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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林晴 -【娘子,我餓了】《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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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3 00:06:53
標題:
林晴 -【娘子,我餓了】《全文完》
林晴 -
娘子,我餓了
初夜的她,傻氣又青澀的,卻教他情難以禁;
初夜的他,血氣又方剛的,卻教她愛到不能再愛。
十年前,雨蓮傻得愛上她家少主,傻得給他自己的初夜;
十年後,她的少主成了商業霸主,她卻傻得依舊愛他。
尉遲慕天,權勢傾天,富可敵國,可這樣的他,卻是個柳下惠,
他不碰女人,因為他早碰過此生最愛的女人,那教她吃疼的初夜,
讓他貪饜的強索了幾回;他沒打算婚娶,因為他想娶的女人,
早已成了他人的嫁娘,只是,那個曾在他心裡刻下名字的女人,
為什麼會隻身在他面前?還有,她憑什麼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她憑什麼以為將同父異母的弟弟交到他手上,就可以轉身走人?
辦不到!尉遲慕天知道自己太強人所難了,可他就是不打算放她走。
所以,他很壞心的拿弟弟要脅她,他更蠻橫的在她照顧中毒的他時,
貪得無饜的強拉她上床,將她壓在身下,不管她的哀求跟反抗,
硬是將生澀的她,狠狠的要了幾回。
只是,當她哭著說,她不是他洩慾的侍妾時,
他才知道,他的雨蓮,一直在等她的少主來帶她走,而他卻忘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3 00:07:27
楔子
尉遲山莊,江南最秀美雅緻的莊園,飛樓水榭,雕甍繡檻,佳木蘢蔥,奇花爛漫,青溪瀉玉,石磴穿雲,雖不敢說是人間仙境,卻也是人傑地靈的風水寶地。
穿過竹影婆娑的九曲迴廊,踏上五色卵石舖就的蜿蜒小徑,淡雅的花香已經撲面而來,再繞過洞透玲瓏的疊石,豁然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片繽紛花海,杜鵑嬌媚,海棠婀娜,山茶絢爛,百芳爭艷都想博來者多一眼的垂憐。
然而那人卻躡手躡腳地逕自向花園正中走去,那裡正有一青衣少女在為牡丹修剪枝葉,一般的女子是斷然不敢同花中之王爭奇鬥艷的,但是這個女孩與牡丹並肩卻絲毫都不遜色,並非她的相貌如何美艷動人,也不是她的氣質有多麼高不可攀,而是她峨眉微蹙的專著神情,彷彿自己照看的並非草木而是有個生命的嬰孩,那種容不下其它任何事物的神聖目光,恐怕牡丹仙子見了也會為之動容。
突然,一雙大手自她背後伸出,猛地將女孩攬入懷中。
「哎呀!」雨蓮剛慶幸著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沒有傷到嬌嫩的新枝,來者身上那熟悉的氣味,讓她將嘴邊的斥責全都拋諸腦後,「少主!」
「和你說過多少次,沒有人的時候叫我的名字。」尉遲慕天懲罰性的輕輕咬了一下愛人的耳垂。
「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一個人啊。」雨蓮嬌羞地摸摸自己微微發麻的耳垂。
「我若不是一個人的話,又怎麼敢對你這麼動手動腳呢?」
這麼多年了,他的雨蓮還是那麼的拘謹,這都要怪她那個頑固不化的爹,總是恩人長、恩人短地掛在嘴邊,偏要將他和雨蓮青梅竹馬的情誼,用所謂的等級分隔開來。
尉遲慕天握住她的腰,將她旋了個身面對向自己,「我走了這麼多天,你想不想我?」
自從去年年滿十六歲後,爹爹就開始讓他學習打理莊外的生意,起初只是料理山莊附近的一些小商舖,後來逐漸讓他跟著幾個掌櫃接觸蘇杭的大宗買賣,而這一次,是他出門最久的一趟。
「才不想呢!」雨蓮掙脫了他的擁抱,走向百芳吐蕊的花圃,假裝毫不在意地瞥了他一眼,「現在是花期,我每天都忙得要命,哪來時間想你這個大少爺啊!」
才怪!這一個月來,她天天睜開眼睛想、閉上眼晴還是想,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從來沒有分開這麼久過。她時而擔憂,擔心小祖宗該不會是在外邊遇上了麻煩或是生病倒下了;時而又是自怨自艾,哀怨慕天這麼長時間怎麼也不給家裡梢封信,是不是蘇州的姑娘都太美了,以至於讓他流連忘返?
「真的?」慕天並不惱,還是笑嘻嘻地跟到她的身後,「我可是天天都想你呢,還連帶惦記著陸伯。」說話間尉遲慕天從懷裡掏出一個木盒,「你看這是什麼?」
美眸頓時睜得滾圓,「這是……人參?」
「豈止呢,這可是長白山的千年人參。」慕天笑著將木盒放到雨蓮的手裡,「陸伯病了這麼久了,要好好補補。」
「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爹爹畢竟只是尉遲山莊的管家,怎能消受得起主人如此珍貴的贈與?
