對,姑娘,你放心,我捨不得你,還會再來的!”
他忽然一揚手,燕燕飛只聞一股異香,暗忖不好。迅速閉住氣,但仍覺微暈,幾乎站立不穩,等她定神一瞧,黑衣人已不見影蹤。
黑衣人竄出牆外,正待遁去,忽聽有人叫:“站住!”
抬眼一瞧,樹後閃出二人,一個書生模樣,一個相士打扮,二人各持一棍,步步進逼,黑衣人道:“我哪裡招惹你們,竟來拉我路。”
“你是採花大盜吧?”書生模樣說:“易筋經、洗髓經必是你盜去,快還來!”
黑衣人不耐道:“懶得與你們講了。”
一揮手,他倆只覺異香撲鼻,頓時暈暈欲睡,勉強支撐,卻是不能,渾身一軟,便癱倒地上。等燕燕飛、張俊明趕到,兩人已渾然不知人事。燕燕飛打量書生,看他帽沿往下拉,遮住眉眼,她伸手一抓帽子,大吃一驚,只見露出顆光溜溜的大腦袋,燕燕飛奇道:“怎麼是個和尚?”
張俊明急去抓相士帽子,這下也吃驚:“這個也是個和尚。”
燕燕飛細細一瞧,恍然大悟,說:“怪道我看著眼熟,這個人我見過,在唐家客棧,他自稱馮悟凡。”再瞄相士,說:“這個想必是陳悟塵。”
張俊明去推他們,軟癱癱一團,沒有反應。
燕燕飛覺得頭有些暈,心下明白,便說:“想必中了黑衣人的迷魂香,剛才要不是我心生警覺,恐怕這會兒也躺下了。”
那一端,人聲紛亂,一夥人舉著火把匆匆奔來,為首的正是白禹奇。
“聽說採花大盜出現,人呢?”
燕燕飛懊惱道:“跑了。”
“虧得燕姑娘今天留在這裡,不然小薇慘了。”
悟凡、悟塵從混沌中轉醒,見眼前偌大一個廳,四周盞盞燈火,旁邊站一口數十個人,心中正驚疑,悟凡突然瞄見悟塵的光頭,心中一跳,忙抓頂上帽子,悟塵跟著也抓,不料抓了個空,倆人你瞧我,我瞧你,面面相覷。忽聽耳邊有人問:“兩位師父,睡得還舒服吧?”
二人急抬頭,大家目光灼灼盯住他倆。
張俊明微笑道:“兩位分明是出家人,為何打扮成這副模樣?”
悟凡看他一眼,默不作聲。
“我是本縣捕頭,職責所在,不得不問。”
倆人互望一眼,仍舊不發一言。
“兩位何以三更半夜仍在外頭閒蕩,難道不怕被疑為採花大盜同黨?”
倆人仍舊三緘其口,張俊明看他倆似有難言隱衷,揪一眼手下,吩咐道:
“你們都下去。”
白禹奇也瞄一眼他的護院家丁,朝鐵龍一使眼色,鐵龍一揮手,領眾人退下。
大廳一下空蕩蕩。
“兩位來自何處?”張俊明和顏悅色問。
悟凡答:“常樂寺。”
張俊明微微一愕,說:“江湖傳言,貴寺有鎮寺寶經,一是易筋裡,一是洗髓經,不知是否屬實?”
“屬實又怎樣?”悟凡頹喪道:“兩本寶經已被盜走。”
張俊明一愕,驚奇道:“被盜走?頁有此事?”
“怎麼不真?”悟凡不樂道:“要不真,我們何必外頭辛苦奔波?”
白禹奇凝神傾聽,轉過頭來靜靜打量二僧,才說:“兩位是來尋易筋經、洗髓經的?”
悟凡無奈點頭。
“有線索?”
悟凡沉默一下,緩緩搖頭。
白禹奇瞄一眼悟塵,見他沉默不語,就要笑不笑地問:“看這位師父,是懂得看相卜卦的,何不自己測測方位,以免徒勞。”
悟塵不語,悟凡替他答道:“就是他測得這方位,我們才從此處走的。”
三人皆盯悟塵緊瞧,張俊明忍不住說:“你們沒有線索,如此不是盲人瞎馬?”
“那倒未必,至少……”悟塵突然開口,但望望三人,立即閉口不言。
燕燕飛訝異揪他,好奇追究:“為何不往下說?”
悟塵搖頭。
※※※
“燕姑娘聽說過易筋經、洗髓經嗎?”
燕燕飛頷首。
“這易筋經與洗髓經,練武之人沒有一個不想得到。”張俊明瞧燕燕飛一眼,道:“連我乍聞這兩本寶經,心中也動了一下。”
白禹奇隱隱含笑,眼裡掩不住好奇。“我沒有練過武,不知那寶經來自何處?有何神效?”
“這寶經的來源,在下聽過一段傳聞,在下聽過一段傳聞,白兄與燕姑娘姑妄聽之。”張俊明說。
傳說達摩在少林寺修禪亦修武,每日面壁用功外,閒暇也教寺僧武術。在他圓寂前不久,忽然召集眾弟子,並且說:“你們每個人談談學禪練武心得,師父想知道,你們究竟有多少實力?有沒有人得到精髓?”
弟子各提出心得後,達摩微笑指出:“某人得吾肉,某人得吾骨,某人得吾毛膚……”最後,指著和尚慧可說:“惟慧可竟得吾髓矣!”
眾弟子一頭霧水,聽不懂究竟什麼意思?直到達摩圓寂後,他面壁的地方,成了弟子們行功練武的好地點,眾弟子希望與達摩精氣神交,冀求有所領悟,而有大成。
過了三年,一個深秋夜晚,狂風急雨,雷聲隆隆不休,達摩面壁的一方碑竭給吹壞了。弟子進行修復,意外發現石壁間有一石函,想取出觀看,無論如何挑它撥它,仍舊一動不動。這時候慧可說話了:“是被膠漆之類的東西鑽住了吧?”
眾人小心翼翼,持燈烘烤,見臘油滴滴點點往下掉落。原來石函以臘密封,眾人熱火熔臘敢函後,發現函內藏了兩本寶經:一是易筋經、一是洗髓經。
得了寶經,自是歡喜,展看細閱,全是梵文“印度文”,當時天竺佛教式微,不少天竺僧人跋涉至少林寺。天竺僧人看了寶經後,幾乎傻眼,裡面經文深奧難懂,勉強翻譯出來,殘缺不全,少林寺僧卻把它當寶,各自揣摩習練。
有位雲遊的和尚來到少林,與僧人相較武技,動作趨向好勇鬥狠,心理好生納悶,僧人就告訴他,是根據兩本寶經演練的。
雲遊和尚見解非凡,他認為達摩乃禪宗始祖,並非凡人。他不嫌麻煩將二經封閉石函,怎會是逞匹夫之勇的雕蟲小技?
雲遊和尚決定攜經尋訪高人。一路跋山涉水,尋尋一覓覓,到了四川峨山,找到印度聖僧般刺密帝。他看過經文後,讚歎一聲,告訴雲遊和尚:“經文太深了,這要口傳身授,身體力行的啊!”
般刺密帝將經文翻譯,一一教雲遊和尚習練。經過一百天,和尚的身體肌肉變得十分堅硬;再百天,奇經八脈已通,氣血貫穿全身;又過百日,驅體堅硬如金石,已到刀槍不入的地步了。
燕燕飛聽著張俊明講述,頻頻點頭,張俊明敘說罷,凝神看她,問:“這段緣由,想必燕姑娘有所耳聞?”
“是。”燕燕飛問:“那寶經去向張捕頭可知道?”
“不清楚,燕姑娘可知道?”
“聽說經過聖僧翻譯的兩本寶經,共抄了三份,一份留在少林寺,一份在伯梅門,另一份下落不明,可能這下落不明的就在常樂寺吧。”
白禹奇輕贊:“好精彩!”仍不免困惑:“這兩本費經究竟有什麼神效,如此珍貫?”
張俊明答:“易筋經是絕佳外功,譬如金鐘罩鐵布衫可由此修成,那洗髓經更是神妙,是一種上乘的內功。”
白禹奇眼睛望向燕燕飛,含笑道:“姑娘可有興趣修習此功?”
燕燕飛笑而不答,張俊明卻哈哈笑開,說:“易筋與洗髓是男人練的,姑娘家如何練它?尤其那洗髓經……”望一眼燕燕飛,臉孔攸地脹紅,道:“總之,這兩本經是男人練的。”
白禹奇也笑了:“白某孤陋寡聞,見笑,見笑。”
燕燕飛心念一動:“易筋經、洗髓經會不會與採花大盜有關?”
話一說出,不但俊明臉色一變,連白禹奇也怔怔盯住她:“你說什麼?”
燕燕飛沉吟不語。
張俊明追問道:“燕姑娘認為寶經被盜與採花大盜有關?”
“怎麼扯上的?”白禹奇定定凝望她:“白某愚昧,燕姑娘……”
燕燕飛臉色一凝,沉沉道:“我瞎猜的,沒什麼道理。”垂下眼皮,觀鼻觀心,不觀二人。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7-17 13:38:39
三 劍俠飛行術
燕燕飛牽著座騎出來,才行幾步,聽得有人喚:“燕姑娘。”
燕燕飛回頭見是張俊明,忙止了步,張俊明疾行趕上,問:“哪裡去?燕姑娘。”
“我回客棧。”
“在下同路,燕姑娘請稍待。”回過身,朝遠處望一望,揚聲道:“小傅,座騎牽來。”
小傅那端應了聲,急急牽馬去了。張俊明就著晨陽打量,見她肌膚潤澤,一雙亮晶晶、黑白分明的慧黯大眼,端的靈秀,尤其眉宇間隱伏英氣,比漂亮的姑娘多一種俊俏,不自禁愣愣瞧她,燕燕飛見他瞧忘了形,忙把眼光別開去。
張俊明這才驚覺自己失態,臉微紅道:“張某失態,燕姑娘請別見笑。”
燕燕飛淡淡一笑。小傅已牽來座騎,兩人緩緩朝外行去,有人後頭喚道:“兩位請留步。”
回頭一瞧,是白禹奇。
“兩位哪裡去?”
張俊明道:“燕姑娘要回唐家客棧,張某正好同去瞧瞧。”
白禹奇臉色一凝,說:“燕姑娘該不是要上路了?”
“這……”
“昨晚要不是燕姑娘,只怕小薇已被擄去。”白禹奇溫文微笑,誠懇道:“白某有不情之請,請燕姑娘務必暫且留下。”
“白少爺認為採花大盜會去而復返?”
白禹奇神色一凝,反問:“燕姑娘認為不會嗎?”
燕燕飛遲疑著,欲言還休,白禹奇試探道:“昨晚你與採花大盜照面,倆人可說了話沒有?”
燕燕飛眉心微皺,想到對方臨去留言:“我捨不得你,還會再來。”便覺胸口壓著什麼東西,沉沉悶悶,好不舒暢。暗忖採花大盜會因她再度光臨白家莊,豈不要害了小薇。如此一想,便覺有話不能不說,便道:“那人說,他還會再來。”
白禹奇、張俊明面面相覷。白禹奇正色道:“姑娘,既是如此,請務必留下,一來為了小薇,二來若因此擒住採花大盜,豈不也是天大功德?”
張俊明一旁道:“白兄慨如此說,燕姑娘何妨留下?”
燕燕飛沉吟不語。
“再說張某有燕姑娘這等好幫手,恐怕咱們那班手下要士氣大振。”
燕燕飛“卟”的笑出聲。“張捕頭太抬舉我了。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只是我得回一趟唐家客棧,有事料理。”
“燕姑娘有事儘管去!”白禹奇眉眼皆笑,柔聲道:“這一天半天讓鐵龍去接回姑娘。”
燕燕飛與張俊明緩緩並巒前行,張俊明偷眼揪她,見她一派端莊嫻靜,好一派淑女風範。遂想起昨夜追採花大盜景況,只見她身手靈敏,躍起縱下,潑辣靈巧,全不似一個女孩家身手,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大開眼界,心中不免困惑,她那縱起縱落的身手,究竟哪門功夫?猶豫一下,再也按捺不住,問:“昨夜追採花大盜,見識姑娘身手,只瞧姑娘縱起縱下,如一隻飛燕,張某前所未見,不知這是什麼輕功?”
燕燕飛淡然笑笑,並不言語。
“燕姑娘這身功夫,是家傳,抑或師承何人?”
“我師父風婆婆。”
張俊明一愣,喃喃道:“滄州風婆婆?”
“是。”
張俊明啊了一聲:“聽說滄州風婆婆的劍俠飛行術名聞遐邇,昨晚見識燕姑娘身手,甚為奇特,莫非就是著名的劍俠飛行術?”
燕燕飛道:“只不過一種輕功罷了,滄州地方,會輕功的大有人在。”
“一般都是牆上掛畫,比起劍俠飛行術差之太多……”
燕燕飛笑而不語。
“聽說風婆婆早已不收授徒弟,燕姑娘恐怕入門極早?”
“我五歲即拜風婆婆門下。”
“這麼早?”
“小時候不好養,出世後家母即已過世,人病憫憫剩了半條命,是風婆婆一手拉拔大的。”
張俊明羨慕道:“姑娘追隨風婆婆,怪不得身手不凡。”
說話間,行至一處,聽到人聲喧鬧,一群老老小小男男女女堵在路中,前路自然偏狹,兩人對望一眼,悄然下馬,繞過人群,打路邊行過。
原來人群中間站一個矯胖男子,那人站一張板構上,被眾人團團圍住,那人嘶扯著喉嚨,口沫橫飛道:“各位,各位,天大的消息,兩件天大的消息。”面貌看不見,是背對張俊明二人的。
有人急催道:“什麼天大的消息?快說來聽聽!”
“第一件,昨晚三更時分,白家莊出現採花大盜。”
立刻有人嚷起:“這採花大盜也真囂張,人家有的是護院,採花大盜竟如此但大包天!”
有人更急,幹吼道:“那想必要擄白家那位俏小姐?把人擄走了沒有?擄走了沒有?”
“都靜下,聽我說……”那矮胖個兒不慌不忙,提高嗓門道:“幸虧白少爺處事老到周密,白家莊有護院不是?終究不方便在內院穿堂人室吧。所以,白少爺早就有準備……昨晚三更,採花大盜果然出現,喝!來勢可兇猛哪,呼的一聲衝入自小姐房裡,把人家白小姐嚇醒了,天可憐見,那白少姐不住發抖,只差沒昏過去,那採花大盜攬腰就要抱起,不料給一人攔住,你們猜這人是誰?喝!是個嬌滴滴漂亮亮的姑娘家,可是人家一出手可不嬌滴,硬是把採花大盜打跑了,那白小姐,當然沒給抱走啦!後來啊!採花大盜崩一聲從紙窗竄出去,那姑娘也不含糊,崩的一聲又跳窗追出去,一路追啊追,眼看追上了,還欄了那採花大盜的去路。採花大盜一瞧不對,一揚袖子,撒了迷魂香。怪道那迷魂杳一撒,把兩個不相干的男人撒得昏死過去,那姑娘卻安然無事,你們說這姑娘神不神啊?”
眾人聽得熱頭,竟沒有人發現他倆。張俊明微笑盯住燕燕飛。“瞧,他們在頌揚你這女英雄。”
燕燕飛懊惱道:“人沒逮到,快別說什麼女英雄了。”腳下加快,張俊明也不覺緊了緊腳步。
臨走,還聽得人家追問:“好了,另外一個天大消息是什麼?”
“白少爺和地方士紳,一共懸賞三百兩黃金緝拿採花大盜,那白少爺一人,就獨捐兩百兩。”
眾人發出嘖嘖驚歎。
“我的天,三百兩黃金,兩輩子都吃喝不完吶!”
“三百兩黃金,恐怕有得熱鬧了。”燕燕飛偏臉看張俊明,似笑非笑地:“各方英雄好漢恐怕要爭相前來,到時候必徒增你的困擾。”
“是可能有困擾。”張俊明想了想說:“若是因此而抓到採花大盜,張某可以結案,了卻一樁大事。”
“三百兩黃金倒是好用。”燕燕飛微笑道:“別說三百兩黃金,只要一點零頭,我義父就不愁盤纏了。”
張俊明一愣,問:“你義父何人?他人呢?”
“我義父林老爹,此刻在唐家各棧。”
“哦,他往哪裡去?與你一路嗎?”
“不,他要尋找張獻忠。”
張俊明不敢置信的盯住燕燕飛。“張獻忠,你說那殺人魔王張獻忠?”
“是,張捕頭是衙門中人,想必清楚張獻忠行蹤?”
張俊明面露猶豫之色。“聽說張獻忠如今在長沙一帶展開殺戮,林老爹尋找張獻忠做什麼?”
“他欲取張獻忠腦袋。”
“林老爹?”張俊明燈目結舌,吶吶道:“他,有一身功夫?”
燕燕飛擺擺頭。“林老爹原是私墊老師,手無縛雞之力。”
張俊明越發驚奇,說:“他如何取張獻忠腦袋?”
“林老爹是張獻忠的啟蒙老師。”
張俊明半天靜默不語,燕燕飛看他神情凝重,不禁間:“你在想什麼?”
“燕姑娘還是勸勸你義父,張獻忠嗜殺成性,已無人性,想取他腦袋,不是枉送一條命麼?”
燕燕飛靜一靜,才說:“林老爹千里迢迢尋他,必有道理。”
張俊明沉默了。
※※※
唐家客棧,劍拔弩張。
沒有劍光刀影,沒有大動干戈,但的確劍拔弩張。
氣氛劍拔弩張,充滿肅殺之氣。
這樣的氣氛並不明顯,而是隱隱約約。只因劍拔弩的氣氛來自內院,距離稍遠,故而隱隱約約。
燕燕飛、張俊明甫進門,即被隱隱的肅殺氣氛吸引,張俊明一擺手,示意她襟聲,人循聲而行。
原來,內院有人彈琵琶。
彈琵琶的是瞎子,彈的曲目叫“十面埋伏”。
瞎子就坐假山旁,他的人頓成指揮若定的大將軍。手,成了指揮棒。手勢揮動,各種聲音出籠,隱伏的人馬,隱伏的殺機,風暴之前的靜息無聲,鐵騎欲出的波濤暗湧,刀槍齊出後的風雲變色。每一個聲音都緊揪人心,撼人肝肺。燕燕飛正聽得入神,不防江寶生崩的衝開房門,人箭也似射出來,劈頭就罵:“你個死瞎子,大清早也不怕吵人清夢,叮叮銷銷彈什麼,叫魂啊!”
“太陽都半天高了。”瞎子也不甘示弱,反擊回去:“你這睜眼瞎子,也不瞧瞧什麼時候!”
“你大爺老子我,就是愛睡回籠覺,怎麼樣?你這死瞎子,敢出口罵你老子,看大爺老子我,教不教訓你!”
衝上前舉手就打,瞎子微一偏身子,江寶生撲空,這下越發氣惱,雙眼幾要迸火,再撲,瞎子微一閃,江寶生不只撲空,肩膀還撞及假山,痛得他紙牙例嘴,瞎子靈巧的反應,看得燕燕飛和張俊明面面相覷。
江寶生惱羞成怒,四下一望,看旁邊有根木棒,一把抓起,狠狠朝瞎子腹部擊去,不防一個少女衝上前,奮力奪他棒子,嘴裡嚷嚷道:“你要把我哥打死了!你真要把我哥打死了。”
江寶生一見那少女,眼睛一亮,嘻皮笑臉道:“放心,一見你這標緻的小美女,大爺老子我,哪還捨得下手啊?”說罷趁勢抓住少女的手。少女叫:“你不要臉!要做什麼?做什麼?”
“不做什麼!”江寶生色迷迷撫弄她的手說:“這白嫩的小手,看著心都醉了。”
少女一邊掙脫,一邊急得大叫:“哥,你看這無賴,他欺負我,欺負我!”
“小美人,你哥是個瞎子,他哪裡看得到,嘻……”
“你放開她!”瞎子沉聲道:“你再不放開她,我跟你拚了!”
“小事一件,值得你拚嗎?再說,你這瞎子,瞧又瞧不見,還想拚……”
眼盯少女臉蛋,肆無忌憚道:“這小臉蛋兒,倒是真嬌嫩,真標緻啊!”
伸手欲摸,不防給人把住手腕,抬眼看,竟是一臉霜意的燕燕飛。他只覺手腕劇痛,直痛入骨髓,想掙脫,不想動彈不得,那痛楚更添加幾分,他哀哀呻吟,萬般苦楚,臉上卻不得不暗笑,那笑,比哭還難看,他慌亂懇求:“姑奶奶,你鬆手,鬆手。”
“叫我鬆手?”
“不敢,求你,姑奶奶,求求你,鬆鬆手。”
燕燕飛咬牙,恨道:“青天白日,欺負人家眼睛看不見,還調戲良家婦女,你倒是神氣!”
“不敢,不敢。”江寶生連連搖擺腦袋,幾乎要哭的聲調:“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燕燕飛一鬆手,江寶生一張黑臉早脹成豬肝也似的紅,張俊明上上下下揪緊他,說:“你叫什麼名字?做什麼的?”
唐掌櫃原本亦步亦趨伴隨張俊明,看江寶生只知哭喪著臉,撫著痛手發怔,忙提醒他:“捕頭大人問話,你據實回答。”
江寶生看一眼張俊明,垂頭瞧自己腳尖道:“我叫江寶生,是個獵戶,帶著獸皮,來此販賣。”
“太陽都露臉好久,你為何還嫌人家吵你清夢,晚上沒睡覺嗎?做什麼去了?”
江寶生抓著頭皮,想了想,吶吶道:“我……我……一直在房裡睡覺,採花大盜橫行,你們官爺不許人家出入,我又能去哪裡?”
突聽有人說:“我知道他做什麼?他昨晚賭錢啦!”說話這人是客棧夥計。唐掌櫃狠狠瞪他,夥計沒敢往下說。
“跟誰賭錢?說下去!”
夥計揪一眼唐掌櫃,又抬頭瞧瞧張俊明,結結巴巴道:“他跟廚下那……那燒火的玩殷子。”
唐掌櫃神色一變,滿臉尷尬,張俊明正色道:“管好你底下人!”
唐掌櫃忙垂手道:“是!捕頭大人說的是!”
那一端,另間屋裡,悟凡若有所思道:“瞎子的琵琶彈得真不簡單,殺氣重重。”
悟塵沉沉說:“他的人更不簡單,眼瞎人不瞎。”
倆人說完再無言語,共拿眼揪著外面。
“你有沒有怎麼樣?”燕燕飛溜著眼睥瞧少女。
少女搖搖頭,隨即一臉燦然笑意:“燕姊姊你好厲害,大家都說,昨兒採花大盜出現,你差點就逮到他。”
燕燕飛淡然道:“可惜讓他跑了。”細看少女,見她眉眼清秀,雖算不上絕頂漂亮,卻也十分俏麗可愛,便問:“你叫什麼名字?”
“簡天紅。”
看一眼瞎子。“哥哥呢?”
“簡天助。”
張俊明瞧他兄妹二人,問燕燕飛:“昨晚燕姑娘為他們到白家莊找我?”
“是。”
張俊明看簡天紅,問:“你們兄妹倆打算什麼時候離開?”
簡天紅眨著清澈大眼,半是惶恐半是困惑。“這位官爺,您是說我二人能住這裡?”
唐掌櫃提醒她道:“姑娘,這位是本縣捕頭大人,你若有什麼困難,就說給他聽吧!”
簡天紅畏怯看張俊明,低頭玩自己手指頭,說:“官爺大人,不是我們不願離開這裡,我哥說,這裡雖不平安,總還有客棧棲身,若是流落在外,遇到採花大盜,可不更糟?”
“那你們兄妹如何打算?”
“捕頭大人。”簡天助開口道:“聽說緝拿採花大盜可得三百兩黃金,有沒有這回事?”
江寶生聞言睜圓眼,喃喃道:“媽啊!三百兩黃金!”
張俊明與燕燕飛訝然相看。好一會,張俊明忍不住道:“若有人擒住採花大盜,的確賞三百兩黃金,你問這做什麼?”
簡天助嘴角牽動,一臉歡天喜地,高興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如此說來,必然引來更多英雄好漢,是不是?”
“敢問捕頭大人。”唐掌櫃仍是必恭必敬:“若如此,還管制不管制各人出入?”
張俊明沉吟一下,說:“自然是不管制。”
“那太好了。”簡天助歡聲道:“天紅,咱們可在此賣唱,也好向客人討些賞銀。”
“此地人心惶惶。”唐掌櫃皺眉:“誰會有興致聽曲?”
“那倒不妨。”簡天助一派篤定,胸有成竹道:“各路英雄好漢,行旅客商,難免寂寞煩悶,唱曲與他們解悶,沒什麼不妥。”
燕燕飛眼瞧他兄妹,遲疑道:“兩位多作斟酌,地方不靖,簡姑娘又正直二八年華,總得特別留意才好。”“多謝姑娘提醒。”簡天助道:“我們兄妹,自會小心。”
燕燕飛繞過假山,向最裡間行去,張俊明低嘆道:“一個女孩家,手無縛雞之力,總是教人擔心……”
燕燕飛似有心事,並不言語。
“做哥哥的又是個瞎子,要真有點什麼,不堪設想。”
看燕燕飛不言不語,又不點頭搖頭,張俊明詫異道:“燕姑娘難道不以為然?”
燕燕飛瞄他一眼,忍不住放輕嗓子:“你難道不覺得,那簡天助雖然眼瞎,反應倒出乎意料機靈,剛才那獵戶連續撲他,他眉心皺都不皺,只略傾身子,就讓人撲空!”
張俊明一愕,不覺暗地佩服,說:“難得燕姑娘如此觀察人微,張某剛才也甚覺奇怪。”
兩人行至最末一間房,拉環叩門,沒有回應。
再拉銅環多叩幾響,依舊沒應。
燕燕飛趴門上,乍聽裡邊聲息俱無,但細聽,卻有低低弱弱、似有若無的呻吟聲。
再不遲疑,燕燕飛輕輕一堆,門開了。
床上捲縮一人,像弓起的大蝦,嘴裡哼哼哪哪,燕燕飛輕拍他枯稿臉頰,叫喚:“義父。”
“唔”了一聲,不知回應抑或呻吟,燕燕飛俯下臉,在他耳畔說話:“義父,我是燕燕飛,你怎麼樣?傷口還疼痛嗎?”
似有反應,嘴唇螞動,發出藝語:“獻忠,獻忠,你滿手滿身的血,不要殺……不要再殺!”聲音是嘶啞的,無力的,急急促促,像喘不過氣。
張俊明審視他枯瘦的臉、垂塌的眼皮,輕輕說:“他說夢話。”
燕燕飛看他雙頰赤紅,抹了一層胭脂似地,伸手試他額頭,不覺呼叫:“不好,他發燒。”她再試,不只額頭熱燙,乾枯的手也是。她眉心一皺,聲音透著焦慮:“哪裡可以找到郎中?”
忽聽有人說:“燕姑娘不用愁。”回臉,原來唐掌櫃,他說:“找讓夥計去請郎中來。”
燕燕飛半扶起林老爹,給他喝了水,燒得暈糊糊的林老爹把一碗水喝個淨淨,人再度躺下,沉沉睡去。
她揪條毛巾,摺得平平整整的敷在林老爹額上,做完這些,轉過臉,瞥見張俊明對著窗外出神。
“張捕頭。”
張俊叫回過神來,漫不經心一笑。
“在想什麼?”
“昨晚那兩個和尚也住這裡嗎?”
“你要找他們?”
“昨夜他們欲言又止,張某越發困惑……”
“困惑什麼?”
“關於易筋經、洗髓經。”他突然睜圓眼睛,深深看住燕燕飛,說:“燕姑娘昨晚說易筋經與洗髓經與採花大盜有關,不知從何判斷?”
燕燕飛想了想,微笑道:“我也是無意間聽師父提起過,據說練這寶經一來需要丸藥相助,二來需要童男童女協助拍打或按摩身體……”
張俊明霍然睜大眼,問:“你是說,需要丸藥相助,並以童男童女相互配合?”
“是,師父還說,兩本費經太神妙了,不談洗髓,光是易筋經,功成就不得了。聽說易筋經分為內壯功和外壯功,從外壯功入門,一個面黃肌瘦的人,即使只練其中一項外壯功,也能脫胎換骨。”
“我只知道這寶經好,沒想到如此之好,若再輔以洗髓,恐怕更不得了。”
張俊明微笑著,但怕燕燕飛誤會,忙一正色,論:“不過,恐怕需有相當功力方可練,要不然也須由專人指點,才能循序漸進。”
“誰?”
窗外人影一閃,竟是悟凡、悟塵,兩人仍著書生、相士服,張俊明急道:
“是那兩個和尚,我正想找他們。”說罷疾行而出。
張俊明出去一看,哪有悟凡、悟塵的影子?倒是差點和唐掌櫃撞個滿懷。
他一直外頭候著,一步也沒離開,見張俊明腳步匆逢,忙問:“捕頭大人有事?”
“剛才一個書生,一個相士走過,人在哪裡?”
唐掌櫃一指隔壁房間。張俊明逸去叩門。悟塵來應門,一見是他,臉色一訝。
“昨晚見過,想必還記得。”
“是。”悟塵吶吶道:“捕頭大人有事?”
悟凡循聲望來,與悟塵對看一眼。悟凡急說:“捕頭大人請。”特意挪挪桌畔圓凳。
張俊明也不坐,張望一下說:“二位來這裡多久?”
“前晚才到。”悟凡答。
“只為了追查易筋經、洗髓經?”
“是。”
“易筋經、洗髓經失落多久?”
“三個多月了……”
悟塵沉吟一下,補充道:“差不多快四個月了。”揪了揪悟凡,悟凡想了一想,也頷首。
“這麼說來,從兩本寶經失落開始,你們就離開常樂寺,四處找尋?”
二人默然點頭。
“昨晚提到易筋經與洗髓經,二位說沒有線索……可是……”盯住悟塵,道:“張某記得你欲言又止,好像有話要說……是不是真有什麼線索?你不願明說?”
悟塵默然。
“張某倒希望與二位同心協力。”
二人同時訝道:“為什麼?”
“因為,有人懷疑,兩本寶經與採花大盜有關。”
二人更愕,眼對眼面面相覷。半晌悟凡問:“是誰?誰懷疑兩本寶經與採花大盜有關?”
張俊明二人眼色,反問:“二位難道不懷疑?”見他倆默默不回應,便單刀直入:“我昨晚管制出入,二位竟悄然外出,莫非想出去,定是看能不能遇到採花大盜,好奪回寶經?”
二人交換眼色,只遲疑一會,悟凡點點頭,乾脆道:“昨晚我二人外出,的確是這個主意,不錯,我們懷疑兩本寶經與採花大盜有關。”
如此坦率,反教張俊明愣了愣,頓時說不出話來。
“捕頭大人說要與我二人同心協力,究竟如何同心協力法?”
“張某想了解詳情,採花大盜若與寶經有關的話,二位要的寶經就有著落了。”
“你的意思,咱們合力緝拿採花大盜?”
張俊明神情凝重,深深盯住二人,道:“採花大盜犯下如此巨案,人人得而誅之,二位又是出家人,自然不願眼睜睜看採花大盜繼續橫行肆虐,是不是?”
二人聞言動容,悟凡連說:“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張堡明看著兩人眼色繼續說:“若採花大盜果真與寶經有關,甚至因寶經而走火人魔,為非作歹,二位更責無旁貸。”
話的確說得厲害,聽得二人又是羞愧交集,又是焦躁難安。悟塵看著悟凡,悶悶道:“這兩本寶經,就算我二人粉身碎骨,也要奪回。”
張俊明趁機問:“那寶經,如何失落?”悟塵不語,張俊明盯住悟凡。悟凡不再避諱,將兩本寶經失落當晚的情形細說一番。張俊明看住悟塵,試著套他話:“這位師父,想亦懷疑採花大盜與寶經有關?”
悟塵緩緩點頭,說:“是。”
“何以見得?”
“擄走童男童女,想是為練功之故。”
張俊明聽他說法與燕燕飛如出一轍,忙問:“兩位想必看過易筋經、洗髓經經文?”
悟凡搖搖頭。“這兩本費經藏觀音蓮座下,除住持師父、師叔,常樂寺再沒人見識原文。”
“既然如此,”張俊明好奇盯住悟塵,問:“為什麼肯定擄走童男童女,是為了練功?”
“我等雖未曾見識過經文,但曾聽得師叔說過一些……”
“你師叔……”
悟塵眼臉一低,說:“師叔已圓寂。”
張俊明哦了聲。“這麼說來,少女沒有一個完璧,也與寶經有關?”
“阿彌陀佛。”悟凡道:“罪過,罪過,那洗髓經本是稀世珍寶,只怕練功的捨本逐末,以致造下罪孽。”
“如何捨本逐末,何妨說來聽聽。”
“捕頭大人想是對洗髓經有所耳聞?”
張俊明原是有所耳聞的,所知有限,僅知它流於暖味,頗受議論,也曾聽說男人練了洗髓功之後,房事如何勇猛精進一的去。至於其他什麼傳言,可就不知了。“張某孤陋寡聞,不知道這洗髓經有什麼傳聞。為什麼會有人捨本逐末,造下罪孽?”
悟凡靜靜瞄悟塵,臉色澀然道:“這洗髓的傳聞,涉及邪淫,對外人本不便說的……”
“佛家原本方便為門,慈悲為本,張某若多瞭解一點,一來有助辦案,二來若因此逮得采花大盜,寶經也可失而復得……”
二人靜靜相視,悟凡決然道:“既然如此,我說一則洗髓經傳聞……”沉吟一下,緩緩道:“元朝中統年間,有一位海岱遊人,他曾經有一段奇遇。”
“海岱遊人原是讀書人,飽覽詩書,最愛交方士朋友,常與方士們五湖四海作逍遙遊,足跡遍及名山大川,好不瀟灑自在。”
“這天海岱諸人游到長白山,將食物美酒陳列草地,邊享受酒食,邊閒閒吟詩作樂,正興高采烈,忽見一道人逸灑行來,海岱請問他大名,對方自稱西羌道人。”
“這西羌,身型碩長,器宇非凡,言談舉止溫文儒雅,喜交方士朋友的海岱豈肯錯過?忙邀他共飲,彼此談笑契合,甚為歡暢。”
“酒飲微釀,海岱見西荒目光昂然,頗有氣勢,知道此人不同凡夫,便說:‘看先生目光如炬,氣宇非凡,必非凡人,先生可否展現絕技,讓大夥兒開開眼界?’”
“西羌道人先是謙虛道:‘也並非什麼絕技,雕蟲小技罷了!’繼則帶幾分自豪道:‘各位不見外,我也不隱瞞,在下並指可以穿牛腹,側掌可斷牛頭,握拳可劈虎腦。’”
“眾人聞言俱是吃驚,西羌道人見眾人將信將疑,說:‘各位右是不信,不妨試試在下腹部。’”
“海岱喚他的挑夫,拿木棍擊打道人腹部,見他面不改色;再改用石頭重擊,依然神色自若;最後以鐵杵猛毆,依然奈何他不得。接下來,西羌道人表演一套絕活,登時眾人把眼睛睜大,不敢置信。”
“這西羌,竟然用他腹下的‘命根子’,表演一套不僅女性不宜觀賞,連男人也禁不住面紅耳赤的技倆。他拿一根繩,一端繫住自己命根子,另一端綁牛車輪上,呼叫牛車前奔,而道人卻屹立不動。”
“這絕活,眾人真乃大開眼界,海岱不覺驚歎:‘這真是天賦裡至果啊!’”
“西羌道人卻道:‘在下這套本事絕非天賦異票,而是後天修練。’並且告訴海岱,他練的是‘洗髓經’,說完以一本經書相贈,眾人翻開,文字深奧難懂,看來看去,無論如何也看不明白。唯一明白的,這本經書名叫‘洗髓經’。”
悟凡說畢,雙手合十道:“洗髓經原是絕妙好經,只因這段傳聞,故而往往流於暖昧。”
張俊明凝神思索,忽有所悟。“也許那西羌道人,只是想證實自已功力了得,才使出這一絕活,他原本的想法,大約認為人身最脆弱的部位,都能練得如此,可見他功力。只是人們不解他的意思,導致誤會,以異色眼光視之。採花大盜犯案,若與兩本費經有關,想是捨本逐末,走火入魔,故而惹出天大禍端來!”
悟凡忙說:“捕頭大人說的極是。”
悟塵雖不言語,卻頻頻點頭。
“剛才你說……”張俊明看著悟塵:“寶經失落三個多月,快近四個月了?”
悟塵頷首。
“這兩本寶經要練多久?”
二人相視,悟凡說:“不一定,看個人資質功力,若根底深的,短期可以成就;若根底淺,資質不夠,又乏人指點,怕是找不著門路。不過即使資質根底都夠,總須百日吧。”
“為什麼?”
悟凡轉臉看悟塵,問道:“師叔是這麼說的吧?”
悟塵微微點頭。
“百日之內,可有禁忌?”
悟凡一臉尷尬,不知該如何敢口,遂轉臉看悟塵,悟塵遲疑一下,吶吶道:“據說練功百日之內,不得近女色。”
張俊明雙睥一亮,急問:“百日之外呢?”
兩人俱都搖頭不語。此時外面一片喧嚷,張俊明偏頭瞄出去,看來丁一夥人,約七、八個,為首一個婦人,蓬著頭髮,蒼黃一張臉,嘰喳叫道:“我要見捕頭大人!我要見捕頭大人!”
張俊明挺身而出,問:“什麼事?”
那夥人瞧瞧他,不說話,婦人仍一逸喊道:“我要見捕頭大人!”她抓住張俊明手臂,惶急道:“你快告訴我,捕頭大人在哪兒?他人在哪兒?”
張俊明正色道:“我是本縣捕頭,這位大嫂,你有什麼事?”
婦人一聽,眼睛發百,淚珠盈眶,雙膝一軟,跪了下去,說:“捕頭大人,求求你,求求你救回我家板兒……”說著淚下如雨,咽不成聲。
“怎麼回事?”
婦人抽抽噎噎,哭哭啼啼,喉嚨似被堵住,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一旁的莊稼漢說:“我們家板兒,三個多月前睡覺失蹤,至今並無消息,再怎麼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們家燒飯的都快急瘋了!”
“不要!不要!”婦人猛搖手,失聲吶喊:“我不要板兒怎麼樣,我要板兒快快回來!快快回來!捕頭大人,你不知道,我就生板兒一個孩子,萬一他……呸!呸!”她語無倫次,狠狠給自己一個嘴巴子,磕頭下去,說:“捕頭大人,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救我家板兒回來!”
張俊明看她猛磕頭,心下不忍,喚壯稼漢:“把你媳婦扶起。”
婦人被扶起,仍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傷心,張俊明問莊稼漢:“你們板兒多大?長什麼樣子?”
“十一歲,白白壯壯。”
張俊明勸慰道:“我們正在加緊緝拿採花大盜,不要好久,自有著落的。”
“可是,萬一……”婦人又哭喊起來:“捕頭大人,昨晚回來那些孩子,我都看過,都看過,太慘了,萬一……萬一……我家板兒……”
“快別胡說!”那莊稼漢又道:“捕頭大人說,不要好久,自有著落的!”
張俊明悶悶回林老爹屋裡,燕燕飛正半倚門畔,剛才那一幕她俱已看在眼裡,見張俊明愁眉深鎖,她不覺一嘆:“可憐天下父母心……”
張俊明頹然道:“我心中像壓一鉛塊,不將採花大盜繩之以法,寢食難安。”
“有孩子的人家,誰又能寢食俱安?”燕燕飛眼色沉黯道:“那婦人哭哭啼啼,跡近瘋狂,我越發難過……”眼神一變,射出凌厲光芒。“這採花大盜,一天不逮住,我就一天不離開這裡,我要看他能神氣到幾時,如此喪盡天良!”
張俊明立時面有喜色,拱手道:“有燕姑娘這句話,張某心中舒坦多了。”
忽聞外頭有人叫:“郎中來了!”
果然唐掌櫃領個五十開外郎中進屋來。那郎中搭著林老爹的脈,沉思好半晌,皺起眉頭:“年高體弱,太過勞累,又遇風寒,恐怕不是三、五天能復原的,若再高燒不退,怕有性命之憂。”
燕燕飛一皺眉,心焦意亂看住張俊明:“這可怎麼好?”
張俊明忙對郎中說:“有什麼好方子,你儘管開,總要先教他燒退才好。”
說著,遞了一錠銀子過去。
那郎中不肯受銀子,說:“怎麼能要捕頭大人的銀子?我盡力就是,只怕不容易。”
外頭有人叫喚:“捕頭大人可在屋裡?”張俊明聽得出是鐵龍,連忙挪步到門口:“鐵管家有事?”
“我家主人派我來接捕頭大人和燕姑娘。”
“有事?”
“我家主人要我來請二位午餐。”
“替我謝過白少爺,我要四處看看,燕姑娘也有事。”朝床頭指了指。
鐵龍訝道:“怎麼回事?”
“燕姑娘的義父高燒不退。”
鐵龍臉色更訝:“怎沒聽說燕姑娘有個義父!”朝床畔瞧去,問明病情,那郎中簡略說了一下,鐵龍道:“你用最好的藥,不要省錢。”塞了兩錠銀了在他手裡:“一切拜託!”
※※※
入夜的唐家客棧,與昨夜的悽清大不相同。客棧有裝飾精緻的上房,有普通的客房,還有廉價的通鋪。客人除商家,一般百姓,還有做勞役的挑夫、轎伕、趕大車的等等,雖說地方不靖,卻也有幾成座,比前兩日還要生意興隆。
座上有兩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二人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二人笑顏逐開,似乎愉快極了。一個說:“小馬,看來要走運了!想不到這小地方不有這大筆財富。”
“可不是。”另外那個也樂呵呵道:“我說小陶,你我合力,一人一百五十兩金,那可真是快活比神仙。”
那邊江寶生,把臉一偏,對著他倆咧著出白牙,笑嘻嘻:“小兄弟,三百兩黃金,當然快活比神仙,逮不到人,被宰了,也是快活比神仙。”
那小馬笑容盡去,沉下臉瞪住他,怒道:“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江寶生仍舊一張笑臉,慢騰騰道:“這可是要拿命去換的,逮到人,拿了三百兩黃金,當然快活過神仙,被宰了,也是快活過神仙。”
小馬恨恨揪他,喝道:“好!我先把你這老小子宰了,讓你去快活比神仙!”說罷去抓桌上的刀,那江寶生陡然站起,按住他手,道:“何必呢?開開玩笑,樂和樂和!”
小陶也怒目向他,恨道:“你這老小子,竟敢開你少爺的玩笑,若少爺宰了你!”說罷也去抓刀。
江寶生不慌不忙,按住他抓刀的手,說:“何必呢,我說兩位少爺,兩位英雄,你們宰了我,沒金子拿,還多一樁是非。”他四下一看,大家正朝他們望著,他越發無畏無懼,吊兒郎當道:“兩位難道沒留意,座上好幾位官爺。兩位若莽撞,恐怕還沒見著採花大盜,就給官爺逮了去,那可是不划算的啊!”
小陶、小馬對看一眼,悄然瞄了四周,可不是,大家正目光灼灼瞧著他們,當其還有幾位穿著公服的。便把怒火按下,低低罵道:“便宜了這老小子!”
那一端角落,瞎子簡天助彈起他的琵琶,簡天紅掌條絲絹,亮起嗓子,扭著腰肢,姿態婀娜唱起曲來。嗓音清脆甜芙,總來甚是舒暢,眾人正入神,門口忽起小小騷動。原來一個與眾不同的爺兒來了。
這爺兒如玉樹臨風,風采翩翩,氣度雍容,每個人看到他,都像碰到磁石般,被他吸住口在座的客人也不敢怠慢,紛紛有人立起身來,那人一抬手製止眾人。大家看他注視簡天紅,趕忙靜下來。簡天紅起初也是一訝,雖不清楚來者何人,但看他氣勢,知道此人大約有些來頭,一分神,差點唱不下去。抬眼瞧那人,只見他微笑注視,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簡天紅趕緊收心,把曲兒唱完,那人領頭鼓起掌來,眾人也啦啦啦拍響雙手,掌聲停下,那人喚聲“鐵龍”,朗聲道:“看賞!”
眾人交頭接耳,這才清楚,是白家莊白禹奇。鐵龍一叫叫道:“我家主人有賞。”
簡天助兄妹一愣。唐掌櫃提醒道:“白少爺賞你,姑娘!還不下來領賞?”
簡天紅愕了一愕,忙盈盈含笑上前,鐵龍掏出銀子,說:“五兩銀子賞你。”
簡天紅心裡一樂,雙頰發熱,捧著五兩銀,朝白禹奇款款一福,白禹奇微微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禮。
唐掌櫃恭敬道:“白少爺光臨小店,想必有指教?”
白禹奇不語,鐵龍朗聲道:“你領個路,我家主人來看林老爹。”
“是。”唐掌櫃說:“請隨我來。”
那一端,簡天助雙頰一陣抽搐,他用低的不能再低的聲音問問:“剛剛說話的那個人是誰?”
簡天紅困惑道:“你說哪個人?”
“剛才遞銀子給你的人。”
簡天紅快樂道:“哥,他家主人好大方,你看這是五兩銀子!”
簡天助聞若未聞,沉聲道:“我問你,剛剛遞銀子給你的是誰?”
簡天紅訝異不置,說:“哥,你問這個做什麼?”
藥服下,林老爹仍高燒不去,尤其傍晚起,熱度似乎高升了些。
燕燕飛不斷用冷毛巾敷他額頭,一遍又一遍,毛巾由冷轉溫,她再浸水,揪半乾,再敷。熱度依然持續著,正茫然無策,有人叩門了。門一開,原來是鐵龍,想是來接她的吧?這鐵龍,倒是跑得勤快,中午來了一趟,傍晚又是一趟,這會兒,想必也是難違主人之命。可惜他又白跑一趟了,她寧可辜負白家的盛情,也不願置老爹於不顧。
出乎意料的,鐵龍居然說:“給燕姑娘帶來了一個好郎中。”
燕燕飛往他後頭瞧,居然是白禹奇,不禁驚奇道:“是你!”
白禹奇一臉凝重道:“鐵龍說你義父高燒未退,我不放心,特地前來。”
便走到床前,搭他脈,動作甚是熟稔,儼然精於此道,燕燕飛驚喜道:“白少爺原來通歧黃。”
白禹奇微笑道:“白某隻是略通。”他凝神把脈,說:“脈象好弱,挺棘手。”深深盯燕燕飛一眼說:“可以試試。”吩咐鐵龍:“取我針盒。”
鐵龍懷裡掏出長方型木盒,白禹奇命鐵龍:“寬他衣褲。”鐵龍上前解他衫褲,白禹奇看他衣衫檻褸,又聞有異味,微皺眉頭,吩咐隨身護院道:“你回去取一套衫褲來!”
那護院轉身出去了,唐掌櫃親自送來一盞油燈,燕燕飛雙手捧在床前,白禹奇全神買注,一針針紮下,若他遍身傷痕,瘀傷多處,有兩處無法下針,白禹奇嘆道:“難為他這把年紀,還挺得住,要換了別人,恐怕早就……”不住搖頭。
“白少爺。”燕燕飛憂愁道:“你看他這燒,退是不退?”
“這針一紮,一個時辰之內,必退。”
燕燕飛轉憂為喜道:“那就好,那就好。”
一柱香功夫,白禹奇將針一枚枚起出,果不其然,燕燕飛摸他額頭,燒已退盡,燕燕飛驚喜道:“白少爺一介書生,想不到會針灸,懂得經絡,真今人刮目相看。”
“雕蟲小技。”白禹奇一逸微笑:“燕姑娘放心,我也就心安了。”
林老爹頭頸動了動,燕燕飛驚喜注視他,一見他緩緩睜眼,忙握他手,林老爹啞著嗓,疲累說:“我……好睏啊。”
“老爹!”燕燕飛柔聲道:“再閉上眼歇一會兒。”
“我……好渴啊。”
鐵龍轉身倒水,雙手捧與燕燕飛,林老爹將一碗開水喝乾了,舒了一大口氣,問她:“這會兒,什麼時刻?”
“掌燈好一會了兒。”
林老爹眼睛霍然一瞪,“啊”了一聲,掙扎著要起身,燕燕飛問他:“老爹,你做什麼?”
“我要趕路,燕飛,你知道,我衣囊羞澀,再不能住下去。”
“老爹,”白禹奇忍不住道:“你這病,非得多日調養,否則怕有性命之憂。”
林老爹登時一呆,兩行老淚沿腮邊滾落,滄然道:“老朽死不足惜,只足心願未了,老朽死不眠目。”
“老爹,你有天大心願,都得等身體養好再說。”
他轉臉看燕燕飛:“我想把老爹接回家去,一來免你心中掛慮,二來此時此刻小薇也不能少了你。”
燕燕飛心中激盪,覺此人太好,臉上遲疑道:“這怎麼好?”
“燕姑娘不要顧慮太多。”鐵龍道:“我家主人,一向樂善好施,這種小事,稀鬆平常,何況昨晚要不是您救丁小薇,只怕不堪設想。”
白禹奇微笑揪燕燕飛,道:“燕姑娘不必多慮,外頭有馬車,車上鋪上褥子,十分舒適,由鐵龍馭馬,平穩安全,絕無顛波之苦。老爹的衣服已派人回去取來,剛才燒退,想已發一身汗,等等用溫水揩抹全身,人會更舒服點。”
燕燕飛感激道:“白少爺真是細心,安排如此周詳,恭敬不如從命。”
忽聞外頭悉雜聲,鐵龍喝道:“外面什麼人?”
護院將那人揪進來,那人縮著脖子,手腳掙扎,似不情願被人如此揪著,嘴裡嚷道:“兄弟,有話好說,何須如此,教人難看!”
燕燕飛認出是江寶生,鐵龍朝護院說:“鬆手。”冷冷揪江寶生:“你幹什麼?偷偷摸摸,像個鼠輩。”
“我要見白少爺。”
鐵龍神色更冷:“我問你是幹什麼的?”
江寶生陪笑道:“我是個獵戶,身邊有上好的老虎皮,想請白少爺過目……”偷看白禹奇,看他沒什麼表情,補充道:“這老虎皮絕對是上上貨色。”
鐵龍轉頭看白禹奇,瞧他眉心一動,已知心意,冷冷命令江寶生:“好!去拿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7-17 13:39:16
四 借馬的男人
那更夫,四、五十歲的人了,詢僂身子,戴一頂鴨舌帽,提一盞燈籠,一路敲著梆子,一路扯著喉嚨叫:“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行到拐角,赫然一人站眼前,也戴著帽,帽沿拉低,看不清臉面,更吃一驚,問:“你……你這人是幹什麼的?”
如冰的聲音,冷冽道:“白家莊怎麼走?”
“白家莊?”那更夫一愕,仲手一指:“從此處,一直往前行,便是了。”
“你說謊!”那人低喝:“敢跟你少爺我使詐,看我饒你!”一下扼更夫脖子,更夫只覺天旋地轉,隨即癱軟下來。
一樣的燈籠,一路晃著前行,路在燈影下向前延仲,清脆的梆子就在此時響開來。“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忽聞馬蹄的撻的撻急響,幾盞燈從前端不停閃到眼前,為首的攸地勒住馬頭,後邊也急急煞住,幾匹馬嘶叫起來。
“打更的。”問話的是張俊明:“路上有沒有見著可疑之人?”
“沒有。”
張俊明一拍馬背,後頭的跟著他急馳而去。
那人沿路仍敲梆子,嘴裡迭聲喊:“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突又聞馬蹄的撻的撻由後頭竄近,那敲梆子略一遲疑,已被騎馬的趕上,原來張俊明等人去而復返,只聽張俊明輕喊一聲:“小傅!”
小傅喝道:“你這假更夫!”躍下馬,直撲那人,那人地上一滾,迅即躍起,已被捕快團團圍住,那人叫道:“你們,這是為何?”
“為何?你這假更夫,為何把人扼得奄奄一息?”
那人反唇道:“什麼叫把人扼得奄奄一息?”
“你還裝蒜,那更夫給你弄昏了,你還裝作不知!”
眾人更加圍得嚴密,有一人道:“那些童男童女都是給扼殺的,這假更夫,以手扼人,莫非採花大盜?”
假更夫說:“各位也太抬舉我。”哈哈笑道:“我居然是採花大盜?”
張俊明喝:“不與他多說!拿下!”
一聲令下,眾人舉刀揮出,假更夫突地高高躍起,跳出包圍。這一刻,張俊明看他身形,瘦而頎長,不覺一怔:“這人,似曾相識?”尋思之間,那人已竄得老遠,瞬間隱在蘆葦叢裡,燈和梆子摔在地下,眾人分頭去尋,並無所獲。
張俊明急叫:“去唐家客棧,看瞎子在不在?”
門突然被踢開,簡天紅嚇傻自己了,她急揪自己前襟,畏縮向後退一步,慌亂叫道:“你們做什麼?做什麼?”
“瞎子呢?瞎子在不在?”
簡天紅驚魂甫定,揪眼過去,看俱是穿公服的人,逐漸定下來,說:“你們問我哥吧?”
“人呢?人在不在?”
簡天紅往角落一指,眾人聽得水聲,那一角,簡天助坐矮板構上,前襟敞開著,一雙腳泡水裡,熱氣裊裊上升,他慢條斯理搓洗腳丫。稍頃,他停下動作,偏臉問:“什麼人?”
“哥,是幾位官爺。”
為首的,正是張俊明跟前的小傅,他冷然揪他,間:“剛才,你人在哪裡?”
簡天助沒有作答,伸手抓過一旁的毛巾,緩緩揩拭雙腳。
“我哥他一直在房裡。”簡天紅急急道。
“不是問你!”白了她一眼,看住簡天助,冷峻道:“瞎子,你說,剛才你人在哪裡?”
“我不是一直在這裡嗎?”聲音心平氣和,神色不畏不俱。
“整晚都在房裡嗎?”
“上半夜在前頭彈曲,今夜大有收穫,白家莊白少爺賞白銀五兩。”臉色喜孜孜的。“這會兒剛歇下不久……”他不慌不忙仰臉。“官爺,有事嗎?”
小傅聲音更冷:“你說真話!”
“怎麼不真?官爺不妨問掌櫃跟夥計,要不,問白少爺也成。”他突然面有愕色。“官爺,好端端的,問這做什麼?瞎子我哪裡不對了?”
小傅冷冷一哼:“便宜你了!”掉頭而出,幾個人快快跟隨。
簡天紅去閂門,剛掉轉身,又聽得叩叩作響,簡天紅跟嘴道:“又來了,真煩人。”隔著門,稍揚聲音:“哪位?”
“我是夥計,送來茶水。”
簡天紅嘀咕道:“茶水早已送來,怎地……”隔著門說:“小哥,多謝你,我們不缺茶水。”
囂然一聲崩,冷風忽的襲人臉面,門瞬間開了,立時竄入兩人,蒙著口鼻頭臉,只露一雙眼睛,簡天紅想喊叫,立即給掩住嘴。那簡天助剛站起,忽然給拿住胳臂,靜默一會兒,簡天助道:“哪條道上的朋友?有臉欺負一個瞎子嗎?”
話剛說完,簡天助驀然就地一旋,使出一招又剪腿,不只掙脫那人,還旋乾轉坤,制住那人。對方低喝道:“好啊!深藏不露!”
“是你逼我出手,休得怪我。”簡天助沉聲道:“快將我妹子放開,否則看我治你!”
“原是與你玩笑,簡兄,可別當真。”
挾住簡天紅那人立即鬆手,嘴說,“阿彌陀佛!得罪,得罪。”
兩人扯下嘴上的布巾,簡天紅一看,驚奇道:“哥,是讀書人和相士!”
簡天助臉一垮,不樂道:“與你們無仇無怨,你二人突然衝進,對我妹妹動手,什麼意思?”
“簡兄別誤會,只是試探。”悟凡偏臉看簡天紅。“阿彌陀佛,沒嚇著姑娘吧?”
簡天紅撅嘴不言不語,簡天助滿臉陰沉,氣悶道:“試探什麼?說清楚!”
“簡兄雖然目盲,但依我們觀察行止,決非泛泛之輩,故而有事想與簡兄談談。”
簡天助一愕。“談談什麼?”
“我們合力去抓採花大盜。”
簡天助一眨眼,茫然道:“做什麼?”
“簡兄難道不知抓到採花大盜賞三百兩金?”悟凡道:“我們若各自為政,要賺三百兩黃金難如登天,若我們同心協力,恐怕大有可為。”
簡天助微微笑道:“我是個瞎子。”一偏頭,滿臉不信:“你們,如何看得起我,要我同心協心抓採花大盜?”
悟凡悟塵交換一個眼色,悟塵緩緩道:“簡兄眼瞎心明,正想借重簡兄。”
簡天助面有猶豫,半晌不說話。
“如果賺得三百金,”悟凡道:“我們分文不要,全奉與簡兄,簡兄試想,若能獨得三百兩黃金,簡兄回去置產買地,外加買婢買僕,再不需為生活勞祿奔波,何等快活。”
簡天助略一沉吟,瞧瞧二人,凝神道:“說得倒是誘人,只是做起來怕是不容易。”
悟塵立刻道:“事在人為,只要聯我們四人之力,哪怕不成?”
“四人之力?”簡天助困惑不解。
“再加這位簡姑娘,不是四人?”
“等等。”簡天助半舉手,偏著臉,一副百思不解。“二位說三百兩黃金,分文不要。抓拿採花大盜,是要拚老命的,二位分文不取,所為何來?”
兩人對望一眼,悟凡道:“我二人只要兩本經就夠了。”
“兩本什麼經?”
“易筋經、洗髓經。”
簡天助臉頰捧鑾一下,嘴角閃過一抹恨意,但瞬間,他微笑,徐徐道:“好,合我們四人之力,第一步要做什麼?”
“師兄,”悟凡說:“你有什麼主意?”
“咱們去牧場,暫借三匹馬,方便行動。”
“我妹妹呢?”
悟塵想了想,說:“此刻無事,等有事再請簡姑娘。”
簡天助遲疑一下,說:“天紅,你把房門上牢了,除了我,任何人不許開門!”
吳家牧場。
三個人摸著黑,悄無聲息潛入。
兩持棍的四周巡行,發現黑影,未及動手,悟凡悟塵各給對方一拳,登時靜無聲息萎下。
馬群突然大亂,馬匹在顧內嘶叫起來,其聲淒厲,其景紛亂,等吳場主率人趕到,三騎已竄出牧場,吳場主喝叫:“追!”
悟凡稍一停滯,回臉大叫:“別追!只是暫時借用,用罷自會送還,君子說話算數!”說罷,策馬疾行.
吳場主哭笑不得,氣惱道:“好個偷馬賊,竟如此囂張,還敢自比君子,君子如此偷雞摸狗嗎?非追到不可!”
一時馬蹄紛亂,“借馬”的在前疾行,失馬的在後急直追,的撻撻的撻撻喧聲大作,慌亂中,追人的,竟有兩人摔下馬來。
燕燕飛看林老爹喝了碗粥,精神氣色稍安,僕婦送來煎藥,白禹奇道:“這藥要按時服用,否則又要高燒。”吩咐僕婦:“今夜你這裡守著,老爹有什麼動靜,務必要告訴我。”
燕燕飛正喂他吃完藥,聞言過意不去,道:“這裡由我來,怎好勞動別人?”
“不妨事。”白禹奇道:“燕姑娘別過意不去,請別見笑,白某一點私心,只盼燕姑娘專心陪小薇,白某方能心安。”
燕燕飛聽他說得坦率,轉臉看林老爹:“老爹,好點沒有?”
“好多了。”林老爹眼裡滿足感激,盯著白禹奇道:“老朽已不打緊,自己可以照應自己。”
“老爹不是急著趕路嗎?”他拍拍林老爹枯手,溫和道:“有人照應,您老身子恢復得特別快,豈不更好?”
林老爹連連稱謝,眼裡閒著淚光道:“白少爺大恩,老朽沒齒難忘。”
鐵龍提著燈籠,前頭領路,白禹奇偏臉看燕燕稱,問:“燕姑娘累不累?”
“整日不曾奔波,倒也不累,只是老爹高燒,心裡焦急罷了,幸虧你解圍。”
到得一拐角,看幾名僕婦丫頭坐矮凳上忙碌,地面盡是鐵絲、紙張,還有幾盞成形的燈籠,燕燕飛好奇道:“她們,做燈籠嗎?”
白禹奇也是一訝:“怎麼?”
“這陣子,捕頭大人一行人駐守在此,燈籠消耗得快,昨夜採花大盜出現,緊急間竟缺燈籠,家丁護院大多手持火把,諸多不便,我要她們趕工,以備不時之需。”
白禹奇靜靜聽完,凝臉道:“燈籠固然要做,但不宜太過勞累,等告一段落,叫她們歇著吧。”
“是。”鐵龍轉身囑咐:“你們做一段落就歇著吧,別熬夜了。”
燕燕飛心裡又是一陣激盪,想他知道體恤下人,不愧仁慈寬厚好主子,不覺生出好感來。
驀地聽得馬蹄的撻撻撻的撻來,不止一匹,蹄聲紛至沓一,聽出至少七、八匹。馬蹄之後落,便是長長的嘶叫,此起彼落。三人訝然相視。
“這馬,走得如此急,必有急事。”鐵龍喃喃道。
後頭有人疾行而來,兩護院各提一燈籠護著小薇,只聽她嬌嫡嫡呼叫:“哥,會不會是張哥哥回來了?”
白禹奇沉下臉,道:“已經入夜,你怎麼到處亂跑?”看著兩名護院說:“你二人如何保護小姐的?”
兩護院面面相覷,吶吶道:“是小姐她……”
白禹奇冷冷道:“是她騙你們,說有事要見我嗎?”
護院說:“是!”
白禹奇冷冷的目光,停在小薇臉上,小薇上前拉他,撒嬌:“哥,別這樣嘛,你這樣,人家怕死了。”
白禹奇無奈一嘆:“昨夜採花大盜出現,難道沒把你嚇著?”
“採花大盜才沒那麼早出現,我不怕,而且張哥哥他們人在這兒……還有……”她滴溜溜轉動眼睜,身子往前一傾,親熱拉住燕燕飛:“人家想念燕姊姊嘛!”
有一家丁急急而來,說:“少爺,牧場的吳場主要見您。”
“哦?”
“吳場主說,牧場失了三匹馬,說要與捕頭大人,我說捕頭大人不在,他就要見您!”
“他們,人在哪?”
眾人繞過走廊,到大廳,見吳場主站在門中等候。
白禹奇開見山問:“什麼樣的人?”
吳場主答道:“蒙著頭臉,馬術甚是精良,不是採花大盜,便是採花大盜的同黨!”
一抬眼,望見燕燕飛,心中一驚,燕燕飛微笑道:“昨日,你也懷疑我是採花大盜同黨。”
吳場主覦著臉,半晌說不出話來。
***
星月之下,三匹馬疾行向前,到得一處,為首的悟塵突然勒轉馬頭。
“怎麼了?”問話的是簡天助。
悟塵揪他一眼,冷著聲道:“你的馬,倒是騎得好。”
“疆繩一端在馮兄手裡,是馮兄領得好,哪是我騎得好?”
悟凡沉聲道:“不錯,疆繩一開始在我手,只是後來馬行太快,我拉不住繩,已鬆了手,若非簡兄騎術精湛,何以在黑夜中,對馬駕馭如此之好?”
簡天助微笑道:“瞎子本無白天黑夜之分。”
“簡兄似乎對此地地形十分熟悉?”悟凡說。
“二位不熟嗎?我看二位馬術也十分不錯。”
“哦?”悟凡抓住話柄,追問:“簡兄如何看出來?簡兄既然目盲,竟然能看,倒是奇蹟。”
“瞎子用耳用心?有時候用耳用心觀物,比雙眼還準確。”簡天助不滿道:“二位究竟什麼意思,既不前進,又說些稀奇佔怪,莫明奇妙的話來!”
“簡兄說得好!”悟塵說:“我倒是懷疑,你並非瞎子。”
“我也懷疑,”悟凡道:“哪有這樣機靈的瞎子?”
簡天助勃然大怒,忿忿說:“二位若無誠意,姓簡的回去睡大頭覺,不與你們說個沒了。”
一拍馬背,直朝前奔,他二人哪裡肯放?急急追趕,悟塵搶前一步,直竄前方,再勒馬回頭,攔他去路,嘴裡喝叫:“你想跑,沒那麼方便!”
簡天助懊惱道:“你二人究竟什麼意思?先前說是合四人之力,這下卻又這般作弄,我是上了賊當!”
“你才是賊!”悟凡沉聲道:“易筋經、洗髓經還來。”
簡天助一驚:“這話從何說起,問我要什麼經?什麼易筋經?洗髓經?要不是你今晚提起,我聽都沒聽說過!”
“你裝什麼蒜?”悟凡提高聲音:“師兄,把口蒙好,別又中了他的迷魂香。”
“胡言亂語!”簡天助叫道:“你們這兩個瘋子,少胡鬧!”急急要走,
悟凡卻向他撲去,兩人一起墜下馬,滾落地面。
“師兄。”悟凡高喊:“我纏住他,你去找張捕頭!”
悟塵應聲好,正欲拍馬,忽見前方燈光一閃一閃,馬蹄隱隱,總蹄聲,是一大夥人,悟塵喜道:“恐怕是張捕頭,我去喚他。”
簡天助正與悟凡交手,兩人聞言停下,簡天助忽然哈哈大笑,悟塵、悟凡納悶道:“笑什麼?”
“我笑你們太傻,你們說的那兩本經,何等珍貴,你們要還給你們就是了,何須找那捕頭?弄不好,人家也想瓜分,你們豈不白忙一場!”
兩人一呆,不信道:“你真的願意把經還給我們?”
“我一個瞎子,要那經做什麼?”
“可是……”悟塵盯住他的眼:“你不像個瞎子。”
的撻的撻的馬蹄越來越近,悟凡悟塵藉星月光交換一個眼色,悟凡道:“暫且信他,不怕他不給咱們。”
問簡天助:“現在怎麼辦?”
“能怎麼辦?當然避開他們。”
旁邊有蘆葦叢,三人把馬往裡牽,蹲下身,聽得群馬漸行
漸近,三人大氣不敢喘,復又聽得馬蹄漸去漸遠,大地復歸寂寂。悟塵先探頭一看,果真無人,三人走出蘆葦叢,悟塵說:“簡兄,說話算數,易筋經洗髓經還來。”
簡天助揚起哈哈之聲,兩人愕然道:“你笑什麼?”
“我要有那經,自然給你們,只是,我沒那經,如何給你們?”
兩人不覺火起,悟凡惱怒道:“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為何不算數?”
悟塵也咬牙道:“你剛才分明說願把那經給我們,這會兒竟又食言,分明在戲弄我們!”
簡天助揚聲又笑,笑罷說:“你二人戲弄我在前,這叫以其人之道還冶其人之身。”說得得意,忍不住又哈哈笑起。
“你不必得意!”悟凡惡狠狠盯他,心生一計,在悟塵耳畔說了兩句話,
悟塵點頭,說:“想他也該來了!”牽了馬欲走,簡天助卻往前一欄,說:“你哪裡去?莫非算計我?”
悟塵冷笑道:“你這瞎子,倒是眼明手快,我看你不必裝了吧,乾脆睜開雙眼,四周瞧個仔細!”邊說邊拍了一下悟凡肩膀,悟凡迅如閃電上馬,立即疾馳而去。
簡天助脫口道:“糟了!”也要躍上馬,悟塵猛地一扳他屑膀,簡天助一個不穩,滾至地上。但他立即躍起,朝悟塵撲去,悟塵一閃,撲空。
簡天助怒道:“你二人,為何認定我手上有寶經?”
“打開天窗說亮話,三個多月前,你是不是到過常樂寺?”
“什麼常樂寺?我不知道!”
“你這騙子,還要裝蒜,是你胡說八道,我們中了你的詭計,寶經才會失落的。”
“我不知道你說什麼。”
“我會讓你知道的!”
簡天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也不是。簡天助出門後,她就不停在小小房間轉來轉去,時坐,時立,時躺,卻又坐不住,立不住,躺不住。數不清多少次了,她趴門上,傾聽,毫無異動。隔了好半晌,門口有腳步聲,她衝動欲開門,卻又遲疑縮回手來。腳步聲過去了,她無精打采頹坐床畔,自言自語道:“早知道該跟了去的。”
正煩悶焦躁,房門終於在千等萬等後響了。
簡天紅跳起,手抓門閂,屏著氣,小心翼翼問:“哥,是你嗎?”
“姑娘,快開門,你哥有緊要的事!”
簡天紅一呆.“你是誰?”
“我是馮悟凡,那個書生,知道吧?”
簡天紅心慌意亂,問:“我哥怎麼了?”
“開門說話。”
簡天紅遲疑著,不知該不該開?想了想,說:“我哥盼咐過,除了他,不許替任何人開門。”
“姑娘,”悟凡貼著門,急促促,低沉沉說:“事出緊急,你快開門,那捕頭大人,把我追得無路可跑,你再不開門,我們計劃都完了。”
簡天紅一慌,忙拔開門門,悟凡一閃而入,還舉食指嘴邊噓了噓,外邊果然有腳步聲過去,紛紛亂亂,總有三、四個人吧。簡天紅緊張兮兮問:“我哥怎麼了?”
“快!姑娘,找點布,跟我走。”
簡大紅瞪大眼眼說:“要布做什麼?我這裡哪來的布?要布來什麼?”
“衣服總有吧?你哥哥摔下馬,碰到石頭,流血不止!”
“他……他怎麼會?”她結結巴巴,幾乎要哭。“你怎麼不把他帶回來?”
“帶回來,阿彌陀佛,說得容易,我們偷三匹馬,人有家到處抓,躲都來不及……”
簡天紅忙說有,包袱裡摸了一下,悟凡說:“包袱一起帶著,藥要敷傷,衣衫可撕來裹傷。”
簡天紅慌慌急急,抓著包袱,緊緊跟住悟凡,到得牆邊,悟凡遲疑一下一攬她腰,躍過牆去。
江寶生半彎腰站床畔,小自翼翼攤開虎皮,左看右瞧,得意道:“這上好虎皮,過兩天送白家莊,想必有厚賜。”
忽有人拍門,咄咄咄甚為囂張,拍門的像有一肚子氣,全洩門上,聽著教人心驚肉跳,江寶生皺著眉道:“死了人啦,這樣敲門法!”
猛地一抽門門,手上一震,原來外面的人,已狠狠蹦開門,江寶生勃然大怒,雙拳握緊,想還他顏色,驚地見眼前站著兩個人,眼瞪得銅鈴也似,好一副凶神惡煞,江寶生目瞪口呆,握拳的手鬆開,其中一個突地跨前一步,拍地給江寶生一個巴掌,罵道:“你這狗孃養的,盡會放狗屁!”
另外一個也蹦他一腳,江寶生一個站立不穩,整個人跪了下去,那人罵道:“看你還愛不受放屁!”
江寶生一手撫痛臉,一手撫痛腳,站起身,怒道:“你們,好端端為何傷人?”這一會兒口認出正是今晚隔桌吃飯的小馬、小陶,看二人眼光兇惡,身上還佩刀,不覺膽寒。
正遲疑,聽其中一個說:“像你這種貨色,早該有人來修理你!”
“你們……”他吶吶道:“憑什麼修理人?”
“今天晚上,你說了什麼好話?記不記得?”
江寶生張口結舌,無言以辯。
“你這狗孃養的,說什麼逮不到人,被宰了,快活比神仙,教你少爺聽一肚晦氣,看我修不修理你?”
突出一拳,毆擊江費生腹部,江寶生揮拳反擊,手臂被抓個正著,兩人輪流拳打腳踢,嘴裡罵道:“瞎了狗眼的老小子,你少爺說話敢冒犯,打死你!”
“打死你!讓你也快活比神仙。”
江寶生被打得遍身痛楚,不覺哀哀百叫,心想再要打下去,老命休矣,情急智生,急急道:“兩位少爺,兩位兄弟別打了,我有話說,兩位要嫌我說得不好,再打還來得及……求求你們,聽我說吧!”
其中一個沒好氣道:“你要放什麼狗屁?”
“小馬,讓他說,他要說不中聽的話,你我打死他算了!”
“打不得!打不得!”江寶生連連搖手,急急道:“你二人把我打死,就斷了一大筆財!”
“怎麼說?”
“兩位少爺想發財,我給你們一條明路,你們要打死我,一文錢也賺不到。”
兩人交換一個眼色,小陶冷峻道:“好,吧話說出來,要說得不好,饒你不得!”
江寶生骨碌一轉眼珠子,說:“二位想抓採花大盜賺三百兩黃金對不對,只是那採花大盜豈是好抓的,要不然為什麼白少爺和地方士紳要拿出三百兩黃金?”
“採花大盜當然不好抓……”小陶不滿道:“你說這廢話做什麼?”
“不是廢話,不是廢話。”江寶生陪笑道:“大前頭有個引子,我才能把要說的話說出來,對不對?”
“你究竟要說什麼?”小馬不悅道:“廢話少提,把正經的說出來。”
“是。”他四面一瞧說:“這裡不方便說話,二位請進屋裡。”
兩人對望,進屋去,小陶說:“少要花樣,繼續說!”各自抓了一張凳子坐下。
“是,我的意思,採花大盜不好抓,三百兩黃金當然要不到,不過我倒有兩全辦法,不必抓採花大盜,又能得那筆巨金。”
倆人俱是一怔,滿臉不信,小陶忍不住發話:“胡說八道,不抓採花大盜,想得那筆巨金,天底下有如此不勞而獲的便宜事?”
“便宜事,真的是便宜事。”江寶生住了口,兩人急著聽下文,他卻神秘兮兮一笑,彷彿多大天機,不願輕洩。
“有屁快放?說了一半,你是想悶死咱們哥兒?”
“兩位別急嘛!我的意思,光明正大賺不到,咱們就來個偷雞摸狗。”
“老小子!”小陶罵道:“你就會偷雞摸狗!”
“不是我要偷雞摸狗啊!”江寶生把聲音往下壓,直壓到最低:“這採花大盜能夠無聲無息把人擄走,自然不是平凡之輩,抓他談何容易,搞不好,要丟命的。現在,大家抓採花大盜抓得團團轉,那筆賞金恐怕就擱那裡涼著,好生可惜。不過話說回來,偷那筆賞金也不容易,一句真話,我姓江的不是這塊料,只有與二位聯手,才大有可為……”
兩人聽得人神,聽至此,彼此微笑,但立即急急追問:“怎麼聯手?”
“聽說,那三百黃金張捕頭保管,張捕頭就住在白少爺家中……”
小馬忙問:“你有什麼方法?”
“兩位看這個……”他指指床上,二人別過臉,這才注意到床上一張老虎皮,紅黑條紋相間,甚是炫麗,那色澤更是鮮豔,兩人呆一呆,低呼:“好漂亮!”
小馬邪邪一笑:“又是哪摸來的?”
“開玩笑,獵來的!”江寶生一挺胸:“我姓江的,到深山裡,腦袋栓腰褲帶,設下陷阱獵來的!”眼睛一瞧二人:“到白家莊,就要借重這個……”
“怎麼說?”
“晚上白少爺來過,這虎皮曾送與他看過,白少爺囑咐我過兩天送到白家莊去……”向二人一招手,二人湊近了,他耳語一番,得意洋洋,把一張嘴都笑歪。“我們二人,一人一百兩金,錢拿到手,何等快活!”
小陶斜著眼,就著油燈,把江寶生從頭揪到尾,說:“想不到你這莽漢,倒是會算計!”
江費生也哈哈笑起,樂道:“姓江的我,是個獵戶,獵戶啊,腦袋栓褲腰帶上,獵野獸的,這會兒要把腦袋四平八穩擺脖子上,好好去獵一筆鉅款。換個口味,也不錯……”說罷哈哈哈一陣低笑,直笑得身體搖擺,頭晃腦晃,不可抑制。
“當心別笑岔了氣,要笑岔了,那三百兩金,可是一兩受不到了。”
※※※
東廂房裡,白禹奇凝視燕燕飛,溫文一笑,體貼道:“時候不早,燕姑娘請去歇著吧。”
燕燕飛踟躊道:“外頭情況,教人不安,剛才牧場失馬,更夫又差點被殺,不知採花大盜是否又出現了?”
白小薇一旁搶著說:“好可怕喲!偏巧張哥哥人在又不在這,怎麼樣?”
嗽著小嘴,皺著眉頭,白禹奇看她憂心模樣,分明是個小大人,不禁莞爾一笑。“張哥哥專門抓壞人,有壞人出現,他對付得了,你瞎操什麼心?跟你燕姊姊回房去歇著。”
“不要,”小薇一搖肩膀,眼睛溜溜一轉,撒賴道:“人家要等張哥哥回來嘛!”
“別胡鬧,為你燕姊姊想想,昨晚她沒睡好,今兒又照顧老爹,也夠累的。”話是對小薇說的,眼光卻同燕燕飛望去,幾盞油燈照射下,她五官輪廊突出,臉蛋格外俊秀,是種有韻味的標緻。標緻的姑娘他見多了,但燕燕飛的標緻,蘊含靈秀,又兼英氣煥然。標緻得如此脫俗,他倒是頭一回見。
當燕燕飛凝目看他,白禹奇突地覺窒息,眼光卻不捨挪開。燕燕飛低下頭,不勝羞窘,白禹奇驚覺,立即自我收斂,移開目光,平和道:“燕姑娘困不困?要不要去歇著?”
“不要緊,外頭亂糟糟,教人心裡難安,我不困,只擔心小薇困了。”
“我才不困呢,燕姊姊別管我,我要真困了,就在榻上歇一會兒。”她機伶一瞧白禹奇,拍拍一旁的榻椅說:“哥,我睡這榻,你不罵我吧?”
白禹奇笑斥:“瘋丫頭!”
小薇趕緊一抓榻上疊得整齊的棉被,抬腳上了榻椅,棉被迅速蓋住自己小身軀,人坐在褥上轉著眼珠,看看白禹奇,又瞧瞧燕燕飛,樂呵呵道:“燕姊姊,我這哥啊,他平日可不許我睡他榻的,這會兒,想是你在,他啊!不好罵我啦!”
白禹奇笑對燕燕飛:“不是我小氣,這是我書房,女孩家,不許她隨便。”
“今天破例啦,人家等張哥哥嘛!”
白禹奇看她天真無邪小模樣,忍不住打心裡笑起,臉上掩也掩不住,走前兩步,捏她臉頰,小薇皺皺鼻子,獗獗嘴,嬌聲道:“做哥的欺負妹妹,討厭。”
說罷,頭往枕上一落,人在榻上躺定了,白禹奇斜眼揪她,見她被子蓋住頭臉,吃吃笑著,不覺眼光飄向燕燕飛,她也抿著嘴笑,益發歡喜,小薇不肯回房,卻也促成他與燕燕飛獨處機緣。那小薇吃吃笑了一陣,倦意襲來,漸覺無趣,便拿開頭臉上的棉被,安靜下來。
白禹奇轉臉笑對燕燕飛,輕聲道:“燕姑娘想不想喝點酒?葡萄釀的,味道好極。”
燕燕飛搖搖頭。“白少爺自已喝點吧。”
“一人獨酌,有什麼情趣?不喝也罷。”
燕燕飛站起來,凝望旁邊的書櫃,裡面擺了一冊冊書籍,白禹奇見她瀏覽,遂拿來油燈,託手上替她照明。燈光閃爍,看來不太清晰,但確知裡邊擺了不少好書。燕燕飛不覺道:“白少爺飽讀詩書,令人佩服。”
“當此亂世,書生無用。”
“白少爺精通歧黃,何必如此自謙?我義父高燒,要不是你,怕是退不了。”
“能為燕姑娘效勞,白某榮幸。”
燕燕飛沒接詞,看白禹奇微笑凝望她,眼裡似有藏不住情意,燕燕飛愕了一下,微感急促,忙避他視線,一轉眼看塌上小薇,畢竟還是個孩子,不一刻功夫,她已酣然入夢。那白禹奇將油燈置放桌上,凝娣燕燕飛:“能與姑娘燈下同處一室,是緣份。”
“是。”燕燕飛漫應著,一抬眼迎上他雙眸,炯亮亮,溫柔柔,教人承受不住,便把臉一偏,不去看他。白禹奇這才回過神,溫柔笑著,輕言細語道:“對不住,燕姑娘,白某絕非輕浮之輩,只是情不自禁,姑娘冰雪聰明,想必明白白某心意!”
“說些什麼?”燕燕飛一凝臉,低斥道:“你看來斯文有禮,怎地說話如此魯莽?”
“燕姑娘天生麗質,又一身俠骨,白某雖一介書生,情不自禁心生仰慕,適才說的話句句由衷,得罪之處,還請見諒!”
燕燕飛雙頰躁熱,正惶然無措,突聽得簾子一響,望眼過去,鐵龍急步而入,說“捕頭大人回來了。”
白禹奇“哦”了聲,說:“快請!”鐵龍外疾行,白禹奇定定瞧燕燕飛,低聲道:“剛才白某失禮,燕姑娘請原諒!”
一瞬功夫,張俊明已一陣風似飄然而入,白禹奇、燕燕飛二人急迎上前,白禹奇問:“外邊怎麼樣?牧場吳場主來過,說給盜走三匹馬。”
“是,我那班兄弟告訴我了。”張俊明看他和燕燕飛一起迎出,兩個並排而立,一個玉樹臨風,風采翩翩;一個修長細窈、清麗脫俗。她的身個,正巧到白禹奇肩頭,兩人如天造地設一對,心裡沒來由一陣酸意,看她似有羞郝之色,不覺訝然盯住她。燕燕飛察覺,反一抬下顆,昂然回望,這一望,教他一窘,迴避她目光說:“有一個假更夫,把個真更夫扼得奄奄一息。”看二人神色,毫不訝異,遂說:“這件事,恐怕二位也知道了。”二人頷首,張俊明繼續道:“路上還有人受了傷,據說想抓採花大盜,路上相遇,懷疑對方,就打了起來。其他究竟還有些什麼意外,要等天亮才知道。”
“究竟……”燕燕飛忍不住問:“採花大盜出現了沒有?”
“不清楚,不過,假更夫出手扼人,把真更夫扼昏過去,手法跟採花大盜相似?”
“那假更夫呢?”
“假更夫身手相當高,我那些弟兄圍住他,竟不見蹤影,我看那人身個,似曾相識。”
然道:“這個人姑娘見過,很像彈琵琶的瞎子!”
“瞎子?”燕燕飛愣住了,白天她見瞎子閃避江寶生毆打,反應靈巧,心頭正疑,這下不覺驚奇道:“你說簡天助?”
“是。”
燕燕飛神情由驚奇轉為黯然,昨晚,她還為他兄妹投宿說情,若此人竟是採花大盜,豈不助附為虐?心念及此,眉頭一皺,說:“真的是他?張捕頭可曾查證過?”
“我那班弟兄查證過,他好端端在唐家客棧。”
燕燕飛鬆了一口氣,外邊簾子一響,小傅匆匆人內,說:“頭兒,有急事。”
“什麼事?”
“唐家客棧夥計來報案,說敬他們店裡的一個姑娘失蹤了,那姑娘姓簡,他哥哥就是那個瞎子簡天助。”
三人皆驚,張俊明急問:“有沒有說,怎麼失蹤的?”
“兩兄妹睡一個房,簡天助一覺醒來,找不到他妹子。”
“人呢?”
“簡天助沒來,眼睛看不見,有所不便,特地託夥計來報案。”
燕燕飛驟覺頭皮發麻,急道:“這麼說,採花大盜又出現了?”
“我走一趟唐家客棧。”張俊明說。
“我也去。”燕燕飛看一眼睡夢正酣的小薇,對白禹奇說:“我去去就來!這簡天紅我認得,若及早行動,也許能尋回。”抓起桌上三尺劍,匆匆隨張俊明出去。
房門給推開,簡天助一聲不響站門口,臉上看不出激動,只是緩緩向裡邁步,直走到桌畔邊,陰沉沉道:“臭和尚,你們把我妹子怎麼樣?”
悟凡悟塵交換一個眼色,悟塵道:“你好厲害,知道我們倆是和尚,如此說來,你當然不是瞎子!”
“是瞎子又怎麼樣?不是瞎子又怎麼樣?把我妹子還來。”
悟凡笑道:“憑什麼還你妹子?”
“你們,又憑什麼說我去過常樂寺?”
悟塵微微一笑,說:“你沒有去過常樂寺,竟然知道我們是和尚,你這瞎子,比明眼人還要厲害。”
“不與你們作口舌之爭,我已報官,是非曲百必有公斷。”
悟塵悟凡默不作聲。
“我已報官,二位想必怕了?”
“捉賊捉贓。”悟凡笑道:“我們沒什麼好怕的,你要不信,這小小的屋子,你可以搜啊!”
“不必!”簡天助一撇嘴,鄙夷道:“你們這兩個奸詐和尚,不致於如此愚笨,只是你們給我聽仔細,我妹子要少一根頭髮,我會把你們碎屍萬段!”
“阿彌陀佛,話不要說狠了。”悟凡說:“你妹子給誰擄去還不知道吶,這麼著吧,只要你肯交出易筋經、洗髓經,我們兩個就足拚了死,也要把你妹子救回來。”
簡天助哼哼哼一串冷笑,二人詫異看他,簡天助說:“出家人不打誑語,你這兩個臭和尚,敢在佛前起誓,說我妹子不知給誰擄去麼?”
悟凡半晌無語。
“兩位不敢說話了,是不是?”
悟塵傾聽一下,說:“有人來了。”
“瞎子的聽力最靈敏。”簡天助冷笑:“我當然知道有人來了。”
果然聽得有人說:“原來你們都在這裡。”是唐掌櫃,他站門口,埋怨:“教人好找!”一掃眾人,目光停在簡天助臉上:“彈琵琶的,捕頭大人來了。”
眾人抬頭,見張俊明、燕燕飛走進來,後頭還跟了七、八名捕快。
“你姓簡是不是?”張俊明問瞎子:“是你妹子失蹤了?”
“是。”簡天助微昂頭,翻了翻白眼。
“你妹子如何失蹤的?”
簡天助靜默一下。
“你是否外出過?”
簡天助再靜默,悟凡悟塵緊緊盯他,簡天助稍一仰臉,微微擺擺頭。
“你一直在屋裡?”
“是。”他緩緩說:“我一直在屋裡,我妹子睡床上,我打地鋪,我口渴想喝水,一時找不到茶壺,喚我妹子,才發覺我妹子不見了。”
“你記得那是什麼時候?我是說,你發現你妹子不在,那是什麼時候?”
“我不知道,沒聽到打更聲,我不知道什麼時候。”
“他說的沒錯。”唐掌櫃一旁道:“好橡二更以後,就沒再聽到梆子響。”
張俊明不語,心底卻十分明白,那更夫給扼昏,梆子當然不響了。
“橫豎……”簡天助道:“我一發覺我妹子不見,就叫起來,大家七嘴八舌,要我報官,我眼目不見,諸多不便,請那夥計給報的官。”
屋外,幾名宿店的也都探頭探腦,那江寶生嘴唇孺動一下,忽然有人狠狠捏他手臂,他一看,是小陶,對方一臉陰鬱,沉聲道:“你想說什麼?”
江寶生低低道:“我記得好像聽到院牆外咚的一聲。”
小陶狠狠盯過來,低聲罵:“你不說話,人家把你當啞吧?”
江寶生神情一萎,頹然道:“習慣了嘛!有話悠著難過。”
“你少惹麻煩,咱們自己的事要緊。”
張俊明眼睛四下一瞧,看住悟凡悟塵,問:“你二人住隔鄰,可聽到什麼動靜?”
悟凡搖頭,張俊明看悟塵:“你呢?”
悟塵搖頭。
燕燕飛突然啊了聲,轉身欲走,張俊明急忙問:“燕姑娘哪去?”
“離此五十華里,有一破廟,我去瞧瞧。”
張俊明一愕,悟凡悟塵驚惶相視,隨即若無其事鎮定下來,張俊明忙說:“可要我作陪?”
“不必。”燕燕飛說:“大家分頭去找,你若多派人手,四處尋覓,說不定能尋回。”
悟塵說:“事態緊急,我二人不願袖手,可否也四處協尋?”
“太好了。”張俊明說:“你二人可有牲口?”二人垂下眼皮搖頭。“沒牲口無妨。”他看手下,說:“給他們每人一匹馬。”
簡天助忽然冷冷一笑。
燕燕飛驚然回頭,訝異端詳他,簡天助冷笑消失了。
張俊明看燕燕飛神情,不覺也注視簡天助。臉色忽地一凝,沉聲道:“妹子失蹤,屋裡可曾失落什麼?”
簡天助一怔,吶吶道:“好像……包袱也不見了。”
張、燕二人愕然相視,張俊明看燕燕飛眼色一閃,忽有所悟,雙目含笑凝看燕燕飛:“這擄人的倒想得周到,連包袱一起帶走。”陡地掉頭,冷臉看簡天助,冷腔冷調問:“那簡天紅是你親妹子?”
簡天助料不到他有此一問,愕了一下,理百氣壯道:“當然是!”
“為什麼連包袱也不見了?恐怕她不是被擄走,是自己逃跑的吧?”
“這是什麼話?”簡天助攸然變色。
“是不是她被你挾持?或者你挾持她的親人要挾,她不甘做你的假妹子,故而趁機逃跑?”
簡天助嘴唇抖了一下,較著牙,睹著氣,說不出一句話來,悟凡唇邊迅速飄過一抹微笑。
“看住他!”張俊明令他屬下:“你們,牢牢看住他!”
偌大一座佔廟,靜寂寂。
正因太靜寂了,當一有人翻身,立刻發出刺耳的悉陳聲。
“你做什麼?”說話那人語氣溫和,不帶絲毫火氣:“是不是嫌稻草不夠多,睡著扎身子?”
“要你管?”那發出悉嚎聲的突地坐起身子,恨恨道:“你們想把我怎麼樣?想把我哥怎麼樣?”
“簡姑娘,”那人說:“你哥很好,不用擔心他。”
簡天紅冷冷哼了一聲,忿忿不平道:“你們,什麼意思?把我弄來這裡?”
“沒什麼意思,姑娘,只要你哥哥把兩本寶經拿出來,我們,就不為難你。”
“我哥哪有什麼寶?”
“你哥哥他心裡明白.”
“你們會得到報應的,我哥會報官,你們會吃官司的。”
“姑娘,”那人摸著腦袋,光溜溜的一顆,聲音平和道:“你趁早歇了吧。”
說完閉眼,人盤坐離她咫尺之隔的角落。
簡天紅那端忽又悉陳起來,好半晌,那人發話:“你為什麼不快歇著?”
“這裡太暗了,黑漆漆,我害怕。”
那人先是不語,繼而說:“你挪過去一點,亮些。”
簡天紅掙扎著挪挪身子,她雙腳被捆,行動笨拙,弄得地上乾草悉陳亂響。好不容易挪到窗邊,月光瀉進來,亮了些,那人冷眼看她,閉目想休憩。
簡天紅髮話了:“你是和尚是不是?”
邊說邊揪過去,那人也不過二十多歲,看相貌,土氣外帶老實,不是狠角色。簡天紅說完等他答話,那人聽若未聞,只一逕低垂眼臉,眼觀鼻,鼻觀心,似乎十分篤定,認為自己一旁鎮守,她就是插翅也難飛出。簡天紅暗地竊笑,暗忖這呆頭和尚居然自以為可以穩穩拘牢她,未免太好笑了,她倒要戲弄他一番。
看他不言不語,簡天紅又是一陣悉嗦,這雜音比先前要大,好半晌,那人沉沉發話:“你又做什麼?”
“年輕的好師父。”簡天紅壓著嗓說:“我包袱擱那頭,我涼,要加衣服,勞煩你幫忙遞過來好不好?”
那人一伸手,把包袱啪的拋來,簡天紅嬌著聲說:“謝謝你啦,年輕師父。”
那人一聲不吭端坐,以已入定。
此人,原是常樂寺的悟明,只因和悟塵、悟凡捅了漏子,失了寶經,住持命他三人查訪,並派悟非協助。悟塵、悟凡一路,悟明、悟非一路,兩路人馬一前一後,言明儘可能聯繫,以便呼應。前兩日過路客商俏來信息,悟明看過信函,立即星夜趕來馳援,那悟非則轉頭回常樂寺報訊。悟明想不到派給他的任務,居然是看住這個女娃兒,心裡當然不是滋味,想到寶經失落自已也有罪過,悟塵、悟凡又是師兄,心中萬般不願,卻不得不奉行。
隔了片端,悉嗦聲又起,似乎比剛才還要刺耳,也不知道女娃兒怎麼就靜不下來?悟明一睜眼,大吃一驚,他看簡天紅正脫她的外衣,出家人與年輕貌美的姑娘相隔咫尺,已足尷尬,這下看她寬衣解帶,更嚇得他魂飛天外,頓時結結巴巴問:“你做什麼?做什麼?”
簡天紅笑嘻嘻道:“聽說你們出家人大有修為,我倒要瞧瞧你這年輕師父,有多大修為?”
說著,例嘴而笑,餘著眼揪他。這簡天紅被誘騙至此,原本心裡忐忑,不到片刻,她已發覺這看守她的出家人不但不可怕,且呆頭呆腦,老實可欺,她心下一寬,膽子也壯起,這會兒故意慢條斯理輕解羅衫,那悟明已駭然而起,
嘴裡哆哆嗦嗦不知念些什麼,眼睛緊閉,不敢張開。
簡天紅見他一副撞鬼的模樣,越發好笑,忍不住調侃:“喂!想不到你還害羞哪!”
“姑娘!”悟明臉熱心跳,仍然緊閉眼,期期艾艾說:“就別戲耍我了吧。”
簡天紅聽他就要哭出,葉的一笑:“你急什麼,年輕和尚,我衣衫單薄,嫌冷,想加件小背心,順便逗逗你,想不到把你嚇得這樣,真有趣。”接著又笑起。
“你……”悟明有些懊惱,吶吶道:“快把衣衫換好,我……”
“你要認為非禮勿視,離我遠點,眼睛閉起來,背向我……很快就換好。”
悟明本已背向她,這下慌得疾步向另一端,不敢轉頭,不敢動,閉緊雙眼,耳邊聽那悉悉嗦聲特別扎耳,奇怪這女娃兒何以換件衣衫要弄出如此大響?又訝異這妞兒怎地加件背心要煞費周章?心裡暗歎,女孩家未免多事,聲音消失了。
他鬆口氣,問:“你好了沒有?”沒回應。
他再問:“你好了沒有?”不免擔憂,若這女娃兒發了狂,把衣衫剝光,恐怕自己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
那端依舊靜默。
悟明再也按捺不住,忽地一轉身,草堆上別無一物,哪還有人影?
悟明突覺捱了一悶棍,暗叫:“糟糕!”仲手摸摸光腦袋,急急奔竄出去。
簡天紅嚶嚶哭泣。
燕燕飛古廟一陣好找,沒有人影,掉轉馬頭,路旁見一團捲縮黑影,正納悶,聽得低低飲泣,辨出是姑娘家,燕燕飛忙自馬上躍下,仔細一瞧,竟是簡天紅,只見她半蹲地上,懷裡揣包袱,鼻子抽抽噎噎,哭得甚是傷心,燕燕飛喚她::“簡姑娘!”簡天紅愕然抬頭,認出是她,叫聲“燕姊姊”,整個人撲她懷裡,越發不可抑制,痛哭失聲。
燕燕飛拍她背,安撫她:“別哭,告訴我,究竟怎麼回事!”
簡天紅止住哭聲,仍哭泣不休。
“是你自己離開客棧,還是……”
有馬蹄的撻而來,前頭提著燈籠,後頭影影綽綽,約莫七、八人,到得眼前,急急勒馬,馬煞之不及,齊聲嘶叫。燕燕飛看那為首的,是張俊明,後面跟了悟塵、悟凡等人。張俊明躍下馬來,悟塵、悟凡愕然呆坐馬上。
“怎麼回事?你怎麼會在這?”燕燕飛問。
“是……是……”簡天紅一昂頭,眼光掃過悟塵,停悟凡臉上,兩人給她如此一瞄,心裡更虛,覺血脈似要凝住,一時竟喘不過氣。簡天紅盯他倆看半晌,這才低頭,帶哭道:“有人把我擄走。”
“誰?”
悟塵、悟凡張大眼,心急急躍起,簡天紅眼波再一掃,不屑撇撇嘴。
“快說,誰擄走你!怎麼擄走你??你又怎麼會在這裡?”
“有一個人。”她揪悟凡,嘴角牽動,珠淚滾動的腮上,竟有隱隱笑意。
悟凡心中掛了十五個吊桶,一會兒扯上,一會兒拉下,攪得七上八下,心慌意亂。簡天紅頭一低,不看他,慢吞吞道:“那個人……”再一抬頭,眼角掃悟凡,終於緩緩擺頭:“我不認識。”
悟凡悟塵交換眼色,鬆了一口氣,心裡猶在嘀咕,這女娃兒怎在此地?悟明怎麼看人的?卻也暗暗慶幸,虧得悟明未給逮住,否則,不好辯駁。
“是你不認識的人?”
“我不知道,”簡天紅再抬頭,茫然揪悟凡:“那人蒙著頭臉,我在夢中給擄走的。”
“蒙面漢?”燕燕飛與張俊明面面相覷:“會是採花大盜嗎?”端祥簡天紅:“那人,什麼樣子?”
“那人身個……”簡天紅想一下,揪揪悟凡,又低頭沉思,突朝悟凡一指,訴說道:“身個很像他……”悟凡一驚,忽又聽得簡天紅頹然道:“可惜他蒙著臉,不知長相像不像他?”
燕燕飛、張俊明同時看緊悟凡,燕燕飛緊迫釘人追問:“那人既擄走你,怎肯經易放你走?”上上下下審視,見她臉上淚痕斑斑,不禁焦灼道:“那人,沒對你怎麼樣?”
簡天紅先是不語,見大家眼灼灼盯緊她,不自在的撫弄自己長辮,淡然道:“沒怎麼樣啦!”
“你剛剛哭得好傷心,像受了很大委曲。”
“人家害怕嘛,天這麼黑,心裡怕死了,又怕那擄我的人追上來。”
“那人既擄你,又如何肯輕易放你?”
簡天紅頭搖得鼓浪也似:“他沒放我,是我……是我逃跑的。”
“你如何逃跑?”
簡天紅扭促一下,掩著嘴難為情道:“我說了你們可不許笑我不害躁,我說的是真的,那人尿急了,要去撒尿,把我往乾草堆一放,我已經醒來了,假裝沒醒,後來外面下起雨來,瀝瀝嘩啦個沒完,我看機會不可失,一個溜煙跑了,可怪啦,外頭沒下雨,我拚死命跑,一口氣跑到這裡。”
眾人聽她如此敘說,俱都忍俊不住,爆笑開來,燕燕飛和張俊明交換一個訝異眼色,一旁的人猶笑個沒了,悟凡暗罵:“該死的悟明,竟不把人看牢,只顧自已外頭下雨,這節骨眼兒,哪來這許多懶屎懶尿,著實教人氣悶。”
“等一等。”燕燕飛問:“那人把你擄到哪裡?”
“好大一個地方,上面有兩尊斷了手的菩薩……”
“是古廟!”燕燕飛追問:“就在前頭不遠是不是?”
簡天紅點頭,張俊明忙吩咐屬下:“你們去搜看看。”回過頭盯住簡天紅問:“那簡天助,是你哥哥?”
簡天紅愕然望他,奇怪何以有此一問,一邊點頭,一邊小心翼翼問:“我哥他……沒找我嗎?”眼波卻向悟凡送去。
“你哥哥當然找你。”張俊明說:“他這會兒在客棧等你消息。”
簡天紅大大鬆一口氣。
張俊明卻瞧緊她胸前包袱:“你既是睡夢中被擄,怎麼抱著包袱?”
簡天紅揪眼悟凡,緩緩搖頭,一臉茫然:“我不知道,我一醒來,就抱著包袱,我也不知道究竟怎麼回事?”眼角再掃瞄悟凡、悟塵,見二人心虛,避她目光,微微一笑,那笑,陰沉沉,不像二八年華的女孩笑容,陰沉得教人打心底寒起。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7-17 13:40:03
五 百兩黃金不見了
太陽露臉,大地張開笑顏,把個陰沉沉的寒意驅走,宵蒼之下洋溢溫暖,周遭景象分外清爽怡人。
一輛單馬車進了白家莊,濃眉大眼,黝黑粗擴的江寶生跨坐車轅上,馬車走得極其緩慢,他邊行邊張望。看到一個大宅院,忙勒住馬,從轅上躍下。眼前宅院半開,他咄啊推開半扇門,往裡探頭探腦,兩個家丁模樣的瞧他一眼,
其中一人走前幾步,問他:“做什麼?”
江寶生陪笑道:“這裡可是白家莊?”
“是!”
“在下有事要見鐵管家,勞煩這位兄弟通報。”
那人眼睛溜上溜下揪他,說:“做什麼?”
“給白少爺送虎皮來。”
“在下有事要見鐵管家,勞煩這位兄弟通報。”
那人向對著他道:“去大廳候著。”
江寶生連聲稱謝,轉身走回馬車,從車廂裡抱出一個龐然大包,同大廳行去,且行幾溜眼回顧,剛才那家丁逞向裡通報去了。江寶生將大包擱置太師椅上,有一個老嬤嬤拿著抹布,仔仔細細揩拭桌椅,眼睛不時望了過來,連睜看次,江寶生堆了一臉笑,當她再溜眼過來,便一例嘴,亮出一口白牙。那嬤嬤看他一臉彌勒佛也似,微微有了笑意。
江寶生說:“大娘,您辛苦。”
“沒有。”老嬤嬤說:“你找誰啊?”
“我要見鐵管家。”
“哦,那得等上一會兒,這兩天,鐵管家可忙了!”
“是。”江寶生說:“我可以等。”遲疑了一下:“有件事可以不可以請教大娘?”
老嬤嬤笑出一臉皺紋,和氣道:“什麼事?你說。”
“聽說縣裡張捕頭佳這兒?”
“是啊!”奇怪看他:“你問捕頭大人做什麼?”
“是這樣……”江寶生搓搓手,說:“張捕頭與我是遠親,我是個獵戶,這次出來販賣獸皮,臨出門,我娘要我到縣城找張捕頭,帶句口信,我去了縣城,撲了個空,昨晚才聽人說起,說他在白家莊。”
嬤嬤聞言一愣,不解道:“你究竟找鐵管家,還是找捕頭大人?”
“大娘誤會了,我專程送虎皮來,要找鐵管家。至於捕頭大人,我想,他若在,正巧見上一面,說兩句話,這會兒,他在吧?”
“在,在。”嬤嬤說:“要不要我領你去?”
“不敢麻煩大娘。”江費生略感慌張,心虛笑道:“大娘指點一下,告訴我他住那兒,等等見過鐵管家,再去看他。”
嬤嬤手抓抹布,朝裡一指,說:“偌,過了迴廊,那西廂房便是。”
江寶生點頭稱謝,那端有腳步聲,嬤嬤拾起抹布,逕往裡去。
鐵龍雙手抄背後,凝著臉走過來,問了聲:“帶來了?”
江寶生哈腰陪笑:“是!”捧起大包包,要奉與鐵龍,對方看也不看,叫一旁家丁:“送東廂房去。”
家丁接過包包,轉身走了,鐵龍雙手往几上一放,江費生眼睛登時鼓大,兩錠金元寶正熠閃閃放著。鐵龍道:“共是十兩,我家主人賞你的。”
江費生面露喜色,連忙道謝。鐵龍微微有了笑意:“這虎皮不錯,以後有上好貨色再送來,我家主人有厚賜,”
“是。”江費生頻頻哈腰點頭,眉開眼笑,樂不可支道:“有好東西一定請鐵管家過目。”
薄暮時分,屋內光線灰累,燕燕飛挨床畔與林老爹說著話,經過細心診治調養,精神氣色已好多。燕燕飛問他:“這會兒覺得怎麼樣?”
林老爹頷首道:“整個人清爽多了。”
白禹奇一旁微笑道:“精神氣色不錯,再調養一些時日,也就差不多了。”
林老爹遲疑一下,說:“白少爺要我調養,老朽實在養不起病,老朽還要繼續趕路。”
白禹奇含笑望同燕燕飛,並不說什麼,燕燕飛看他神色,如他心意,便婉轉道:“老爹,這會兒還不宜奔波,你若不聽勸,豈不辜負白少爺對你一番恩德?”
林老爹無神大眼看看燕燕飛,又揪揪白禹奇,嘴唇孺動,半晌無語。
照顧他的僕婦,從屋外捧來一盞油燈,灰黑的室內頓時明亮起來。
忽聽遠處一陣鼓課,瞬間馬匹哀嚎,馬蹄大作,外頭頓時紛紛嚷嚷,吵成一片。眾人正驚疑,聽得有人迭聲大叫:“失火了!失火了!”
白禹奇、燕燕飛二人急衝至門口,但見遠處火光沖天,濃煙瀰漫,白禹奇訝道:“是馬廊,馬廊失火了。”
燕燕飛心念一動,喃喃道:“這火來得奇怪,須防有人聲東擊西。”急朝走:“我去找小薇。”白禹奇也不敢怠慢,忙忙跟上。
上上下下人等,奔來竄去,吆吆喝喝,一時人聲鼎沸,兵慌馬亂,喧鬧一片。
有提著木桶的,忙忙要去滅火,腳下跑得急,水在桶晃晃搖搖,倒有近半灑落地面;也有手持木棍的,拿長篙的。那個拿長篙的,一個失手,急急抓起,幾個正奔竄而來的,給攔住腰,一起仆倒。
除了人,橫衝百竄的馬兒也蔚為奇觀。白家莊原本就有十來匹馬,加張捕頭手下人等,馬廊少說也有半百牲口。這會兒薄暮時分,牲口都剛吃過草料,窩在馬廊裡,不想祝融光顧,群馬乍遇災難,人受驚嚇,一匹匹竄脫馬廊,有的飛躍柵欄之際,受了傷,胡蹦亂跳,又吼又嚎,此刻群馬驚惶無主,嘶號者撒開四蹄,橫來百去,如人無人之境,早有一夥人氣急敗壞,橫衝百闖去追馬,呼喝之聲不絕於耳,簡直人仰馬翻,混亂不堪。
燕燕飛擔心小薇,問一個提空桶的:“看到小薇沒有?”
這人不知救火心急,還是給熊熊火勢嚇呆,嘴裡呻唔一聲,朝井邊跑。
一匹馬奔命似竄來,一家丁緊揪續繩拉緊它,馬兒口驚怔,頭頸高昂,一路嘶吼,一路想掙脫牽制。這家丁死命拉疆繩,不待追問,便氣喘如牛大叫:“小姐在馬廊旁,看人救火。”可憐這人,已給瘋狂牲口折騰得步履踉蹌,險要摔倒。
看馬廊火勢兇猛,百把漸黯的天色映得火紅,白禹奇急問另一人:“張捕頭呢?”
“捕頭大人帶他手下,也在那邊救火。”
近得馬廊,燕燕飛看小薇果真站馬廊附近,她的丫環春花陪在一旁。小薇捂著口鼻,瞠目看那火,那火霹靂咄啦燒得兇猛。火窟旁,張俊明正指揮若定,那班捕快連同護院家丁等,紛持長棍長篙,將火撥開,挽得延燒。又有提水桶的,不停向猛火澆去,那火才漸弱下。小薇驚魂甫定,這才驚覺雙眼被煙霧燻得刺痛,想伸手擦眼,手被人輕輕握住。抬眼一看,居然是燕燕飛,小薇道:“哇!好大的火,燒起來嘩嘩剝剝,好怕火,又好好……”她轉頭突然見白禹奇陰沉的臉,昨昨舌,把最末那個“玩”宇硬生生吞回去。
“怎麼火起的?”白禹奇問他的護院:“老吳呢?”
護院朝旁邊一指,揚聲訊:“少爺問你話,你說,怎麼回事?”
四十出頭的老吳,戰戰兢兢走前幾步,未說話已受不住咳起來,連咳幾聲,結結巴巴說:“老奴頁該死,剛才給過性口草料,有……有人拍老奴腦袋,下手好重,老奴頭一昏,眼一花,失去知覺,醒來就見那火光,火光燒得有半天高。”
護院插嘴道:“虧得我來得快,及時把老吳一串,串離火坑,不然老吳恐怕老命難保。”
“是,”老吳低著頭,眼角悄悄察看主人顏色,惶恐道:“多虧了他,不然老奴這會兒早給燒成灰。”剛才人轉醒後,他急忙前救火,給燻得眼淚直流,又吸進太多濃煙,他不斷咳嗽。這會兒他忍住咳,嘶啞道:“都是老奴不好,才會燒了馬廊。”
“那人什麼樣子?”
“老奴……老奴沒看清,就昏過去了。”
白禹奇凝著臉看燕燕飛:“你說的沒錯,是有人聲東擊西,只是這放火的,意欲何為?”轉臉瞥見鐵龍,靜靜看他扯著衣衫下襬,抖去身上灰屑,鐵龍驚覺主人如此看他,忙垂下雙手,白禹奇深深揪他,說:“各自屋裡清點,看少丁什麼?”
忽然那端腳步紛亂,眾人循聲一望,七、八名丫頭僕婦急急齊來。到得眼前,見四人各饞扶翠羽和綠珠。那翠羽、綠珠一顛一跛,行動遲緩不便。
眾人訝然注視,白禹奇問:“怎麼回事?”
一個僕婦說:“她二人讓人猛然推倒地上,扭傷了腳踝。”
“怎麼回事?說!”
翠羽看白禹奇一眼,頭一低,雙手不安捏弄自己長辮,說:“剛才大家正救火,我看有兩個人,合力提著一個木桶,我以為是去救火,只是大家都往馬廊跑,那兩人,卻往外頭跑,我叫住他們,跟他們說馬廊失火了,那兩人不理我,繼續往外頭跑,天色快暗,看不清臉面,我走近前,仟細一瞧,才發覺兩人不識得,我以為是新來的,我問他們,你們是不是新來的?那兩人什麼也沒說,正好綠珠走過來,綠珠就問他,你們來多久,我怎麼從沒見過?”
綠珠一旁接腔:“是啊,我看著好奇怪,這兩人沒見過,問他又不肯說話,我再問一遍,他們拔腿就跑,瞧他們慌慌張,賊頭賊腦,我就喊捉賊啊,翠羽跟著也喊起來,只喊了兩聲,那兩人抓住我的雙手,拿塊布塞到我們嘴裡,還狠狠說,再喊把你們殺了,我們掙開他,到嘴裡拿掉布,他二人把我們狠狠推倒在地,又踢了我們兩腳,跑出去,我們掙著身子往前爬,看門口停了輛三馬車,二人把木桶提上去,其中一個上了車轅,揮動馬鞭,一下子就不見了。”
白禹奇凝臉沉吟,若燕燕飛:“燕姑娘料事如神,果如你所說,聲東擊西。”再看翠羽、綠珠:“那兩人,多大歲數,什麼樣子?”
“一個是年輕人,廿一、二歲的樣子,一個黑黑壯壯,像個粗棧,大約二一左右!”
“木桶裡什麼東西?”
翠羽道:“黑鴉鴉,上頭好像黑布擋著。”
張俊明忽然低叫:“糟,那三百兩黃金……”
急回西廂房,眾人有提燈籠的,有捧油燈的,屋內燈火通明,張俊明看桌子已挪了位置,一下臉如死灰,急忙蹲下身,伸手下按,一塊木板迅速挪開,張俊明一探手,整個人呆若木雞,鐵龍也伸手去探,說:“三百兩黃金不見了。”
張俊明懊惱道:“這金子放置如此隱秘,竟被偷光!”
立刻喝令屬下:“你們,半數去追人,各通道小路都不放過,另半數施行封鎖,各通道小路皆要牢牢守住,來往人等,仔細盤查。”
燕燕飛提醒道:“剛才馬廊失火,座騎受驚,恐怕不馴,得稍作溜馬才行。”
張俊明愕了一下,咬牙道:“這賊人夠狠,一石兩鳥,溜馬雖只須片刻,卻也夠他們從容逃逸。”向手下道:“不要擔誤,邊走邊溜馬,取得時機。”
眾人且說且走,到了外院,白禹奇說:“你人手不夠,我派護院聽你使喚。”
“多謝。”張俊明道:“失了三百兩黃金,張某汗顏,必全力追回。”
“張兄快別如此說,金子在我白家莊,居然失竊,可見防衛有所失漏,更何況這賊人聲東擊西。”
張俊明說:“多謝白兄包涵,張某不敢擔擱,告辭。”已有人將馬牽來,
那人邊行邊溜,故而行動甚為緩慢,張俊明上前拉了疆繩,燕燕飛卻說:“張捕頭請稍待!”
張俊明訝然看她。
燕燕飛道:“捉拿賊人固然重要,但須防漏洞,張捕頭何不一邊派人捉拿,一邊將失竊消息散播出去,三百兩黃金是緝盜賞金,與地方慼慼相關,眾人若知道,必提高警覺。”
聽得張俊明頻頻點頭,白禹奇一旁附和道:“燕姑娘說得甚是有理。與其盲目追查,不如邊查邊尋線索。”沉吟一下,俄頃有丁決定:“既如此,白某願拿出五十兩金,若有人提供線索,尋回失金,賞金五十兩。”
“多謝白兄,張某再領情。”
白禹奇道:“我找幾名家丁騎馬攜鑼,一邊散播消息,一邊查看是否有可疑之人,務必將賊人抓回。”
“再謝白兄。”那頭捕快已牽著座騎齊集門口,張俊明高聲道:“唐家客棧地當要道,我在唐家客棧坐鎮,有消息立刻來報。”
江寶生高踞車轅,小馬、小陶坐車廂裡,小陶叫道:“喂,你能不能快點,要讓人追上了,可就前功盡棄了。”
“放心,他們想追咱們差得遠吶,馬廊失火,牲口受了驚嚇,總要溜溜,安撫安撫,才能上路啊!老江我是個獵戶,別的不懂,這牲口的性子,我可清楚得很,嘿嘿!”
兩人不吭聲,江寶生興味盎然,得意洋洋道:“這都是老江我的好主意,要不然那白家莊,又有護院,又有官爺,想拿他們金子,簡直虎口拔牙。”
“你前輩子是不是啞巴?這輩子如此話多?”小馬聽得不耐煩,破口大罵:“這個節骨眼兒,你還耍醜表功。”
江寶生靜默下來,揮動馬鞭,馬兒撒開四蹄,急急奔竄,只半刻功夫,距白家莊好一段路程了。
“等等。”車廂裡又說話了:“姓江的,咱們找個地方,把金子打散,各奔前程,免得人家追上了,人贓俱獲。”
“兩位放心,咱們到了古廟,分了金子,各奔前程。”
※※※
馬廊遭了火災,噪雜紛嚷過後,白禹奇回到“奇園”,身子往榻椅一躺,不覺長叮大口氣,眼睛向牆上望去,上頭一張虎皮趴貼著,虎頭向下俯視,張牙舞爪,好一種雄偉姿態。色彩尤其鮮亮,黃黑相間,在燈影下斑爛奪目。白禹奇閒閒站起,挪步過去,伸手緩緩撫摸柔軟長毛,微微笑了。
這個時候,不會有任何人擾他,白家莊上下深知一個規矩,只要主人回到“奇園”,無人敢來相擾,他可以獨享屋的安寧,自由自在,無所忌諱。只是,他突覺屋裡太蕭索、太孤寂,要添點其他聲音,也需求有人相伴。
心念一動,笑意浮上眉眼唇畔。
笑意未去,他拍了兩下手。
頃刻,腳步自通道那端傳來。步履輕捷,卻不失穩重,白禹奇頭也沒回,視線仍不捨離開虎皮,嘴裡說:“這賊人能潛人白家莊,放火竊財,想著教人憂心,若有一天,賊人再潛入,恐怕……”
“少爺別擔心。”答話的是鐵龍:“日後必加強戒備,賊人休想得逞。”
白禹奇轉過臉,深深盯他:“你剛才,裡外查看過了?”
“是,少爺放心。”鐵龍百視白禹奇,目光堅定有神,說:“全查過了,除了西廂房,除了馬廊,一切無恙。”
白禹奇輕輕頷首:“很好。”微笑著,深深再看鐵龍:“你知道這會兒,我想什麼?”
鐵龍察言觀色,唇邊閃過一笑:“少爺似有心事,莫非嫌此地太過冷清,此時太過寂寞?”
白禹奇葛然眼睜一亮,輕輕說:“你猜對了,鐵龍,做主子的,沒錯看你,再說說看,我究竟有什麼心事?”
鐵龍微笑道:“少爺對那燕姑娘一見傾心。”
白禹奇眼睜更亮,笑意深深:“沒錯,那燕姑娘一見已教人傾心,這兩日相處,更令人愛煞,她外型俊俏,內在賢德聰慧,似此女子,可遇不可求,她若能為白家莊主持中饋,是我白某之福。”
“少爺說得對,鐵龍想法與少爺不謀而合。”
白禹奇略略沉吟,眉心一皺道:“眼下我心中甚為苦惱,想燕姑娘只是路過,怕她隨時要走,很想單刀直入,求她允婚,又怕太過冒昧,只是……若不及早把握機緣,日後豈不抱憾終生?”
“少爺言之有理。”
“你倒說說看,這事,如何料理?”
鐵龍想了一下,反問:“少爺請想看看,她為何留下?”
白禹奇一愕,凝然道:“起初是我請她留下,以防採花大盜擄走小薇。”
“後來呢?”
白禹奇略一遲疑,說:“燕姑娘起初留得勉強,後來採花大盜出現,她擔心整個地方安危,決心抓到採花大盜。”
“是,我聽捕頭大人說過,燕姑娘打算抓了採花大盜再走。”
白禹奇心念一動,問:“採花大盜永不出現,你看她定是不走?”
“若採花大盜永不出現,必成懸案,案子懸而不破,她恐怕早晚還是要走。”
“如採花大盜時隱時現,紛擾地方呢?”
“那燕姑娘恐怕放心不下,總要將大盜繩之以法吧。”鐵龍偏頭琢磨一下,說:“如今少爺與她朝夕相處,只要她動了真情,允了婚事,那就另當別論,採花大盜即使抓不到,也無礙婚事。”自覺分析得體,臉上便微有笑意.
白禹奇神情一鬆,隱隱含笑:“說得好,如此我心中的憂慮已去大半。”
“少爺還有憂慮?”
“那是自然,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少爺想什麼我明瞭。”鐵龍深深端詳主人,若他眉宇似喜還憂,使說:“少爺每逢歡喜或憂慮,就想聽琴,這會兒,少爺要聽琴吧?”
白禹奇一笑,好奇反問;“你認為我現在歡喜還是憂慮?”
“一喜一憂,恐怕少爺這時候更想聽琴?”
“說得沒錯,我是想聽琴,只是從前獨自聽琴不覺寂寞,這會兒,倒想找個伴。”
“我立刻給少爺找來!”主僕笑眼相視,鐵龍旋即轉身出去。
“這裡,出入情形如何?”
時值掌燈,唐家客棧人聲噪雜,唐掌櫃領張俊明等人到一間上房,未及坐定,張俊明已迫不及待發問:“有一獵戶,長得黑黑壯壯,這人,可還在店裡?”
唐掌櫃想了一下,恍然道:“捕頭大人說的,是不是那個姓江,販賣獸皮的獵戶?”
“是。”張俊明說:“他人呢?”
“今早他送了一張虎皮出去,說是到白家莊,回來挺高興,據說那白少爺賞他十兩金子,他說啊,有這十兩金子,他可以吃喝玩樂好一陣,這人高興起來還真大方,賞了夥計,賞了廚下,每個人各三兩白銀。”
“哦,這會兒他人呢?”
“天色快黑才退房去的。”
“天色快黑才的房?”
“是啊!找也納悶,要走不趁早走,天快黑才走,店裡夥計還說他呢,天快黑才上路,到時候前不巴村,後不著店,豈不麻煩,姓江的就說啦,有錢還怕沒地方歇?這老小子,一有了錢,人就神氣了,就得像個二大爺。”
張俊明驀地一瞪眼,若有所悟,急問:“他走的時候,騎馬?步行?還是駕馬車。”
“是駕著馬車的。”掌櫃的說:“他來時,載著皮貨,就是自已駕馬車。”
“幾匹馬?”張俊明追問。
“一匹馬。”唐掌櫃不假思索。
“你再想看看,是一匹馬嗎?”
他想了一下,確定道:“不錯,是一匹馬。”
張俊明看身旁的胡青,問:“白家莊那綠珠、翠羽是不是說過當時賊人駕三馬車逃逸?”
“是。”胡青答道:“我聽得清楚,綠珠、翠羽說賊人駕三馬車。那兩個賊,一個年輕的,大約廿一、二歲,一個黑黑壯壯的粗漢,三十歲的樣子。”
張俊明嗯了聲,抬頭再看唐掌櫃:“你們這裡,今早退房的,幾個?”
唐掌櫃想了一下,答:“有十來個。”
“有沒有人過晌午才退房的?”
“有,兩個年輕人,大約未時走的。”
“未時走的?”張俊明一愕:“他二人姓什麼?為什麼來著?”
“一姓陶,一姓馬,他們彼此稱呼,就叫小陶小馬。”
張俊明急忙追問:“他二人,什麼時候住進來?”
“大前天傍晚。”
“做什麼的?”
“不知,兩人都帶刀,聽說想抓採花大盜,賺那筆賞金。”
張俊明看唐掌櫃,面有訝色。“既是想抓採花大盜,如今採花大盜並未就逮,他二人何以及早退房?”
“這就不清楚了。”
“這裡,就只你一家客棧,他二人既是為採花大盜而來,中途退房,今人奇怪。”張俊明繼續追問:“他二人什麼長相?”
“一箇中等身個,一個稍高,兩人都是一雙小眼,看來蠻橫,不像善類。”
張俊明沉吟不語,胡青忍不住道:“頭兒莫非對小馬、小陶,還有那姓江的起疑?”
“這三個人嫌疑十分大,那姓江的默黑粗壯,跟綠珠翠羽的描述十分相似,何況他今早還去過白家莊。還有,我研判賊人不只兩個,恐怕至少三個,一個負責放火,兩個潛人西廂房竊金。三個人,一人一騎,合起來不是三匹馬?”
胡胃點頭道:“頭兒說得有埋。”
“馬廊起火,就更令人懷疑,賊人可以焚燒任何一間屋宇,但他們不如此做,卻偏揀馬廊下手,這是一石兩鳥,賊人對牲口習性知之甚深,知道馬顧起火,馬必受驚,無異拖延時間,阻撓我們追捕。”張俊明越說越覺有理,旋即抬頭盯對方:“胡青,依你看,一個獵戶,是不是最清楚牲口的性子?”
胡青應道:“是!”
張俊明陡然站起:“你快馬出去,知會他們,務必特別留立他們三人行蹤。”
江寶生一路揮鞭馭馬前行,畢竟是個獵戶,對牲口習性瞭如指掌,駕馭起來,格外得心應手。行了數十里,江寶生見前頭一輛公雞車,正以牛步向前推進,推車的是個莊稼模樣的漢子,他哈著腰向前推進。眼看快與公雞車擦身,
江寶生稍一勒馬頭,車行漸緩。江寶生趾高氣昂,呲牙咧嘴對那莊稼漢哇哇大叫:“兄弟,使出吃奶的力,別踩死螞蟻啦!”
說罷揚聲怪笑,一陣旋風,迅即飛馳而過,那莊稼漢給他一握,大為惱怒,來不及發作,馬車已去遠,他忿忿罵了聲:“他孃的!”罵完覺得不對,
深濃暮色下,依稀辨出是三馬車,不覺一愣,想方圓百里,只這白家莊的車是套三匹馬的,莫非是白家莊的?只是那狂傲老小子,並不認識,且那車廂十分簡陋,哪像白家莊的車?這莊稼漢原是白家莊的佃戶,又看慣白家莊的馬車,這下心裡越發納悶,再抬頭馬車已去,不一會就消失路的那端。
莊稼漢繼續前行約莫半里路,聽得後頭馬蹄雜亂,的撻撻甚為匆忙,只一忽兒功夫,塵沙撲面,搶得人幾要窒息,莊稼漢趕緊捂住口,塵上卻迅即進了眼裡,教他一陣劇疼,不覺伸手去揉。馬蹄漸漸緩下,馬已近身,他慌忙睜眼細看,原來高踞馬上的,皆著公服。
“你可曾看見一輛三馬車經過?”
莊稼打量對方,驚疑朝路的那端一指:“在前頭!”
江寶生等人到得破廟,天已全黑。三人將木桶提下,進得大殿,找其中隱秘一角,小陶蹲下身打算取物,江寶生制止道:“且慢!”小陶仰頭訝然看他,江寶生得意洋洋道:“誰會想到這玩意藏在桌子底下的機關裡?要不是我老江專門設陷阱捕獸,休想找到!”
“廢話少說,一人一百兩金。”小馬說。
江寶生不樂道:“要不是我老江妙計,叫你們去燒馬廊,要不是我眼睛看得準,找到桌子底下的機關,這三百兩金容易得手嗎?一人一百兩可以,你們一人各給我十兩金。”
“他孃的!”小陶枚然站挺身子,罵道:“你這個老小子,在那說什麼勁兒,什麼各給你十兩,小心不足蛇吞象!”
小馬也沉聲怒斥:“姓江的,你再提那什麼十兩,我兄弟倆一起把你做了,我們一人一百五十兩何等快活!”
江寶生大大吃驚,強作鎮定嘿嘿笑了兩聲,聲調軟了下來:“開玩笑,我老江愛開玩笑慣了,一百兩金,當然一百兩金,一人一百兩金!”
“誰跟你一百兩,把你做了,一了百了!”
江寶生一呆:“你們,說真的?”
小馬冷哼一聲,說:“小陶,這傢伙留不得,出頭打探消息的是他,駕車的也是他,這會兒,恐怕早有人懷疑,不把他做了,後患無窮。”
江寶生驚惶瞪視,他二人眼兇光暴射,黑暗之中,猶可看出強烈殺意,江寶生一慌,急從腰間拔出一把獸刀,叫了一聲,揮刀出去,左劈右砍,前刺後挑,二人略略閃躲幾下,各自拔刀,蓄勢待發。
江寶生仍兀自揮舞獸刀,二人聯手向他,他把二人當獵物,不停使力揮動,只可惜,他連蹦帶跳,耗力太多,又心慌,眼花撩亂。不想這節骨眼,他的兩隻獵物,開始反撲。
江寶生突地驚覺,對方已非獵物,倒是他自己,已成困獸,剛才使力蹦跳,越發心煩心燥。他二人卻冷冷笑起,嘴巴嘖嘖作響,連串的冷笑,聽得江寶生毛骨聳然。他開始恨自己口無遮攔,才招致禍端,又怨自已與虎謀皮,自惹殺身之禍。
那二人齊竄向他,江寶生閃躲一下,卻是避之不及,背後一陣刺痛,他一聲慘叫,叫聲未絕,前胸復挨一刀,他啊的一聲長嚎,整個身子“碰”地向後仰倒,他掙扎著坐起,狠狠瞪視二人,使出餘力,說:“你們……好……狠!”
小陶冷笑:“老小子,你認命吧!”
江寶生頭頸無力垂下,整個人捲縮冷吟地面。
小馬哈哈笑起:“一人一百五十兩金,果然快活!”
忽聽得馬蹄。
的撻的撻的撻。兩人笑聲末絕,張大的嘴已僵住。傾聽一下,不錯,是馬蹄,一匹、二匹、三四、四匹,好像還不只四匹,紛紛雜雜,疾疾奔來,蹄聲由遠而近,是向破廟飛奔而來。
小陶、小馬四目相對,剛才一番搏鬥,兩人幾乎忘了隨時有人追來,漸近的蹄聲,驚得他們提桶外奔,在門口,小陶提醒:“將這桶子甩了。”
小馬拾起整包金子,將木桶扔棄,說:“咱們,繼續馭馬上路。”
“幸好是三馬車,只消片刻,將他們拋後頭。”
出去一瞧,兩人膛目,馬車早已不在。以為匆忙中忘了方位,慌忙周遭轉了一圈,卻是蹤影俱無,小陶氣惱罵道:“哪個王八蛋,讓我逮著了,碎屍萬段!”
忽聽有人哼哼怪笑,二人倉皇四顧,沒見著人,角落突傳來:“是把誰碎屍萬段啊?”
小陶恨恨低喝:“誰?有種出來!”
角落閃出一個人,瘦高個子,兩人睜眼細瞧,齊聲驚呼:“是瞎子!”
小馬怒道:“你這瞎子,又沒招你惹你,為何拉走我們馬車?”
簡天助不悅不火,慢條斯理道:“你們二人,為何偷人金子?又為何取人性命?”
“你……”兩人萬般惱怒,卻欲辯無詞。
“我雖然是個瞎子,你們的作為,我可聽得一清二楚。”
“你!”小陶咬牙切齒,忿忿罵道:“你這瞎子,聽得一清二楚又怎麼樣?敢管你少爺閒事,打得你做狗爬回去!”
“不能讓他做狗爬回去!”小馬急道:“為免橫生枝節,乾脆一不做工二不休,取他性命!”
簡天助哼哼笑起,無畏無懼道:“二位既然想取我性命,何不快快動手?”
二人愕住了。
“二位仔細聽聽,這馬蹄越來越近,恐怕是官爺追來,二位若不趕緊取我性命,只怕官爺來了,你們想取也沒得取!”
二人驚慌交集,囂然低叫一聲,咬牙直撲簡天助,簡天助一閃,二人撲空,迥身再劈,竟又被他避開,馬蹄奔近,越發教人心悸,小馬叫:“不與他纏鬥,走!”
“二位倒是識趣!”簡天助哼哼又笑,二人匆忙欲走,簡天助雙臂一張,阻住去路。“二位要走可以,東西留下。”
“什麼東西?”
“何必故作糊塗?金子啊!將三百兩黃金留下!”
小馬怒斥:“死瞎子,還想作夢!”說罷揮刀出去,連揮帶跑,小陶也跟進,兩人向暗處竄去,簡天助哼哼哼連聲怪笑。兩人急急撒腿狂奔,卻覺那怪笑追蹤而來,哼哼哼哼,忽焉在前,忽焉在後,忽焉在左,忽焉在右,哼哼哼哼,聽著汗毛直立,避之不開,躲之不掉,哼哼哼哼,像不敬的冤魂,無論他二人如何使力竄逃,那聲音就在周遭飄來飄去,哼哼不止,甩也甩不脫。
鐵龍手提燈籠,引領燕燕飛走進“奇園”。
甫一人門,鐵龍朗聲道:“燕姑娘來了。”
白禹奇斜倚椅上,聞言微笑立起。這奇園相當寬敞,入門兩盞路燈,四壁各有燈盞,視線十分明亮。放眼一看,全屋裡著木板,木板上有矮几、竹椅,椅上有軟墊,四壁角落各有高腳幾,几上陳列各色陶瓷,冉往裡面,淺紫紗帝隔開內外,可以隱隱看出榻椅、眠床等等。一進這屋,份外溫暖舒適,心緒感覺寬鬆自在。
鐵龍送來茶水,燕燕飛納悶看白禹奇:“白少爺相邀,有指教?”
白禹奇笑而不言,雙手一拍,連拍三響,少頃,一女子從進門的左手邊閃身而出。那女子,身形纖巧,著一身紫紗衣裳,雙手捧一把絲餐琴,燈影之下,婢婢婷婷行來,恍如下凡仙子似的。一旁鐵龍將琴接過,置於矮椅前。女子飄然行至跟前,款款朝白禹奇一福。白禹奇說:“見過燕姑娘。”
女子一眼瞧見燕燕飛,已有訝色,聽說“燕姑娘”三個字,眼光更溜上溜下,似要把燕燕飛看透。一邊朝燕燕飛福上一福,眼光仍緊緊黏住她。
燕燕飛看她嘴邊蒙一方紫紗,心中暗奇,奇怪她何不以真面目示人?看她眉眼鼻腮的輪廓,分明姣好美麗,何以需薄紗遮掩?困惑不解間,女子已在矮椅前坐定,伸手撥絃,一串柔柔絃音響起,節奏幽柔婉轉,煞是好聽。前引過後,忽聞昂揚男聲,一抬眼,只見白禹奇敵開雙唇,和絃而歌。唱的是崔顥的黃鶴樓: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留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妻妻鸚鵡洲。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白禹奇歌喉低沉渾厚,與那絲絃沉沉旋律倒也相契,兩人琴詩唱和,教人悠然神往,恍如置身夢中。旋律中止,燕燕飛才回過神,鼓起掌來。
“白少爺歌喉別有韻味,這位姑娘彈得太好,琴詩相合,燕燕飛真是大飽耳福。”
“燕姑娘太過獎,”他偏臉看女子:“琴兒,燕姑娘誇讚你琴藝,再彈一首來聽聽。”
琴兒應聲“是”,雙手撫琴,一串流水瀉出。燕燕飛一愕,流水並不流暢,緩緩啟行,漸次加快,只是行至半途,突地凝住,彈琴的似乎心中有極大不情願。
白禹奇聽著這串流水,也是納悶,欲凝欲絕,彷彿遇上險灘,憐怪石阻隔,前行無路,勉強涉水,高一腳、低一腳,說多彆扭就有別扭。他聽慣琴音,這曲起頭原本如行雲流水,怎知這次竟如行於蜀道之上,崎嶇波折,好生不暢。
琴兒彈完,雙手輕巧平擺弦上。兩人凝目看她,琴兒緩緩起身,行至白禹奇跟前,欠身道:“琴兒忽覺身子不適,彈得不好,少爺恕罪。”
再瞄燕燕飛一眼,澀澀道:“燕姑娘恕罪。”說完這話,眼圈一紅,眉眼之間萬般委曲。轉身抱起絲絃琴,白禹奇本待細問緣故,琴兒已急步而出。
燕燕飛凝望她背影,說:“這琴兒,似乎有心事?”
白禹奇頷首道:“女孩家心眼多,也不知她究竟想些什麼?”懊惱看燕燕飛,歉然說:“燕姑娘興味正高,不想她興味索然。”
“彈琴聽琴本都需要雅興,沒有雅興,彈的聽的都覺無趣。”嘴邊說著話,心底卻對琴兒身份好奇,想一下,旁敲側擊道:“這琴兒倒是彈得一手好琴。”
鐵龍看出她疑惑,便說:“就是她彈得一手好琴,主人才把她留在奇園。”
似笑非笑看住燕燕飛:“燕姑娘恐怕不知道,我家主人從來不在奇園招待客人,燕姑娘您是頭一個。”
燕燕飛神色一訝。
“這奇園平常只有我和琴兒出入,琴兒就住這屋的左手邊,我住右手邊,我家主人平常忙碌,回到奇園,若不招喚,我和琴兒都不敢相擾。”鐵龍含笑凝碗她,意味深長道:“燕姑娘,我家主人,對您可是別良相看。”
燕燕飛有些心不在焉,她百思不解,那琴兒,為何輕紗蒙在唇上?
※※※
小傅率領四人,急急馳馬前行,快抵破廟,忽見一輛馬車迎面而來,車行甚緩,有人跨坐車轅,仔細一看,赫然三馬車,小傅急喝:“你這賊,往哪裡走?”
怕對方掉轉馬頭,小傅呼叫同伴:“圍上!”
五人五騎,團團將那人圍住,那人毫無脫逃之舉,靜靜坐於轅上,眼睛溜溜四周,看來愣頭愣腦一副老實樣。小傅拿眼端詳那人,看他光著腦殼,不覺訝道:“是個和尚。”心下止不住納悶,喝道:“你一個出家人,為什麼偷雞摸狗,偷人金子?”
和尚理直氣壯道:“我幾時偷人金子?”
小傅驀地打馬上竄下,直衝到車廂前,拔刀一掀簾子,刀鋒伸人探索,裡面空空如也,忙問和尚:“人呢?”
和尚愕然道:“什麼人?”
聽他語氣,似乎茫無所知,小傅也愕了一下,問:“你這出家人,打哪裡來?叫什麼名字?”
“我打常樂寺來,法號悟明。”
小傅沉思一下,問:“那悟凡悟塵你可認識?”
“認識,是我師兄。”
“為作麼你駕這三馬車?”一邊間,止不住納悶,金子若是他拿,跑都來不及,怎會回身往小鎮跑?又想綠珠翠羽二人描述偷金的,二個年輕人,一個卅歲粗漢,外型似與這悟明風馬牛不相及。只是獨自駕三馬車,越想益加困惑,一雙眼眸不解揪緊對方。
“我……”悟明本不擅詞今被他一問,支吾起來,不知如何敘說。
“說話啊!為什麼你駕這三馬車?這車是你的嗎?”
悟明搖頭,尋思一下,這才說:“車子本來不是我的,是我發現有三個人偷偷摸摸……”
“等一等!”小傅急截他話:“你在哪裡發現三個人偷偷摸摸?”
“在前頭,一間破舊的古廟,有三個人鬼鬼祟崇進了廟我聽他們說什麼偷了人家三百兩士黃金,我想碰到賊了,不願讓他們走脫,偷偷把他們的馬拉走,沒想到,走到這裡,就碰到你們……”
小博聞言渾身抖了一下,急叫:“快到前頭古廟。”他命令悟明:“你帶路!”
一夥人直衝破廟,進門血腥撲鼻,眾人已覺不妙,走前頭的忽然踢到軟軟的東西,蹲下一摸,叫了起來:“出人命了。”
小傅也低頭細看,人驀然站起,眼視悟明,沉聲問:“究竟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哇!”悟明急道:“我走的時候,他們正好在爭吵,我怕他們發現,拉了馬就走,到底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哇!”
小傅叫:“把這和尚抓起來!”
這一帶,古木參天,遮蔽星月,前頭漆黑一片,又兼樹影幢幢,似無處覓路,小陶、小馬在黑裡橫衝百闖,哼哼冷笑仍不絕於耳,敵人顯然甩脫不掉。
他二人一路疾奔,膽顫心慌,沿路撞及樹幹,兩人吡牙咧嘴,眼冒金星,強忍痛楚,撒腿快跑,直跑得氣喘咐咐,汗水淋漓。小陶氣急敗壞,上氣不接下氣嚷道:“這瞎子,哪裡是個瞎子,比明眼人還要可怕。”
話聲剛止,聽得有人發話:“二位不必怕我,把金子交出來,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
倆人皆嚇了一跳,小馬咬牙切齒道:“這不敬的冤魂,我我豁上了,了不起一拚!”
“拚?何必呢!”簡天助暗中閃出,氣也不喘,朗朗道:“把金子交出來,姓簡的給你們一大筆盤纏,包管吃喝玩樂,快活一陣子。”
小陶火起,悻悻道:“我們辛辛苦苦得來的東西,憑什麼雙手奉與你?”
“你此刻雙手奉與我還來得及,姓簡的通情達理,大筆盤纏少不了,大家皆大歡喜,否則……”隨又哼哼冷笑。
“否則怎麼樣?”
“等我親自動手,一個蹦子兒也甫想要!”
“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小陶忿怒道:“你憑什麼如此狂妄?”
簡天助又是哼哼一笑,他二人忍無可忍,握緊刀把,想伺機劈出,小馬忽聽得“啉”的一聲輕響,一顆小石已打在他腕上,只覺手腕一麻,刀把握之不住,鏗一聲響,就摔在多石的地面。此時簡天助驀然竄向小陶,手起掌落,小陶雙肩劇疼,渾身一震,右手刀子脫手飛出,簡天助伸手去奪他左手的包袱,小陶料不到他動作如此神速,驚得目瞪口呆,簡天助笑道:“小子,你問我憑什麼如此狂妄,這下你該明白了吧。”
話聲未了,人已竄開。小陶如夢初醒,罵道:“你這瞎子,可惡!”
“兩位有本事,追到唐家客棧,我姓簡的瞎子,隨時恭候!”
兩人氣得跺腳,又聽得對方說:“二位如要告我也成,只是二位別忘一事,你們做下命案,我簡瞎子可是最好的人證!”
如一陣疾風,人瞬間消失了。
哼哼哼的冷笑卻迥蕩不去,怪異的腔調,聽得兩人血脈憤張,恨不得追上去,把他殺了。只是二人不但追殺不了他,還失了魂魄般站在原地,嘴唇微張,恨得牙癢,想罵,罵不出口;又氣得冒煙,想嚷,卻已無聲。
兩人如置身夢中,正做著一場噩夢,驚惶無措,極力掙脫夢魔,卻掙脫不了,人已一身冷汗.
簡天助一路拔腿飛奔,至一處,停下腳步,鼓掌五下,左邊的樹林裡,有人走出。
“哥,我來了。”說話的是簡天紅,她注視簡天助:“得手了嗎?”
“得手了。”簡天助問:“座騎呢?”
“放心,馬栓得好好的,隨時可以上路。”
簡天助把手上沉重車的包袱交過去:“你走了就不要再回頭。”
“不!我安置妥當,再折反返。”
“不許。”簡天助沉聲道:“哥在這裡,怕與人有一番惡鬥,生死難卜,哥若有命,自會尋你,若沒有命,死亦瞑目。”
“哥胡說八道,什麼叫死亦瞑目?”
“有這三百兩黃金,你從此可以安穩度日,哥沒什麼不放心的。這三百兩黃金,你置田買地,置奴買碑,不愁吃穿,若有合意人家,更不要錯過。”
“不要嘛!”簡天紅搖著雙肩,萬般不願道:“你不要跟人惡鬥,咱們一塊兒上路,有這麼多金子,還怕沒好日子過?”
“有仇不報非君子,我報了仇恨,再跟你一起過好日子。”
“哥不跟我走,我情願不走。”
“天紅,聽話,你若不走,會增我的麻煩,我簡天助本來是雙眼晶亮的漢子,不想眼目竟受損害,不找仇家拚鬥,我有生之年,難出這口氣。”
“哥!”
簡天助輕拍她肩,黯然道:“替我想想,我若不報此仇,生有何歡?”
“只是……”簡天紅悶悶道:“哥,你還沒找到仇家。”
簡天朗冷冷一笑。“誰是仇家,我心裡有數,天紅,你不要誤我大事,趁星月馳馬快跑。”
天紅卻不依他,急急追問:“哥,告訴我,你仇家是誰?”
簡天助聲音一沉,快快道:“我的事你不要管,聽話,連速離去!”
天紅仍舊遲疑:“哥,你眼目不便,我放心不下。”
“我眼目雖不便,卻並未全瞎,想想看,我馳起馬來,不比任何明眼人差,再說這金子,也是從明眼人手中奪來,你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簡天助說:“我若與人惡鬥,也末必輸人,你速速離去,我無後顧之憂,自然全力與人一搏。”突傾聽一下,低說:“糟,有人來了。你聽話速去,哥事成之後,必去老宅找你!”
事態緊急,簡天紅不敢猶豫,將包袱牢牢繫馬鞍上,一抓疆繩,翻身上馬。
馬蹄的撻的撻,起步前行,簡天助見馬行逐漸加快,稍覺寬慰,暗忖等她去遠,便逕回唐家客棧,小陶、小馬偷金,又犯下命案,斷然不敢告官。
忽聽前方有人喝道:“姑娘!且慢!”簡天助暗叫不好,人瞬即飛彈出去。
簡天紅自馬上往下瞧,見悟凡、悟塵手持齊眉棍攔在前頭。簡天紅暗暗叫苦,表面卻力持鎮定,揚高聲音道:“你們,為何攔路?”
“攔路自有道理,姑娘想必心裡明白。”悟凡道。
悟塵也說:“捕頭大人已佈下天羅地網,簡姑娘敢冒風險,未免太過大膽。”
簡天助已竄近,厲聲斥道:“你二人,戲耍我們兄妹,已令人不快,這會兒,為何又欄她去路?”
悟凡平和道:“只要簡姑娘將緝盜賞金留下,我們便不再為難。”
簡天助哼哼冷笑:“臭和尚,你二人也要仿效強盜剪徑麼?”不待對力發話,簡天助不屑道:“出家人居然凱覷財物,你二人六根末淨,修為不過爾爾!”
“簡兄認為我二人六根末淨麼?”悟凡說:“三百兩黃金乃是緝盜賞金,若任由你們取去,恐怕緝盜更難,採花大盜一日不就逮,善良百姓就無寧日,易筋經、洗髓經更無著落。”
“說得倒是好聽!”簡天助嗤之以鼻:“不必假慈悲,善良百姓與你們何干?我看你們關心寶經倒是真的。你們的寶經,如何失落,便如何去尋,何必擋人財路?”
悟塵聞言惱道:“這三百兩黃金,是白少爺和地方父老籌措出來,豈容你們納入私囊?”
“誰有本事,誰便取走,幹你們何事?”
悟塵理直氣壯道:“利害相關,不敢袖手。”
說罷,二人持棍直逼簡天助,簡天助手無寸鐵,當二人朝他進擊,他一味閃躲,只瞧他閃轉騰挪,端得矯捷俐落,二人棍法嫻熟,不停朝簡天助進擊,簡夭助起初只守不攻,似乎拖延時間,好讓簡天紅趁隙脫困。當二人全力卯上,攻勢猛烈,簡天助轉而反守為攻。悟凡看他徒手進擊,來勢洶洶,忙提棍一掃,眼看要攔腰打個正著,簡天助忽地一矮身子,就地一旋,不只避開那棍,還順勢撿起地上樹幹,與二人纏鬥。悟塵、悟凡齊眉棍在手,打、點、纏、掃,壓各種招式密如驟雨,輪番出籠,簡天助他不甘示弱,樹幹代槍,頻頻以槍法還顏色。
簡天紅看三人鑑戰正酣,無閒顧她,此時不逃,更待何時?拍馬欲溜之大吉,悟塵早已防到,酣戰間不時眼角梭著,這會兒見她座騎朝前猛竄,及時收棍回來,立即飛棍追蹤。齊眉棍甫自他手中飛脫,瞬間擊中座騎前蹄,馬兒長聲衷嚎,前蹄條然竄起,簡天紅險些跌將下來,緊急間一手抓緊疆繩,一手急解包袱,馬兒更瘋,人立而起,簡天紅再也受不住,連跌帶滾,直撲地面。
但這一刻的簡天紅,竟如一隻靈貓,撲地後急急躍起,整個人像一支箭,飛竄向前,悟塵急去追她,眼看近在咫尺,悟塵伸手欲搶包袱,外表溫馴嬌弱的簡天紅,突然潑辣起來,當他剛觸及包袱,簡天紅不慌不忙迎上,一腳跨前,在他卒不及防下突出一招“撲面掌”,肘部同時跟進,緊接一招“頂心肘”,悟塵先是下顎一陣疼痛,緊接胸口一震,痛徹心肺,眼前一黑,重心不穩,搖搖欲倒,腹部一陣翻江倒海,直想吐。簡天紅卻趁這當口跑了。
破廟大殿內,張俊明半蹲身,仔細審視江寶生屍身,燈下的江寶生,雙眼鼓大,看來甚是嚇人,張俊明低聲說:“人為財死,你是咎由自取,認了吧。”
一抹他雙眼,眼皮這才闔上。張俊開站起身,凝然道:“果如我所料,這獵戶涉嫌偷那三百兩黃金。”轉臉看悟明:“你發現三人在這裡爭吵?”
“是啊”悟明摸摸光腦殼。“我聽說他們偷了三百兩黃金,不讓他們跑,才拉走馬車的。”
“你這和尚!”小傅低斥道:“是不是你凱覦三百兩黃金,把人殺了?”
燈光朦朧,他嘴唇隱泛冷笑。
悟明聞言不滿,卻敢怒不敢言,萬般委曲道:“我們出家人,四大皆空,我要那三百兩黃金做什麼?”
小傅冷冷一哼:“這可難說,有錢能使鬼推磨。”
張俊明抬手製止小傅,和顏悅色看悟明:“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找悟塵、悟明兩位師兄。”
張俊明長長哦了一聲,緊緊揪他:“你找他們做什麼?”
悟明搔搔光腦袋,不知如何作答,張俊明拐彎抹角問:“你師兄,他們到這裡做幹什麼?”
“他們……”他左右望望,又盯住張俊明,若他態度溫和誠懇,遂硬著頭皮道:“您是捕頭大人,讓您知道也無妨,我師兄他們,是來找尋兩本寶經。”
“那兩本寶經,是不是常樂寺的易筋經,洗髓經?”
悟明一訝:“您知道?”
張俊明微笑道:“寶經被搶那晚,是不是你守觀音堂?”
悟明偏著腦袋,張大口、瞪百眼,臉色更訝,奇道:“怎麼這個你也知道?”
忽然外頭馬蹄急急,聽得出正奔竄而來,快近門口,馬蹄緩下,有細碎說話聲,眾傾聽一下,張俊明道:“外頭什麼事?”
話末說完,胡青已奔了出去,到得門口,咦了一聲:“是小羅!”
小羅將座騎交給二人,急急奔人,說:“頭兒,剛剛在路上,瞧見唐家客棧那兩個和尚,行動甚為可疑。”
“把人攔下沒有?”
“不敢打草驚蛇,他們其中一個好像受了點傷,我十分好奇,尾隨跟蹤,他二人到得一處,各拉出一匹馬,我看是朝唐家客棧跑,沒逃跑的意思,所以沒攔住他們。”
張俊明略一沉吟,說:“我們回唐家客棧。”對悟明道:“你也一起走,你們師兄弟有話,當面說。”
悟塵越想越氣惱自己,簡天紅從馬上滾落,身個像靈貓衝出,自已就該心生警覺,無奈黑地裡,他沒瞧仔細,只道她躍下後,給摔得老遠,才會輕忽大意,以為一個嬌弱女孩家,沒什麼好懼怕的。若非自己輕敵,又怎會挨她一掌一寸?想想自遁入空門,練武少說也十載有餘,在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跟前栽了跟頭,無異陰溝翻船,好不令人羞慚懊惱。回到客棧,兀自背對悟凡躺下,自覺窩囊,半晌沒哼一聲。
悟凡靠在桌畔,支顆發呆,好一會才回臉問悟塵:“你說,咱們要不要報官?”
悟塵愣了一下,坐起身,方才緩緩道:“失落寶經,本來是你我的罪過,寶經若不曾失落,就沒有橫行的採花大盜,沒有采花大盜,就沒有賞金,這筆賞金本來是白少爺和士紳捐出緝盜的,如今賞金失落,你我知道去向,理應報官才是,否則更是罪孽深重。”
“我也是這麼想,你、我本為查尋寶經而來,那筆賞金,有助緝拿採花大盜,只有擒住採花大盜,才能追回寶經,於公於私都應報官,與那張捕頭齊心協力,先將賞金追回,寶經才有指望。”
忽聽外頭有人哈哈笑起,兩人愕然相看,悟凡急去開門,竟是張俊明,霎時一呆,張俊明說:“二位說得有理,既知三百兩賞金去處,便應據實相告。”
兩人面面相覷。
張俊明正色道:“二位可知道,這三百兩黃金給偷去,賊人分贓,已出了命案了。”
兩人更訝,他們只知道簡天助奪走金子,沒想到還出了人命,悟凡霎時半張嘴唱了聲佛號,問張俊明說:“其有此事?”
“怎麼不真?”張俊明說:“我讓你見一個人。”稍揚聲音:“快來見過你的師兄。”
後面閃出一個人,悟塵悟凡細瞧之下,大吃一驚:“悟明,你怎麼會……”
“說與你二位師兄聽,那破廟是不是出了人命?”
悟明點頭道:“是出了人命。”旋又低下頭。
“阿彌陀佛!”悟凡看旁邊還站三名捕快,焦灼道:“你沒做什麼事吧?”
悟明低下頭,搔著光禿腦殼道:“我牽人家馬車,他們……”看看左右一眼,說不下去。
張俊明說:“你師弟在破廟牽走馬車,後來破廟出了命案,根據你師弟供述,與那三百兩黃金大有關係,二位既知道真相,便不該相瞞。”
“阿彌陀佛!我只道失落三百兩黃金,沒想到還出了人命,如今……”
“如今那三百兩黃金落何人之手?二位師父想清楚,三百兩黃金是緝盜賞金,令師弟又捲入其中,二位若知道,就該據實相告。”眼睛揪住悟塵,見他手按心窩,愁眉苦臉,似有莫大痛苦,不禁暗暗納悶。
悟塵見他盯住自已,急切等著回話,便不避諱道:“那三百兩黃金,已落簡天助之手。”
張俊明為之一驚,反問:“你說彈琵琶那瞎子?”
悟塵點頭稱是,張俊明瞧著悟凡:“你二人,何以知道?”
“我二人為尋寶笈,心急如焚,故而通知師弟前來援助。”看悟明一眼,繼續說:“天黑時,我二人特地趕到破廟尋師弟,不料看見簡天助要他們交出金子,二人不肯,簡天助追趕他們,我們尾隨其後,半路不見蹤影,我二人分頭找,也沒找著,後來,我們在樹林中,聽到有人拍著手掌,原來簡天的去而復返,已奪得金子。”
“後來呢?”
“簡天助喚出他妹子,要她攜著金子連夜逃跑,她妹子似乎不情願,兩兄妹交頭接耳不知說什麼,簡天助發現有人,情勢緊急,他妹子趕緊乘馬逃跑,我二人出來攔她,簡天助與我們相搏,她妹子正想逃跑,悟塵師弟飛棍傷了馬腿,他妹子從馬上摔下,但她身手不凡,很快就溜跑。”
張俊明急間:“她往何處跑?”
“往縣城,走的是破廟附近那條官道。”
張俊明急喚胡青:“你們,快馬去追,她徒步前行,腳程必然有限,務必要追回!”又吩咐小羅:“請唐掌櫃來一趟。”
胡青等人慾走,悟塵急道:“各位官爺務必小心,這女娃兒身手不凡。”
捕快愕然,面面相覷。
等他們去遠,張俊明端詳悟塵,困惑不解道:“這女娃兒看來軟弱嬌滴,竟還能武?”
悟塵悶悶道:“豈只能武,簡直深藏不露。”
“你知道她深藏不露,想必交過手了?”
“我……”悟塵滿心羞慚,吶吶道:“根本沒想到要與她交手,我一心只想奪回金子,也沒想到這麼點大的女孩家有這等能耐,在毫無防備下,她突然……”再也無顏往下說,只是悶悶低頭。
張俊明看他愁著眉,一手撫著胸口,便已明白,這悟塵,想必吃了虧,對手又是個小女娃,面子上哪裡罩得住?便也不點破,不追問,輕描淡寫道:“你們既說得如此坦誠,相信句句屬實,那簡天助兄妹來到此地,恐怕另有目的。”
“是。”悟凡緩緩道:“我看簡天助的外貌身個,很像那天傍晚來常樂寺那人。先前寶經未失落,他偏說失落,當晚我們敞開觀音蓮座,便有人奪經,寶經失落必與他大有關係。”
張俊明聞言驚奇,深深看悟塵悟凡:“原來你們早已懷疑那簡天助。”
“是早已懷疑,才對他行蹤特別仔細的。”
張俊明點頭道:“要擒採花大盜,想簡天助是關鍵人物……”
悟塵悟凡一呆,對看一眼,悟塵道:“捕頭大人莫非懷疑簡天助是採花大盜?”
張俊明沉思一下,不點頭也不搖頭:“這人,是關鍵人物,你們若有他行蹤,立刻來報。”
小羅引著唐掌櫃、夥計急急而來,張俊明問:“那彈琵琶的,退房了沒有?”
“回捕頭大人話,那彈琵琶的,並未退房。”
張俊明說:“開他房門。”
唐掌櫃從大把鑰匙中,尋出一把,夥計高舉燈籠,打開一看,琵琶在桌上,包袱擱床頭。
張俊明沉吟一下說:“簡天助搶奪金子,恐怕臨時起意,事情若未被發覺,他大約會折返客棧,如今被你們撞破,只怕他會遁走。”
看悟塵低垂眉眼,似有所思,他好奇道:“我說他會遁走,這位師父,似乎不以為然。”
悟塵緩緩搖頭:“依我看,那姓簡的只是暫時隱遁,卻不會離開此地,他若要走,早就與他妹子遠走,他欲留下,想是尚有未了之事。”
“是,”悟凡附和道:“我二人看簡姑娘騎馬欲走,出面攔住,簡天助一看不對,急急趕上,可見他有心要他妹子遠走,他欲留下,想是尚有未了之事!”
張俊明靜靜聆聽,頻頻點頭,方才開口道:“二位說得有理。”轉臉看悟明道:“你在破廟,發現有人爭執,另外那二人相貌,是否看清?”
悟明燈百雙眼,想了想說:“視線不明,間隔又遠,看不清,不過,我聽到其中一人口口聲聲自稱老江,另外兩人,聲音十分年輕。”
悟凡急插嘴:“我們追蹤那姓簡的,也瞧見那二人,雖不知名姓,卻認得出二人曾投宿客棧,今晨也還看見。”
“錯不了。”張俊明堅定說:“那二人是小陶、小馬。”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7-17 13:40:43
六 一對現世寶
簡天助鍥而不捨,步步進逼之際,小陶、小馬拚了全力疾奔,早已精力透支,其覺疲累。金子被搶之後,兩人更沮喪氣惱,只恨得咬芽切齒,恨不得將那瞎子碎屍萬段。這會兒又累又渴又餓,只想歇下來,喝一口水,吃點食物,只是身邊沒水沒糧,馬車又被拉走,其中二騎,原是二人的,如今無馬可騎,金子又給搶跑,懊惱之際,茫然不知所從,幾次欲往前行,卻被馬蹄嚇住,只敢縮身在蘆葦叢裡,靜靜等待,小馬悠之不住,嘀咕道:“他孃的!金於給搶跑,偏還做烏龜,縮頭縮尾躲這裡,真他孃的!”
小陶一聽,越發懊惱,金子原在自己手上給奪走的,心裡已夠嘔,這下聽小馬如此嘀咕,只道他數落自己,便沉聲道:“碰到那死瞎子,金子在誰手上,都會給搶跑,死瞎子那狠勁,你又不是沒見識過!”
小馬更加氣悶,滿腹酸辣從喉間迸出,恨聲道:“好不容易才偷來,又給搶走,吃飽了撐的,幹這勾當,平白把金子奉與別人!”
小陶一肚子火,對方那些酸辣話,聽得他怒火更熾,悻悻擲話過去:“少放屁,金子已被搶走,放這臭屁有個屁用!”
小馬驀地揪他前襟,怒氣沖天道:“金子在你手上給搶跑,我沒責怪你,你還衝理衝氣說話!”
小陶啪地給他一個巴掌,罵道:“是誰衝理衝氣?你個混蛋王八蛋,為什麼說話酸酸辣辣?什麼叫平白把金子奉與別人?又不是白痴,平白把金子奉與別人!”
小馬吃他一記耳光,怒不可遏,雙手一使勁,揪緊他衣領往上提,這下兩人驀地站挺身子,囂然瞥見稍遠有燈影移來,一前一後兩盞燈籠,嚇得兩人一縮脖子,慌得縮在蘆葦叢中。小馬低叫:“算了,什麼時候了,還吵鬧!”
燈火漸移漸近,悉嗦之聲此起彼落,兩人更不出聲,動也不敢動,虧得藏在深處,末被發覺,隔好半晌,才聽得說:“那邊搜搜看!”約莫辨出,來人少則三人,多則五人。
聲音漸去漸遠,小陶輕罵:“金子也沒了,躲藏個屁!”
小馬道:“別忘一事,咱們還做了那姓江的老小子,這會兒,怕早給發現?”
小陶這才一呆,懊惱道:“他娘!這是什麼狗屎倒黴運,犯了案子,金子也沒了,什麼狗屎倒黴運!”
突聽得悉嗦聲又起,漸漸移向身邊,只是這悉嗦聲並不似方才噪雜,輕輕細細,彷彿懾足而行的鼠輩,怕驚擾別人,正小心翼翼寸寸儒動,二人循聲望去,隱隱見蘆葦如波浪,不停晃動,波浪呈一百線,星月下緩緩前飄,兩人不覺按住佩刀,忽然眼前冒出一顆頭顱,三人六隻眼驚恐相對,先是目瞪口呆,各自襟聲,小陶仔細端詳,囂然精神一振,低叫:“是唱拍的妞兒!”
小馬也辨出來:“瞎子的妹妹!”興奮道:“誤打歪中,竟讓咱們撞上了,快!抓住!”
簡天紅骨碌碌大眼溜溜二人,略一遲疑,撒腿跑開。她本要與對方開打,想這兩個趁夥,霸氣有餘,頭腦簡單,聽兄長談過,這號人物,最不足懼,他們有的是蠻為,卻不見機智,她若攻其不備或略施小技,絕鬥得過兩人,只是此時此刻,她若與之交手,難免驚動附近走動的捕快,她身懷巨金,實不宜與人動手,這一轉念間,決定佯充弱者,溜之為妙。
小陶、小馬站直身子,看近處並無燈火,也無動靜,膽子徒然壯起,低喝道:“你跑,看你跑不跑得了?”
簡天紅在蘆葦叢中跑跑躲躲,眼裡看著,那端通往縣城的官道,隱約看得出燈火閃爍,陽關大道本最利奔跑,這會兒卻大大不宜。每一盞燈,尤其是不停晃動的燈,都是一個個危機,非小心謹慎不可。
腳步聲一直尾隨在後,兩個討厭鬼緊追不捨,簡天紅暗暗思忖,這裡離官道有段距離,若要動手,也未嘗不可,正緩下腳步,準備隨時痛擊對方,卻驀然發覺濃蔭深處有燈火洩出,前面是一幢屋舍,她奔波了半夜,腹內飢餓,又發覺疲累,心念一動,有了新的主意。她上前叩門,把個門板叩得急急作響,
稍頃,聽到裡邊低沉的男聲:“誰啊?”
簡天紅趴著門板,壓低聲音,急道:“大叔,求您開開門!開開門哪!”
裡面不應。
簡天紅哀求道:“大叔,求您行行好,開開門哪!”聲音幾乎要哭。
半晌,傳來蒼老男聲:“你是什麼人?”
“大叔,我是個出外人,這會兒,有兩個無賴後頭追趕我,大叔,求求您,求求您,行行好,開開門,讓我避避,要不……”她已泣不成聲:“要不,他們會欺負我,大叔,求求您……”
門呀的開了,一個五十餘歲的老漢,瞪圓一雙眼,在他背後,站著一個老婦,一個廿餘歲的年輕漢。簡天紅踉蹌衝進,雙膝往地面一落,帶哭道:“大叔!大嬸!小哥,你們救救我!救救我!”
大家瞠目結舌瞧她,簡天紅吸著鼻子,說:“大叔,大嬸,小哥,你們要不救我,我就完了!”
老漢向年輕漢一使眼色,說:“長生,把門關上。”
長生急去把門掩上,老漢注視她,瞧她雙膝落地,懷揣包袱,渾身不停顫抖。
“真是人心太壞,這個時候,官爺剛走,竟還有人敢為非作。”不禁哨嘆息。
“大叔……”簡天紅泣不成聲:“您救救我!救救我!”
老婦走前兩步,凝視她一會,蹲下身,搭著她肩頭,見小小身子在哆嗦。
包袱揣得死緊緊,一副小媳婦模樣,又瞧她眉清眼秀,甚是討人喜歡,不覺心生愛憐,溫言軟語道:“小姑娘,別怕,到了這裡,諒他們也不敢對你怎麼樣,來,別怕,起來,起來。”要去拉她,簡天紅包袱揣緊緊,渾身發抖。如一隻驚弓之鳥,老婦越發不忍,嘆道:“可憐的孩於,嚇成這個樣兒!”
老漢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緩緩搖頭:“姑娘,你未免膽子太大,這一帶採花大盜橫行,你難道不知道嗎?這麼晚了,還待外頭,人危險了!”
簡天紅畏畏縮縮看老漢一眼,懾儒道:“大叔,本來我與哥哥走一路的,我哥說要到前頭辦點事,要我在破廟等他,我等到天黑,他還沒回來,後來就碰到兩個無賴,他們調戲我,我嚇得拚命亂跑,正在走頭無路,就瞧見這有燈,我……我……”再也說不下去,低下頭,洩然欲泣。
“你吃飯了沒有?”
簡天紅搖頭。
小陶、小馬眼看要追上簡天紅,不想前頭有隱隱燈光,簡天紅整個人向燈光撲過去,他們聽到急急低低的叩門聲,隔半晌有人開門出來,簡天紅跌跌撞撞衝進。他二人遠遠瞧見,氣得跺腳,小陶恨道:“他娘!眼看耍逮到,又給溜了!”