「別讓陸伯知道,你悄悄地煮了湯給他喝。」見雨蓮依然顧慮重重,慕天連忙又說:「沒關係,這是個生意上的朋友送的,沒有花什麼錢。」
「真的?」雨蓮將信將疑。
「當然嘍!你也知道的,我可沒什麼私房錢。」這倒是真的,錦衣玉食的大少爺,從來都不知道積蓄二字為何意,而尉遲老爺雖然寵愛獨子,卻從不放任他肆意揮霍。
雨蓮想了想,點點頭,「還是要謝謝你,這麼想著我爹爹!」
「都是為了你呀!」慕天絲毫不掩飾自己的目的,重新掌控了伊人的纖腰,「是不是該讓我……親一下?」
雨蓮一把推開他,「想得美呢,你抓到我再說。」
色彩斑斕的花園裡,兩隻青澀的蝴蝶追逐嬉戲,在他們之間流轉的甜蜜看得旁人羨煞不已。
「少主!少主!」慕天還差一步就要抓到雨蓮的素手,一個不識相的丫鬟,此時卻跑來攪亂了氣氛。
「什麼事情?」認出眼前是繼母身邊的人,慕天的臉色變越發陰沉了。
「夫人請少主去一趟。」尉遲山莊現任夫人瑞琪是莊主的續弦,今年也不過二十出頭,自去年進門後,與慕天的水火不容是整個山莊上下人盡皆知的事情,所以面對他傲慢冷硬的反應,這個陪嫁丫鬟也不以為意。
「少主!」見慕天悶聲不吭,雨蓮拉了拉他的衣袖,「既然夫人有事找你,你就去一趟吧!」
「我不去!」慕天畢竟還是年少氣盛,不懂得收斂更不懂得掩飾自己真實的情緒,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對繼母的不敬,已經讓父親惱羞成怒。
然而身為僕人的雨蓮,比他更明白這一件事情的利害關係,她不希望少主為了這個女人與莊主鬧翻,「少主,去吧!不去反而落了她的口舌,這可得不償失啊!」
「好,我一會兒就去。」慕天冷靜下來想想也確有道理,「晚上來我房裡吃飯,幫我跟廚房說一聲,我想吃桂花鴨!」
聽到這話雨蓮的臉上又露出了笑臉,對於將要到來的狂風暴雨,年輕的戀人們誰都沒有一絲的察覺。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3 00:07:52
第一章
尉遲山莊,盛極而衰,所謂樹倒猢猻散,早已經沒有了十年前的風光。
「咳!咳!咳!」距離查封的舊址不遠處有一座小山,半山腰間破舊的瓦房裡,不時地傳來老人的咳嗽聲。
「爹爹,你沒事吧?要不要喝口水?」瘦弱的小孩端來一隻粗瓷碗,裡面盛著半碗清水。
「不,我不要喝水。」老人擺擺手,突然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爹爹,你怎麼又咳血了?」看到老人掌中的殷紅,小男孩手足無措地撲到在老人的胸前,不禁放聲大哭起來。
「沒……沒關係的,慕雲乖,不要哭!」老人慈祥地撫摸著稚子的頭,透過這張小臉他彷彿看到了自己的另一個兒子,被他冤枉而離家遠走的兒子。
「怎麼了,小少爺?」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青衣女子端著剛煎好的藥走入屋內。
「蓮姊姊,爹爹他又咳血了!」尉遲慕雲哭著撲到雨蓮懷裡,相對於其他六歲的孩子來說,慕雲的身材太過矮小,皮膚也呈一種不健康的黃黑色,他的性子也太過懦弱,總是動不動就流眼淚。
「莊主!」雨蓮快步走到床邊,放下碗拉起老人染血的衣袖。
「不……不礙事的。」他虛弱地搖搖頭將幼子拉到自己身側,「慕雲你不要擔心,喝了你蓮姊姊煎的藥,爹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是的!現在這一間家徒四壁的瓦房裡,居住著的就是曾經顯赫百年的尉遲山莊莊主尉遲進。
兩年前,尉遲綢莊接到一宗官辦訂單,誰知花了大量人力、財力趕製的布匹,在到岸後卻發現全被掉包成了次品,只好靠著原本豐厚的家產,高價再進蠶絲趕工完成。
可是誰知道此時尉遲山莊年輕的主母瑞琪突然落井下石,伙同大掌櫃連騙帶偷卷,走莊內大部分的財產,不脛而走的醜聞,使得銀莊遭遇大規模擠兌,無錢周轉的尉遲莊主被關入大牢,群龍無首的尉遲族人,想到的只有如何爭奪家產。
直到大半年後,經過雨蓮和其他老僕的上下奔走,才終於用錢財將老莊主從獄中贖出,然而此時已是回天乏術,老宅祖業封的封、賣的賣,早已被瓜分殆盡。
「哎。」老人歎了一口氣,每一次雨蓮給他喂藥,尉遲莊主的心裡總會又增添一分罪惡感,他明明知道雨蓮與慕天自幼情投意合,當年自己到底被灌下了怎樣的迷湯,居然相信親身兒子會做出那般醜事?他親手趕走了兒子,導致雨蓮的終身幸福自此耽擱,成了今日被人恥笑的老姑娘,而現在家道中落,唯一願意留在他身邊的,竟然就是這個他最虧欠的人,「雨蓮,我這麼個老不死的東西,不值得你操這麼多的心啊!」
「莊主!」雨蓮擔憂地看了一眼慕雲,慶幸老莊主這番話的音量並不大,「小少爺,你先出去玩吧。」
「莊主,您再別這麼說了。」待小主人離開之後,雨蓮才又開口:「若不是當年您救了我們父女,雨蓮恐怕早就已經餓死街頭了,況且剛才小少爺還在跟前,他聽了這些會難過的,您現在是他唯一的親人,為了他,您也一定要挺下去啊。」
她眼前的老人不僅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更是她所愛的男人的父親,縱使這位老人犯過再大的錯誤,於情於理她也不能棄之不顧。