“這下怎麼辦?”
“能怎麼辦?這時候咱們去敲門,人家斷然不肯開,即使肯開,怕也有麻煩,你沒瞧見屋裡還有年輕漢,他要與咱們動手,必然驚動官爺,不如稍等一會兒,等官爺撤走,咱們衝進去,將那小妞抓了來。”
“抓了小妞,你待如何?”
“只要抓到就好辦,”小陶說:“那瞎子不是說在唐家客棧恭候咱們大駕嗎?咱們趁夜潛入唐家各棧,要瞎子拿金子喚他妹子。”
“哈!”小馬不禁笑出聲:“我道金子給搶跑就沒指望了,沒想到老天還真開眼,讓他妹子跑了來,咱們這裡守著,不相信那妞兒待上一輩子。”
“噓!”小陶突看見那屋門開了,年輕漢子持棒子走了出來,門瞬間又關上,年輕漢四周走走看看,見無異狀,又折返。
“要不要制住他?”
“制住他?”小陶說:“你想把那群官爺引來嗎?”
白禹奇手持燈籠,親自送燕燕飛回房,兩人默默走了段路,白禹奇見燕燕飛似有所思,忍不住問:“想什麼?”語調的輕柔,今她不安。雖未抬頭,卻從眼角餘光瞥見他正緊緊揪過來,她有些不自在,強作淡然道:“張捕頭去追人,也不知究竟如何?”
白禹奇一愕,說:“待我問問。”站在原地,擊掌三聲,有一家丁從角落問出,上前道:“少爺有事?”
“可有賊人消息?”
“有。”這家丁外型精壯,若神情亦甚忠厚,他不徐不急,聲音清朗回覆主人:“剛傳來的消息,賊人分贓,已出了人命。”
兩人聞言一驚,燕燕飛迫不及待追問:“怎麼回事?”
“離此約六、七十華里破廟,有一獵戶被殺死,聽說為分贓起爭執。”
“是否已捉到賊人?”
“沒有。”家丁道:“聽說賊人已逃跑,不過捕頭大人也知道金子去向,正加緊查。”
白禹奇道:“金子去向如何?”
“據說給一個瞎子搶跑。”
燕燕飛吃了一驚,急問:“你說的瞎子,莫不是那彈琵琶的?”
家丁應聲“是”,說:“這瞎於深藏不露,把金子搶跑,後來瞎子又把搶來的金子交與他妹子。”
燕燕飛整個人驚呆了,半晌不敢置信:“是不是那個唱曲的姑娘?”
“是啊!就是唱曲的,聽說那女娃兒不是一個普通姑娘,竟然出手傷人,把個和尚打得不敢吭聲。”
燕燕飛怔了怔,氣惱道:“真沒想到。”急急往前行。
白禹奇訝異喚她:“燕姑娘哪裡去。”
“這兩兄妹,前日來宿店,是我錯看了人,替他們說情,我尋他們去!”
說罷頭也不回,匆匆而去!
簡天紅像個小媳婦,頭頸低垂,手端飯碗,眼角不安梭梭左石,漫不經心扒兩口飯。老婦一旁道:“孩子,吃點菜。”把菜住她碗裡夾,簡天紅輕聲道:“謝謝大嬸。”
“多吃點,別客氣。”
包袱就擱她眼前,老婦看她夾菜有些不便,仲手欲抓包袱,嘴裡說:“來,我替你拿開。”
簡天紅驚了一下,顧不得正嚼著飯菜,忙不迭出聲:“我自己拿,自己拿。”急丟下碗,去搶包袱,那碗在桌面盤旋一下,直往地面滾去,登時“鐺”一聲,捧成兩半。簡天紅咋咋舌,包袱緊揣懷裡,人卻矮了下去。慌忙想去抓碗,老婦說:“我來!我來!”簡大紅看碗也打破了,飯菜也撒了一地,紅著臉不知所措,老婦俯身撿拾,不住搖頭:“可憐這孩子,給嚇成這樣兒。”又抬頭對他兒子說:“長生,再添一碗飯。”
簡天紅急急搖起頭來:“不要!不要!謝謝大嬸,我飽了。”一個分神,包袱沒抓牢,眼睜睜看它溜掉,簡天紅知道不妙,已來不及,只聽得一聲咚,三人訝異看來,簡天紅慌慌忙忙矮下身,長生一屈腿,說:“我來!”
簡天紅一下面無人色,心咚咚亂跳,趕在他之前,一把抓起包袱,說:
“不敢勞動小哥,我自己來。”看他已站起身,這才松一口一口氣,復把包袱揣懷裡。
老頭眼盯包袱,奇怪道:“什麼包袱,好重的樣子,掉地還聽得一聲咚。”
“沒有啦。”簡天紅情急,隨口胡調道:“裡邊一塊石頭,是我哥哥路上看著好玩撿起來的。”
長生忍不住說:“什麼石頭?姑娘可否拿出來瞧瞧。”
簡天紅先是皺皺眉,後悔自己胡說引來麻煩,但她立即微笑道:“沒什麼啦,跟普通的一樣啦,是我哥哥看著比較平整,說要拿回家做鎮紙的。”
說話間,已心生一計,等說完,不待他們發話,簡天紅忽然眼睛瞪大,骨碌碌蹲了一下,偏頭傾聽。
眾人見她表情,甚覺驚奇,老婦訝異問:“姑娘,怎麼回事?”
簡大紅駭然瞪著大門,驚恐莫名,結結巴巴通:“外頭有聲響,是不是那兩個無賴還沒有走?大叔、大嬸、小哥,千萬得救救我、救救我啊!”
二人面露驚疑,老頭說:“外頭有聲響,怎地我沒聽見?”
長生也傾聽一下,未聞動靜,他憐惜看簡天紅一眼,說:“我再去瞧瞧,姑娘放心,要是他們還沒走,我去報官,官爺就在附近,也不怕他們怎麼樣。”
簡天紅如被狠戳一下,急搖起頭來,說:“不要,小哥你不要……”
長生驚奇看她:“不要什麼?”
簡天紅怔了一下,心中十分明白,他若去找官爺,怕是大大不妙,嘴裡忙說:“小哥,你不要開門出去,那兩個無賴好凶,他們身上還帶著刀子,我怕……”
老頭張大嘴,瞪直眼,皺皺眉看她:“你說他們帶刀子?”
“是啊!他們每人一把刀,樣子好凶,好怕人哺。”
老頭瞪她:“剛剛怎地不說?”
簡天紅低著頭道:“我一急,就忘了。”
老婦輕聲道:“別怪這孩子,她嚇壞了。”
老頭嘆了一口氣,沉思一下,說:“這兩人帶刀,恐怕是窮兇惡極之輩,長生,我看你打後門繞出去報官。”
簡天紅眼睛瞪大,結結巴巴說:“為……為什麼要報官呢?”
長生看一眼,說:“姑娘是外來的,恐怕不知道這裡出了採花大盜,前兩天地方士紳捐出三百兩黃金緝盜,不料今天傍晚三百兩黃金給偷走了。天黑的時候,白家莊的人到處敲著鑼,要大家仔細可疑人物,白少爺還懸賞五十兩黃金,只要發現賊人行蹤,報宜尋回,賞金五十兩。”
簡天紅聽得心頭亂蹦亂跳,臉上熱一陣,冷一陣,暗暗想著,這節骨眼捕快尚在官道穿梭,他若去報官,不須片刻便會趕來,自己若要脫身,恐怕千難萬難。畢竟心急,忍不住脫口而出:“小哥千萬別……”官話要出口,急急煞住,思緒一轉,說:“那兩個無賴,若要追殺你,可不得了。”
三人俱都一怔,老婦皺皺眉,憂心道:“姑娘說得有理,我去把門關緊了,誰也別出去,等捱過這一宵再說。”
簡天紅暗鬆一口氣,臉上卻惶恐道:“都是我給你們惹的禍!”
老頭鏢她一眼,忽然雙眼動也不動。
略一沉思,微有笑意,胸有成竹對長生道:“你就別出去,把門堵住。”
長生應是,提了兩條長構,往門上一堵。看長生停了手,又說:“你看什麼東西敲起來最響?”
長生一愕,問:“爹是說……”
老頭抬頭制止他住下發問,說:“倒說說,什麼東西敲起來最響,遠遠都聽的到!”
“銅鑼敲起來最響,晚上白家莊的人是敲著鑼來的,遠遠就聽到了。”
老頭微微一笑:“這時候,若敲起鑼,會不會把人引來?”
長生恍然大悟,急急轉身:“我去拿鑼。”
簡天紅瞠目結舌看長生匆匆朝裡奔,剛實下的心,又著急起來,她眼梭四周,尋思著一旦官爺沖人,她要如何溜之大吉?
小陶、小馬飢餓陣陣,冷風又不停竄來梭去,兩人飢寒交迫,卻也莫可奈何,四隻眼盯住官道瞧,燈光閃來閃去,兩人視線模糊,打起盹來。隔半晌,小陶睜眼發覺燈火逐漸往小鎮疏散,小陶喜道:“你看,那些兔患子官爺,徒勞無功,要滾蛋了!”
小馬一下醒了,興奮道:“快滾蛋,咱們好去逮那小妞!”
兩人注視燈火,只瞧漸去漸遠,漸遠漸隱沒,小馬樂道:“這小妞,她跑不了了。”
忽聽得裡邊鑼聲大作,他二人驚愕站起,小陶罵:“他娘,裡頭搞什麼鬼,把那破鑼敲得如此響法。”
“一定知道咱們還在外頭,把鑼這等敲法,無非要引官爺。”
“他娘!引個頭!”小陶低喝:“煮熟鴨子不能讓它飛了,這附近沒其他人家,官爺又剛走,鑼響幾下,還無妨,若敲久了,有人聽見,又完了。”
“現在怎麼辦?”
小陶決然道:“衝進去!兩個老的,一個小妞不管用,那年輕漢,咱們聯手綽綽有餘。”
兩人悄聲向前挪動,聽屋裡雖震天價響,外頭卻無動靜,兩人越發大膽,低叫“一、二、三”,齊步衝竄而上,用勁一踢,只聽乒一聲巨響,門板裂成兩半,兩人衝入,小陶破口大罵:“他娘!敲什麼?是死爹?死娘?還是死一屋子人?”
眾人先是呆住,長生聞言大怒,喝道:“哪裡來的狗雜種?在這裡撒野?”
小陶暴怒道:“敢罵你少爺是狗雜種,狗孃養的,不想活了!”
舉刀劈下,長生抓住構腳,雙手一撐,硬生生擋住刀鋒。小馬一旁怒聲道:“你少爺也是你罵的,看少爺修不修理你!”揮手出去,直取長生腹部,長生將長構斜擋,避過那刀,揚聲罵道:“你們好大的膽子,外頭官爺穿梭走動,你們竟敢闖入民宅!”
“他娘!什麼官爺?”小陶哈哈笑起:“那些兔患子官爺,全回他娘窩裡,不信瞧瞧,外頭可還有一點點鬼火?”
“你們……”老頭顫聲道:“持刀闖入,究竟要做什麼?”
“問得好!”小陶刀尖一指簡天紅,邪笑道:“把這小妞交出來,省得少爺動手。”
長生咬牙切齒,恨道:“你們這兩個土匪強盜,竟搶良家婦女。”突然閃過一念,渾身震了一下,上上下下看住二人,說:“你們為何擄這姑娘,莫非採花大盜?”
老頭、老婦聞言俱是一震,小馬哈哈笑道:“採花大盜不知不覺擄人有什麼了不起,少爺動手擄人還讓你們眼睜睜瞧見吶。”
小陶先是一愣,繼則大刺刺道::“不錯,你少爺就是這脾氣,堂而皇之把這姑娘擄走,你們又待如何?”對長生嚷道:“小子,眼睛睜大,少爺手上拿的是刀,刀劍無眼,可別怪少爺無情!”
長生舉構擋胸防備,小馬叫道:“你也別裝腔作勢,就那幾套莊稼把式,這姑娘不與你們相干,犯不著為她送命!”
老頭早已嚇得渾身移擦,嘴上嚷道:“我兒子與你們無怨無仇,你們千萬別殺他,別殺他啊!”
老婦捲縮一角,聲淚俱下,哭喊:“你們要殺了我兒子,我也不想活了!”
長生嚷道:“爹、娘,你們快帶這姑娘從後門跑,快啊!”
誰想簡天紅竟不驚也不慌,人往前一站,說:“你們不是要抓我嗎?來啊!”
眾人俱都一怔,不敢置信看住她,小陶、小馬一愣,愕然相看,簡天紅仍一個勁兒說:“來啊!來抓我啊!”人已站門口,看二人仍遲疑,一溜煙往外跑,小陶這才如夢初醒,大叫:“快追!”
長生追到門口,看三人已竄入黑地,趕緊扔了手中長構,抓支棍子,打算追出去,忽地一個黑影急躍過來,擋他去路。
“剛才是不是你們這裡把鑼敲得震天響?”問話的是沉沉男聲,黑黑看不清他的臉孔。
“你是誰?做什麼的?”
“你們為什麼把鑼敲得霞天響?”
“有兩個帶刀的,追一個姑娘家……”旋即又問:“你是誰,做什麼的?”
“他們人呢?”
長生遲疑著。
“那兩個帶刀的做下命案,你再不告訴找他們去向,那姑娘就慘了。”
長生吶吶道:“你是官爺嗎?”
那人沒答覆他,極端不耐發問:“他們往何處跑?”
長生朝前一指,那人一聲不吭疾竄而去。
長生急要尾隨,忽聽老婦喚:“長生!回來!長生!回來啊!”
長生悸動一下,轉頭回顧,囂然瞥見黑地幾條人影,一聲不響,一動不動,恍如鬼魅,長生啊的驚叫,其中一人瞧著他,說:“今晚來過,你還認得吧?”
長生驚魂甫定,一看俱是穿公服的,急忙道:“你們來得正好。”
“剛才你們敲鑼,想必有事?”
“是有事。”長生說:“兩個無賴追一個姑娘家,剛才那無賴還踢破門,持刀闖入。”
“那姑娘是不是帶著一個包袱?”
“是。”
“你可知道包袱裡什麼東西?”
“不知道,那姑娘把包袱揣懷裡,好寶貝的樣子。”長生突然想起,忍不住脫口而出:“包袱曾掉地上,咚的一聲,好沉重的樣子。”
為首的急叫:“錯不了,是瞎子的妹子,別讓跑了。”
※※※
小薇與春花對坐望奕棋,燈火之下,小薇看春花不動,催道:“該你了,走啊!”春花頻頻點頭,眼皮張不開,只想睡。小薇說:“春花,走啊!”春花哦了一聲,張大嘴打了一個長長呵欠,說:“小姐,我悃了,饒了我吧!”
小薇一噘嘴,不樂道:“叫你下又不好好下,只會瞌睡,要不是那兩棵樹杵在門口,我才不願待屋裡呢。”
原來燕燕飛出去追賊,白禹奇派兩名護院守在小薇門外,小薇甚覺無趣,又不肯歇下,只好與春花下棋。這下看春花無精打采,不停打盹,越發索然,便道:“饒了你,睡吧。”
春花如獲大赦,急去攤開被褥,又放下帳簾,忽聽外面乒乓兩聲,似有什麼東西倒地,小薇訝道:“外面做什麼?”奔到門口,急要拉開門門,春花按她雙手說:“少爺吩咐過,外面有任何動靜都不許開門。”
“你沒聽到好像什麼東西倒地嗎?”伸手又要開門門。
“不許就不許。”春花固執道:“待我喚看看,鄭福哥,陳田哥,外頭什麼事?”
沒有吭聲,小薇不耐道:“鄭福、陳田,你們在外頭做什麼?”
兩人忽覺眼前一陣暈眩,春花渾身一軟,人往地上一癱,小薇急喚:“春花!春花!”叫完眼前一陣黑,聽得門乒一聲,一條黑影如旋風捲入,小薇想叫喚,卻出聲不得,一雙眼倦極欲眠,她勉強睜眼,看那黑影飛竄過去,攔腰抱起春花,瞬間失了蹤影。
小薇勉力爬行,到門口,已不能支撐,全身趴向冷冷地面,只一忽兒她動彈不得,也昏迷不曉人事,整個人整個心墜入黑沉沉夢魘。
“臭丫頭!”小陶一路猛追,一路叫:“你跑不了,還跑!”
分明看簡天紅近在眼前,三番兩次,逼近了,她又竄開,小馬氣喘如牛道:“這妞兒,簡直像只野兔!”
小陶稍停,等小馬趕上了,喘著氣,壓低聲道:“你走那邊,我走這邊,不相信兩個人抓不到一個小妞兒!”
兩人分兩方向,放經腳步,閃閃躲躲前進。簡天紅跑至一處,不見二人影子,心下正納悶,突然聽到前面有悉嗦之聲,抬頭一看,原來是小馬,他大口喘氣道:“你還想跑?”簡天紅回過身,拔腿欲走,又見小陶迎面而來,嘿嘿邪笑道:“你跑,你跑啊!”
簡天紅止了腳步,看看二人,忿忿道:“你們要做什麼?”給兩人緊追不捨,她已汗流夾背,卻仍緊緊抓住包袱。
小陶說:“你哥搶了我們金子,要把你抓起來,換回金子。”
簡天紅哼了一聲,不屑道:“金子又不是你們的,還敢說是你們的金子。”
“臭丫頭,金子在我們手上,就是我們的,你敢說不是嗎?”
簡天紅不甘示弱道:“金子在我……”忽然驚覺不對,忙改口說:“既然金子在你們手上,就是你們的,如今金子在我哥哥手上,當然也是我哥的。”
“好個伶牙俐嘴的臭丫頭,看我饒你!”小陶說完,作勢欲衝上前。
簡天紅眼睛梭梭他二人,不慌不忙道:“好啊!我就站這裡,你們來抓啊!”
兩人愕了一下,小馬說:“有種你就別跑!”兩人齊衝上前,簡天紅原本側對二人,當兩人欺近身,簡天紅緊緊抓住包袱的手突往上一抬,直抬至胸前,瞬間以雙肘擊向二人胸口,小陶小馬只覺一陣劇痛,痛人骨髓,忍不住哀叫一聲,撫著胸口,各自後退兩步,拔起腰間佩刀,齜牙例嘴,充滿警戒。簡天紅左右一瞅,不屑道:“你們兩個大男人,竟然拔刀對付我一個女孩家,你們,羞不羞?”
“詭丫頭!”小陶忍住疼痛,罵道:“想不到你還有點本事,嬌滴滴一個妞兒,抬手就傷人。”揚聲道:“小馬,他們兄妹倆,詭裡詭氣,咱們各自小心,別又上當!”
小馬猛然吃她一記,大大驚惶,隱約看她手中似有東西,暗忖剛才若非她顧及手中東西,只怕下手還要重些,這一想,不覺驚疑,仔細打量,星月下見那包袱十分眼熟,突地撲前,簡天紅一閃,小馬特意去觸那包袱,碰到硬硬的東西,陡然興奮起來,高叫道:“快!金子在她手上!”
小陶愕了愕,小馬再叫:“我說金子在她手上,是我們的金子!”
小陶隨即精神大振,略一凝神,對小馬道:“這詭丫頭,不與她客氣,來暗的!”
簡天紅溜著一雙大眼,盤算如何開溜,原來她打算給二人顏色瞧瞧,這下身懷巨金被識破,暗忖金子要緊,趁隙甩開二人再說,只是,這瞬間忽有兩道疾風襲來,簡天紅只覺雙眼一陣劇痛,怒火陡然竄起,忿忿道:“你們兩個大男人,沙石偷襲人家,羞也不羞?”
“臭丫頭!”小陶忍不住得意道:“你詭裡詭氣,休怪我們來暗的!”
兩人直撲向前,簡天紅弓著身,死命護住包袱,兩人慾搶,簡天紅強忍雙眼疼痛,又閃又躲,只想逃開,怎奈雙目痛楚不堪,睜不開,看不見,腳下蹌蹌踉踉,掙扎幾下,站立不穩,人就向前跪倒。
饒是已跪倒,簡天紅還是死死抱住包袱,小陶得意忘形,大叫一聲:“太好了!”急撲簡天紅,天紅跌倒在地,掙扎欲起,小馬又衝上前,簡天紅地上連打幾個滾,包袱再也護不住,脫手而出。
兩人急去搶包袱,忽聽得啪啪兩聲脆響,兩人只覺臉頰一陣麻,急急睜眼:一個身影一晃,啪啪再兩響,兩人頓覺頭暈目眩,站立不穩,耳邊聽得有人沉聲怒罵:“你們兩個畜生,找死!”
兩人聞聲暗叫不妙,睜眼一看,簡瞎子殺氣沖天站在跟前,兩人驚惶無措,聽得簡天紅萬般委曲叫:“哥,他們拿沙石偷襲我,我眼睛好痛,看不見!”
簡天助手起掌落,啪啪又是兩聲,恨恨道:“我簡瞎子的妹妹,你們也敢欺負,瞎了狗眼!”
兩人連挨幾下,雙頰已失了知覺,彷彿有溼溼的東西從口鼻往下滑,直流到脖子上,兩人感覺簡天助似已移步走開,不覺驚詫睜開眼,突然兩股勁風飛撲而來,兩人想開眼,已然不及,飛沙走石直撲雙幢,痛得兩人眼淚鼻涕不止,簡天助咬牙切齒道:“讓你們也嚐嚐沙石撲眼的滋味!”
這會兒,二人不只眼睜劇烈刺痛,被打的雙頰又已恢復知覺,一陣接一陣抽痛起來,疼痛似乎不只臉頰,口腔之內,牙床抽搐,一陣緊似一陣,小陶小馬突又驚覺,口腔似乎含著什麼,動了動嘴,裡面卡卡作響,伸手去掏,這才知道,牙齒斷在裡頭。這脖子以上的痛楚已夠受,脖子之下,剛才被簡天紅肘撞的胸口,又是雪上加霜,兩人撫著半邊臉,直痛得恨不得一頭撞死,饒是如此苦不堪言,兩人面對簡天助,吭也不敢吭聲,心下盤算,如何走脫,兩人雖睜不得眼,卻嗅得簡天助滿身殺機。果不其然,七葷八素間,聽得簡天助說:“你們這兩個畜生,收拾你們,一了直了!”
簡天助的話說得低沉,兩人聞之卻驚覺悶雷已挾閃電而來,再不速速遠離,只怕雷電沾身,要給砸斃,兩人起身就跑,奈何瞧不清路徑,高一腳低一腳,沒幾步,兩人便撞成一堆,簡天助冷笑:“你們倒是跑啊!”
兩人倉皇站起,小陶顫聲道:“你到底要做什麼?”
“取你們性命,免生禍端!”
“你……”小陶不甘道:“金子也給你搶跑了,你憑什麼又來要性命?”
“你們差點要了我妹子的命,為什麼不能要你們性命?”
小馬情急,叫道:“他赤手空拳,我們有刀,還怕不成,跟他拼了。”
這才提醒小陶,兩人手上原有刀,節骨眼兒怎就沒有想到?只是小馬話剛說完,兩人同時手腕一麻,刀子直落地面。簡天助動作極快,先是抓住二人手
腕,隨即揪二人前襟,一手揪緊一個,冷冷發話:“拼啊!你們倒是拼啊!”
兩人刀子被打落,不敢吭聲,簡天助沉聲問:“你們兩個,怎麼把人殺死的?”
兩人愕然,一時沒會過意來,簡天助聲音更冷:“說!你們兩個,怎麼把那姓江的獵戶殺死的?”
“我……”
“你們拔刀把人殺死的,對不對?”簡天助沉聲道:“既是如此,我來替天行道,讓你們嚐嚐刀子的滋味!”條地蹲身撿起地上的刀子,哼的冷笑:
“你們這會兒眼目不見,被一個瞎子殺死,這太奇妙了,你們,認命吧!”
刀子正要揮出,忽聽有人叫:“等等!”
聽那聲音,清亮甜美,十分耳熟,簡天助兄妹一怔,燕燕飛已人隨聲音飛竄而來,簡天紅驚道:“是燕姊姊!”剛才簡天助怒斥二人,她已摸索著抓起包袱,這下雙眼疼痛已稍解,她已能睜眼,聞聲瞧去,燕燕飛飛掃她一眼,目光落在簡天助臉上,說:“是我看錯人了,你倒是深藏不露!”
簡天助心虛,忍不住說:“你要做什麼?”
燕燕飛不答,卻反問:“你記得我嗎?”
“自然記得,你是個好心腸的姑娘,姓簡的永遠不會忘記,只是這會兒,我要替天行道,請你別插手。”
燕燕飛冷聲道:“什麼叫替天行道?”
“這兩人偷人金子,還將同夥殺害,我殺了他們,正是替天行道!”
燕燕飛忍不住“哼”地笑出聲,說:“你倒是好說詞,替天行道?如今張捕頭一行人在鎮上,這二人縱有天大過錯,都有官府來問罪,你替天行什麼道?”
“我……”
“再說這兩個鼠輩,也犯不著你汙了雙手,去犯下滔天重罪。”看簡天紅一眼:“你若替你妹子著想,最好少輕舉妄動,免得你人了囹圄,你妹子失去依靠。”
簡天助翻了翻白眼,沒有吭聲。
“如今金子在你兄妹手中,你若有心替天行道,倒不如將金子交出。”
簡天助自知理屈,卻仍倔強道:“姑娘,我倒是勸你,少管閒事。”
燕燕飛黯然嘆一口氣道:“就是我管了你兄妹閒事,今日才惹來這許多麻煩,我若不將金子追回,有何面目見張捕頭?”
隱約似有紛紛腳步,簡天助見勢不對,一個箭步竄向簡天紅,說:“快走!”將天紅一挾,倉皇遁走。
燕燕飛毫不遲疑,緊緊相隨。
小陶小馬見機不可失,乘隙欲走,忽聞人聲,兩人急揉痛眼,隱約看見幾位著公服的,已逼近來,兩人返身欲走,硬給攔住,其中一個叫:“拿下!”
一路疾竄,簡天紅惶恐道:“哥,怎麼辦?我誰都不怕,就怕燕姊姊。”
“不必怕她!”簡天助道:“哥和你,暫且離開此地,再作打算。”
說話間,只覺眼前一陣疾風掠過,腳步未穩,已有人攔在前頭,簡天紅驚魂甫定,聽得燕燕飛說:“天紅,金子給我。”
輕描淡寫一句話,聽得簡天紅驚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給我,天紅。”
簡天紅嘴唇糯動,吶吶道:“燕姊姊,我……”
“金子原是緝盜賞金,若憑真本事,將採花大盜抓住,不但功德一件,也拿得無上光彩。這會兒,金子在你們手上,成了贓物,二位難道甘心做個盜匪,既遭人唾罵,又躲躲藏藏麼?”
兩人無詞以對,燕燕飛說:“你們將金子交與我,我在張捕頭面前說情,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若不留下金子呢?”
“對不起,只有將你兄妹留下了。”
“好!”簡天助發了狠,說:“就是不把金子留下,看你如何留我兄妹?”
怕天紅給說動,又擔心金子被燕燕飛搶去,遂一把奪過天紅手中的包袱,低聲說:“你趁機逃跑,我倒要試試這小小坤道有多大能耐?”把包袱抓牢了,一俟燕燕飛出手,包袱頓成簡天助手中利器,足以擋她攻勢。燕燕飛試了幾下,
每出一拳一掌都是給堅硬包袱擋住,若非她及時收手,以她功勢之猛,若硬生生撞及,不被包袱所傷才怪。簡天助見她出招,未佔優勢,便有幾分自負,說道:“我敬重姑娘俠骨仁心,不想與姑娘為敵,姑娘何苦緊緊相逼?你我相見當如不見,我簡瞎子永遠銘感在心。”
“你哪裡是個瞎子?”燕燕飛說:“身手如此俐落,明眼人望塵莫及。”
“不敢瞞姑娘,我眼目雖有損傷,但隱約可見,”簡天助嘴角隱隱含笑:“如今月光之下,依稀辨出姑娘容顏清麗,風姿綽約,宛如天仙!”
燕燕飛聽他語氣,不覺生氣,說:“你為何言語如此輕薄?”
“我哪裡是輕薄?”簡天助說:“我句句由衷,全是肺肺之言,姑娘可聽出有輕薄之意?”
燕燕飛一忙,細思他口氣,是仰慕口吻,談不上輕薄,但仍碎道:“少胡說八道,將金子交出,我便不再苦苦相逼。”
“姑娘,我實不想與你動手。”
“我也不想,只是,為了追回緝盜賞金,不得不如此!”說罷連劍帶鞘,橫擋簡天助眼前。
簡天助見她劍末出鞘,明白她不輕易傷人,剛剛交手,又見只是平平,便也不太放心上,豈料燕燕飛瞬間將劍朝裡一收,飛快再向前,輕巧巧使出兩個“蜻蜓點水”,簡天助左右手腕一麻,包袱便脫手飛去,他急忙忙俯身去搶,背後猛然給拍了一下,一個暈眩,瞬間給拿住胳臂,他欲掙扎,胳臂越發疼痛,他本欲使出剪叉腿,來個旋乾轉坤,怎奈頭暈目眩,支撐不住,明白自己給制住了,卻掙脫不得,掙扎不得。心裡好恨,栽在一個姑娘家手裡,這是多丟臉的奇恥大辱!
燕燕飛與簡天助交手間,簡天紅趁隙脫逃,不知去向,燕燕飛不免擔著心事,雖說這女娃兒會武,功力畢竟有限,路上若有什麼差池,豈不是遺憾?正憂心忡忡,聽得趕來的捕快說:“這丫頭詭得很,應能逢凶化吉吧!”
勉強將一樁心事放下,眼看捕快七手八腳捆了簡天助,將他押走。那簡天助的頭頸低垂,悶悶不發一言。燕燕飛覺鬆了一口氣,正暗忖需不需要協助捕快,將簡天助押至唐家客棧,聽候張捕頭髮落?忽聽趕來馳援的語出驚人:“白家莊出現採花大盜,將人擄去了。”
燕燕飛整顆心似要縮緊,急急問:“將誰擄去了?”
“是小薇的婢女,名喚春花。”
燕燕飛啊了一聲,心急如焚,一躍上座騎,十萬火急,快馬馳返白家莊。
※※※
內院燈火通明,七、八步就有一盞燈籠,燕燕飛直趨小薇臥房,裡面燈光明亮,鐵龍守在門口,白禹奇、張俊明皆在,兩人均凝著臉,問小薇細節,小薇眨著眼,思索著說:“我跟春花下棋,聽到外面乒乓兩聲,原來兩棵樹已經倒了。”
張俊明一訝,問:“什麼兩棵樹?”
“燕姊姊不在,哥叫鄭田、陳福杵在門口。”
兩護院原守門口護她,在她口中成了“兩棵樹杵在門口”,白禹奇不覺瞪她一眼,小薇心虛咋咋舌,張俊明聽她把人說成樹,又說“杵在門口”,不禁好笑,微微露出笑顏,小薇一見,也偷偷笑起。張俊明立時凝下臉,小薇知趣,兀自收斂了。鐵龍已進屋來,說:“燕姑娘回來了。”
白禹奇、張俊明忙站起身,燕燕飛默聲不晌行至桌畔,將手中包袱往桌上一放,伸手去解,眾人凝神看著,包袱解開,金元寶燦然耀眼,眾人眼目一亮,張俊明驚喜道:“三百兩黃金追回了?”
“是。”燕燕飛毫無喜色:“我從簡天助手中拿回來的。”
“他人呢?”
“以為你在唐家客棧,你那班弟兄已押解過去,聽你發落。”
白禹奇肅然起敬,說:“燕姑娘不愧女中豪傑;一出馬,僅追回失金,還將歹人抓回,佩服佩服。”
張俊明忙問:“小陶、小馬犯下命案,不知可有消息?”
“有,小陶小馬給簡天助制住,你那班弟兄趕到,正好逮個正著。一併解往白家客棧。”
張俊明喜形於色,說“太好了!”隨又一凝臉,郝然道:“全由燕姑娘追回,張某太汗顏了。”
“張捕頭太客謙了,若非你們防守嚴密,只怕簡天紅早攜金遠走高飛,又因失金消息四處傳播,老百姓才提高警覺,若非我聽到一戶農急急鳴鑼,哪裡可能找到簡天助兄妹?是你早已佈下天羅地網,我才能如此順利。”
張俊明心中梢喜,拱手道:“多謝燕姑娘好說詞,燕姑娘不居功,張某越發汗顏。”
“好了,好了,大家都有大功。”白禹奇說:“張兄佈下天羅地網,燕姑娘追回失金,擒回歹人,都是大功一件。”轉臉對鐵龍道:“由其許下諾言,追回矢金,賞金五十兩,燕姑娘、張兄、還有那鳴鑼的農戶,都有大功,去把金子拿來。”
“不!這一刻萬事莫如救人急。”燕燕飛抓起三尺長劍,眼望小薇說:“春花被擄多久?”
小薇想了想,說:“不到一個時辰。”
“人往哪個方向走?”
小薇理直氣壯道:“我不知道哇,我眼睜睜看那人把春花抱出去,然後,我掙扎爬到門口,一陣天旋地轉就昏過去了。”
“你是否聞到什麼香味?”
“有啊!怪香的,我正覺奇怪,人就暈了。”
燕燕飛盯白禹奇問:“派人搜尋了嗎?”
“大半護院都出動了。”
燕燕飛返身即走:“我也出去看看。”
悟凡、悟明打外頭進屋,看悟塵燈下兀自發呆,悟凡瞄悟明一眼,說:“去煎藥。”悟明點頭,抓了藥包往外走。
悟塵不解:“做什麼?”
“給你療傷,大約三兩帖,便無大礙。”
悟塵悶悶道:“這點傷,管它做什麼?”
“瘀傷不去,只怕常要隱隱作祟,不可不慎。”
悟塵靜默一下,說:“採花大盜白家莊出現,你剛才在外走動,可有其他消息?”
悟凡搖頭。
悟塵嘆道:“眼前如大海撈針,要追回寶經,怕是不易,依我看……”瞧一眼悟凡:“玉扳指給我。”
悟凡取下手中玉扳指,納悶看他。
悟塵端詳一下,說:“何不從此處著手?”
“怎麼說?”
“你記不記得寶經被奪那夜,有人吃你一掌?”
“當然記得。”悟凡回憶道:“當時我將氣灌扳指上,朝對方胸口擊出一掌,出家人慈悲為懷,我手下留了情,那人受了傷,卻未必有性命之憂,只是玉扳指痕跡,怕是永遠留在胸口。”
悟塵沉吟一下,說:“與其盲人瞎馬,不如循此線索追蹤,說不定有所收穫。”
“說得有道理。”
忽聽外面一陣騷動,悟明急去探頭,看捕快們押著簡天助、小陶、小馬等。悟凡大喜道:“那彈琵琶的簡天助給逮到了。”
悟塵亦是一驚,向外頭瞄了一眼,果真看簡天助頭頸上了伽鎖,給捆綁得嚴密。想簡天助兇狠潑辣,別人竟能擒他,自己卻如此窩囊,栽在他妹子手下,越想越是羞慚,澀澀道:“這些官爺倒是好能耐,將這姓簡的擒回。”
“師兄。”悟凡壓低聲,神秘兮兮道:“這是大好機會,既然懷疑姓簡的與寶經有關,何不從他著手?”
悟塵點頭道:“好主意。”
燕燕飛四處走了一圈,毫無蛛絲馬跡可循,又懸念白家莊,擔心採花大盜去而復返,正準備折回,瞥見星星點點燈火移來,燕燕飛向那燈火馳行,快接近,為首的叫:“燕姑娘!”
燕燕飛一看,竟是張俊明,便問:“你也出來尋覓?”
“在下那班弟兄四處尋查,至今尚無半點蹤影,夜已深了,燕姑娘快請回白家莊歇下。”
“多謝關心。”燕燕飛問:“你到何處去?”
“到唐家客棧,準備將人犯押回白家莊。”
“方便嗎?”
張俊明略一沉吟,說:“本來不想麻煩白家莊,白少爺說人犯在外,看守諸多不便,只好恭敬不如從命,先行押回,再作打算。”
“即如此,你忙活去吧,我要返白家莊。”
話罷,彼此告別,燕燕飛看夜已深沉,快馬馳騁,進得白家莊,家丁迎出,將她座騎牽去安置,燕燕飛直趨內院,快近小薇門口,突有一人閃出。那人站在黑地,一語不發,只是靜靜揪住燕燕飛,夜深人靜,那模樣,倒教人疑為鬼魅。燕燕飛定神一瞧,竟是今夜在“奇園”奏琴的紫衣女子,這會兒她口鼻依舊蒙著輕紗,燕燕飛不禁脫口道:“琴兒姑娘,你怎會在此?”
琴兒先是不語,雙眼緊緊揪人,彷彿揪住一個不相識的人。燕燕飛越發訝異,問:“今夜在奇圍聽你撫琴,難道不認識我了?”
琴兒冷冷發話:“當然認識。”
“你怎會在此地?”
她立即碰了回來:“燕姑娘認為我不該在此地?”
燕燕飛驚疑看她,聽她話裡充滿敵意,越發困惑,不覺問:“聽姑娘言語,似乎對我不滿?”
琴兒不意對方如此直率,愕了一下,道:“不錯,少爺見你一身本事,對你格外倚重,你竟不把白家莊當一回事!”
燕燕飛奇道:“我怎地不把白家莊當一回事?”
“你既答應少爺,守護小姐,怎地不當一回事,導致春花被擄,你自已倒一想想看,擄的是春花,若擄的是小姐,你倒是怎麼向少爺交代?”
燕燕飛愣了一愣,雖自覺理屈,但對方盛氣凌人,教人難忍,便冷冷道:“我縱有差池,也輪不到你來數落!”
“你倒是神氣!”琴兒冷笑道:“春花雖只是一個婢女,一樣是人,春花被擄,不知你於何安?”
燕燕飛一昂頭,不樂道:“任何人被擄,都教我於心難安,你若無事,請你回去好生侍候你們主子!”
“小姐也是主子,我在此處,也是侍候主子。”
燕燕飛一訝:“莫非白少爺派你來此?”
“這是自然,護院四處搜尋去了,採花大盜若去而復返,誰來擔待?”
燕燕飛聽她說話衝裡衝氣,雖大大不樂,但白少爺既派她來此守護,想必有些身手,便捺下性子,試探問道:“白少爺既命你守護,想必你身手不差?”
“在燕姑娘面前,哪還敢談什麼身手?要不,少爺怎會對你如此倚重?”
一昂頭,冷言冷語道:“聽說你奪回失金,少爺對你讚不絕口,只怕日後少爺對你要更加倚重,我倒是奉勸你一句話,財物上白家莊去得起,人,白家莊可失落不得。別仗著你身手高強,便把白家莊當客棧旅店,只圖吃飯睡覺,節骨眼兒卻溜之大吉!”
“你……”燕燕飛氣忿已極,但轉而一想,這琴兒說話如此刻薄,已自失尊嚴,看她外貌嫻靜技好,實則心思狹窄,未免可憐,心念及此,心緒轉為平靜,說道:“琴兒,你如此胡言亂語,莫非有什麼心病?賺我礙眼?存心將我氣走?”
琴兒一怔,吶吶無詞以對。
燕燕飛隨又昂然道:“你若存心將我氣走,我偏不走,採花大盜已在白家莊出現兩次,我倒是對三百賞金大有興趣,抓了大盜,領了賞金,何等愉快!”
琴兒眼眸凌厲一掃,冷冷道:“聽你口氣,大有勝算,你燕姑娘真是驕傲,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逮著那採花大盜!”
燕燕飛微笑著,輕言細語說:“我權把白家莊當客棧旅店,吃飯睡覺,住個十天半月,守株待兔,不怕採花大盜不來自投羅網!”
“你倒是狂妄!”琴兒忿忿道:“姑娘家如此狂妄,也不害躁!”
“我燕燕飛一向如此,碰到謙和有禮的,他敬我一尺,我回他一丈,遇到態度橫霸的,我比他更加狂妄!”
琴兒氣極,怒眼相向,只說了:“你……”便說不出其他的話來。
“我倒覺得,你不妨回去彈琴自娛,修心養性!”
琴兒狠狠盯住她半晌,突一扭身,忿忿而去。
※※※
這間房原是簡天助兄妹住的,這會兒簡天助和小陶等三人拘押此地,三人均靠牆,小陶、小馬奄奄一息,嘴裡每隔一會兒發出含糊不清呻吟聲;簡天助垂下頭,合上眼,似已入夢;捕快胡青、小羅雙手支顎,打著盹。
忽有人輕經叩門,胡青揉揉惺忱睡眼,開門一看,竟是悟凡、悟塵,胡青訝道:“什麼事?”
悟凡合十道:“阿彌陀佛,官爺辛苦。”
胡青捆極,聲音透著不耐:“這麼晚了,兩位有事?”
悟凡說:“兩位官爺,奔波忙碌,大約甚為疲累,這會兒又要看守人犯,格外辛苦,我二人毫無睡意,願意代勞,官爺何不床上睡?”
小羅也抬起頭來,朝他們望一望,眼皮隨又沉重垂下去,不停打著呵欠。
從傍晚至夜深,東奔西跑,忙得焦頭爛額,的確疲累,偏還要看守人犯,兩人不敢掉以輕心,卻又不敵睡蟲,忍不住打起盹來。坐在窄椅上磕睡,的確辛苦,只覺渾身上下似有小蟲爬來爬去,十分煩燥難受,恨不得往床上一躺,酣睡一番,卻又擔心一酣睡即不省人事,犯人若逃跑了,那還得了,這下聽說悟凡、悟塵自願代守,不覺喜出望外。胡青、小羅對望一眼,暗忖這兩名和尚,原本為查易筋、洗髓二經而來,不致有什麼惡意,何況他二人今晚還與簡天助交過手,又提供線索,這會兒由他二人代守,再好不過。
胡青道:“如此,偏勞兩位師父了。”
小羅也說:“我們稍作休息,有事務必喊一聲.”
兩人舒舒服服往床上一躺,不久,即有輕微鼾聲傳出。悟塵走前幾步,舉手在兩人臉上晃晃,毫無反應,遂回到桌畔,捧起油燈,和悟凡行至牆邊。
簡天助並未入睡,只是閉目養神,當兩人自告奮勇,說要代勞,他已心生疑惑,不知這兩個和尚要玩什麼花樣?看兩人走近前,突然一昂頭,神情充滿敵意,悟凡定神瞧瞧他,沉聲道:“得罪了!”突地抓他前襟,衣釦一聲輕響,前胸露了開來,簡天助手腳被捆住,掙扎不得,人卻在霎那間暴怒起來,額上青筋暴出,忿忿道:“臭和尚,做什麼?”
“你死不承認去過常樂寺,我倒要瞧瞧!”
簡天助由憤怒轉為茫然,皺眉問:“你瞧什麼?”
悟凡就著燈火看了一下,咦了一聲:“奇怪,怎麼沒有?”
突聽得有人問:“什麼東西沒有?”
眾人循聲一望,看張俊明站門口,小羅、胡青一前一後蹦的坐起,急躍下床,張俊明瞧瞧人犯,揪揪悟凡、悟塵,又盯著小羅、胡青問:“怎麼回事?”
“頭兒……”胡青叫了一聲,吶吶說不出話。
“阿彌陀佛!”悟凡急道:“是我們看兩位官爺太疲累,自告奮勇,替他們看守。”
張俊明深深盯緊悟凡,正色道:“你剛才抓開他衣襟看什麼?”
“我……”悟凡看看張俊明,又瞧瞧悟塵,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悟塵忽有主意,便眼光一掃眾人,隨後盯住簡天助半晌,這才緩緩說:“常樂寺失落寶經當晚,有一人奪得寶經欲走,悟凡情急,在他右胸擊出一掌,當時他戴有玉扳指,氣灌扳指,在皮肉上留下痕跡,我們懷疑這人是簡施主,故而抓開他衣襟,看看是否真留了痕?”
簡天助臉色一變,整張臉陰慘慘,看來怕人極了。
張俊明聽悟塵一說,不覺困惑揪住悟凡,說:“扳指既能留下痕跡,可見出力之猛,那人右胸既遭此重擊,不會有性命之憂嗎?”
悟凡搖頭道:“不會,我將力點聚於扳指,扳指擊打的部位,並非要害,頂多折斷肋骨,指痕是一定留下的。”
張俊明聞言精神一振,興奮說:“兩位為何不早說?採花大盜若與寶經有關,這正是最好線索。”
簡天助臉色急劇變化,一會兒蒼白、一會兒紅,瞬間又轉成鐵青。悟塵悟凡悄悄留意,可以覺察他似在極度紛亂不安中,他那幾已全瞎的眼裡,有深沉的恨意迸出來。
回到房裡,悟凡迫不及待問:“師兄似乎特意將扳指留痕的事說與簡天助聽?”
悟塵微笑道:“不錯。”
“有用意嗎?”
悟塵領直:“自然有。”
“說來聽聽。”
“簡天助身上沒有扳指痕,我們想找新的線索益發困難。”悟塵沉思一下,繼續說:“如果簡天助就是那天到常樂寺去的騙子,可以想見,寶經必與他有關。我在張捕頭面前談扳指留痕,簡天助神情十分激動,眼裡還有恨意,如果我猜得不錯,簡天助可能因寶經與人結仇,卻又找不到仇家,不然為什麼聽到扳指留痕,神情如此激動?”
悟凡邊沉思邊點頭:“有道理。”
“簡天助雖一時找不到仇家,但總有蛛絲馬跡可尋,我故意把扳指留痕的事說與他聽,簡天助很可能採取行動,我們盯住他,說不定有新發現。”
“話說得的確有理,只是簡天助如今犯案被拘,縱有線索,他又怎能採取行動?”
“別忘了,簡天助並未殺人,他只是從惡徒手中奪金,據為己有,若要量刑可能也不重罰他,無非與失金案有關,說不定張捕頭網開一面,將他走,也未可知。”
“若是不放呢?”
“那也無妨。”悟塵壓低聲,神秘笑笑:“只要有人願意救他,小小牢,又能奈何?”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7-17 13:41:22
七 碧玉簪
曙色漸漸亮起,燕燕飛醒來,只覺屋裡悶得快要窒息。她抓起梳子,漫不經心梳順,紮好辮子。翠羽打來一盆水說:“請燕姑娘盥洗。”
這翠羽,自春花被擄後,鐵龍特意將她調了來,燕燕飛想起昨天傍晚馬廢失火,她給賊人蹦了兩腳,不覺問:“腳上怎麼樣了?”
翠羽說:“裹過傷,不礙事了。”
燕燕飛看她年紀甚輕,忍不住問:“你多大?”
翠羽說:“十七歲。”眼盯燕燕飛,仰慕道:“燕姑娘好了不起,將三百兩黃金追回來,又逮住歹人。”
燕燕飛淡淡一笑,說:“你剛才外頭打水,有沒有春花消息?”
翠羽臉色一凝,搖搖頭說:“春花好可憐,我要是給擄了,還不如死掉算了。”
燕燕飛更覺窒息,半晌不發一言,翠羽看她一臉凝重,也不敢再說閒話,只是小合翼翼瞧她一眼,說:“我去廚房端東西,燕姑娘是不是這會兒吃早飯?”
燕燕飛瞄一眼床上,小薇睡得香甜,她輕輕搖頭:“等小薇起來一塊吃吧,我出去走走。”
她急急往外走,屋裡太氣悶了,若不走出去,似乎喘氣不得,要悶壞人。
這會兒她環繞內院漫步,院中花花草草甚為繁茂,惦記要去看老爹,卻又遲疑,晨霧迷濛,花草上露珠點點,時候太早了,不是要打擾老爹好夢?
另端屋裡傳來木魚聲,燕燕飛聽小薇說過,這白家莊,女眷甚少,除了小薇,便是兩個年紀老邁的大媽大孀,閒來無事吟經禮佛,寂靜的內院益發肅穆,小薇就賺內院太暮氣沉沉,老喜往外頭跑。
燕燕飛繞行內院一圈,至一處月門,抬眼一看,那端正是奇園,昨晚鐵龍就是引著她,穿過月門,直奔奇園的。放眼奇園外圍,林蔭遮天,羊腸曲徑迴繞,晨霧下的奇園寧靜安祥,整幢園子似被林蔭環住,她極目一望,奇園雖依稀可辨,卻看不真全貌,隱隱約約,甚是神秘。
忽然,腳下似踩住什麼東西,硬硬的,把腳底都扎痛了,燕燕飛俯首撿起,是一支碧玉簪,簪上還有兩根頭髮,燕燕飛微微一愕,將碧玉簪捏手中。
她納悶,誰的髮簪?能進出奇園的,就只鐵龍和琴兒。難不成是琴兒的嗎?
轉回屋裡,翠羽已擺出一鍋粥,幾碟醬瓜醬菜,炸花生等。
小薇床上叫:“春花!春花!”邊叫邊睡眼惺惺坐起身子。
燕燕飛訝然道:“你做什麼?”
“我要外衣嘛!”鼻音濁重道:“春花呢!春花哪兒去了?”
“你忘了,昨天晚上……”
小薇霎時一呆,眠著嘴,睜大眼,睡意全去了,兀自抓起床邊衣服穿上了,走到梳妝鏡前,鬆了辮子,有些賭氣道:“都是春花幫我梳頭的。”
燕燕飛稍一愣,反問:“你自己不會?”
“會啊!”小薇玩弄頭髮,眼臉低垂,嘴眠得更緊,似要哭出:“每次都是她幫我扎蝴蝶結。”
燕燕飛柔聲問:“你自己不會?”問後不覺鼻子一酸。
“會啊!”似給硬住,聲音一下嗚咽:“就是不習慣嘛!”
抓起梳子,有一搭沒一搭梳起頭髮,一臉心事重重,梳好了,丟了梳子,捧出一個匣子,蓋子掀開,裡面各式各樣耀眼首飾,她瞄了一眼,抓出一支玉簪,放手中端詳著,再也忍不住,雙肩聳動,吸吸鼻子,哭了起來。燕燕飛細看那簪,大吃一驚,碧綠的色彩,長短似小指,這碧玉簪,太眼熟了。
小薇漸漸止了哭,說:“這簪子,春花送與我的,她還有一個,一模一樣的。”
燕燕飛越發驚奇,問:“你說,這是春花送與你的,她還有一個?”
“她有個舅舅,住縣城,是玉匠,有一次她去舅舅家玩,她舅舅送她一支,她好喜歡,又捨不得戴上,她舅問她為什麼?她說要給我,她舅一聽,又給了一支,兩支同一塊玉切的,看起來一模一樣。”
燕燕飛忙問:“她是否天天別發上?”
“是啊!”小薇說:“就是我沒有,東西多嘛,戴都戴不完。”她把答往發上一別:“今天我要別這支簪子。”
燕燕飛只覺呼吸急促,人快要窒息,屋內,似乎更悶人了。
忽聽外頭有人揚聲道:“燕姑娘在嗎?”
翠羽說:“是鐵管家。”忙探出頭去,說:“燕姑娘在屋裡呢。”
鐵龍進得屋來,身子微前傾,謙卑道:“主人在東廂房,請燕姑娘去一趟,捕頭大人也在。”
小薇早已忍不住,說:“鐵龍,你們什麼時候把春花救回來?”
“小姐別心急。”鐵龍溫和道:“少爺請燕姑娘去,就是商量對策,如何救春花回來。”
小薇噘噘嘴,悶悶道:“還救得回來嗎?你們連採花大盜是誰都不知道,採花大盜在哪裡也不知道,還救得回來嗎?”眼眶一紅,淚水奪眶,滴滴沿腮滾落。
鐵龍沉默一會兒,說:“少爺找燕姑娘去東廂房,正是要想個法子,小姐別難過,事情總有辦法可想。”
“我也去東廂房,我要聽聽你們有什麼好法子?把春花救回來。”
張俊明沉吟一下,說:“要救春花,就像救鎮上其他童男童女一樣,先把採花大盜揪出來。”
“誰都知道要把採花大盜揪出來。”白禹奇眼目灼灼盯住對方:“只是,總該有個好法子。”
“這事大為棘手,不過,依我看,眼下已有轉機。”
“有轉機?”白禹奇訝道:“張兄是否有新線索?”
張俊明正要說話,聽得簾子響動,轉臉一看,是燕燕飛、小薇、鐵龍等。
張俊明說:“正等著燕姑娘。”
小薇眼瞪張俊明,說:“張哥哥,什麼時候把春花救回來?”
“春花自然要救,只是,得先合計合計。”
“你們得快合計,要不然春花恐怕……恐怕就像那些給馬兒馱回來的,好慘好可怕哦!”
“小薇!”白禹奇橫她一眼,對鐵龍道:“把小姐請出去,大人議事,小孩走避,免生枝節。”
小薇嘴一噘,眼圈泛紅,不服氣道:“春花是我屋裡的人,與我情同姊妹,你們把我當小孩,還不許我聽……”說到末了,聲音硬嚥,眩然欲淚。
白禹奇似沒瞧見她欲哭模樣,冷凝著一張臉,鐵龍朝外作個手勢:“小姐,請!”
小薇偷瞄白禹奇,見他一臉霜意,毫無轉寰餘地,便懊惱一瞪鐵龍,萬般委曲,老大不情願走了。
白禹奇立時抹去臉上寒霜,誠懇道:“張兄說有轉機,不知有何轉機?”
“白兄記不記得那兩個假扮書生、相士的和尚?”
白禹奇眉心一動,說:“記得。”
“白兄是否也還記得,那兩個和尚是來追尋易筋經、洗髓經?”
白禹奇凝重點頭:“不錯。”看住張俊明,疑惑問:“你說有轉機,與兩個和尚有關嗎?”
“採花大盜若與易筋、洗髓兩經有關,就與兩個和尚有關,也就大有轉機。”
“如何說?”
張俊明說:“只要先找出一個人。”
“誰?”
“右胸有玉扳指痕的人。”
鐵龍已折回,聞言一愕,白禹奇、燕燕飛驚奇傭望,燕燕飛忍不住說:“為什麼?”
“常樂寺失落寶經當晚,有一個奪經的,中了悟凡和尚一掌,那悟凡將氣灌扳指上,留下痕跡。”
眾人沉默,半晌,白禹奇問:“張兄這消息是否來自和尚?”
“是.”張俊明說:“和尚懷疑,簡天助可能會赴常樂寺奪經,昨夜抓開他衣襟查看。”
“簡天助?”白禹奇問:“你說那個彈琵琶搶金子的瞎子?”
張俊明點頭稱是。
“究竟……”燕燕飛疑道:“他右胸可有板指痕?”
張俊明搖搖頭:“這會兒簡天助正拘押白家莊,我打算釋放簡天助。”
白禹奇困惑問:“為什麼?”
張俊明神秘一笑:“簡天助只是從賊人手中奪金,並末犯下命案,這種罪狀,可大可小,大可押之,小可放之,沒什麼大不了.”
燕燕飛沉思一下,嘴唇糯動,欲言又止,忽地朝張俊明一笑,張俊明唇邊笑意更深。
白禹奇突喚聲“鐵龍”,眼梭張俊明、燕燕飛二人,說:“三百兩金子失竊,我承諾追回金子賞五十兩金,張捕頭佈下天羅地網,燕姑娘奪回金子,又擒得歹人,再加那農戶鳴鑼,三者配合無間,才有大功,我想賞燕姑娘二十兩金,張捕頭二十兩金,另外十兩金,賞與農戶。”
鐵龍已將金子捧出,張俊明搖手道:“追回金子,本是我份內之事,何況金子是燕姑娘追回,在下羞愧汗顏,如何敢受?”
“如何不敢受?”白禹奇說:“你那班弟兄,昨夜又是救火,又是追賊,忙得人仰馬翻,權當搞賞吧。”看燕燕飛似有推辭之意,遂說:“燕姑娘居大功,千萬別推辭才好。”
忽聽外面隱隱叫喊聲,眾人正疑,小傳進來報道:“頭兒,有人闖進牢房。”
張俊明一愕,急問:“哪間牢房?關小陶、小馬的?還是簡天助?”
“簡天助。”
張俊明鬆了一口氣,微笑道:“悄悄吩咐弟兄,虛應了事。”
小傳一訝:“頭兒意思是?”
“既有人要救他,縱之何妨?”
※※※
闖進牢房共計三人,其中之一是簡天紅。
簡天助在郊野被制伏後,簡天紅尾隨,隱約聽得那班捕快說:“回唐家客棧。”人家有馬代步,她沒有,故而趕到唐家客棧,已夜深人靜,找到原住房,見裡邊有燈光,小心翼翼從門縫往裡瞧,瞥見兩捕快守著,哥哥和小陶等人被拘押一處。簡天紅自然想救哥哥,卻又不便貿然闖人。好不容易看捕快打起噸,心裡七上八下之際,忽聞隔壁有響動,天紅忙躲閃。
原來悟塵悟凡上前叩門,已進得屋裡,簡天紅一想屋裡四人守著,更不能輕舉妄動了。直至張俊明前來,將人押走,簡天紅又累又飢,自忖無力救人,
便黯然目送。又怕簡天助不放心她,躲在角落,作幾聲貓叫,邊叫邊遠遠瞅過去,果然簡天助略一遲疑,腳步踟躊不前,捕快催他:“走啊!”他這才挪步前行。兄妹倆如此這般招呼過,簡天紅心寬了些,等張俊明一夥人去後,潛入廚房偷點吃食,又找間空房,悄悄安歇。第二天天不亮溜出,往白家莊行去。
一夜養精蓄銳,精神已大好,來到白家莊,簡天紅躲躲閃閃,四處探看。
摸索大半晌,才發現兩個穿公服的走進一間屋,又隔半晌,另兩個出來,其中一個打著呵欠道:“真悃,那兩個東西整晚嗨嗨個沒完,真想給他兩個耳刮子。”
兩人過去了,簡天紅想大約這是牢房了,從懷裡抓出匕首,意欲闖入,眼睛貼著門朝縫裡瞧,看裡面有柵欄,柵欄之內,小陶小馬斜靠稻草裡上,隱隱約約似有呻吟聲,簡天紅極目搜索,心下納悶,怎就不見簡天助?
她再瞄一眼,傍邊另有一間屋,木頭窗格上貼著棉紙,絲毫不象牢房。正疑惑間,後面傳來腳步聲,簡天紅躲起,看一個著公服的進去了,半晌另有兩人出來,其中一個道:“這一覺睡得真舒服。”
“那瞎子倒也安靜,這會兒還睡得像豬。”
“頭兒也真好度量,那簡瞎子不與那二人同一牢房,頭兄竟然準了他。”
“頭兒大約想,要不是瞎子從惡徒手中奪金,金子早就飛走了,依我看簡瞎子大約不會有什麼大罪,審問兩下,說不定就放了。”
簡天紅聞言一愕,若審問兩下就放人,她冒險衝入,豈不自找麻煩?但,不免困惑,不知哥哥究竟怎麼了?等二人走過,她手沾口水,將窗格上的棉紙濡破,從破洞朝裡瞧,裡面是一間房,有幾張簡陋床裡,有兩個人躺著,兩個人坐著,靠裡角又有一床,躺床上那人不是簡天助還有誰!簡天紅心想,這哪是牢房?恐怕是那班捕快的睡房吧?心中越發遲疑,不知該如何才好?
正舉棋不定,聽得有人叩門,簡天紅回頭一看,竟是兩個蒙臉的,心中甚驚,門一開,兩蒙臉陣風也似衝入,聽得裡頭大喊:“你們做什麼?”
簡天紅呆住了,不知兩人要做什麼,即刻尾隨閃入。這下簡天助霍地坐起,滿臉驚異,一見天紅,表情一呆,天紅看他手上腳上皆有一長鈴,激動道:“我來解開!”
昨夜簡天助離開唐家客棧,心裡還惦記著,不知道天紅人在何方?聽到貓叫,大為歡喜,知道天紅已潛回,近在咫尺,他強作鎮定,故意停下腳步,無非暗示天紅“暫時留此”。明白自己妹子行蹤,他心一寬,決定好好睡上一覺再作道理。不料這會兒睡夢正熟,突闖入兩個蒙臉的,心下正疑,看簡天紅也跟進,一時以為簡天紅找來幫手。兩蒙臉手持短棒,與捕快交手。天紅蹲下身,看鈴子另端用粗繩繫住,栓床底木樁上,簡天紅拿匕直劃粗繩,三五下劃開,兄妹正欲竄開,忽然又奔進幾個捕快,簡天助兄妹聯手對付,怪道人一多,這些捕快似乎越發不堪一擊,兩蒙臉持短棒揮舞,更是所向披靡,簡天助兄妹正逃至門口,驀然有人攔在前頭,沉聲喝:“哪裡走?”
眾人聞言皆大吃一驚,來者也是蒙面漢,只見他手握二尺利刀,迅即刺向簡天助右胸,簡天助一閃避開,蒙面漢再逼前,又是一刺,簡天助機靈避過。
眾人驚愕,這蒙面漢殺氣沖天,看來是欲殺他而後快。天紅瞧著不對勁,說了聲:“哥,接著。”將匕首拋了過去,簡天助接在手中,當胸擋住,蒙面漢又要撲前,闖進救人的兩蒙臉,手持短棒,齊來救簡天助.
持利刃的蒙面漢越發蠻橫,拳腳齊發,一邊抵擋兩根短棒,一邊伺機殺向簡天助,一傍的捕快面面相呈,莫名所以。
蒙面漢刀刃送前,直取咽喉,簡天助即向後一仰,連續兩個“鶴子翻身”,等落地站穩了,冷冷發話:“你為何要置我於死地?”
這當兒,兩蒙臉短棒在手,嚴防蒙面漢刺殺簡天助,蒙面漢眼見行動被阻,十分氣惱,瞪著眼,默不吭聲,簡天助聲音更冷:“是有人指使你來殺我?”蒙面漢仍不語,簡天助冷笑道:“為何不說話?是不是怕一開口,暴露身份?”
蒙面漢顯然恨兩支短棒礙事,乾脆一招“迎賓送禮”,往左送去,其勢甚猛,若非蒙臉甲閃得快,怕要正中胸口。不一瞬,蒙面漢再一招“宿鳥投林”,其勢更兇,若不是蒙臉乙急避他刀鋒,利刃怕要直刺咽喉。兩蒙臉因避他攻勢,急閃兩旁,蒙面漢得此空隙,一個飛竄,刀鋒回收,迅即一招“毒蛇反尾”,直挑他胸口,簡天助側身一仰,急避刀尖。
忽聽得腳步紛裡,眾人抬眼一望,張俊明已和白禹奇、燕燕飛趕來。張俊明一看三個蒙面漢,怔了一怔,急問:“怎麼回事?”
一名捕快指兩蒙臉和簡天紅說:“他三人闖進,欲將人犯救走。”又指蒙面漢:“這人,似乎欲取簡天助性命!”
張俊明決然道:“全部拿下!”
簡天紅急喚簡天助:“哥,快走!”
拉著簡天助,扭頭就跑,蒙面漢哪裡肯放,尾隨其後,緊追不捨,這會兒不只捕快追來,白家莊護院也攏聚過來,簡天助兄妹邊跑邊打,蒙面漢則力敵眾人,邊打邊追簡天助,眼看快追上,整個人提氣而起,直撲簡天助。緊接利刀揮出,直取簡天助後心,燕燕飛側身竄上,一腳踢掉刀子。
蒙面漢愕了一愕,隨即如一隻野兔,迅速竄逃。
另一端,兩蒙臉的,幾次突出重圍,正要尋路逃出,忽然眼前人影一閃,張俊明已在眼前。
“兩位為何來救簡天助?”兩蒙臉的不說話,張俊明說:“我倒想看看兩位真面目。”
其中一人道:“我們沒有惡意,只想救人。剛才那蒙面漢欲殺簡天助而後快,這人才需要留意。”
張俊明怔了怔,但仍說:“你們兩位究竟是誰?”
其中一人道:“捕頭大人,你我是友非敵,眾目睽睽何必苦苦相逼?”
張俊明恍然說:“我知道你們是誰了,快走吧!”
將眼光一梭,便見簡天助兄妹,意欲外竄,外院等不肯放,兄妹倆與人纏鬥,力拼欲求脫身。張俊明急竄向前,沉聲喝道:“大家住手!”
眾人訝異看他,張俊明凝重對簡天助道:“有人要救你,有人要殺你,你不覺事有蹊蹺嗎?”簡天助一愕。
“我原想放你,只是這會兒,與其放你,不如留你。”
“哥……”簡天紅急道:“我們怎麼辦?”
“簡姑娘,”張俊明微笑說:“你哥留在這裡,比外頭穩當多了,你看看,剛剛那人,欲置他於死地,為了免生枝節,他留下又何妨?”
突有人驚叫:“頭兒,看!”
大家把眼光向外拋去,原來那蒙面漢欲走,燕燕飛一路追蹤,蒙面漢拼了全力奔馳,快近門口,燕燕飛已趕在前頭,攔他去路,說道:“你往哪裡走?”
蒙面漢後退幾步,一邊瞄瞄四周,見旁邊站了一人,立刻有了主意,整個人如一隻大鷹,直向那人撲過去,對方一聲驚叫,再也出聲不得。蒙面漢一手抓緊她手臂,一手掐她咽喉,人疾疾挪步。這被擒的,正是小薇。
蒙面漢眼目機靈梭緊燕燕飛,下顎微仰,似乎面有得色,雖仍不肯開口,意態卻明顯,無非說:人質在我手上,你若敢輕舉妄動,我立即扼殺她!
燕燕飛屏息,正思如何從他手中奪人,卻聽得白禹奇說:“讓他走吧!別教傷了小薇!”
蒙面漢聞言如遇大赦,摟緊小薇飛快往外狂奔,到得門外,一手仍抓牢小薇,一手解牆外栓的牲口,小薇不住打顫,叫道:“燕姊姊,救我,救我啊!”
蒙面漢一手抓疆繩,一手挾小薇,快跑幾步,臨上馬,將小薇一推,策馬而去。
西廂房之內,張俊明凝望簡天助,一手指著椅子,和顏悅色說:“簡兄,請坐。”簡天助滿臉愕然,不敢置信望向張俊明。
“這會兒,你不是人犯,我也不是捕頭,咱們只是江湖上的朋友。”
簡天助老大不客氣坐下,白眼揪緊對方:“我不明白。”
張俊明微笑道:“你不明白什麼?”
簡天助冷冷說:“你何以對我如此禮遇,說什麼江湖上的朋友,姓簡的瞎子不敢高攀。”
“簡兄如此說話,教張某不知如何啟齒。”
“你有話問我?”
張俊明微微頷首,一臉凝重。
簡天助的嘴角閃過冷笑,不耐道:“有話你就問吧,你是官爺,我是人犯,官爺問什麼,人犯敢不回話?”
張俊明站起身,親自倒杯茶擱桌上微笑問:“簡兄知道我做什麼?”
“捕頭大人親自倒茶,姓簡的瞎子敢當。”
“簡兄不必客氣,請問簡兄,你是耳朵聽到我倒茶,還是眼睛看到我倒茶?”
簡天助一愕:“你問這是……”
“簡兄不只聽到我倒茶,也看到我倒茶了是不是?”
簡天助臉色一沉,說:“不錯,我是聽到你倒茶,也看到你倒茶。”
張俊明微笑道:“這麼說簡兄眼睛並不瞎?”
簡天助雙眉一揚,不樂道:“我眼目雖未全毀,與瞎子又有何異?”
張俊明緘默一下,說:“簡兄既如此說,我倒想請教,簡兄這眼目,是被別人所毀,還是自己所傷?”
簡天助白眼一瞪,額上青筋浮起,暴怒道:“你究竟要問什麼?簡瞎子搶人金子,你若問案,與金子有關之事再問,與金子無關,請免開尊口。”
張俊明注視他半晌,神情也不惱,微微笑道:“我說過,這會兒,咱們是江湖上的朋友,我只是與簡兄聊聊,簡兄何必如此暴怒。”
簡天助冷聲道:“我與你不是什麼江湖朋友,你若要問,與案子有關的我作答,姓簡的不想與人作無聊閒談。”
“好。”張俊明臉色一正,說:“你是否知道,為什麼那蒙面漢欲取你性命?”簡天助愕住了。
“你是否與人結怨?否則,那蒙面漢為何兇殘至此,看來欲置你於死地。”
簡天助思索一下,苦笑道:“我的事,自會了斷,不勞捕頭大人過問。”
“好吧。”張俊明嘆了一口氣,隨即又問:“這會兒,你心裡最想做什麼?”
簡天助愕了愕,一抬下顎,昂然看張俊明:“你的意思,我想做什麼,你都可以辦到?”
“盡我所能。”張俊明疑惑問:“你想做什麼?”
簡天助雙眉一挑,說:“你肯放我嗎?”
張俊明以問作答:“簡兄不怕人家追殺你?”
“我姓簡的一個瞎子,有人追殺,值得以性命相搏。”
張俊明略一沉思,微笑道:“若要釋放簡兄,可以,只要簡兄回答兩個問題。”
簡天助臉色一凝:“你說。”
“第一,你是否去過常樂寺?第二,你的眼目,想必從前是好的,後來為什麼受了損傷?”
簡天助慢慢抬頭,盯住張俊明,臉色慘白,眼裡迸出恨意,聲音卻異常平靜:“你的意思,只要我據實回答這兩個問題,你便放我?”
張俊明緩緩點頭。
簡天助繃起臉問:“我妹子呢?她這會兒人在哪裡?”
“你信得過燕姑娘嗎?”
簡天助臉色稍安,輕輕點頭。
“她在燕姑娘身傍,簡兄大可放心。”
簡天助微笑道:“多謝。”臉色隨即一冷:“只可惜,你問的兩個問題,恕不作答。”
“你……”
“男子漢大丈夫,自己做的事,自已承擔,不敢勞煩捕頭大人。”
※※※
兩人雙騎,並肩出了小鎮,走官道,經破廟,直向前飛馳,至一處,燕燕飛一勒馬,座騎緩下,簡天紅問:“燕姊姊哪裡去?”
“如此馳馬,心曠神怡,倒也愉快。”
簡天紅雙目溜溜她,說:“燕姊姊似乎不只是馳馳馬,是不是?”
燕燕飛含笑看她,道:“你很聰明,騎術也甚好,怪不得將那和尚打得不敢吭聲,可見身手亦不差。”
夭紅雕嶼:“跟燕姊姊相比,差多啦。”
“不必客氣,你年紀輕輕,身手就如此,若再磨練,身手更加不凡。”邊說邊下了馬,簡天紅也躍下座騎,兩人將馬栓樹幹上。簡天紅似乎心事重重,燕燕飛突低叫:“小心!”低叫間,已折根樹枝直掃簡天紅胸口,天紅一忙,瞬間左右一閃,閃開樹枝,燕燕飛微笑道:“閃得好!”
簡天紅這才知道對方與自己耍著玩,不覺嬌憨一笑。
“你哥教的?”
天紅頷首稱是。
“誰教你唱曲?”
“有個老姑媽,小時候教我唱曲,教哥琵琶。”簡天紅黯然道:“老姑媽死了,就剩我與哥相依為命了。”
“倒是不容易,”燕燕飛話鋒一轉,問:“你哥的眼睛,最近才受傷,是不是?”
夭紅愕了一下,細聲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你怕不怕?”
夭紅呆了呆,問:“怕什麼?”
“你哥是否與人有仇怨?今日那蒙面漢顯然欲置你哥於死地,看來那人若非與你哥有深仇大恨,就是想殺人滅口。”
天紅不覺打個寒噤,說:“虧得燕姊姊踢掉刀子,否則……”
“那人今日刺殺不成,恐怕隨時還會再來。”
簡天紅面色一變,惶然道:“那怎麼辦?”
燕燕飛靜靜凝望天紅,見她大眼茫然無助,不覺柔聲道:“你與哥哥,似乎不為賣唱,告訴燕姊姊,你們兄妹來此,莫非另有目的?”
“這……”簡天紅恐慌道:“我不知道,要問我哥……”
燕燕飛皺皺眉,誠懇道:“你此刻吞吞吐吐,不肯說實話,萬一仇家再尋上門,只怕,你哥更加危險,你們兄妹相依為命,若你哥……”
“燕姊姊!”簡大紅急掩雙耳,心焦氣躁,歇斯底里叫:“你不要再說了,不要說了!”
燕燕飛輕輕抓開她掩耳的雙手,眼神明亮注視她,輕柔道:“看住我,天紅。”天紅緬腆望過來,燕燕飛目光堅定問:“你哥為何而來?”
“為……”天紅咬著指頭欲言又止,半晌搖頭說:“不!我不敢說,我說了哥會罵死我。”
“天紅,你寧願你哥罵死你?還是要眼睜睜看你哥出什麼意外?你哥雖身手不凡,但他眼目受損,稍有閃失,不堪設想!”
天紅搓著雙手,噘著嘴,偏頭想了想,咬咬牙說:“是我哥出來找仇家,我看他眼目不便,放心不下,偷偷跟著出來的。”
“你哥為何眼目不便?”
“他……他眼目受損嘛!”
燕燕飛急追問:“為何眼目受損?”
“我……我不知道……我聽哥悲痛莫名說,他本是一個眼目晶亮的漢子,如今眼目受損,此仇若不報,生有何歡?”
燕燕飛緊迫盯人:“你哥仇家是誰?”
“我哥不肯告訴我,他說,他、心裡有數。”
“那天你哥奪了金子,卻要你先攜金逃走,莫非他想留下報仇?”
簡天紅點點頭說:“我哥說要留下來,與仇家惡鬥!”
“看來,你哥仇家就在小鎮附近。”燕燕飛沉思一下,忽有所覺,對簡天紅說:“有人來了。”
果不其然,聽得有人高喊:“燕姑娘!”
燕燕飛回臉一看,竟是鐵龍。
鐵龍瞄瞄簡天紅,又看看燕燕飛,神色怪異,燕燕飛訝道:“鐵管家來找我?還是正巧路過?”
“專程來找燕姑娘。”鐵龍說:“林老爹身子已經好多,已收拾好行裝,說要前往長沙尋張獻忠,我家主人不敢應允,請燕姑娘回去再說。”
燕燕飛忙道:“既如此,我立即回去。”對簡天紅說:“走吧!”
鐵龍斜眼一魄簡天紅,燕燕飛察覺,不禁問:“鐵管家莫非有話要說?”
“是。”鐵龍說:“請姑娘借一步說話。”
燕燕飛狐疑一望他,移前去,鐵龍眼揪簡天紅說:“這姑娘不是涉了失金案?”
燕燕飛愕了愕,說:“不錯,此事由簡天助承擔,這姑娘少不更事,如今涉案,雖齡法不容,但年幼無知,聽命兄長,其情可憫。”
“話是不錯。”鐵龍遲疑看燕燕飛:“姑娘與她同行,不怕遭人非議?”
燕燕飛一愕,她本欲將簡天紅帶在身畔,以便照料,看鐵龍對天紅甚是鄙視,天紅即使勉強進了白家莊,怕是難受白眼。心念突一轉,暗忖,何不將天紅暫時安置唐家客棧?只是轉而一想,天紅涉案,唐家客棧人多嘴雜,少不得白眼相加,還得受些冷言冷語,何況採花大盜橫行,春花已被擄去,天紅孤身一人,若有差池,如何是好?
天紅瞧著鐵龍神色詭異,又見他與燕燕飛低著嗓門說話,還瞧他不時偷眼瞄來,滿臉鄙夷,心中已明白正議論她。看燕燕飛若有所思,甚是為難,天紅再也不甘緘默,揚聲道:“燕姊姊,我不與你回去了。”
燕燕飛一訝,問:“為什麼?”
“我不想給燕姊姊添麻煩。”
燕燕飛頓覺心頭一鬆,只是這樁煩人心事甫一卸下,新的掛慮又來了,不覺眉頭皺起,憂心道:“如此說來,你欲往何處去?”
簡天紅雙眼一眨,有了主意,便胡認道:“我回老宅。”
燕燕飛憂心盡去,欣然道:“此時此刻,回到老宅,再好不過。”
天紅疑惑道:“哥什麼時候可以出來?”
“大約很快吧,你儘管回去老宅,你哥出來,就可以逕自回去找你。”
天紅眨著大眼說:“燕姊姊務必告訴我哥,請他回老宅找我!”嘴上說得鎮定,心底卻不免驚惶,怕那欲置哥哥於死地的蒙面漢去而復返,又擔心他與仇家惡鬥,還掛慮他眼目不便,屈居下風,心裡千頭萬緒,憂心忡忡,幾次嘴唇孺動,卻又欲說還休,看鐵龍一雙精明老道的眼揪住她,天紅耽著一肚心事,不敢說,也不願說。
燕燕飛說:“你此刻啟程,快馬加鞭,黃昏之前,到不到得了老宅?”
簡天紅點頭道:“到得了。”
燕燕飛從袖裡抓出銀子,往她手中一塞,說:“趕緊上路,千萬別耽擱。”
燕燕飛進門,林老爹與白禹奇正聊天說著話,只瞧林老爹一身乾淨俐落,桌上還擱著一個包袱,燕燕飛凝目端詳,見他病容盡去,神情嬰爍,遂問:“老爹要走了?”
林老爹凝重道:“我憂心如焚,如何能不走?”
燕燕飛點頭道:“既如此,老爹路上千萬保重。”從袖中取出幾枚小金元寶,又抓出一把銀子,瞧著白禹奇一笑說:“昨夜,白少爺賞了金子,老爹路上不愁盤纏了。”
林老爹搓搓雙手,驚喜得不知所措,咧著嘴,頻頻道:“這怎麼好?怎麼好?”
燕燕飛看他神色驚喜,不覺微微一笑,隨又臉色一凝說:“老爹身子剛好,不宜跋涉,我想另外再僱輛車,把老爹送到長沙。”
鐵龍一旁說:“姑娘這主意好,只是張獻忠如今在長沙,只怕長沙此刻猶如鬼域,也不知車伕敢不敢去?”
林老爹眼色一點,懊惱道:“這孽種造孽太多,就算沒有車伕敢去,老朽爬也要爬到長沙,向他要腦袋!”
眾人聞言面面相里,白禹奇深深盯燕燕飛一眼說:“老爹年邁體弱,實不宜再作跋涉,要僱車倒也不難,只要找個機伶可靠的車伕,多給車資,自能將老爹送至長沙。”轉臉對鐵龍說:“派人去僱車吧!”
鐵龍轉身欲走,白禹奇說:“等等,白家莊也要略盡棉薄。”鐵龍會意,將早預備好的兩錠元寶奉上。白禹奇說:“這是十兩金子。”
老爹愕了一愕,急急搖手道:“老朽貧病潦倒,承白少爺收容,又施以醫療,怎能要你金子?”
白禹奇微笑娣視燕燕飛說:“燕姑娘一個出外人,都有厚贈,白某更應略表心意。”
林老爹趕忙搖頭說:“老朽不敢受,不敢受。”
燕燕飛凝望兩錠元寶,不禁微微一笑,白禹奇瞥見了,訝異道:“燕姑娘笑什麼?”
“白少爺善心義舉,真是令人感佩,只是兵荒馬亂,老爹手無縛雞之力,兩錠大元寶,使用起來有所不便,怕遭人凱覦。”
“說的是,說的是。”林老爹迭聲道:“白少爺若執意要給,給點碎銀子就成了,十兩金子,不敢收。”
白禹奇略一思索,不覺佩服燕燕飛心細如髮,一點不錯,手無縛雞之力,攜兩錠金元寶,怕要惹來災禍,當下說:“有道是窮家富路,白某隻想出門在外,寬裕點好,末顧及其他,虧得燕姑娘一語點破,慨如此,鐵龍,你去取來十枚小金子,一枚一兩,讓老爹此去十分順利。老爹,你看這樣可好?”
“不敢受,不敢受。”老爹連連搖手,臉色惶然。
燕燕飛勸道:“白少爺一番美意,老爹再別推辭,若是路上再有波折,老爹才不愁盤纏。”
林老爹感激望白禹奇,隨又苦惱對燕燕飛道:“人真是矛盾,先前盤纏用盡,心中甚是愁苦,這會兒你們給這許多盤纏,倒又教我發愁,不知如何攜帶。”
“老爹別愁。”燕燕飛微笑道:“你將那碎銀子帶在手邊,至於金子……”
眼睜一轉,端詳老爹,看他穿一件黑袍,說:“老爹將這外袍脫下。”
向人要了針線,將小錠金子,分別縫進幾個衣角,縫完了,又要老爹寬下夾袍,將剩餘的幾枚再縫入。白禹奇怔怔望著,看她熟稔穿針引線,又瞧她嫻靜舉止,心中越發激動,這外型秀麗的女子,不只武藝傑出,動如脫兔,此時此刻竟又如此心思慎密,舉止溫柔,嫻雅如處子。似此外柔內剛,可動可靜的女子,不正是他夢寐以求的伴侶麼?恍憾間,一雙眼緊緊被吸牢,一時竟痴了。
張俊明聞訊趕來,一入門,見一個靜靜縫衣,一個痴痴凝望,霎時愕住了。
燕燕飛縫好衣服,抬頭瞥見張俊明站門口,不覺朝他一笑,張俊明這才回過神來。
林老爹靜靜穿好袍子,心中思緒翻騰,環視眾人,激動道:“各位對我情深義重,只要老朽有一口氣在,決不敢忘,”又盯住燕燕飛道:“難得燕飛設想周密,老朽有這樣好義女,不知幾世修來。”
燕燕飛忙趨前抓住他枯手,說:“老爹手無縛雞之力,竟不惜年高體衰,為了天下蒼生千里跋涉,燕燕飛慶幸有緣認識老爹。”兩人默視,林老爹眼裡淚光閃閃,燕燕飛黯然道:“老爹此去,必多兇險,千萬小心才是。”
林老爹一咬牙,堅定道:“再大凶險,老朽都不怕,怕只怕追不上張獻忠那孽種,老朽死不瞑目!”
眾人俱都靜下,睜大眼緊瞅他,林老爹苦笑道:“老朽見到那張獻忠,苦口婆心,勸他別再造殺孽,他若不聽,老朽拼著老命,把他殺了!”