「不!他還有一個親人。」老人充滿期望地看向身前的雨蓮,他的話讓那只喂藥的素手微微一顫,「你知道我說的不是他沒心肝的娘。」
「我知道。」雨蓮低下頭,「莊主想去找少主嗎?」
「他現在取得的成就,早已經勝過當年尉遲家全盛的時候了。」老人的目光有一些的空洞。
現實太過諷刺,被趕出家門的兒子,結果成為了北方的霸主,而被美色蒙住心智的父親,最終卻葬送了家族百年的基業,「我怎麼有臉去找他,而他又怎麼可能會見我呢!」
「您多慮了,莊主,您和慕天畢竟是親生父子,怎麼可能只為當年的誤會,就徹底斷了情分呢?」雨蓮安慰道,她知道慕天的性子雖然好強,但是絕對不是個不念情感的人。
「哎!若他能原諒我,這些年……」老人虛弱的擺擺手,傷心事不提也罷,「錯的人的確是我,他怎麼對我,我都不會有怨言的,只是……」說到這裡,老人的眼圈紅了,「我希望他能替我照顧雲兒,雲兒是完全無辜的啊!」說到激動之處,老人又開始咳嗽起來,「雨蓮,我知道我活不久了,待我入土之後,你帶著雲兒去找天兒吧。」
「莊主!」如此不祥的話語,讓雨蓮產生了不安的感覺。
「雲兒畢竟是他的親弟弟,而你又同他青梅竹馬,天兒會好好照顧你們的。」巨變已經讓老人對生不再留戀,他唯一期盼的只是年幼的兒子能生活得更好。
「莊主!」尉遲莊主的話讓雨蓮不禁流下了眼淚,誰能想到呢?這個正在枯槁的老人幾年之前,還懷抱著新生的稚子,在各地的商舖間巡視,自豪地接受著別人的羨慕崇敬,然而命運總會在冷不防的時候,展現出它那多變、無情的一面,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奪走了他的一切。
「告訴天兒,爹真的很後悔。」
慕天山莊,北方最恢弘氣派的莊園。
沒有人可確切的知道,這個年輕的莊主是怎樣在數年的時間裡,將銀子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壘起了這麼一座雄偉的宮殿,但是去過這座宮殿的人都知道,慕天山莊盡管很大、很豪華,但是卻沒有一點柔和的裝飾,沒有花園假山,也沒有池塘錦鯉,肅穆得宛如秦始皇的宮廷。
「哎呀呀呀,你這裡真是太沒有意思。」一身飄逸白衣的俊逸男子,在這間黑色殿堂裡顯得格外突兀,他輕搖折扇的悠閒姿態,與這裡令人窒息的嚴肅氣氛,更是格格不入。
「我又沒讓你來。」坐在主位上的黑衣男子並沒有多看朋友一眼,專心品評著前代官窯斗茶中的香茗。
「我是好心來看看你有沒有在這裡發霉腐爛!」尹延龍朝天翻了翻白眼,誰能夠相信呢?他風流倜儻的尹延龍,居然會和這個寡言少語又毫無生活情趣的男人是朋友!
「你費心了,不過……」尉遲慕天抬起眼,「後天我就要出發去江南。」
「怎麼?」對於他此行的目的,尹延龍甚是好奇,「你終於想通了,要回去幫你老爹一把?」尉遲慕天冰冷的臉上並沒有太多的變化。
去年夏末,他已聽聞尉遲家族華廈倒塌的始末,雖說他依舊對父親當年的絕情耿耿於懷,然而未曾伸手相援,更多的是出於對爹爹性情的瞭解,他的爹爹總是那般驕傲,怎麼可能拉下臉皮,接受被自己趕出家門的兒子的幫助呢?況且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使沒有了生意,靠著家中的田地也能讓老人安享晚年吧。
「不是,我是想去處理董家商舖的事情。」
「人家董家已經被你搞得在北方難以立足,才跑到江南去的,你還不打算放過人家?」無疑,尉遲慕天是殘忍的,尹延龍雖然也是懂得經商之道的成功商賈,但對於好友的趕盡殺絕並不太認同。
「這事由不得我,你很清楚董家與我結怨甚深,已是不可能化解的了。」
幾乎從他自立門戶獨當一面開始,董家就處處作梗與他為敵,爭搶他看中的舖面,挖走他得力的伙計,買斷他簽下的米田產糧,誣告他侵佔財產;這些年來所有的明槍暗箭,他始終見招拆招,卻出於特別的原由,始終還是禮讓董家三分。
但是這一次他們居然派人掉包他舖裡新進的藥材,若不是及時發現恐將釀出人命,這件事情讓他徹底下定決心,不僅要將董家逐出濟陽,更要讓他們再也無法在商場立足。
「這樣一個冤家決不能讓他恢復元氣,否則,一定還會回來找我的麻煩!」
對於董家過去對慕天的明裡暗裡的打壓,尹延龍自然相當清楚,見好友已經下定決心也就不再阻攔,「既然如此,不介意的話我陪你去吧!」
尉遲慕天的薄唇難得有了一個微小的弧度,「我介意的話,你就不去了嗎?」
縱使傾盡全力,但是尉遲莊主還是沒能撐到這一年開春,盡管手頭拮據,雨蓮依然鄭重地為老人置辦了棺槨,修鑿了墓碑。
老爺,總有一天慕天會回來祭拜您的!她在心裡暗暗起誓。
慕天……雨蓮的思緒,不由得都落在了這個多年未見的心上人身上。
自從十年前離家北上之後,慕天就再也沒有捎來過任何消息,直到約莫三年之前,慕天山莊的名聲越來越響,整個尉遲山莊才知道,那個當年被趕出家門的少爺,如今已經雄霸一方。
他真的做到了!雨蓮當然為他感到高興,他讓所有那些曾經以為他不過是個依賴祖上餘蔭的紈褲子弟的人都後悔了,但是雨蓮不明白,為什麼他沒有遵照自己的另一個誓言,接她離開這裡呢?
想到這裡,她的心不由得揪緊了,是不是他已經忘記了?或者他在北方又遇見了其他令人心動的女子?或者……
「蓮姊姊。」慕雲帶著泣音的呼喚,拉回了雨蓮的心身。
雨蓮搖搖頭,現在想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
十年的歲月長到有權利專橫地改變一切,在這十年中,慕天為自己爭回了財富和地位;而在這十年裡,她卻失去了年輕與美貌,他們之間的距離在不斷地擴大,大到似乎永遠也不可能彌合了。
她擦乾了眼角的淚水,努力揚起了一個激勵人心的笑容,「小少爺,從今天你就是大人了,不可以動不動就哭,知道嗎?」
現在的她……她只希望能替莊主完成最後的心願,讓小少爺能夠接受應有的照料,然後她自己或許可以開始一種新的、平靜的生活。
或許可以……
辦完喪事之後,雨蓮手中的積蓄已經所剩無幾了,所以出發之後,他們一路上只好搭別人的便車,雖然並非一帆風順,但是卻還是遇上不少好心人。
「大嫂,前面就是鳳凰鎮了。」夕陽下,鄉間泥濘的道路上車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有勞大哥了。」一路上雨蓮都是少婦打扮,自稱是帶著孩子要去北方找打工的丈夫。
趕車的是一個樸實的莊稼漢子,「我呀,只能送你們到那裡了,不過鳳凰鎮有很多過往的商隊,你們應該能很容易找到人捎你們去下個驛站的。」
「謝謝了。」雨蓮低下頭,愛憐地摸了摸小男孩的頭髮,「肚子餓了嗎?」
尉遲慕雲懂事地搖搖頭,可是「咕咕」作響的肚子,卻不爭氣的洩露了他的秘密。
雨蓮露出了疼惜的笑容,「到了鎮子上我們就先去吃東西,好嗎?」
今天正趕上鳳凰鎮每年一次的廟會,河道邊、拱橋上擠滿了湊熱鬧的男女老少,這個時候泛舟游河正是最寫意的選擇。
「哎呀呀,江南還真是好地方呢。」在北方長大的尹延龍坐在烏蓬船中顯得格外興奮,不時地探出腦袋,「山美,水美,人更加美啊!」
而坐在他對面的慕天,則一如既往地寡言少語,江南是他的故鄉,類似鳳凰鎮這樣的廟會,他小的時候幾乎每年都會參加,特別是娘親還沒有過世的時候,她總會為他戴上自己親手縫製的小虎帽,牽著他的小手,在小攤邊讓他選一隻最漂亮的糖面人……
他止步不前,橋邊一個孤獨的弱小身影,吸引了慕天的注意,那惶惶不安的神情和周遭歡樂祥的氣氛是那般的格格不入,那孩子焦慮地左右張望,充滿恐慌的雙眼已經泛起了淚水。
他只有一個人,是走丟了吧?
慕天不禁皺起了眉頭,怎樣粗心的父母,會把孩子遺失在這麼喧鬧嘈雜的地方!
而孩子身後不遠的地方,正有一個女子奮力地撥開人群,那就是他的娘親嗎?慕天看不清女子的長相,只能從衣著判斷應該是貧寒人家的主婦,雖然他自幼出身豪門本該一生豐衣足食,但是年輕時的經歷讓他深知窮人的艱辛。
這對貧寒的母子不由讓慕天心生同情,或許待一會兒……很快,他的猜測得到了證實。
那個孩子一見到女子,立刻撲入了她的懷中,而女子更是蹲下身緊緊地把孩子摟在懷裡,而也正是在這一刻,慕天突然在那雙同樣漾著水氣的單鳳眼,找到了一種久違的似曾相識。
「喂,你在看什麼啊?眼睛都直了。」尹延龍向他目光凝視的方向望去,卻只看到女子和小孩的背影淹沒在了人群之中,慕天並沒有回答,他完全沉浸在了震驚之中……
怎麼可能?這裡已是蘇北,離尉遲山莊至少有三天的行程,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的廟會上?
而她懷裡的那個小孩……
他並不知道自己此時的臉色有多麼的蒼白,尹延龍的連聲呼喚,絲毫都不能喚回他的心神,他的腦子現在一片空白,只剩下剛才那個女子的名字。
「下次不要再亂走了。」
「蓮姊姊,對不起。」慕雲仰起頭,他真沒用!不久前才答應過蓮姊姊不再哭了,可是剛一慌張就還是忍不住掉淚,「我下次再也不亂走了。」
「來,我們先去吃點好吃的,然後就去找地方住下,好嗎?」雨蓮放柔嗓音,慈愛地揉了揉慕雲的頭髮。
慕雲開心的點點頭,將剛才走失所受的驚嚇完全拋到了腦後。
「少主,少主!不告訴奶娘就走開的話,她會找不到我們的。」
「放心啦,她又不像你那麼笨。」小男孩惡劣地說道,他就是要讓人找不到他!不,是找不到她!
那是慕天六歲那年的中秋,奶娘帶著慕天和雨蓮兩個小孩上廟會遊玩,中途慕天嚷著要奶娘去買面人,趁她轉身排隊的時候,拉起雨蓮就跑開了。
「那我們要去哪裡啊?」跟在他身後的小女娃發問。
「到了你就知道了。」慕天的口氣充滿著不耐。
開春前,他的娘親剛因難產過世,上個月爹爹去外地巡舖的時候,帶回一對父女,爹爹拉著小女孩的手跟他說:「慕天,這是雨蓮,你以後要把她當成妹妹一樣照顧,知道嗎?」
他憑什麼要照顧妹妹!當初爹爹、娘親也是跟他說,馬上就要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哄得他好不高興,可是結果妹妹卻害死了娘……想到這裡,慕天不禁攥緊了手,惹得小雨蓮直喊手疼。
「你在這裡等著我,知道嗎?」直到來到了遠離人群的石橋邊,慕天才停了下來。
「等你,那你又要去哪兒呢?」雨蓮眨著天真的大眼睛問道。
「這你別管,乖乖在這裡等著,我的這串糖葫蘆就給你吃。」慕天將自己手上的糖葫蘆塞進女孩的小手中,臨走前還不忘回頭再三囑咐:「在這裡等著,知道嗎?」
大約走出十步的樣子,他再次回頭,看見雨蓮果然停在橋邊沒有跟來,她的視線完全被手上的糖葫蘆吸引了,似乎正在掙扎要不要舔上一口,剛才他就發現了,女孩似乎從沒吃過這個所以非常喜歡,於是他就拿自己沒有吃掉的那串,來當做誘餌。
哈哈!這樣就可以擺脫那個小丫頭了,爹爹就不會像娘親那樣,被什麼討厭的妹妹害死了!