眾人聽了背脊發冷,那張獻忠惡跡昭彰,傳聞不少,每個人聞其惡行,莫不頭皮發麻,就連夜啼的稚子,大人若哄騙無效,只要說聲“張獻忠來了”,孩子立刻襟聲,不敢再哭,其人之兇殘恐怖,由此可見而知。這林老爹竟天真的要去“勸他別再造殺孽”,想來豈不令人膽戰心驚?只是老爹思想固然天真,但他大義凜然的精神,眾人為之肅然起敬。
燕燕飛暗忖,見到張獻忠固然兇險,未見張獻忠之前,想必兇險更大,便忍不住憂心道:“老爹若能多耽些時日,我與老爹同去,路上也安心。”
林老爹搖頭道:“老朽何嘗不想有人同行,只是老朽若再擱一天,那孽種便不知要殺多少人?”他嘆口氣道:“亂世之人如草芥,老朽從延安一路行來,出生入死,早已看淡生死,生死事小,老朽只要有一口氣在,就不願看到張獻忠那孽子殺人造孽!”
大家聽得入神,忽然門口有人張望,張俊明一瞧,是胡青,看他神色倉惶,張俊明急趨門口,問:“有事?”
“那姓簡的好生無禮,他罵人!”
“罵誰?”
胡青遲疑了一下,說:“頭兒,他罵您。”
“姓張的,進來!有種你就進來!”
未到牢房,遠遠聽到簡天助不停叫罵,張俊明愕了一下,急急衝入,柵欄之內,簡天助頭髮蓬亂,額上青筋暴出,眼裡兇光迸射。
張俊明訝道:“怎麼回事?”
簡天助揮舞雙手,咬牙切齒道:“你老子化做厲鬼也不饒你!”
張俊明已滿肚納悶,這下更憋不住,瞪著他問:“怎麼回事?”
簡天助越發暴怒,恨聲道:“你還問我怎麼回事?”揚聲吼叫:“你要老子的命,老子命大,偏不給你!”
張俊明更訝:“我如何要你的命?”
“你在飯食中下毒,想加害我,還故作不知?”
張俊明目瞪口呆,雙眼上下瞅住簡天助,欲辯無詞。
簡天助怒火益熾,目齔欲裂,將一支銀簪啪地摔至柵欄外,罵道:“這銀針本來雪亮亮,我插進飯食,顏色變黑,不是你派人下毒是什麼?”
張俊明急蹲身撿起銀簪,果然前頭呈黑色,忙喚左右:“將飯食取出。”
胡青看飯食盛托盤之內,原封未動,伸手欲取托盤,簡天助往裡一抓,冷笑道:“莫非要毀滅證據?”胡青一愣,簡天助罵不絕口:“市井小民的命算什麼?隨你愛好,想殺便殺,想下毒便下毒!”
張俊明心煩氣躁,忿忿斥道:“你豈可含血噴人,若真有毒,我張某人還你一個公道!”
簡天助突地哈哈大笑,笑完悲忿道:“官府就是天,官爺就是老天爺,還有什麼公道?”
“你……”
簡天助突抓起一陀飯食往外一扔,嚷道:“你若有膽,吃下這陀東西,有毒無毒,立見分曉!”
張俊明怔怔看地下飯食拿銀簪撥了幾下,吩咐胡青道:“將吃食拿去餵狗狗。”
簡天助餘怒末消,咬牙罵道:“我懷疑你們一丘之貉,果不其然!”
張俊明一怔,雙眉一皺,反問道:“什麼一丘之貉?誰與誰一丘之貉?”
“自己心裡明白!”
張俊明越發氣悶,狠狠瞪簡天助,斥道:“你這斯為何胡說八道?教人好惱!”
“先是找人殺我,殺我不成,用毒藥我,姓張的,別以為我犯在你手裡,你就可以置我於死地!”
“我為何要置你於死地?”
簡天助冷笑道:“你自己心裡明白,你們這些詭詐之徒,只要我簡瞎子有口氣在,定不饒你!”
忽聽門外狗兒長嚎,其聲悲悽,張俊明聞之色變,隔了一會有人來報:“死了一隻小狗!”
簡天助臉色陰森森,一雙眼狠狠盯著張俊明,道:“這會兒,你如何自圓其說?”
張俊明茫然看他,不解道:“奇怪!太奇怪了!”
張俊明十分困擾,回到西廂房,皺著眉頭思索,正想得出神,聽到有人喚:“頭兒……”
抬頭一看,是小傅,張俊明想起另一樁心事,問:“小陶、小馬呢?”
“頭兒放心,他二人押往縣城,此刻正在路上。”
張俊明點點頭,看小傅還不走,便問:“還有事?”
“我看燕姑娘往西廂房行來,大約有事找頭兒。”
張俊明眉頭舒開,喜道:“太好了,我正想找她。”
果不其然,有人進來報道:“燕姑娘來了。”
張俊明葛地站起,急急迎出,微笑道:“老爹上路了嗎?”
燕燕飛神色一點,點頭道;“老爹走了。”
“你來得正好,我正有事心煩。”
燕燕飛疑惑注視他。
“剛才有人在簡天助的食物中下毒。”
燕燕飛一驚,略一沉吟,說:“連續有人想取簡天助性命,太不可思議了。”急追問道:“簡天助他怎麼了?”
“這人十分警覺,一個大男人竟然隨身帶了銀簪,剛才用飯前先以銀簪測試,發現有毒,怒氣大發,在牢裡亂罵一通。”
燕燕飛想了一下說:“這人必然吃過暗虧,否則怎地心性如此多疑,帶了銀簪試毒。”
“我也覺奇怪,這人似乎對我充滿敵意,聽他口氣,似乎我蓄意害他。”
“究竟——”燕燕飛納悶道:“那食物是否真有毒?”
“我囑人將食物餵狗,不一會兒,狗兒便暴斃了。”
燕燕飛神色一凝說:“這事太離奇了。”隨又沉吟道:“簡天助以銀簪試毒,可見這人城府極深。”
“我也這麼想……,城府極深的人,有的天性使然,有的曾吃暗虧,依我看,那簡天助是大大吃過暗虧的。”
“你今早難道未曾與簡天助細談嗎?”
張俊明苦笑道:“我是與他細談過,只是談了等於沒談。我問他是否去過常樂寺?問他眼目為何受損?簡天助充滿敵意,不肯作答,更絕妙的,我告訴他,只要回答這兩個問題,便放了他,簡天助寧可被拘,也不肯答覆,只說男子漢大丈夫,自己做事,自己承擔。真教人悶煞!”
兩人一時無語,各自沉思,張俊明突然想起,問:“他妹子簡天紅呢?”
“我不知如何安置她,天紅涉及失金案,在此不便立足,我已囑她回去老宅等簡天助。”
張俊明點點頭道:“如此甚好,免生枝節。”
“我與簡天紅約略談過一件事,可能有助你辦案。”
張俊明精神一振,急問:“你們談了什麼?”
“簡天助來到此地,無非要尋仇家,與仇家惡鬥。”
“為什麼惡鬥?”
“簡天助跟他妹子說過,說他本是個眼目晶亮的漢子,如今眼目受損,若不報仇,生有何歡?”
張俊明眼睛瞪大,問:“他的仇家是誰?”
“不知道,只是,他既尋到此,搶了金子後又不肯走,可見他的仇家在小鎮附近。”
張俊明沉思一下,突臉有喜色,興奮道:“簡天助若真去過常樂寺,恐怕與寶經脫不了干係,而採花大盜若與寶經有關,將來破案線索,只怕要從簡天助身上去尋。”
燕燕飛忍不住疑惑:“有人闖入牢房救他,你還說簡天助縱之何妨,怎地又將之拘留,莫非形勢所逼嗎?”
“自然,是情勢所逼,蒙面漢想至簡天助於死地,我將他拘留,無非要保護他,怎知食物有毒,險些要了他的命。”
燕燕飛略一沉思,說:“這事十分怪異,兇手在食物下毒,事情不單純。你說那簡天助在牢裡亂罵一道,他究竟罵什麼?說不定能找出點線索,也未可知。”
“我聽那簡天助說什麼‘你們一丘之貉’,這簡天助似有所指。”
“你可曾追問,所謂一丘之貂,是與誰一丘之貉?”
張俊明吶吶道:“他敵意甚深,嘴裡嚷嚷:‘你自己明白!’把我攪得一頭霧水。”
“下毒之事,捕頭可要追查?”
“查是自然要查,但我以為這食物由白家莊供給,白家莊就有嫌疑,此刻寄人籬下,若要追查,似乎太傷感情,我吩咐屬下,白家莊若不追問,便不聲張,我們私下暗查,不驚動白少爺。”
燕燕飛沉思半晌,點頭道:“本來人命關天,該查才是,只是如今,一波末平,一波又起,採花大盜已夠棘手,春花又無訊息,這下又連番有人想殺簡天助,眼前與其大張旗鼓追查下毒案,不如從簡天助著手,說不定大有轉機。”
“如何從簡天助著手?”
“只要捕頭准許,我不聲不響做一件事。”
“什麼事?”
燕燕飛左右瞄瞄,壓低聲說:“既然有人想殺簡天助,偏不讓他如願,我救簡天助出牢。”
張俊明點頭:“太好了,這簡天助對姑娘沒有敵意,姑娘去救,他不會懷疑,這事有勞姑娘!”
燕燕飛微笑凝望對方,說:“有另件事要你費點腦筋。”
張俊明愕然,燕燕飛突出其不意,抓他手,張俊明心底一陣激盪,只是激盪未去,發覺她正將一堅硬東西塞他手中。
張俊明低頭一看,是支碧玉簪,不禁問:“這是——”
燕燕飛輕輕道:“這件事暫勿聲張,這是春花的,今日天朦朦亮,我在奇園入口找到的。”
張俊明愕住了。
忽又見她近身,髮香入鼻,沁人心脾,張俊明神思正恍惚,聽得她輕言細語道:“我本想勸你將人馬撤出白家莊,不再寄人籬下,只是這白家莊十分奇怪,要想有所得,你們不妨繼續寄人籬下吧。”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7-17 13:43:32
八 奔向張獻忠
車子套雙馬,車伕御馬甚精,路上雖偶有顛簸,大體尚稱平順。車廂內的林老爹,一路聽得車輪轆轆,馬蹄的撻,暗忖既已啟程,又一路馳馬,此去長沙,想亦不過十數日之遙。前途有望,長時的牽掛,至此如石頭墜地,心下一寬,人隨枯燥節奏搖頭晃腦,不旋踵入了沉沉夢鄉。忽然車子停了下來,老爹睜開睡眼,一掀簾子,問:“怎麼?”
車伕高倔轅上,手抓著葫蘆往口裡咕嚕嚕灌了幾口水,一偏頭瞄了老爹一眼,說:“老丈,我與您說實話,長沙一片血腥,我是不敢去,但白少爺僱我,不得不去,老丈體諒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兒子女,未到長沙,我便要掉轉馬頭,到時要勞煩老爹跋涉一段路途。”
林老爹一愕,隨即迭聲道:“自然,自然,老朽還能走路,跋涉一段路無妨。”嘴裡說著,心中甚是感念,若非燕燕飛、白禹奇,他恐怕如今命都沒有,哪還有車坐!長沙一片血腥,人家肯往長沙路上奔去,已感激莫名,哪還有怨言。
車子繼續再上路,林老爹迷迷糊糊噸了盹,恍憾間,車身喀喀一陣亂響,天搖地動,隨又聽得馬匹嘶叫,林老爹大感駭異,以為車要翻覆,一時心慌意亂,差點沒大聲喊叫,惶恐間,車子狠狠顛動幾下,林老爹只覺一身骨頭幾要震散,忽然外頭簾子啪地給掀開,抬眼望夫,三個橫眉豎目的站在車外,手持燕翎刀,喝道:“老頭!下來!”
林老爹心中咚咚亂跳,暗忖,慘了,遇到強盜剪徑了。這長時日,老爹徒步跋涉,自然常與盜匪照面,只是他身無分文,一身襤褸,盜匪沒興趣瞧他第二眼,多次也就過了,什麼刁難都沒。心下明白,這下怕是雙馬車惹來麻煩的。
驚疑間,聽得其中一人說:“這地頭是咱家三兄弟的,老頭,你既要打此過,留下買路財。”
林老爹漸漸定下心來,說:“老朽一貧如洗,哪來買路財?”
“你一貧如洗?”為首的把他上下打量過,冷笑道:“雙馬車,還敢說一貧如洗,騙鬼!”
“老朽真的一貧如洗,這雙馬車是白家莊白少爺僱的。”
三人眼色一訝:“你說白家莊白少爺僱的,那你是白家的什麼人?”
林老爹吶吶道:“我是……白家莊的客人。”
三人對望一眼,哈的爆笑開來,其中一個說:“少羅嗦,你是白家莊的客人,我們還是白家莊的主人吶!”說罷三人揚聲又笑,笑得東倒西歪。
隔了一會,其中一個說:“少淺嘛,老頭,拿銀子來!”
林老爹遲疑著,不知如何是好。
“少裝蒜,老頭,你既是白家莊的客人,想必白少爺賞了你盤纏,拿出來瞧瞧!”
“我……”林老爹看看眾人。慢條斯里伸手到包袱,抓了些碎銀子說:“這些小意思,你們拿去喝茶。”
為首那個一把抓過去,掂掂銀子,又斜眼倪他:“就這麼一點?”
林老爹不安道:“你們,饒了老朽吧!”
一傍的同夥冷眼梭著林老爹,冷聲道:“老大,別上當,聽說白少爺賞人盤纏,都賞金子,這白少爺既肯替他僱雙馬車,豈會只賞些碎銀子?”
“老頭,你放明白點金子都拿出來,否則要你的命!”
林老爹看看三人,惶恐道:“我與白少爺素昧平生,白少爺肯賞銀子已經很好了。”
“少羅索!”當中一人一把搶過包袱,抓出一個小包,說:“這一袋,不是銀子是什麼?”順手將包袱往地上一扔。
另一個陡然怒道:“這老頭太可惡,分明有這許多銀子,他還不肯拿出來。”
“各位……”林老爹顫聲道:“這銀子是我的盤纏,此去長沙,路途迢迢,要沒這銀子,我……”
“騙鬼!”那人喝道:“你說去哪?去長沙?這會兒長沙是人間地獄,你這老頭睜眼說瞎話,這會兒去長沙?去長沙送死麼?”轉臉揪揪兩位同伴說:“這老頭,胡說八道,可見他騙人!”
蹲下身,將地上包袱抓起,胡亂翻了翻,只是幾件衣褲,再無財物,將包袱一拋,溜上溜下緊瞪林老爹說:“剝了他衣服,看看他身上藏了什麼好東西?”
不由分說,伸手便要剝,忽然輕輕兩聲“啉”,只覺手上一麻,緊接一陣劇痛,正詫異,聽得一串拍手聲,那端有人笑道:“你要剝人衣服,先讓你痛了手!”聽聲音甚是嬌嫩,眾人一怔,不覺轉過臉去,看一個姑娘家,站在丈餘外,林老爹吃了一驚,認出是唱曲的姑娘,前數日唐家客棧照面過,在白家莊曾聽說她涉及失金案,知道她是個練家子,手腳甚是了得,這下看她竟敢冒大不違,來拈幾根虎鬚,心裡一急,忙大叫:“姑娘,這裡的事不與你相干,快走!”
簡天紅似不聞他叫喊,慢吞吞笑吟吟從那端行來,三盜匪驚覺是個姑娘家已是一愣,若她走近了,仔細端詳,竟是個姿容甜美的女娃,三人不覺睜大色眼,齜牙咧嘴笑著。林老爹越發心急,喊道:“姑娘,不與你相干,你快走,快走啊!”
為首的一個,啪地給林老爹一記耳光,打得林老爹頭昏眼花,一個蹌踉,險要摔倒。簡天紅怒火陡生,一個箭步衝前,狠瞪那人,說:“你哪隻手打人?”
那人欺她是右手伸出,直摸向她胸前,意欲輕薄,簡天紅不慌不忙,不閃不躲,左手抬,抓他手腕,右手一抬,瞬即捏住他肘關節,那人頓覺小臂一麻,手上燕翎刀登時掉落地上,簡天紅右手往上挪,啪地打那人一記耳光,那人愕然瞪視,簡天紅笑道:“你打人一掌,我也還你一掌,公平。”
後頭兩人,飛撲上來,簡天紅面不改色,笑嘻嘻道:“來啊!來啊!”拔腿便跑。
三人齊追她,簡天紅邊跑邊叫:“老爹,你快走啊!”
林老爹滿面愁容瞪視她,腳步動也不動,車伕說:“老丈,快上車,我們走!”
林老爹皺著眉心,說:“這小姑娘,為了我,給三個人纏上,我怎能走?”
“老丈,你別傻了,那小姑娘精得像猴,身手又如此俐落,你別看那三人粗腿粗胳臂,手上還拿著刀子,其實不過莊稼把式,那小姑娘三兩下就把他們打跑了。”
林老爹還不肯走,車伕急了,說:“老丈,你再不,我可要走,我這命可是丟不起。”將林老爹一架,連拖帶拉,直把他往車廂一推,忙忙躍上車轅,雙手一拍馬臀,急朝前奔命。
三個追人的,氣急敗壞跟緊簡天紅,眼看她像狡滑兔子,竄跳甚是靈巧,三人趕了一段,突聽得馬蹄,回頭一看,馬車跑了,要追再也來不及,恨得跺腳,一個罵道:“婊子養的女娃兒!竟然壞事!”
“這女娃兄可惡,抓回去做壓寨夫人!”
另外一個聽了好笑,說:“咱們飢寒淪為盜匪,混兩口飯吃,你還有山寨?還想抓人做壓寨夫人?”
那人一呆,也覺好笑,又忍不住惱道:“好好的生意,讓她壞了,可惡!”
“算了,老頭的銀子已到手,夠逍遙十天半月了!”將手中那袋銀子拋起,迅即接住,銀子發出慷慷聲,他轉怒為喜,說:“這銀子的聲音聽來還真受用!”
剛才捱打的,沮喪道:“婊子養的女娃兒,如此潑辣,老子不給她一點教訓,不甘心。”
三人已追至一株樹下,一人四下一望,說:“奇了,那娃兒不見了。”
“敢對老子動手,若老子追上她,把她身上衣服剝盡,好好痛快!”
忽地樹上竄下龐然大物,二人正疑,手握銀子袋的,忽然手上一震,愕然間,手上銀子已被奪去,三人俱驚,定神一看,竟是剛才那女娃兒,只瞬間功夫,她已竄得老遠。目瞪口呆間,聽得她揚聲笑起,嗓音清亮道:“你們想剝我衣服,失禮,姑奶奶先剝了你們手上的好東西,謝了!”
簡天紅疾奔一段路,有些口渴,想到附近人家討水喝,四處張望,也看不到屋舍。見一棵樹,索性躍上去,倚著樹幹,瞧見遠處有一茅屋,暗忖石屋便有人,去要碗水喝吧。走了一段路,才見著茅屋,一看屋子甚小,好生奇怪,暗暗納悶恐非民宅吧?哪有這等小鼻小眼的民宅?口乾舌燥,再也顧不得滿腹困惑,拍了兩下門,喊道:“有人在家嗎?”
半晌不見有人應門,將門一推,門應聲而開,一股黴味撲鼻,簡天紅想,莫非放置農具的倉庫?果不其然,探頭一看,見到鋤頭、簸箕等什物,討碗水的指望落空,其覺無趣,正想退出,腦中靈機一動,想哥哥被押白家莊動靜不明,需時時去探消息,此地距白家莊不甚遠,何不暫時在此落腳,念頭如此一轉,便想將門戶悉數敞開,以便散盡黴味,好作歇腳。
簡天紅急急動起手來,將木窗往外一撐,又敞開前後門戶,想屋中黴味如此重濁,怕已有一陣沒人出入了,既如此,豈不甚為安穩,強過到唐家客棧投宿,遭人白眼。
簡天紅遊目四顧,這小屋門戶一經敞開,視線清明瞭些,只等空氣暢通,
黴味盡去,便可歇下腳。居處既有著落,心裡大安,打算赴市集買點吃食,以防飢渴。
正待轉身出去,突然瞥見屋角蟋縮一團東西,那團東西似在緩緩糯動,側耳傾聽,似乎還發出唔唔聲,簡天紅困惑道:“什麼東西?”
霎時間,起了回應,那團東西挪動得更劇烈,隱隱傳來急促喘息,簡天紅一凝神,聽得說:“救我,救我。”聲音有些含糊,似乎嘴裡塞了什麼東西。
簡天紅目瞪口呆,那聲音十分微弱,簡天紅如夢初醒,低喝:“你說什麼?”
對方再說:“救我!救我!”
簡天紅起初還不敢置信,奇怪怎會是個女孩家?這下聽對方重覆說了一遍,越發驚奇,對著角落說:“你是個姑娘家?”
“是!”對方似十分疲憊,仍一個勁說:“救我!救我!救我!”
簡天紅移近角落,仔細察看,捲縮地上的,正是個姑娘家。看她嘴裡塞著布塊,手腳被捆綁,簡天紅忙抓出她口中布塊,急急問:“你是誰?住在哪裡?”
“我……我是白家莊的人,我……”他似已驚嚇過度,聲音驚惶失措,委曲至極:“我叫春花。”
簡天紅一驚:“你是春花,莫不是昨晚被採花大盜擄走的那個?”
春花一臉茫然,點點頭又搖搖頭。簡天紅急取出匕首,將繩索劃開說:“你怎麼在這裡?”
“我不知道,我……”春花吸著鼻子,抽抽噎噎泣不成聲。
“不要怕。”簡天紅安慰她:“我認識住在白家莊那個燕姐姐,我帶你回去。”
春花愣了一下,再也顯不得陌生,整個人向簡天紅撲過去,放聲痛哭。
※※※
白禹奇緩緩啜飲手中清茶,微笑凝望前方,鐵龍匆匆而入,說:“少爺喚我嗎?”
“少爺有事?”
白禹奇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白禹奇放下清茶,說:“自然有事。”雙目看他:“有件事想借重張捕頭,卻怕有所不妥,故而喚你來商議。”
鐵龍凝望他,說:“什麼事怕有所不妥?”
白禹奇沈吟一會,溫文笑笑,說:“我對燕姑娘甚為仰慕,想向她表白,求她允婚,又不便貿然出口,想請張捕頭從中撮合,只是時機似不宜,怎奈我心急如焚,此事若不早早提出,恐錯失良機。”
鐵龍想了想,說:“此時提親,似有所不宜,春花被擄,這當口提親,恐張捕頭、燕姑娘不以為然,春花雖是婢女,畢竟是白家莊的人。”
“你的意思,等春花歸來再提?”
“不錯,春花歸來,大家安心。”
白禹奇想了想,有些悶悶,又禁不住歡喜道:“我對燕姑娘仰慕之意,你可曾體會一、二?人間似此女子,簡直不可多得,靜如處子,動若脫兔,有時機靈敏捷,充滿智慧,有時沉穩端莊,嫻雅如仕女,說句真話,如今我什麼都不稀奇,只盼與她廝守終身。”
“怪不得少爺近日荒廢甚多……”
正說著話,忽聽外面有人揚聲道:“鐵管家在嗎?”
白禹奇一愕,隨即驚喜道:“鐵龍,你聽,這不就是燕姑娘?”
鐵龍一驚,說:“她怎麼來了?”
見裡面沒有回應,燕燕飛再喊:“鐵管家在嗎?”
忽然一個紫色影子一閃,燕燕飛一瞧,琴兒已站門口,眼睛凌厲一掃過來,似笑非笑道;“燕姑娘到此,莫非主人有請?”
燕燕飛笑道:“我不請自來。”
琴兒冷冷“哦”了一聲,說:“奇園有一規矩,除非主人相邀,否則一概是不速之客,燕姑娘明白我的意思吧?”
燕燕飛含笑凝望過去,說:“不速之客不止我一位,我還為奇園邀請另一位客人。”一偏臉,朝外一看,張俊明站月門下,燕燕飛說:“張捕頭也來了。”
琴兒一愣,張俊明已穿過月門,緩緩行來,恭敬朝琴兒一揖,微笑道:“張某聽燕姑娘說,奇園有位擅於彈琴的姑娘,心中甚為仰慕,想一聆妙音,做個不速之客也無妨。”
琴兒聽他語氣,似乎為她而來,一時不知如何才好,半晌冷冷道:“既如此,我去請示主人。”
忽聽得有人揚聲:“燕姑娘,張兄來得好,請進屋奉茶。”
兩人循聲抬頭,見白禹奇含笑出現門畔,張俊明笑道:“白兄原來在屋裡納福,我們來得巧。”
鐵龍臉上堆笑,急急迎出,說:“我家主人正懸念二位,請進。”
燕燕飛瞄琴兒一眼,見她臉色泛白,肌膚僵澀,似極端不樂;再望眼白禹奇,看他眉開眼笑,十分愉快模樣,便道:“不請自來,唐突了白少爺。”
“哪裡話,燕姑娘有雅興,隨時歡迎。”
張俊明四下張望,見屋內寬敞,桌、椅、幾、榻精緻典雅,不惟四周窗明几淨,且處處纖塵不染,不覺讚道:“白兄在此坐臥,賽似神仙。”
鐵龍泡上茶來,張俊明瞥見牆上虎皮,情不自禁挪步過去,仔細瞧了瞧,笑對白禹奇:“白兄這虎皮,端的威武,瞧瞧,這虎頭向下俯視,如猛虎下山,虎虎生風,教人真假莫辨。”
嘴裡說著,情不自禁慾撫摸虎皮,鐵龍眉心一皺,端杯茶趨前,雙手奉上,說:“捕頭大人請喝茶。”
張俊明漫應一聲,接茶在手,眼仍盯著虎皮,白禹奇一旁說:“這虎皮,是那獵戶送來。”
張俊明一愕,說:“是那個在破廟被殺死的獵戶麼?”白禹奇點頭稱是,張俊明讚道:“這虎皮真是上上之色。”
白禹奇察言觀色,看他甚是喜愛,微笑道:“張兄要喜歡,日後再送與張兄攜回。”
張俊明急急搖手:“君子不奪人所好,張某隻是讚賞,無意據為己有,這虎皮如此威武,理當擺在此地。”
“張兄威武,理當有一張好虎皮。”對鐵龍道:“張兄既如此客氣,你好生留意,哪天有好虎皮,務必給張兄留下。”
“不敢當,不敢當。張某本專程來聽琴,不料入門即被這虎皮吸引,人失態了。”
白禹奇微笑道:“張兄既來聆琴,琴兒,為兩位撫琴。”稍作手勢,說:“張兄,請坐。”
張俊明離開虎皮,落了座,燕燕飛悄悄注視鐵龍,發覺事有蹊蹺,剛才張俊明伸手向虎皮,鐵龍似乎臉頰一僵,眉心一皺,頗為緊張,這下張俊明挪步就座,鐵龍眉頭舒開,臉上肌膚一鬆,燕燕飛覺十分納悶。
那一端,琴兒已盤膝而坐,一長串搖指之後,哀怨旋律輕緩流出,燕燕飛傾聽一下,抬眼看琴兒,見她嘴唇抿緊,眼瞼低垂,似有幽怨之色。那琴,音色甚美,共鳴絕佳,串串搖指,若一聲聲無奈嘆息,燕燕飛為之動容,仔細品嚐,旋律優美處令人蕩氣迴腸,心如醉如痴;悲怨處,教人胸懷惆悵,心中激盪。燕燕飛正聽得入神,旋律忽然緩下,未幾戛然而止。燕燕飛正訝,琴兒已站起身,朝前一福,逕自退下。
白禹奇注意到燕燕飛愕然眼色,滿面驚奇,含笑問:“姑娘知道奏的什麼曲?”
燕燕飛說:“這曲流傳多時,名叫塞上曲。”
琴兒忽然住了腳,別過臉,訝然注視燕燕飛。
白禹奇一愕,隨即笑問:“燕姑娘知道是塞上曲,想必明白曲中真意?”
“這曲相傳王昭君所作,昭君遠嫁塞外,心情愁悶,念念不忘故國,故而以琵琶抒發心中鬱悶,這曲,原本是一首琵琶曲。”
琴兒雙眸葛然睜大。
白禹奇驚了驚,讚道:“我只道燕姑娘精通武藝,不想還通曉音律。”
燕燕飛淡然道:“我在滄州山中,師叔曾來養病,閒時彈琴消遣,聽也聽慣了。”
白禹奇注視燕燕飛半晌,好奇道:“琴兒一曲彈罷,看你面有訝色,莫非有什麼漏失?”
燕燕飛瞄琴兒一眼,笑道:“琴兒不知怎麼回事,第三段尚未彈完,跳接第六段尾聲,難得她接得天衣無縫,若不留意,還不易覺察,琴兒琴技,的確優秀,今人佩服。”
琴兒眸光一掠燕燕飛,臉頰一熱,瞬即脹成粉紅,白禹奇倪她一眼,道:“燕姑娘沒說錯吧?”
琴兒聞言越發窘迫,滿臉訝然,原以為二人必不通音律,存有輕慢之心,自己心情又不甚好,隨意彈彈,無非敷衍,聽燕燕飛開口,暗暗吃驚,看主人倪她一眼,不怒而威,越覺羞窘不堪,吶吶道:“琴兒知錯,以後再也不敢。”
“知道就好。”白禹奇說:“一旁侍候茶水。”
琴兒應聲是,垂手立於一旁,張俊明瞧她唇眸蒙著輕紗,早已好奇,不覺深深盯她一眼,眸光迅速飄向燕燕飛說:“張某今日真是大有耳福,燕姑娘既曉音律,想必也善彈,何不奏上一曲,張某盼能恭聆妙音。”
燕燕飛數月未奏琴,見琴早已手癢,剛才不經意道出琴兒漏失,已微有不安,這會兒若再應允奏琴,豈不更令琴兒難堪?琴兒縱有不是之處,她亦無意與她為敵,想了想,說:“若有人合奏,便不敢辭。”
白禹奇微微一笑,對鐵龍說:“取我玉笛。”
燕燕飛大為驚愕,怎地白禹奇竟也通音律?剛才琴兒奏“塞上曲”,他竟不露顏色,還問她曲名、曲意,分明存心測試她。
鐵龍很快取來玉笛,白禹奇凝望燕燕飛,微笑道:“燕姑娘想彈哪一曲?”
燕燕飛說:“悔花三弄吧。”心裡迫不及待,想一聆笛音。
張俊明等人俱都面現訝色,屏息以待。燕燕飛靜靜盤坐幾前,白禹奇站她後方,閒閒平舉玉笛,吹出一串嘹亮前引。燕燕飛右手撥絃,左手緩吟,眾人頓覺置身仙境,聽旋律如絲如縷,幽幽低訴。
“梅花三弄”本是笛曲,與琴合鳴,意境清高,白禹奇玉笛稍歇,燕燕飛左手轉而輕泛,琴聲短促,琴韻益發空靈,引人遐思。隨後琴聲休止,玉笛急急鳴起,節奏輕快,一琴一笛,再度交合,如水乳交融,靜靜聆賞,若置身人間天上,一屋俱寂,只有玉笛嗚嗚,琴聲悠悠,不知過了多久,琴聲玉笛忽焉而止,眾若有所失,琴韻笛聲似又繞棟不去,好半晌,眾人回過神來,忘情鼓掌,燕燕飛一抬頭,見張俊明痴痴看她,琴兒則低垂眉眼,滿面羞慚。
燕燕飛許久未撫琴,今日駕御,竟覺格外順手,彈來淋漓盡致,身心的快慰。難以言喻。
白禹奇握笛在手,眉眼含笑深深望向燕燕飛,半晌,吸口長氣,心滿意足道:“你我琴笛合鳴,絲絲人扣,其是痛快!”
燕燕飛看他眼目含情,緊緊盯她,戀戀不捨移開,不覺雙頰一熱,緬腆起身。
外面忽然傳來噹噹之聲,鐵龍急步而出,稍頃,去而復返,滿臉喜色說:“春花回來了。”
小薇得訊,早已迫不及待趕至大廳,看眾人圍著春花,你一言,我一句,正問得起勁。小薇一推眾人,叫:“春花!”又高興又傷感撲上前,緊緊抱住她。春花涕酒縱橫,驚喜交集喚了聲:“小姐。”喚過泣不成聲。
過一會兒,小薇鬆了手,退後兩步,細細打量她,問:“你沒有怎麼樣吧?”
“我……我……”春花支吾一下,不可抑制哭了起來,越哭越悽然,終至嚎陶。
小薇急急道:“是不是採花大盜欺負你?是不是採花大盜把你……”問至此,看看左右,突然禁口。
春花忍住哭聲,眼淚卻抑制不住,滴滴急滾而下,小薇更慌,焦躁道:“你哭什麼?快說啊!”
春花一邊拭淚,邊飲泣道:“我在外面,天又黑又冷,我怕死了。”
小薇勉強捺住性子,安慰她道:“別怕,現在回來了,別怕。”趨前拉她手,忽聽得咕嚕咕嚕聲,猛然覺醒:“你肚子餓了是不是?”
春花停止飲泣,點點頭,小薇忙叫:“你們,快去拿點吃的來。”
有人應聲去了。此時燕燕飛等一干人已匆匆趕來。仔細端詳春花,見她頭髮蓬鬆,神情憔悴,臉上梨花帶雨,顯然歷經驚嚇,眾人不忍,俱都憐惜瞅緊她.春花被瞧得難受,扭呢一下,手足無措摸摸自己兩條零亂長辮。
“你是怎麼回來的?”張俊明問。
春花吶吶道:“是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姑娘把我帶回來的。”
“誰?”
春花說:“她說她姓簡。”看一眼燕燕飛:“她認識燕姊姊。”
燕燕飛一愣:“姓簡,簡天紅嗎?她人呢?”
“她把我帶到門口,就走了。”
燕燕飛忙問:“有沒有說哪裡去?”
“她說要回老宅去。請燕姊姊別掛慮她。”
燕燕飛皺皺眉:“這丫頭大約又貪玩了。半天不肯啟程在哪裡發現你?”
“一間茅屋,裡面放了鋤頭、簸箕,屋子好小。”
眾人皆奇,張俊明急問:“你怎麼會在那裡?”
“是……”春花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那裡,我醒來就發現到處黑黑的,屋裡有黴味,好像還有老鼠跑來跑去。”說到末了又驚惶落淚。
小薇看著不忍,忙一噘嘴,對張俊明道:“張哥哥不要問她嘛!春花肚子餓了。”
“我差點忘了。”張俊明迅速與燕燕飛交換一個眼色,對小薇道:“難得你細心,春花該吃點東西,好好睡個覺。”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7-17 13:44:25
九 情難自禁
床上的春花,剛闔眼就發出啊啊兩聲驚叫,雙手掙扎,雙腳亂瞪,整個人如陷入旋渦,狂亂失措。燕燕飛從椅上驚起,急去推春花:“醒醒,春花,醒醒。”
“救救我!救救我!”頭臉猛烈晃動,聲音低啞,充滿驚悸。
“醒醒,春花。”
春花驀然睜大眼,駭然看住燕燕飛。
“不要怕,春花,燕姊姊在這裡。”
駭然的眼,漸轉成茫然,怔怔瞅燕燕飛半晌,緩緩坐起身,眼觀鼻心,雙肩聳動幾下,飲泣起來。
燕燕飛默默瞧著她,春花櫻櫻哭了好一會兒,漸漸止住。一仰頭,雙眼已紅腫,燕燕飛靜靜替她揩了淚,春花突然一把抓她雙臂,惶然無助道:“我怎麼辦?燕姊姊,你說我怎麼辦?”
燕燕飛一震,皺皺眉問:“莫非那擄你的,對你怎麼樣?”
春花急急搖頭,燕燕飛鬆了一口氣,春花卻焦慮低嚷:“我怎麼辦?怎麼辦?”聲音帶哭,聽來像唱歌。
燕燕飛拍她肩膀,柔聲安撫:“那人既沒對你怎麼樣。你怕什麼?”
“我一個女孩家,出了這種事,我怕啊!”
燕燕飛稍一沉吟,明白她何以焦慮。女孩家被擄,吃不吃虧外人不知,惟其不知,便有風言風語,別說一個女孩家受不了,便是一般人也吃不住。燕燕飛想了想,安慰她道:“你被擄是不幸,那人擄你,沒對你怎麼樣,是不幸中的大幸。不要管人家會如何胡思亂想,只要你沒什麼就好。”
春花止了哭,抹去淚,緊緊盯過來。
“那人既擄你。竟讓你平安歸來,未免奇怪。”
春花聞言,嘴一抿,剛抑制的悲痛再也忍不住,鼻子頓成小風箱,急急一抽一送,呼嚕作響,這一來若排山倒海,越發兇猛,只一剎那,嚎陶大起。燕燕飛嚇了一大跳,奇怪這女孩怎悲痛至此!
納悶間,聽春花哭叫道:“燕姊姊都會這樣想,別人更要不相信!”
燕燕飛一怔,急急追問:“不相信什麼?”
春花上唇咬下唇,悲忿道:“不相信我是清白的。”
燕燕飛愕住了。
“連燕姊姊都不相信我是清白的,還有誰會相信?”哭得肝腸寸斷,原來為的這個。燕燕飛忍不住好氣又好笑道:“我哪裡是懷疑你不清白?我是懷疑那擄人的,為何把你擄走?又為何將你棄置小茅屋不管?他的目的何在?”
春花原還聳動肩膀,抽泣得氣息急急,這下驀然抬頭,淚眼瞅緊燕燕飛,滿臉訝異。
“若說那人是採花大盜,為什麼擄花不採花?若說那人不是採花大盜,為什麼要擄你?到白家莊擄人並不容易,費盡心機擄人,卻又將人棄置小茅屋,這倒是稀奇古怪。”
春花似被她言語吸引,雙眸直勾勾瞪住她,幾要失神。
燕燕飛一瞥左右,從袖裡抓出東西,注視春花說:“你看看這個。”
春花一瞧,竟是支碧玉簪,忙伸手一抓,瞄一眼,驚疑道:“你怎麼有這個?這是我的。”
燕燕飛微笑注視她:“是你的嗎?”
春花微有不悅,理直氣壯道:“我自己的東西,怎麼會不知道,分明是我的。”
“你怎麼確定是你的?你不是也送給小薇一支,跟這一模一樣的?”
春花一愕,隨即不服道:“兩支玉簪形狀玉質看起來一樣,仔細看不一樣,小姐的放箱子裡,我的天天戴,上面有綠綠的點,不信你看!”
將上頭的綠點一一指與她看,果然上面斑斑點點的綠,燕燕飛微笑道:“既是你的,拿著吧。”
春花鬆了一口氣,卻困惑問:“這簪子怎麼會在你手裡?”
“我撿到的啊。”
春花說:“怪道我怎麼找不到,原來掉了。”
燕燕飛瞧著她將簪別發上,略一凝臉,正色道:“告訴燕姊姊,你昨晚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哇,我聞到一股異香,正奇怪,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你仔細想想,你昏迷後,總有醒來的時候,想想看,你醒來的時候,聽到什麼動靜?到了什麼地方?”
“我……”春花皺皺眉,手揉太陽穴,說:“我想不起來。”
“春花……”審視她,神情凝重道:“你昏迷之前,聞得異香,分明是採花大盜無誤。每一個給採花大盜擄走的,不是死了,就是下落不明,只有你安然無恙。這採花大盜做下巨案,擾得人心惶惶,你若知道多少便說多少,若能因此抓得采花大盜,審問清楚明白,對你也有好處,至少大家不會瞎胡猜。”
春花咬著下唇,將那唇咬得一忽兒紅,一忽兒白,半晌才思索著說:“我昏迷以後,好像做著噩夢,渾身給挾得緊緊的,我想掙扎,使不出力來,然後脖子好像給扼住,透氣困難,好像喘不過氣,我勉強睜開眼,好像在走一條地道,我只是看了一眼,眼睛再也睜不得,我好累啊!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作夢?走了一段,脖子好像又鬆開來,可以好好喘氣了。後來,我覺得冷,從頭到腳,冷得渾身哆嗦,我給凍醒了,忍不住說:好冷!忽然一陣暈眩,醒來,就在那小茅屋裡,裡面黑黑暗暗,我聽到老鼠跑來跑去,還聞到一股濃濃的黴味……”
燕燕飛靜默了,半晌才說:“是這樣嗎?”
春花悶悶道:“我也不清楚是不是這樣,從我聞到異香開始,就昏昏沉沉,好像做一場噩夢。就連這會兒,我覺得還在做夢。”
燕燕飛眼睜溜溜一轉,繼則卟的笑出聲,春花正訝,燕燕飛道:“好啊!丫頭,跟我說了這些,聽得我迷迷糊糊,原來說的全是夢話!”
春花見她笑得燦然,不覺愕住。想自已昏迷,如置身夢境,只是,夢能當真嗎?她在恍憾間,似乎被挾著走一處地道,當時脖子彷彿給掐緊了,難以呼吸,也依稀記得從頭到腳,冷得哆嗦不停,她渾身蟋縮一團,清楚感覺自己手腳發冷發僵……。不料,這會兒聽燕燕飛如此輕描淡寫,笑她全說夢話,她稍稍一想,自己也覺夢幻不其,不知是耶非耶?不覺尷尬一笑,緬腆道:“是燕姊姊你要我說的嘛,我想來想去就只想到這些嘛!”
燕燕飛一點她鼻尖,吟吟笑道:“好了,這些全是夢話,你這會兒,什麼也別想,好好睡上一覺,待會兒再說夢話給燕姊姊聽,嗯?”
春花小嘴一抿,忍不住咧唇而笑。
張俊明凝望燕燕飛,靜靜傾聽。
燕燕飛微笑道:“春花的夢話,我說完了。”
張俊明沉吟一下,說“你認為是夢話?”
“不。”燕燕飛道:“也許她說的,有些是夢話,但地道應不是,我懷疑白家莊有一地道,通往外面。”
張俊明霍然睜大眼。
“春花雖然昏迷,但採花大盜的傳說太可怕,她一直掙扎著想清醒過來,可能在這時候發現地道,在地道里,空氣稀薄,呼吸自然比較困難,春花沒有進入地道過,感覺特別明顯。”
張俊明頷首道:“燕姑娘真是心細如髮。”
燕燕飛繼續說:“還有,後來春花感覺到全身發冷,冷得渾身打哆嗦,可能那時刻,她在比較曠野的地方,曠野風大,她衣衫單薄,自然冷得打哆嗦。把地道跟曠野這兩回事連起來,春花根本不是在做夢。”
張俊明略一凝思,急問:“春花知道自己並非做夢?”
“可能剛開始還不甚清楚,後來我問她,她一邊回想,似乎很清楚。”
張俊明輕“啊”了一聲:“那不甚妙,春花若將這事說出,會不會有礙辦案?”
“怎麼會?”燕燕飛不解道:“捕頭不是可從而判斷,方便辦案?”
“不是。”張俊明急說:“若她說與別人聽,恐傳出去,打草驚蛇。”
燕燕飛微微一愕,隨即開心笑道:“她說完,我故作經松,笑她說夢話,這下她迷糊了,她在昏迷中,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做夢,我這一笑,她只當自己做夢,什麼事也沒有了。”
張俊明頓時驚愕看牢燕燕飛,肅然道:“燕姑娘冰雪聰明,張某自嘆不如。”
燕燕飛淡然笑道:“我心裡甚急,恨不得捉得采花大盜,也好早日去福建。”
“為了採花大盜。誤了燕姑娘行程,張某抱歉。”
燕燕飛一愕,瞅他笑道:“捕頭何須抱歉,若非白少爺殷殷挽留,燕燕飛何至於留在此地?”
張俊明雙頰一下熱紅,覦嶼道:“白少爺面子大,留下姑娘,也助我一臂之力,張某真乃沾光。”
燕燕飛聽他話裡似有酸意,要笑不笑瞅他,說:“捕頭是否賺我礙事?說什麼白少爺面子大,又說什麼沾光,聽了教人好不自在。”
張俊明急搖雙手,說:“失言,失言,燕姑娘別放心上,這個節骨眼,姑娘若不理睬我,張某真如海底摸針,茫無頭緒。”怕她著惱,急入正題:“眼下,該如何?”
燕燕飛瞄他一眼,反問:“你以為該如何?”
“燕姑娘記得哪裡尋得碧玉簪?”
“當然記得。”
“那碧玉簪是否春花所有?”
“是。”燕燕飛看住他:“已物歸原主。”
“春花知道她簪子掉落何處?”
燕燕飛搖頭,說:“春花既是單純的女孩兒,無須知道太多。”
張俊明同意點頭,問:“燕姑娘認為從何著手最好?”
張俊明略一沉吟,笑顏逐開從桌案取出紙筆,將紙張一撕兩半,對燕燕飛說:“你我各寫一字,彼此交換,若不謀而合,再作道理。”
兩人站桌前,筆尖沽墨,匆匆寫下,交換,一看,會心一笑,各自將紙一揉,隨即撕成碎片。
“既如地點,究竟如何著手?”
燕燕飛笑道:“何不依樣葫蘆?”
張俊明微笑再取一紙,撕一半給她,兩人再寫。寫完筆桿仍握手上,彼此交換,張俊明一瞧,是“夜探”兩字,兩人忍不住泛開一臉笑意。
忽聽門簾啦的一聲響,兩人愕然抬頭,笑容凝結。
對方,原本也是笑吟吟的一張臉,這時刻,笑容僵住。三人呆了一下,笑顏再度綻開。
來人竟是白禹奇。
“好啊!”白禹奇一臉笑,叫道:“說了什麼笑話,笑得如此開心?說來聽聽!”
燕燕飛聽簾子響動之際,已將紙揉成一團,放入袖中。張俊明卻只顧抬頭注視,來不及收起,半張紙仍在手上。這會兒白禹奇眼目梭著二人,有意無意盯向半張紙。張俊明一臉驚愕,笑得尷尬,燕燕飛只遲疑一下,掩不住的笑意瞬間飛上眼角眉梢。
“燕姑娘笑得好開心,什麼事?”
燕燕飛笑意更深,說:“剛才與捕頭談起我師叔,我說師叔的長相怪,滿臉的絡腮鬍,結果捕頭興趣來了,隨手畫了張畫,怎奈畫技不佳,將我師叔畫成不男不女的怪物,好似鬼畫符,好生滑稽,故而忍俊不住。”
“既如此,白某倒要見識見識。”
張俊明一呆,不知如何是好。燕燕飛卻促狹一瞄他,“曠世傑作,給白少爺過目嘛!”
張俊明急退兩步,燕燕飛逼前去,伸手便奪,張俊明卻不肯給,一個搶,一個不放,雙方一使力,啪的扯成兩張,張俊明將手中的撕得爛碎,地上一扔,緬腆道:“燕姑娘竟如此作弄我!”
燕燕飛微一側臉,端詳一會,笑吟吟遞與白禹奇說:“雖只剩一半,卻不難看出大概,瞧,像不像鬼畫符?”
白禹奇接過去一看,一攤黑糊,頓時笑道:“張兄倒是好興致,畫符消遣。”
“燕姑娘作弄我,教人羞煞。”
燕燕飛將手上的筆往碩台一擱,說:“瞧瞧,弄得滿手黑,我洗手去了。”
朝白禹奇笑笑,逕自去了。白禹奇目光送她,直至不見身影。
張俊明瞄著白禹奇,見他將手上的紙捏成一團,七上八下的心才定下。心底暗奇,也不知燕燕飛瞬間如何將十張紙弄成黑糊?瞄桌上一眼,見筆已叉開,叉得十分離譜。張俊明急移開視線,看著白禹奇說:“白兄大駕光臨,想必有事?”
白禹奇溫文一笑,說:“是有事。”略一遲疑,道:“此事不便開口。”
張俊明一愕,說:“白兄有事儘管盼付,只要能辦,定全力以赴。”
白禹奇一拱手說:“既如此,白某先謝過。”唇邊隱含笑意說:“張兄認為燕姑娘怎麼樣?”
張俊明心中震了一震,忙看過去,半晌說:“白兄問我對燕姑娘觀感麼?”白禹奇微微額首,張俊明想了想,說:“燕姑娘不僅聰明絕頂,且外在靈秀美麗,可謂秀外慧中……”忍不住狐疑望過去:“白兄問這是?”
白禹奇唇畔笑意更濃,眼角眉宇掩不住喜愛之色,說:“張兄說燕姑娘秀外慧中,一點不假,白某多日觀察,似燕姑娘如此聰明美麗的女子,人間難得見,白某十分仰慕,所以想煩勞張兄……”說至此,停頤下來,似不便啟齒。
張俊明聽至此,益加不安。對方意態如此明晰,只差沒直接了當說出罷了。頓時心中懸了吊桶,上上下下,極為煩燥不寧。想藉口開溜,卻不便失態,只怔怔看住他,尋思趁他難以啟齒之際,將此事推拒。
不料,白禹奇倒也非難以啟口,他只是略略一頓,便說:“張兄若能從中玉成,替白某作個月老,白某感激不盡。”
張俊明頓覺頭皮發麻,臉上卻不得不強作笑容,嘴裡吶吶道:“此事……”
“此事有勞張兄。”
張俊明越發尷尬,澀澀酸酸說得勉強:“燕姑娘這等奇女子,恐怕求之者眾,就怕不知是否已訂親?”
“白某就是為免尷尬,才央張兄旁敲側擊,張兄若玉成,少不得有一份厚禮。”
張俊明強笑道:“此事,總得找合宜時機。”
“找合宜時機自是必要,張兄可否儘快?燕姑娘打此路過,只怕隨時要走,白某恐錯失良機。”
張俊明越發為難,答應他,對自已不起,不答應他,對他不起。想那燕姑娘如此出色,他哪會不愛?這數日相處,若非公務在身,忙得焦頭爛額,只怕自已早已情不自禁。
白禹奇見他遲疑不定,暗暗納悶,張俊明不是不爽利之人,怎地此事如此不幹不脆?莫非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看剛才兩人談笑歡洽,莫非已暗生情意?不覺又疑又妒,卻不露聲色。
張俊明思緒迅速轉了轉,想剛才白禹奇進屋來,燕燕飛謊言哄騙,顯見對白禹奇甚有戒心,何況兩人已約定夜探。於公,兩人站一條線上,於私,也算是朋友吧。念頭及此,心情轉為輕鬆,便凝然道:“白兄的意思,我藉機轉達燕姑娘,成與不成,就看她了。”
白禹奇微微一笑,忙拱手道:“如此不勝感謝,白某靜候佳音。”
初更時分,簡天助已有睡意,恍恍惚惚正要入眠,忽聽得毆鬥之聲,頃刻之間,兩條人影已闖入。簡天助白眼一瞪,來人矇頭臉,持短棒與捕決交手,其中一人搶得鑰匙急來啟開牢門。簡天助見兩人身形似曾相識,不就是一早救他的人麼?驚愕間,聽那人說:“快走!”
簡天助不但紋風不動,且冷冷發話:“你們是誰?”
簡天助似不動心,冷笑道:“我與你們非親非故,你們為何救我?”
那人怔了一怔,一時無言以對。
簡天助冷冷一掃他,說:“簡瞎子眼瞎人不瞎,我知道你們是和尚,你二人一再與我作對,怎地發了慈悲,倒是令人奇怪!”
這人原是悟凡,他皺皺眉,急忙催道:“你快跑吧別再錯失良機。”
“你們這兩個奸詐和尚,我上過你們惡當,要我跑?偏不!免得中計。”
悟凡急得跺腳,埋怨道:“我二人一番苦心,你卻如此彆扭!”
悟塵已將兩捕快制住,看簡天助遲遲不走,不覺訝道:“怎麼回事?”
簡天助一昂頭,傲然道:“姓簡的不領情,不走,兩位可以死了心,一起滾出牢去!”
悟塵怔怔盯牢他半晌,對悟凡說:“他既不走,罷了,咱們走!”
兩人前腳剛跨出去,一道黑影閃入,簡天助吃了一驚,仔細端詳,來人竟也矇頭蓋臉,簡天助隨即一昂頭,冷笑道:“又一個不敢露臉的!來得好!你究竟想放我?還是想殺我?”
邊說邊注視來人,雖說眼力甚差,卻看出對方有一雙烏溜榴的大眼,暗暗猜疑莫非是個坤道?若非坤道怎地眉目如此靈秀懾人?教人一見心神一漾。
對方開口:“你快走吧!”果然,聲音清脆溫柔,分明是個姑娘家。
簡天助懷疑道:“你是誰?”
對方將臉巾抓下,露出俊俏輪廓,簡天朗呆了一呆,竟是燕燕飛不覺驚疑道:“你……”
“你在牢裡,有人想殺你,有人想毒害你,我心中十分不安,你兄妹情深,你若有個差錯,天紅便要失去依靠,如今,既有人救你,你還不走?”
簡天的心中一動,急問:“我妹子,她如今人在何處?”
“我囑她回老宅等你,你回到老宅,便能見到你妹子。”
簡天助一訝,急忙道:“不,我妹子不會回到老宅……”
聽簡天助語氣堅定,想必他對簡天紅知之甚深,急急反問:“你怎麼知道天紅不會回到老宅?”
“今天清早,有人想置我於死地,我妹子她怎放得下心回老宅?”
燕燕飛怔了一下,靈機一動,遂說:“如此說來,天紅可能在白家莊附近守候,你何不趁機快走,此地採花大盜橫行,一個女孩家孤身,終究危險。”
簡天助陡然心煩氣燥,恨不得插翅飛去,急拱手道:“多謝姑娘提醒!”
急急向外飛奔。
燕燕飛緊跟後頭,叮嚀道:“你要速速帶她回老宅,別再耽擱!”
簡天助一離牢籠,躲躲閃閃,避過那些護院家丁。守牢房的捕快,原得到張俊明指示,故而當三蒙面闖入,只是拳來腳往,並不動兵器,也未聞叫喊,虛晃幾招,任他們來去自如。悟塵、悟凡暗暗吃驚,奇怪牢房戒備怎如此鬆懈,捕快似乎不堪一擊.但二人顧不了許多,尋著空隙,躍出牆外。
簡天助連續躲過幾人,多次險險與人照面,但他聽覺甚為靈敏,藉著星月,樹影下藏藏躲躲,總算尋個隱蔽處,縱起躍下,瞬間置身牆外。
沿白家莊外牆,簡天助逐一搜索,卻無所獲。這外牆,荒草沒徑,且地面大小石頭甚多,大石阻路,小石扎人腳板,一路得撥開人高雜草,又得小心石塊絆腳,行走其間,甚是艱辛,簡天助戰戰兢兢,多次險要蹌踉摔倒,心裡懊惱為何不撿好的路面走!天紅再笨也不會藏身其間吧。
好不容易走出,簡天助又沿牆尋了一圈,哪有人影?心底越發掛心,原以為天紅跟著燕燕飛必萬無一失,誰料燕燕飛竟囑她回老宅相待,若依常理,天紅回老宅,倒也不失良策。怎奈天紅性情他知之甚詳,做兄長的身繫囹圄,又時刻有殺身之禍,她哪裡肯乖乖回老宅?
簡天助越發心情越沉重,這白家莊甚為寬敞,他走得急,連跑帶尋,在涼得發冷的秋風下,竟也一身汗水淋漓。他依牆歇息,心有不甘,突然啊了一聲,喃喃道:“怎麼忘了?”塢著嘴,沿著牆,作貓叫。
咪嗚、咪嗚、咪嗚,
慢漫繞著走,咪嗚、咪鳴不停叫。
半天沒動靜,他越叫心越冷,停下來,不叫,倚著樹幹喘息。突聽得一聲輕響,正疑,肩膀被搭住,他暗想,糟了,怕是貓叫聲,引出白家莊的人。隨又一想,引出人來又待如何?制他便是。
手啪的一搭對方手臂,暗想,給個狗吃屎吧!鼻子突嗅得一股佳花香,怪熟悉的,天紅的發不就擦慣桂花油?又覺肩上的手甚是柔軟,未及回頭,己聽得輕喚:“哥!”
簡天助驚喜道:“天紅!是你!”
天紅興奮道:“我聽到貓叫,就知道是哥,只是哥叫了兩聲,再也不叫,教人奇怪。”
簡天助說:“我已叫了半天了。”
“人家剛摸進白家莊嘛!”
簡天的心中一動,急問:“你摸進白家莊,到牢房找我嗎?”
“白家莊戒備森嚴,我還沒找到牢房,已聽得貓叫,趕忙跑出來,一聽貓叫聲又停了,真把我急死。”
天紅說完不聞回應,忙上下瞅緊他,見別來無恙,遂鬆了口氣,說:“是那個捕頭放你出來的?”
簡天助搖頭說:“不是。”
天紅奇道:“他沒放你,你怎麼出來的?莫非有人放你?”
簡天助不想細談,遂道:“是那位燕姑娘放我的。”
天紅呆了一呆,忙道:“既如此,哥,咱們走吧。”
簡天助神色一訝,問:“哪裡去了?”
“回老宅啊。”說著,人逕往前走,至一樹後,牽出一匹馬,說:“早上我跟燕姊姊出來,騎了匹馬,哥,現在,咱們快馬加鞭,星月回到老宅,以後再也別來這裡。”
簡天助立即說:“對!等我辦完事,以後再也不來這鬼地方。”
天紅一搖雙肩,不依道:“哥,咱們在這裡已惹來許多麻煩,再也不能待下,何不趁現在走,免得有人要殺你……”
簡天助臉一寒,咬牙恨聲道:“豈只有人要殺我,今早還有人在飯食下藥,恨不得將我毒死,若非我銀簪試毒,這會兒,我還能活生生與你說話?”
天紅大吃一驚,呆呆看住簡天助,半響,拉他手,心有餘悸道:“哥,咱們走,再不來這裡,永遠不來這裡了!”
簡天助一瞪眼,冷冷說:“既有人要殺我,有人要毒我,我姓簡的也不是省油的燈!”
天紅畏怯說:“哥,你是要……”
簡天助狠狠打斷她:“哥還有事,你找個地方歇下,事成之後再去找你。”
天紅盯他一眼,問:“哥究竟要辦什麼事?”
“很簡單,只有害我的人才想殺我、毒我,他們無非要殺人滅口,我偏不讓他們滅口,偏要找他們以牙還牙……”
天紅聽他越說越氣,聲音越來越冷,不敢再勸,乖巧道:“好嘛!哥既有事,自己務必小心,順著這條路往前行,約二十里處,有間放農具的小茅屋,我在那裡等再。”
簡天助陰霾漸開,溫和道:“你快上馬,我看你走。”
天紅無奈,只得上了馬背,瞧著他說:“哥要小心,我等哥,哥不來我不走。”
聽著馬蹄漸去漸遠,簡天助長長吁了口氣。稍一遲疑,他繞牆疾走,不時停下來,半張臉趴著牆,傾聽。
白禹奇手握玉笛,來來回回跺步,走了七、八趟還不停歇鐵龍冷眼旁觀,忍不住發話:“少爺想吹笛嗎?”
白禹奇停止跺步,微笑看鐵龍:“你說得不錯,我興致正高,正想吹笛。”
鐵龍瞄一眼琴兒,說:“不干擾少爺。”轉身欲走。
白禹奇一抬手:“等等,我想與人合奏。”
琴兒笑吟吟上前,說:“少爺既有雅興,琴兒聽候差遣。”
白禹奇正色道:“不必,你去歇著。”轉臉對鐵龍:“瞧瞧燕姑娘睡了沒有?若末睡,問她是否有琴興?”
鐵龍微笑瞄琴兒一眼,應聲是,匆匆去了。
琴兒原本巧笑倩兮,這下臉色大變,雙頰蒼白,眼裡慘然,失了魂魄般盯住白禹奇,白偶一抬頭,朝她一揮手,琴兒驀然疾行幾步,雙膝一軟,跪向地面白禹奇一訝:“做什麼?琴兒。”
琴兒喚聲“少爺”,已泣不成聲,淚珠溜溜而下,悽然道:“少爺若不要琴兒,琴兒情願碰死。”
白禹奇一愕,雙目一瞪,沉聲喝:“什麼話?”
“琴兒侍候少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少爺今日嫌棄我,琴兒心裡難過,也不知道琴兒有什麼差錯,請少爺告訴我,琴兒以後改正就是。”
白禹奇拂然變色,皺眉說:“琴兒,你莫非要壞我興致?”
琴兒一愕,惶然道:“琴兒不敢。”
白禹奇沉著臉,揮手說:“下去吧。”
琴兒已淚流滿面,幾要痛哭失聲,慌忙一咬牙,強忍悲痛,一旋身,淚已如決堤,滂沱而下,她緊了緊腳步,疾行回房。
鐵龍去而復返,白禹奇聞腳步聲,一抬頭,看他孤身而還,不覺問道:“燕姑娘呢?”
“燕姑娘不知哪裡去,不在小姐屋裡。”
白禹奇眉心一緊,困惑道:“莫非在西廂房?”
一股酸意直往上冒,燕燕飛此時不在,除了西廂房,他想不出她會往何處?已過了二更天,孤男寡女同處一室,豈能不教人猜?只是,轉而一想,自己曾託張俊明提親,莫非張俊明不負所托,將燕燕飛找出談正事?若是如此,豈非——?心情轉而平靜,對鐵龍說:“西廂房瞧瞧。”
鐵龍應“是”,提著燈籠轉身出去,至門口,忽然有人直撲而來,鐵龍一怔,忙一閃身,人未及站稱,對方再撲過來,只聞清脆“啪”,聽出衣帛已被撕裂。鐵龍覺涼意襲人胸口,忙一抓自己前襟,反身便跑。
對方陰沉沉喊:“別跑!”一個箭步衝前,眼看要撲上鐵龍,一聲碰,門迅速闔上。
這撲向鐵龍的,原是簡天助。面對突然闔上的門,他怔住了,本要破門衝入,發覺屋內格外沉靜,一時疑心大起,深怕遭暗算,略一痴櫥,覺後頭似乎有人,轉過身,兩個人擋在前面,矇頭遮臉的,簡天助陰寒寒低喝:“閃開!”
對方不閃也不躲,其中一人問:“簡兄撕人衣衫,是否看出什麼?”
簡天助一怔,冷冷道:“不知道說些什麼?好狗不擋道!”
對方笑道:“簡兄何必故作糊塗?你知道我說些什麼。”
簡天助不耐道:“好了就算我知道你說些什麼,臭和尚,我沒興致說與你們聽,閃開!”
說罷,一提氣,縱身欲走,不料兩條身影,斜躍而前,攔他住。
“簡兄,事關易筋經、洗髓經,你怎能走得如此從容?”
簡天助惱道:“兩位有本事,去撕人衣衫,易筋經、洗髓經幹我何事?你們兩個冤魂,識趣點,少纏我。”
一抬頭,瞄緊一扇牆,一躍而出。
人已躍出牆外,簡天助卻老大不甘,暗忖,已抓破衣衫,卻沒看清,任他自由走脫,豈能善罷甘休?想自己原是雙目晶亮的漢子,如今眼目被毀,視力大弱,又連番險遭殺害,若不快快找出仇家,豈不枉為男子漢?
正想折返,再覓良機,聽得有輕細腳步,聲音甚是細微,若非他耳朵敏銳,只怕要誤為枝啞摩擦聲,他一皺眉,暗想“不散冤魂又來了。”越想越惱,衝口而出:“臭和尚,若再纏我,休怪我不客氣。”
耳畔揚起輕笑:“好大的火氣,罵誰啊?”
簡天助突然一驚,急轉頭,一纖細身影款步行來,星疏月淡,暖昧不清,身影漸近,剛才聽聲音,簡天助正疑,莫非燕燕飛?這下近身,看清了,簡天助大愕:“怎麼是燕姑娘?”
“很意外吧?”
見她微笑凝娣,簡天助一慌,只說了:“你……”便失神般,只顧發呆。
“為何不去找天紅,卻要在此流連?”
簡天助無詞以對。
“採花大盜橫行,難道不擔心天紅?”
簡天助不想瞞她,遂說:“已見過天紅。”
燕燕飛急忙追問:“她沒事吧?人在哪裡?”
簡天助說“她沒事。已將她安置好,燕姑娘請放心。”
燕燕飛拿眼上下瞅他,好奇道:“你為何不快帶天紅回你家老宅?此地是非之所,難不成要讓人發現,將你抓回牢裡?”
簡天助正思脫身,聞言忙一拱手,說:“多謝燕姑娘提醒,姓簡的自會小心,後會有期。”
人急急竄前,走了一段路,慶幸自己溜得夠快,不料頭上似有什麼掠過,心知不妙,一睜眼,燕燕飛已站他跟前。
簡天助的略一沉思,心虛道:“我聽燕姑娘話,這會兒就去找天紅,不知燕姑娘為何攔我?”
燕燕飛凝看他,笑吟吟說:“你若把我當個朋友,何妨說真話。”
簡天助原本心虛,望她一眼,緬腆道:“燕姑娘要我說什麼?”
“你到這裡,似有目的,莫非與人有仇,來尋仇家?”
簡天助怔了一怔,聲音一冷:“是不是天紅與你胡說八道?”
燕燕飛一笑說:“天紅沒說什麼,只是你若與人無怨無仇,為何一入牢,有人想殺你,有人想毒你了?”
簡天助一時無言,燕燕飛繼續道:“我要你立刻走,無非擔心有人不饒你。”
簡天助愕了一下,哼的冷笑道:“不饒我?我還不饒他呢?”
燕燕飛雙眸葛然一亮:“你承認有仇家?”
簡天助想了想,索性說:“不錯,我是有仇家。”
“為何與人結仇?”
簡天助四下張望,低聲道:“這附近似乎有人,此時不便明言。”
燕燕飛略一沉吟:“你認為何處方便說話,我隨你前去,這樣可好?”
簡天助靜靜掃了燕燕飛一眼,半晌方說:“燕姑娘似乎大有興趣?”
燕燕飛神色一凝,說:“剛才瞧你撕人衣衫,用勁甚狠,心中十分驚疑,若非與人有深仇大恨,怎會如此?”
簡天助面色一訝,心懷警戒,冷冷道:“我撕人衣衫,你看見了?”
燕燕飛一頷首,正色道:“是,我看見了,剛才正好路過,無意間瞧見。”
簡天助聽她坦然相告,不覺戒心去了一半,但仍不免心懷芥蒂:“聽說白少爺對你甚為禮遇?”
燕燕飛一訝:“為何有此一問?”
“我看你是個懂是非黑白的姑娘,才如此問你。”
燕燕飛不解道:“為何扯上白少爺?”
簡天助微微一愕,說:“我只是打個比方,我的意思,譬如有人對你甚為禮遇,你會不會偏袒他?”
燕燕飛神色一愣,訝然反問:“你認為有人對我禮遇,我便會不問是非黑白?”
“姓簡的眼目不便,心裡卻十分清明,燕姑娘若不明事理,姓簡的便不會多費唇舌。”
“多謝對我信任。”燕燕飛好奇道:“簡兄莫非有話要說?”
簡天助遲疑一下,暗暗尋思,仇家太強,自己雖有心想與之力拼,恐怕人單力薄。這多日觀察,見燕燕飛為人正直,當不致循私護短,她既有心追問仇家,何不和盤托出?此時此刻,多一個肯拔刀相助的朋友,再好不過。心念既定,遂說:“此事說來話長,天色已晚,燕姑娘若有興致探究,明天清早,請循此路徑,前行約二十里,有一小茅屋,我與天紅在那裡候駕。”
燕燕飛一愕:“天紅這會兒在那裡嗎?”
簡天助說是。
燕燕飛心念一動,間:“你說的小茅屋,是否放置農具?”
簡天助的想了一下,點頭道:“我聽天紅說,是放了農具。”
燕燕飛暗想,莫非春花被困的那間茅屋?眼睛不覺四下一梭,壓低聲道:“既然要去,何不趁夜黑無人,豈不更能掩人耳目?”
“只怕被人尾隨,就不太妙。”
燕燕飛忙不迭追問:“你認為已被人尾隨?”
“兩個和尚十分可惡,如芒在背。”
燕燕飛心念一動,低問:“和尚為追易筋經、洗髓經而來,難不成你與寶經有關?”說完雙目直視他。
簡天助避她目光,顧左右而言:“剛才我撕人衣衫,只怕白家莊的人已發現我被放走,此時此刻,燕姑娘想神不覺鬼不知出去,只怕不容易,若被盯上,更加麻煩。燕姑娘認為時機得宜,才來茅屋相會,橫豎我隨時候駕。”
“等等。”燕燕飛瞧他急急欲走,忙問:“你撕人衣衫,想不是隨便撕的,你知不知道,你撕誰的衣衫?”
“當然知道。”簡天助冷著聲說:“那人叫鐵龍,是白家莊管家。”
燕燕飛尋著一處牆角,無聲無息躍回。剛住了腳,聽得一聲咄,燕燕飛微笑:“捕頭嗎?”
對方應是,兩人眼睛機靈一梭四方,沒其他動靜,張俊明說:“燕姑娘與那簡天助似乎談得投機,是否有所斬獲?”
燕燕飛揪他一笑,反問:“捕頭認為沒有所獲嗎?”
“燕姑娘出馬,不會沒有所獲。”
“是有所獲,不過只有一點。”
“一點?”
燕燕飛一望四周,說“回去再談。”
兩人回到西廂房,燕燕飛說:“簡天助十分機警,你與和尚尾隨在後,他怕橫生枝節,故而與我約定,稍後再談詳情。”
張俊明眼光閃爍,高興道:“這倒好,眼前紛亂無章,只怕要藉助簡天助。”隨又目光一點,說:“這簡天助對我並不信賴,令人十分難過。”
“這是自然,你是官爺,他有所忌諱,何況此時又在白家莊寄人籬下。”
張俊明張口結舌,愣住了。
“他會撕鐵龍衣衫,哪裡會信賴你?”燕燕飛稍作沉思,說:“你記不記得,他在牢裡,說什麼一丘之貂。既有一丘之貂之說,他怎會輕易相信人?”
張俊明沈吟一下,若有所悟:“怪不得。”郝然笑對燕燕飛:“如今只得偏勞你。”
“不必客套,這當中情節恐怕十分曲折,也許與易筋經、洗髓經大有關連,我迫不及待想知道。”
張俊明驚然睜大眼。
有人匆匆來報:“白少爺來了。”
兩人一愕,張俊明悄聲說:“恐怕為了簡天助。”
簾子啪啪連串作響,白禹奇主僕一陣旋風而來。見燕燕飛在,白禹奇深瞅她一眼,說“燕姑娘原來在這,教鐵管家好找。”
燕燕飛含笑一溜鐵龍,問:“找我有事?”
鐵龍堆笑道:“主人心血來潮,想請燕姑娘琴笛和鳴。”
燕燕飛聞言揪白禹奇一眼,白禹奇眼目含笑注視燕燕飛半晌,微一偏頭,對張俊明說:“張兄莫非與燕姑娘談機密大事?”
看他目光有探詢之意,想是急於知道是否已提及親事?怎奈自己隻字未提,甚為尷尬,忙澀澀道:“白兄託付之事,尚未提起,請白兄原諒。”
白禹奇一抬手,淡然說:“不急,不急,張兄辦大事要緊,這種小事,不足掛齒。”
燕燕飛看兩人神情,一個神秘,一個尷尬,渾然不知緣由,一雙大眼滴溜滴溜看著二人,白禹奇瞧她茫然姿態,別有韻味,不覺凝望,幾要失神。
恍憾間,聽得張俊明說:“真是罪過,沒替白兄辦事,反讓白兄連夜趕來。”
白禹奇神色一凝,說:“我來不為別的,聽說有人闖入牢中,放走簡天助,白某心中掛慮,故而趕來看看。”笑對燕燕飛:“燕姑娘莫非也為此事而來?”
燕燕飛頷首道:“我在小薇屋裡,聽到外面似有聲音,追出去也沒發現什麼,適才牆外碰見捕頭,才知道有人放走簡天助。”
張俊明吶吶道:“都怪張某治下不嚴,才會讓人闖入牢裡,放走人犯。”
白禹奇神色一冷,眼掃張俊明,要笑不笑說:“有道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張兄如此威武,牢房竟讓人輕易闖入,其真不可思議。剛才鐵管家問過護院家丁,人夜並未聽到打鬥之聲,莫非來人身手太強,牢房弟兄無還手之力?”
張俊明聽他話裡夾刺帶骨,分明諷刺於他,心裡自然不是滋味,卻又無可如何,一臉覦嶼,澀澀道:“張某慚愧。”
白禹奇似乎不見對方尷尬之色,唇畔微有笑意,繼續說道:“既有人闖入牢裡,張兄為何不聲不響。抓拿歹徒,人人有責,張兄不吭不響,未免奇怪。”
張俊明看見他雖面帶笑意,言詞卻咄咄逼人,略一沉吟,說:“守牢的來報,張某不敢驚動大家,派了幾名弟兄,悄悄去追,不想人犯已無影無蹤……”
白禹奇嘴唇一張,正待發語,小傅匆匆奔大,見過眾人,急對張俊明說:“頭兒,牆外有兩個黑影,鬼鬼祟祟。”
張俊明如獲大赦,繃緊的肌膚頤峙鬆弛下來。急說:“快追!”
“我正心急如焚,這下可好,你掩護我,正好去找簡天助。”
“虧得小傅機伶,編了兩個黑影的謊話,否則白少爺連諷帶刺,張某哪裡招架得住?”
燕燕飛凝神傾聽下,說:“兩個黑影也不全是謊話。我依稀覺得後頭似有人跟蹤。”張俊明留意一下,果然隱隱約約,後頭似有閃閃躲躲的影子,張俊明輕聲問:“你去找他,要避開別人,是不是?”
“那是自然。”
“燕姑娘若不介意,就在這裡下馬,你我閒閒散步聊天,後頭跟蹤的,若覺無趣,自會退去。”
兩人下了座騎,將馬栓路邊人往蘆葦深處走去,張俊明問:“兩條人影,是和尚吧?”
“我也懷疑,可能是和尚。”
張俊明遲疑一下,說:“此刻夜深,此地又荒無人跡,和尚看到紅塵男女交頭接耳,狀甚親蜜,怕是避之惟恐不及。”
燕燕飛沉默不語。
張俊明偷眼瞧她微覺不安道:“張某失言,燕姑娘請別見怪。”
燕燕飛說:“公事為先,捕頭大可不必顧忌其他。”
張俊明心情一鬆欣喜道:“難為燕姑娘明理體諒,張某感激。”
燕燕飛淡然一笑、道:“不必說什麼感激,有件事我心中十分納悶,捕頭何不說來聽聽。”
張俊明訝道:“什麼事?”
“白少爺究竟託付你什麼事?怎地剛才你們言語神色如此奇怪?”
張俊明一怔,支吾一下說:“此事本應該說與燕姑娘聽,怎奈張某……有些私心,故而……故而遲疑未提。”
燕燕飛看他神色緬腆,說話艱澀,不覺好奇,問:“什麼事?”
張俊明低頭沉吟一下,偷眼揪燕燕飛,不料她正困惑望來,四目相撞,兩人急低頭避開,張俊明苦笑道:“白少爺對姑娘十分仰慕,託我作月老,張某十分為難。”
燕燕飛一陣驚愕,雙頰頓時躁熱,聽他說“十分為難”,為掩飾自己困窘,她漫不經心問:“捕頭為何為難?”
張俊明雙手交台腹前,慌亂下,急忙搓起手來,搓了幾千,覺不妥,停下。
抬眼看燕燕飛,兩人距離如此近,黑地裡,她的黑亮雙瞳既教人愛又令人慌。張俊明一開口,舌頭像打了結,結結巴巴說:“一家有女百家求,燕姑娘人長得絕色,又……聰明絕頂,自然……求之者眾……張某……張某……”
話說得語無倫次,聽來卻已瞭然。燕燕飛心跳急急,雙頰越發躁熱,忍不住好氣好笑,這人究竟替人做月老?還是為自已訴心事?怎地兩件事攪在一起,亂人心腸。
張俊明越說越慌,說了前言,道不出後語,直愣愣站著,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收尾,燕燕飛霎時手足無措,粉頸低垂,雙眼觀鼻,張俊明看她眼裡,有層瀲瀲水波,炫麗迷人,一陣恍憾激動,雙手已控制不住,突然伸出,抱她雙臂。
燕燕飛恍如雷電觸身,大大驚撼。心慌意亂些,忽聞不遠處似有悉睞聲,又恍惚見兩條黑影挪動,突然,她雙肩一掙,脫了他的擁抱。
張俊明微微一愕,聽得啪一聲脆響,左頰一陣熱辣,驚惶間,聽得她忿聲罵道:“你好不知羞!”
接下來,她一扭身,奔出蘆葦叢。
張俊明呆若木雞。
剛才使力抱她,她一掙脫,張俊明覺渾身一軟,整個人似已虛脫,冷汗愕愕,從額頭、脖子、後頸,連同後背,大滴小嘀,不停沁出,全身溼透。他不知道自己何來待大勇氣,同她傾訴,也恨自已怎愚笨至此,連話都說得殘破不全,更訝異自已何來天大膽子,竟衝動抱她。
他心頭亂糟糟,十分慌,十分急,十分惱,十分悔。說了不該說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她若當他是狂蜂浪蝶,只怕日後要不睬他,不理他,那時節,何等難堪!何等悔恨!事情若慢慢來,不急不躁,何至如此?
他把事情弄糟了啊!
只是,能不急不躁嗎?白禹奇已擺明姿態,若給搶先一步,他豈不終生悔?
只怪自己太魯莽衝動,他若只動口,娓娓訴情,哪怕再淺陳,她也許還不惱,可惜他動了手,非禮勿動,他竟不能抑制,動手樓抱她,其該死,他動手了啊!
他一手拉座騎,茫茫然,惶惶然,聽馬匹朝前奔竄,明白她盛怒而去,他連追出去的膽子都沒有。頓時,人成了迷路的孩於,站在黑累的夜空下,惶然不知歸向何處。
※※※
雙頰躁熱未去,心依然急急狂跳,燕燕飛奮力馳馬,靜靜的背蒼,孤寂的曠野,馬蹄聲格外清晰。
燕燕飛深吸口氣,勒馬,座騎逐漸緩下,她翻身下馬,打算走一段路,等心緒平和,再尋小茅屋。簡天助之約,一直記掛心上,不敢忘。
只不過行了十來步,聽得有人低喚:“燕姊姊。”
燕燕飛愕了愕,有人從黑裡竄出,定神一看,喜出望外,她叫:“天紅!”
夭紅將馬牽去栓好,朝屋裡說:“哥來了!”
燕燕飛人內,屋裡一燈榮然,簡天助盤腿坐一堆乾草上。
“一個人來嗎?”
燕燕飛正要答話,天紅已探頭進來,說:“哥,沒錯,燕姊姊一個人來。”
簡天助臉色一冷,喝道“這裡沒你的事,屋外繞著走,仔細動靜。”
天紅說:“好嘛!”忙退屋外。
“一個人來嗎?”簡天助再問。
燕燕飛說“是。”
“知道姓簡的為何慎重其事?”
燕燕飛毫不遲疑,說:“那是當然,簡兄吃虧太大,此事又關係重大。”
簡天助唇畔一冷,雙目一瞪,含頃帶恨道:“說得一點不錯,姓簡的吃虧大大,此事又關係重大。”
燕燕飛靜靜看他,簡天助稍一低頭,臉肌抽擂,聲音低啞感傷:“我本是一個眼目晶亮的漢子,不料無意惹來禍端……”
燕燕飛試探地:“什麼時候?什麼地方?”
“四個月以前,離此約直餘里,那天我因事外出,不克趕回老宅,夜晚投宿當地客棧……”簡天助沉思一下,回憶道:“那晚客棧一道菜,十分對味,吃得我胃門大開,吃多了,睡到半夜,肚子脹痛,人在迷糊間開門出去,尋那茅坑……”
簡天助茅坑折返,腦袋暈暈沉沉,步履蹦珊,且行且打呵欠,至一拐角,忽然瞥見兩條人影,簡天助一怔,看那兩人,交頭接耳,甚是詭異,睡意頓覺去了大半,便住了腳,側耳傾聽。
“要取兩樣寶,得先探虛實,不知這寶藏在何處?”
一聽是寶,簡天助睡意全消,動也不動一下,靜靜等待。
“這出面打探之人,暴露在外,容易被人認出,得另行覓人才是。”
聲音低下去,似一串摩語,絮絮碎碎,虛幻不實,簡天助聽不出所以,頓覺索然,若無其事,折回房去。
睡夢間,聽得叩門聲,簡天助微覺訝異,怎地深夜有人相擾?門一開,衝入兩蒙面,一言不發,舉刀刀使刺,那刀,短柄長刃,森冷銳利,簡天助吃了一驚,迅即閃身。刀刃如驟雨,緊密刺來,簡天助頭頸左右晃動,避那直取咽喉的刀鋒,腳下跟著連連後退,至桌畔,右腳猛然一勾,勾起一把小圓凳,舉將起來,左擋右攻,還以顏色。兩把利刀前後左右,來來去去,猛烈進逼,簡天助應接不暇,眼見一刀過來,其勢甚猛,簡天助舉凳一檔,刀刃脫手飛出,簡天助趁這空隙,揚聲向另一人:“我與你們,有怨有仇?”
對方忙了,氣粗道:“無怨無仇。”
簡天助理直氣壯追問:“既無怨無仇,我哪裡招惹你們,竟來殺我?”
對方冷笑道:“你何不自己想個清楚。”
簡天助困惑道:“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你偷聽別人談話,什麼意思?還敢說不明白?”
簡天助恍然大悟說:“原來你們……”
“說說看,聽到些什麼?”
簡天助氣悶道:“我哪裡聽到什麼?你們鬼鬼祟祟,與我何干?”
對方冷哼一聲,陰沉說:“你既看到鬼鬼祟祟,必然也聽到什麼?”突然舉刃向他,喝道:“說清楚!”
簡天助怒火竄起,心一橫,咬牙通“不錯,我是聽到兩樣寶,以後什麼也聽不清,你們既說的機密話,不想讓人聽到,何不找個隱蔽的地方?如今拿著刀刃,要人死活,自已不覺得無理麼?”
對方冷笑道:“看你也是走腿闖道的,不曉得趨吉避凶……,還怨人無理嗎?”
簡天助越發氣惱,昂然道“你們,究竟要如何?”
對方上下揪他半晌,冷冷的眼色一變,微帶笑意問:“兄弟貴姓?”
簡天助愕了愕,沒好氣說:“原來你還懂禮!”
那人也不惱,皮笑道:“兄弟說笑,闖蕩江湖,哪有不懂禮?”
簡天助想說:“你們不僅不懂禮,且好生無禮。”想想作罷,這兩人來勢洶洶,直如凶神惡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節骨眼何必嘴上逞強?
沉思間,那人再次追問:“兄弟貴姓?”