慕天蹦蹦跳跳地鑽回了人群之中,在離原先分開的地方不遠處,找到了驚慌失措奶娘,跟她說是雨蓮不聽話先走開了,他跟著追去但是沒能追到。
然而事情沒有按照他預想的發展,當晚一回到家,尉遲莊主便命人四處去找,雖然慕天生氣得不得了,不明白爹為什麼不怕自己也會被那個小丫頭害死,但是他不敢表露出半分自己知情的樣子,只好早早回房睡覺,而第二天剛醒過來,奶娘就告訴他雨蓮找到了。
「她怎麼樣了?」慕天有些心虛,她該不會告訴爹爹是自己把她扔在橋邊的吧?
「哎,找回來時還挺好的也沒受驚,可是陸管事不由分說地就幾巴掌打下去,打得臉都腫了。」奶娘一邊服侍他穿衣一邊說道:「雖然小丫頭是不聽話,但是陸管事也不該那麼打她,還是個秀才呢,下手那麼不知個輕重。」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慕天來到了雨蓮的房間,她和陸伯住在一間屋裡,但白天的陸伯外上工作,只有雨蓮一個人躺在床上休養。
「你,你還好嗎?」看著那張紅腫甚至略微發紫的小臉,慕天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內疚。
雨蓮點了點頭。
「我……」
「對不起。」女娃突然說道。
「為什麼?」慕天眨眨眼睛,不明白她為什麼道歉。
「我沒有乖乖聽你話留在原地。」女孩皺起了小臉,「都怪我不好,我本來想追上去把糖葫蘆還給少主的,可是,可是人太多我找不到……」女孩低聲抽泣起來。
「別哭,別哭呀!」慕天驚慌失措地抬起袖子幫她擦臉,可是一不小心卻碰到她的傷口,惹來一陣驚呼讓他更加慌亂,「笨蛋,明明是我……」他說不出口,不敢承認自己是多麼地自私惡毒,哄了好半天,女孩才終於止住了哭泣。
「為什麼要把糖葫蘆還給我?你不喜歡吃嗎?」男孩回頭想來不解地問道。
「我最喜歡糖葫蘆了。」女孩抬眼看向他,說起「糖葫蘆」那三個字眼中似乎都能放出光來,「可是那麼好吃的東西,我怎麼能自己一個人吃光呢?」僅僅是一句最淳樸的話語,卻把他的心填得滿滿的,滿到似乎有什麼東西溢了出來。
從那個時候起,他便下定決心絕對不讓任何人委屈雨蓮半分,即使自己也不能,他想本質上自己或許就是個陰險狠毒的人,若沒有雨蓮的話,他早就成為了奸商惡徒,是因為她的出現,自己才度過了那麼美好又單純的十餘年時光。
然而現在……
「蜜炙肘子、龍井蝦仁、八寶鴨、活魚三吃,還有上好的女兒紅。」面對滿桌的美食,尹延龍早就不客氣地食指大動,用賺得的錢吃喝玩樂,這才是完美的人生啊!
而慕天則先為自己到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喂,老兄!你怎麼回事啊?從剛才就怪怪的,暈船呢?」延龍挑挑眉毛。
「沒什麼。」曾經雨蓮是唯一能同他分享心事的人,而如今他是否能和他人一起分享關於雨蓮的心事?
尹延龍聳聳肩,早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回答,慕天從來就不喜歡說自己的事情,關於過去他總是只用一句話就輕輕帶過,但是江南之行看來還是勾起了他不少的回憶,因為他鮮少會允許自己如此洩露感情。
尹延龍不禁想起自己初識尉遲慕天的場景,那時所有人都只將他視作富有女主人的男寵,但是他卻絲毫不在意別人的冷言冷語,虛心地向遇到的每一個人學習商業上的知識,然而,他能看出在那波瀾不驚的雙眸,所望向的是更高遠的地方,是那火光吸引了他,讓他和這個男人成為了朋友。
尹延龍微微一笑,很少人會想明白他們這樣性格迥異的兩人,怎麼可能相處得來,可是或許就是因為自己玩世不恭的性格和話癆的頑症,才能容忍自己坐在一言不發的男人面前自言自語幾個時辰吧。
可是,今天還真是有點奇怪。
「看什麼呢?」
順著尉遲慕天的眼神看去,透過雕欄木窗,尹延龍看見了一個消瘦的女子牽著一個小男孩,正同掌櫃地說些什麼,然後那個女子轉過了身面向他們,正好讓尹延龍看了個清楚明白,「呵呵,江南的女子生過孩子身材還這麼好啊。」
尉遲慕天像觸犯了什麼禁忌一般,猛得收回了目光,仰頭又喝了一杯酒。
「怎麼?老兄,你看上那個少婦了?」尹延龍可沒有放棄觀察的慾望,「皮膚泛黃、頭髮太枯,身材倒是苗條,但是好像太平板了,原來這就是你的審美觀啊!」
慕天從來不好女色,尹延龍一直以為是因為「那段」經歷,讓他厭惡女人,可今天慕天魂不守捨的表現,不禁讓人心生懷疑。
「閉嘴!」不同於以往絕對的冰冷,慕天的口氣居然多了一分火藥味。
「怎麼了?」尹延龍不解地眨眨眼,他說錯什麼了嗎?即使是那樣的話,慕天也應該瞭解他不過是開開玩笑罷了,為什麼會如此動怒?
尉遲慕天只是繼續喝他的酒,並沒有回答。
今天在烏蓬船上的驚鴻一瞥,他原以為是錯覺,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這麼湊巧的事情呢?這是他十年來第一次回到江南,怎麼就會碰上了本該在好幾百裡以外的雨蓮?她為什麼會在鳳凰鎮?看她的樣子也只是路過,可是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個孩子是要到什麼地方去?