簡天助沒好顏色,冷冷道:“姓簡。”
那人拱手.道:“簡兄弟身手高強,在下十分佩服。”
簡天助滿腹不快,再也悠不住說:“好說,你二人功力高強,我若無還手之力,早就成刀下亡魂了。”
“剛才得罪,簡兄弟包涵。”
“二位若無事,請便,姓簡的要睡覺了。”
“深夜相擾,豈會無事?開門見山說與你著,簡兄弟身手了得,正想借重。”
簡天助聽他說“借重”兩字,嗤之以鼻道:“算了,今日不死在你們手裡,已是萬幸。”
那人定定瞧他,笑道:“剛才進門,無非試探,若不如此,怎知簡兄弟身手了得?”
簡天助悶悶道“我身手了得,又當如何?”
“簡兄弟有這一身好本事,只要願意,立刻賺進黃金百兩。”
簡天助一怔:“什麼?黃金百兩?”
那人轉臉對另一人道“取盒子來。”
對方匆匆去了,簡天助納悶問:“做什麼事,黃金百兩?”
“簡兄弟剛才聽到兩樣寶,是不是?”
簡天助訝然凝望他,不覺好奇:“什麼兩樣寶?”
那人說“簡兄弟既是練家子,想必知道易筋經、洗髓經?”
簡天助大大吃了一驚,易筋經、洗髓經,如雷灌耳,沒想到他二人說的兩樣寶,竟是這個。簡天助遲疑道:“這兩樣寶,珍貴無比。”
說話間,那人去而復返,將一個盒子打開,裡面十錠黃澄澄、晶亮亮元寶,簡天助神情一陣恍懈,忡道:“這是……”
對方微笑道:“簡兄弟請先收下。”
十錠金元寶,亮人眼目,的確是個天大誘惑,簡天助盯了半晌,才移開視線看二人:“無功不受祿,你不說明,姓簡的怎好冒然收下?”
“這是當然,簡兄弟,事情很簡單,寶經人人夢寐以求,我家主人想據為己有,眼下只知寶經在常樂寺,卻不知藏在常樂寺哪個角落,簡兄弟只要辦兩件事,第一,出面打探消息,第二、協助奪經。百兩黃金正是對簡兄的搞賞。”
簡天助望向黃澄澄金子,心下又愛又怕,猶豫凝望對方,看二人頭臉矇住,只露兩眼,不禁疑惑道:“二位既要姓簡的辦事,理應取下面罩,坦誠相見,才好相商。”
“那倒不必!”對方微笑道:“簡兄只要將金子取去,替我家主人辦事,事成之後,各走陽關獨木,彼此不必記掛,省得日後麻煩。”
簡天助一怔,暗忖託人辦事,不肯現身,未免豈有此理,遂說:“失禮,雖說黃金人人喜愛,但二位不肯坦誠相見,黃金百兩,姓簡的不敢要。”
“簡兄弟何必執著?不管簡兄弟要不要黃金,百兩黃金送定了。”
簡天助奇道:“送定了?”不覺好笑:“我姓簡的若不要,你們又焉能奈我何?”
對方嘿嘿乾笑兩聲:“簡兄弟若不要,我們固然不能奈何你,但簡兄弟別忘了,你不肯要,我們若執意要給,大可送到府上,你妹子一人在家,要她收下,也不難。”深深看住簡天助,眼笑眉笑道:“簡兄弟不妨仔細琢磨琢磨,如今你既與我密談過,眼下只有兩條路走,第一,為我所用,第二嘛……”
簡天助一皺眉,追問:“什麼?”心中暗暗叫苦,這人竟知他家中狀況,可見不是好惹。不覺懷疑,是他們預先打聽清楚,找上他?還是他無意間聽得秘密,才惹來麻煩,導致他們查他底細?簡天助不擔心自身安危,卻懼怕他們搶在前頭,對他妹子不利。一個女孩家,若有個閃失,他做兄長的,豈能心勿他、心裡一緊,冷冷追問:“除了第一條路,為你們所用,第二條路是什麼?”
對方察顏觀色,雙睜一腕他說:“第二條不說也罷,簡兄弟身手了得,自然不能奈何你,不過,簡兄弟總要想想自己妹子吧?”說完,吩咐另一人:“簡兄弟看樣子不屑於賺這百兩黃金。不如將金子收起,同主人覆命吧。”
簡天助端詳那人,瞧他眼神閃過凌厲之色,不覺心中一寒,咬牙道:“金子留下。”
那人輕輕笑起:“簡兄弟不愧聰明人,賺這金子只是舉手之勞,又不少皮少肉的,何樂不為?”
燕燕飛靜靜聆聽,看簡天助沉吟良久,停頓不語,不覺追問道:“如此說來,你是去過常樂寺?”
簡天助緩緩點頭:“我是去過常樂寺,那個姓朱的就是我。”
燕燕飛冼然道:“怪不得兩個和尚老要黏纏你。”
“我氣那和尚老捉弄我。”
“簡兄將心比心,和尚誤信你言語,才會失落寶經,他們心急如焚,怎能說捉弄?”
“燕姑娘恐怕不知,前日我妹子被擄,是和尚搞鬼,他們將我妹子擄去,企圖逼出易筋經、洗髓經,故而我對他們甚為氣惱。”
燕燕飛啊了一聲,哭笑不得道:“天紅這小妮子,竟也作弄於我,不肯說真話。”
“燕姊姊,對不起嘛!”
二人聞聲,將眼望出,簡天紅探進頭來,覦著一張臉,燕燕飛看她形態可掬,不覺莞爾。簡天助卻將臉一扳,道:“叫你屋外走動,仔細動靜,你做什麼?”
簡天紅一咋舌,慌忙縮回頭,人已不見,聲音卻急急飄入:“哥,不敢嘛。”
燕燕飛臉色一正,凝娣簡天助道:“言歸正題,你的眼目怎麼回事?”
簡天助額上青筋囂然暴出,眼裡兇光暴閃,罵聲:“狗孃養的姓簡的竟然如此天真,以為大功告成,攜回金子,何等快活,不想……”
燕燕飛一言不發,默默凝望,簡天助一張臉迅速變化,忽兒氣忿,忽兒慘然,一時之間,幾種臉色,輪流更替,紅轉青,青轉白,白轉更白,更白之後,轉成黯淡,簡天助不勝稀噓,往事已去,如煙如雲,只能追憶,卻不堪回直。如今,追憶捕捉,立即清晰如昨,只是個的眼,卻如潑地的水,覆水難收。他晶亮的眼,再也恢復不過來,不能如前了。
回憶似利刃,每一回首,椎心刺骨,簡天助雙眼由忿怒,而茫茫,而傷痛……
“事成之後,回到客棧,越想越是不妥,連夜收拾好,打算回到老宅,剛上路,事情就來了……”
座騎甫撒開四蹄,急欲奔竄之際,忽然揚起一串長嚎馬首昂高,似已顱狂,連聲哀號,瞬息間,簡天助一陣恍憾,緊接前蹄躍起,整個人自馬背滾落地面。
人一著地,簡天助機警一躍而起,一時還不明白座騎以狂顱哀號?張目四顧,耳聞一聲輕響,四蒙臉黑裡蹦出。簡天助明白了這些人想必使了暗器,傷了馬腿,才導致座騎驚慌失措,狂顱大起。
簡天助悄悄摸腰間,金元寶一個個仍在。暗暗驚疑,莫非有人知道他身懷巨金攔路打劫?
那四蒙臉遇吏站成圈圈,將他圍困核心,簡天助訝道“你們做什麼?”
其中一人道:“不做什麼?只想跟閣下要點金子花花。”
簡天助一愣,奇怪他們何以知道他身上有金?訝異間,四人已朝他動手,只聽得鏘的一聲,兵器齊出,簡天助跳躍閃躲,四兵器你來我往,簡天助大大吃驚,這幾人,哪裡只是要金,簡直要他的命。對方送出的一招一式,不是取他咽喉,就是取胸口等要害。簡天助徒手空拳,趁亂間,裡準一人,奪過他的刀來。
這會兒,簡天助突有所悟,這人想必是耶奪經的派來的。只是,當初與他接頭的,已然不見,簡天的想,那人莫非奪經時受了傷?或者認為解決他系些微小事,不屑露面?
當初那人找上門,何等隱秘,自己受人金子,外人亦無從得知。這些人竟來索金,且出招均取要害,可見存心殺人滅口。簡天助恨對方歹毒,怒火陡起,大喊道:“你們,統統住手!”
四人聞言暫停攻勢。簡天助道:“我知道你們是誰?你們奪經,逼我入谷,如今,奪經成功,竟要殺人滅口,回去告訴你們主子,似這等行徑,姓簡的不恥!”
一人冷笑道:“你既明白,也好,就做個明白鬼,快快受死吧!”
簡天助雙眼憤恨一掃四人,說“就是要死,也要見你們主子,我姓簡的要與他一搏!”
“你還不配!”
忽聽有人低喝:“全部閃開!”
眾人一愕,聲音來自一棵樹後,簡天助一抬頭,看裡黑裡站著一人,身形頑長,挺拔傲然,簡天助未及發話,只覺一股勁風襲到,簡天助側身一閃,第二股勁風又來,直逼眼前,簡天助閃之不及,雙眼似萬針穿透,痛人骨髓,再也不堪其痛,一聲哀號,人站立不穩,搖搖欲墜,按著另一股勁風又來,簡天助蹌踉間,已矮身下去,左肩鎖骨下,近雲門穴之處,有一利器利入,疼痛入骨,簡天助悶聲慘叫,心底十分清楚,若非矮身,只怕利器要直入心臟,取他性命。
果不其然,對方見他不倒,勁風又到,其勢甚猛,慌亂間,簡天助就地一滾,地面甚陡,簡天助覺天旋地轉,整個人失控向下滾去,一俟止住,渾身疼痛,人幾要昏厥,幸虧神智清明,知道自己昏厥不得,逗留不得,拼起餘力,強忍渾身痛楚,跌跌撞撞,連爬帶跑,趁黑急急奔命。
簡天助探手大衣衫,摸出一樣小小東西,但見外邊用布層層裹住,燕燕飛正疑,簡天助忙雙手遞上,說“燕姑娘請看。”
燕燕飛接在手中,揭開外布,裡面赫然是枚四寸長利針,燕燕飛訝然問:“這是……”
“這是利入我鎖骨下的利針,若非我稍一矮身,只怕要直入心臟。”
燕燕飛凝視半晌,驚奇說:“這針如此輕飄,只怕用針之人,功力十分高強。”
簡天助冷笑道:“不僅高強,且十分歹毒,當時針尖沽了毒,若命中心臟,早就一命嗚呼。”
燕燕飛安慰道:“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簡天助渭然長嘆,鬱郁說:“好好的眼目受損,幾乎失明,姓簡的苟且偷生,生有何歡?”
燕燕飛注視他,問:“眼目為何受損?”
簡天助青筋再度暴出,恨聲道“那人以沙黏毒,瞬間擊我雙目,歹毒之極,我簡天助有生之年,若不報此仇,寢食難安!”
燕燕飛沉吟一下,好奇道“你為何撕鐵龍衣衫?”
簡天助說:“我聽和尚說,奪經之際,有人胸前吃和尚一掌,當時和尚手中戴玉扳指,和尚將氣灌扳指,那人中掌,雖無性命之憂,但扳指留痕,無法抹滅。”
燕燕飛微一頷首,緩緩道:“這事我聽說了。”急忙追問:“你為何懷疑鐵龍?”
簡天助思索一下,答:“鐵龍的聲音,像極了初次與我接頭之人。”
“簡兄可以肯定?”
簡天助苦笑道:“我眼目受損,人差點丟命,這事對我如此重大,印象自然十分深刻,如今,只要撕開鐵龍衣衫,使可分曉。”
“你今夜撕鐵龍衣衫,可有所獲?”
“雖沒有看清他是否胸口留痕,但鐵龍反應靈敏,燕姑娘冷眼旁觀,難道不以為奇嗎?”
燕燕飛想了想,微笑說:“不錯,的確十分奇怪,鐵龍不僅反應靈敏,也冷靜出奇,若依常情,鐵龍該高聲呼叫才是,以自家莊防衛嚴密,只要一叫,立刻有人趕到,鐵龍不敢聲張,這事十分可疑。”
簡天助一愕,神色立刻一霄,興奮道:“燕姑娘真是厲害,我只看出他反應靈敏,倒沒有想到他何以不敢聲張,多謝燕姑娘提醒,這鐵龍,恐怕是我要找的人。”
燕燕飛眼四下一梭,簡天助好奇問:“燕姑娘看什麼?”
燕燕飛朝外瞄了瞄說:“白家莊的春花,昨夜被擄,聽說是天紅髮現的,不知在哪裡發現?”
簡天助怔了怔,稍一揚聲,說:“天紅,進來吧。”
簡天紅進得屋來,不待問,便朝角落一指:“那個叫春花的,我在這屋裡發現。”一指角落:“就是那裡。”
燕燕飛走前一瞧,並無異狀,看著天紅問:“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簡天紅眨著大眼,說:“燕姊姊早上叫我回老宅,我擔心哥,不打算走,後來在路上遇到三個強盜搶人錢財,那個被搶的我認識,是燕姊姊的義父。”
燕燕飛一驚:“怎麼?老爹遇到強盜?”
燕燕飛點頭道:“三個強盜先是搶了老爹銀子,還要剝老爹衣衫,是我發現了,給他們一點教訓,那幾個強盜莊稼把式不夠看,我把他們搶去的銀子又搶了回來。”
燕燕飛急問:“老爹呢?”
“我故意跑給強盜追,三個強盜一起來追我,老爹趁亂上了車跑了,我跑了一陣,想找水喝,才找到這裡。”
燕燕飛鬆了一口氣,卻不免皺眉憂心道:“想不到老爹人還沒離開就碰到兇險,這往後還不知怎麼過?”
※※※
悟凡悟塵回到唐家客棧,悟凡將兩個枕頭疊一起,頭往上一靠,道:“還以為那個坤道和捕頭去辦什麼大事,原來兩人談男女私情。”
悟塵好笑道:“幸虧咱們走得決,否則更加尷尬。”
悟明一旁聽得一頭霧水,也不敢多問。只說:“兩位師兄出去,一到蛛絲螞跡?”
悟凡悟塵對望一眼:“是有蛛絲螞跡。”又笑道:“那個鐵管家,少不了要剝他衣衫,看個仔細!”
燕燕飛循原路折回,至一處,遠遠瞥見人影,行至近處,才辨是張俊明,兩人乍然一見,俱都覦著臉,神情羞窘。燕燕飛眼觀鼻,鼻觀心,默不作聲。
張俊明見她默聲不響,益發不安,澀澀說:“剛才張某情不自禁真是罪過。”
燕燕飛仍舊不聲不響,張俊明小心翼翼問:“此行,姑娘是否有所所獲?”
燕燕飛舉目四下張望,輕輕說:“簡天助承認,他去過常樂寺。”
張俊明急急追問:“如此說來,常樂寺約的兩本費經被奪,簡天助脫不了干係?”
燕燕飛點點頭。
“知不知道,他何以撕鐵龍衣衫?”
“鐵龍很可能是他要找的人。”
張俊明奇道:“他為何與鐵龍扯上幹第?”
燕燕飛略一沉吟,將簡天助所敘,說了一遍,張俊明道:“事情原來如此。”
“鐵龍若非做賊心虛,簡天助撕他衣衫之際,他大可大聲呼叫,怎奈他竟不聲張,不是奇怪?”繼續說:“後來你我在西廂房,他們主僕趕來,鐵龍對衣衫被撕之事,隻字不提,若非心虛,怎會如此?”
張俊明點頭道:“剛才張某獨自想過,也覺鐵龍衣衫被撕,竟不聲張,未免太過奇怪。”
“鐵龍若真是簡天助要找的仇家,想必他身手了得。”
“你我說好要去夜探,只要一探,便知分曉。”
燕燕飛沉吟一下,說:“我認為今夜不宜夜探,簡天助撕他衣衫,他怕早已有所警覺。”
“是,總要找個時機,探個究竟。”
燕燕飛回到內院,正要進屋,忽然瞥見一個黑影,燕燕飛愕了愕,那黑影見燕燕飛雙目盯他,返身便跑,燕燕飛急去追,黑影跑了數十步,停住。燕燕飛看對方矇頭蓋臉,訝異道:“你是誰?為何鬼鬼祟祟黝”
對方一語不發,突地一手抓輔,一手拔劍柄,劍鋒出稍,索然往前一送,燕燕飛一驚,問:“你為何殺我?”
對方不吭聲,劍鋒猛然刺來,燕燕飛邊閃,邊打量對方身形,看體形不惟不高大,且十分窈窕嬌小,不覺疑道:“你是琴兒?”
對方稍一遲疑,持劍再送,燕燕飛看對方攻勢凌厲,直取咽喉、左胸,似乎急欲置她於死地,燕燕飛輕喝道:“我與你有深仇大恨,你為何如此兇狠?”
對方連連擊出數招,歹毒猛烈,燕燕飛閃閃躲躲,縱起躍下,對方一見無法得逞,氣急懊惱之下,已沉不住氣,亂劈亂砍,燕燕飛冷然盯住,看著一個破綻,一抬腳,踢對方手腕,劍刃脫手飛出,燕燕飛躍前一步,一手抓開面罩,一看果真是琴兒。
早已對琴兒唇畔輕紗好奇,燕燕特別留意,看她唇畔似有一拇指大疤痕,正想盯住細看,琴兒以已發了狂人撲向前揮舞雙臂,燕燕飛一抬雙手,捏她手肘,琴兒受制,拼命想掙脫卻是掙脫不了。
燕燕飛喝道:“你做什麼?”
琴兒眼裡有淚光,語音硬嚥道:“你什麼都好,要什麼樣的男人沒有,竟來橫刀奪愛!”
燕燕飛一訝:“橫刀奪愛?誰橫刀奪愛?”
琴兒冷笑道:“也不必裝腔作勢。你與我家主子眉來眼去,還以為我不知!”
燕燕飛哭笑不得道:“什麼話?你好生無理。”
“是我無理,還是你無理?少爺本對我甚好,自從你來後,他全變了。”
“所以你來殺我?”
“我恨不得殺死你,洩我心頭之恨!”
燕燕飛抬眼揪她半晌,不覺嘆道:“我看你外型女如此溫柔可愛,怎地個性如此剛烈?”
“自從你來後,我如芒在背,不得安寧,我……”
燕燕飛靜靜睇她,見她唇角緊眠,似有滿腔委曲忿恨,不覺悶悶道:“我只是路過,抓到採花大盜就要離開,你何必如此,欲殺我而後快!”
琴兒一愣,恨恨瞅過來,兩人四目相對,一時無言,不防有人沉聲道:“琴兒,你做什麼?”
燕燕飛抬眼一看,鐵龍從一株樹後閃出,琴兒囂然一驚,眼睛鼓大,倉惶盯住鐵龍。
“跟我走!”
琴兒囁嚅道:“做什麼?”
鐵龍冷冷一瞄她,陰沉道:“不要問做什麼,先問你自己做了什麼!”轉身朝燕燕飛一拱手,說:“這琴兒胡說八道,燕姑娘別放心上。”
看琴兒淚眼汪汪,鐵龍橫她一眼,沉聲道:“跟我走!”
鐵龍將琴兒連拖帶拉,琴兒萬般不願,不停掙扎往外走。鐵龍一使蠻,將之架回奇園。
白禹奇見他二人拉拉扯扯,訝異道:“什麼事?”
鐵龍說“這琴兒不知分寸,竟持劍刺殺燕姑娘。”
白禹奇陡然立起,目瞪琴兒:“你好大膽!”罵道:“燕姑娘既沒招你惹你,你要殺人家?”
琴兒雙膝一跪,淚水奪眶而出,白禹奇視若未見,轉臉看鐵龍:“燕姑娘是否受了驚嚇?”
“驚嚇倒未必,大約十分驚奇。”
白禹奇瞪眼看她,皺皺眉心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琴兒額頭一碰地面,聲淚俱下說:“當年,少爺把我從火窟中救出,琴兒已立下心願,終生追隨少爺、侍候少爺,琴兒事事討少爺好,琴兒唇邊有一小疤,怕少爺嫌棄,從此輕紗蒙面,少爺喜歡聽琴,琴兒努力練琴,以娛少爺。少爺做事,不管對錯,只要少爺喜歡,琴兒無不全力以赴,琴兒可以為少爺生,也可以為少爺死……”
白禹奇冷冷道:“你就為我死吧!”
琴兒聞言,頭猛然往地上碰去,連碰兩下,叩叩作響,至第三下,鐵龍一躍而前,一抓她發,琴兒額頭昂起,已一塊青紫,鐵龍好氣又好笑道:“你犯不著如此折磨自己!”
琴兒吸著鼻子,抽抽噎噎輟泣,白禹奇冷笑道:“女孩家,看似嫻靜,欲如此剛烈!”
沉沉嘆一口氣,問:“你為何要殺燕姑娘?”
琴兒猶疑二下,不敢說自己妒火中燒,突然靈機一動,道:“燕姑娘身手不凡,琴兒擔心,她是少爺的心腹大患。”
白禹奇一愕,皺眉說:“她身手不凡,你既非她的對手,為何要刺殺她?”
琴兒眼露兇光,理直氣壯道:“我要為少爺除去心腹大患!”
白禹奇為之動容。
琴兒情急生智,編了一套說詞,看白禹奇為之動容,不覺越發壯膽,振振有詞說:“少爺對那燕姑娘,如此仰慕,自然不自想到險處,我寧願少爺罵我,怪我,也要為少爺盡忠。”
一番話說得白禹奇、鐵龍,神色一震,白禹奇略一沉吟,問:“燕姑娘知道你為何殺她?”
琴兒眼梭著白禹奇,囁嚅道:“我說……她橫刀奪愛。”
白禹奇神色陡地一變,狠狠瞅她,氣惱道:“這話你如何說得出口!”
琴兒眼見主人神色大變,瞬間驚慌失措,再也說不出話。
鐵龍一旁說:“琴兜說話太不知分寸,只怕燕姑娘有所誤會。”
白禹奇聞言越發惱怒,冷冷的眼光在琴兒身上游走,半晌,冷笑道:“你心胸狹窄是其的,為我辦事是假的。”對鐵龍說:“綁起琴兒,燕姑娘面前謝罪!”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7-17 13:45:10
十 撕開鐵龍衣襟
燕燕飛心緒波濤洶湧,這一天,自早到晚,話事紛擾,教人不得安寧,臨到要休憩,還冒出個琴兒,欲刺殺放她,今她哭笑不得,氣悶懊惱。
回到屋裡,她靜靜呆坐,動也不動一下,好一會兒才懶懶站起,走近床畔,帳於裡小薇、春花睡夢正酣,昨夜一場虛驚,兩人越發情深,也不顧主僕之分,小薇硬拉著春花,與她擠一張床。
燕燕飛隔帳凝望,見兩張青春的臉上,天真稚嫩,清純甜美,不覺懊惱漸去,心境轉好,正想寬衣躺下,忽聽得門上一串輕響。燕燕飛一忙,問:“誰?”
問外答:“燕姑娘請開門。”
辨出是鐵龍,燕燕飛稍一遲疑,門門一拉,開了門。聽得鐵龍低喝:“進去!”
只見琴兒跟艙而大,燕燕飛正訝,又見白禹奇隨鐵龍進來,兩人一臉凝重。
燕燕飛有幾分明白,冷然揪著眾人,不發一言。
鐵龍勉強堆笑說:“琴兒對燕姑娘無禮,我家主人甚為憤怒,特綁來琴兒,向姑娘陪罪。”
琴兒低垂眉眼,眼裡淚光閃閃,白禹奇沉聲道:“還不跪下。”
琴兒一眠嘴,萬般委曲矮下身去,燕燕飛見她眼眶早已紅腫,臉上梨花帶雨,不覺嘆道:“算了,事情過去了。”
“琴兒太過無禮,理當懲罰。”白禹奇神色凝重道:“燕姑娘要打要罵都行。”
燕燕飛一昂頭,困惑道:“打又如何,罵又如何,我又非量淺肚窄,凡事斤斤計較。”
白禹奇臉色一窘說:“燕姑娘寬宏大量,教人羞愧,白某治下無方,愧煞羞煞。”
燕燕飛淡然道:“白少爺言重,你每日要處理各種要事,這種蒜皮小事哪裡能兼顧?”
白禹奇越發覦嶼,卻在瞬間靈機一動,微笑說:“白家莊中裡無人,白某又無法面面俱到,若有人主持中裡,想必一切都好。”嘴裡說著,雙目瞄著燕燕飛,柔聲說:“白某有一心願,張兄不知是否吧話帶到?”
燕燕飛上下一梭白禹奇,平靜道:“你倒是好興致,這個節骨眼說出這話。”暗忖若非他與琴兒關係暖昧,牽扯不清,琴兒哪會衝動殺她?如此一想,不覺氣惱,說:“難得姓燕的身手還不含糊,否則這會兒哪有福份聽你這番話?”
白禹奇一愣,氣湧上心,狠瞪琴兒一眼,隨即笑臉看燕燕飛,說:“白某就是怕燕姑娘心有不平,特地綁來琴兒,燕姑娘有氣幹萬別擱心上,儘管發洩。”
“這件事你既如此看重這事,我還有什麼氣?”瞄琴兒一眼,看她整個人捲縮一團,與她剛才咄咄逼人的姿態大相庭徑,遂說:“也別難為她,這事過去了。”
“不!”白禹奇說:“白家莊有自家莊家規。”板著臉看琴兒:“若非燕姑娘寬宏大量,你還能活命嗎?”對鐵龍說:“將琴兒關入牢房,面壁思過。”
琴兒抬頭淚眼一掠白禹奇,正巧白禹奇盯過來,琴兒見他眼光甚是凌厲,慌忙垂下頭,白禹奇低喝:“還不謝過燕姑娘?”
琴兒忙了一忙,咬咬牙說:“燕姑娘寬宏大量,琴兒感激。”
燕燕飛輕哨一聲:“算了,以後別再找找麻煩就是。”
琴兒一眠嘴說:“琴兒不敢。”
白禹奇瞧著燕燕飛似有厭煩之色,說:“太晚了,燕姑娘請歇。”
眼看他二人行向黑處,燕燕飛輕輕將門掩上,只是兩扇門板不知怎地竟合不攏,心中納悶,忽覺似有人推門,燕燕飛正奇,聽得有人抑低聲音說:“是我,張俊明。”
燕燕飛雙手一鬆,對方如陣輕風,飄然而入。燕燕飛看他狀甚神秘,驚奇問:“捕頭有事?”
張俊明揪她一眼,立即移開視線,不敢正眼向她:“剛才琴兒刺殺你,我看見了。”
她訝然一望他。
“我料你能應付自如,故不聲張。”停了一下,說:“後來她果然不是你對手,也正好鐵龍出現,將她扭回奇園。”
燕燕飛轉臉注視帳裡,小薇、春花睡得沉,剛才那樁事並沒有吵醒她倆。
張俊明見她掉頭注視,忍不住問:“這裡說話,有無顧忌?”
燕燕飛朝那端挪挪步,指指桌畔,說:“坐下吧。”
“鐵龍將琴兒扭回奇園,張某尾隨而至,那鐵龍不知怎地,竟未及將門闔上。張某站門外,聽得一清二楚,很奇怪,白少爺先是非常生氣,狠狠罵了琴兒,要琴兒去死,後來琴兒說,她之所以刺殺你,是因你身手不凡,是白少爺心腹大患,白少爺聞言似乎氣消了大半,張某認為,既有心腹大患之說,奇園更值得一探。”
燕燕飛想了想說:“白少爺綁琴兒來謝罪,也是虛張聲勢?”
“不。原本白少爺心情已轉為緩和,後來聽她說什麼橫刀奪愛,怒衝衝綁了琴兒謝罪。這件事也難怪白少爺大發雷霆,他對你早已傾心,如此一來,恐怕你對他印象大打折扣。”
燕燕飛點點頭說:“我也想到了。”抬眼視他,說:“你一直尾隨他們,剛才這屋裡的一切,也聽在耳裡,看在眼裡了?”
張俊明頷首稱是,說:“奇園值得一探,燕姑娘不知累不累,若不累此刻正是時機?”
“為什麼?”
“白少爺將琴兒拘在牢裡,有機可乘。”
燕燕飛聞言為之動容,深思後說:“難為你想得周到。”
鐵龍從牢房走出,忽聞後頭一聲輕響,未及回頭,竟讓人勒住脖子,正待掙扎,前方復又竄出一人,一把抓他前襟,鐵龍今夜已被撕過衣襟,格外心驚。情急之下,張口欲叫,卻因脖子被捏,出聲不得。
前頭那人,似急欲抓他衣襟,鐵龍雙手死命護衣,對方見抓之下開,索性在他胸前一陣摸索,鐵龍轉而去撥那人雙手,拉扯間。鐵龍趁後頭稍一鬆懈,揚聲大喊:“來人啊!來人啊!”
後頭那人手上一緊,鐵龍口說話下得,腳步聲卻紛紛而來,有人高聲問“什麼事!”
問完卻不聞迴音。
兩人抓著鐵龍,跑一了一段路,其中一個說:“走吧!”兩人一鬆手,扔下鐵龍,迅即遁去。
兩人跑了一段路,腳步漸聽不到。一個問:“怎麼事?”
“阿彌陀佛!”另一個說:“我摸他右胸,似有疙痞,這疙痞若是扳指痕,這人必然能武,他竟全無還手之力,可見城府之深。”
白禹奇獨坐琴園,心下甚為懊惱,欲向燕燕飛求親,已怕求之不可得,這節骨眼,偏偏琴兒魯莽,持劍欲殺燕燕飛,還說什麼橫刀奪愛的話來,想到琴兒如此任性,全不替他想,不覺恨得牙癢。琴兒雖已關入牢中,卻洩不去他心頭之恨,越想越惱,越惱越悠不住,人陡然站起,咬牙恨聲道:“好個琴兒,若壞我大事,看我饒你!”
說完,似聞迥響。自己也吃一驚,緩緩落座,四周迴歸靜寂,白禹奇傾聽一下,屋內似乎靜得蹊蹺,四下張望,卻又覺一切依舊。順手抓起酒壺,給自己斟上一盟。忽聞一聲輕響,暗忖鐵龍回來了,果然聽得腳步聲,白禹奇驚覺不對,急一抬頭,見兩個人,一身黑衣,矇頭蓋臉,已闖至屋裡。白禹奇驚愕注視,問:“你們做什事?”
兩人不言不語,各亮兵器,一人持刀,一人持長刀,步步逼近。白禹奇喊:“來人!來人啊!”
邊喊邊從側面往外跑,兩人緊步跟隨,白禹奇神色已鎮定下來,問:“你們要做什麼?”
一人沉聲道:“易筋經、洗髓經交出來!”
白禹奇一愕,隨即哈哈笑道:“我怎會有那玩意兒?”
“別裝蒜,交出來!”
“我沒有,如何交出!”
“你沒有,將命交出也行!”
說話間,兩人兵器已出,朝白禹奇劈刺,白禹奇人已至門邊,看來人甚是兇猛,返身朝內跑,兩蒙面愕然相望,奇怪他人已至門邊,怎不趁機逃出,卻要往裡跑?心裡越發懷疑,緊步跟著他往裡去。白禹奇已奔至榻邊,持刀的亦步亦趨,持長刀的眼一睃屋內,雙眸緊盯牆上那張黑裡相間,虎頭朝下的虎皮。
持長刀的瞄瞄白禹奇,見他神色自右,又轉臉盯牆上虎皮,稍一猶豫,一隻手朝虎皮伸過去!
正當要觸及虎皮,忽聽一聲嗖,一股勁風馳至,持長刀的高高躍起,躲過那股勁風,方才落地站穩,定神一看,後方牆上已插了六枚飛鏢,掌刀的甫一回頭,見鏢吃驚,沉聲道:“快走!”
二人一回身,急往外竄。豈料這當兒,門口又衝入兩蒙面,四人八雙眼,對看一下,持刀、持長刃的略愕了愕,拔足外奔,那二人繼續衝入。
奔出的,剛至門口,聽得轟轟之聲,又聞兩聲哀叫,一回頭,剛衝入的兩蒙面已不見。兩人不敢遲疑,正待竄去,不防鐵龍迎面而來,走前面的將鐵龍一推,鐵龍登時跌坐地上。
當鐵龍一顛一跛進屋,就見白禹奇凝著一張臉,忙問:“有嗎?”
“當然有事。”白禹奇說:“快去找張捕頭和燕姑娘,看他們在不在?”鐵龍返身行了兩步,忽然頓住,回頭問:“剛才有兩蒙面衝出去,究竟發生什麼事?”
“不必多問,快去看看張捕頭、燕姑娘在不在?請他們立刻來!”
“有事?”
鐵龍訝異盯住自禹奇,說:“要找他們來,容易,只是這裡發生什麼事,鐵龍沒弄清楚,不便去請。”
白禹奇一愕,隨即會意,微笑道:“有四個人闖入奇園,剛才走了兩個,這會兒,有兩個陷機關裡。”
鐵龍驚了驚,急問:“那四個人是……”
白禹奇目光一冷,命令道:“別多問,快去!”
鐵龍應是,仍不免猶豫踟躕:“我見了張捕頭他們,如何說?”
“只說有人闖入奇園,要他們快來,他們來了,我自有話說。”
看白禹奇胸有成竹,鐵龍不再遲疑,匆匆忙忙掉頭走了。
張俊明、燕燕飛急急奔來,白禹奇臉上霜意盡去,神情一鬆,微笑道:“二位來了,白某就不擔心了。”
兩人異口同聲“什麼事?”
“剛才先後有四人闖入我奇園。”嘴裡說著話,眼灼灼睃著二人:“跑了兩個,逮了兩個。”
張俊明與燕燕飛相對錯愕,燕燕飛驚奇問:“真有此事?”
“那是當然,不信二位看看。”白禹奇伸手往牆角一按,轟轟聲起,只瞧中間地面出現一個裂縫,木板迅速向兩旁移開,兩人朝下一看,下面有兩個矇頭蓋臉的黑衣人,他們聞聲,驚慌失措,慌慌張張奔前奔後趨左趨右,看來似要覓路而出,只是兩人摸索著,前後左右皆是牆壁,兩人不得脫困,驚惶間,白禹奇已哈哈一陣大笑,那兩人聞聲抬頭,頓時呆若木雞。
“你們兩個想不想上來啊?”
燕燕飛、張俊明往下望去,不覺暗暗吃驚,想不到這奇園,果真奇特,不僅有暗器,還有陷阱,剛才二人蒙面闖入,若非反應機伶,逃竄夠快,只怕這會兒在底下的,當不只兩人。想想餘悸猶存,張俊明瞠目結舌,幾要失神,白禹奇微笑瞧了瞧他,輕喚:“張兄。”
他人恍憾著,似不聞呼喚,白禹奇又喚:“張兄。”
張俊明這才回過頭來,瞄他一眼。
白禹奇掃視他道:“張兄莫非十分驚奇?”
“那是自然。”張俊明強笑道:“取名奇園,果真令人驚奇。”
白禹奇微微含笑,眸光飄向燕燕飛,看她由驚奇轉為淡然,不覺問道:“燕姑娘是否吃驚?”
燕燕飛點點頭,微有笑意道:“的確吃了一驚,奇園竟有這機關,出人意料。”
白禹奇往下瞧去,掩不住的笑意全湧上唇角眉梢,他笑著說:“這兩個宵小,想必知道奇園多金銀珠寶,故而來偷,如今陷入機關,活該受罪。”對鐵龍道:“關上,我與張兄、燕姑娘要聊聊。”
鐵龍行了幾步,二人只見他靠牆走過,隨手一撥,俄頃響起轟轟聲,地板迅速合攏。白禹奇說“這兩個宵小,再悶他們一悶。”笑臉看二人:“二位想必對奇園好奇,若有興致,稍後再見識奇園之奇。”對鐵龍說:“備酒菜,要與張兄、燕姑娘邊喝邊聊。”
燕燕飛見他神色,暗暗吃驚。抬眼看張俊明,他似己受到驚撼,面上十分驚疑。兩人不知白禹奇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他既已自我許諾,要讓二人再見識奇園之奇,二人當然想瞧個究竟,卻又忌憚這裡的陷阱暗器。不免揣揣不安。
燕燕飛轉而一想,白禹奇對她甚為傾心,屢次言語示意,又託張俊明提過親,事情再壞,當不致對她如何。念頭如此一轉,心寬許多,霎時微笑看住白禹奇,說:“時已深夜,白少爺莫非要秉燭夜談?”
白禹奇回望她,眼裡含情,語調溫柔道:“不錯,秉燭夜談,想必別有情趣。”
“恐怕過不了多久,雄雞便要報曉。”
“那亦無妨,只怕燕姑娘疲累。”
“我不疲累。只是昨夜採花大盜出現,十分擔心小薇。”
“不妨事。”白禹奇眼盯燕燕飛,又一掃鐵龍:“鐵龍想必有所安排?”
“是。”鐵龍說:“四護院在小姐屋外把守,燕姑娘放心。”
鐵龍說完逕自張羅酒食去了。白禹奇作個手勢,笑吟吟說:“二位請坐。”
張俊明為免對方懷疑,出聲問道:“白兄說四蒙面闖入,怎麼回事?”
白禹奇笑看二人,反問:“張兄認為四個人,矇頭蓋臉,先後闖入我奇園,有什麼事?”
張俊明神色一窘,吶吶道:“張某愚昧,白兄指點。”
白禹奇眼光掠過二人,笑說:“這四蒙面,恐怕是雞鳴狗盜之徒,要不怎地矇頭蓋臉,不敢現出真面目?”
張俊明、燕燕飛凝臉相看,半晌無語。
“要不,就是這四蒙面,我認識,他們怕露出真面目,日後不好見面,矇頭蓋臉,無非自已遮羞。”
說著,有意無意,瞄張俊明、燕燕飛二人。燕燕飛見他不惟言語連諷帶刺,眼光也凌厲得令人心慌。心裡雖虛,卻覺不宜緘默,免他進一步瞧出底細,遂問:“白少爺認為四蒙面闖人,所為何來?”
白禹奇微一沉吟,道:“我既說是雞鳴狗盜之徒,那四人,自然為奇園的金銀珠寶而來。”
“金銀珠寶?”
白禹奇溫文笑道:“白某雖無顯赫家世,白家莊也非貴族侯門,但方圓數百里地,都是我自家莊佃戶,剛才二位已見識過奇園陷阱,但兩位恐怕不知道,奇園之所以設陷阱,無非金銀珠寶太多,恐鼠輩猖撅,故精心設計,免外人覬覦,趁虛而入。”
兩人聞言互相一望。
白禹奇站起身,走向虎皮,回頭瞧瞧二人說:“剛才四蒙面闖入,先是闖入二人……”朝下一指:“底下那二人,是後來自投羅網的,一進來有如飛蛾撲火,甜頭尚未嘗到,金銀珠寶的影子也沒瞧上一眼,人就跌了進去,可惜二位當時不在場,那光景,其是絕妙。”
燕燕飛略略一愕,隨即微笑道:“如此說來,先闖進來那兩個,看到金銀珠寶,也嚐到甜頭了?”
白禹奇偏臉魄她,反問:“你說呢?”
“莫非有什麼財物損失?”
白禹奇緩緩搖搖頭。
燕燕飛故作訝異:“你的意思,什麼甜頭也沒嚐到?”
白禹奇雙唇一張,哭得開心:“不但沒嚐到,恐怕還受到一點驚嚇。”
二人同時昂頭看他。
白禹奇趨前幾步,人已站虎皮前,他瀏覽一下虎皮,一抬手,緩緩撫摸一下虎身,道:“這兩蒙面,好似識途老馬,一個人掌刀困住我,一個走向虎皮……”
二人訝異張大眼,燕燕飛索性問:“這虎皮,莫非有什麼玄機不成?”
白禹奇聞言並不驚奇,只是淡淡道:“這虎皮,如今我也不想瞞二位……”
將聲音壓低說:“它是整個奇園的精華所在,那蒙面想接近,哪裡容易?”
兩人聞言,眼色更驚。燕燕飛本就對虎皮環疑,今日在奇園,當張俊明走向虎皮,鐵龍立即神色緊張。剛才蒙面闖入,故意欺近虎皮企圖一探,哪知飛鏢疾射而出。她越發覺得虎皮太過蹊蹺,恐怕充滿神奇詭異,原以為白禹奇要避而不提,不料他不惟坦然提起,還說什麼“虎皮是整個奇園的精華所在”,也不知他什麼用意?故示坦然,還是別有用心?
驚疑間,白禹奇又挪前幾步,兩人抬眼一看,前面牆上赫然六支飛鏢,每一支都深深插入牆裡。白禹奇趨前,對牆審視一下,笑問二人:“這飛鏢怎麼回事,二位知道嗎?”
兩人對裡一眼,忙忙搖頭。
白禹奇伸手將飛鏢一支支拔起,擲向地面,鏗鏘聲聽來格外扎耳,白禹奇笑說:“蒙面人想探這虎皮的秘密,暗器不饒人,瞬間連番發出,我看那人相當命大。”他俯身撿起一支飛鏢,遞與燕燕飛:“燕姑娘請看這個。”
燕燕飛不解道:“什麼?”將鏢接過,看上面似有黑黑的玩意,心中一驚,問:“難不成這上頭有毒?”
白禹奇微笑道:“有一點,不過毒性不大,那人身手夠機伶,躲得決,否則稍有皮肉之傷,教他難過個三兩月。”
燕燕飛臉色一凝,略一況思,說:“白少爺以毒飛鏢防人,這虎皮想必如你所說,是奇園的精華所在?”
張俊明早悠不住好奇,問:“不知道所謂的精華所在,有什麼稀奇之處了?張某想大開眼界。”
白禹奇笑了笑,說:“二位是正人君子,白某不怕在二位眼前展示。”眼梭二人,手輕柔撫摸虎身,兩人睜眼揪住,只聞喀的一聲,上頭看似完整的牆壁立即裂開一縫,只見縫隙越裂越大,中間大片黑漆,兩人目不轉睛盯著,一時看不清大片黑漆究竟什麼?白禹奇手往上一抬,仲前一抓,兩人才發覺是條黑絹,一旦抓開,眼前出現一個大櫥,裡面隔成十數個小格,琳琅滿目的金玉珠寶層層疊疊,數目之多之繁,教人雙目一花,目不暇給。尤其一格格珍寶金碧輝煌,耀人眼目,引人神思一陣恍憾。張俊明嘖嘖嘆道:“不愧奇園精華,張某大開眼界。”
白禹奇微笑凝望燕燕飛,見她若有所思,眼視上端,想必她為滿櫥財寶所懾,不覺笑意加深,輕柔問道:“燕姑娘想什麼?”
燕燕飛微微一笑,說:“沒想到自家莊如此富豪。”
“見笑,見笑。”白禹奇說:“錢財本是身外之物,無須設防,是鐵管家心思細密,心賊人覬覦,勸我無論如何要防。今日闖入四蒙面,果然生了奇效。”
這端說著話,忽聞門口兩聲輕咳,白禹奇掛回黑絹,手輕撫虎身,聽得一聲喀,裂開的縫隙瞬間攏起,眾人回頭,見鐵龍手持酒壺,後頭跟著一個提食盒的僕婦,只瞧她將四碟點心置放桌上,轉身走了。
鐵龍在每個酒盟斟上酒,白禹奇引二人坐下,舉盟敬道:“張兄,燕姑娘多辛苦,白某先乾為敬。”
兩人將盟捧在手上,酒剛溫過,香味四溢,兩人對望一眼,將酒飲盡,白禹奇笑道:“二一人要不要來點哄戲?”
兩人愕然相看,張俊明覷嶼問道:“什麼哄戲?”
“剛才那兩蒙面,二位有無興趣瞧瞧廬山真面目?”看兩人不語,微笑對鐵龍:“請他們出來。”
鐵龍凝著臉,牆邊一站,右手伸出,觸碰一下,轟轟聲響,三人陡然起身,往下俯視,地面裂開,而兩蒙面倉皇抬頭,不旋踵,兩人緩緩升起。
剛才那番周折,兩人甚悶,一俟出了地面,哪還顧得了什麼,拔腿便跑,只是他二人甫跨前兩三步,復聽得轟聲響,前頭木板陡地往下陷,兩蒙面跌跌撞撞往下滾落,鐵龍出聲道:“兩位識趣點,多跑一次,多跌一次,兩位要不怕跌斷腿,儘管跑!”
說完,再聽得轟轟聲,剛陷下的木板,又緩緩升起,白禹奇笑對張俊明、燕燕飛二人,說:“兩位好身手,勞煩揭去他二人面罩,看是何方神聖?”
木板回到地面,燕燕飛、張俊明一個箭步向前,各抓一人,面罩一揭,竟是悟凡、悟塵,眾人皆臀住,鐵龍冷笑道:“出家人也覬覦錢財麼?”
二人不語。
白禹奇蹈步近前,眼上下睃睃他二人,說:“這兩個和尚,私闖民宅,若非陷入機關,還不知要做出什麼事來?”對張俊明說:“此事有勞張兄。”
張俊明瞧瞧二人,心裡幾分明白,卻裝作不知問:“你二人闖入這裡,意欲何為?”
悟凡、悟塵不搭腔。
“說啊!你二人,意欲何為?”
兩人仍舊不語。
“快說,你們闖入,究竟想做什麼?”
連問三次,悟凡、悟塵際口不言,大家面面相覷。白禹奇凝然看住張俊明道:“這和尚三緘其口,怕是另有隱情,務必煩勞張兄,替我問出結果,免得再來擾我安寧。”
張俊明忙沉沉點頭。
“還有,張兄,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瞄一眼燕燕飛,道:“那件事,務請張兄玉成,由其改日再謝。”
張俊明頓覺頭皮一麻,掠燕燕飛一眼,見她若無其事,佯作不知,不知對此事無心,抑或不置可束?心頭乍喜還愁,眉頭不覺一皺。
燕燕飛掩口打哈欠,說:“這一整天,大事小事教人好他,有些困了,不奉陪了。”說罷,略一拱手,不待眾人發話,匆匆而去。
※※※
等眾人俱去,鐵龍掩上門,眉頭一皺,憂心忡忡道:“少爺為何如此輕率,對方既蒙面而來,何須暴露機關?”
白禹奇微笑看住鐵龍,說:“我暴露機關,無非讓他們有所顧忌,下次不敢再來騷擾。”
“來了四蒙面,先前二人身份不明,少爺如此暴露,不是要徒增奇園困擾?”
“先前二人蒙面闖進,可見對奇園早已疑心,我特意如此讓他們死了心。”
鐵龍滿眼困惑,忍不住問:“先前闖入那二人,莫非少爺看出是誰?”
白禹奇微微含笑:“我看二人身影,似曾相識。”
“誰?”
白禹奇說:“兩蒙面剛衝出去,你進得屋來,我是否要你立刻去找張捕頭與燕姑娘?”
鐵龍雙眼盎然鼓大,似有所悟:“莫非少爺懷疑他們倆?”
“剛才你去找他們,他了門想必都在?”
鐵龍想了想,頷首道:“我去找燕姑娘,陳福去找張捕頭,燕姑娘在小姐屋裡,張捕頭在西廂房。”
“那是自然,以他們身手,大可來去自如,要識破怕也不易。他二人若是先前出現的蒙面,恐怕對奇園早已起疑,我故意請他們來,亮出機關。此計,以毒攻毒,他們知道奇園不過以金銀珠寶為奇,日後疑慮盡去,再無事端。”
鐵龍面色一霄,轉憂為喜,道:“少爺真是厲害,先發制人。”隨又臉色一凝:“若那兩蒙面是張捕頭、燕姑娘,我懷疑他二人已對奇園起疑。”
白禹奇悶悶道:“我正覺奇怪。”深深看住鐵龍,問:“今夜多事,簡瞎子竟來撕你衣衫。”
鐵龍臉一沉,說“不只簡瞎子,剛才我從牢房回來,半途,也有兩蒙面,我衣衫,是我護得緊,沒讓撕開,一路上納悶,進屋又給兩蒙面撞倒,我不願多事,故而未曾反擊。”
白禹奇眼眸轉冷,沉聲道:“為何一夜之間,如此多事?”眼揪鐵龍,“莫非與琴兒有關?”
鐵龍一訝:“琴兒?”
“剛才琴兒欲殺燕姑娘是否說過什麼不該說的話?”
鐵龍遲疑一下,搖頭說:“我並非從頭至尾在場,故而不知她究竟說了什麼。”
白禹奇略一沉吟,陰沉沉問:“你以為應如何處置琴兒?”
鐵龍一愕,反問:“少爺認為呢?”
白禹奇冷冷道:“這小女人,心胸狹窄,性情剛烈,真後悔當初收她在身邊。”
“少爺莫非心……”
“她持劍欲殺燕姑娘,又不知是否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我擔心燕姑娘若對我有偏見,婚事只怕求之不可得。”沉沉嘆了一口氣:“此事今我十分困惱。”
鐵龍略一思索,笑呵呵說:“依我看,少爺與那燕姑娘,一個風采翩翩,一個秀外慧中,可謂天造地設一對,只要少爺稍稍用心,還怕她不肯?”
白禹奇聞言,略略心寬,卻仍微有不安問:“若不肯呢?”
鐵龍想了想,神秘兮兮道:“不是我要教少爺使壞……”滿臉堆笑,暖昧道:“女人,你若先得她心,她會將人給你,你若先得她人,她亦會將心給你。”
白禹奇一驚,皺眉道:“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鐵龍說:“少爺外型俊挺,又是白家莊莊主,要多少女人有多少。依我看若她不肯,少爺稍稍用點手段,她只要不討厭少爺,半推半就,還怕不能成就好事?”
白禹奇緩緩擺頭,不以為然道:“像燕姑娘這等蘭心蕙質,用手段只怕惹她反感,依你之言,下下之策,此事不宜。”
“少爺若認為下下之策,將來有人將這朵奇花摘去,只怕少爺要悔之莫及。”
白禹奇臉色一點,說:“若不能娶她入門。怕要終生遺憾。”
鐵龍沉吟半晌,徐徐道:“我勸少爺,快催張捕頭,若說成最好,說不成,總要用點心思。”
“那張捕頭,我要他說去,他支音其詞,也不知說了沒有?”
鐵龍朝他臉上瞧了瞧,忍不住僕的笑出聲,白禹奇訝道:“怎麼?”
鐵龍笑意更濃,說:“少爺好生奇怪,午後才向張捕頭提起,不過大半天功夫,竟如此心急至此,這與少爺沉穩性情大不不同,豈不令人好笑。”
白禹奇一愕,莞爾道:“說的倒也是。”
兩護院押著悟凡、悟塵,跟著張俊叫回到西廂房,張俊明看護院並無走開的意思,便道:“多謝二位將人押回,二位可以回去歇了,等我審得明白,再回覆你家主人。”
“不……”兩護院說:“我二人在此稍候,主人等回報。”
張俊明無法,轉過臉去,注視悟凡、悟塵,問道:“你二人為何闖入奇園?”
悟凡眼掃兩護院,唱聲佛號,說:“我二人本為查易筋經、洗髓經而來,只是查來查去毫無所獲,無奈之下,只好盯住簡天助……”
張俊明故作驚奇,問:“你們盯簡天助做什麼?”
悟凡沉思一下,說:“常樂寺失經那天,簡天助來過,他雖自稱姓朱,但我們眼光錯不了,他就是那天到常樂寺來的那人。”
“既然你們懷疑簡天助,該去找他才是,怎會闖入奇園?”
悟凡一時無語,與悟塵交換一個眼色,悟塵略一遲疑,說“簡天助似乎也為寶經而來,我們懷疑他,自然盯緊他,今夜他從牢房脫逃,不知何故,竟撕鐵管家衣衫,引得我們心裡好奇,我二人為尋寶經,已焦頭爛額,但凡有一點蛛絲馬跡,便想去查查看,今夜無意間闖入那有機關地方,也是聽到裡面有異動,想無聲無息潛入,不料一進去就掉進機關……”
張俊明眼梭兩護院,看他二人將信將疑,聽得十分專注,不覺悶悶道:“你二人既是出家人,竟給我這俗家人添麻煩,教人好生頭痛。”
悟凡說:“阿彌陀佛,我二人為尋寶經,尋得心焦,才添您麻煩,真是罪過,捕頭大人若能網開一面,功德無量。”
“這事要看白少爺,他若不追究,我便放了你倆,他若要追究,張某隻好公事公辦。”輕輕對兩護院道:“他二人供詞,兩位想必聽得明白,請代為回覆你家主人。”
兩護院看著張俊明,又瞧瞧悟凡、悟塵二人,無精打采走了,張俊明默默盯著和尚葛然衝前,一手一個,揪他二人衣襟,破口便罵:“我為查案,已查得昏天暗地,你們兩個和尚真羅嗦,就會添人麻煩!”
悟凡、悟塵一驚,見他平日溫文有禮,怎地此刻一反常態?瞠目結舌間,聽得對方低問:“今夜是否有所得?”
二人愕然相看,悟凡瞧著張俊明,輕聲道:“悟凡說,鐵龍有胸,似有疙瘩,恐怕是扳指痕跡。”
張俊明一愕,追問:“你如何知道?”
“我欲撕他衣襟,撕不開,拉拉扯扯,探索而得。”
連日疲累,張俊明令人將悟凡、悟塵帶開,自己往桌面一靠,不旋踵,沉沉入睡。恍憾間,有人輕拍他手,張俊明愕然睜眼,見來人矇頭蓋臉,正想喝問,忽然瞄見對方白哲纖長的手,不覺喋口,驚奇注視,見對方一雙大眼清澈靈秀,心中一動,低間“燕姑娘嗎?”
“是。”果然是燕燕飛:“如何?”
燕燕飛一怔,沉吟道:“想必和尚探過鐵龍有胸,越發懷疑,才闖入奇園。”
“不錯,想必如此。”
燕燕飛四下一望,問:“捕頭看過奇園機關,有何感想?”
張俊明低頭沉思一下:“奇園為金銀珠寶設機關,聽似有理,卻未必如此。”
燕燕飛微一偏頭,說:“捕頭莫非認為,為金銀珠寶設機關,只是掩人耳目?”
張俊明連連點頭。
“你我蒙面進入奇園,捕頭記不記得對白少爺說過什麼話?”
張俊明想了想說:“我向他要易筋經、洗髓經。”
“不錯,你向他要適易筋經、洗髓經,白少爺事後絕口不提,竟說前後闖入四人,他如此輕描淡寫,全往金銀珠寶上一堆,倒是令人奇怪。”
張俊明微有笑意,好奇道:“夜探奇園,是否引得姑娘懷疑?”
“那是自然,”燕燕飛凝臉說:“奇園既有如此精密機關,若再有通往外頭的地道,只怕也是順理成章。”
張俊臉色一凝,說:“燕姑娘連夜趕來,想必有對策?”
“奇園機關如此精密,你我聯手,恐怕不夠,眼下若能聯合簡天助兄妹,再加和尚,大家齊心,也許能探出奇園真貌。”
張俊明精神為之一振,欣然道:“燕姑娘認為大家聯手,大事可成?”
“不,恐怕還得借重一人。”
“誰?”
燕燕飛微笑道:“琴兒。”
琴兒一人悶悶獨困牢房,心中百感交集,又煩又悶,又悔又恨,一整晚似失魂魄,只一逕望著柵欄外孤燈,茫然失神。
忽聞腳步聲,琴兒愕然抬頭,見張俊明人已站門口,守牢的護院鄭福從磕睡中驚覺,忙迎上前,愕然道:“捕頭大人是……”
“聽說琴兒姑娘在此,張某特來探望。”
鄭福看著他,欲通融,有些猶豫,欲阻止,又怕無禮,尷尬得直騷頭皮,張俊明道:“不妨事,張某說兩句話便走。”逕自至柵欄,說:“琴兒姑娘委曲了。”
琴兒冷冷一瞥張俊明,說:“不敢勞動捕頭大人。”說著話,把頭別開,不看他。
張俊明明白她心懷怨限,表面卻故作不知,誠懇道:“琴兒姑娘生來嬌弱,如今牢裡受苦,令人心中不忍。”
琴兒垮著臉,眼睛冷冷一梭他,嘴裡喃喃道:“算了……”便低頭不語。
張俊明說:“燕姑娘知道你因她入牢,心下過意不去,知道我要來,特地囑附張某,問問你有什麼請求,她可代為轉達白少爺。”
琴兒猛然一抬頭,狠狠盯了盯張俊明,冷笑道:“她倒是神氣!”
張俊明靜靜瞧她半晌,緩緩道:“琴兒姑娘莫非對燕姑娘有成見,否則忘地提起燕姑娘,似有怨氣?”
琴兒微一張口,欲言又止。
張俊明靈機一動,襯著她眼色,說:“白少爺對燕姑娘甚是仰慕,也許有一天,燕姑娘成為你家主母……”越說越覺酸澀,幾乎不知如何繼續,琴兒雙眼瞪大,怔怔看他,張俊明硬著頭皮說:“難道她成為你家主母,你也對她女口此怨恨?若如此,日後主僕如何相處?”
那“主僕”二字,刺得琴兒一呆,霎時臉色慘白,失神看住張俊明,原先氣色全去,滿臉失神呆滯。
“你究竟有什麼請求,我與燕姑娘,都可為你帶話。”
琴兒將食指伸到嘴邊,咬著,稍頃,血水自嘴角流下,琴兒慘笑道:“轉告我家主人,琴兒願終生侍奉他,他若不要琴兒侍候,琴兒情願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7-17 13:46:14
十一 無情索
東廂房裡,白禹奇沉沉看張俊明,問:“琴兒真如此說?”
“是。”張俊明凝重點頭,說:“琴兒說願終生侍候白兄,白兄若不願,琴兒說她情願死。”
白禹奇默默注視張俊明,見他似有所思,唇上儒動兩下,欲言又止,不覺問:“張兄莫非有話要說?”
“琴兒對白兄忠自耿耿,痴情若此,人間不可多得。”
白禹奇聽他“痴情”二字,覺得十分刺耳,不樂道:“我氣她竟敢持劍殺燕姑娘,看她並不傻,怎會如此自不量力,她豈是燕姑娘對手?”
“琴兒大約用情太深,才會如此。”
白禹奇拿眼上下一揪張俊明,凝然道:“張兄已如此勞碌,還黃夜去看琴兒,張兄對琴兒未免關心。”
張俊明想了想說:“琴兒有才藝,教人格外憐惜。”看白禹奇目灼灼瞧過來,怕他誤會,忙說:“張某去看琴兒,也是受人所託。”
“誰?”
“是燕姑娘。”張俊明說:“琴兒雖然大大不是,燕姑娘心中也不好過,想去探望,又恐琴兒不願見她,故而要我去看看。”
白禹奇說:“琴兒持劍殺她,燕姑娘竟絲毫不怨,真是大家風範,且琴兒也只是個……”嘆口氣道:“這琴兒太不懂禮數了。”
忽聽簾子啪啦響,一串悅耳聲音傳來:“白少爺,張捕頭在嗎?”
兩人忙從座中站起,含笑相迎。燕燕飛疾風也似飄入,說:“兩位一早就勞心費神麼?”
兩人相眼相望,白禹奇道:“昨夜燕姑娘既受驚嚇,又奔波勞碌,不知一夜睡得可好?”
燕燕飛一瞧他,似笑非笑,似噴似怨道:“自來自家莊後,哪有一夜安穩過?昨夜更不用說,整夜事情不斷,哪能好睡?”
白禹奇料不到她說得如此直率,不覺臉上堆笑,歉然道:“勞累燕姑娘,白某也過意不去,這會兒時候還早,燕姑娘何不回房睡個回懶覺?”
白禹奇趁機仔細打量她,饒是她說沒好睡,臉上肌膚依然煥發,烏溜溜一雙大眼,仍亮麗得炫人眼目,白禹奇雙目盯她,幾忘收回視線,燕燕飛見他直楞楞瞧人,微微惱了,白他一眼,白禹奇這才回過神來,忙說:“燕姑娘有心事,何妨說來聽聽,若由其能否分憂?”
燕燕飛輕輕道:“琴兒因我關人牢房,我心中甚為不安。”
白禹奇一愕,說:“琴兒罪有應得,竟敢持劍對你無禮,難為燕姑娘還為她不安……”
燕燕飛默不作聲。
眼見她似有話說,卻又不聲不響,白禹奇不禁訝異道:“燕姑娘怎不言語?”
“我有請求,只怕你不允。”
白禹奇面有訝色,隨即微微含笑道:“燕姑娘從不會請求什麼,就算不能允,也要允。”
燕燕飛不覺燦燦而笑,機伶道“白少爺既如此說,先謝過。”
白禹奇見她甚是歡愉,便也一派瀟灑,唇畔眼角皆笑,溫存道:“燕姑娘有話,直說無妨。”
燕燕飛一覷他,試探地:“我有兩個請求。”
白禹奇一愣:“兩個?”
“白少爺莫非嫌多?”
白禹奇笑意又湧上,緩緩搖頭:“不多,只要有理,一百個也不嫌多。”
“既如此,我不客氣了。”燕燕飛笑靨一綻,笑得甜美:“琴兒既為我關入牢房,我不想追究,可否將她釋出?”
“這……”
“她只要一刻在牢,我就一刻不得心安,白少爺何妨釋放她?”
白禹奇心念一轉,原本正愁不知如何釋放琴兒,這下正中下懷,微微笑道:“琴兒無禮,照理說,我不饒她,如今燕姑娘寬宏大量,有心放她,就依燕姑娘之意。”含笑凝望她一會兒,問:“另一件事呢?”
燕燕飛一掠張俊明,說:“這另一件事,我倒想先請教捕頭,昨夜那兩個裡和尚,究竟怎麼回事?”
張俊明一愣:“和尚?”
燕燕飛笑道:“捕頭難道不覺得兩個和尚一臉憨厚嗎?昨夜聽白少爺說,兩和尚如飛蛾撲火,一闖入奇園,即跌入機關,一想這兩個和尚形態可掬,令人忍俊不住。”
兩人一聽,相對莞爾。張俊明難掩訝色:“為何問這和尚?”
“昨夜你審訊和尚,知不知道和尚為何闖人奇園?”
張俊明一沉吟,說:“和尚本來為追查易筋、洗髓兩本寶經,發現簡天助可疑就盯住他,兩人正愁沒有線索,這下自以為尋得蛛絲馬跡,暗暗注意。正巧昨晚兩蒙面先闖入奇園,和尚聽到動靜,原本要不聲不響潛入,探探有何動靜,不料一進去就跌入機關……”
張俊明說完,也覺兩和尚未免老實得近乎裡傻,不覺笑意更深,燕燕飛忍不住出聲笑道:“想到兩和尚憨態可掬,末免可笑。”
白禹奇一旁也堆起笑臉,說道:“和尚憨態,的確一絕,令人不覺捧腹。”
“是令人捧腹。”燕燕飛收斂笑意,臉色一正道:“只是想到他們找什麼易筋經、洗髓經,成了無頭蒼蠅,就教人心有不忍。”
白禹奇臉色為之一凝。
“易筋經、洗髓經是稀世珍寶,他們追得暈頭轉向,竟糊里糊塗闖入奇園,跌入機關,我雖與和尚素昧平生,卻盼白少爺寬宏大量,釋放和尚。”
白禹訝然揪住燕燕飛。
“和尚若能及早追回兩本寶經,也是一樁功德。”
白禹訝異盡去,釋懷笑笑,輕鬆道:“我以為什麼大事,原來只是這樁小事,和尚闖入奇園,並非覬覦金銀珠寶,我原本有心釋放他們,燕姑娘既如此說,當然要釋放。”對張俊明說“張兄以為如何?”
張俊明面露微笑,愉悅道:“白兄既有心釋放他們,燕姑娘又出面說情,張某當然尊囑放人。”加重語氣:“立刻放人。”
“和尚立刻放走無妨,至於琴兒,依我之見,稍晚再放。”
兩人愕然看他。
白禹奇見二人眼露涼疑,說:“琴兒對燕姑娘太無禮,立刻放她,未免便宜她,依我看,放自然要放,但也要略示懲罰,否則白家莊太沒規矩了。”娣燕燕飛一眼:“天黑再放,燕姑娘以為如何?”
燕燕飛沉吟一下,欣然道:“你說得有理。”
※※※
已掌燈好一會兒了,琴兒斜依牆上,腦袋昏沉,渾渾噩噩似要入夢,偏又胸口悶沉得緊,人恍似喘不過氣來,從入牢至此刻,精神恍恍憾憫,一直不得安歇。正神思遊離,聽得有人開鎖,琴兒囂然睜眼,見柵欄已打開,兩護院站外頭,其中一個說:“好了,可以出來了。”
琴兒一臉茫然。
護院說:“少爺放你。”
“放我?”琴兒一揪對方:“少爺人在哪裡?”
“東廂房裡。”
琴兒稍一遲疑,說:“我去見他。”
“不必了。”冷冷的聲音:“少爺不想見你。”
琴兒隨聲一望,若鐵龍繃著臉站門口,眼裡寒光閃爍,令人不寒而慄,琴兒咬咬下唇說:“琴兒還要繼續侍候少爺,怎可不見他?”
鐵龍朝兩護院看了,兩人會意,悄悄退下。鐵龍冷哼一聲:“你想繼續侍候少爺,這要問少爺願不願意?別太一廂情願了。”
“琴兒……”只說了兩個字,看鐵龍一臉冷峻,琴兒再不知如何往下說,隻眼愣愣瞪視鐵龍。
鐵龍冷冰擲話過來:“虧得你在少爺身邊,一點禮數都不懂,去盡少爺顏面!”
琴兒臉色慘然,渾身虛脫,吶吶道:“不許找侍候少爺,究竟要我往何處去?”
鐵龍冷笑道:“你愛往哪,便往哪裡,沒有人拘住你。”
琴兒上下一揪鐵龍,眼光一冷,一咬下唇,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說:“你們許我愛往哪,便往哪裡嗎?”
鐵龍一愕,隨即快快道:“自然,你雙腳往哪裡,便往哪裡,天涯海角,任憑你去?”
琴兒忽然一昂頭,冷笑道:“只怕你們不饒我!”說罷,一扭身,氣唬唬往外行去。
鐵龍沉聲喝道:“站住!哪裡走?”
琴兄回胖狠狠一盯他:“你不是說過,我的雙腳愛往哪,便往哪裡,天涯海角,任憑我去?”
鐵龍冷哼一聲,皮笑道:“你倒是尖牙利嘴!”
“不敢。”琴兜頭一昂,冷聲道:“此刻,我回奇園,可以嗎?”
鐵龍臉一冷,眼神凌厲掃她:“你回奇園,做什麼?”
琴兒答:“我即使要遠走天涯,也該打理細軟,是不是?”不待他回答,便掉頭而出。
只是當她回到奇園,一腳踩進自己的小窩,不覺悲從中來,往床榻一撲,鼻子一曲,眼淚溜溜而出,一時之間,如排山倒海,再也忍受不了,放聲悲嚎,過了好半晌,嚎聲漸去。但仍啼哭不止,忽聽有人不耐道:“好了,可以止住!”
琴兒愕然仰頭,鐵龍陰著一張臉,冷冷瞧她。琴兒忙了一下,忽聽得一聲咄,有樣東西甩眼前,是捲縮成一束的麻繩。琴兒臉色一變,嘴唇侈噱,瞪大眼瞧對方,吶吶問:“做什麼?”
“你不是有話託張捕頭帶給少爺,你說你願終生侍候少爺,他右不要你侍候,你情願死!”
琴兒一愕。
“你承認自己說過這樣的話嗎?”
琴兒眼色一點,咬牙點頭道:“不錯,我說過這樣的話。”
鐵龍似笑非笑瞄她:“既如此,你何不自行了斷?”
琴兒陡然一抓麻繩,往地上一扔,冷笑道:“就知道你們不饒我!”狠狠狠一瞪鐵龍,慘笑道:“我願終生侍候少爺,少爺不要我侍候,我情願死。我對少爺如此忠心耿耿。難道少爺絲毫不為所動?”
鐵龍冷哼一聲。
“不管少爺在哪裡,找去見他,他若真不要我侍候,我自會了斷,不需你拿繩逼我!”
說罷囂然往外疾行,只是她只行數步,鐵龍已衝近,一把抓她後頸衣衫,低喝:“哪裡去!”使力一抓,一拉,琴兒整個人蹌踉撲回床,她驀地仰頭,狠狠回瞪鐵龍,咬牙道:“我知道你狠!”
鐵龍一個竄步,啪啪給琴兒兩個耳光,罵道:“不知道自己究竟幾兩重,敢如此蠻橫,自不量力!”
拾起麻繩,往下一抖,麻繩鬆開,他往上一提,朝前一扔,麻繩一端向琴兒飛去,琴兒目瞪口呆,不知鐵龍玩什麼把戲?鐵龍眼裡麻繩扔得差不多,手上輕輕一帶,麻繩在空中繞成一個圓,往下落,直朝琴兒頭上套去,琴兒眼見不妙,飛決竄前,欲撲鐵龍,嘴裡嚷嚷:“你不饒我,我也不饒……”
話未說完,人已撲近,但鐵龍急急一退,琴兒撲一空,鐵龍後退之際,右手一帶,將麻繩安穩抓在手中,琴兒聽上頭似乎有風生,一抬頭,猛然被繩圈套住。鐵龍臉上一檸,一拉繩索,琴兒急舉雙手,護住脖子,那繩圈,迅速收攏,且越來越緊,琴兒雙手已被繩於緊緊勒住,脖子迅即承受壓力,人喘息困難,似要室息。琴兒意識清晰,渾身卻已虛軟,她吶喊道:“你們,原來要殺我滅……”
話末說完,眼前一黑,人已昏厥。鐵龍橫肉陡起,臉上更形猙獰,手上力勁加緊,冷笑道:“你說過,少爺不要你侍候,你情願死,你為少爺如此忠心,你死得如此感人,白家莊自會厚殮你,你可以瞑目了。”
話聲甫落,聽得頭上一響,鐵龍吃了一驚,抬眼欲看個仔細,油燈突然熄滅,與此同時,手上一麻,隨後聽得乒乓兩聲,瞪眼一看,窗戶已然不見,只剩一個洞開的窗洞,星月射入,光芒甚是微弱,鐵龍急躍出去,外面,哪還有人影?
東廂房裡,已上了四道冷盤。張俊明凝望白禹奇說:“我看白兄似乎有話,不便在燕姑娘面前提起,故而略施小計,白兄不怪我暫時請走燕姑娘?”
“哪裡話?白某感激都來不及。”稍一沉吟,說:“琴兒的事,我越想越不妥,怕燕姑娘有所誤會,請張兄提親恐怕有所阻撓。”
張俊明緬腆一瞧他,一時不知如何接口。
還好,白禹奇並不等他答話,只略略一頓,繼續說:“琴兒的大舅,原是我家佃戶。琴兒的母親,是一名歌伎,多才多藝,琴兒自幼即習得琴藝,後來母親病故,由大舅收養,前幾年,我去看課(看註解),暫住琴兒大舅家,夜裡突然起火,我衝入火窟,救出琴兒,自此琴兒誓願終生侍奉我,這女孩一片忠誠,令人感動,只是料不到她個性如此剛烈,竟持劍欲殺燕姑娘,今我十分頭痛。”
說罷眉頭一皺,張俊明望望他,不知如何勸慰,忽聞簾子一聲輕響,忙掉頭。鐵龍急步而入,白禹奇盯他一眼。
“有事?”
鐵龍點頭:“已放了。”又為難地:“她回到奇園,在自已屋裡,哭個不止。”
白禹奇臉色一凝,說:“也好,教她自已多反省點。”
鐵龍四下張望,眼色訝異同:“燕姑娘呢?怎不一塊兒飲酒?”
張俊明從他臉上看了看,微笑說:“是我說三人喝酒太過冷清,何不找小薇來熱鬧熱鬧?燕姑娘一聽忙不迭就去找小薇……”
“去了很久嗎?”鐵龍眼光盯著白禹奇。
白禹奇答:“一會兒了。”
簾子啪啪作響,燕燕飛人未到,聲音已先傳入:“我回來了!小薇也來了。”
小薇一馬當先進入,皺著鼻子,瞄眼白禹奇:“哥喝酒都不找我,幸虧燕姊姊記得找我。”一骨祿坐下,笑笑盈看張俊明:“張哥哥,多謝你啦。”
“謝什麼?”
“燕姊姊說,你嫌三人喝酒太過冷清,要找我來,張哥哥,這頓好酒好菜,是你賞的。”
說著,一雙大眼溜溜轉了轉,大家都給逗笑了。
白禹奇一睃鐵龍,看他強作笑顏,眼光閃爍,似有不安,便問:“有事嗎?”
“沒事……”遲疑一下,囁嚅道:“琴兒說過,少爺若不要她侍候,她情願死……”
白禹奇一訝:“莫非琴兒有事,看你心神不定。”
“琴兒一個人在奇園,我不放心。”
白禹奇驀然抬頭,說:“既如此,你快回奇園,免得出了差池,教人不安。”
“琴兒若有了什麼,請示少爺,如何處理?”
白禹奇一瞪他,眼光迅速遊走他遍身上下:“琴兒的事,你全權處理,別教有任何意外。”
看鐵龍匆匆走了,白禹奇眼揪燕燕飛說:“這琴兒,身世飄零,我看待她如自家小妹,也不知她心裡想些什麼,昨夜唐突燕姑娘,教自某愧煞。”舉起酒杯說:“白某謝罪,連飲三杯。”語罷,昂頭一飲而盡。
(注:看課:地主赴佃農處,依上地面積大小,收成之多寡,訂出租稅。)
聽得馬蹄逼近,簡天助突然而起,無聲行至門邊,聽得簡天紅叫:“哥快來!”
簡天助往門口一站,看簡天紅抱著龐然巨物,不覺訝問:“什麼?”
“哥,快閃,是個人。”
簡天紅將人抱到屋裡,往草堆一放,又急忙跑到門口,說:“你們,進來吧。”
簡天助望眼出去,瞧見悟凡、悟塵迎面而來,簡天助一團火又要竄起,冷冷說:“你們來做什麼?”
悟凡合十,一聲“阿彌陀佛”,說:“冤家宜解不宜結,數日前多有得罪,簡兄原諒。”
簡天助沉著臉,天紅急說:“燕姊姊說,不許跟人家翻臉。”
簡天助一訝:“你見過燕姑娘?”
“見過啦,夭剛黑的時候,兩個師父來找我,我們守在白家莊外頭,是燕姊姊把這人交給我們的。”
簡天助往地上一望,說;“是誰?”
“是白家莊的琴兒姑娘,燕姊姊要我們好好看顧。”
簡天助一愕:“燕姑娘弄出個白家莊的人做什麼?”
悟凡說:“這姑娘原是奇園的,差點給那鐵管家勒死。”
簡天助驀然仰頭,眼珠動也不動一下。
“簡兄恐怕不知道,奇園機關重重,十分嚴密。”悟凡定定瞧他,說:“簡兄昨夜撕鐵龍衣衫,今日於是我又去探鐵龍胸前,他右胸似有扳指痕。”
簡天助更驚,嘴角糯動一下,正待發話,忽聽得乾草悉嗦聲,天紅跑過去,若她緩緩翻身,嘴裡伊唔一聲,天紅說:“她醒來了!醒來了!”
簡天助冷然瞄過去,說:“給她水。”轉臉一瞄悟凡悟塵,人往外走,二人也跟著他挪步出去。
三人先是無語,悟塵打破僵局道:“我們與簡兄是友非敵,既是友人,就該大家齊心,追回易筋經、洗髓經。”
簡天助掃視三人,一言不發。
悟塵繼續說:“我們要的只是易筋經、洗髓經,不知簡兄要什麼?”
簡天助冷冷一笑,陰沉道:“我要將那身上有扳指痕的,碎屍萬段!”
悟凡凝視他,奇道:“阿彌陀佛,簡兄如何對這有板指痕的,如此深仇大恨?”
簡天助訝然瞪視二人,不解道:“燕姑娘既要我們化敵為友,難道不會透露什麼?”
悟塵說:“燕姑娘說,簡兄既對身上有扳指痕的,如此痛恨,我二人也對他興越甚濃,咱們若聯手,將此人揪出,豈不甚好。”
簡天助猶疑瞄瞄二人,說:“二位別再作弄我!”
悟塵反問:“簡兄不信任我們,還有話說,難道對燕姑娘也信不過?”
簡天助聞言一愕,隨即撇撇嘴:“若非燕姑娘,姓簡的才懶得與你們說話。”
悟凡、悟塵對望一眼,悟塵似笑非笑:“簡兄莫非對前數日的事氣惱,我二人擄你妹子,雖嫌過火,卻也是心急才出此下策。”
簡天助不以為然瞥瞥他們:“你們,急什麼?”
“易筋經、洗髓經是常樂寺鎮寺之寶,我等若非上當受騙,寶經何至於失落?再說,採花大盜若與兩本寶經有關,我們失落寶經,不是更加罪孽深重?”
簡天助靜靜沉吟半晌,拿眼瞅瞅他二人,方緩緩說:“二位看我像不像那天去常樂寺那人?”
二人面面相覷,簡天助說:“既然要化敵為友,我也不敢相瞞,我就是那天去常樂寺那個人。”
兩人沉默半晌,悟塵說:“難得簡兄說真話,可見簡兄誠意,大家若能坦誠相見,齊心努力,追回易筋經、洗髓經想來不成問題。”
忽聽傳來馬蹄,蹄聲由遠而近,眾人皆一忙,旋即聽得紛紛腳步,簡天助返身往屋裡跑,悟凡悟塵略一遲疑,襯著一棵樹,先後躍上,不一會兒功夫,已有一夥人行來,悟凡悟塵往屋裡望去,裡面已熄了燈,一片黑漆,那夥人提著燈籠,為首的赫然是鐵龍,只見他在門口瞧了一眼,對其中幾個說:“進去。”又命令另外幾個:“你們到外頭走走瞧瞧。”
進得屋去,鐵龍四下張望一下,見一屋靜寂,只有些農具,正待回身,又從鼻子裡咦了一聲,看地上堆置稻草,旁邊有隻空碗,又抓抓稻草,說:“剛才想必還在。”往上看了看,上頭黑烏烏,燈籠提高照照,也照不出所以然來,他凝著臉說:“將這屋子燒了。”
不到片刻,火已熊熊燒起,樹上的悟凡、悟塵瞧著,急道:“糟!簡兄他們,不被燒死,也要被嗆死。”
那鐵龍站門外,雙手插腰,哈哈大笑,說:“我看你們往哪裡逃?”
悟凡、悟塵皆驚,可又不知簡天助等人何以不見出來?抬頭一看,火舌一舔茅草,更多火舌竄起,霎時間火勢越發兇猛,眼看要成火海,悟塵道:“不能眼睜睜看他們被燒死,你我與鐵龍纏鬥,將人引開。”
兩人說定,自樹上躍下,直撲鐵龍。鐵龍急急一閃喝道:“你們做什麼?”
“好端端一間茅屋,你竟放火!”
鐵龍冷笑道:“我愛放便放,你們管得著嗎?”辨出二人,不樂道:“若非我家主人網開一面,這會兒你二人恐怕還陷在機關裡,竟敢管自家莊閒事!”
轉臉對眾人道:“這兩個出家人,愛管俗家閒事,顯見六根未淨,不與他們客氣!”
眾人立即將他二人團團圍住,悟塵悄然對悟凡道:“你我趁此機會,向鐵龍出手。”
悟凡早有此意,見敵人兵器齊出,兩人忙自腰間抽出隨身短棒。先是揮舞著突圍而出,末幾,悟塵一個竄步,直逼鐵龍,對方只是錯愕下,立刻後退閃躲,此時火勢譁哩剝燒起,火光照得四周甚是光亮,這一端悟塵步步進逼,鐵龍且退且喊:“這兩個和尚可惡,逼入火裡,將他們活活燒死。”
悟塵聞言攻勢更猛,鐵龍連連後退,直返到眾人視線之外,鐵龍住了腳,冷笑:“不知死活的禿驢!”
突地一揮袖,悟塵聞一股異香撲來,猛然憶起初來乍到,中了採花大盜迷魂香,一不及防下昏了過去。這下忙機警閉住氣,並以手矇住口鼻。下一步,本要迅即逃開,轉而一想,鐵龍怕是不讓他逃,志忑間,一念陡生,身子搖晃一下,雙腳似撐不住,上身直往下溜。鐵龍一個箭步竄近,雙手往悟塵腋下一插,隨即猛然往上一拋,低叫:“回你的極樂世界吧!”
悟塵整個人彈跳而起,人在空中連旋兩旋,直向烈火撲去,剛才多少吸了點異香,人有些暈眩,被鐵龍使力拋向火坑,悟塵只覺天旋地轉,眼看要墜下,千鈞一髮間,悟塵突地一提氣,一眨眼,悟塵已不見蹤影,鐵龍抬頭望向夜空,盯住熊熊大火,嘀咕道:“你儘管去,自然有人替你誦經超度。”
這一端,悟凡持棒力拼眾人,已漸感不支,又奇怪悟塵怎不見人影?邊與人交手,邊東張西望。焦急間,見鐵龍閒閒行來,悟凡涼愕看他,鐵龍冷冷道:“剩你了。”
悟凡一驚,扯開喉嚨叫:“師兄,你在哪裡?”不見回應,他心下越急,焦灼喊道:“師兄,師兄,你究竟在哪裡?在哪裡啊?”
鐵龍哈哈笑起:“別叫了,禿驢,叫破嗓子,你那師兄也聽不見。”斜眼睨他,指指燒得烈俄天的大火:“他啊這會兒正跟祝融親熱吶!”說罷,又是一串大笑。
悟凡聽他笑,覺得十分刺耳,看火燒得霹靂剝剝,聲勢驚人心魄。想悟塵身手不弱,怎會被鐵龍逼入火裡?心裡自然不信,只是聽鐵龍言之鑿鑿,似非虛構,心下有幾分明白,莫非鐵龍露了身手,將他打入火裡?
心裡正驚,那端鐵龍眼掠眾人,說:“都走開!讓我收拾這禿驢!”
眾人閃避,鐵龍雙手抱胸,逼前幾步,嘲謹道:“阿彌陀佛!聽說你們出家人,若有修為,可燒出舍利子,我明日來瞧,若有舍利子,鐵龍必然虔誠供起,你不必為後事掛慮。”
悟凡一聽,臉色凝住,說:“聽你言語,似乎要我人火坑?”
鐵龍哈哈一笑,說:“你師兄已進去,你不與他作伴,他一人不是人孤單?”
悟凡後頸一挺,凝神警戒。看悟塵已失蹤影,顯然凶多吉少,自已處境危急,再也來不及多想,一雙眼盯緊鐵龍,防他突襲。
突然異香撲來,悟凡暗忖不妙,知道要立即閉氣,否則必然失去知覺,聽他擺佈。悟凡慌忙將剛吸入的一點呼出,隨即閉氣,瞬間覺天旋地轉,腳上站立不穩。
白禹奇等人,東廂房喝喝談談,有小薇在,氣氛熱絡輕鬆多了。忽然燕燕飛傾聽一下,眾人愕然,也靜下聆聽,隱隱約約,外面似有人喧譁。張俊明提高聲音,問:“外頭什麼事?”
小傳疾入,說:“前方有一處地方,火光沖天。”
張俊明索然起身,衝出,遠處果然火光映紅夜空。燕燕飛暗暗心驚,若方向,暗忖莫非簡天助兄妹暫住的茅屋?急對張俊明說:“去看看。”
張俊明忙轉臉對小傅:“快把座騎牽出。”
小傳一使眼色,有人急急去了。
白禹奇稍稍一想,說:“這等小事,何必勞煩張兄和燕姑娘?叫我手下跑一趟便是了。”
張俊明聽若未聞,問小傳:“那是什麼地方?”
小傳一沉思,說:“那個方向,沒什麼住家,我懷疑是春花被發現的小茅屋。”
“何以斷定?”
“春花回來後,我曾去查看,那方向錯不了。”
燕燕飛一聽,暗暗著急,小茅屋起火,不只關係簡天助兄妹,連琴兒、和尚等怕也身陷險境,忙說:“這火燒得如此兇猛,非瞧瞧不可!”
悟凡立腳不穩,鐵龍一撲而上,攬腰一抱,正準備依樣葫蘆,將他拋入火裡,忽覺背後風生,鐵龍正驚疑,有人自後抱住他,鐵龍一一扭腰,那人一鬆手,只是立刻又緊緊抱住,鐵龍抬腳往後一踢,那人吶的一叫,再也撐不住了。
※※※
琴兒險被鐵龍勒死,已屬離奇,事後鐵龍追至茅屋,放火毀屋,事情更形蹊蹺。悟凡、悟塵心中益發納悶,眼下小傅趕過來,說什麼燕姑娘認為各位不宜露面,若能找個隱蔽處,再好不過。
簡天助適才地說過:“兩位快離開此地,免得節外生枝”。
兩人自然明白,離開此地,無非趨吉避凶,只是要找個隱蔽地方也不容易,正遲疑著,小傅又催:“兩位決快離開,免得節外生枝”。
簡天助瞄眼悟凡、悟塵說:“兩位快隨我走,要個隱蔽地方歇腳,倒也不難”。
鐵龍睜開雙眼,若自己置身東廂房內,眾人皆眼灼灼瞧他。鐵龍眸光一掃眾人,輕嘆一口氣。
“怎麼回事?”白禹奇凝神瞧他,問:“你怎會在那小茅屋旁?又是誰放火燒那茅屋?”
“這……”鐵龍頭低垂,吶吶道:“是我……是我放火燒了那茅屋。”
白禹奇一皺眉,說:“好端端,燒那茅屋做什麼?”
“燒那茅屋原是情急之下,不得已才燒的。”
“怎麼說?”
鐵龍微一沉吟,眼光一睃眾人,說:“少爺入夜既與燕姑娘、捕頭大人在此飲酒,哪知奇園已生事端。”
白禹奇訝然望他:“什麼事端?”
“入夜後,我奉少爺之命釋放琴兒,琴兒回到房,痛哭不止,說什麼少爺若不要她侍候,她情願死。我好言好語勸她,她仍舊哭個不止,情急之下,忍不住罵她。我說,就算少爺不要你侍候,也是你自己造成,怪誰怨誰?琴兒一聽就靜下來,好半天不說一句話,人往床榻一躺,再不理人,我一看如此,便退出來……”
眾人靜靜注視他,鐵龍略一思索,繼續說:“隔了一會兒,好像有異動,我一聽不妙,衝進房去,看琴兒拿著一條麻繩,往自己脖子上絞,看來要自尋解脫,我一急,慌忙去搶麻繩,與她拉扯,打算阻止,不料在這當口,忽然有人竄出來,將琴兒劫走。”
白禹奇一瞥眾人,問:“琴兒被劫走?什麼時候?”
鐵龍道:“當時少爺正與捕頭大人喝酒,我本想稟報少爺,又恐壞了少爺興致,只敢請示,琴兒若有事,如何處理?蒙少爺信任,說是由我全權處理,因此,我大膽召來護院家了,出去追查。”
“等等。”白禹奇納悶:“這與火燒茅屋,有關連嗎?”
“有。”鐵龍目光堅定道:“附近的人目睹,有人將琴兒抱入茅屋內,我們進屋搜索,沒有收穫,為了不願茅屋成為歹人藏身之所,故而放火燒屋……”
張俊明望燕燕飛一眼,又瞄瞄悟明說:“這位師父怎麼回事?”
鐵龍略一猶豫,說:“我們正火燒茅屋,昨夜闖入奇園的兩個和尚突然出現……”
張俊明緊盯過去:“你說悟凡、悟塵?”
鐵龍瞧他一眼,說:“是,這兩個和尚莫名其妙,出手就打人,當時茅屋已經燒起,我突然想起,那琴兒前一夜拿麻繩絞自己脖子,身體必然虛弱,若歹徒將琴兒留在屋,豈非大事不妙。我急著想衝入火海,兩個和尚卻糾纏不休。不知怎地,這個悟明的和尚又出現了……。這時候,大夥兒聞得一股異香,昏過去了,我也支持不住,以後就什麼也不知了。”
眾人怔怔相對,又把眼光齊投向悟明,對方只是沉默,張俊明注視他半晌,說:“你們,究竟怎麼回事?”
悟明嘴唇螞動,欲言又止,半晌才吶吶道:“我……我看見他們打我師兄,我就跑出來,後來聞到一股香味,我師兄叫我快跑,我一時沒想太多,還來不及跑,人就昏過去了。”
琴兒慢慢睜眼打量四處,看屋內一燈豆,除了地上一些乾草,別無他物,不禁愣愣坐著,不發一言。
簡天紅拿眼瞅她,笑道:“琴兒姊姊,這地方十分隱秘,你放心好了,不會再有人來燒房子。”
琴兒瞅她一眼,無精打采問:“這是什麼地方?”
“離剛才那茅屋約五里路吧。琴兒姊姊,我哥料準了,要我先找了這屋,否則露宿荒野,就太難過了。”
琴兒聽她說得興高采烈,不禁眉頭一鎖,困惑問:“我怎會在這?”
簡天紅訝然一瞅她,衝口而出:“是燕姊姊救你出來的啊,你不知道?”突地哦了一聲,伸伸舌頭說:“對了,你當然不知道,你出來的時候,人還昏睡著。”
琴兒眼色一冷,快快道:“她救我做什麼?”
簡天紅忍不住說:“聽說你差點被鐵管家勒死?”
琴兒眼裡倏然迸出恨意,雙手掩面:“你別說了!”
外面突有輕輕叩門聲,簡天紅笑吟吟道:“我哥他回來了。”
將門一開,簡天助領悟凡、悟塵進屋,天紅一訝:“哥,他們也來了!”
簡天助似笑非笑:“這裡好風水,兩位師父來歇腳。”轉臉見琴兒盤坐地上,目光呆滯,面無表情,不覺微笑道:“我與這姑娘素昧平生,但聽說有人要勒死姑娘,教人為姑娘擔心,姑娘知不知道,那鐵龍為何要勒死你?”
琴兒冷然道:“不知道。”
悟凡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若非燕姑娘仗義相救,只怕姑娘這會兒已不在人間。”
琴兒哼了一聲,憤懣道:“在人間又怎麼樣?不在人間又怎麼樣?”
眾人相顧愕然。
琴兒倏然站起身,往外疾走,簡天紅急道:“琴兒姊姊,你哪裡去?”
琴兒驀然轉身,一昂頭,忿忿道:“我去問問鐵龍,為何要勒死我?”
眾人聞言驚奇,天紅忙拉她手臂:“這如何使得!”
簡天助也說:“姑娘這一回去,不是羊入虎口?”
琴兒眼裡一冷,唇畔卻飄過一個微笑,昂然道:“少爺不在,鐵龍才敢勒我,少爺若在,我諒鐵龍那老奴才不敢!”說罷一甩袖,疾步而出。
眾人皆住,悟塵說:“受人之託,豈可任她冒險。”
說完緊步跟上,叫道:“姑娘請留步!”
琴兒住了腳,回頭瞅他,冷冷道:“你想說什麼?”
悟塵略一猶豫,說:“姑娘好不容易死裡逃生,何必再飛蛾撲火?”
琴兒杏眼一瞪,不樂道:“什麼飛蛾撲火?我險喪生鐵龍之手,回去討個公道也不成嗎?”
悟塵一愣,想了想說:“姑娘若執意要,旁人無話可說,只是姑娘何妨想想,燕姑娘冒險將你救出,你再回去,豈不辜負她?”
琴兒冷冷一瞪他,怫然不悅:“多謝提醒,可惜我不領她情!”
白禹奇雙眸緊盯鐵龍,眉頭深鎖,萬般無奈說:“琴兒不知去向何處,不知你心中有何感想?”
鐵龍覷他一眼,沉聲道:“不知琴兒去向,的確教人心中難安,只是少爺放心,我已派人四處查訪,想必很快有迴音。”
白禹奇輕嘆一口氣。
鐵龍瞧住他,靜待他開口。
“你是否有什麼好法子,解決這場紛亂?”
“這……”
“你若沒有好法子,只有讓人來解決。”
鐵龍一咬下唇,沉思半晌,忽然面現微笑,白禹奇瞄他一眼,問:“難不成想出好法子了?”
鐵龍沉沉一點頭,走前兩步,在白禹奇耳畔嘀咕呢喃,白禹奇稍一點頭,微笑道:“倒不失敗中取勝的好法子。”隨後神色一凝:“張捕頭、燕姑娘呢?”
鐵龍稍愕,信心十足道:“屆時將他二人支開就是。”
白禹奇沉沉一嘆:“好事多磨,如此一來,就怕誤事。”
“少爺是說,與燕姑娘的好事?”
白禹奇瞄他一眼,又是一嘆。
“有道是花開堪折直須折,少爺不折花,難不成讓人把花折去?”
白禹奇不語,一雙眼直楞楞瞪著地面,忽然外面一串鈴響,主僕相視一怔,鐵龍說:“有人來了,我去瞧瞧。”
鐵龍往門口一站,燕燕飛笑吟吟站在護院鄭田身旁,鐵龍驚疑看他,燕燕飛笑意更濃:“鐵管家不認識我了?”
鐵龍露齒一笑:“怎麼不認識?燕姑娘說笑了,難得燕姑娘駕到,令人驚喜,故而未及招呼燕姑娘,只顧得歡喜。”
“是我來得唐突?”
“不唐突。”鐵龍迭聲道:“燕姑娘來得正好,我家主人悶得正慌。快請進。”
白禹奇一見燕燕飛,愁眉盡去,眼裡含笑,歡聲道:“白某心頭髮悶,想邀姑娘聊聊,姑娘來得正是時候。”
燕燕飛瞅他一眼,好奇道:“白少爺為何心頭髮悶?”
“怎能不悶,琴兒好端端被劫走,如今不知去向,教人哪裡放心得下?”
“是否派人去尋?”
白禹奇一愣,說:“當然派人去尋。”
燕燕飛笑道:“既然派人去尋,白少爺何妨放寬心懷,說不定很快便有訊息。”
白禹奇微笑凝望她,說:“看到燕姑娘,我已心寬許多,也不知今夜吹的什麼風,把燕姑娘吹來?”
燕燕飛淡淡道:“人一閒下,甚覺無聊,白少爺會針灸,精通經絡學,特別來討教。”
白禹奇笑意深濃,謙虛道:“針灸只是雕蟲小技,經絡學也不稀奇。”
“懂經絡學,會針灸可救人於危,解人疾病之苦,哪裡是雕蟲小技?”
鐵龍已沏茶上來,白禹奇親自倒了兩盅,一盅奉與燕燕飛,說:“燕姑娘怎會對經絡學有興趣?”
“練武之人,對人體結構大致清楚,進一步追求經絡學,也是理所當然。”瞄他一眼:“就好像武人喜歡易筋經、洗髓經是一樣的道理。”
白禹奇微微一愣,隨即瞅緊燕燕飛,眉眼皆笑道:“如此說來,莫非燕姑娘對易筋經、洗髓經大有興趣?”
燕燕飛臉一紅,腆腆道:“我是個姑娘家,易筋經、洗髓經對我並無大用,我只是對易筋經、洗髓經好奇罷了。”
白禹奇哦了聲,說:“只可惜白某對它一無所知,若非那兩個和尚找什麼寶經,連聽都沒聽過呢。”
燕燕飛並不言語,只靜靜以眼瞅他,白禹奇先是一訝,繼而笑道:“有件事,還想麻煩燕姑娘。”
燕燕飛奇道:“什麼事?”
“我突然有個主意,既然你在這裡,也無妨說給你聽,看看這主意好不好?”
燕燕飛凝神瞧他:“請說。”
“兩位和尚,還有姓簡的兄妹,這四個人,似乎有所圖而來,尤其那和尚,聽說為易筋經、洗髓經而來,這兩天奇園不得安寧,想與這四人前大有關連,白某打算備一桌素席,邀這四人前來,大家把話說清,一來免我奇園再受騷擾,二來既然採花大盜橫行,大家合力緝拿,如此豈不一舉兩得?”
燕燕飛略略一愣,思索道:“這主意很好哇。”
白禹奇笑道:“既然這主意好,還要麻煩燕姑娘將這四人請來。”
燕燕飛奇道:“白家莊丁護院眾多,何不派人去尋?”
“自家莊固然家丁護院眾多,這四人似乎存心作對,少不了與白家莊大捉迷藏,依我看燕姑娘人緣好,恐怕要你出面,他四人才肯賞臉。”
“這四人居無定所,要找恐怕是不容易.”
“就是居無定所,才令我大為頭痛。”
燕燕飛想了想,說:“既如此,我且試試。”
正說著話,燕燕飛忽覺一股異香撲鼻,不覺訝異注視白禹奇主
僕二人,看對方手撫太陽穴,似招架不住,這瞬間,燕燕飛只覺腦袋暈沉,再也支撐不住,渾身一軟,登時癱倒椅上。
稍頃,白禹奇緩緩仰頭,鐵龍亦雙目圓睜,主僕迅速交換一個眼色。白禹奇行向燕燕飛,輕喚:“燕姑嫂!燕姑娘!”
燕燕飛一動不動,毫無反應。
鐵龍朝上端看了看,沉聲喝道:“誰?下來!”
眼前風生,樑上躍下一人。二人愕然而視,這人,竟是琴兒,白禹奇沉聲道:“琴兒,你好大膽!”
琴兒定定凝望他,眼裡含怨帶嗔,幽幽道:“我有命歸來,少爺難道開口便要責罵於我?”
“你!”白禹奇抑下怒氣,似笑非笑說:“你有命歸來固然很好,為什麼要撒迷魂香,將燕姑娘迷昏?”
琴兒理直氣壯道:“我有話與少爺說,她在此礙事,我……”
鐵龍原本目瞪口呆,這下一個箭步衝前,拍地給她一掌,罵道:“你是不是跟天借膽,一回來就添人麻煩!”
琴兒撫著臉頰,含淚的眼裡寒光暴閃,沉沉道:“我已是死過一次的人,我還怕什麼,我回來,是向你討公道的!”
“你……”
白禹奇狠狠盯他二人一眼,二人噤口,鐵龍眼珠轉了轉,對白禹奇道:“少爺請借一步說話。”
白禹奇訝然盯他一眼,挪步過去,鐵龍瞄燕燕飛,說:“琴兒雖不該出手,但何妨視為天意?少爺,事已至今,你何不把握機會?”
白禹奇一訝:“怎麼?”
“少爺既對燕姑娘傾心,亟思一親芳澤,如今她既已昏迷,你何不……”
白禹奇霎時恍然,心跳驟然加快,吶吶道:“這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少爺,先下手為強。”說完這句,鐵龍提高聲音道:“不妨事,只是讓燕姑娘睡得更沉罷了。”瞄眼琴兒,說:“琴兒既要討公道,讓燕姑娘多熟睡一會兒,豈不更好?”
說罷一抓燕燕飛手腕,食指一彈,彈中兩穴,一取神門,一取大陵,燕燕飛全身癱軟,有如死去。
鐵龍抬頭一看白禹奇,又眼盯琴兒說:“你既要討回什麼公道,回你屋去。”
琴兒眼裡含嗔,哀怨道:“少爺務必替我作主。”
白禹奇一言不發,瞄燕燕飛一眼,挪步向琴兒屋裡,甫站定,琴兒灼灼盯鐵龍一眼,抿了抿嘴,委曲萬狀道:“少爺不知道。”朝鐵龍看一眼:“今夜他險要把我勒死,是我命大,才能活命。”
白禹奇訝然注視鐵龍,說:“琴兒說的可是真話?”
鐵龍不語,滿眼寒意一掃琴兒:“是不是真話,你自己心有數,少紅口白牙冤枉人。”
琴兒杏眼圓睜,心思翻騰,胸前急驟起伏,思而想後,滿懷忿恨委曲,淚水不覺溢出眶來,忿忿道:“你本就欲置我於死地,還不肯承認。”
白禹奇眼一睃他二人,皺皺眉,對琴兒道:“鐵龍平日十分照顧你,你縱有不是,他也不致下狠手,更何況你被劫後,鐵龍急躁難安,出動大批人馬找你,你怎說鐵龍欲置你於死地?”
琴兒一呆,瞪大雙眼,茫然不解問:“我怎地被劫走?”
鐵龍笑意湧上,瞅她,說:“你真如此善忘麼?你說少爺不要你侍候,你情願死,你趁人不備,欲尋短見,我上前搶救,當時你自己套住繩索,已昏迷,正亂中,突然闖出一人,那人挾持你,刀抵你脖子,不許我上前,說是隻要上前一步,便將你殺死,你不是被劫是什麼?”
琴兒聽得目瞪口呆,頓時珠淚滴滴滾落,啜泣道:“我要討的是公道,你竟編故事來搪塞。”
白禹奇一心記掛燕燕飛,早已有些心不在焉,聽二人言語不合,皺眉道:“燕姑娘昏迷已教我心急,你們又爭吵不休,莫非教我為難?”
琴兒默默拭淚,喋不敢言,鐵龍瞄白禹奇一眼,冷笑道:“琴兒回來即添人麻煩,若不罰他,以後還得了。”
說罷猝然出手,啪啪在琴兒背上達拍兩下,琴兒只覺眼前一黑,腦袋一陣暈眩,站立不住,鐵龍一抱她,對白禹奇說:“琴兒交給我,這會兒那燕姑娘想必睡得更沉,少爺,你已騎虎難下,只有先得她人,萬事迎刃而解……”
白禹奇靜靜瞄鐵龍一眼,轉身出去,燕燕飛仍睡得酣熟,白禹奇看她雙眼緊合,雙唇緊抿,微發的睫毛覆眼皮上,一張臉出奇的靈秀甜美,不覺伸手過去,緩緩輕拂她垂落額前的亂髮,沉睡的燕燕飛微瑾了璧眉,酣睡如故。
白禹奇略一遲疑,將她抱起,輕放榻椅上,雙眼靜靜凝望她,情不自禁半蹲身,緩緩摩挲她的臉頰,但覺肌膚溫潤,有如凝脂,精神一陣恍憾,再也抑制不止,捧起她的臉蛋……
突聽得一陣鼓聲,白禹奇彈跳而起,鐵龍已衝出,白禹奇問:“怎麼回事?”
聽得外頭有打鬥之聲,鐵龍驚疑道:“莫非有外人闖入?”
原來奇園有事,一波未平一波又來,鐵龍左思右想,派護院四周防護,免閒雜人等潛入。
原以為防護嚴密,沒想到這節骨眼兒竟聞喧譁,鐵龍與白禹奇面面相覷,不知究竟出了什麼事?
忽聞鈴響,鐵龍急奔至門口,霎時一臉灰白,倉皇折返,白禹奇訝道:“怎麼回事?”
“不好,姓張的來了。”看一眼燕燕飛,說:“姓張的一進來,看燕姑娘沉睡,盤問起來,或叫醒燕燕飛,恐怕難以自圓其說。”
※※※
張俊明眼看鄭田一次接一次拉動繩索,鈴聲敬敬敬此起彼落,面卻無絲毫動靜,張俊明心一緊,訝道:“裡頭莫非有事?”一望稍遠處,數人已打成一團,張俊明越發驚異:“外頭打鬥,裡面竟不出來探視,不是奇怪?”
鄭田聞言,急急再拉繩索,鈴聲響得更加急促,裡面依舊無聲無息,鄭田大聲叫:“鐵管家!鐵管家!”
叫聲驚動旁人,陳福也趕了來,兩人齊聲叫道:“鐵管家!鐵管家!”
張俊明略一凝思,忐忑不安道:“沒有回應,莫非已出事?”遂提高聲音道:“白少爺,失禮了。”
說罷試著輕輕一堆門,門啪的全敞開來,原來門竟虛掩,張俊明跨步入屋,每跨一步,戰驚不安,以致只行了幾步,背脊已一片溼,那鄭田、陳福反倒輕鬆自如,百奔而入。
三人奔進了,一看皆瞪直雙眼。白禹奇、燕燕飛、鐵龍等三人,一個個癱倒,白禹奇、燕燕飛二人斜依椅上,鐵龍癱倒地上。
張俊明奔近燕燕飛身畔,一俯身,臉貼她頰,聽得均勻鼻息,又嗅得她鼻孔吐氣如蘭,這才放下心來。那一端,鄭田、陳福分別探測白禹奇主僕鼻息,見兩人只是沉睡,氣息一如常人,不覺鬆了一口氣。
張俊明望望四周,說:“莫非有歹人侵入,否則他們好端端昏睡不醒?”突靈機一動,對二人道:“外頭既有防備,歹人要脫身恐怕不易,你我三人,屋內搜索,也許歹人尚藏匿屋內,也未可知。”
說完話,忽聞有人打哈欠,仔細一看,鐵龍正伸著懶腰,掙扎著欲站起,張俊明急去扶他,將地決至一張椅上,問:“鐵管家醒來正好,這裡怎麼回事?”
鐵龍揉揉太陽穴,懶洋洋說:“燕姑娘也在場,何不問問她?”
張俊明輕喚:“燕姑娘!”不見回應,遲疑一下,伸手到燕燕飛臉上,搖她人中,看她微微睜眼,又閉上,不覺迭聲再喚:“燕姑娘!燕姑娘!”燕燕飛只是嗯了聲,抬眼看了看,又疲累已極閉上眼。
鐵龍去而復還,端來一盆水,將毛巾浸水揪幹,一條遞與張俊明,一條自己拿手上,去敷白禹奇的臉,過了好半晌,兩人才徐徐張開眼,白禹奇茫然望眾人。苦笑道:“勞煩張兄瞧瞧,外頭十分吵人……”
張俊明正要出去探視,聲音忽焉而止,白禹奇訝然看鄭田、陳福二人,道“外頭怎麼回事?”
“有四人鬼鬼祟祟,被我等發現了,動起手來。”傾聽一下,說:“如今已無聲息,怕是已被打跑。”
白禹奇哦了一聲,似已回過神來,望向燕燕飛,溫和道:“燕姑娘還好嗎?”不知不覺間,臉熱了,紅了。
燕燕飛擺擺手,說:“不妨事。”
張俊明訝道:“究竟怎麼回事?”
燕燕飛緩緩起身,說“我回內院歇了。”
白禹奇忙殷勤道:“白某送燕姑娘回去。”
“不敢勞駕白少爺,剛才的異香大家都聞到了,你也不見得好過。”
說罷緩緩步出,白禹奇見她神色冷然,想是精神睏倦,張俊明瞧她一人獨行,終究不安,忙道:“張某送燕姑娘。”
客人前腳剛走,白禹奇怔怔發呆,突地聽得鐵龍嘆道:“少爺若不遲疑,只怕人已是你的了,只是如今……”
白禹奇懊惱道:“如此不湊巧,又能如何?何況對燕姑娘行此卑劣手段,怕要遭她唾棄,我……”
鐵龍沉沉嘆一口氣:“算了,事情過去了。”又納悶道:“好端端,奇園外頭怎會有人滋事,只怕是跟蹤琴兒而來。”恨聲道:“琴兒這小妮子,盡會惹事,這次再不饒她!”
“如何不饒她?”
鐵龍陰笑道:“琴兒此次回到奇園,大家不知不覺,我也要她在奇園消失得不知不覺。”
白禹奇略一沉吟,說:“凡事要慎重,剛才在奇園外頭的,若真是跟蹤琴兒而來,琴兄回到奇園,就不是不知不覺了,何況今夜奇園還有護院守著,能說不知不覺嗎?”
鐵龍一愕,霎時陷入沉思,說不出話。
四人躍出牆外,疾行一小段,見無追兵,找到隱蔽樹下,將面罩一扯,頓時露出其面目,這四人即悟凡、悟塵、簡天助兄妹。四人稍喘一口氣,悟塵悶悶道:“那琴兒姑娘回到奇園,只見進去,未見出來,燕姑娘將她交與我等,若有閃失,也不知如何向她交代?”
簡天助憂心衝忡:“琴兒雖令人擔心,再怎麼說也是奇園的人。燕姊姊不是奇園的人,置身奇園,豈不更令人擔心?”
剛才四人尾隨琴兄回到奇園,一看四周有人來回警戒,忙各尋樹幹樹叢,藏身起來。遠遠看那琴兒,倒也落落大方,不閃不躲,護院一見她,便也不欄,過了稍頃,燕燕飛前來拉鈴,鐵龍出來,引她入內。眾人見琴兒、燕燕飛相繼入屋,不知裡邊動靜如何,暗暗著急,又深怕有什麼意外,幾次欲近前探視,卻礙於戒備森嚴,不敢造次。
簡天助悄悄對天紅說:“我引開他們,你乘隙窺探,瞧瞧裡面什麼狀況?”
簡天助說完連扔兩個石頭出去,護院驚視,簡天助迅即躍下樹,人向外奔竄,悟塵、悟凡見狀,急忙也尾隨而行。悟塵急問:“簡兄,怎麼回事?”
“調虎離山,方便我妹子探查裡面動靜。”
門口原有一人,一俟被引開,簡天紅一溜煙竄前,趴門口,自縫隙往裡瞧,遠遠看燕燕飛斜靠一張椅上,人似已入睡,白禹奇挪步近前,默默凝望她半晌,伸手過去,拂她額前秀髮,再接著,白禹奇抱她至床榻,半蹲,撫摸她臉……
簡天紅見狀大驚,險要衝動闖入,卻立即驚覺裡面機關重重,涉險不得,情急智生,暗想張俊明和眾捕快在白家莊,若聞動靜,必然趕來。如此一想,便轉過身,叫:“哥,兩位師父,這裡有事,你們快來,快來啊!”
一出聲,早把護院引來,六名護院圍起,將簡天紅困在核心,簡天助趕到,忙一躍而入,兄妹倆皆背貼背,簡天助道:“你莫非瘋了?”
“我才不瘋!”天紅埋直氣壯道:“燕姊姊有危險,好好跟他們打一場,把張捕頭引來。”
簡天助一愕。
“奇園好詭異,我們也不圖打贏,只要把人引來,我們立即走脫,免得又中什麼機關,添麻煩了。”
“詭丫頭!”簡天助輕贊:“真有你的。”
悟凡、悟塵聽到這端動靜,便也急急奔來相助,另端兩護院也聞聲加入,眾人這一交手,面不見動靜,外頭卻真引來張俊明,兄妹倆一見大功告成,急忙朝外跑,邊跑邊說:“兩位師父,外頭說話去!”
悟塵、悟凡一見張俊明趕來,立時恍然,覺不宜戀戰,虛晃一招,緊步跟隨簡天助兄妹撤出去。
一路上,簡天紅仍不免擔心:“也不知道燕姊姊怎麼樣了?”
“詭丫頭,愁什麼?”簡天助眼盯她,微笑道:“不是引來張捕頭,奇園的人又敢對她怎麼樣?”
簡天紅愣了愣,說:“我真是急糊塗了,只要張捕頭出現,還急什麼。”
燕燕飛強捺自己直要往上竄的怒火,心中百味雜陳,既羞又窘,既恨且惱,腳步不覺加快,嘴唇抿緊,也不回內院,卻逕向西廂房行去,張俊明想她大約有話說,便亦步亦趨緊跟後頭,到了西廂房,吩咐手下把守門口,燕燕飛椅上一靠,雙目茫然瞪視前方,張俊明襯著她,小心翼翼問:“燕姑娘這會兒精神還好?”
燕燕飛瞅眼過來,冷冷哼了一聲:“中了迷魂杳,精神已好不了,又給點中神門、大陵二穴,張捕頭認為精神好得了嗎?”
張俊明茫然看她,喃喃念道:“神門、大陵。”唸了幾聲,忽有所悟,奇道:“是什麼人如此大膽,點你神門、大陵二穴?”
燕燕飛驀然抬頭,訝異望過去:“張捕頭知道神門、大陵二穴,莫非也懂得經絡?”
張俊明澀然笑道:“我哪裡懂得經絡?只不過從前跟過師父,有幾次師父夜晚不得安枕,都要按揉神門、大陵二穴,故而略有所知。”訝異道:“是誰點你神門、大陵二穴?”
燕燕飛眼一梭左右,咬咬牙,恨聲道:“只怕你不信,這人是鐵龍。”
張俊明一呆:“怎麼回事?他不也中了迷魂香,怎麼可能?”
燕燕飛冷笑道:“中迷魂香是假,點中我神門、大陵二穴是真。”
張俊明怔了一會,忍不住問:“白少爺呢?我進屋時,他亦昏迷。”
燕燕飛靜默半晌,悻悻道:“耳聞是虛,眼見是實,有時候眼見也未必是實。”
張俊明困惑道:“燕姑娘是說……”
燕燕飛冷冷說:“我若非早對奇園存疑,今日也不致於默默忍受屈辱……”
張俊明心中一震,急去注視燕燕飛,若她眼裡似有晶亮淚光,一時不知所措,結結巴巴問:“不知燕姑娘受了什麼樣的屈辱?”
燕燕飛回避他視線,懊惱道:“算了,已經過去,說了徒然教人氣惱。”
說罷神情一凝,悶聲不響,張俊明搓搓手望望她,無奈道:“燕姑娘受了屈辱,張某著急,也不知究竟怎麼回事?張某能否分憂解勞?”
燕燕飛雙眼陡然睜大,悶悶道:“既是屈辱,不說也罷!”
張俊明嘴唇一張,欲言又止。
燕燕飛突又抬頭一瞟他,說:“你想不想知道,那撒迷魂香的是誰?”
張俊明訝然瞪大眼,抑低聲問:“誰?”
“琴兒!”
張俊明驀然一仰頭,驚訝莫名:“鐵龍不是說,琴兒已被劫,怎地又回來了?”
燕燕飛愕然瞅瞅他,奇道:“那小傅未曾與你說什麼?”
張俊明一愣,說:“小傅偷偷告訴我,琴兒險被鐵龍勒死,只是末曾聽說琴兄回來,也想不到她會撒迷魂香。”訝異看燕燕飛:“你如何知道她撒了迷魂香?”
燕燕飛垂下頭,隨後一仰頭,苦笑道:“我並未失去知覺,自然知道。”
張俊明凝神想了想,忽有所悟:“如此說來,我趕到時,你三人看似昏迷,其實仍滿清醒?”
燕燕飛點頭稱是,又說:“你趕來正是時候,否則……”搖搖頭,輕嘆:“算了,不說也罷。”
張俊明凝望燕燕飛,看她似難敢齒,腦裡閃過一念,不覺脫口而出:“莫非他們以為你昏迷,以點穴手法點中你神門、大陵二穴,對你施以輕薄?”
羞惱齊湧上心,燕燕飛整個人似已定住,半晌雙眼一閉,手揉太陽穴,沉聲道:“這是我畢生大辱,我原有還手之力,只是……”
張俊明心中一陣翻江倒海,酸意不停往上冒,頓覺渾身焦躁難耐,一跺腳,氣急道:“你有還手之力,為何不迎頭痛擊,卻任他們……”
燕燕飛倏地站起,狠狠一瞪他,氣道:“你對我叫什麼?嚷什麼?我受這大屈辱,你竟還來羞我!”急急向外走,張俊明惶然跟上,燕燕飛恨道:“離我遠點!”急步欲出。
張俊明呆呆站著,看她已快走到門口,忙緊步跟前,又窘又急道:“對不住,張某無心,想到你受了屈辱,我心裡急,才……”氣又湧上,恨道:“你受的屈辱,我替你去討回來!”
燕燕飛嘆一口氣,眼睜直楞楞瞪視前方,半晌黯然笑笑:“你如何去討?我忍受屈辱,無非想多探點線索,你若去討,不是打草驚蛇?”
張俊明怔了怔,方想說:“莫非是那白少爺?”怕又觸怒她,低聲下氣道:“你有還手之力,卻不還手,想必有你的道理?”
燕燕飛緩緩道:“我對奇園已懷疑,不想這當口,琴兒竟撒出迷魂香,鐵龍能嫻熟取人穴道,奇園中人,無一弱者,令人疑慮更深。”
“你聞了迷魂香,又給點取了穴道,能不昏迷,太奇蹟了。”
燕燕飛似笑非笑:“鐵龍點穴之際,我手上一鬆,化他勁力,故而未曾昏迷。”旋又冷笑道:“我就是要看他會耍出什麼花樣來?”
張俊明悄然注視她,試探地:“燕姑娘指的是白少爺?”
燕燕飛不答話,卻說:“我累了,去歇了。”
“等等,張某送姑娘。”覷著她不置可否,張俊明緊緊相伴,至門口,張俊明突然想起,脫口而出:“那琴兒不是差點被鐵龍勒死?如今回到奇園,只怕更加危險。”
燕燕飛一皺眉,神情憫憾道:“這丫頭執迷不悟,是我把她從鐵龍手中救出,她竟要回去討什麼公道,再有意外,只能怪她自已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7-17 13:46:55
十二 食色性也
琴兒恍如從長長的夢中悠悠轉醒,暈黃跳躍的燈光眼前閃爍不定,琴兒茫然盯它,只覺自己仍置身夢中,迷迷茫茫虛幻不真。忽地,眼前一暗,似有人站跟前,人影遮去燈火,蒙朧一片,琴兒睜大迷茫雙眼,這才看清白禹奇正靜靜站在眼前。
琴兒乍喜還悲,幾疑猶處夢中,情不自禁低喚:“是你嗎?少爺,是你嗎?”
抬眼看他輕輕頷首,止不住輟泣起來。
白禹奇挪近前,手搭她肩,琴兒渾身一震,人便癱向他懷裡,滿腹委曲猛烈襲來,鼻子頓成抽送的風箱,唏嗦不止。
白禹奇微微皺眉,輕撫她背,琴兒唏嗦漸止,雙眼微闔,享受他指尖撫觸背脊的溫柔溫馨,只是他只來回觸摸幾下,便凝住不動,琴兒偷眼瞅他,嗅到他鼻孔呼出的酒氣,她頭一歪,往他肩上一靠,雙手伸前,緊緊環抱他腰,呢喃道:“琴兒險些讓鐵龍勒死,知道嗎?”
白禹奇略略一愕,漫不經心道:“鐵龍他敢嗎?”
“可是……”
“不管怎麼說,他要敢,我取他性命!”
琴兒雙手環抱他更緊,一噘嘴,撒嬌問:“真的?”
白禹奇微一皺眉,並不答話,卻說:“熄燈!”
琴兒依依難捨一偎白禹奇,粉臉貼他頰,騰出右手,緩緩解下腰帶,扔將出去,紫色腰帶朝燈上繞上一圈,人瞬間滅了。琴兒整個身子全靠上去,白禹奇順手一扯她衣襟,只聽磁的一聲,琴兒又羞又急:“少爺,你總是……”
白禹奇低喝:“別說活!”
琴兒聽他語帶不耐,惶恐道:“你生氣了?”
他沉聲喝:“別說話!”
琴兒不敢言語,人如一隻羔羊,柔順依他懷抱,一動不動,她聽到自己衣釦給扯開,間又夾雜撕裂的磁磁聲,他的手似一陣驟然而起的狂風暴雨,瞬間已剝光她衣衫。琴兒明白這陣風暴過去,接下來還有一陣。風暴對她,不是凌虐,她已習慣,能泰然接受了。
她閉上眼,他口鼻呼出的酒味,甚為濃濁,可見喝了不少。夾帶酒意,風暴怕要更烈,驟雨狂風似的歡好,激情如烈焰,她情願在烈火中虛脫,甚至被焚漓,至死無憾。跟自己深愛的人,在一張床上,倦縫難捨,這是她的幸福,縱令他如野獸、山洪,要撕裂、生吞她,她亦甘之如飴。
她靜靜等待另一陣狂風驟雨來襲,只是他瘋狂似的肆虐忽然緩了下來,出奇溫柔捧起她的臉蛋,順著額頭,眉毛、眼睛、鼻子一路吻下來,琴兒黑裡睜開大眼,不明白狂風何以遲遲不見來到?驟雨何以不見潑灑?更不明白,一向如疾風驟雨,教人幾招架不住的白禹奇,如今怎溫柔似和風,令人陶醉?
他太溫柔了,溫柔得教人心醉,她的訝異迅速消失,雙眼合起,任他輕柔摩挲她雙頰。她驀然想起,是了,是了,想必她今夜遭劫,他格外疼惜。
她聽到地散發酒氣的雙唇似在呢喃什麼,仔細一聽,她一怔,總他柔柔輕喚:“燕飛!燕飛!”
琴兒一呆,像驀地給重重擱了兩掌,她雙頰熱起,心頭刺痛,她強抑珠淚,柔滑的身軀清楚感覺他輕巧的撫弄,他溫柔得教人心驚,與往日大相迥異,她大大驚疑,原來他如此溫柔多情,她在黑裡萎頓下來,整個人木木然,再無任何歡喜之情。
木然間,他又成了狂風驟雨,在風狂雨急中,他大口大口喘氣著,呼喚著,一聲又一聲,聽得她心亂如麻,他毫無所覺,仍迭聲喚“燕飛!燕飛!”
逐漸,呼喚成了夢囈似的呢喃,成一串不清楚的絮語,他咿唔一聲,靜止。手一鬆,她被放開了,耳畔聽得均勻呼吸,輕輕細細,充滿規律節奏,她清楚,不需好久,他會醒來,同他自己床榻。她更明白,若非他醉了酒,胡思亂想,難平慾火,他怎會主動上門找她?
她靜靜下床,重新點了燈,穿好衣服,理理蓬亂的長髮,雙眼瞄去,若他睡得香甜,她心緒急速起伏,難以平息。
約莫一柱香功夫,他一轉頭,睜開雙眼,琴兒靜靜向前,將床側摺疊整齊的衣衫,一言不發,下床即走。
琴兒眼巴巴看他朝外行去,萬念俱灰,一顆心往下遂,覺自己渾身發冷,幾要站立不穩,只是她一念陡生,迅即打起精神,說道:“少爺請留步。”
白禹奇住了腳,不曾回頭,問:“有事?”
“自然有事。”琴兒覷著他:“今夜之事,少爺難道一點不關心?”
白禹奇訝然回頭,茫然盯她:“什麼事?”
“我知道少爺對那燕姑娘十分傾心。”
白禹奇眼光驟然一冷,不樂道:“你的話未免太多!”
前一刻兩人還相擁纏綿,不想他一覺醒來,已變了張嘴臉,琴兒悲從中來,恨意更深,勉強厭抑自己不快,說:“我提燕姑娘,自有道理。”
白禹奇眼光凌歷一掃,不吭聲。
“今夜之事,少爺為何不聞不問?”
白禹奇反問:“何謂今夜之事,我不聞不問?”冷冷道:“你一向說話伶牙俐齒,此刻怎一句話翻來覆去?扯東道西?”
琴兒怔了一怔,理直道:“少爺認為我說話翻來覆去,扯東道西,那是因為我不便啟齒。”
“何謂不便敢啟齒?”
“此事攸關琴兒生死,少爺分明知道,卻不聞不問,琴兒如何啟齒?”
聽她言詞怨熱,神色悒悒不歡,白禹奇靜靜看她半晌,方緩緩啟口:“你可以說了。”
琴兒似已料到他會如此回應,臉色依舊如前,平靜說:“少爺相信鐵龍的話,還是相信琴兒的話?”
白禹奇涼疑盯她:“怎麼說?”
“鐵龍不肯說真話,竟說琴兒欲尋短見,琴兒誓願終生侍候少爺,怎會尋短?”
白禹奇一皺眉頭,不耐道:“你倒說看看,鐵龍究竟對你做了什麼”
“鐵龍欲置我於死地,存心勒死我。”說著,神情一慘,眼淚光閃閃,只差沒有奪眶而出:“幸虧我命大,如今才有命在。”
“鐵龍存心勒死你,怎會讓你活下來?”
琴兒眼裡掠過一抹恨意,說:“不錯,鐵龍既存心勒死我,就不會讓我活下來,少爺知道我為什麼又活了過來?”白禹奇略略一抬下顎,示意她說。
“是因為有人將我救走。”
白禹奇沉吟不語,琴兒看他並無追問的意思,乾脆說:“少爺難道不想知道什麼人將我救走?”
白禹奇眼色一寒,雙頰一僵,萬般艱難迸出一字:“誰?”
“是燕姑娘。”
白禹奇雙眼陡然一瞪,不敢置信盯她:“她為何救你?”
琴兒憂悶盡去,淚光已然不見,似笑非笑瞅住白禹奇,慢條斯理說:“這就要問她了。”
白禹奇先是神色愕然,隨即緊緊盯住她,將她從頭看到腳,視線緩緩從下往回走,直走回她臉上。琴兒見他如此瞧人,神色一訝,不知什麼意思,白禹奇上上下下來來回回連看三次,琴兒給瞅得有些心慌,過了大半晌,白禹奇微微笑道:“依你之說,若非她救你,此刻你已不在人間?”
琴兒一忙,不知如何作答。只見白禹奇微笑盡去,臉色一沉,雙目寒光一閃,冷冷道:“她既救你,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竟恩將仇報,將她扯出,你這女人,未免可怕!”
琴兒嘴唇蠕動,只說了:“我……”就欲辯無詞,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白禹奇狠狠瞅她,眼神輕蔑,嘴裡不屑哼了聲,一甩袖,頭也不回走了。
琴兒呆呆站著,白禹奇眼中的輕蔑,嘴裡的不屑,明顯看出對她的厭惡,她惶惶然、茫茫然,燭火仍舊熒然,她卻覺眼前被大片黑暗包圍,渾身的冷,從頭冷到腳,從腳冷到頭,心不覺跟著哆嗦起來。
白禹奇默默走回,心事重重斜依座上,他需要靜靜想想,燕燕飛潛大奇園,救走琴兒,用意究竟何在?莫非對奇園仍舊懷疑?
她既對奇園懷疑,想必也對他不信任。事情發展至此,婚姻想必茫然無望,冰雪聰明的她,豈會輕率應允終身大事?
他長長輕喟,忽聽得有人說:“少爺嘆什麼氣?”
白禹奇一愕,微微一笑道:“你倒是厲害,無聲無息就出現了。”
“鐵龍只怕侍候不周,隨時聽候差遣。”堆起一臉笑意,緊緊瞅他:“莫非剛才琴兒一番話,引得少爺心煩意亂?”
白禹奇一訝,笑道:“什麼事都瞞不過你。”
“鐵龍為少爺效勞,戰戰兢兢,不敢一刻疏忽。”
白禹奇低聲喝采:“好一個不敢一刻疏忽!”問他:“剛才琴兒的話你都聽到了?”
鐵龍臉一凝,點頭道:“我早已料到是燕姑娘救走琴兒。”
白禹奇眉心一皺,悶悶道:“我故意在張捕頭、燕姑娘面前展露奇園機關,無非要除去二人對奇園的疑慮,不想燕姑娘不動聲色,潛入奇園救走琴兒,想必她對奇園、對我並未釋疑,令人憂心重重。”
鐵龍略一凝思,篤定道:“此事少爺不須憂心。”
白禹奇轉憂為喜:“你既如此說,想必有妙方?”
鐵龍笑呵呵,胸有成竹道:“少爺的事,鐵龍自不曾袖手,此外,琴兒既對少爺忠心耿耿,當然也要借重她。”
白禹奇一愕:“你莫非要辦什麼大事?”
“不錯,有一件大事刻不容緩,非辦不可。”
白禹奇見他凝著一張臉,不覺訝異問:“什麼大事?”
鐵龍壓低聲:“燕姑娘雖對奇園懷疑,只要尋不到證據,所有疑慮豈不盡去?到時候與燕姑娘成其好事,並非沒有指望。”
白禹奇臉色一霄,卻仍不免疑惑:“你是說……”
“事情也該告一段落,該煙滅的煙滅,該處理的處理。”
白禹奇靜靜想了想,頹然而嘆:“想不到只是一念之間,事情如此棘手。”
鐵龍微笑道:“現在也是一念之間,便將此事化為無形。”笑意更深,說:“一切可以重新開始,少爺若不在乎什麼,何妨荒廢,少爺若喜歡什麼,何妨追求。”
白禹奇憂容盡去,說:“我對那燕姑娘又敬又愛,想你能明瞭。”鐵龍靜靜頷首,白禹奇皺皺眉,輕聲道:“那琴兒……”
鐵龍微笑道:“琴兒跟隨少爺多年,少爺好生安撫,琴兒必盡心盡力聽命於你。”白禹奇一愕,立即若有所悟點點頭。
天朦朦亮起,琴兒捧了洗面水,送至白禹奇跟前,看白禹奇坐在書桌前,就著窗前的曙光,手中執筆,一筆一副揮毫。琴兒垂著眼臉,將水盆置於架上,轉身欲走,白禹奇說:“等等。”
琴兒抬眼一望,見他臉上微有笑意,不覺幽怨盡去,心平氣靜間:“少爺有吩吩?”
白禹奇眼裡含笑,柔聲說:“你是否說過,願終生侍候我?”
琴兒略一凝思,低下頭望著自已雙手,幽怨道:“琴兒是說過,只是少爺似乎對琴兒十分厭惡,琴兒當然願意侍候少爺,只怕少爺不要琴兒。”
白禹奇靜靜打量她一會,笑顏逐開:“你知道我昨夜為何拂袖而去?”
琴兒偷眼瞅他,知道他正注視自己,便依舊瞄住自己纖纖十指,說:“少爺想是對琴兒十分厭惡?”
白禹奇突地一抓她手,放唇邊輕輕一吻,柔聲道:“我若對你厭惡,昨夜為何還與你廝纏?”
想起昨夜,琴兒怨氣又起,氣他人在懷裡,心卻向別的女人飛去,還頻頻呼喚那人的名字,這事不想便罷,一旦想起,一股酸意直衝腦門,恨得她咬牙切齒,忍不住想與他理論一番,忽地轉念一想,難得白禹奇好言好語,自己委曲道:“少爺拂袖而去,琴兒心中難堪,一夜不能成眠,你竟忍心!”
琴兒一噘嘴,撒嬌道:“我不知道。”
白禹奇笑眉笑眼注視琴兒,說:“既是鐵龍欲置你於死地,燕姑娘救了你,你竟恩將仇報,將她扯出,你難道不覺自己心胸狹窄?”
“這……”
“愛之深,責之切,我對你痛心,故而拂袖而去。”
琴兒無言以對,嘴噘得更高,一雙烏溜溜的眼睛覷腆瞅住白禹奇,看他神色冷凝,忙又低下頭。
“我原先對你有所不滿,一夜細想,你將實情和盤托出,顧不得燕姑娘對你的恩怨,如此豈非對我一片忠心,我若再有不滿,豈不委曲你,冤枉你?”
琴兒條然一抬頭,驚喜道:“少爺不怪我?”
白禹奇緩緩站起,一把將她摟入懷裡,咬著她耳朵說:“只會更疼你。”
琴兒撒嬌撒地將頭靠他肩上,渾身軟癱無力靠著他,被他緊緊擁住,遍體舒暢,倍覺溫馨。這一霎琴兒忽然記起昨夜之事,心中一陣翻攪,一來氣,輕推白禹奇,對方訝道:“怎麼?”
“少爺嘴裡說疼我,昨夜我若被鐵龍勒死,豈不冤死枉死白死?”
白禹奇一皺眉,氣湧上來,忍不住要開口罵人,略略一想,將湧上的氣硬生生悠住,說:“鐵龍如此自作主張,險些要了你的命,總有一天,我會與他算總帳。”
琴兒恨道:“鐵龍如此囂張,少爺早就該教訓教訓他了。”白禹奇悶聲不響,琴兒將頭又偎他肩上,說:“少爺對他言聽計從,只怕將來要吃虧。”
白禹奇環抱她,面頰輕輕摩挲她耳鬢,細語道:“鐵龍不簡單,我之所以對他言聽計從,無非對他有所顧忌。”
琴兒一愕“顧忌什麼?”
白禹奇皺眉不語,琴兒手肘一碰他,白禹奇只好耐著性子說:“你還是不要知道太多。”
琴兒理直氣壯道:“我願替少爺分憂解勞,為何不要知道太多?”
“就怕你壞事。”
琴兒眨著大眼,不服道:“我如何會壞事?”
“你性情剛烈,前晚欲殺燕姑娘,平白惹出事端,我如何信得過你?”
琴兒為之語塞,半晌方緩緩說:“好嘛,少爺要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
白禹奇鬆了雙手,盯住她,凝重道:“好,從此刻起,我要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做得到嗎?”
琴兒眼眨啊眨,點點頭。
“第一,你聽命於鐵龍。”
琴兒一聽,面露遲疑。
“記住,眼前,你絕對聽命於鐵龍。”
“可是……”
白禹奇一攬她腰,輕言道:“鐵龍是個狠角色,連我都顧忌他,你有任何怨恨,記在心底,有一天,我一起替你討回。”
琴兒仰頭瞧他一臉嚴肅,趕緊點點頭。
“第二,燕姑娘既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應再記前嫌。”
琴兒瞅他一眼,不以為然道:“燕姑娘對少爺威脅如此之大,少爺為什麼還要……”
“傻琴兒,化敵為友,難道不懂嗎?”
琴兒鬱郁上臉,說:“琴兒知道少爺對燕姑娘一見傾心。”低頭略一思索,黯然道:“那夜琴兒欲殺燕姑娘,無非心底擔驚受怕……”
白禹奇訝異瞄她:“怕什麼?”
“將來少爺有了燕姑娘,只怕嫌棄我……”一邊說著,眼角偷覷他,臉有幽怨之色。
白禹奇一皺眉,閉眼吸了口氣,方才緩緩說:“我豈會嫌棄你?”
琴兒抬眼一瞧白禹奇,驚喜道:“只要少爺不嫌棄我,少爺要我做什麼,我就做。”
燕燕飛剛用過早膳,人懨懨倚椅上,小薇看她怔忡著,似乎已失了神,忙從她後方左右搖晃一下,燕燕飛似無所覺,小薇忍不住說:“燕姊姊,想什麼啊?”
燕燕飛只是嗯了一聲,依舊不動。隔了一會,小薇咦了一聲,燕燕飛訝然抬頭,小薇正目瞪口呆看出去,燕燕飛順她視線一瞧,琴兒正從那端瀟灑而來,眉眼盈盈含笑,燕燕飛暗暗驚奇,奇怪她為何來此?瞬間功夫,琴兒已飄然而大。只見她站定了,先朝小薇福了一福,說:“給小姐請安。”又朝燕燕飛一福:“問候燕姑娘好。”
小薇拿眼上下一瞅她,奇道:“不是聽說你被劫走,怎地又平安無事?”
琴兒微微笑道“是有人救了我。”
“什麼人救你?”
“此事說來話長。”琴兒雙眸骨碌一轉,說:“少爺此刻在東廂房,有事要與你說,請小姐過去一趟。”
小薇一早起來,正想找張俊明說說話,卻又怕哥哥知道了數落,這下聽琴兒如此一說,精神大振,忙道:“我正閒著沒事,哥找我正好,春花,走吧。”
春花應聲是,主僕倆一陣風也似走了。燕燕飛看琴兒佇立一旁,並沒走的意思,不覺好奇一瞄她,琴兒忽地雙膝一軟,跪倒地面,燕燕飛奇道:“你做什麼?”
對方朗聲道:“琴兒叩謝燕姑娘救命之恩。”
燕燕飛淡淡道:“你太客氣。”
琴兒聞言一愕,惶恐道:“琴兒真心誠意,叩謝救命大恩。”
說罷雙手叭在地面,深深叩首,燕燕飛看不過去,上身微向前傾,撬起她來:“你如此大禮,怎麼敢當。”
心下暗疑,奇怪她何以前倔後恭?昨夜琴兒灑過迷魂香,以為她昏迷,言談之間,不惟無感激之情,且語氣甚為不敬,此刻如此多禮,倒教人驚疑不止,燕燕飛略一凝思,決定不動聲色,看她究竟玩什麼把戲?
“琴兒如今還有命,都是燕姑娘給的,燕姑娘若有差遣,琴兒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報答。”
“言重了,不敢當。”
琴兒雙眸溜溜轉了轉,機伶道:“燕姑娘如此客氣,未免生疏,琴兒身為奴婢,依禮不該逾越,只是燕姑娘教人敬愛,琴兒心中仰慕,日後若有差遣,還盼不嫌棄琴兒身份卑下。”
燕燕飛聽她言語甜蜜,詞鋒銳利,顯見她聰明伶俐。如此這般女子,凡事應深思熟慮才是,只是她昨夜險被鐵龍勒死,卻又主動回籠,教人匪夷所思。燕燕飛臆測,莫非琴兒鍾情白禹奇,不捨離去,又堅信白禹奇真心相待,才無所畏懼,重回白家莊?事實若真如此,琴兒也夠可憐可愛了。心念及此,燕燕飛不覺微笑說道:“你機伶可愛,又精通琴藝,白少爺視你為知音,怎可自比奴婢?何況即使是個奴婢,只要行得端做得正,一樣受人敬重,何必妄自菲薄?”
一席話,大了琴兒耳,覺十分受用,暗忖怪不得白禹奇要動心。這女子說話如此知書達理,由不得教人喜歡。
琴兒忙不迭道:“多謝燕姑娘不嫌棄,琴兒感激。”燕燕飛只是笑笑,琴兒偷眼覷她,說:“燕姑娘知不知道,那鐵管家為何欲置我於死地?”
鐵龍勒她,居心令人可疑,燕燕飛不想悄悄尋蛛絲螞跡,不料琴兒竟主動提起,燕燕飛一盯她,好奇道:“他為何欲置你於死地?”
琴兒臉色一凝,說:“鐵龍看似聽命於我家主人,其實他頗有野心,看我忠心侍候主人,視我如眼中釘。”
燕燕飛略略一愕,直截了當問:“他有什麼野心?”
琴兒微一沉吟,道:“沒有證據,我不敢說,他平日自作主張,主人早就對他甚為不滿,這一次,他趁主人不在身旁,欲置我於死地,就是明證。”
燕燕飛不覺露出笑意,不想說:“前夜你欲取我性命,不知是自作主張,還是你家主人授意?”轉念一想,琴兒既有悔意,不管真心抑或虛假,至少她已明白自己失了分寸,何必再逞口舌之快,今她難堪?
琴兒見她默默無言,似笑非笑瞅人,心中一虛,強笑道:“昨夜歸來,我家主人問起緣由,我說燕姑娘救我,我家主人好生感慨,說你是大恩人,琴兒一夜細思,感激涕零,姑娘仗義救我,琴兒絕不敢忘。”
“舉手之勞,不必放在心上。”燕燕飛眼目灼灼瞧她:“你昨夜何時歸來?”
琴兒略一心慌,吶吶道:“我……我歸來夜已深沉。”
“昨夜夜已深沉,我猶在奇園,不知你何時歸來?我竟不知不覺……”
“這……”
燕燕飛緊緊瞅她,說:“奇園昨夜有人撒迷魂香,你家主人、鐵管家、我,都被迷昏,你難道不知?”
“這……”琴兒遲疑一下,說:“我回來,也曾聽說。”
“採花大盜出現,曾撒迷魂香,昨夜在奇園撒迷魂香的,只怕與採花大盜有關。”琴兒一呆,燕燕飛深深盯她一眼,說:“奇園機關重重,居然有人潛入撒迷魂香,此人若非身手非凡,就是對奇園甚為熟悉。”
琴兒愕了愕,勉強堆笑道:“昨夜燕姑娘潛入奇園救我,可謂身手非凡。”
燕燕飛一瞄琴兒,說:“昨夜在奇園,那個撒迷魂香的,也身手非凡,只可惜不走正路,令人不恥,姑娘日後千萬仔細,同時別中了歹人的迷魂香。”
琴兒表面堆笑,額頭、後背卻直滲汗水。看燕燕飛凌厲眼色掃來,琴兒越發心虛,吶吶道:“多謝燕姑娘提醒,琴兒謹記。”
再也待不住,朝燕燕飛一福,欲走,燕燕飛忙喚:“等等。”
琴兒訝然回首:“燕姑娘有事?”
“昨夜簡天助兄妹、兩和尚為了你,有一番涼險,也不知他四人如何了!”
琴兒一愣,答道:“他四人另找一小屋,一切都好。”
燕燕飛盯住她,懇切道:“看在他四人曾經相助,你多包涵,別教他們再居無定所。”
琴兒吶吶問:“燕姑娘說這話是……”
“鐵管家不饒他們,琴兒,你可別為難他們。”
琴兒連聲不敢,又道:“今早我家主人曾說,要辦一桌素席,請他們聚聚,可見我家主人誠意。”
燕燕飛略略一想,說:“你家主人既如此誠意,我將人請來便是。”
琴兒方去,燕燕飛覺門上似有人影一晃,定神一看,簡天紅笑盈盈站眼前,燕燕飛驚喜道:“怎麼來了?天紅。”
簡天紅眼眸轉了轉,上上下下溜了燕燕飛好半晌,問:“燕姊姊沒怎麼樣吧?”
燕燕飛看她眼神怪異,言語蹊蹺,訝異道:“你為何有此一問?”
簡天紅偷偷覷她說:“昨夜琴兒姑娘氣沖沖回到奇園,我四人不放心,也尾隨而至,琴兒先入內,隔一會,燕姊姊也到奇園,半天未見出來,我四人擔心有事,又不敢貿然入內,後來將人引開,我往裡探視,看見燕姊姊躺一張椅上,似乎昏迷不省人事,那白少爺……”
燕燕飛心跳加快,渾身焦燥,雙頰早已漲成駝紅,簡天紅見她容貌別有豔麗,邊說邊盯住她,不防燕燕飛沉喝一聲:“不要說了!”
簡天紅慌忙住嘴,燕燕飛合上眼,沉靜半響,方緩緩說道:“我在緊急之際,莫非是你們故意搗鼓,引來張捕頭?”
簡天紅聽她說得澀澀,忙輕輕一點頭:“昨夜我們一邊搗,一邊與那些護院交手,無非想引來張捕頭,替燕姊姊解圍。張捕頭來後,我們怕生事端,趕緊走脫,昨天夜晚,不得安睡,心十分擔心燕姊姊,故而一早潛入自家莊……”
燕燕飛聽她說得摯誠感人,一把捉住她手,感激道:“多謝你們替燕姊姊解圍。”
簡天紅天真道:“沒有啦,當時我好慌亂哦,還好燕姊姊沒事,這樣我就放心了。”說罷,燦燦一笑,擺擺手欲走,說:“燕姊姊多保重。”
燕燕飛喚住她:“回去告訴哥哥,就說白少爺準備一桌素席,請你們兄妹、兩位師父賞光。”
簡天紅大眼一眨,奇道:“做什麼?”
“據白少爺說,合眾人之力,追捕採花大盜。”
簡天紅怔了怔,說:“依燕姊姊看,會不會是什麼宴?”燕燕飛一愣,簡天紅忙補充道:“會不會他們不懷好意?”
“你說鴻門宴?”
“是嘛!表面上請人吃飯,背地裡要害人。”
燕燕飛微笑道:“鴻門宴豈不更好,大家各自小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簡天紅一下臉頰熱紅,手心微微滲汗,帶幾分興奮道:“對,看看他們要變什麼把戲?我這就回去,說與哥哥聽。”
※※※
這是一間密室,開了兩扇窗,但窗已拉下,屋內光線混濁不明。角落雖點了四盞燈,燈光卻照不清全室,隱隱約約,瞧見一張大床,一張太師椅,靠著床畔堆置一堆東西,黑烏烏,光線太弱,看不清究竟什麼。太師椅上有人,這人悠閒輟了口茶,慢條斯理碰了碰把手,頃刻門屍一動,有人推門而入。
“琴兒?”
“是。”來人站他跟前,眼睜四下一梭:“鐵管家有差遣?”
“不錯。”鐵龍緩緩說:“你來替我。”
琴兒猶豫望過去,說:“此事對鐵管家,不過舉手之勞,何須琴兒插手?”
鐵龍冷眼瞅她,說:“份內之事,怎可說插手?此事對我,固是舉手之勞,你來做,亦不須費吹灰之力。”
琴兒瞪著他,一時怔住。
“不必遲疑,主人不是要你聽命於我?”
琴兒咬了咬下唇,為難道:“琴兒恐怕做不好。”
鐵龍斜眼倪她:“只幾個人,全無縛雞之力,你會做不好?”命令道“下一個!”
琴兒門口一站,看為首的是個眉目清秀的女娃,琴兒一招手:“你進來。”
這女娃在外頭候了一會,早先進去五人,未見一個出來,不免惴惴不安,她靜靜隨琴兒進入,向前走,直走到鐵龍跟前,鐵龍掠她一眼,問:“叫什麼名字?幾歲?”
“方珠兒,十一歲。”嘴裡說著,眼瞧鐵龍,屋裡太暗了,光線照不到人臉,方珠兒想將鐵龍看清,卻覺他的臉如夢裡的影子,模糊不真,方珠兒驚疑掃視四周,鐵龍沉聲道:“看住我。”
方珠兒慌忙收回胖光,盯住鐵龍,聽得問:“這屋裡來過嗎?”方珠兒點點頭。
“你常侍候主人,對不對?”
“是。”珠兒皺著眉心,輕聲懇求道:“伯伯,讓我回家好不好?”
鐵龍不答,卻微笑問:“主人有沒有虧待你?伯伯有沒有虧待你?”
珠兒慌亂將頭搖一搖,眼淚光閃閃,說:“珠兒每天待在這裡,心裡好想爹孃。伯伯,你放我回去好不好?”
鐵龍溫和道:“好啊,往常你侍候主人,今日侍候伯伯好不好?”
珠兒機伶說:“我侍候伯伯,請伯伯放了我好不好?”
“好啊!”鐵龍從太師倚站起,挪身向大床,人舒服一躺,珠兒跟過來,上了床,蹲在一旁,遲疑道“每次侍候主人,都六個人一起動手,如今只有我一人,請問伯伯,如何侍候?”
鐵龍說:“你往日如何,今日便如何。”
珠兒說“伯伯請寬衣。”動手逐一解了鐵龍衣釦,琴兒瞄過去,光線雖暗,依稀看出他胸膛手臂肌肉結實突起,教人暗暗吃驚。珠兒此時雙腿跪他身畔,雙手在他肩上手臂捏捏揉揉。一邊動著,眼角卻向角落梭去,角落那堆黑烏烏的東西正一團挨一團癱著,珠兒忽然眼睛瞪大,雙手一軟,雙腿急欲站起,可憐她毫無力氣,整個人軟綿綿,呆若木雞,鐵龍眼一梭,左手抓她前襟,右手摺她脖子,珠兒張嘴欲喊,喉間給緊緊扼住,動彈不得,瞬間無聲無息癱倒鐵龍臂彎。琴兒驚惶探視,鐵龍微笑道:“拖去角落。”
琴兒抱起珠兒,肌膚接觸,珠兒身上仍舊溫熱,琴兒想,不須多久,珠兒必然僵冷,心中一酸,涼意自心底擴向四肢,忽聽鐵龍稍一揚聲道:“後面的,全交與你了。”
鐵龍從另扇小門穿出,通道靜悄悄,周遭似已死去,一片沉寂。鐵龍前行廿來步,突然停下腳步,傾聽一下,隱隱約約,有聲音傳來,輕輕細細,似器皿什麼碰觸發出的聲響。鐵龍循聲行去,一股香味撲鼻而來,鐵龍頗訝,早餐已過,午膳尚早,誰會往廚房做吃食?鐵龍驀然從鼻孔冷哼一聲,竊笑,廚房裡的不知死活,只怕做了這美食,再也無人享用了。
香味越來越濃郁,鐵龍走近了,只見一個青年女子,正與一男孩忙活著。鐵龍輕咳一聲,裡面的人猛然抬頭,臉露驚惶。那女子趕忙放下手邊活兒,踏著碎步,款擺腰身,朝前一福,說:“見過爺。”
“罷了。”鐵龍細細盯她,這女子生就一張蛋形臉,眼睜不大,眼裡水汪汪,似有一層波光,眼珠不時滴溜溜轉著,甚是靈動,鐵龍視線往下移,看她上身豐滿,腰身纖細,頸項白晰滑膩,有如凝脂,不覺生出邪念,斜眼魄她,含笑道:“在這做什麼?”
對方嫣然一笑,溫婉道:“知道爺來了,特地做兩樣茶點,請爺品嚐。”
鐵龍愕子愕,隨即微笑道:“你倒是有心。”看裡面的小男孩說:“他為何在此?”
“我讓他一旁幫著。”對面叫:“板兒,還不來見過爺。”
板兒慘白著一張臉,畏畏縮縮站出來,朝前一鞠躬。
鐵龍臉色陰冷,斥道:“主人來了,你不去大廳候著,卻在這裡做什麼?”
板兒臉色自裡泛青,搓揉雙手不敢言,一旁的女子卻笑吟吟道:“主人固然要人侍候,爺也要人侍候,我叫板兒幫著做茶點,就是要侍候爺的。”
鐵龍哦了聲,臉上陰冷盡去,斜眼脫她:“你如何侍候我?杏桃。”
杏桃嬌媚一笑,柔聲道“爺喜歡我如何侍候,我便如何侍候爺。”
鐵龍揚聲而笑,說“難為你。”
杏桃嬌笑著,聲音越發溫柔道:“請爺屋裡稍歇,杏桃隨後就到。”
鐵龍一倪她,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隔了片刻,杏桃與板兒,每人手上一個托盤,各盛茶點、熱湯等,端入一間斗室,兩人將托盤擱置桌上,杏桃朝板兒一使眼色,說:“下去吧。”
板兒轉身欲走,鐵龍驀然座上站起,一個箭步,如老鷹抓小雞,右手攫住板兒,左手捏他脖子,板兒惶然瞪大眼,動也不敢動,杏桃見狀大驚,一屈膝,跪將下去,說:“爺饒了他吧。”
鐵龍臉上已現橫肉,眼裡兇光暴閃。杏桃襯著他,微微顫聲道:“此時此刻,爺動肝火,豈不要壞了興致?”
鐵龍愕了一下,板兒駭異莫名,在鐵龍臂彎裡不住顫抖,只瞬間,人渾身一軟,不知人事。杏桃慌忙上前察看一下,鐵龍冷笑道:“他死不了。”
否桃又急又怕,哀求道:“請爺饒了板兒。”
又跪了下去,鐵龍瞅她一眼,將板兒往地上一送,一把拉起她,說:“你將我侍候得舒舒服服,我便饒了他。”
杏桃偷眼覷他,小心翼翼說:“我若將爺侍候好,爺也饒了我娘,成不成?”
鐵龍眼裡一冷,隨即綻放異采,輕輕一推杏桃,對方一個踉蹌,人向床上撲倒,鐵龍做只餓虎,一撲向前,緊抱杏桃,嘴唇在她臉上胡舔亂吻。
杏桃只是裝腔作勢掙扎一下,便成了綿羊,溫馴偎他懷裡。鐵龍迫不及待,幾個猛勁,將她衣衫一件件剝去,頃刻一絲不掛。杏桃噘了噘嘴,矯哮道:“爺如此魯莽,不怕嚇壞杏桃?”
一邊悄然睨向地面,看板兒胸前一起一伏,知道他只是昏厥,並無性命之憂,不覺放下心來,人很快成了一條蛇,在鐵龍懷裡扭曲蠕動,鐵龍見她如此靈活,心中大喜,順手將她一堆,杏桃眺細了眼,語音含混:“爺不要我?”
鐵龍哈哈大笑,翻身坐起,一雙眼,賊也似的,來來回回,將她赤條條的身子看個飽。杏桃嘴一噘,嬌笑道:“不來了,爺作弄我。”
嘴裡說著,佯裝起身,鐵龍一手按她上身,微笑著,另隻手緩緩摩擦她指甲,由指甲而手背,手背移向掌心,漸次及於肩膀,杏桃被他慢騰騰的動作怔住,茫然注視,鐵龍不停歇,雙手伸向腳趾,漸向上移,至小腿,過膝移向大腿……
杏桃心緒起伏,今晨鐵龍一來,叫她入密室,滿臉肅殺之氣,要她將孩子齊聚大廳等待,她安置妥當,命喜鵲領著孩子大廳靜候。平日都是六個孩子一起入內,今日卻是一個個進入密室,杏桃驚疑不定,主人已連續數日未來,今日聽說主人來了,也不知為何與往常迥異?杏桃涼覺不妙,不敢與人提起。暗忖,若有禍事,要救自己,救母親、救板兒。只是,如何自救、救人?杏桃思來想去,性命最是珍貴,若能保命,其他大可不顧。如此一想,索性豁出。
原本她表面曲意承歡,心中卻驚悸不安。看鐵龍先是如一陣急雨,這會兒卻輕柔如風,他的雙手溫柔撫慰她四肢,她心神漸定,渾身上下鬆懈下來,肉身有種難以言喻的舒暢,鐵龍嘴唇順著她頸項一路往下輕吻,雙手遍身遊走,不到一會兒功夫,杳桃渾身酥軟,原始本能被挑逗起來,這一刻,她已忘了身處險境,整個人無力倚他懷裡,通身快意,嬌喘不休。
鐵龍唇畔笑意深濃,臉上肅殺之氣已不見,高漲的慾火,化成星星點點的光芒,在眼眶裡忽明忽暗閃動……
彼此靜下來,鐵龍心滿意足吁了口長氣,摺她臉頰,呢喃道:“你這小女人,太好。”杏桃軟乏蛔上眼,如依人小鳥,偎緊他。
鐵龍含笑娣她,剛才一番激情,她雙頰呈現蛇紅,益發嬌媚亮麗,鐵龍伸手輕撫她頰,似有無限愛憐。只是,過半晌,他長長嘆了一聲。
杏桃驀地睜大眼,愕然看他。
鐵龍緩緩說:“主人不許留下一個活口。”
杏桃臉上蛇紅盡去,滿臉慘白。只見她將衣一披,往下一滑,跪倒地上,渾身戰憷道:“爺,救我,救我。”
鐵龍斜眼睨去,若她雖披著衣物,卻若無衣,渾身上下一覽無遺。這小女人的確好身段,豐乳、細腰、圓臀,端得十分妖嬈惑人。鐵龍一雙眼遊動一番後,順著白如凝脂的頸項往上看,她臉上五官亦堪稱姣好,一雙不大的鳳眼,黑白分明,閒著灼灼芒光,益添其姿色。鐵龍靜靜看了看,忍不住輕嘆:“我若取你性命,未免可惜,若不取你性命,留下禍害。”
杏桃一急,眼淚奪眶而出,輟泣道:“爺,救我,救我。”
鐵龍見她梨花帶雨,別有韻致,不覺細細打量她一會,說:“你如此絕色,性情又如此溫柔馴服,那琴兒怎能與你相比?”
忽然心念一動,伸手在她頸項撥弄幾下,問:“你不是本地人,是不是?”
杏桃忙搖搖頭。“我與我娘,為避張獻忠,流落此地……”
鐵龍以笑非笑瞅她,問:“我若救了你,你如何報答我?”
“爺若救了我,救了我娘,杏桃做牛做馬伺候您。”
鐵龍微微一笑,緩緩搖頭道:“我不要你做牛做馬伺候我。”
杏桃愴惶看他,急磕了幾個頭,結結巴巴說:“無論如何,請爺救我,救我娘,以後爺說什麼,我聽什麼。”
鐵龍微笑倪她:“你真聽我的?我說什麼,你做什麼?”
“是,爺說做什麼,我就做。”
“好!”鐵龍指向地上板兒,說“你將那孩子,送回老家去!”
杏桃慌忙磕下頭去,哀求道:“爺,請您饒了板兒。”
鐵龍眼睛鼓大,問:“為什麼?”
“板兒十分乖巧,這些日子與我相處情同姊弟,杏桃於心不忍。”
鐵龍長長哦了聲,斜視她:“依你說,怎麼辦?”
“請爺一併饒了板兒。”
“你知道饒了板兒,後果如何嗎?”
杏桃惶恐搖搖頭。
“板兒是本地人,他若逃回家,就是最好的人證。”鐵龍冷笑道:“還能讓他活嗎?”
杏桃微一怔,水亮的眸子溜了一轉,說:“如果板兒聽話呢?”
鐵龍一揚眉,訝異看住她:“板兒可能聽話嗎?”眼眸忽然定住,一念陡生,微笑道:“你既替他求饒,不取他性命便是。”
杏桃不敢置信,驚喜問:“真的?”
鐵龍點頭,說:“凡事聽我的,我讓你過好日子,你那娘,我會好生安置,至於板兒……”想了想說:“暫且與你娘一道,我會找人照應。”
杏桃驚喜抬頭,眼角含淚,深深磕下頭去。
鐵龍靜無聲息回到密室,見琴兒斜依太師椅,雙睜怔忙望向前方,人似已掉了魂,鐵龍驚疑視她半晌,琴兒一動不動,鐵龍舉手在她眼前一晃,喚:“琴兒。”
琴兒條地彈跳而起,鐵龍奇道:“你做什麼?”
琴兒茫然瞪視鐵龍,緩緩舉起雙手,喃喃道:“我把他們扼了,我把他們都扼了……”
鐵龍抬眼望向床畔,果然,角落似乎多堆了些,鐵龍微笑道:“做得好。”
琴兒閉上雙眼,緩緩按揉兩旁太陽穴,鐵龍看她似乎疲累不堪,冷冷譏諷道:“幾個手無縛雞之力小孩,就把你整得如此狼狽,你真是好能耐!”
琴兒一瞧他,慘笑道:“對方都是稚嫩幼子,我又於心何忍?”
鐵龍一愕,頃刻含笑道:“少假慈悲,事情已經做了,你又當如何?”
琴兒驀然抬頭:“我若不做呢?”
鐵龍冷哼一聲,凌厲道:“主人要你聽命於我,你不做?看我饒你!”
琴兒楞楞盯住對方半晌,嘆了口氣。
鐵龍突然提起:“喜鵲呢?”
琴兒朝床畔一呶嘴:“在那裡。”
鐵龍朝前一瞄,微微一笑:“裡頭的事,已解決,外頭就看杏桃了。”
“杏桃?”
鐵龍一揚眉,笑道:“杏桃一起回奇園。”
琴兒一怔:“不是說不留活口?”
鐵龍瞅住她,得意道:“杏桃這姑娘,人長得標緻,性情又溫馴,不留可惜。”
琴兒略一沉吟,滿臉不解:“鐵管家難道不怕後患嗎?”
鐵龍眼裡閃過寒光,反問:“何謂後患?”
“這裡的事她知道,鐵管家不怕嗎?”
“你不也知道嗎?”冷笑脫她:“你是不是嫌死的不夠多?”
琴兒一愕,神色一冷,說:“鐵管家認為我如此狠心,巴不得人死?”
覷他一眼,鐵龍冷笑末去,琴兒略一沉吟,冷然問:“鐵管家有沒有想過,這杏桃要安置何處?”
“奇園之大,容不下一個杏桃?”
琴兒一訝,驚奇道:“將她安置奇園,你以為妥當嗎?”
鐵龍微笑道:“杏桃性情溫馴,正好供奇園使喚。”
琴兒雙眼鼓大,上下瞧著鐵龍,氣悶道:“琴兒聽命於管家,不敢多話,只盼管家三思,千萬別給奇園招來災禍。”
鐵龍瞅了瞅琴兒,自信道:“以杏桃之溫馴,豈會給奇園招來災禍?反倒是你,琴兒,你若不將剛烈性子改一改,只怕要為奇園引來大禍。”
琴兒氣得咬牙切齒,只說了“你”,便瞪直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
鐵龍從車轅下來,看張俊明迎面而來,立刻滿面堆笑,張俊明眼目朝他身上一梭,見他似乎風塵僕僕,訝道:“鐵管家哪裡去來?”
鐵龍正待言語,車廂簾於掀開,下來一個藍衣女子,張俊明見她陌生,不覺眼露訝色,女於抬頭瞧瞧張俊明,隨即含羞帶怯低垂眉眼,鐵龍略一遲疑,說:“杏桃,見過捕頭大人。”
杏桃驀然抬頭,驚疑一掠張俊明,又看著鐵龍,嘴唇糯動,欲言又止。鐵龍深深盯她,說:“快見過捕頭大人。”
杏桃惶惶向前,略一屈膝,福了一福,輕輕說:“見過捕頭大人。”
“這位是……”
鐵龍答:“她是奇園新置的婢女,名喚杏桃。”
張俊明哦了聲,見她神色愴惶,手足無措的模樣,不覺微笑道:“姑娘不要驚慌。”
鐵龍一旁陪笑:“鄉下姑娘家,沒見過官爺,才如此驚慌。”
張俊明細細打量,此妹體態豐盈,細皮白肉,雖非絕色,卻也頗有幾分姿容,又看她眼睥偷偷溜人,目光閃爍,難掩驚恐鬼祟,不覺心中暗疑,表面卻微笑道:“不知姑娘哪裡人氏?可是住在附近?”
杏桃遲疑著,剛要張嘴,鐵龍搶著說:“她住華容。”
“華容?”
鐵龍含笑道:“華容是個小鎮,在湖南地界,非大人轄區,自然陌生。”
張俊明一怔,笑道:“怪道自早就沒見鐵管家,原來到華容看漂亮姑娘去了。”
“是啊!”鐵龍道:“這位姑娘做事細心,性情溫馴,我託了人留意,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朝張俊明一揖,說:“捕頭大人若有空,來奇園喝茶,這位杏桃擅於茶藝茶點也做得好。”
張俊明微笑道:“張某先謝過。”
鐵龍看張俊明漸行漸遠,轉臉深深一瞅杏桃,問:“剛剛一見他,你何以神色驚慌?”
“杏桃沒見過官爺,心裡害怕。”
“恐怕不是。”鐵龍凌厲掃視她:“你莫非見了官,心裡動了什麼念頭?”
“爺冤枉杏桃了,杏桃只是沒見過世面,心裡害怕,哪裡是動什麼念頭?”
鐵龍目光冷冷梭她,陰沉道:“沒動什麼念頭就好,杏桃,你若敢輕舉妄動,你娘和板兒,我第一個就不饒!”
“杏桃哪裡敢?”她眼胖一動,嬌媚笑著,聲音輕柔道:“杏桃已是爺的人,凡事聽爺的,爺說什麼,杏桃都聽。”
鐵龍聞言心一寬,睨緊她說:“你聽話,我自然厚待你。”
“謝謝爺。”眼眸轉了轉,攸不住困惑,好奇問:“那位捕頭大人怎會在此出入?”
鐵龍笑道:“捕頭大人是主人的知己,如今捕頭大人與他手下的官爺全部住這裡吶。”
杏桃一怔,心中倍感怪異,卻又不敢說什麼。鐵龍斜眼睥她,笑道:“這一次,虧得你洗手作羹湯,否則事情哪有如此順利,若要論功行賞,你應居首功。”
他雖說得慢條斯理,杏桃卻似乍然聽聞悶雷,頓時腦中轟然一響,一幕慘象迅即閃過。今午六個壯男正大快朵頤,忽聽慘叫此起彼落,六個人抱著肚子齜牙例嘴地往地面滾去,杏桃驚駭瞪直眼,暗自納悶,飯菜是她作的,只是她不明白,毛病究竟出在哪裡?忽然,瞥見鐵龍暗虛濘笑,這才恍然大悟。望眼地面,六個人或橫躺或斜臥,每張臉,口鼻流血十分恐怖,其中四人還眼目圓睜,死不瞑目。
想到六人慘死,杏桃心中一顫,臉孔繃得死僵。人茫然跟在鐵龍後頭,周遭似有冷風穿梭,陰慘妻涼,杏桃覺那股陰冷在身旁掠飛一陣後,循著她的領口、袖口竄入肌膚,她渾身發冷,人哆嗦不止。
張俊明一路漫行,一路沉思,行了好一段路,遠遠瞥見一女子迎面而來,女子低著頭,似乎想著心事,張俊明行近了,凝神一望,不覺大喜,忙喚:“燕姑娘!”
對方抬頭看了看,張俊明急行幾步趕上,問:“燕姑娘哪裡去來?”
燕燕飛嘆了口氣,苦笑道:“我心裡正悶,漫步而行,沒想到走遠了,這會兒正想反回自家莊。”
張俊明突然心念一動,說:“這條官道,是否通往長沙?”
燕燕飛想了想,點點頭,訝道:“怎麼?”
張俊明精神一振,問:“燕姑娘剛才是從自家莊出來,循這條官道往前走,再折回?”
燕燕飛驚奇瞧他,不解道:“不錯,我是循這條官道往前走,再折回的。”
“有沒有另一條路通往長沙?”
燕燕飛緩緩搖頭:“這是唯一的路徑,老爹前往長沙,走的就是這條。”
張俊明神色凝重,問:“燕姑娘聽說過有個叫華容的小鎮?”
“華容?”燕燕飛點頭道:“離此地應不太遠,聽說屬湖南地界。”
“若去華容,也是走這條嗎?”
“不錯,華容走這條,長沙也是這條,只不過華容近,長沙遠罷了。”
“如此說來華容、長沙者是這條,沒有第二條?”