孩子……目光停留在雨蓮身邊的小男孩身上,慕天只覺得刺眼,因為孩子會讓他想要知道雨蓮是同怎樣的男人生兒育女;因為孩子會讓他驚覺時間的流逝,他難以相信十年的時間,就在彈指一揮間匆匆消逝,而同時失去的,還有他們曾經堅貞的愛情。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3 00:08:07
第二章
「小二!」
「就是這裡了!」對於窮困的客人,店小二從來不會有好臉色,不等雨蓮開口道謝,這個矮小的伙計就轉身離開了。
對於人世間的世態炎涼,雨蓮也只能搖搖頭,抬頭看看四周,雖然這間柴房有些雜亂,但是還算乾淨。
「蓮姊姊,我們一定要住這裡嗎?。」慕雲仰頭問道,他不喜歡這裡,他們的小屋雖然簡陋,但是在蓮姊姊的打理下乾淨整潔,然而這裡亂七八糟的,也不知道半夜裡會不會有老鼠,想到這裡,慕雲握著雨蓮的手不由地收得更緊了。
「小少爺,將就一下吧。」雨蓮蹲下身對男孩說道:「我們實在是沒有錢了。」
替老爺治病抓藥,就花光了尉遲家最後的一點積蓄,安葬老爺的費用是她典當了父親的遺物才湊到的,現在也所剩無多了,而路還那麼遠,他們只能住最便宜的房間,啃最堅硬的乾糧。
「我知道了。」慕雲懂事地點點頭,從懷裡拿出半塊餅,「姊姊,給你吃。」
慕雲知道蓮姊姊對自己的好,剛才在大街上買了一塊燒餅,雨蓮才吃了一小口,其他的都給了他,爹爹死了,現在只有蓮姊姊會照顧他。
「乖!」真是個懂事的孩子!
顫抖地接過燒餅,幾乎哽咽的雨蓮在慕雲的注視下咬了一口,冷了的燒餅雖然很難下嚥,但是現在嘗來卻是難得的美味。
「蓮姊姊,我大哥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尉遲慕天離開家的時候,慕雲還沒有出生,而之後慕天的事情成了尉遲家的禁忌,所以慕雲對於兄長是一無所知。
「他……」雨蓮垂下了眼簾,「他是一個很好的人。」
他會幫助有困難的朋友,他會顧及到生病的老僕人,他從不隨便發脾氣,也不會驕傲自大,在雨蓮的心裡,尉遲慕天永遠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那爹爹為什麼要趕哥哥走?」慕雲不明白了,爹爹是這麼疼愛他,為什麼對大哥就截然相反呢?
「那不是你爹爹的錯,也不是慕天的錯。」十年前的那件事情宛如一場浩劫,改變了尉遲家的命運,也改變了她的人生。
「那是誰的錯?」慕雲天真的追問。
「這個……」雨蓮皺起了眉頭,怎麼能告訴少爺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他的母親呢?瑞琪夫人的拋棄,已經在慕雲年幼的心靈蒙上了一層陰影,她又怎麼忍心再讓殘忍的事實傷害到他!
正當雨蓮為難的時候,柴房的門被敲響了。
「呵呵,這位大嫂。」來敲門的正是剛才那個店小二,不過他現在的態度和剛才簡直是判若兩人,「不好意思啊,我們店裡到了一批貨物,沒地方放,想要放在這間柴房。」
雨蓮一驚,「什麼?」難道這裡都容不下他們!
「大嫂,你不用緊張,我們掌櫃的說了,安排了上房讓你們先住下。」店小二滿臉堆笑,
剛才掌櫃吩咐了,一定要好生對待這母子二人,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白花花的銀子,足以讓他心甘情願對任何人低聲下氣。
「可我們沒有錢了。」雨蓮的峨眉緊鎖,他們怎麼可能住得起上房,這不是變相的將他們掃地出門嗎?
「不用多出錢。」小二解釋道:「老闆說這是我的錯誤,照顧不周,所以絕不會再多收大嫂的房錢了。」
「這……」會有這等好事?雨蓮覺得很是蹊蹺。
「走吧,走吧!小弟弟你跟我上樓吧!」小二心虛地直接拉起慕雲的手,提起雨蓮的包袱往樓上走去,這個牛還真不好吹啊!真不知道那位住在東廂的貴客,葫蘆裡賣得什麼藥,接濟窮人嘛,為什麼還要搞得這麼神神秘秘的,就是不肯讓人家知道。
就這樣,雨蓮也只得跟著小二向樓上走去,可是心中的疑問卻並沒有輕易地消除。
江南的清晨總會被一股霧氣所籠罩,一半是因為當地氣候潮濕,早上容易起霧;另一半則是各家各戶門前爐火湧起的青煙。
就在這煙霧濛濛之中,雨蓮牽著慕雲的手繼續上路了,而她並不知道,樓上正有一雙銳利的眼睛緊緊地追隨著她。
「喂,別看了,人都已經走遠了。」不知何時,尹延龍已經來到了尉遲慕天的身後,「那位大嫂到底是你什麼人啊,你這麼掛念她。」
認識這塊石頭這麼久,還從沒見過他對誰這麼在意過,先是暗中替那位大嫂換了更好的房間,而後又是這麼深情款款地目送人家遠去。依他對慕天的瞭解,一見鐘情這種輕率的戲碼,決不會發生在他的身上,況且那位大嫂遠遠比不上他們曾一同見識過的國色天香,善於觀察的尹延龍,敏感地覺察出其中必有隱情。
「不關你的事。」確定雨蓮的身影,已經徹底隱沒在這霧海之中後,尉遲慕天關上了客房裡的雕花木窗,「我們也上路吧!」
「怎麼,你要去跟蹤那位大嫂?」尹延龍還想繼續說下去,可是尉遲慕天向他投來的目光宛如利劍一般,讓他不敢再開口,只好摸摸鼻子轉身回自己的房間,收拾東西去了。