燕燕飛點點頭:“我雖非本地人,但前幾天老爹去長沙,曾經打聽過,不錯,只有這條,沒有第二條。”訝異注視他:“捕頭問這個做什麼?”
張俊明並不答話,卻問:“燕姑娘剛才走在路上,有沒有碰見熟人?”
燕燕飛困惑搖頭。
“難道沒有碰見駕馬車的?”
燕燕飛沉吟一下,說“我這一路上,碰到一個行人,一個推公雞車,一個駕騾車的,就沒碰到駕馬車的,連匹馬也沒瞧見。”
“沒碰到鐵龍?駕著馬車的鐵龍?”
燕燕飛一愕,追問:“鐵龍,他怎麼了?”
張俊明低低啊了一聲,眼裡泛光,神采奕奕,喃喃道:“原來鐵龍在撒謊。”
白禹奇靜靜凝望杏桃,半晌無言。那杏桃低垂眼臉,唇邊微有笑意,看來羞人答答,別有韻味。白禹奇見她雖不敢正眼瞧人,卻三番兩次用眼角偷偷瞄著他。鐵龍眼見白禹奇遲遲不開口,忙對杏桃說:“這是少爺,日後你在這聽候使喚,好好侍候少爺。”
杏桃乖巧稱是,低垂眉眼,將眼波送出,笑意甜甜。
白禹奇見她多次偷眼覷人,納悶道:“你為何如此看人?”
杏桃柔聲說:“少爺恕罪,只因少爺風采翩翩,故而忍不住想多瞧少爺幾眼。”
白禹奇皺皺眉,故意問:“你莫非見過我?與我有一面之緣?”
杏桃緩緩搖起頭來,說:“我哪裡曾見過少爺!”含笑盯鐵龍:“是爺不嫌棄,帶杏桃來白家莊,杏桃才有福份見到少爺。”
鐵龍聽她甜言蜜語,甚是靈巧,不覺微微一笑,轉身道:“有少爺在,以後不許喚什麼爺,這裡大家稱我鐵管家。”
杏桃機伶一點頭,撫媚笑道:“杏桃什麼都不懂,還要鐵管家多教誨。”
琴兒站一旁,原本悶悶不樂,看眼前這女人,輕贊淺笑,朝白禹奇頻送秋波,那般撫媚,分明楊花水性,琴兒越瞧心頭越惱,暗忖日後在一個屋簷下,日子如何好過?
原本氣悶胸中,看杏桃姿態,琴兒氣衝腦門,頃刻間覺身體異常不適,眼前微暈,胸中一陣嘔心,突想作嶇,只聞呢的一響,琴兒急掩嘴,白禹奇訝異看她:“怎麼回事?”
琴兒臉色發青,頭重腳輕,幾要栽倒,她咬緊牙關勉強挺住,艱難道:“琴兒突覺不適……”
白禹奇哦了聲,說:“你去歇吧。”
琴兒雙目微閉,捧著心,腳步蹣跚退下。
白禹奇瞄瞄杏桃,同鐵龍一使眼色,鐵龍會意,對杏桃說:“你暫且退下。”
杳桃含笑覷了白禹奇一眼,屈膝福了一福,婷婷走了。
白禹奇待她走遠,臉色一凝,盯住鐵龍說:“我看你辦事牢靠,凡事信任你,料不到你竟給我拖了個尾巴。”
鐵龍分明知他意思,卻故作糊塗:“我如何給少爺拖了個尾巴?”
白禹奇悶悶道:“你把那女人找來做什麼?”
鐵龍先是笑而不語,眼睛看牢白禹奇,緩緩說:“這女人溫柔可親,她來侍候少爺,少爺必然心滿意足。”
白禹奇不以為然:“溫柔可親的女人多的是。”
“哦!”鐵龍一瞟他,依舊微笑:“奇園這位琴兒,她溫柔可親嗎?”
“不管她是不是溫柔可親,最少在我面前,她十分聽話。”
“多一個聽話的人侍候,可不更好?”
白禹奇眸光上下左右睃睃鐵龍,鐵龍瞧他眼如利刃,似要刺透肌膚,看入人心,不覺微笑盡去,凝神相看。雙方相視片刻,白禹奇終於輕輕嘆口氣。
鐵龍故作不解:“少爺為何嘆氣?”
“我看你平日精明,竟會糊塗一時。”
“怎麼說?”
“你把杏桃帶回,就是糊塗。”
鐵龍迅速瞄他一眼,訝異道:“我帶回杏桃,怎地不僅無功,反而有過?”
白禹奇上下再一瞅鐵龍,困惑道:“你究竟真糊塗還是假糊塗,竟不知輕重。”
鐵龍一挺胸,理直氣壯:“少爺以為我不知輕重?”隨又壓低聲,暖昧笑道:“杏桃這姑娘,不但溫柔體貼,若要侍候人,也是一等一的妙,故而將她帶回,無非獻給少爺。”
白禹奇一愣,反問:“你以為我是好色之徒?我要那女人做什麼?”
“少爺……”
白禹奇冷著臉,間:“她哪裡人?”
“這點少爺放心,她是外地人,此地無人認識,安置奇園,毫無不妥。”
白禹奇沉吟一下,問:“她是做什麼的?”
“那些童男童女,原是她負責看管的。”
“如此說來,她知道事情真相?”
“只略略知道,其他不知。”
白禹奇一瞪眼,四面一梭,問:“什麼叫略略知道?”
“六名守衛飲食,由她親手料理,親自送與守衛食用,那些守衛毒發之際,她見識過。”
白禹奇臉一凝,不以為然道:“既如此,此人還能帶回奇園?”
鐵龍微笑道:“就因為如此,此人帶回奇園,萬無一失。”
白禹奇訝道:“怎麼說?”
鐵龍笑意更深,得意道:“六名守衛之死,我把功勞盡歸於她,此人留在奇園,有何不可?”壓低聲道:“何況我手上還有人質,還怕她怎地?”
“什麼人質?”
鐵龍眼梭四五,凝神傾聽半晌,說:“她娘在我手上,她若敢輕舉妄動,我第一個不饒她娘!”
白禹奇輕嘆一口氣,鐵龍見他並未釋懷,忙笑顏逐開道:
“少爺現在怪我,只怕日後要謝我。”
看白禹奇臉有訝色,鐵龍補充道:“那女人十分妙,我明知少爺會反對,卻將她帶回,無非為少爺好。”
白禹奇錯愕一下,反問:“怎麼說?”
鐵龍湊他身邊,神秘兮兮道:“這杏桃如此妖燒迷人,少爺若喜歡,大可……”朝他一眨眼,暖昧笑笑。
白禹奇似無興趣,悶悶道:“我自從見了燕姑娘,一日裡總要想她千百次,哪容得下別人!”
鐵龍忙一怔,仍舊堆笑道:“這兩件事,彼此不妨誰礙誰,少爺愛那燕姑娘,不妨去追求,至於這杏桃,只要少爺願意,大可恣意享受妙處。”
白禹奇深深盯住他,似笑非笑:“你似乎對她知之甚詳?”
鐵龍暖昧笑道:“鐵龍自信眼光還不太差,你看那杏桃,雙目明亮,波光似水,又體態豐盈,如此女子,怎會不妙?少爺若要她,不妨視她如瓦石,當能領略奇妙,如此不僅健身強身,身心亦甚決活,否則過於激情,為色所迷,恐怕大傷元氣。”
白禹奇一偏頭,凝蹄鐵龍半晌,忍不住道:“鐵龍,你究竟是何居心,將這女人弄進屋裡,你莫非視琴兒如眼中釘,有心氣她。”
鐵龍緩緩搖頭,說:“鐵龍一切為少爺好,一來奇園人手本就不足,二來,杏桃溫柔體貼,琴兒為搏少爺歡心,自然更用心侍候少爺,如此少爺不就更一口子福?”
白禹奇不搭腔,鐵龍見他似無意多談。半晌白禹奇方緩緩問:“兩樣東西帶回來了嗎?”
鐵龍一怔,隨即凝臉道:“鐵龍豈敢誤事?”伸手入前胸,撫摸兩下,掏出薄薄兩冊本子,說:“不知少爺如何處理?”
“既然對方追查什緊,何不物歸原主!”
“如何物歸原主?”
“從何處得來,便歸還何處。”
鐵龍搖頭,斷然道:“我不贊成。”
“為何?”
“與其物歸原主,不如一把火燒掉。”
“一把火燒了,不妥,只有物歸原主,對方才會停止追查。”
鐵龍緩緩搖頭,不以為然道:“物歸原主,難免風險,若不慎被識破,豈不徒增麻煩?”
“這……”
“少爺別忘了,那張捕頭有任務在身,燕姑娘也非泛泛之輩,還有和尚、簡瞎子兄妹等一干人,萬一有麻煩,不只是大麻煩,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只是,這本子如此珍貴,燒掉不是太……”
鐵龍不以為然道:“少爺平日處事果斷,今日怎地遲疑不決?”
白禹奇苦笑著,沉思一會,斷然頷首:“取火來,燒了!”
※※※
琴兒醒來,已是掌燈時分,身體已無不適,心中卻沉鬱末去,懶洋洋梳理好頭髮,靜靜踱出,瞥見白禹奇斜依榻椅沉思,心中一喜,快步向前去。白禹奇見是她,問道:“好一點了嗎?”
琴兒聽他語帶關切,其覺欣慰,柔聲回道:“多謝少爺,好一點了。”
白禹奇嗯了聲,琴兒瞅瞅他,看他坐起身子,皺著眉,默聲不響,似乎不下再問,琴兒忍不住微帶幽怨:“少爺何不問問我為何身子不適?”
白禹奇一訝,問;“為何?”
“一來昨夜沒睡好,二來今日大勞累,還有……”琴兒頭一低,不勝嬌羞:“琴兒怕是懷了少爺的孩子了。”
白禹奇驀然一抬頭,驚愕看她。
琴兒看他滿臉愕然,忙走近前,將手伸出,低聲道:“是不是懷了孩子,少爺把脈便知。”
白禹奇伸手過來,一搭脈,眉頭漸皺漸深,不到片刻,凝著臉,沉沉嘆氣:“鐵龍今日帶回那女人,已夠我憂心,你偏又添我麻煩!”將她手一放,悶悶生氣。
琴兒心一沉,眼眶一紅,委屈道:“懷了少爺的孩子,本是天大喜事,不料少爺竟視為麻煩。”見他默聲不響,覺有話悠在心中,不說難過,理直氣壯道:“就算麻煩也罷,這麻煩豈只是我一個人招來惹來的?”
白禹奇本已氣悶至極,總她如此一說,立即瞪眼看她,氣道:“你還強嘴!”
琴兒再也悠不住,淚水奪眶而出,鼻子隨即唏嗦響起,白禹奇煩道:“你不要在我面前哭哭啼啼。”
琴兒想他一早何等溫存,此刻卻又翻臉無情,心下一恨,一咬牙,抹去淚水,止了唏嗦聲,白禹奇訝然一瞥她,卻見琴兒一個轉身,急步而去,白禹奇看她走了十來步,眼看要奔出,急喝道:“站住!哪裡去?”
琴兒幽怨一瞄白禹奇,心中一酸,便咽道:“琴兒心裡悶得慌,不敢再惹少爺生氣,去找燕姑娘。”
白禹奇一怔:“找燕姑娘做什麼?”
“聊天說笑,解解悶氣。”說罷,繼續往外行去。
白禹奇突然縱身一躍,百擋她眼前,冷笑道:“你要與燕姑娘談天說笑,也不先照照鏡子,看見不見得人?”
琴兒心裡有氣,強自抑制,悽然道:“琴兒如今見不得人,過一陣子,肚子鼓起,就更見不得人了。”
白禹奇怒火沖天,狠狠盯住琴兒,罵道:“你如今已如此神氣,過一陣子還得了!”突然閃過一念,暗忖琴兒曾經妒火中燒,欲殺燕燕飛以洩心頭之恨,如今杏桃來到奇園,搔首弄姿,媚態撩人,她心底必然恨死這狐媚女子。這杏桃既如芒在背,教人不安,何不藉琴兒之手,去除心腹大患?主意既定,冷聲道:“鐵龍雖給我找來麻煩,但左思右想,那杏桃性情溫柔,也有可取之處。”
琴兒一聽,呆了一呆,半晌方才嘆了口氣,痛心道:“少爺是自家莊主人,少爺決定什麼,做什麼,無人敢攔,如今這個叫杏桃的,分明是個禍害,我和鐵龍千辛萬苦湮滅一切,卻把杏桃這麼可怕的人安置奇園,將來不出事則已,一出事……”
白禹奇原本憂心忡忡,這下更恍然而驚,連點幾下頭,輕道:“琴兒,你說中我心事了。”
琴兒驚喜一抬頭:“少爺認為我說得有理?”
琴兒看他神色小心,遂問:“鐵龍、杏桃哪裡去了?”
“四處走動去了。”
琴兒一驚,訝道:“杏桃不過是奇園新添的脾女,鐵龍如此慎重,似乎唯恐人不知!”
“不錯,他在大廳,招集護院、家丁、下人等,將杏桃引介大家認識。”
琴兒見他眼角眉梢盡是愁雲,不覺若有所悟,溫柔道:“怪不得少爺剛才生氣,原來心中煩悶,琴兒差點誤解少爺,以為少爺對琴兒無情……”
白禹奇微笑道:“一點不錯,琴兒,我沒白疼你。”
琴兒愁悶盡去,一凝神,困惑道:“杏桃既是禍害,少爺為何接納她?”
白禹奇略一沉思,苦笑道:“這就是鐵龍的厲害處,他若偷偷帶回杏桃,我要如何處置都無妨,只是他從白家莊正門堂而皇之帶進來,聽說一進門,就碰見張捕頭,你想,我能不接納嗎?”
“鐵龍要將她帶回,琴兒不以為然,鐵龍竟一意孤行,琴兒也無法,也不知鐵龍作何打算?”
“此事有違常理,令人納悶。”白禹奇皺皺眉,憂心道:“杏桃一日在,我就一日不得安枕。”
琴兒一覷四周,又仔細聽聽動靜,方才冷笑道:“她既害得少爺不得安枕,琴兒就要她消失得無影無蹤!”
白禹奇倏地一把攬她入懷,柔聲道:“好琴兒,你聰明絕頂,可惜性情剛烈,容易誤事。若要杏桃消失得無影無蹤,千萬慎重而行,別意氣用事。”
邊說邊大手輕撫她肩背,來來回回,反反覆覆,琴兒承受他的溫柔,心神為之一漾,嬌柔道:“少爺放心,為了你,為了我腹中胎兒,琴兒必思慮周詳,再慎重行事,以免少爺憂心。”
“好琴兒!”白禹奇將她攬抱更緊,雙唇輕輟她耳朵,輕柔道:“姓白的絕不虧待你!”
琴兒心中一陣激盪,決然道:“只要少爺不虧待我,別說為少爺做事,就是為少爺死,琴兒也甘心!”
白禹奇靜靜凝望琴兒,驀然捧起她的臉,順手扯掉她唇畔輕紗,頭頸往下一俯,琴兒渾身一震,一踞腳尖,忙忙迎上。白禹奇緊緊吻住她的櫻唇,琴兒迷起眼,頭肩靠他臂彎,渾身軟乏,心中卻樂陶陶,醮釀然,滴酒末飲,卻似酒精體內發酵,她覺得自己正做著好夢,渾身輕飄飄,似要飛上天,人醉了,暈了。
忽然外頭有人拉鈴,琴兒恍若未覺,白禹奇輕輕一推她,琴兒從夢中醒來,滿眼迷離茫然,白禹奇低語道:“我請張捕頭、燕姑娘便餐,莫非他們來了?”
琴兒不知所措呆站著,白禹奇上下一打量她,說:“去收拾一下。”
琴兒立即會意過來,自己剛才哭過,又與他廝纏好一會,想必儀容亂糟糟,見不得人,忙急急一旋身,入內打理去了。
來人果然是張俊明、燕燕飛。面對客人,白禹奇心情虛飄,想到昨夜不能剋制,對佳人無禮,神情不免為之澀澀。看燕燕飛臉色姿態如常,略略放下心來,說:“二位來得早,真是難得。”
張俊明笑呵呵:“燕姑娘聽說鐵管家帶回來一個婢女,十分美豔,急著來瞧瞧。”
白禹奇聞言一怔,神色一窘,吶吶道:“只不過是個尋常女子,沒什麼好看的。”
燕燕飛瞧著白禹奇,並不言語,張俊明笑道:“白兄真是好福氣,有一個琴藝精湛的琴兒,已令人羨慕,如今又添了個溫柔體貼,花不溜丟的婢女,生活想必更見憫意。”
白禹奇看燕燕飛睜著黑亮大眼瞧他,益發不自在,苦笑道:“張兄見笑了,這婢女是鐵管家物色來的。”
正說著話,鐵龍、杏挑已回來。那杏桃走起路來扭腰擺臀,搖曳生姿。鐵龍見客人已到,忙對杏桃說:“這位捕頭大人,你已見過,這位燕姑娘。”
杏桃一愣,隨即盈盈帶笑朝張俊明一福,繼而眼瞅燕燕飛,又是一福,嬌聲嬌氣說:“見過燕姑娘。”
燕燕飛仔細打量,見她肌膚細緻白嫩,頗為豔麗,又看她體態豐滿,眼角眉梢,盡是嬌媚,不覺笑看張俊明:“捕頭所言,果然不虛。”
三個人眼光在杏桃身上來來去去,白禹奇滿臉困窘,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燕燕飛、張俊明二人則交頭接耳,說說笑笑,表情多麼有趣般,鐵龍不覺好奇道:“張捕頭、燕姑娘不知笑些什麼,可否說來長長鐵龍見識?”
燕燕飛笑而不語,張俊明望向杏桃,笑道:“鐵管家帶回來的這位姑娘,十分標緻,剛才張某說與燕姑娘聽,燕姑娘迫不及待說要見識一番,這下見了,燕姑娘說張某所言不虛。”
鐵龍霎時例唇一笑,沾沾自喜道:“二位誇讚杏桃,等於誇獎鐵龍,這位杏桃姑娘是我物色的。”對杏桃說:“二位貴客誇讚你標緻,謝過人家。”
杏桃本已微有笑意,這下笑得更是嫵媚,朝二人一福,乖巧道:“杏桃謝過捕頭大人,燕姑娘。”
僕婦婢女陸續提來酒食,不旋踵已擺滿一桌,琴兒、杏桃站立一旁,忙著侍候,白禹奇看鐵龍進進出出,忙道:“鐵管家別忙,席上陪客。”
鐵龍一拱手:“鐵龍潛越,罪過,罪過。”說罷也不推辭,人剌剌敬陪末座。
燕燕飛瞟一眼杏桃說:“杏桃姑娘哪裡人?”
杏桃嘴唇糯動,欲言又止,鐵龍忙道:“我從華容將杏桃接回的。”
燕燕飛一瞄杏桃,瞧她唇畔笑意僵澀,眉宇似有隱憂,忙將視線轉向鐵龍。
“如此說來,鐵管家今天去了華容?”
“是,快馬來回,沒多大擔擱。”
燕燕飛一凝臉,問:“鐵管家在路上,可曾聽到有關張獻忠的消息?”
鐵龍略一愣,若有所悟點頭:“燕姑娘莫非關心林老爹?”
燕燕飛微微頷首。
鐵龍稍一沉吟,緩緩搖頭道:“只怕林老爹要撲空了。”
眾人皆驚,張俊明急追問:“這話怎麼說?”
“我路上遇到一人,從長沙那方面來的,這人一身狼狽,像個乞兒……”掃視眾人一眼,不徐不疾道:“這人原是個船伕,在洞庭湖上討生活,聽說賊在長沙一帶,燒殺護掠,將洞庭湖的船隻搶去,打算前往四川,與李自成火拼……”
燕燕飛啊的低呼:“魔頭已離開長沙?”
鐵龍點點頭:“聽說剛離開不久。魔頭過洞庭湖,曾在洞庭湖君座前卜問吉凶,結果連得三次兇卦,魔頭勃然大怒,一掌將洞庭湖神像推倒,賊軍分乘船隻,浩浩蕩蕩,奔向四川!”
張獻忠竟敢推倒洞庭湖君,其膽大妄為,已到無天地神鬼的地步,眾人搖頭嘆息,燕燕飛呢喃道:“天啊!老爹千里迢迢,豈不又要撲空!”
大家看她掉了魂魄,漫不經心,愁眉苦臉,俱都靜靜瞧她,燕燕飛嘆道:“老爹偌大年紀,令人不忍。”張俊明勸慰道:“老爹為天下蒼生受苦,老天爺想必會庇護他。”
燕燕飛鬱郁不歡道:“無論如何,教人心急,恨不得追上前,探個究竟。”
白禹奇靜靜一望她,緩緩道:“老爹即使找到張獻忠,兇險更大,老爹今撲空,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燕姑娘不必太難過!”
“老爹從延安追蹤而來,不找到張獻忠誓不罷休,只怕撲了空,他還是執意走下去,可憐偌大年紀,還要飽受奔彼之苦。”沉沉嘆了口氣,說:“若非採花大盜之事未了,真想趕到長沙,尋到老爹才安心。”
眾人面面相覷,張俊明沉思一下,說:“這採花大盜也怪,也不知為何擄了春花?擄去之後並未傷她一根寒毛,又將她棄置茅屋中,這幾日又銷聲匿跡,也沒再聽說童男童女、少女失蹤,教人匪夷所思,不知從何查起?”眼一掃琴兒、鐵龍道:“不過,也不怕他不現形,昨夜奇園有人撒迷魂香,恐怕與採花大盜有關。”
眾人神情愕然,琴兒微微變了臉色,杏桃眼珠滴溜轉了幾千,眼裡波光閃爍,鐵龍一抬頭,狠狠一瞪,慌得杏桃忙垂下臉。
“抓拿採花大盜,張某責無旁貸。”對白禹奇道:“聽說白兄打算辦一桌素席,邀請和尚、簡天助兄妹,大家商討如何緝拿採花大盜?”
白禹奇略一沉思,說:“不錯,是打算設素宴相邀,時間在明晚。”朝燕燕飛一拱手:“燕姑娘知道他們落腳何處,還盼轉達盛意。”
飯罷張俊明、燕燕飛辭去,白禹奇喚住張俊明,說“張兄慢走一步,白某有話說。”對琴兒道:“送送燕姑娘。”
燕燕飛也不推辭,與琴兒並肩朝內院行去,張俊明盯住燕燕飛背影,心不在焉問:“白兄有事?”
白禹奇微笑著,澀然道:“白某對燕姑娘真心真意,不知張兄是否與燕姑娘提起過?姻緣之事是否有指望?”
張俊明朝白禹奇臉上看了看,想他昨夜對燕燕飛輕薄,害得她羞惱交集,怎可能應允婚事?他當然不曾,也不肯居間作月老,只是這話不便明言,略一沉吟,忽然想到自己胸臆滿是酸意,無處揮發,何不趁機數落他,好痛快一番?主意既定,故意麵現難色,說:“張某今日曾與燕姑娘談起,燕姑娘聞後冷冷一笑,一語不發,張某也不解其意,敢問白兄,是否對燕姑娘作了什麼不該做的事?”
昨夜對燕燕飛有越軌之事,白禹奇本就心虛,聽他言語,做事洞澈一切,不覺雙頰一熱,吶吶道:“燕姑娘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只是一笑置之?”
“並非一笑置之。”張俊明緩緩搖頭,瞧也沒瞧他一眼,輕聲道:“是冷笑置之,故而張某甚覺納悶,莫非白兄對地做了不該做的事,引她不快?”
白禹奇耳根發熱,嘴唇糯動,欲言又止。
“張某也不解燕姑娘何以如此?想追問,燕姑娘似不願多言。”話說至此,張俊明甚覺暢快,想他對燕燕飛輕薄,令人不齒,如今言語狠戮他兩下,也稍抑心中怒氣。
白禹奇呆立半晌,聽張俊明說:“多謝白兄豐盛酒食,張某告退。”這才恍若夢醒,吶吶道:“有勞張兄,白某謝過。”
“不必客氣,張某沒幫上忙,真是慚愧。”
看張俊明大步而去,白禹奇緩緩走回屋裡,鐵龍恍似鬼魅,無聲無息跟在身旁,白禹奇察覺了,不樂道:“你跟著我做什麼?”
“少爺悶悶不樂,鐵龍放不下心。”
白禹奇冷笑道:“你倒是忠心耿耿!”
鐵龍滿臉堆笑,說:“鐵龍一向忠自耿耿。”
白禹奇一瞧他,問:“剛才那姓張的說的一言一語,你都聽見了?”
“是。”
白禹奇沉思半晌,疑惑道:“莫非燕姑娘人未昏迷,把一切看在眼裡,故而姓張的一提婚事,她冷笑置之?”
鐵龍眼睛緊瞅白禹奇,說:“少爺在意她冷笑置之?”
白禹奇臉色一凝,眼睜凌厲一掃他,突地哼哼笑了兩聲:“我白某人,方圓數百里,長得標緻的閨女,哪一個不想得我青睞?哪一個不想嫁我為妻為妾?今日向人提親,竟遭人冷笑置之,我如何能忍受!”
鐵龍微笑道:“少爺既知自己廣受閨女青睞,何苦為一點小事煩躁?”
白禹奇沉沉嘆了口氣。
鐵龍襯著他,討好地:“少爺要女人,何愁沒有女人,那杏桃……”
白禹奇冷冷一揪鐵龍,悶悶道:“誰能與那燕姑娘相比?十個標緻的閨女,抵得上一個燕燕飛嗎?”
鐵龍長聲一嘆,搖頭道:“少爺未免太過迷戀她,天涯何處無芳草?”
白禹奇聽若未聞,冷然道:“取我玉笛!”
鐵龍應是,將玉笛取出,白禹奇接過玉笛,返身即走。鐵龍追到門口,道:“少爺請早點回來歇息.”
白禹奇吭也不吭一聲,瞬間沒入黑夜。
鐵龍冷冷一笑,忽聽有人柔聲問:“他哪裡去?”
鐵龍瞄對方一眼,說:“策馬而出,直奔溪邊,對著飛瀑,吹笛解悶!”
“為什麼?”
鐵龍冷笑:“他太不痛快了!”
“鐵管家……”
鐵龍愕然抬頭,看杏桃睜著一雙媚眼,嘴唇囁嚅,似有話說,鐵龍眼睛四周一睃,邪笑著伸手過去,在她身上亂捏亂抓一陣,杏桃稍作閃避,扭妮道:“不要嘛!人家撞見了不好。”
鐵龍縮回手來,冷聲問:“有什麼話,說吧。”
杏桃略一遲疑,道:“什麼時候放了我娘?”
鐵龍一愕,說:“快了!快了!”
“我不明白,你把我弄來這做什麼?”
“捨不得你啊!”鐵龍嘻皮笑臉,一揪她頰,語調暖昧:“事成之後,你找雙雙飛去,一起過好日子。”
“我不明白。”
“你不必明白什麼,要活命,要過好日子,我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可是我娘……”
鐵龍眉頭一皺,不樂道:“你那老孃,到時候,也跟我們一起享福。”
“可是,”杏桃囁嚅道:“這要等多久?”
鐵龍沉思一下,說:“至少要等那兩個人離開自家莊。”
“誰?”
“今晚來吃飯約兩個。”鐵龍說:“這兩個人,你得留意著,不能讓他們看出破綻,否則命都沒有。”
杏桃怔怔半晌,面現驚惶。
“少爺似乎對你大有顧忌,杏桃,就看你自己了。”
杏桃困惑一眨眼:“要我做什麼?”
鐵龍一點地鼻尖,笑得暖昧:“用點手段,好好侍候他,最少不能視你如眼中釘。”
杏桃一瞅他,抿抿嘴,委曲道:“我是你的人,你竟要我侍候他。”
鐵龍嘻皮笑臉:“我也捨不得,只不過,要他不生疑,只好侍候他。”又在她頰上捏了一把,說:“聽你言語,似乎委曲,他若肯讓你侍候,也是你的造化。”
杏桃一愣,噘著嘴,遲疑半晌,方說:“你與他,誰的本事事?”
鐵龍嘻嘻又笑,伸祿山之爪摸她一把:“你說床上的本事?還是床下的本事?”
杏桃睨他一眼,輕罵:“好沒正經!”
鐵龍笑容斂起,臉色一凝,杏桃看他橫肉陡生,不寒而憷。鐵龍冷笑道:“若非他有些能耐,我何苦煞費腦筋!”
水循著陡峭山壁飛竄而下,急如驟風,瀉若暴雨,嘩嘩不歇,至地面匯成溪流,百朝前奔竄。
飛瀑對岸,白禹奇手握玉笛,臨溪而吹。連串笛音悠悠響起,笛聲水聲交相作響,格外清幽悅耳。那笛音越來越悠揚了亮,不多時已將嘩嘩流水掩去,只剩悠悠旋律,一串接一串長響,時而清脆昂揚,時而衷傷幽怨。約莫蛀香功夫,旋律忽焉而止。白禹奇靜靜佇立,胸中積悶,似隨水流去大半。他放下玉笛,凝望飛瀑,有輕細聲響入耳,白禹奇出聲問:“誰?”
沒有回答,隱約聽得細碎腳步,從那端一路踩著落葉而來,每踩一步,地面立時沙沙作響,由遠而近,漸近漸清晰。
白禹奇冉問:“琴兒?”
“是。”
“來做什麼?”
她柔聲答:“特地來侍候少爺。”
白禹奇皺皺眉,有話本要脫口而出,瞬間襟口,溫存道:“難為你。”
琴兒含笑看他:“琴兒聽說少爺取了玉笛,又聽說少爺策馬而出,故而急急趕來。”
“你倒是用心!”
琴兒上前偎他懷裡,白禹奇臉頰摩擎她耳鬢,柔聲問:“你可看見飛瀑?”
琴兒一愣,應道:“看見了,少爺莫非動了什麼念頭了?”
白禹奇聲音嚴肅:“回我話,飛瀑頂端是什麼?”
“從飛瀑最頂端往下看,正是懸崖。”
白禹奇微微一笑:“懸崖深不深?摔不摔得死人?”
“飛瀑有多高,懸崖便有多深,人若從上頭失足摔下,即使不摔死,也要被水淹死!”
“說得一點不錯!”一摟她肩,說:“那個女人,就交與你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7-17 13:47:34
十三 玉笛殺機
四人暫居茅屋之內,夜來無事,談起白家莊有意邀宴,眾人不覺面露凝重,悟凡猜疑道:“莫非想將我們一網打盡?”
簡天紅一噘嘴,說:“這可說不定,白家莊的奇園本就稀奇古怪。”
悟塵問:“說定什麼時候?”
“早上燕姊姊才告訴我的,燕姊姊說白家莊要請我們吃素宴,也沒說定什麼時候。”簡天紅想了想,說:“說不定他們在飯菜下毒。”
簡天助冷笑道:“他們要敢,只怕有人不饒!”
簡天紅眼睛溜溜轉了一圈,調皮微笑:“哥每道菜都用銀替叉上一叉,有毒無毒立見分曉。”
眾人聽她說孩子話,不覺都笑了。
悟凡沉思一下,若悟塵說:“師兄何不卜個卦,看看這宴能不能去?”
悟塵臉上一凝,緩緩搖頭:“不是我不卜卦,白家莊邀宴,正是大好機會,簡兄要找仇家,我們要尋易筋、洗髓二經,不管如何兇險,也要赴宴,何須卜卦?”
大傢俱都靜默下來,簡天助緩緩點頭:“你說得有理,姓簡的為尋仇家,拚了死也不怕,還怕去吃一頓飯?”稍一沉思,又說:“宴席之上,若氣氛和諧,要求鐵龍敞開前胸,讓大家看個究竟,若他右胸是否有扳指痕!”
“若氣氛不好呢?”
簡天助冷冷一哼:“不必客氣,眾人剝去鐵龍衣襟,瞧個仔細,這頓飯須冒兇險,不能白吃。”
悟凡突話鋒一轉:“也不知悟明如何,怎地去了一天一夜不見回來?”
悟塵說:“我們換了地方,他不知道,怎麼回來?”
忽然簡天助一抬手,大家傾聽一下,隱約聽得的撻馬蹄,簡天助說:“來了兩匹馬。”一轉臉,將身旁的火次熄了。
簡天紅說:“哥怕什麼?白家莊既要邀宴,難不成這時候還來害我們?”
簡天助冷笑道:“江湖路險,很可能表面邀宴,要我們疏於防範,一網打盡。”
悟塵往他臉上看看,忍不住感慨:“簡兄倒是小心,步步為營。”
簡天助哺然而嘆:“姓簡的末吃虧上當前,也是大而化之,是受了教訓才步步為營的。”
馬蹄已然消失,簡天助側耳傾聽一會兒,低說:“人來了。”
每個人背脊一挺,屏神以待。
外頭有人叫門:“師兄,開門。”
悟凡忙說:“是悟明!”正要起身,簡天助一拉他,悟凡訝異道:“是我師弟,自己人。”
簡天助凝著臉,示意他襟聲。
又聽得有人說:“我是張頭手下的刁傅,特地送悟明師父回來,裡面沒事吧?”
眾人鬆了口氣,將門一開,果然二人站門口。小傅說:“燕姑娘要我帶話來,白家莊明晚準備素宴,各位務必賞光。”
悟塵藉著小傅手中的燈籠,將悟明打量一番,問:“你沒事吧?”
悟明搖搖頭說:“這位傅爺,本來昨晚就要送我回來,怕被人跟蹤,這會兒才送我回來,我在白家莊,與官爺在一起,一切都好。”
小傅看看眾人,道:“白少爺既邀宴,想暫時不會對各位如何,各位請今夜好好安歇,明晚準時赴宴。”
杏桃在自己屋裡,將床褥、枕頭俱都鋪好,忽聽得有人敲門,她訝異抬眼,門原是半敞著,琴兒站在門畔,一邊叩門,一邊揪著她,一見杏桃抬頭,停止敲門,微笑看她:“還缺什麼沒有?”
杏桃慌忙迎前兩步,受寵若驚道:“多謝琴兒姊姊,不缺了。”
琴兒眉心一皺,微有不悅:“你喚我姊姊,莫非自以為比我年輕?”
“不是。”杏桃乖巧一擺頭,說:“本來該喚妹妹的,想妹妹比我年輕,卻對奇園規矩全然知曉,杏桃雖然痴長,可惜什麼也不懂,故而喚你姊姊。”
琴兒聽她如此嘴甜,不覺心中冷笑,表面卻笑吟吟道:“你倒是伶巧,說起話來伶牙俐齒,怪不得鐵管家捨不得你,將你帶回白家莊來。”
杏桃又羞又喜,一張臉笑甜了:“多謝琴兒姊姊誇獎。”
琴兒一雙利眼,將她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瞧回頭,笑道:“也別客氣,以後都是一家人了。”
“多謝琴兒姊姊把我當一家人,日後杏桃有不是的地方,還要琴兒姊姊多指教多原諒。”
琴兒凝望她臉,微笑道:“你如此乖巧可愛,教人忍不住打心底喜歡。”
“真的?”杏桃驚喜道:“杏桃初來乍到,只怕不懂規矩,討人厭煩。”
“放心好了,你如此機伶,誰都會喜歡你的。”
鐵龍站在外頭,先是面露訝色,瞬即冷冷一笑。
“已準備就緒了嗎?”
鐵龍回答:“少爺請勿操心,已準備就緒。”
白禹奇臉色一擠,又問:“宴席設在哪裡?”
“原本想設在奇園,擔心對方懷疑少爺誠意,故而設在大廳。”
白禹奇點頭道:“那兩個和尚見識過奇園機關,宴席若設在奇園,只怕人家疑為鴻門宴。”
“不錯。”
白禹奇微笑視他:“地點不鴻門,也不知宴席中會不會來段鴻門?”
鐵龍微笑:“該消滅已消滅,白家莊如尋常人家,少爺認為需要?”
“自然不需要。”
“不錯,鐵龍原本打算引開張捕頭、燕姑娘以便行事,只是如今已無後顧之憂,一切可以坦然面對,自然不須煞費苦心。”
白禹奇微笑道:“說得有理,如今白家莊可以坦然面對一切,只不知你能不能坦然面對客人?”
鐵龍一慌,立即輕拍胸口道:“少爺不須操心,鐵龍自然可以坦然面對。”
天色甫黑,白家莊正門大開,家丁、護院分立兩側,將悟塵師兄弟,簡天助兄妹等迎入莊內。
燈籠高懸,燈火分置角落,大廳亮如白晝。一入門,簡天助每踏一步,都先虛虛一踩,再踏實了,簡天紅看他走得小心翼翼,不覺悄悄問:“哥做什麼?”
“奇園既有機關,這裡也可能有。”
簡天紅聞言,正不知如何是好,一眼瞥見白禹奇、燕燕飛、張俊明等,匆匆從迴廊行來,不覺一寬心,道:“哥不須擔心,燕姊姊、張捕頭都在,諒他們不敢耍花樣。”
白禹奇一馬當先迎上,微笑道:“難得各位賞光,白某榮幸,請坐。”
眾人依席而坐,白禹奇注視簡天助,說:“這位簡兄彈得一手好琵琶,數日前在唐家客棧曾聆聽妙音,對簡兄格外佩服。”
“不敢當。”簡天助語氣冷冷道:“我簡瞎子別無所長,只會彈彈琵琶討生活。”
張俊明見氣氛不妙,忙說:“白兄玉笛吹得甚好,日後二位有興趣,何妨來段合奏,想必別有情趣。”
白禹奇微笑道:“能與簡兄切磋,三生有幸。”
簡天助冷冷一哼:“姓簡的高攀不起。”
白禹奇微微一愕,訝然視他:“聽簡兄語氣,十分不歡,莫非對白家莊不滿?”
簡天助一瞪白眼,欲言又止,燕燕飛微笑凝看他,說:“簡兄若有不快,何不說出來?”
簡天助臉色一緩,閉眼沉思,鐵龍見他半天不開口,追問道:“莫非你心中的不決,與白家莊有關?”
簡天助霍然睜眼,冷聲問:“你是誰?”
鐵龍微微一笑,從容道:“在下鐵龍,白家莊管家。”
簡天助面向他,冷冷道:“我聽你聲音甚是熟悉,四個多月前,你見過我嗎?”
鐵龍微笑道:“從未見過。”
簡天朗朝他一笑,說:“我看鐵管家不是沒見過,而是姓簡的前後判若兩人,你已不認得了。”順手端起桌上的茶盅說:“這是一盅茶,是不是?”
眾人全都驚愕瞪他,簡天助手腕一偏,茶水盡潑地面,將空茶盅亮與大家看,說:“各位有沒有本事,讓地面的茶水回到茶盅來?”
眾人一怔,鐵龍問道:“簡兄說這話,不知什麼意思?”
“姓簡的好比那潑地的茶水。”
鐵龍理直氣壯道:“一盅茶,怎能與人相比?”
簡天助神色一變,道:“我姓簡的本是個眼目晶亮的漢子,自從眼目被人所害,不如從前,不就像這裡潑地的茶水,要恢復已不可能了。”
鐵龍微笑道:“原來這樣比法,聽來好像有理,只是未免牽強。”
“姓簡的沒讀多少書,牽強也罷,有理也罷,姓簡的無非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來,各位有沒有興趣知道,姓簡的眼目為何被人所害?”
眾人交換眼色,白禹奇微笑看他:“簡兄何妨說來聽聽。”
簡天助一咬牙,沉沉道:“為了那易筋經、洗髓經。”
杏桃靜靜望著窗外,默默想著心事,不覺想出神,忽聽得有人問:“在想什麼啊?”
杏桃略吃一驚,回臉一看,見是琴兒,不覺說道:“姊姊什麼時候來的?杏桃竟不知。”
琴兒盈盈笑道:“我站你身旁已好一會兒,你竟毫無知覺,莫非想什麼心事?”
杏桃澀澀一笑,唇角孺動,欲言又止。
琴兒一睨她,語氣暖昧:“莫非想情郎?”
杏桃臉頰一熱,吶吶道:“姊姊莫要取笑,杏桃哪來情郎?”
“不是為情所擾,想必另有心事?”將她細細打量一番,緩緩道“你在奇園,雖然笑臉迎人,我卻看得出來,你似乎心事重重。”
杏桃囁嚅一下,心中一酸,雙眼淚光閃閃,說:“不瞞姊姊,我娘被鐵管家拘起,做人兒女的,怎能放得下心?”
琴兒靜靜看著她半晌,點頭讚賞道:“你倒真是個孝女。”
杏桃聞言越發難受,淚珠奪眶而出:“我娘一把年紀,還要受苦,杏桃十分牽掛,好想探視她,又不知被拘何處?”
琴兒靈機一動,說:“原來想探望你娘,這有何難!”
杏桃雙眸睜大,驚喜道:“你知道我娘在何處?”
琴兒微笑道:“怎會不知。”
杏桃一陣驚喜,雙膝隨之一軟,跪倒地面:“姊姊若知道,還盼成全。”
“你何不求鐵管家?”
“杏桃臨離開,已見過我娘一面,這會兒求他,他斷然不肯。”
琴兒哦了聲,問:“如此,又何必急於一時?”
“我娘換了位置,我心裡記掛,又怕……又怕……我娘不知是否安好無恙,故而想去看看。”
琴兒遲疑一下,為難道:“你一片孝心,我理應成全,只是鐵管家若知道,必會稟告少爺嚴懲,我如何擔待得起?”
杏桃看她眼色說:“姊姊若肯成全,事後杏桃絕口不提,至於那守牢的弟兄,多給他好處也就是了。”瞧她仍遲疑不決,忙磕下頭,哀求道:“姊姊千萬成全,杏桃記取姊姊恩德,日後定然報答。”略一凝思,將腕上玉鐲取下,雙手奉與琴兒說:“這隻鐲子,姊姊笑納。”
琴兒一瞄玉鐲,微微笑道:“你莫非看不起我,給這隻鐲子?”
杏桃一怔,瞪大眼,惶然道:“這鐲子雖不值什麼,卻是杏桃一點心意。”
“好了。”琴兒笑吟吟:“你自己留下吧,你琴兒姊姊在奇園,金銀珠寶看多了。”一站身,將玉鐲往她手上一套,說:“你自己留著用吧。”
“姊姊……”
琴兒將她拉起,說:“此刻少爺在大廳宴客,你我趁此機會,快去決回。”
杏桃輕拭眼角,喜極道:“姊姊恩德,杏桃沒齒難忘。”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每個人都凝著臉,沉默著。
張俊明靜靜望過去,看簡天助臉色鐵青,故作不解道:“被人所害,與易筋經、洗髓經有關少?”
簡天助陰鬱道:“不錯!”
張俊明望向悟塵三人:“這幾位師父也是來追查易筋經、洗髓經的?”
悟塵凝著臉稱是。
張俊明緩緩說:“如此說來,都與易筋經、洗髓經有關?”困惑看住簡天助:“你知道何人害你眼目?”
“奪去易筋經、洗髓經之人。”
“為何害你眼目?”
“殺人滅口。”
“若是殺人滅口,怎會只傷眼目?”
簡天助冷笑:“若非姓簡的命大,早就給滅了口,傷我眼目,只是小意思罷了。”
“那人,如何滅口?如何傷你眼目?”
簡天助雙目一掠白禹奇主僕說:“利針沾毒欲取我心臟,是我腳步不穩,矮身下去,方逃過一劫。”
張俊明一瞧簡天助,說:“如此說來,那毒針是否刺中你?”
“不刺中我何以知道?毒針刺入左鎖骨下,近雲門穴之處,張捕頭試想,再往下不是刺入心臟?”
眾人全都靜靜瞧他,張俊明略一沉思,問:“毒針是否還在?若在,可作證物。”
簡天助一愕,隨即說:“那針,我毒發時難忍其苦,順手拔掉,哪裡去找?”
張俊明喟然一嘆,問:“眼目呢?被何物所傷?”
簡天助雙目一闔,悻悻道:“以沙沾毒,瞬間襲我雙目,幾要失明。”
眾人全都沉默,燕燕飛注視白禹奇,緩緩搖頭嘆道:“毒針取人心臟,毒沙襲人眼目,似此行徑,邪魔歪道所為,令人不恥!”
白禹奇一怔,望她一眼,立即避她眼目,欲言又止。
氣氛頓顯沉悶,張俊明看住悟塵問:“你知道何人奪去貴寺的易筋經、洗髓經?”
“這……”
“你二人那夜闖入奇園,是否與易筋經、洗髓經有關?”
眾人皆把眼瞪大,灼灼看悟塵,悟塵說:“我二人追查易筋、洗髓二經,追得焦頭爛額,正苦無線索,那夜無意間發現簡兄撕鐵管家衣衫,故而闖入奇園。”
張俊明點頭道:“這緣由我聽兩位師父說過,正覺好奇,今日簡兄在座,正好當面請教簡兄,為何撕鐵管家衣衫?”
簡天助一瞄鐵龍,再揪住悟凡道:“我要看看,他右胸有無扳指痕?”
鐵龍見眾人均注視他,不慌不忙道:“我右胸怎會有扳指痕?”
簡天助冷冷道“你何不問問悟凡師父!”
鐵龍正待發話,白禹奇抬手製止,一邊眼梭悟凡,看他嘴唇動了動,似有話說,便微笑道:“請大家前來,無非商議如何緝拿採花大盜,各位有話儘管說,才不致心存芥蒂,也說不定因此尋得易筋經、洗髓經也未可知。”
悟凡抬眼一看眾人,雙手合掌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那夜敝寺寶經被奪,我情急之下,給對方一掌,當時我手上戴玉扳指,我將氣灌扳指上,擊那人右胸,那人想必留下扳指痕。”
鐵龍聞言一掃眾人,要笑不笑:“怪不得大家爭相撕我前襟!只是你們為何懷疑得我有扳指痕?”
簡天助冷笑道:“自己心裡明白,何須我等廢話!”
白禹奇瞅瞅他,微笑道:“簡兄何必動肝火,方才白某說過,今日邀各位前來,一為採花大盜,二為尋回寶經,簡兄若太激動,只怕傷了和氣,無補於事。”
簡天助難抑火氣,嘴唇一動,正要發作,燕燕飛微笑凝望他,柔聲道:“簡兄稍安勿躁,白少爺、張捕頭全在座,你有委曲,想必會給你一個公道。”
簡天助臉色稍和,聲音平和道:“燕姑娘既如此說,姓簡的真要在白少爺、張捕頭面前討個公道。”
白禹奇忙說:“簡兄何妨說來聽聽。”
簡天助微微含笑,不疾不徐道:“既然大家都在座,鐵管家何不敞開衣襟,讓大夥兒看個仔細,若無扳指痕便罷,若有扳指痕,姓簡的要再討公道。”
“好!”鐵龍喝了一聲:“快人快語!我鐵龍如今就敞開衣襟,讓大夥看個仔細!”
說時遲,那時決,只聞啪的一聲,鐵龍前襟已裸露,眾人張眼一望,見他胸前有堆橫七豎八彎彎曲曲的線條,凝神細看,赫然一大片刺青,刺的是隻蟾蜍,眾人張口結舌,驚愕萬狀,鐵龍慢條斯理一掩前胸說:“我鐵龍無大志,這輩子就想發個財,好置田置地,置奴買婢,為我鐵家爭一口氣。相傳蟾蜍見錢咬住不放,故而在胸前刺上大蟾蛛,看看能不能發財,如此而已。”
眾人啞然無視,簡天助和悟塵等人悵然若失,嘴唇蠕動,卻是一句話也無。白禹奇環顧眾人,拱手作揖,凝著臉道:“捉拿採花大盜,人人有責,寶經失落,我等理應寄予關心,各位若有蛛絲螞跡,煩請隨時通知,我白某人必然配合張捕頭,務要將人逮到,將經追回,三百兩緝盜金,只要誰有能耐,誰便取去!”
※※※
杏桃隨著琴兒,行在崎嶇道上,一路聽得下方水聲不止,路越走越黑,底下路面不平,杏桃越走越膽寒,看前方似無人跡,不覺顫抖問:“我娘他們,住在這裡嗎?”
琴兒一怔,警戒道:“你說你娘他們,什麼意思?難不成除了你娘,還有別人?”
杏桃愕了愕,立即警覺,鐵龍留下板兒,想必琴兒不知情,如此一想,便小心翼翼說:“不是還有人留下來看守我娘?杏桃的意思,我娘與那看守之人,就住這裡?這裡如此荒僻,怎會住這裡呢?”
琴兒冷冷反問:“依你說,該住哪裡呢?”
杏桃一時語塞,琴兒疑惑未去:“鐵管家就只留下你娘嗎?”
杏桃略一遲疑,說:“鐵管家留下誰我不知道,杏桃只要求他留下我娘,其他有什麼人全不與我相干。”
琴兒冷哼一聲:“你倒是伶牙俐嘴。”聽到腳下水聲嘩嘩不歇,知道到了懸崖,便將腳步一頓說:“好了,不走了。”
剛才一路之上,兩人說說笑笑,不料一登崎嶇山上,琴兒語氣越來越冷,杏桃早已懷疑,這下游目四顧,只見四處漆黑,冷風吹來刺人肌膚,耳畔但聞水聲嘩嘩,風聲呼呼,琴兒手中燈籠晃來晃去,燈火在黑裡閃著,照著琴兒陰鬱的眼睛,杏桃不覺心裡發毛,那燈火,猶似鬼火,琴兒恍似鬼魅。杏桃覺四周陰慘慘,風聲水聲如鬼哭神號,不覺毛骨悚然。杏桃葛然想起昨日那六個口角流血、眼目不閉的人,心下更加駭怕,頃刻間頸項似有陰風竄來飛去,一陣心虛,眼目慌忙一睃左右,琴兒問:“你看什麼?”
杏桃回過神,應道:“這裡沒有房屋,姊姊有沒有弄錯,怎會住在這裡?”
琴兒雙眸一瞪她,沉聲道:“這裡好風水,是你這賤婦的喪生之所!”
杏桃一驚,返身即走,琴兒一搭她肩,說:“你哪裡逃!”
杏桃渾身戰抖,嘴唇哆嗦:“原來你騙我上當!”
“就認命吧!”
杏桃急跪下去,淚水撲簌簌而下,哭著說:“姊姊饒了我,杏桃這輩子會感激姊姊。”
琴兒立時揚起一串詭笑:“你會感激我?我要你感激?你這狐媚小賤婦,到陰曹地府去引誘那些鬼怪吧!”
說罷順手一拉,迅即往前一推,杏桃矮身一站馬步,抗拒不成,只聽一聲驚叫,杏挑已踉蹌跌入水裡,原來這崖畔,有一凹下山溝,山泉從溝渠流過,至懸崖,奔竄而下,成了飛瀑。杏桃一踩入溝渠,再也經不住水冷苔滑,人便直向崖下滑去,千鈞一髮間,忽然一隻手用力拉住她,杏桃被拉了回來,緊接被攬腰抱起,杏桃如在夢中,心神浮起、飄蕩,渾然不知怎麼回事。
琴兒原本要一把將杏桃推入懸崖,不料杏桃抗拒,一步之差,跌入溝渠,琴兒本擬再補一掌,突覺身旁一陣急風,有人竄前施予援手,琴兒睜眼一看,頓時一驚,見勢不對,回身欲走,聽得暴喝:“哪裡走?”
琴兒駐足回首,對方橫肉浮現,滿眼兇光,情急間拔腿快奔,對方疾竄過來,劈頭便罵:“你這歹毒的臭婊子,姓鐵的不饒你!”
琴兒原本膽寒,想到奉白禹奇之命行事,便理直氣壯道:“你想怎樣?”
鐵龍冷冷一哼:“還你顏色,將你摔下懸崖!”
琴兒向裡挪了幾步,若距離懸崖稍遠,才略略放下心,嘴上依舊蠻悍道:“你敢?”
鐵龍囂然一個箭步,拿住琴兒胳臂,厲聲問:“杏桃是我帶進奇園的,哪裡惹你犯你,你竟要將她推落懸崖!”
琴兒一瞄杏桃,見她瑟縮地上,不覺咬牙切齒:“這賤婦搔首弄姿,琴兒瞧不順眼!”
手上加勁,將琴兒胳臂一捏,琴兒頓覺痛人肌骨,回眸一瞪他,叫道:“放開我!”
鐵龍咬牙道:“今天若饒你我不姓鐵!”
說著,使力一拉,再一甩,將琴兒狠狠拋了出去,琴兒落地站穩,鐵龍跟著躍來,沉聲道:“拔出你的劍,若不能殺我,我來定你生死!”
琴兒恨不得殺了他,這下聞言,鏘的拔出劍來,鐵龍好整以暇,將腰間刀刃亮出,琴兒一記“丹鳳朝陽”,直取他左太陽穴,鐵龍往後一仰頭,閃避的同時,刀刃橫擋眼前,立即一招“毒蠍反蛇”直挑琴兒胸口,琴兒為了閃躲,連續兩個“鶴子翻身”,未及站穩,鐵龍已飛奔而出,向前竄了十來步,琴兒急退,鐵龍一招“單鞭索喉”,直取她咽喉,琴兒已站崖邊,退無可退,鐵龍厲聲道:“你若不想死刀刃下,跳下去!”
琴兒驚道:“不!”
鐵龍作勢將刀刃收回,卻又立刻擊出,連刺四下,琴兒急忙左閃右避,鐵龍倏然跨前一步,出手一擊琴兒胸口,琴兒叫了一聲,再也站立不穩,人飛彈而上,眼看要墜入崖中,鐵龍冷笑道:“我讓你嚐嚐墜崖的滋味!”
說時遲那時快,忽然有人箭也似飛過去,攬腰一抱琴兒,躍回崖畔,鐵龍張口結舌,待對方站穩,看出是燕燕飛,驚道:“是你!”
燕燕飛揪著鐵龍,笑道:“你倒是好身手!”
鐵龍鎮定下來,審視燕燕飛,冷冷說:“我們白家莊的家務事,不希望燕姑娘插手!”
燕燕飛一愣,正色道:“不錯,家務事外人不便插手,只是差點涉及人命,人命關天,不得不管!”
鐵龍愕了愕,不樂道:“好,你既要管,從頭管到尾,不要攔腰管!”
燕燕飛奇道:“你是說……”
“你只看見我把琴兒推落懸崖,你可看見琴兒把杏桃推落懸崖?”
燕燕飛一怔。
“你既然要管,先問問琴兒為什麼要推杏桃?若非我發現得早,只怕這會兒杏桃不是摔死,就是讓水淹死了,琴兒既然可以推杏桃墜崖,我當然也可以將琴兒推下去!”
燕燕飛一看琴兒,見她低著頭,猶有餘悸,遂說:“琴兒將人推落懸崖,固然不對,鐵管家身為白家莊管家,論人情世故,十分豐富,論年齡,也比琴兒長上一、二十歲,怎可意氣用事,與琴兒一般見識?”
一席話說得鐵龍欲辯無詞。
“我不是偏袒琴兒,你說琴兒推杏桃,我沒見到,我若見到,一樣攔她!”
鐵龍惱羞成怒,怒目看住燕燕飛,半晌方說:“你是白家莊貴賓,鐵龍不便說什麼,只是鐵龍奉勸燕姑娘,當管則管,不當管少管,事情管多了,難免自找晦氣!”轉臉對琴兒道:“今天算你好運,這會兒饒過你,我倒要看看,少爺饒不饒你?”
簡天助悶悶坐著,將匕首拿在手上,百般無聊,向上拋起,接住,拋起,接住。悟塵坐他身旁,將三枚銅錢握於手中,搖一搖,猛然一覆,看了一看,對悟明說:“陽卦。”悟明拿個石子,地面上劃個陽交,悟塵再搖,又對悟明道:“陰卦。”悟明忙劃個陰交,簡天紅挪身過來,笑嘻嘻問“做什麼啊?”
悟塵、悟明不理她。簡天助囂然站起,匕首扔將出去,只聽一聲啪,刀刃已插入土牆中,眾人仰頭看他,簡天助恨道:“分明右胸扳指痕,卻刺只大蟾蜍,可惡!”繼續走上前,將匕首拔出,轉臉將之一扔,插入另一面牆上,嘴裡猶悻悻然:“所有線索無用,徒勞一場。”
悟凡抬頭道:“阿彌陀佛,簡兄何必氣餒,事情總有轉機。”
簡天助咬牙道:“這仇家如此可恨,姓簡的不把似門揪出,怎能罷休!”
悟塵輕輕道:“疑似無路,柳暗花明。”
眾人見他凝神專注,若有所悟,全把眼光聚他身上,悟塵略一沉吟,喃喃道:“以勞為先,以動為上。”
簡天助一聲,怒火上竄,說:“勞也勞過,動也動過,所得俱無,還要以勞以先,以動為上!”
悟塵緩緩抬頭,微笑道:“簡兄稍安勿躁,如今別無良策,只靠雙足。”
簡天助一怔:“什麼意思?”
“大家分頭走動,偏僻之處看看,必有斬獲。”
回到奇園,鐵龍迫不及待,將杏桃險被推下懸崖一事述說一遍。說完,盯著白禹奇,說:“一切經過,鐵龍不敢瞞少爺,少爺若不信,可以問杏桃。”
杏桃聞言往下一跪,悽然淚下:“少爺作主。”
鐵龍狠狠一瞪琴兒:“你還有什麼話說?”
琴兒雙眸灼灼揪緊白禹奇,似有千言萬語,白禹奇避她視線,冷著臉問:“鐵龍所說,是否屬實?”
琴兒看他臉色鐵青,怔了一怔,說:“少爺作主。”
白禹奇不悅道:“你如此大膽,我如何替你作主?”
推杏桃下懸崖,分明是他授意,這下他竟又裝作不知,琴兒面露委曲,暗暗叫苦,只是轉念一想,做主人有主人的難處,誰教自己辦事不力,未能成功。為今之計,只有一肩挑起,免他困擾,如此一想,便理直氣壯道:“琴兒所作所為,全為少爺。”
白禹奇一訝:“如何說?”
“杏桃分明是奇園一個大禍害,不出事則已,一出事只怕少爺不得全身而退,琴兒越想越擔心,故而將她推下懸崖,無非要為少爺除去心腹大患。”
白禹奇沉吟不語,鐵龍一瞪她,氣惱道:“你胡說杏桃怎會是奇園的大禍害?”
琴兒昂然道“她知道的多了!”
鐵龍反唇相譏:“你不也知道的更多?”
“那不同,琴兒對少爺忠心耿耿,琴兒可以為少爺生,也為少爺死。”瞄一眼杏桃:“有人卻未必!”
鐵龍冷笑:“說得冠冕堂皇,其實量淺不能容人,你這女人,我難道不知你心思!”
白禹奇葛然低喝:“好了!全部回屋裡去,不要鬧得我不得安寧!”
鐵龍噓著他道:“少爺是明理人,應賞罰分明,杏桃雖然初來乍到,但只要少爺對她好,可以比琴兒更忠公耿耿。”
杏桃一眠嘴,忙磕下頭去,委婉道:“杏桃只要有命,一定忠心耿耿侍候少爺,不敢有異心。”
白禹奇一揮手:“都回各人屋裡,等我仔細想過,該賞該罰,自有定奪。”
琴兒靜靜凝望白禹奇半晌,轉身走了。
屋內靜無聲息,白禹奇一回頭,見鐵龍還在,不覺訝道:“你還有事?”
鐵龍滿面含笑:“鐵龍知道少爺為什麼不立刻處罰琴兒了。”
白禹奇不解道:“為什麼?”
“少爺還是懷疑杏桃,偏袒琴兒。”
白禹奇嘆了一口氣:“琴兒說的不無道理。”
“少爺……”
“再說,琴兒對我忠心耿耿,我當然信任琴兒。”
鐵龍微微笑著,緩緩道:“杏桃也可以對少爺忠心耿耿。”
白禹奇眼色一訝。
“少爺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女人,你有她的人,就有她的心,少爺只要與她有肌膚之親,再對她溫柔體貼,不就可以收為心腹?”
白禹奇一怔。
“與其排斥她,不如收伏她,此中道理,少爺想想便知。”
“這……”
鐵龍暖昧笑笑:“杏桃今夜受了涼嚇,少爺何不好好安撫她?”
“你是說……”
鐵龍測良一眯,堆笑道:“我讓杏桃沐浴更衣,今夜好好侍候少爺,少爺別忘了,那童男童女原是杏桃負責照管的,杏桃的揉捏技術一等一,只怕到時候少爺按捺不住。”
白禹奇遲疑盯住鐵龍,欲言又止。
“杏桃甚為迷人,少爺千萬視她如瓦石,才能領略其中妙處,也方能得其益處。”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7-17 13:48:13
十四 窺探情慾
燕燕飛回到白家莊,逕往西廂房行去,穿過走郎,聽後頭腳步聲,遂駐足等待,後方步履加快,燕燕飛等對方行近,轉臉一看,笑道:果然是你。
張俊明微露訝色:“燕姑娘知道是我?”
燕燕飛笑意更深:“我猜是你,果不其然。”又問:“剛才我溜出白家莊,你就尾隨,是不是?”
“不錯。”
說話間,已進了西廂房,張俊明朝手下一使眼,轉過臉微笑瞅著燕燕飛:“燕姑娘直入西廂房,想必有話要說?”
燕燕飛點點頭道:“鐵龍推琴兒落崖,你是否瞧得一清二楚?”
張俊明臉色一凝:“不錯,若非燕姑娘,只怕琴兒已墮入崖下。”
燕燕飛不覺輕輕一嘆。
張俊明忙問:“燕姑娘為何嘆氣?”
燕燕飛緩緩搖頭,說:“白家莊真是多事。”苦笑道:“鐵龍說話雖不中聽,卻也是實情,當管則管,不當管少管,事情管多了,難免自找晦氣。”
張俊明衷心道:“燕姑娘管該管之事,沒什麼不對。”
燕燕飛一瞅他,緩緩道:“只怕鐵龍嫌我礙事,說話才如此不中聽。”
張俊明一訝:“什麼意思?”
燕燕飛反問道:“你為追查採花大盜而來,依你之見,白家莊嫌疑大不大?”
張俊明略一沉吟,微微額首:“有嫌疑,只是無證據。”
“既如此,你若一直駐在白家莊,只怕一無所獲。”
張俊明一徵:“怎麼說?”
“你在,他們有所顧忌。”
“他們是誰?”
燕燕飛說:“自然是奇園中人。”
“能不能說得更清楚?”
“捕頭難道不覺得奇園十分奇怪嗎?琴兒會用劍,會撒迷魂香,鐵龍會點穴,今日崖邊又露了身手,再加杏桃來歷不明,整個奇園不就是個大謎團,令人疑惑?”
張俊明贊同道:“燕姑娘說得有理。”
“當初為方便查案,捕頭才進駐白家莊,如今只怕他們顧忌捕頭,才不敢輕舉妄動,若想有所收穫,恐怕得撤離白家莊才是。”
張俊明略一沉吟:“當初白少爺執意邀張某來此,張某盛情難卻,如今駐守多日,手下人又多,添他麻煩,張某甚感不安,正有撤離之意。”
燕燕飛問:“捕頭打算撤往何處?”
“唐家客棧。”
“我也隨捕頭撤去。”
張俊明含笑凝視她,高興道:“與燕姑娘同行,太好了。”
燕燕飛毫無笑意,正色道:“今夜宴席上,捕頭看到鐵龍胸前蟾蛛,有何感想?”
“張某以為鐵龍就是奪經之人,一見蟾蜍,心中一沉,十分洩氣。”
燕燕飛微笑說:“後來你尾隨我至懸崖,又親眼見鐵龍身手,想必不再洩氣?”
張俊明一怔,吶吶道:“不錯,鐵龍不單純,有繼續留意必要。”
燕燕飛神秘一笑:“捕頭想不想知道,我對蟾蜍什麼感想?”不等他回應,繼續道:“如果鐵龍右胸有扳指痕,只怕蟾蜍純為掩飾。不過雖說純為掩飾,卻也流露這人心態。”
“什麼心態?”
“刺青不是小事,捕頭認為一個人會隨便刺上不知道的圖案?”
張俊明一訝,瞬即恍然道:“張某明白了,蟾蜍象徵錢財,傳說蟾蛛見錢咬住不放,故而愛財之人,無不愛蟾蜍,鐵龍身上刺了蟾蜍,很可能只是掩飾,卻也無意間,刺上喜愛的圖案。”
“捕頭說得一點不錯。”
張俊明想了想說:“張某判斷,鐵龍之所以在白家莊管家,無非家無恆產,他若本份點,只取微薄酬勞養家活口也就罷了,偏偏他野心似不止於此,今晚宴席上,鐵龍曾說他無大志,這輩子就想發個財,好置田買地,買奴買婢,為他鐵家爭一口氣,鐵龍這番話,很可能是真心話。”
燕燕飛頷首道:“前幾日鐵龍欲勒死琴兒,今日又推她落崖,顯見欲置她於死地,照理鐵龍應不致對琴兒如此厭惡,琴兒是白少爺倚重之人,顯然鐵龍欲孤立自少爺,不知道什麼存心?”
“張某也有同感。”
“我們如今盯緊奇園,奇園何嘗不對你我顧忌?欲有所獲,撤出白家莊為要。”
“張某聽入耳裡,今夜想個明白,找個理由撤出白家莊。”
夜已沉寂,琴兒心境仍未靜下,思而想後,浮躁氣悶,輾轉反側。正當心思翻騰,忽聽窗戶叩叩作響,琴兒慕然坐起,叩叩聲已然不見,琴兒遲疑一下,叩叩聲又響,琴兒突然想起,今夜未能將杏桃推落懸崖,只怕白禹奇睡不安穩,如今窗響,怕是他趁夜前來,有所差遣。琴兒急忙走向窗戶,只是霎時心中又疑,白禹奇有事儘可逞自入內,怎會窗外招叨隨又一想,大約有機密相商,不欲鐵龍杏桃知道,方有此一迂迴。
琴兒一手捧燈,悄悄撐開窗戶,窗外果然有人,琴兒細看,不覺一證,對方竟是鐵龍,琴兒一訝,冷冷道:“怎會是你?”
鐵龍忙說:“別聲張,帶你看好戲。”
看他要笑不笑,眼色溜溜轉著,琴兒自底更疑,想自已險些被他推落懸崖,益加警戒,只冷靜揪住他,一動不動,嘴充滿敵意問:“你究竟耍什麼花樣?”
鐵龍斜眼一睨她:“是別人有花樣,不是我要花樣,要看不看隨你!”
琴兒冷然看他,鐵龍轉身走了兩步,忽然停下,同情道:“你不看也罷,若看了只怕要吐血。”說罷疾步而去。
聽他話中有話,琴兒慕地躍窗而出,道:“等等,這話什麼意思?”
鐵龍住了腳,緩緩回頭,盯住她道:“你答應不激動,我才告訴你!”
琴兒急躁道:“快說!”
鐵龍不言不語,琴兒更急,緊緊盯他,鐵龍神色凝重說:“你若太激動,好戲就看不成,不告訴你也罷。”
琴兒深吸一口氣,冷冷揪他,故作不屑:“什麼好戲?與我什麼相干?”
鐵龍一睨她,暖昧笑笑,緩緩說:“當然有關係,杏挑上少爺的床,只怕這會兒正翻雲覆雨。”
琴兒眼一瞪,不信地:“你說真腳假的?”
“你何不趨前一看,真假立即分曉。”
看他一臉幸災樂禍,琴兒一股熱氣直往腦門裡,四肢霎時發軟,茫然盯住鐵龍,啞著嗓說:“少爺如此厭惡她,怎麼會?”
鐵龍含笑道:“這得問你啊,若非你欲將杏桃推下崖,少爺何必安撫她?”
琴兒眼裡迸出怒火,咬牙罵道:“小賤婦!”折向窗口,雙手欲攀回屋裡,鐵龍跟上,說:“做什麼!”
琴兒恨聲道:“我倒要看看,那小賤婦如何勾引他!”
“慢點!你怒衝衝前往,不但好戲立刻散場,還壞人興致,徒然惹來惡感。”
琴兒倏地一揪鐵龍衣襟,目皆欲裂,恨道:“你什麼意思?存心來氣我!”
鐵龍並不生氣,斜眼一睨她,暖昧道:“沒什麼意思,我剛才無意間瞧見,覺那杏桃功夫未免太好,天下女人若能學學她,男人也沒什麼不滿足了。”
琴兒咬牙切齒道:“無恥的東西,竟說這下流話!”伸手過去欲摑他臉頰。
鐵龍一把抓住她手,輕繞道:“東面牆上,我鑿了一個小洞,你若要看好戲,儘管去看,只是千萬別驚擾那對鴛鴦!”
琴兒怒火更旺,罵了聲:“小賤婦!”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氣,略一遲疑,急朝東面牆走去。
恍恍憾憾間,一雙手輕輕揉捏他的肩押,白禹奇只是愕了一下,動了動唇角,睜了睜眼,立刻明白了。他先是皺皺眉未幾眉頭舒展,眼睛緩緩開了起來。
杏桃半卷床上,眼睛襯著他,見他動了動唇角,又睜了睜眼,似乎也不太厭惡,膽子一壯,一雙玉手,更加賣勁,在他身上來來去去上上下下游動,過了一晌,瞧著他自留的臉頰透著粉紅,便將雙手置於膝上,低垂眼瞼說:“少爺若還要杏桃侍候,杏桃盡心盡力侍候少爺,少爺若要歇息,杏桃告退。”
白禹奇一睜眼,冷然看她,杏桃見他不說話,便嬌媚一笑,說:“少爺是否熄燈?”
白禹奇依舊靜默,卻暗暗有了盤算,杏桃險落懸崖,必然心有餘悸,人一旦驚惶,難以想像會做出什麼事來。為今之計,只有對她施恩施愛,一來安撫,二來也收她心,如此一想,便覺杏桃不再可厭,嘴畔微微有了笑意。
杏桃眼裡揪著,心中一寬,自入白家莊,主人從未給過好臉色,驚喜之際,笑容嬌美,聲音越發甜軟低柔:“少爺是否熄燈?”
見白禹奇並未搖頭,杏桃一眠嘴,笑意更深,人仍半跪,略一側身,解去羅衫,白禹奇眼光一掃她,見她雖還有條肚兜,卻是欲蓋彌彰,引人遐思。
白禹奇將她從頭看到腳,由腳瞧回頭,杏桃知他已動了心,笑聲越甜,眉眼媚態橫生,稍一遲疑,粉頸低垂,一雙白淨的纖手,來來回回在他胸前劃來劃去。
白禹奇一雙眼仍靜靜盯她,沒有激情,不見慾火,杏桃不禁困惑,他怎會視而不見?一個女人幾乎褪盡羅衫,他竟不為所動,莫非她是一堆瓦石,不能燃他心為?
杏桃不信這男人只會靜靜盯人。她暗忖,自己在他眼前解衣,他並未阻攔,可見他不排斥。她一雙纖手緩緩撥弄他胸膛,一邊眼角睨他。白禹奇竟將眼合起,似乎酣然入夢。杏桃柔柔吻他肩臂、胸前等處,她的櫻唇此刻成了點水晴蜓,在他上身穿梭來去,如晴蜓點水,一點即起。
白禹奇有了回應,他漫不經心抓起她的手,眼角一瞄,大手輕輕摩擎她指尖。
杏桃越發悠意,眼角睨他,將肩一斜,肚兜順她肩膀滑下去。
琴兒藉洞眼往裡瞧,屋內燈火榮然,故而紗帳之內,兩人慢條斯理的押戲十分清晰。琴兒暗暗驚奇,白禹奇竟任燈亮著,做那男女之事,倒頗令人意外,若白禹奇漫不經心,其實色心已動,瞧杏桃每個動作緩柔無力,卻是充滿挑逗。這杏桃顯然經過歷練,床第之間,竟靈動如蛇,那般悠意大膽,看得琴兒咬牙切齒,渾身顫抖,恨不得衝進屋去,狠狠給杏桃一個耳刮子。越想越氣,越氣越限,再也忍不住恨恨罵出口:“天生的下流淫婦,賤!”
更教她恨的,帳裡小淫婦,只一忽功夫,已渾身赤裸,玉體橫陳,白禹奇一雙大手,其分兩路,一路順她腳踝,一路順她手背,緩緩向上遊動,輕巧緩慢的愛撫,看來極其溫柔,他好像把手放在一匹高貴的綢緞上,正細細品味它細滑的質地,他的手小心翼翼往上挪移,似乎深怕一個重手,將綢緞扯壞了。
琴兒嘔到極點,這男人每次上她床,總在醉酒之後,動作如狂風暴雨,一波接一波向她進擊,從未如此溫柔體貼過。此刻他竟視杏桃如珍貴綢緞,嘔得她欲顛欲狂,恨聲道:“一對狗男女!”
突聽得有人沉聲道:“你莫非要驚擾鴛鴦!”
琴兒聽到“鴛鴦”兩字,似被狠命一戳,越發惱恨,罵道:“那小賤婦,她也配!”
“軀體結合,又算什麼,你竟氣成這樣?”
琴兒狠狠瞪視鐵龍,氣得說不出話來。
“依我看杏桃不足畏,少爺不過視她如玩物,你何必氣惱。”
琴兒怒道:“若非你將杏桃帶回,怎會有此汙穢?”咬牙道:“竟找我來看這無恥勾當!”
鐵龍並未氣惱,只淡淡道:“軀體結合不足畏,怕只怕一面與人廝纏,心底卻想另外一人,這才麻煩。”說著,向外挪步。
琴兒一徵,急追前幾步,冷聲問:“你說什麼?”
鐵龍朝她看了看,說:“杏桃不是你對手,犯不著計較,倒是燕燕姑娘,少爺對她一見鍾情,這人不能等閒視之。”
琴兒怒火竄起,氣道“這時候你提她做什麼?”
“我笑你氣昏了頭,不知道利用大好時機。”
琴兒一徵,茫然看他:“什麼意思?”
鐵龍微笑道:“你冰雪聰明,怎不細想,那燕姑娘若與你一樣,也窺見這醜事,只怕對少爺深惡痛絕,不屑留在白家莊。”
琴兒慕然一怔,隨之冷笑道:“你莫非想氣走她?”
“不錯,琴兒,燕姑娘待在此地,對你,對我,對白家莊都沒有好處。”
“我明白了,”琴兒一掃鐵龍,急急走了幾步,突又停下,冷冷道:“別以為我聽你擺佈,琴兒只是氣不過,出他的醜!”
濛濛隴隴間,外頭似有聲響,聲音極輕極細,透若離奇詭異,燕燕飛以為自己正做著夢,那聲音遙遠不真,似來自夢裡,燕燕飛睜開眼,聲音持續著,燕燕飛一愕,側耳再聽,聲音啼唏嗦嗦,彷彿風吹草動,又好像風吹枝椏。燕燕飛倏然坐起,她聽出,是一個女人的飲泣聲,聲音來自門口。
她急去拉開門門,果不其然,門口站了個人,正低垂著頭,聳動雙肩,無助哭泣。
就那麼一眼,燕燕飛已然認出,驚奇道:“琴兒,出了什麼事?你怎會在此哭泣?”
琴兒抬頭望燕燕飛一眼,鼻子抽泣得更厲害,燕燕飛暗忖,莫非她心中有什麼委曲,睡不安枕,想找人傾訴,故而前來找她,卻又礙於夜深更靜,不敢擾人清夢,才會往門口徘徊,傷心飲泣。
“怎麼回事?琴兒。”
琴兒抬眼望她,欲言又止。
“你如此傷心,想必有事。”
琴兒仍舊不吭聲,燕燕飛疑惑道:“莫非你推杏桃落崖,你家主人責怪於你?”
琴兒不語,燕燕飛說:“幸虧杏桃命大,否則一旦落崖,哪有生還之理。”
看她一眼,不想問她為何推杏桃落崖,見她眶裡含淚,不停吸著鼻子,便嘆了口氣道:“什麼事?說吧!”
琴兒抹去眼淚,說:“琴兒自裡十分痛苦,想說與燕姊姊,又不知從何說起。”
“究竟怎麼回事?這裡只你我二人,說了何妨?”
琴兒皺皺眉,緩緩搖頭道:“琴兒不便說出口,燕姊姊若好奇,何妨去東面牆看個究竟。琴兒為情所困,不知如何脫身?”
燕燕飛聽她言語暖昧不明,越發好奇,說:“你且帶路。”
兩人疾步而行,來至東面牆外,隱隱有燈光射出來,燕燕飛茫然而立,琴兒低聲道:“琴兒為清所困,不知如何是好,燕姊姊替我拿個主意。”
燕燕飛狐疑揪她一眼,琴兒說“燕姊姊從這洞眼往裡看便知。琴兒羞於啟齒。”
燕燕飛滿肚疑惑,將臉貼牆上,往裡一看,先是瞧見一個大紗帳,再一細看,兩條赤條的肉身,正糾纏環抱,燕燕飛是個姑娘家,幾曾見過這種男女交歡?霎時之間,臉熱心跳,驚惶過度,竟吶的失聲大叫,一轉頭,拔腿狂奔。琴兒不料她竟會如此,茫然目視她,不知所措。
也幾在同時,裡面傳來一陣騷動,她聽得白禹奇喝:“外面何人?”
琴兒原本十分氣惱,這下聽到裡頭騷動,不覺心虛,撒開雙腿,繞奇園疾奔,眼看窗戶在望,正要攀躍入內,聽得腳步跟來,隨即聲音追到:“站住!”
聽聲音冷峻,琴兒暗暗膽寒,一回身,白禹奇冷冷發話:“剛才是你?”
琴兒囁嚅一下,腰一挺,昂然道:“不只我一人。”
“誰?”
琴兒幽怨道:“昨日還要我將那人除去,今日卻與那人成就好事,少爺難道不覺得……”再也說不下去,忿忿盯住他。
自禹奇一瞪眼,沉聲道:“剛才是誰站牆外?”
琴兒咬牙道:“是我。”
“你……”白禹奇滿腹狐疑:“你說不只你一人,還有誰?”
琴兒冷冷一笑:“燕姑娘。”
白禹奇葛然一驚,眼盯琴兒,渾身僵冷,半晌才吶吶道:“剛才有人大叫,莫非是4……”
“是燕姑娘。”
白禹奇驚疑道:“她為何大叫?”
琴兒冷腔冷調道;“春光旖旎,燕姑娘受了驚嚇,才會失聲呼叫,這會兒,只怕魂魄全已飛走。”
白禹奇眼裡慕然兇光暴閃,饒是在黑裡,琴兒仍舊看出他雙睜的暴怒,膽怯怯後退一步,白禹奇氣得狂顱大起,啪的一掌狠狠摑出,罵道:“你這量窄的賤東西,想必你把她找來,看我殺了你!”
琴兒右頰一麻,失了知覺,她撫著自己臉頰,呆右木雞,白禹奇一個箭步衝前,雙手伸向她脖子,咬牙切齒道:“找殺了你!”
琴兒將氣運於脖子上,抵擋白禹奇越來越緊的手勁,白禹奇恨得氣喘咻咻,日皆盡裂狠瞪琴兒。對方想掙脫,舉起雙手欲撥他,白禹奇卻鼻子一哼,冷笑說:“你如此可惡,能饒你嗎?別作夢了!”
琴幾氣他翻臉無情,又恨鐵龍用心險計,自己又因此喪了命,豈不太冤?
情急之一下一使勁,白禹奇不經意間,已教琴兒推開,琴兒一脫身,再也忍不住聲淚俱下:“你不問情由,便要取我性命,琴兒死不瞑目!”
白禹奇更怒:“你也敢反抗!”
“你不問情由,只怕等我死了,你一輩子後悔!”
白禹奇猛揪她衣襟,咬牙道:“好!你說出情由,要說得不好,立刻殺了你!”
琴兒一擦淚水,硬嚥道:“少爺也不問問,琴兒為何到東面牆窺伺?”
白禹奇橫她一眼,聲色俱厲:“說!”
“琴兒中了鐵龍詭計了。”
白禹奇一怔,皺眉間:“你如何中他詭計?”
“琴兒原本已熟睡,鐵龍拍窗叫我,琴兒不屑理他,鐵龍說少爺有事,要我往東面牆一看便知。”
白禹奇頓時目瞪口呆,不敢置信:“是鐵龍?”
琴兒越想越嘔,萬般委曲道:“鐵龍不知是何居心,預先在東面牆鑿了小洞,還要我前去觀看。”
想到方才做不可告人之事,白禹奇臉頰不覺忽冷忽熱,更難堪的,今夜竟破例未曾熄燈。之所以破例,無非鐵龍誇讚杏桃,語多暖昧,令人好奇,他倒想見識這女人究竟是何姿態,不料竟遭窺伺,燕燕飛從洞眼中看自己丑態,只怕更要鄙夷不恥。白禹奇羞惱交集,難堪得恨不得自己立刻死掉。精神一陣恍憾,半晌方吶吶問:“燕姑娘又是怎麼回事?”
“琴兒當時氣昏了,少爺對那杏桃如此溫柔體貼,琴兒傷心痛苦,幾要癲狂!”
白禹奇命令道:“說下去!”
“鐵龍恰在此時出現,他說肉體交合不必氣惱,倒是少爺對燕姑娘一見鍾情,不能等閒置之,何不趁機找她了鐵龍說燕姑娘在白家莊對大家都不好,只要她對少爺深惡痛絕,必會離開白家莊。”
白禹奇原本千頭萬緒,翻騰不已,聞言更加羞惱,恨道:“你做的好事”
上前一揪她衣襟,沉聲喝道:“回屋裡去!當面與鐵龍對質,有半句假話,不讓你活!”
※※※
燕燕飛拔腳疾行了一段路,心頭猶忐忑不已,快來,緩步行向內院,佇立半晌,嘆了一口氣,回到屋裡輕輕搖頭,拿出包袱稍作收拾,又回頭審視小薇,替她將蓋被拉好,再嘆一口氣開了門閂,正要邁步出去,有人提燈而來,心中正訝對方已行近,並開口問道:“燕姑娘哪裡去?”
燕燕飛訝異不止:“是捕頭。”
“是。”張俊明藉著燈籠,朝她臉上身上打量一番:“你攜帶包袱,哪去?”
燕燕飛苦笑道:“正想跟捕頭辭行,離開白家莊。”
張俊明一驚,訝道:“燕姑娘為何連夜離開白家?”
燕燕飛眼色一黯,緩緩說:“應了鐵管家那句話:事情管多了,自找晦氣。今夜十分晦氣,再也不屑待在白家莊,分秒也睡不安穩,不如連夜離開的好。”
“這是為何?”
燕燕飛揪他一眼,好奇道:“捕頭怎會突然出現?”