待尹延龍走後,慕天默默地從腰間掏出一塊玉珮,玉珮的質地並不是很好,甚至已經有了一道明顯的裂紋,玉珮正面雖然有雕花,但也只是一些粗糙、俗媚、象徵吉祥的普通圖案罷了,識貨的行家一眼,就能看出這不過是地攤上的便宜貨色。
這麼一塊才值幾兩銀子的劣玉,卻是堂堂慕天山莊的莊主,十多年來帶在身上的唯一飾物,而其中的奧妙全都凝結在玉珮反面刻的這個「蓮」字上。
慕天的心緒回到當年……
「看!以後這就是我們的信物。」
那時的他還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孩子,繼母還沒有過門,每日讀書、習字、學習,偶爾跟隨爹爹去鎮上巡舖查帳,他活動的天地,最遠不過是鄰鎮的市集,他的世界裡除了爹以外只有雨蓮,而他唯一的心願就是可以和雨蓮攜手一生。
「天和蓮?」看著左右手上的兩塊玉珮,雨蓮的表情就彷彿得到了無價的珍寶,從小少主都有教她識字,認出自己的名字絕非難事。
「這可是我讓工匠刻上去的。」平日爹給的月銀都有奶媽管著,他手上的銀子只能買到這種貨色,但是沒有關係,等到能娶雨蓮過門的時候,他一定會用最好的金銀珠寶來妝點她。慕天將刻有「天」字的玉珮放到自己的掌中,「這兩塊玉除了刻的字以外,都是一模一樣的,我收著這塊,你也要藏好你那塊噢!」
「不對。」雨蓮含笑將兩人的玉珮換了一下,將刻有「天」字的玉珮藏入懷中,「你拿著我的『蓮』,我拿著你的『天』,這樣我們就永遠不會分開了!」
「我們當然永遠不會分開!」
慕天心頭一震,年少時的誓言,早已經煙消雲散,雨蓮可還留著這塊玉珮?當她指尖觸及這凹凸的文字時,是否還想的起來這是誰的名字呢?
抑或,雨蓮心中的信物,早已經被別人送的什麼東西所取代了。
是她太不小心了!
這些天來她只顧著趕路,又時常為了節省住宿的費用而路宿鄉野,連日來的旅途勞頓,對於她這個大人來說只覺得比較累,可這對一個小孩來說卻是可以致命的!
雨蓮一邊自責一邊不斷地更換手上的濕毛巾,為的就是希望能替慕雲滾燙的身體降降溫,可是現在慕雲的問題,好像還不只發燒這麼簡單。
「轟!」天際出現了一道刺眼的閃電,隨即便是傾盆的大雨,雨滴無情地摧殘著新抽芽的枝葉,措手不及的商家紛紛關上了店門。
「呼!呼!呼!」此時,窗外狂風暴雨的呼嘯,也難以掩蓋慕雲沉重的喘息聲。
「小少爺,跟著我!」從剛才起,慕雲就有間歇性呼吸困難的癥狀,每次發病,小臉都會一陣紅一陣白。
雨蓮緊緊的握住他的手,「來,呼氣!吐氣!再呼氣!」然而這一次,這個簡單的方法不再起作用了,因為吸不到足夠的空氣,血色正一點點從慕雲的臉上褪去。
不行!一定得去找大夫了!
「小少爺,你堅持住,一定要挺住,我馬上就回來!」顧不得自己沒有雨具,雨蓮一頭衝進滂沱大雨之中。
「開門!開門啊!」因為天色已晚,雨勢又大,她跑了好幾家藥舖才有一家肯開門。
「什麼事情啊?」被攪了清閒的大夫,也是一臉不悅。
「大夫!快去救人呢,喘……喘不過氣來了!」大雨讓雨蓮的渾身濕透,過度的奔跑讓她自己也是呼吸困難。
然而門內的大夫卻並不著急,「先付一兩的診金。」
「診金?」雨蓮在自己的身上摸了半天卻找不到一塊碎銀,「大……大夫!我的銀子放在客棧裡了,你能不能隨我回去,我再……」
大夫揮手打斷了雨蓮的話,從她的衣著打扮,郎中已經看出這個少婦,不是個有錢的主,再見她居然分文也拿不出來,便更加沒了興致,「客棧不太遠,你拿了錢再來吧!」
「崩!」一聲,藥房的門在雨蓮的面前冷酷地闔上了。
錢,她到哪裡去弄錢呢?獨自走在雨中,雨蓮根本看不清眼前的路,她剛才說謊了,其實她包裹裡所有的銀子也還是湊不齊一兩,就算她把大夫騙來給小少爺把了脈,可是抓藥的錢呢,又要上哪裡去弄?
下意識的,雨蓮摸了摸掛在腰中的玉珮。
長久以來,這塊玉珮一直都是她的護身符,只要玉珮在她身邊,她就不會覺得慕天離她很遠,慕天會陪伴著她度過所有的困難,這塊玉珮也承載著她對慕天所有的思念,可是現在……
「轟!」天邊又響起一記悶雷。
雨蓮的手一緊,連接玉珮的絲線應聲而斷,她顫抖著舉起手中的玉珮,慕雲急促的呼吸聲彷彿已經傳到了她的耳邊,看著手中刻著「天」字的玉珮,雨蓮明白自己已經別無他法!
一夜無眠。
窗外的雨已經停了,雨蓮坐在床邊靜靜的守著自己的小主人,回想起大夫昨晚說的話,她的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這是哮喘之症,以後還會常常發作的。」
「難道就沒法子治好了嗎?」
「很難,以後別讓他太過勞累,也不能太激動,能不能長命百歲也還是要看老天保佑了。」
撫平慕雲眉間的褶皺,雨蓮的淚水又不禁湧了上來,可憐的孩子啊!這麼小的年紀就先後失去了父母的疼愛,現在身體上又要承受這樣的痛苦,現在只能希望慕天日後能夠好好的照顧這個弟弟,不要再讓他經歷磨難了。
慕天……雨蓮摸摸腰間,那裡已經空了。
昨天她拿著這塊玉珮跪在客棧掌櫃的面前苦苦哀求,好不容易換來了救命的五兩銀子,她知道按價值來算,掌櫃的已經是看她可憐給了個高價,然而這塊玉珮在她心目中的地位遠不是銀子,甚至金子能夠衡量的,玉珮代表著慕天許給她的諾言,生生世世的諾言!