“張某睡夢之中,忽聽手下來報,說奇園東面牆邊,有人驚惶大叫,我那手下後來認出是燕姑娘,張某十分驚異,莫非出了什麼大事?”
“這……”燕燕飛支吾道;“並非大事,只是……只是……”
張俊明看她神情尷尬,說話囁嚅,好奇道:“燕姑娘為何驚叫,草非受了驚嚇?”
燕燕飛一怔,冷然答說:“不錯,是受了驚嚇。”
張俊明更奇,困惑問:“燕姑娘一向沉穩,什麼事能驚嚇你?張某想不透。”
燕燕飛心急急跳起,雙頰熱辣,吶吶道:“這事我如何說得出口,捕頭欲知詳情,何不問問那姓白的!”說著一拱手,說:“我暫往唐家客棧投宿,後會有期!”
張俊明聽她稱白少爺“姓白的”,又見她眼瞼低垂,似避他目光,心中驚疑,瞳目看她,燕燕飛說完話,一轉身,頭也不回走了。
白禹奇一張臉陰慘慘,一雙眼狠狠瞪住鐵龍,沉聲道:“你怎麼說?”
鐵龍微一偏頭,斜睨琴兒一眼,又瞅瞅白禹奇,毫無愧色道:“琴兒在你面前如何編造是非?”
琴兒一呆,氣得雙眼瞪人,白禹奇一掃她,說:“你剛才怎麼說?說與鐵龍聽聽!”
琴兒盯住他,恨道:“你在東面墒鑿了個小洞,半夜敲窗吵醒我,要我前去觀看。”
鐵龍微笑一瞅她,不勝訝異:“是找在東面牆鑿個小洞,半夜敲窗吵醒你,要你前去觀看?”
“不錯!”
“我行年四十,會做如此無聊勾當?”緩緩走前兩步,直視琴兒,理百氣壯道:“這對我有什麼好處?”
琴兒愕然看他,怒道;“分明是你慫恿我,這會兒竟推得一乾二淨!”
鐵龍微微笑道:“何嘗不是你肚淺量窄,犯了心病。竟往我身上推。”
“你……”琴兒氣得臉色慘白,怒目瞪他:“鐵龍,你說話不憑良心,分明是你……”
鐵龍冷笑道:“紅口白牙想誣賴我,琴兒,你太不聰明瞭。”
琴兒更怒,衝前急抓鐵龍手臂,恨道:“你不說真話,敢對天賭咒嗎?”
鐵龍將她手一甩,冷冷一哼。
忽聽白禹奇沉聲喝道:“好了!”冷冷道:“琴兒,你怎麼說?”
琴兒看他神色冷然,不覺悲從中來,咽不成聲:“小爺相信找,還是相信他?”
自禹奇聽若罔聞,看也不看琴兒一眼;對鐵龍說:“這人我留不得了,東西給她!”
鐵龍自衣襟掏出一個小葫蘆,地上一扔,說:“自行了斷吧!”
琴兒錯愕一下,立時額角沁汗,雙腿一軟,跪倒下去,眼淚汪汪,悲聲道:“為了少爺,琴兒死不足惜,只是如今琴兒愛了委曲,少爺不替琴兒作主,還要琴兒自行了斷,琴兒不怕死,只怕琴兒死後少爺勢成孤立,冉也無人像琴兒一樣忠心耿耿了。”
白禹奇緘默不語,鐵龍卻破口罵道;“你這搬弄舌頭的小女人,臨到要死,還要離間我們主僕。”
琴兒猛地一抬頭,目登瞪鐵龍,又看看白禹奇說:“琴兒命不好,不敢怨誰,琴兒最不放心少爺,若非鐵龍,少爺怎會誤入歧途?只怕將來,鐵龍以此要脅少爺,少爺身為白家莊主人,該明辨黑白是非才是。”
鐵龍倏地竄前一步,猛然一抓琴兒手肘,咬牙道:“你說什麼?臨死還要擾亂!”
琴兒一甩他手,冷冷說:“你將杏桃帶回奇園,別有用心,還有你留下的活口,不只杏桃的娘,另外還有人。”
白禹奇聞言驚心,鐵龍虎視耽眺看她,罵道:“你這歹毒女人,若任憑你活,還要害人!”
一傾身,拾起小葫蘆,傾倒一下,掉出三粒丸子,託於掌心,伸向琴兒,倏然彎腰向前,扯掉她唇畔輕紗,琴兒突伸手搶過丸子,咬牙道:“既要我自行了斷,我自己來!”
白禹奇衝口叫:“等等!”轉過身看鐵龍:“琴兒說的,每一句都是假話嗎?”
鐵龍一愕,立即昂然應道:“鐵龍說是假話,就是假話!”
說著,攸然抓起琴兒手中丸子,往她唇畔一送,手上加勁,琴兒舌尖抵住丸子,不讓入喉,僵持間,白禹奇突竄前一步,一手撥開鐵龍,一手托起琴兒下顆,嘴裡說:“琴兒想必委曲,你竟強行喂藥!”
鐵龍微微變了臉色,反問:“她如何委曲?”
“你在我面前說話都如此跋扈,對琴兒更不會客氣!”
鐵龍訝道:“我如何跋扈?”
“剛才你說了什麼話?”
鐵龍略略一愕,微微笑道:“我說:鐵龍說是假話,就是假話,難道說錯了嗎?”
白禹奇一瞪他,冷笑道:“你越來越神氣了。說!今夜讓我難堪,是不是你?”
鐵龍斜眼一睨他,蠻不在乎:“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白禹奇大吃一驚,這鐵龍怎會惡劣至此?急與琴兒交換一個眼色,琴兒霍然站起,忿忿道:“你總算承認了!”
鐵龍瞪瞪眼,不屑道:“閃一邊去,沒你說話的份!”
白禹奇冷眼靜靜瞅他半晌,困惑道:“你讓我難堪,意欲何為?”
鐵龍鼻子哼一聲,笑道:“我看那姓燕的,姓張的,十分麻煩,有意讓他倆自動離去。他二人若知道少爺表面正派,內在邪惡,斷然不屑於住在白家莊。”
白禹奇羞惱交集,怒火上心,忿道:“前人有言,食色性也,有何邪惡?”
鐵龍雙眉一揚,促狹一笑:“既非邪惡,少爺何必難堪?”
“你……”白禹奇氣急攻心,恨道:“我其不知如何說你!”
“少爺不知如何說,省了吧。”
白禹奇見他嘻皮笑臉,全不把他放心上,不樂道:“說話如此神氣,以為我奈何不了你嗎?”
鐵龍盯住他的臉,毫無畏色:“你是奈何不了我,你若把我弄煩了,有你好看!”
白禹奇愕然看住鐵龍,迭聲道:“反了!反了!”胸臆間怒火雲集,隨時要發作,他強抑自己滿腔憤怒,盯緊他,冷笑道:“你莫非以杏桃威脅我了?”
鐵龍一瞅他,似笑非笑:“杏挑已是你的人,我如何威脅?”
“你挾持杏桃的娘,她自會聽命於你。”
鐵龍冷冷道:“你要怎麼想,隨你!”
白禹奇審視他,忍不住問:“除了杏桃的娘,你是否還留下別人?”
鐵龍一瞄他,傲然道:“無可奉告!”
白禹奇狠狠盯他,正要動肝火,外頭鈴聲響起,隨即聲音傳人:“我是張俊明,打擾白兄。”
說話間,人已飄然而至,白禹奇臉色一僵,訝道:“張兄如何進來?”
“門並未關,張某得罪。”
白禹奇隱約猜到他來意,嘴上吶吶道:“已經深夜,張兄有事?”
“我手下來報,奇園東面牆有人驚叫,張某擔心有事,故而匆匆趕來。”
自禹奇臉上忽白忽紅。若張俊明驚疑瞅過米,越發不自在,邊避他目光,邊緩緩搖頭:“沒事。”
“沒事就好。”張俊明沉吟一下,遲疑道:“剛才張某趕來,遇見燕姑娘,她已收拾妥當,正要離開白家莊。”
白禹奇一呆,神情頓時一萎,面如死灰,失神盯住張俊明,唇用動了動,卻是半晌無言。
“張某欲問緣由,燕姑娘說她難以啟口,要我來問問白兄,我看那燕姑娘似乎對白兄不以為然。”
白禹奇雙目一台,沉沉一嘆。
“白兄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日禹奇原本羞惱不安,聽他連聲追問更加焦躁,不樂道:“張兄何必苦苦相逼,由其請來張兄,無非緝拿採花大盜,張兄管得未免太多。”對鐵龍道:“夜己深沉,送客!”
張佼明不知他如此惱火,心中氣悶,略一凝思,強笑道:“深夜造訪另有要事,白兄不須下逐客令,張某說完即走。”
白禹奇原本心煩氣躁,想自己出醜在先,心中難堪,奈何張俊明不明,直要逼問個結果來,故而羞惱交加,出言不遜,話出口刁想自己猛浪,正思如伺轉寰,聽得張俊明說:“來白家莊打擾太久,未能逮住採花大盜,張某十分慚傀,明日清早張某要與手下撤出白家莊,不敢再麻煩。這期間一切用費,請白兄算計一下,張某如數奉上。”說著深深一揖;“代我那班弟兄,同白兄致謝。”
自禹奇見他疾步而去,臉上一熱,急道:“張兄請留步。”
張俊明住了腳:“白兄還有指教?”
白禹奇緊步上前,黯然一嘆:“適才,言語冒犯張兄,請恕罪。白某心情煩悶,絕無他意,張兄你莫見怪。”
張俊明凝目看他,緩緩道:“白兄如此禮遇,張某怎會見怪?實在是打撫大久,又無成果,張某十分慚愧,張某雖撤出白家莊;採花大盜還是要緝拿的。”又是深深一揖,語重心長道:“白兄保重。”
也不待他說話,大步而去。
白禹奇瞠目結舌盯他,直到不見背影,方呢喃道:“全部都走了,走了。”
隨即一仰頭,慘然笑起,笑聲一長串接一長串,聽來甚厲,琴兒聞之悚然。白禹奇笑了一陣,方才歇止,跌坐椅上,緩緩閉上眼,滿臉疲憊頹然。
欽龍趨前前,微笑道:“少節何必難過,這二人走了,豈仁更好,可以旁枕無憂。”
白禹奇囂然睜眼,凌厲一掃他,咬牙切齒道:“你給我仔細點!”
※※※
簡天紅赴市集。拾著購得的食物,行至僻靜處,牽出馬來,將食物繫於馬上,牽馬欲走,忽聽口哨此起彼落,簡天紅愕然四顧,有六人持棍跳將出來,一字排開欄她眼前,簡天紅正疑,聽得為首的叫遭:“死丫頭!敢偷馬,你膽子不小!”
簡犬紅眼目一掃,見每個人虎視眈眈看她,也不畏懼。一昂頭,說:“你們,誰啊?”
“偷人家的馬,還裝糊徐,死丫頭。乖乖就逮吧!”
簡天紅不屑、撇嘴,眼睜溜溜一轉,說:“幾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女娃兒,還罵人偷馬,你們是誰啊?”
“你大爺吳家牧場的,你這死丫頭,偷了馬,還不認賬,死偷馬賊!”
簡天紅一呶嘴,大剌剌說:“什麼偷馬賊,說得多難聽啊,不過是借了你的馬,用了奉還就是,這麼大驚小怪做什麼?”
其中一個將她渾身上下一打量,凝著臉斥道:“喝!這丫頭夠辣,偷人的馬,敢大言不慚說借馬。”隨即嬉皮笑臉說:“這麼著吧,丫頭,看你長得俊,咱們兄弟借了你來樂和樂和,怎麼樣?樂和過後,自會奉還,怎麼樣?”
一干人等,聞言全都爆開大笑,幾個人附和著:“好啊!就這麼說定了,大家一道上,管教這丫頭樂得昇天!”
簡天紅眼一瞪,不樂道:“不要臉!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將你們打得昇天!”
眾人一愕,隨即笑得東倒西歪,簡天紅柳眉倒豎惡狠狠盯著對方。眾人笑了好一陣,漸漸歇了。其中一個看她氣得雙頰發紅,又瞧她毫無懼色,便道:“好啊!這丫頭還是個狠角色,一起上,看這丫頭如何將人打得昇天!”
立即改換陣勢,排成圈圈,將簡天紅困在核心。天紅眼一睃,暗忖自己若要將這裡大漢打得七零八落,只怕不是容易,若要腳底抹油,也不是不可能,隻眼前這幾個人既已圍上來,恐怕不會任她輕易溜掉。當下也不急躁,只把眼滴溜轉了兩轉,等第一支棍子飛來,她不閃不躲,高抬左手,一檔一抓,立即身形一矮,右手迅即一推,棍尾飛彈那人小腿,天紅將這搶來的棍握手中,急擋第二支飛來的棍,對方不意她反應如此之快,一支棍給震得險要飛出,那人想抓住棍,卻給震得手肘一麻,那棍頓時掉落地面,眾人一怔,交換眼色,一起出棍,簡天紅雙手一抬,將棍橫舉,擋住五支棍,眾人一起使力,簡天紅撐不住,往後疾退幾步,立刻一咬牙,將棍朝前推,五人大吃一驚,面面相覷道:“這丫頭,倒真是個潑辣貨!”
方才那小腿被彈中的,一顛一跛行了幾步,在後欲偷襲天紅,眼看挨近了,一拳擊出,不料天紅右腳往後一端,正中那人右膝,那人呀的一聲怪叫,抱著右膝,左腳金雞獨立,直在地面連跳幾跳。
五個人直棍往前推,天紅橫棍擋住,推回,如此你來我往了四次,天紅想如此推來推去,自己必然耗盡氣力,便揚聲道:“姑奶奶不與你們玩這推棍遊戲。”
“那不成,你不玩,你大爺剛玩上癮,非玩不可!”
眾人使勁再推,這下有意整她,全把吃奶的蠻力使上,存心要看她如何招架?簡天紅咬緊牙關挺住,知道對方力勁全用上了,機不可失,囂然鬆手,對方不意她如此應變不及,有的撲倒,有的摔跤,有的踉蹌,其餘東倒西歪,狼狽不堪。
簡天紅略一凝思,暗忖自己以寡敵眾,戀戰下去,難免要吃大虧,幸虧自己素無大志,用慣打了就跑的戰略,雖不頂神氣,但對方六個大漢,全吃了苦頭,自己此刻拔腳開溜,算是把對方戲耍一番,可謂佔盡上風,夠對方羞惱啦。
心念既定,簡天紅撒腿便跑,那些人哪裡肯放?急急尾隨追趕,大叫:“快追,別教這死丫頭溜了!”
這些漢子,莊稼把式並不怎麼樣,腳下本事倒是十分了得,不一會功夫,簡天紅給追得氣喘叮叮,奇怪他們腳程怎如此迅速?旋即一想,他可門原是牧場的人,免不了常與牲口賽腿,跑起來自然靈快如風。
這下天紅暗暗著急,自己雖跑得不慢,比起他們,怕要略遜一籌,這會兒拚全力跑,還跑得氣喘如牛,待會力竭,只有立時就逮的份。
正跑得滿臉滿身大汗,聽得後面蹄聲揚起,簡天紅暗叫不好,只怕有人騎馬來追,看來自己是難以脫身了。
後面遣兵緊鑼密鼓,簡天紅已快喘不過氣來,偏巧馬已急馳而來,那人將疆繩一勒,橫在簡天紅面前,喝道:“哪裡走?”
簡天紅轉身便跑,那些大漢已圍上來,說:“好啊,丫頭跑不了了。”
天紅見大勢己去,橫豎已無路可逃,遂也不慌不忙,雙手插腰,噘嘴,等氣喘梢平,說:“你們待要怎樣?”
“先樂和樂和,冉逮回去啊!”
簡天紅破口便罵:“不要臉,你們敢欺負姑奶奶,姑奶奶就去找燕姊姊、張哥哥。”
眾人一愕,瞬間哈的爆笑,說:“小姑娘,哪來什麼燕姊姊、張哥哥,拿這又鹹又髒的哥哥姊姊唬人,誰怕啊?”
簡天紅看他們嘻嘻哈哈有趣得笑作一團,不覺惱火道:“燕姊姊就是差點逮到採花大盜那個燕姑娘,張哥哥就是縣城來的那位張捕頭,你們要敢欺負我,燕姊姊、張哥哥就不饒你們!”
那幾人一聽,笑容凍住,面面相覷,半晌一個說:“又沒做壞事,怕什麼張捕頭、燕姑娘?倒是你這小丫頭,偷人的馬,還理直得很。”
“什麼偷?不過用用罷了。過會兒,不就還你們了。”
說話間聽得馬蹄急急,簡天紅一掃,若一輛雙馬車奔馳而來,不覺眼睛一轉,靜靜等待,耳邊廂聽得對方說:“還了也不成,牧場連連失馬,你與我們回牧場,我家主人要盤間於你。”
雙馬車已近了,簡天紅說:“姑奶奶就只借一匹馬,還了就算,盤問什麼?”
眼見雙馬一車擦身欲過,天紅虛準了,直撲車廂,眾人沒防到,眼睜睜看車行去。天紅坐穩了,一掀簾子,大聲說:“回去謝過你們主人!後會有期!”
馬車轆轆前行,塵沙飛起,瀰漫半邊天,不到片刻,已將那夥人遠遠拋在後頭了。
夭紅沾沾自喜,暗忖若非自已精靈敏捷,今日哪能脫身?聽到車輪轆轆不休,猛然想起,此一路徑與棲身之處背道而馳,此時不下車,更待何時?趕忙扯開喉嚨大叫:“停車!停車!”
車轅那車伕,不但未將車停下,反而咄咄揮動馬鞭策馬疾行,天紅以為對方沒聽清,扯開嗓門再叫:“停車!停車!”
她越叫,那車似與她作對,偏偏奔命也似,急朝前竄。天紅有了主意,車伕既不停,自己何不跳車?不覺往外挪身,想看清地勢,免生危險.挪步間,踢到一物,觸摸一下,瞄上一眼,鼓鼓一大袋,原來是裝米的糧包.天紅這才想起,自己買的食物,全繫馬背,如今馬丟了,徒然白跑一趟,不免懊惱。
車子疾奔一陣,漸漸緩下,車身顛簸搖晃起來,天紅暗暗納悶,路面怎會如此不平,究竟到了什麼地界?終於車子停下來,眼前一亮,簾子給掀升,天紅正想躍下,車伕擋她眼前,天紅綻開笑容,天口想道謝,卻見車伕涎著一張臉,笑嘻嘻道:“小姑娘,剛才若非哥哥我打那兒經過,這會兒,你早給撕成碎片啦!怎麼謝我啊?”
天紅一怔,若他齜牙咧嘴,眼歪口斜一副邪樣,知道自己遇到色鬼,不覺收了笑面,凝著臉說:“多謝你啦!”瞧準,一個空際,一挪腳,打算躍將下去,不料車伕賊眼一溜,張開雙臂,硬生生將她攔住。
簡天紅揚聲道:“我說多謝你啦!”
那人斜眼一睨天紅,學她腔調,說了聲:“多謝你啦!”說完呵呵笑起:“小姑娘,你說得多輕巧啊!剛才若非哥哥我,那兒個人一番車輪大戰,你這會啊,早給撕碎啦!”
天紅雙目一瞪,不樂道:“我是誠心誠意謝你,你這人怎如此說話?”
那人一愕,立即呵呵又笑:“唷!怪辣的嘛,小姑娘啊哥哥我,成天守著個破屋,也沒有女人作伴,是你自願跳上車的,哥哥我可沒逼你啊!”
聽他越說越不像話,天紅一肚子火忍不住,破口罵道:“你個死瘋子,閃一邊去!”
嘴裡說著,不顧一切,人往下躍,那人一撲向前,將簡天紅抱個正著,天紅氣怒沖天,用力一掙脫,那人死抱不肯放,天紅使出“撲面掌”,一個招式三個作用,掌心托起下顎,五爪抓他臉,手肘跟進,直頂他心,那人承受不住,慌忙鬆了手,一手捂臉,一手捂胸,愴惶後退。天紅欲趁機逃走,轉而一想,這人色膽包天,著實可惡,她若無縛雞之力,豈不要遭他輕薄?何不趁機給這色鬼一點教訓,看他以後還敢不敢欺負婦女?
那人吃天紅一記“撲面掌”,覺自己頸項似偏了一偏,臉頰給五爪抓得發疼,險些傷了眼目,胸口更是一陣痛徹心肺的劇疼,他咬牙等劇痛過去,瞪著簡天紅,氣急敗壞罵道:“臭丫頭,我救了你,你竟恩將仇報,哥哥我不把你壓在地上,撕成碎片,誓不甘休。”
說著,從背後拔出一柄刀來,簡天紅見狀,探手入衣,從腰間摸出一柄匕首。那人一見,不禁呵呵呵一陣大笑:“丫頭,你輸定了,長刀勝短刀,你那匕首,也敢出來亮相!”
簡天紅不理他譏嘲,靜靜等待,那人將刀劈將過來,簡天紅略一偏身,閃過了。就在這瞬間,突聞異香撲鼻,她早已知道異香厲害,卻無論如何料不到這人有異香。不僅如此,這人明是用刀,暗裡卻撒異香,冷不及防下,閃躲已然不及,一個恍懈,頭重腳輕,耳畔聽得對方得意洋洋道:“好呀,這下哥我受用了。”
悟塵站在高處,往下俯瞰,見山腳下一輛車,又瞧車伕從車轅躍下,轉到後頭掀簾子,車廂裡露出一張女臉,兩人不知說些什麼。
悟凡些見悟塵直往下瞧,十分好奇,也循他視線下望,見那女的一躍而下,男的一撲向前,將她抱住,悟凡臉色一窘,喃喃道:“阿彌陀佛,光天化日之下,這一對男女竟……”
悟塵凝望半晌,看男的狠狠給推開了,悟塵驚覺道:“不對,那坤道怕是遇到歹徒了。”
兩人急急忙忙奔下去,此時距離又近了些,悟凡極目再看,驚道:“那好像是簡姑娘。”
悟塵張望一下,點點頭說:“不錯,是簡姑娘。”隨又吁了一口氣:“簡姑娘十分機伶,想是無妨。”
悟凡仔細再看,神情一鬆,笑道:“你說的不錯,是無妨,那男的偏著脖子,捂住胸口,想是吃了簡姑娘的虧。”
悟塵一驚,緊了緊腳步,說:“快!那登徒子吃了虧,怕要惱羞成怒,簡姑娘危機近在眼前。”
悟塵、悟凡趕到之際,簡天紅已吸入異香,身子發軟,不知人事。那車伕眯了眼,樂不可支將簡天紅一抱,突聽得一聲沉喝:“放開她!”
車伕愕然睜眼,見是兩個和尚,也著慌,將簡天紅一放,讓她斜躺車廂,轉過身瞄瞄悟塵、悟凡,冷冷道:“出家好好吃齋拜佛,少管人間閒事……”
悟塵上前瞧瞧簡天紅,看她呼吸重濁,雙目閉上,心中暗驚,盯著車伕道:“青天白日,你竟將這坤道弄昏。”
車伕朝他一望,微笑著,狡猾道:“什麼坤道?這是我家燒火的,與我吵嘴賭氣,離家出走,是我追上了,要把她帶回,怎麼?出家人也要管人家家務事嗎?”
悟凡、悟塵交換一個眼色,悟凡平靜道:“既是你家娘子,姓什名誰?你又姓什名誰?”
車伕眼一瞪,本要罵人,卻又有所忌憚,遂說:“萍水相逢,何必通名道姓,你找若有緣,後會有期。”
說著,急步上前.攀上車轅,剛才一吃了丫頭的虧,身體已虛,想到出家人哪有不會武的,再不走難不成等著吃大虧?正待拉動韁繩,驅馬前行,悟塵、悟凡一個竄前,攔住去路。
牢夫一皺眉,喝道:“你們,為何攔人去路?”
悟塵冷冷道:“你哪裡走?”
“我回家啊!”朝他瞪瞪眼,不樂道:“這兩匹牲日跑起來快如疾風,你二人不閃,不要怪我!”
舉起馬鞭,欲催馬快行,悟凡一躍而上,將他舉鞭的手臂抓住,車伕眼見跑不掉,忽地詭異一笑,悟塵發現他神色有異,急叫:“悟凡,小心!”
悟凡原本半個身子掛車轅,聞聲急急下躍,這瞬間,一股濃濃異香直撲二人,二人看簡天紅昏迷,已有警惕,一邊閉氣,一邊閃躲,車伕看他二人身體搖晃,手揉太陽穴,樂得哈哈大笑,悟塵、悟凡踉踉蹌蹌往後逃竄,車伕在大笑聲中,催馬前奔。
悟生一見馬車起步,已閃身車後,迅速抱起簡天紅,一陣灰塵,車已轆轆前奔,悟塵急道:“黏住那人,看他往哪裡走?”
回到茅屋,簡天紅猶覺渾身頭重腳輕,沉沉想睡。簡天助凝著臉,籠她喝下一碗熱水,悻悻道:“這人讓找逮到,非打死不可!”又嚴厲一掃悟塵、悟凡:“你二人並非手無縛雞之力,怎會讓人逃掉?”
悟上微笑道;“我二人要抓他井非難事。”
簡大助見他說得輕鬆,越發不滿:“既非難事,為何不抓?”
悟上語氣平和道;“這人手上既有迷魂香,簡兄認為這人單純嗎?”
簡又助氣悶道:“既知不單純,就更該手到擒來。”
悟塵微微含笑.緩緩道:“擒他只有打草驚蛇,於事無補,只有縱他,才能有所獲。”
簡天助聽他話中有話,又見他神情,頗有自信,遂半信半疑道:“莫非已掌握他行蹤?”
悟塵一瞄悟凡,含笑道:“這得問悟凡。”
“我跟蹤那人,那人行約三里路,將馬車停在一間破瓦窯,那地方甚是偏僻,人跡罕至,那人發現簡姑娘已不在車上,氣得躁腳,後來又見他徒步上山腰,走入一間陳舊的破屋裡。為免打草驚蛇,我並未跟大,如今悟明守在附近,只怕他遁形不得。”
簡天助靜默半晌,乃緩緩問悟塵:“你有什麼打算?”
悟塵略一沉吟,望悟凡一眼,說:“那人有迷魂香,可能與奇園有牽扯,如今悟明守在附近,我師兄弟三人,合簡兄之力,將那人擒到,再作道理。”
簡天助面露微笑,振奮道:“好!那人既有迷魂香,大家小心為要。”
燕燕飛靜坐桌畔,正支頤凝思,忽有人叩門,燕燕飛漫不經心道:“請進。”
房門開啟,張俊明含笑立門口,燕燕飛驚喜站起,問:“不知吹的什麼風,捕頭大駕光臨。”
張俊明微笑道:“我等已從白家莊遷出,如今下榻唐家客棧,與燕姑娘毗鄰而居。”
燕燕飛一愕,訝異道:“捕頭已遷出白家莊?”
“不錯,昨日與白少爺言語衝突,張某藉機遷出。”
燕燕飛靜靜打量他,緩緩問道:“捕頭為何與他言語衝突?”
張俊明略一沉思,說:“白少爺知道燕姑娘離開,心情似乎不佳,因此語言上有些衝突。”看她沉默不語,忍不住問:“張某仍然不解,燕姑娘何以負氣?”
燕燕飛雙頰一熱,吶吶道:“我哪是負氣?是受了驚嚇,不齒於他罷了。”
張俊明遲疑一下,突然說:“莫非白少爺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男女之事?”
燕燕飛一愕,避他目光道:“你何以知道?”
張俊明話一出口,才覺自已說得孟浪,神情不覺覦嶼,將頭一低說:“燕姑娘你要怪我,實是有話悠在心中難過,昨夜燕姑娘走後,張某赴奇園,門外聽得裡面一番爭執,那鐵龍竟與主人冷聲說話,說什麼表面正派,內在邪惡,又聽白少爺說什麼食色性也。等我進屋後,又瞄見琴兒眼眶紅腫,唇畔輕紗扯去,神情甚是狼狽!”
燕燕飛聽在耳裡,心裡有數,暗忖莫非琴兒引她窺伺,受到重責?如此想來,昨晚她驚叫之後,必引來一場混亂,燕燕飛沉沉嘆了口氣,說:“琴兒心胸狹窄,雖不討人喜,但她對姓白的一片痴情,姓白的卻不把她當一回事,想想也是可憐。”
張俊明偷眼一望她說:“燕姑娘你要怪張某提昨夜之事,白少爺作那男女之事,何不設想他是不由自主?”
燕燕飛雙頰脹得通紅,急別過臉去,默默不語。
張俊明只道她動了氣,急道:“這話本不該與燕姑娘提起,只是張某突然想起易筋、洗髓二經,假設白禹奇本想增加功力,練些經,不料練了洗髓之後,未得其利,反受其害……”
燕燕飛慕然一驚,呆了一呆,張俊明見她不像生氣,遂放大膽說:“譬如他未得真髓,反捨本求末,走火入魔,難以壓制……”
燕燕飛一愕,道:“捕頭莫非認為,姓白的作為,可能練功入魔所致?這話未必成理,姓白的不過三十出頭,血氣方剛,不需什麼洗髓,依舊……依舊……”
張俊明看她一張臉窘得通紅,再也說不下去,忙凝臉道:“燕姑娘的意思我明白,張某之所以提到易筋、洗髓二經,無非提醒燕姑娘,不要因白少爺溫文儒雅,就小看了他。”
燕燕飛尷尬盡去,微笑道:“捕頭是不是說他外型溫文儒雅,其買深藏不露?”
張俊明大吃一驚,立即滿臉笑意,說:“不錯,張某正是這個想法,只是燕姑娘怎知他深藏不露?”
燕燕飛笑吟吟問:“捕頭記得那張虎皮嗎?”
張俊明一驚,急問:“莫非奇園牆上那張虎皮?”
“不錯,那虎皮雄壯威武,虎虎生風,姓白的若只是個文弱書生,大約不致在最顯目處懸掛虎皮,那虎皮固然神氣,卻也顯現暴戾,無意間流露主人心生性。”
張俊明驚得雙目瞪緊燕燕飛,半晌方才緩緩道:“這話從未聽你提起過,與張某想法不謀而合。”
“如此說來,捕頭早知他深藏不露?”
張俊明苦笑道:“我懷疑他深藏不露,只是苦無機會證實。”
燕燕飛雙眼一合,輕吁了一口氣說:“但願早日擒得采花大盜,真相便可大白。”
張俊明長長一嘆:“誰不希望早有著落?”凝目看燕燕飛說:“如今張某一喜一憂,只盼那日子快來,好了卻一樁公案,又擔心……”眼目睇視燕燕飛,難掩悵然,苦笑道:“燕姑娘莫笑我英雄志短,這陣子與姑娘投緣,若驟然分離,教人情何以堪!”
說罷痴痴看住燕燕飛,黯然失神。燕燕飛心中一酸,強笑道:“緣來則聚,緣盡則散,聚散本無常。”
張俊明沉沉一嘆,苦笑說:“燕姑娘說得瀟灑,怎奈張某瀟灑不起來。張某隻嘆公職在身,不敢擅離職守,否則追隨燕燕姑娘,五湖四海,何等逍遙。”
燕燕飛卟的笑出聲,好笑道:“兵荒馬亂,跋涉奔波,何等辛勞,捕頭以為遊山玩水嗎?”
張俊明不覺跟著笑起,理直氣壯道:“與燕姑娘一路,縱然跋涉奔波,也是遊山玩水,十分逍遙。”
燕燕飛微笑看他,輕柔道:“採花大盜未就逮,易筋經、洗髓經亦無下落,只怕捕頭片刻也逍遙不得。”
“說得是。”張俊明微笑一嘆:“一點也不錯,人在公門,身不由己。”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4-7-17 13:48:55
十五 人質
板兒將一碗水捧到草堆前,凝目望了望,草堆上斜靠一個老嬤嬤,雙眼合著,正打著盹,板兒輕喚她道:“大娘!大娘!”
這老嬤嬤一頭亂如雜草的白髮,眼眶深陷,觀骨高高突起,好一副骷骨模樣。剛才她還開口問板兒要水的,只是瞬間,精神不濟,又沉沉欲睡,板兒似怕吵了別人,一邊輕搖她,一邊輕聲道:“大娘!水來了。”
老嬤嬤嗯了一聲,一抬頭,接過碗,如飢如渴,將水喝個乾淨。板兒看她喝完,問:“大娘還要水嗎?”
老嬤嬤一搖頭,眼睃外面,驚悸問:“老馬呢?”
板兒眼光往外掃了掃,小聲說:“正打著盹呢。”
“另外那個老楊呢?”
“到市集買東西,還沒回來。”
老嬤嬤略一遲疑,看看板兒,說:“你到門口看看,老馬是不是真的打盹?”
板兒點點頭,小腦袋伸出去,老馬正趴著一張舊桌面,直在打軒,板兒趕緊縮回小腦袋,說:“大娘,他在打盹。”
老嬤嬤一拉他,板兒忙機靈湊近前,嬤嬤問:“板兒,你想不想爹孃?”
板兒眼眶一紅,說:“怎會不想?睡夢都見到我爹跟我娘。”
老嬤嬤略一沉吟,緩緩道:“你既想爹跟娘,能跑就跑,別管我。”
板兒雙目溜溜一轉,朝她渾身上下睃了睃說:“那怎麼行?我跑了,他們會殺你,你跑了,他們會殺我,大娘,要跑,咱們一起跑好了。”
老嬤嬤緩緩搖頭,說:“大娘老了,身子骨又虛,跑不動了,你跑吧!”
板兒急搖小腦袋,固執道:“不行,杏桃姊姊要我照顧大娘,板兒若逃走,對不起杏桃姊姊。”
老嬤嬤枯瘦的臉露出笑容,和藹地:“傻孩子,是大娘自己走不動,怎麼能怪你?你決逃回家去,叫你父母去告官,再來救大娘好不好?”
板兒眼目頓時一亮,說:“這法子好呀!”隨又眼眸一點,望眼自己腰間,說:“就算要逃,也逃不了。”
原來他和老嬤嬤腰間,各系一條姆指粗的繩子,兩人僅能屋裡活動,想逃卻是不可能,這會兒老嬤嬤慢吞吞抓下發簪,說:“你近身點。”
板兒怔怔看著,不相信這簪子可以對付粗繩。老嬤嬤一手抓繩,一手抓簪,拿簪尖一下一下刺那繩,刺了半晌,枯瘦的臉微微有些血色,人卻禁不住喘著,板兒忙抓過簪子,朝繩上一看,明白道:“大娘是不是要將繩子刺松,這個我會。”
低下頭去,全神貫注刺繩,忽聽碰的沉沉悶響,是重物墜地聲,隱約又傳來幾聲咒罵,板兒急將簪子抓在手中,驚道:“老楊回來了。”
進門的果然是老楊,他忍著脖子、胸口上的疼痛,咬著牙將兩袋東西扛回,進門往地上一放,一聲碰,驚醒了老馬,他唬的跳起,看清是老楊,精神一鬆,說:“我當是誰,原來是你!”
老楊原以為擄了個丫頭回來,可以快活快活,好消心頭悶氣。不料下車一看,已然不見。心裡懷疑,莫非和尚救走?卻又納悶,和尚中迷魂香,親眼見他二人手揉太陽穴,搖搖晃晃,他們自身都難保,哪有餘力將人救走?又想莫非那丫頭摔下車去,否則想不見人影?滿腹驚疑,不敢折回去尋,只因鐵龍一再囑咐,將人看守為要,別惹麻煩,以免功虧一簣。
只是,剛剛吃了丫頭的虧,胸口受傷,頭頸扭傷,連臉頰都讓她抓疼,越想越恨,罵道:“那丫頭再讓我撞見了,老子將她整個不成人樣,再賣到窯子去,若她好受!”
“怎麼回事?”
老楊沒回他話,繼續罵道:“那兩個禿驢,老子下回撞見,將他剝個乾淨,讓他從頭光到腳,見不得佛。”恨氣未解,迭聲又罵:“死丫頭,死禿驢,老子要饒了你們,老子就是烏龜王八!”
老馬越聽越糊塗,搔搔腦袋問:“老楊,說的什麼?”
老楊扯開喉嚨,叫道:“小鬼!給我滾出來!”
板兒戰戰兢兢,門口踟躕一下,老楊虎視眈眈看他,喝道:“賊頭賊腦,叫你出來,你這副德性!”竄上前,啪啪左右開弓,給板兒兩個巴掌,板兒咬緊牙,不敢吭聲,老楊對著裡面又叫:“老婆子!”
老嬤嬤顫巍巍行至門口,老楊一睨她,昂頭道:“袋裡有糧,作兩樣點心吃吃,要做得不好,當心你幾根老骨頭!”轉臉對板兒道:“別閒著,升火去!”
板兒猶豫看他,囁嚅道:“大叔,這繩子不夠長,如何去升火?”
老楊一聲不吭,老馬懶洋洋站起,行至牆邊,牆角栓了兩根繩,這端是頭,尾端栓在板兒、老嬤嬤腰間。老馬自牆上取下兩個繩套,艇龜頭一套,板兒覺寬鬆多了,便也不敢怠慢,行至廚房升火。
板兒人坐灶下升火,手心仍握著簪子,老嬤嬤左右一瞧,那二人竟沒跟進廚房,心中暗喜,便彎下腰去,爐灶裡火正旺旺燃起,老嬤嬤輕輕一拍板兒,抓出一根柴火,往他繩上一燒,板兒愕了愕,會意,驚喜道:“大娘的繩子也一起燒斷。”
“不成!”老嬤嬤說:“灶下一沒聲響,他們就會過來瞧,你先逃,逃了再告官。”
板兒的繩子剛剛用簪子刺松,這下只燒了燒,便斷了,老嬤嬤說:“你爬窗出去,要快!”
板兒又驚又喜,一張小臉已通紅,老嬤嬤門口來來去去,裝腔作勢忙碌著。老馬突然出現,往灶下一看,不覺一呆,急問:“小鬼呢?”
老嬤嬤瞧他一眼,沒說話。
老馬突然瞥見那根繩子,已被火燒掉,系在窗上,正迎風搖晃,老馬慕地一揪老嬤嬤前襟,咬牙切齒道:“你這老太婆,找死!”
板兒從窗口跳出,小心翼翼循著樹幹,躲躲藏藏往外行,眼看距離稍遠,這才撒腿疾奔,不料只竄了十來步,便聽得叫:“小鬼在那!快追!”
饒是板兒奮力狂奔,又哪比得上老楊、老馬?只是一忽兒功夫,板兒就教對方逮個正著。老楊見面就給板兒一個大耳光,板兒痛得掩臉,老楊怒氣未消,一把抓開他手,打算再給他一個耳刮子,哪知樹上突地竄下一人,拿住他胳臂,說:“阿彌陀佛,只是個稚齡孩子,施主饒過他吧!”
老楊一見那人,如火上澆油,怒氣直衝腦門,罵道:“你這禿驢,咱們又見了。”
看對方一身袈裟,只道是剛才壞他好事的,雙目一瞪,將背後刀刃一抽,舉在眼前:“你爺爺正想找你,你自己倒送上門來。”
這人原是悟明,見對方哇哇嚷嚷的,可見無多大城府,便也不慌,眼眸一掃二人,平靜問:“二位為何與這孩子過不去?”
“你爺爺管教自己的小孩,也要你這禿驢哆嗦嗎?”
悟明一怔,低頭一瞅孩子。板兒見他手上提棍,早已如遇救星,心裡篤定許多,這下老楊竟隨口胡說,板兒怕悟明信以為真,袖手不管,急叫:“我不是他孩子!師父救我!是他們把我抓來的!”
老楊恨道:“你找死!”舉刀朝他腦門劈將下去,悟明提棍一攔。老楊越發氣惱,破口大罵:“死禿驢,你爺爺的事,要你插手!”
悟明將板兒往後一拉,說:“你如此兇殘,出家人不得不插手!”
老楊怒道:“敢管你爺爺的閒事,你爺爺教你好看!”
將刀回收,一個半弧形,前胸抄後背,攔腰一掃,直取中盤,悟明一個“旱地拔蔥”,躍將起來,對板兒叫:“快走!”
板兒原本惶然無措,聞言如夢初醒,急急拔腿,老馬早已防到,箭步竄前,抓他後背,喝道:“敢跑!找死!”
老楊與悟明,一刀一棍,你來我往,酣戰不休,老楊趁隙對老馬叫:“快將小鬼抓回去!”
老馬雙手如鷹爪,一把抓住板兒,喝道:“走!回去!”
忽然那邊有人哼哼冷笑,老馬、老楊急抬頭,三人自一棵樹後閃出,是兩個和尚,一個眼目怪異的青年。原來悟塵、悟凡、簡天助已趕到。老楊一見悟塵、悟凡,怒火攻心,罵道:“這個不怕死的禿驢,還敢來!”
話說完,見四人排成一排,四雙眼沉沉盯來,老楊不覺膽寒,知道鬥不過,便悄悄與老馬交換一個眼色,打算施詭計,不料一抬頭,就見四人各自從袖中抓出一條方巾,將口鼻一蒙,老楊一愕,頓時哈哈大笑,說:“你們怕了,一個個蒙起口鼻裝孬種,哈哈哈!”
眾人冷然看他,步步進逼,老楊葛然驚覺,四人既已矇住口鼻,迷魂香哪能施展?笑容霎時凝住,見對方步步近身,情急間一把抓住板兒,刀刃抵他咽喉說:“你們再要逼近,我就將這孩子殺了!”
眾人一陣面面相覷,簡天助冷笑道:“殺孩子是你家的事,與我們何干?”
老楊一瞄悟塵等人,說:“三位都是出家人,難道狠心看我將這孩子殺了?”
悟凡雙手合十,從容道:“阿彌陀佛,對一個稚齡孩子動刀,只怕天地難容。”
老楊忙說:“慨知如此,就別逼我出手!”
簡天助看他如此可恨,皺眉道:“你要殺便殺,哆嗦什麼!”
老楊不料這招不管用,將板兒一推,叫道:“你爺爺跟你們拚了!”
簡天助哼哼哼,冷笑不停,悟塵等將棍一挺,一聲不吭,虎視眈眈瞧著兩人。
四周空氣似乎越來越稀薄,老楊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望望老馬,老馬回望他,將背後長刀一抽,老楊定神看對方,三和尚持齊眉長棍,怪眼青年則赤手空拳,老楊膽子一壯,對老馬說:“怕什麼?他們三支棍,咱們兩把刀,拿刀的還怕拿棍的嗎?”
※※※
百禹奇獨坐燈下,悶悶給自己斟上一盅酒,一仰頭,飲盡了,伸手欲抓酒壺,一雙纖手將酒壺提起,白禹奇正訝,聽得柔聲細語:“我來。”白禹奇懨懨一抬頭,看杏桃眉眼盈盈含笑,白禹奇皺眉道:“做什麼?”
杏桃低垂眉眼,嬌笑著說:“少爺喝酒,杏桃特來侍候。”
白禹奇一揪她,冷冷道;“你侍候什麼?”
杏桃一怔,頭一垂,抿了抿嘴,委曲道:“昨夜少爺疼愛,杏桃難以忘懷,今後更要盡合盡力侍候少爺。”
白禹奇慕然一昂頭,狠狠盯她,杏桃一愕,茫然問:“莫非少爺對杏桃不滿意?”
白禹奇冷冷一哼:“你為何如此貧嘴,惹人心煩?”
杏桃血色全無,惶然呆立,不知所措。白禹奇想起昨夜之事,不覺羞惱上心,恨道:“走遠點!”
昨夜與他春風初度,只當他會假以辭色,對她好一點,不料他竟一臉無情,語氣厭惡,杏桃不知自己哪裡錯了,引他如此不悅?心中一黯,再也無法強顏歡笑,轉身欲走,忽然聽得他叫:“站住!”
杏桃訝然住了腳。
“你知道鐵龍為何將你帶回奇園?”
杏桃略略一愣,說:“杏桃苦苦求鐵管家饒我一命,想是鐵管家無處安置我,才帶回奇園。”
白禹奇哼了一聲,看也不看她,一揮手,厭煩至極。
杏桃鬱郁折回屋裡,方才進屋,突被人抱住,杏桃無聲掙扎,聽得對方說:“是我。”已辨出是鐵龍,杏桃心情一鬆。鐵龍將臉湊上,與她耳鬢廝磨,一雙大手恣意遊動,杏桃低叫:“不要這樣。”
鐵龍突然住了手,雙目鼓大,沉聲問:“什麼叫不要這樣?”
杏桃一瞪他,欲言又止。
“他如此對你,難不成還替他守貞?”
杏桃一怔,眉裡含淚,委曲說:“杏桃不知做錯什麼?他竟如此厭惡我。”
鐵龍雙眉一揚,笑道:“那豈不更好,他既不在意你,你又何需在意他!”
杏桃眉眼一垂,咽著聲說:“杏桃賣力侍候人家,還不討喜,只怪杏桃命不好……”說著,淚水漱漱而下,幾要失聲痛哭,她忙一掩口,自行抑制。
鐵龍眉一皺,輕喝道:“哭什麼?好日子馬上來了,我讓你享大福。”
杏桃愕然盯他。
“我說讓你過好日了。”
“我不懂。”
“你什麼都不懂最好,我叫你做什麼,你做什麼。”在她頰邊親了親說。
“先將細軟收拾好,晚上醒睡點。”
杏桃怔了怔,將一抹淚水,問:“我娘呢?”
鐵龍瞪瞪眼,不耐道:“少不了你孃的。”
杏桃滿臉狐疑,一雙眼驚疑不止望住鐵龍,對方似不願多說,只輕撫她肩說:“一切聽我的。”隨即詭異一笑。
破屋之內,一燈如豆,老楊、老馬靠於牆畔,兩條長繩原是用來栓老嬤嬤和板兒的,如今一層又一層將他二人身軀緊緊纏住。二人蜷縮著,垂頭閤眼,似已沉沉入夢。
那一端,簡天助焦躁道:“兩位師父怎遲遲不見回來?”
悟塵微微一笑,說:“簡兄不必擔心,我那兩位師弟只怕尚未找到張捕頭、燕姑娘。我一再囑咐,一定要找到他二人,不準將口風透給第三者。”
老嬤嬤一旁遲疑一下,忍不住問:“請問二位,為何不快快離開,他們若派了人來,就麻煩了。”
語塵微微笑道:“老太太有所不知,事關重大,只怕中途走漏消息,反為不妙。”
老嬤嬤頻頻點頭:“二位顧慮的是。”對板兒道:“快添茶水。”
板兒原本靠桌畔站著,聽老嬤嬤一說,忙提起水壺,在每人碗裡注了水。
老嬤嬤瞧著他二人,誠懇道:“我年紀一大把,死活無關緊要,倒是這個板兒,二位務必送他回家去,這孩子,想爹想娘,每晚都偷偷哭著呢。”
悟塵點點頭說:“老太太放心,等捕頭大人來了,自會作主的。”
正說著話,忽聽腳步紛沓,簡天助他將燈熄了,俄頃,聽得拍門,眾人皆屏息,老嬤嬤啞著嗓問:“誰啊?”
“老太太,快開門,捕頭大人來了。”
門一開,外面幾盞燈籠,張俊明、燕燕飛、悟凡、悟明等人急步而入。張俊明一掃眾人,忽然把眼光停在板兒身上,走前幾步,問:“你叫什麼名字?幾歲?”
板兒垂著雙手,答道:“叔叔,我叫板兒,十一歲。”
張俊明仔細端詳,摸摸他的臉,瞧瞧他的手,說:“板兒,你爹孃是不是隻生你一個孩子?”
板兒無邪大眼一溜他,奇道:“叔叔怎麼知道?”
“你爹孃盼得你好苦,曾來報官,現在,你總算平安了。”
板兒眼眶一熱,淚水急急奪眶而出,雙膝一跪說:“板兒好想爹孃。”
張俊明與燕燕飛互望一眼,急拉起板兒,說“板兒不能馬上回家。”
板兒一呆,不解問:“叔叔,為什麼我不能馬上回家,為什麼?”
張俊明和顏悅色道:“板兒,叔叔是為你好,等你可以回家,叔叔自然送你回去。”
板兒咬了咬指甲,呆了一呆,瞬即又說:“若沒有杏桃姊姊,板兒早沒命了。”
張俊明急與燕燕飛交換一個眼色,面露驚異。
老嬤嬤魏魏顫顫走向前,說:“捕頭大人,杏桃是我女兒,捕頭大人幹萬要救她。”
張俊明急問:“她莫非在白家莊?”
“不錯。”老嬤嬤一指牆角,瞪著老楊、老馬二人,哆哆嗦嗦說:“我聽他們說,她在白家莊。”
恍懈間,似聽得一聲喀,白禹奇訝然睜眼,看虎皮之前,站了個人影,急忙坐起,問:“誰?”
對方似乎驚了一驚,隨即鎮定下來,淡然道:“將少爺吵醒了麼?”
白禹奇看清是鐵龍,不悅道:“你做什麼?半夜三更擾人清夢。”
鐵龍仍站虎皮前,笑道:“以為少爺喝了酒,吵不醒的,不想少爺還是醒了。”
白禹奇見他仍一逕站著,似乎懶得移步過來,越發不悅,暗暗納悶,究竟站哪裡做甚?突想起剛才那聲喀,分明開啟壁櫥的聲音。急一掀紗帳,見牆已洞開,白禹奇一呆,瞪眼看他納悶問:“你打開它,什麼意思?”
鐵龍含笑一望白禹奇,昂然道:“以上方之實,補下方之缺。”
白禹奇臉色猛地一變,張目一瞪,沉聲道:“何謂上方之實,補下力之缺?”
鐵龍笑睨他說:“少爺心裡有數,何必鐵龍多費唇舌?”
白禹奇沉聲喝道:“你放肆!”急喚:“琴兒,快來!”
鐵龍好笑揪他:“你我之事,你我可以解決,琴兒是什麼東西?勞動她何用?”
白禹奇臉色越發陰鬱,狠狠瞧他,說:“何謂你我之事,你我可以解決,什麼意思?”
鐵龍笑揪他,並不言語。
“難道我還虧你什麼?說什麼你我之事!”
鐵龍並不邀他目光,大言不慚說:“少爺是白家莊主人,已夠富有,想必不在乎區區身外之物?”
“什麼意思?”
“鐵龍家無恆產,對少爺這些金銀珠寶,有所偏愛,鐵龍侍候少爺,少說也有十年,少爺將它賞與鐵龍,鐵龍會感激少爺恩德的。”
“你……”白禹奇瞪他好半晌,痛心疾首道:“你好大的胃口!”
“這些玩意兒,兩部馬車就可以裝走,鐵龍胃口並不大。”
白禹奇將他從頭看至腳,由腳再看回來,沉聲問:“你難道不知,這是白家莊精華,難不成,你要白家莊成為虛殼子?”
鐵龍一瞅他,輕鬆道:“少爺未免言重,到處都是白家莊田地,這些金銀珠寶,不過九牛一毛罷了。”
“好,就算九牛一毛,你有何大功大勞,敢要這些金銀珠寶?”
鐵龍詭異一笑,慢吞吞說:“少爺莫非捨不得給?鐵龍就拿兩個人來交換好了。”
白禹奇蒼白的臉色轉成鐵青,冷然盯他:“拿什麼人交換?”
“除了杏桃的娘,還有一個孩子,板兒。”
白禹奇愕住了,不能置信盯著鐵龍,欲言又止。
“好啊!”聽得有人斥道:“就知道你沒安好心眼,原來打這個主意?”
白禹奇轉臉一看,見琴兒疾步而來。這會兒他怒火百竄頭頂,腳上無力,
渾身發軟。整個人頹然往椅上一癱,雙目一合,氣喘微微,琴兒見狀,忙替他倒杯水,遞前去,白禹奇一揮,將琴兒手撥開,一聲脆響,連杯帶水撒落地面。琴兒一時不知所措,白禹奇並未睜眼,沉聲問:“你留下這兩個人,原是覦覷我白家財物?”
鐵龍微微一笑,大剌剌道:“少爺愛給就給,若不愛給,鐵龍也奈何不了,何必說得如此難聽!”
琴兒氣不過,忍不住插嘴道:“少爺,這個惡奴,不要稱了他的心願!”
鐵龍一盯琴兒,斥道:“你是什麼東西?在這裡說話!”
琴兒反唇相譏:“你是什麼東西?這裡撒野!”一轉臉,對白禹奇道:“以為張捕頭不在白家莊,就如此大膽,少爺若有必要,我去請張捕頭。”
白禹奇靜默不語,鐵龍卻一陣哈哈大笑:“這個主意好,去把張捕頭請來,去啊!”
看琴兒愕住,鐵龍哼哼笑了兩聲說:“琴兒,你扼了幾個,也有份,到時候同歸於盡,誰也跑不了。”
說著,用力拍了兩下掌,白禹奇霍然睜眼,見兩蒙面匆匆而入,鐵龍說:“你們,將東西搬車上去。”又大聲叫:“杏桃!杏桃!”
叫喚過後,鐵龍指揮兩蒙面取物,他二人搬了椅子墊腳,將東西一格格搬下。白禹奇瞪大眼,冷然注視,鐵龍卻視若無睹,指揮若定。忙亂間,杏桃來了,知道作虧心事,畏畏縮縮,腳櫥不前。白禹奇轉移視線盯她。杏桃越發畏怯,眉眼低垂,一逕盯著地面,不敢正眼瞧人,鐵龍眼光一掃她,朝外呱嘴說:“到外頭守著。”
杏桃偷偷一揪白禹奇,見他臉色鐵青,容顏灰敗,趕緊垂下頭,疾步外行。琴兒一個箭步竄前,冷冷問:“你這賤婦,哪裡走?”
杏桃愕了愕,不敢前進,不敢言語,鐵龍一衝向前,狠盯琴兒,沉聲道:“你要再敢敬攔,我就把事情都張揚開來,把人質帶到那姓張的面前,看大家好不好過?”
簡天紅渾身焦躁,坐立難安。哥哥與和尚出去大半天,毫無信息。她一個人守屋裡,眼看日頭西沉,黑夜沉沉罩下,音訊依舊杳然,不覺心裡發慌,一雙腳屋裡屋外踩進踩出,蹈來蹈去,一顆心七上八下,驚疑不止,暗忖那車伕既有迷魂香,若施用起來,只怕大家遭殃,哥哥等人許久不見回來,莫非已吃了虧?如此一想,更加心急如焚,恨不得奔將出去,四處去尋。只是轉而一想,先前車伕施展迷魂杳,悟凡悟塵都能閉氣逃過,那車伕若重施故計,恐怕不見靈光,何況有哥哥同行,想來不致有所差池。
可是,他們為何遲遲不見迴轉?天紅越想越慌,忽然閃過一念,與其乾著急,何不找燕姊姊?心念及此,再也按捺不住,直朝白家莊奔去。
夜空下的白家莊,格外寧靜。簡天紅自圍牆躍下,尋著內院,想去叩門,突聽得喝道:“站住!”
簡天紅一愕,一抬眼,黑裡走出兩個人來,朝她沉沉發話:“三更半夜,你做什麼?”
簡天紅說:“我來找燕姊姊。”
那兩人朝她看了看,辨出是她,恍然道:“原來簡姑娘。”
簡天紅看他二人衣著,分明是白家莊的護院家丁,便誠懇道:“我找燕姊姊。”
“燕姑娘?”那人說:“燕姑娘已經走了。”
“走了?”簡天紅忙住:“她哪裡去了?”
對方搖頭不語,簡天紅一扭身,欲朝內去,對方急喝道:“等一等,你哪裡去?”
“燕姊姊既不在,我去找張捕頭張哥哥。”
“捕頭也撤出白家莊了。”
簡天紅一驚,訝道:“怎麼回事?”
“不知道。”對方說:“夜已深沉,簡姑娘請便。”說著,朝牆外作了手勢。
對方是在下逐客令。簡天紅回身欲走,對方卻道:“等等。”
天紅訝然看他。
“白家莊也不是任人隨意來去的地方,簡姑娘請勿興之所至,跳進跳出。”
天紅一聽,氣來了,不樂道:“我有事尋燕姊姊張捕頭,如今他二人既不在,我才沒興致留下吶!”
不等對方說話,縱身一躍,躍出牆外。
人在牆外,暗暗納悶,不明白燕燕飛、張捕頭何以不聲不響離開白家莊?
突然,簡天紅啊了一聲,忽有所悟,想必她夜入白家莊,惹那護院家丁不樂,故意瞞騙,用意無非要她速速離去。
自以為想通,簡天紅貼緊牆,凝神細聽動靜,一邊抓起一個小石子,扔向牆裡。
連扔三個石子,牆裡未聞動靜,簡天紅膽子一壯,躍上牆頭,遊目四顧,暗夜之中,先是一無所見,漸漸瞥見其中一隅,似有一人影,乍然一見,倒抽一口氣,簡天紅以為自已花了眼,仔細再看,不錯,是個女人,正靜靜佇立,不知等待什麼?在她身傍,尚有兩輛馬車,似乎隨時準備外出。簡天紅驚魂甫定,張口結舌盯著,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
白禹奇靜靜盯著,臉色瞬息萬變,忽兒發紅,忽兒變白,忽兒變紅。距他三尺之遙,兩蒙面大剌剌傳遞金銀珠寶。他們,一個站在椅上,一人站於地面。站椅上的,將一格格東西往下遞,站地面的,接了物品往簍筐裡放,鐵龍一旁監看,只是片刻功夫,一格格卸空,兩個簍筐全裝滿。
鐵龍說:“抬上車去。”
兩個人一人一邊,沉沉嗯了一聲,合力抬起簍筐。白禹奇胸臆之間注滿悶氣,鼓脹著,隨時要爆炸開來,這三人當著他面,強奪財物,卻是一副從容,彷彿拿的是自家東西。白禹奇軟軟癱在椅上,氣憤填鷹,恨不得自己立刻昏迷,眼不見為淨。可惜給氣得決瘋,意識偏十分清晰。眼前的鐵龍,平日對他鞠躬哈腰,軌禮甚恭,此刻卻趾高氣揚,眼中無他。白禹奇越想越恨,一雙眼血絲滿布,目皆欲裂。氣惱間,若兩蒙面已走了數步,再也忍無可忍,出聲喝道:“站住!”
二人愣了一愣,鐵龍掃他一眼,似笑非笑問:“少爺莫非捨不得東西運走?”
白禹奇慎目看他,沉聲道:“你說的兩個人質,帶來我看看。”
鐵龍哦了一聲,昂然道:“少爺莫非嫌造孽太少,要多殺兩個人?”
白禹奇霍然站起,怒目瞪他,一字一咬牙說:“事情到這地步,皆由你一手造成,白禹奇豈是喪盡天良之輩,你竟說我嫌造孽太少!”
鐵龍看了看他,微笑道:“少爺也不是三兩歲小孩,怎能說我一手造成?”
“若非你一而再,再而三鼓動饒舌,我白禹奇又怎會……”恨道:“我是讓你害慘了。”
鐵龍一揪他,神閒氣定說:“事已至此,少爺說這話又何益?”
白禹奇雙目一閉,默然良久,半晌再一睜眼,對琴兒道:“取我玉笛。”
琴兒看看兩蒙面,又瞧瞧地上的簍筐,為難道:“少爺,這裡……”
白禹奇慘然一笑,默然道:“錢財是身外之物,他要,給他就是了。”
鐵龍聞言燦然一笑,得意道:“少爺如此慷慨,鐵龍就讓少爺更高枕無憂。離此六十里路,南面山麓,有一破屋,杏桃的娘和板兒就在那裡,少爺不妨派人去看,至於如何處置,全憑少爺。”
白禹奇略略一愣,提高聲音道:“取我玉笛!”
琴兒應是,急忙取出玉笛,雙手奉上,白禹奇如一陣疾風,持笛奔出。
鐵龍坐於車轅之上,一路策馬前奔,聽馬蹄的撻的撻,又聞車輪轆轆作響,鐵龍心曠神怡,只覺渾身輕飄,舒暢極了。
忽然,在的撻的撻的馬蹄和轆轆車輪聲中,似有悠悠盪盪,飄飄渺渺,似有若無的笛聲。鐵龍原本唇角一直帶笑,此刻笑意凝住,他一勒繩,蹄聲緩下,後面馬車跟著應變,急忙勒住馬頭,緊接有人揚聲追問:“有事嗎?鐵管家。”
鐵龍來不及回答,一條影子已疾竄而來.
鐵龍聽到笛聲,早就心裡有數,提著燈籠一看,十分清晰,他冷笑道:“果然是你!”
“不錯,是我!”
白禹奇沉沉站著,一襲長袍,玉笛別於胸前,乍然一見,溫文儒雅。再一細看,只見眼白與黑幢,全蒙上霜意,充滿肅殺之氣,陰沉得教人不寒而抖。
鐵龍徐徐問:“少爺為何攔在路上,莫非捨不得財物?”
“我是不甘心。”他咬牙道:“不甘心被人如此算計!”
鐵龍一怔,隨即一挺胸,傲然道:“不甘心,又當如何?”
兩蒙面下得車來,靜靜觀望,白禹奇行向後方,眼梭他二人,冷然問:“你二人為何矇頭蓋臉,不敢見人?”
兩人垂下頭來,不敢正視他。白禹奇倏然出手,一手一邊,抓掉兩人面罩,凝目一看,冷笑道:“吃我的飯,卻聽命於他,該死!”
二人臉色一僵,白禹奇猛然出掌,連續兩掌,迅如疾風,擊向胸口,二人悶叫一聲,抱胸哀號,旋即嘴角湧出鮮血,一口口染紅衣襟。片刻之間,再也力不能支,掙扎一下,踉蹌撲倒。
鐵龍冷眼瞄住他們,又看看白禹奇,冷笑道:“算你厲害,赤手空拳,將他二人腑膚震碎!”
“人為財死,鐵龍,你親眼見識,想必有所感觸?”
鐵龍微笑道:“感觸倒未必,多謝少爺,替我除去二人,大筆金銀珠寶,我一人獨享,何等快活!”
白禹奇冷笑:“你倒是心狠手辣!”伸手一抓玉笛,沉聲道:“平日你藏頭露尾,不敢展露身手,此時此刻,我倒要領教!”
鐵龍哈哈笑起:“少爺既然心血來潮,鐵龍奉陪,只是刀劍無眼,少爺千萬仔細!”
白禹奇冷笑道:“我若死在你刀下,我認命;你若遭我玉笛所傷,你莫怪我!”
鐵龍已抽出刀刃,凝目前盯。白禹奇手握玉笛,靜靜瞅他,鐵龍渾身跳躍而起,飛竄向前,一招“玉女穿梭”,連掃帶刺,先是橫掃他腰,隨即直刺他咽喉。白禹奇疾退,一招“金龍擺尾”左閃右避,躲開刀刃,迅即使出“潛龍昇天”,人已從鐵龍上方躍過,未及落地,又是一招“龍回襲珠”,玉笛直點鐵龍後腦玉枕。鐵龍見他上方飛躍而來,已驚了一驚,急將刀刃一抬,擋他的笛,一聲鐺,鐵龍右手一麻,刀刃飛出。鐵龍呆了呆,睦目看他,心有餘悸:“你分明欲置我於死地!”
白禹奇冷笑:“彼此,你的刀,不也招招奪命?”
“少爺以為殺了我,一了百了?”
“惡奴欺主,稍洩我心中怒氣!”
鐵龍揪緊地,陰鬱道:“你莫非以為我死了,你就可以高枕無憂?”
“你死了,我未必高枕無憂,至少可稍洩我心中怒氣!”
鐵龍冷笑道:“只怕稍洩怒氣之後,大禍緊接而來。”
白禹奇一驚,愕然盯他。
“莫以為證據已全湮滅,除了兩個人質,我還留了一條尾巴。”
“什麼尾巴?”
“少爺認為那易筋經、洗髓經,已燒燬了嗎?”
白禹奇驚疑道:“我親眼看見你燒燬,難不成,眼見未必是真?”
鐵龍哈哈一陣大笑,說:“這麼珍貴的東西,鐵龍怎捨得燒燬?少爺太急切,以致走火入魔,鐵龍倒要仔細研究,慢慢琢磨,一旦功成,外則金鐘罩、鐵布衫,內則功力深厚,內外雙修,何等得意!”
白禹奇凝目看他,見他眉飛色舞,沉聲問道:“你將二寶,置於何地?”
鐵龍又是一陣哈哈大笑,昂然道:“這一路之上,我很順利,寶經早晚在我手上,我若遇害,自然有人將寶經送張捕頭手上,到那時節,只怕你後悔莫及。”
白禹奇怒從心起,虎視眈眈,腳步挪前,鐵龍見他眼裡殺意深濃,頗有戒心,看他意欲欺身,忙驚覺挪開。兩人僵持著,白禹奇凝看他一會,恨道:“你這惡奴,若不殺你,我不姓白!”
說著,以笛為蕭,舉在唇畔一尺,鐵龍見勢不對,已覺勁風襲來,直撲胸口,鐵龍啊的一聲,搖搖欲墜,白禹奇冷冷道:“你這惡奴,我寧可先取你性命,再收拾殘局!”
鐵太踉蹌倒地,雙目闔起,臉孔扭曲,喘息、呻吟,痛苦萬狀。白禹奇冷笑道:“快說,寶經在哪裡?”
話剛說完,突然一陣疾風,夾著細沙,直撲臉面,白禹奇警覺欲閃,眼目已刺痛得睜之不得,這瞬間,鐵龍突然一躍而起,發了狠似,舉刀瘋狂劈向白禹奇。
白禹奇連閃幾次,那刀如急風驟雨,撲個不休,白禹奇眼目劇痛,如錐心刺骨,皺牙例嘴,苦痛不堪。鐵龍瘋狂揮舞一陣,稍稍緩下,白禹奇怒道:“你這惡奴,竟然毒沙襲我!”
“少爺,毒沙襲人,你亦做過。鐵龍只不過有樣學樣罷了。”
說罷,揮刀再砍,一刀直朝白禹奇胸口刺去,白禹奇眼目不見,只憑直覺閃躲,鐵龍眼見刀鋒直插入他心,突然有人衝來,將白禹奇一推,一聲衷號,鐵龍一看,琴兒抱腹掙扎,白禹奇聞聲一驚,急問:“琴兒?是琴兒嗎?”
琴兒喘著氣,說:“是!”
白禹奇急問:“你怎麼樣?”
琴兒艱難道:“不妨事。”分明喘得厲害,她依舊道:“不妨事,只是一點傷,不要緊。”乏力一睜眼,問:“你……的眼目,怎麼回事?”
“快找點水來,我的眼要瞎了。”
琴兒捂著上腹,喘息道:“你等等,琴兒馬上來。”
說著踉踉蹌蹌往外行去。
鐵龍冷笑道:“好個痴情的琴兒,竟來替你挨刀,白禹奇,我鐵龍再補一刀,讓你與她,地下去做鴛鴦。”
白禹奇聞言一驚,說:“你是說,琴兒她,傷得很重?”
“不錯!有人肯為你死,你死了,也該瞑目!看刀!”
白禹奇就地一滾,跳躍而起,玉笛抵擋胸前,焦急叫道:“琴兒!琴兒,你在哪裡,在哪裡?”
“少爺!”聲音從那端飄來,嘶啞著,帶著短促的喘息,似用盡渾身力氣:“你等等,我就來,就來。”
白禹奇愕然而立,想琴兒深情若此,鐵龍險詐如斯,一時間百感交集,卻聽得鐵龍陰笑道:“白禹奇,你真是好命,有人臨死還要為你拚命,你真是死而無憾。”
說罷,一撲向前,忽聽得有人大喝:“住手!”
兩人聞聲如聽霹靂,來人正是張俊明,聲音再耳熟不過。鐵龍略一遲疑,暗忖白禹奇甫受眼傷,此時不取他性命,更待何時?立時揮動刀刃,朝他劈去,白禹奇忽覺頭頂生風,急忙一矮身,略略一偏,閃過那刀,鐵龍立即進第二招,刀鋒直朝對方胸膛刺去,忽然有人凌空飛來,一腳踢中他手腕,刀柄再也握不住,直落地上。鐵龍抬眼一看是燕燕飛,知道再逗留不得,忙竄步向前,躍上車轅,想御馬馳去。萬幸套了三匹馬,行駛起來疾快如風,不須瞬間就會把眾人遠遠拋開。如此一想,篤定了些。那杏桃不知何時已下得車來,渾身戰抖,不知所措站車轅邊,鐵龍急一堆她,大叫:“快上車!”
杏桃一動不動,鐵龍氣急攻心,嚷道:“你不走,給我滾開!”將她狠狠一推,揮動馬鞭,欲策馬前行,卻聽得有人哼哼哼連聲冷笑,鐵龍抬頭一看,簡天助站眼前,簡天紅和三和尚分立兩旁,鐵龍一急,喝道:“閃開!”舉起馬鞭一陣胡亂揮舞,幾個人閃避一下,重又站好,鐵龍一忙,情急生智,左手伸向袖裡,右手仍持馬鞭。打算施展絕招立即飛馳而去。忽然間,有人拿住他胳臂,鐵龍未及回頭,但聽得燕燕飛說:“你想撒迷魂香?省省吧!”
鐵龍一聽聲音,不覺恨道:“你這坤道,真是不敬冤魂!”
那一端,白禹奇與張俊明對立僵住,兩人都沒有動,只是靜靜站立,三言不發,忽聽得遠虛有人喚道:“少爺!少爺,你在哪兒?在哪兒?”
白禹奇一驚,凝神再聽。張俊明看琴兒一手握著劍靶,蹣跚前行,嘴裡還迭聲喚:“少爺,你在哪?”
張俊明搶前一步,將琴兒扶起,琴兒喘著氣,說:“少爺,他要水,他要……”一邊說著話,一邊撫著心口,可憐衣襟已一片血,一片汙泥,以致於又溼又髒,混沌一片,張俊明看得目瞪口呆,忙道:“琴兒姑娘,你保重。”
燕燕飛已飛奔而來,扶她手,叫:“琴兒!”
琴兒勉強睜開眼,說:“是鐵龍……害了……少爺……”將劍遞燕燕飛手裡,斷斷續續道:“裡……面……有……水,少……爺……要……”
再無餘力,上身一撲,倒在燕燕飛懷裡,燕燕飛忙手拍她頰,試著喚:“琴兒,琴兒。”
琴兒閒著眼,寂然無聲。
白禹奇茫然呆立,聽四周再也無聲無息,突然,撕心裂肺叫了一聲:“琴兒!”
沒有迴音,四周空寂。
突聽得簡天助厲聲問:“你這是什麼?”
張俊明聞聲奔前,看悟塵悟凡將鐵龍胳臂拿住,鐵龍動彈不得,簡天助神情怪異,一雙怪眼惡狠狠瞪住鐵龍,張俊明訝然間:“怎麼回事?”
簡天助一伸手,張俊明就著燈籠仔細一看,見他手上捏著一枚長針,不覺一怔:“哪來的?”
簡天助朝鐵龍一呱嘴:“他胸口抓下來的,原刺在他衣上,”突然衝前,一抓鐵龍衣襟,喝道:“說這針如何在你衣上?”
鐵龍一望白禹奇,噘嘴道:“你何不去問他。”
簡天助疾竄過去,怒不可遏:“姓白的原來是你!”狠狠刮出一個耳光,白禹奇閃也不閃,一聲啪,簡天助一忙,再刮,又一聲啪。簡天助慕地收回手,問:“你為何不閃避,為何不還手?”
白禹奇倏地呵呵呵連聲慘笑,簡天助餘怒未消,恨道:“是你把我害得如此悽慘,不殺你難消我心頭之恨!”順手拿過捕快手中的刀,欲砍過去,白禹奇不惟不閃不避,且動也不動。簡天助住了手,恨恨看他,喝道:“你為何不閃?為何不避?”
白禹奇合著雙眼,平靜道:“要殺要砍,任憑你!”
簡天助跺了跺腳,恨得牙癢,氣悶道:“你不肯閃避,不肯還手,姓簡的不殺這儒夫!”一仰頭,突從喉間發出一串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聲音,慘然道:“姓簡的一心一意要尋仇家,姓簡的想手刃仇家,今日尋到了,不意竟如此場面。”
說完將刀一扔,喉嚨又是一串怪叫,簡天紅心急如焚奔來,他做一陣癲狂,一張臉扭曲、抽搐著,似哭還笑,簡天紅惶恐叫:“哥!”
簡天助突然雙眼盯她,暴喝道:“滾,全部給我滾!滾!”
張俊明眼看簡天助漸漸靜下來,低頭一看利針,盯住鐵龍說:“這針刺你身上,你竟毫髮無損?”
鐵龍冷笑不語,張俊明突一抓他胸口,咄咄掉出兩本薄薄的冊子,早有人提著燈籠過來,張俊明一看,驚奇道:“是易筋經、洗髓經。”
悟塵急忙睜眼細瞧,張俊明問:“這兩本是貿寺的寶經嗎?”
悟塵翻動一下,喜道:“不錯,正是敝寺的寶經。”
悟凡、悟明喜不自勝,眉開眼笑。悟凡合十道:“阿彌陀佛,這經原來在裡。”
張俊明凝望鐵龍一眼,突探手入他胸,覺似有東西,扯下來一看,是張獸皮,張俊明恍然道:“原來你早有防備,怪不得毫髮無傷。”將車廂簾子一掀,看滿筐財寶,忍不住問道:“你滿載金銀珠寶,哪裡去?”
鐵龍冷笑:“以上方之實,補下方之缺。”
張俊明一愕:“什麼意思?以上方之實,補下方之缺?”
兩人站於虎皮之前,細細打量,燕燕飛說:“鐵龍說以上方之實補下方之缺,莫非指的這裡?”
張俊明往上一瞧,沉吟一下,呢喃道:“上方原本俱是金銀珠寶,以上方之實,補下方之缺……缺者,虛也……”突有所悟,說:“鐵龍原本要以上方之金銀珠寶,掩藏下方缺失,也就是,他若順利載走財物,便將下方秘密掩藏……”忽然動了一念,眼光直朝虎皮下方瞧。
燕燕飛看他目不轉睛盯著下方,忍不住道:“那次春花被擄,依稀經過一條地道,莫非白家莊有條地道通往外面?”
張俊明囂然一怔,隨即微笑道:“所謂上方之實,補下方之缺,燕姑娘認為下方有何玄機?”
燕燕飛說:“可能是地道出入口。”
張俊明眼睛一亮,說:“與我想法,不謀而合。”伸手在虎皮下方觸摸幾下,不見動靜,突用手敲牆,叩叩作響,張俊明振奮道:“這牆空心,必可打開。”
燕燕飛笑眉笑眼望向張俊明,問:“捕頭認為機關在哪兒?”
“上次白少爺開上方牆,機關在虎皮上,要開下方牆,機關想必也是。”
燕燕飛舉起雙手,摸索一下,突發覺虎口下方,有一疙瘩,忙伸出兩指一按,聽得一聲喀,張俊明急去推牆,居然一推即開。張俊明說:“原來上方之補下方之缺,並非隨口說說。”
兩人探頭一看,果不其然,是條地道,燕燕飛說:“奇園果然有地道通往。”
作者: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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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7-17 13:49:34
十六 高潮餘波
白禹奇坐於東廂房內,護院鄭福疾行而入,悄聲說:“捕頭來了。”
話剛說完,聽得說:“張某來得冒昧。”
白禹奇頭也沒抬,冷笑道:“你已在白家莊橫衝直闖,還有什麼冒昧不冒昧。”
張俊明神情一窘,說:“鐵龍帶走約兩車金銀珠寶,我已派人置於原位,白兄不妨檢視一下。”
白禹奇慘然而笑:“此時此刻,金銀珠寶何用?”
“白兄別忘了尚有小薇。”
白禹奇臉色一黯,說:“我唯一放心不下,就是小薇。”
張俊明靜靜凝望他,見他雖眼目受損,神色慘然,依舊難掩其雍容氣度和儒雅外貌。似此公子哥兒,怎會走那偏端小徑?心中納悶,不覺脫口問道:“張某不懂,白兄家境人品都好,為何淪為採花大盜?”
白禹奇略略一愕,頹然道:“事已至此,有何話說?”
“白兄……”
白禹奇慕然一昂頭,苦笑道:“張兄敢不敢與由其來一場比鬥,我若勝你,你便縱了我?”
張俊明訝然一望他,說:“張某並未拘住白兄,既未拘住,又何須縱你?”
白禹奇唇畔含笑道:“你暫且縱我,總要將我繩之以法。”微笑轉為苦澀:“我看你與那燕姑娘出雙入對,心中著實羨慕。”突揚聲哈哈而笑,笑罷臉色一凝,說:“張兄何德何能贏得美人垂青?”
張俊明頓時神情一凝,尷尬道:“白兄你要取笑!”
白禹奇神色一冷,冷聲道:“誰與你取笑?趁此時消息尚未走漏,你我比試一番,我若勝你,你便縱我,你若勝我,白某聽你虛置!”
張俊明不解他何以如此,頤時愕住,吶吶道:“白兄……”
白禹奇輕蔑道:“張兄是不是怕了?不敢跟一個眼目受損的比試?”
張俊明滿面凝重,說:“白兄既如此說,張某奉陪!”
微曦下,兩人置身白家莊前院,雙腳張開,平行而立,各自屏息靜氣,張俊明凝目看他,白禹奇昂然而立,隨時準備迎戰,張俊明緩緩問:“要兵器嗎?”
“不必。”
張俊明點頭道:“白兄出招吧。”
白禹奇微笑:“張兄不必客氣,你若搏不過我,白某便要脫身而走。”
張俊明聽他如此說,便也不再推辭,揚聲道:“白兄誠讓了!”
隨即飛竄上前,一招“黑虎偷心”,襲向胸口,白禹奇迅即一閃,左手託,右手一堆,眼看要抓他手腕,張俊明將肩前靠,頂他胸口,白禹奇一轉腰閃了開去,立即雙掌撲他雙肩,張俊明連連後退幾步,待站穩腳,便奔前反撲,倆人你來我往,時而飛腿相向,又時而揮拳出掌,打得霍霍生風,啪啪作響。
張俊明在灰暗晨光中暗驚,這白禹奇功力原來如此之深,自己若不全力以赴,只怕要被他擊倒,屆時他若執意脫身,自己如何向地方父老交待?霎時憂心忡忡,心情越發沉滯,再也不敢懈怠,不敢掉以輕心,想他如今眼目受損,都有如此大能耐,若不受損,只怕要更強。
就在這刻,白禹奇急躍而起,朝張俊明撲了來,若勁道甚猛,張俊明腹部險些挨他一掌,不免心中一驚,白禹奇趁他末站穩,快速幾個掃膛腿,張俊明沒想到他動作如此靈決,急忙躍起閃避,不料一個重心不穩,往後一跤,踉蹌後仰。白禹奇哈哈笑起,挺立向他,張俊明澀澀道:“想不到白兄功力如此了得。”
白禹奇又是一長串哈哈,張俊明聽出那笑聲毫無歡喜,卻充滿帳然,越往後,笑聲越加悲慘,聽來不寒而抖。張俊明等他笑完了,問:“白兄笑什麼?”
白禹奇不答反問:“張兄知道我為何與你比武?”
張俊明茫然搖頭。
“張兄武藝高超,白某想知道,不用暗招,是否可勝張兄!”張俊明黯然道:“恭喜白兄,你不用暗招,已勝過我了,張某慚愧。只是……”
“白某死後,請張兄將家產和半數金銀珠寶變賣,交與童男、童女、少女等家屬,至於那小薇,半數金銀珠寶給她,先讓她覓地而居,日後有機緣,請張兄費心,替她找個可靠的人嫁了。”
張俊明聽至此,覺十分怪異,白禹奇分明交待後事,只是轉而一想,他犯下如此滔天大罪,難免一死,交待後事自屬常理。這瞬間,忽有人衝將過來,張俊明一看,是燕燕飛,張俊明不覺驚,想自己剛才落敗,燕燕飛必也瞧得一清二楚,一時雙頰熱辣,彷彿剛捱過巴掌似。心中一來羞愧,二來納悶,暗忖燕燕飛不是不恥於白禹奇,如今衝將出來,卻是為何?雙目困惑一望,看燕燕飛似前嫌盡棄,滿臉焦灼,疑惑間,復聽得她叫:“白少爺!”
白禹奇循聲一望,黯然笑笑,嘆口氣道:“白某對燕姑娘仰慕,只是白某不配!”唇畔含笑說:“白某罪孽深重,饒是散盡家財,也難贖罪過。由其一身罪惡,卻得琴兒深情摯愛,白某死而何憾!”說罷,仰天再笑,那班護院家丁已擁了過來,白禹奇突一抬雙手,朝自己天靈蓋猛烈一拍,眾人聽得一聲脆響,齊聲驚叫,白禹奇整個人便在驚叫聲中躺了下去……
作者: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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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7-17 13:50:24
尾聲
燕燕飛等一行人,各牽一馬,緩緩前行,那小薇已哭得眼目紅腫,臉色慘白,猶頻頻道:“燕姊姊不要走。”
燕燕飛心中一酸,黯然道:“張哥哥暫時不走,你的一切,張哥哥會安置好,不要難過,嗯!”
小薇淚光閃閃,強忍傷痛,懂事地點點頭。燕燕飛說:“留步吧。”又囑咐春花:“扶小姐回去。”
眼看她主僕二人背轉身,眾人將臉一轉,不忍再看。
簡天紅上前握住燕燕飛的手,說:“多謝燕姊姊,燕姊姊若將來路過,別忘了到我們老宅坐坐。”
燕燕飛握緊她手,輕聲道:“三百兩黃金不是小數目,你要拿好,找個好郎中給哥哥看眼睛,也許有奇蹟也未可知。”
張俊明心思凝重,這會兒更覺惆悵,離情別緒在心中翻江倒海,一會兒覺胸臆脹滿,一會兒又覺盡是虛空。今日一別,何日重逢,飄渺難卜,亂世之人,若如草芥,亂世情緣怕是如那風中之燭,隨著緣份遠去,便要熄滅。只是,緣雖逝去,佳人一雙一笑,一言一語,又豈能忘懷?萍水相逢原是夢景,此刻別離何嘗不是夢裡?
張俊明強笑著凝望燕燕飛,看她娥眉微麗,眼瞼低垂,似有千言萬語。忙一個急步挨她身畔,柔聲叮嚀道:“路上艱險,燕姑娘請多珍重。”
燕燕飛微一抬頭,凝眸視他,說:“你我若有緣,後會有期。”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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