可是,為什麼慕天沒有依照諾言來接她走呢?十年了,慕天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財富,可是為什麼他卻將自己遺留在孤獨的南方?是不是慕天已經另有所愛了呢?
雨蓮深吸了一口氣,曾經,面對別人殷切的勸誡,她全力反駁;曾經,她也因猜忌,在夜裡輾轉難眠,不想這一波一波起伏的心緒,最終更是帶來了毀滅性的結果,所以在那件事以後她便許下誓言,即使她不會再愛別人,卻也決定把對慕天藏在心底、留在回憶。
可是,如今越來越接近慕天居住的北方,當慕天真的將再一次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的心裡卻再次漾起了陣陣漣漪。
「蓮姊姊……」慕雲微微地睜開眼睛,一晚的折騰讓他非常的虛弱。
「還難受嗎?」擦開眼淚的雨蓮俯下身,微笑著撫摸著慕雲的黑髮,慕雲乖順地搖搖頭。
「餓了嗎?」慕雲又點點頭。
雨蓮輕聲一笑,「你等著,姊姊去買粥給你喝。」
不再多想了!雨蓮搖搖自己的腦袋,現在最重要的是要讓小少爺早些恢復體力,他們才好繼續趕路,至於結果會是怎樣……
「啊!」輕輕地關上房門,剛一轉身雨蓮就撞上到了過路人的身上,「對不起!」
見自己撞到的是一個衣著華麗的年輕男子,雨蓮拘謹的低下了頭,男子卻不在意,還側身讓開一條路給她,「沒事!大嫂,你先請!」
目送雨蓮走下樓之後,尹延龍才向東邊自己住的房間走去。
「給你!」他將手裡的玉珮扔給尉遲慕天,玉珮劃出一條優美的弧線準確的落入慕天的手中,「真不明白,既然你想幫那位大嫂,昨天自己出面不就得了,今天再買下這塊玉又有什麼用呢?」
慕天並沒有回答尹延龍,只是小心翼翼地檢查了一下玉珮是否有受到損傷,延龍並不知道,若不是因為他曾經特地囑咐掌櫃要關照雨蓮母子的話,那般勢利的生意人,根本不會買下這麼一塊劣玉,對於那些商人來說,它或許一文不值,然而對於他……
慕天把刻有「天」字的玉珮放到桌上,然後又從懷裡掏出了另外一塊玉珮。
「這是……一對的?」拿起兩塊玉珮仔細研究了一番,尹延龍得出了這麼個結論,「哇!你和那位大嫂果然關係匪淺啊!」
究竟是什麼關係呢?看到慕天這麼難看的臉色,到了嘴邊的問題,尹延龍硬是吞了回去。
慕天從來沒有把這塊玉拿出來過,可見它對他來說是多麼的珍貴,而這種刻著名字的玉珮,一般是情人之間互贈的禮物,難道慕天和那個女子以前就是這種關係?
「我們走吧。」尉遲慕天站起身,開始整理自己的東西,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空白,讓人讀不出他的心事。
「那位大嫂的孩子病了,要過幾天才能上路呢。」尹延龍說道。
這些日子來他們一路尾隨母子二人,並且總在有困難的時候悄悄出手相助。
「不用了,她已經不需要我了。」慕天賭氣地說:「這塊玉珮賣的錢,足夠她支撐一段時間了。」
昨天晚上他睡不著,想出來透透氣的時候,在樓梯上正巧看到了雨蓮跪在地上,央求掌櫃買下玉珮的一幕,當時,他體會到了心被凌遲的痛苦。
從前父親是疼愛雨蓮的,他怎麼會為雨蓮安排這樣一樁落魄的婚姻,為什麼把她托付給了個連溫飽都不能保障的男人?他真的好想將那個素未謀面的無能男子狠狠揍一頓,他更想扶起額頭都磕紅了的雨蓮,將自己所有的財產傾囊相贈。
然而,他卻只是躲在了暗處,一方面,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雨蓮;另一方面,他還存著一絲希望,或許最後關頭,雨蓮會後悔的,但最後雨蓮還是賣了玉珮,而且還是以那麼一個低廉的價格。
他知道自己不應該責怪雨蓮,在昨天那樣的情境之下,她唯一的選擇只有賣掉玉珮以解燃眉之急,並從這件事情也能看出雨蓮還是那麼的溫柔賢良,她是多麼的疼愛自己的孩子,那個她和別的男人生的孩子!
他沒有理由、更沒有立場來說雨蓮的不是,因為雨蓮不再是他的了,她已經不需要自己了!這個事實讓他焦慮,讓他恐慌,他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來個眼不見為淨!
「可是……」尹延龍再一次把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算了!如果往事真的那麼不堪回首的話,那麼就讓這一切爛在他的心底,不要再被挖開吧。
休息了兩天,雨蓮繼續一路向北,用玉珮換來的五兩銀子,去掉了診金和藥錢之後,還剩下不少,再加上慕雲身體的局限,雨蓮放慢了行程,所以剩下的旅途比之前輕鬆了不少。
十天之後,他們終於到達了濟陽城郊的「慕天山莊」。
「這位大哥。」山莊的門口站著幾個魁梧的男子,個個面目猙獰,慕雲見了害怕地躲到了雨蓮的身後,「我想找你們的莊主尉遲慕天,不知能否通報一聲?」
「我們家莊主是誰想見就能見的嗎?」因為慕天山莊是北方最大的莊園,所以連家丁也有幾分傲慢。
「我是你們家莊主老家的人,麻煩你給通報一下。」雨蓮陪著笑,心中卻沒有多少把握能過這關,她也曾經在大莊園幹過事,明白其中的規矩。
俗話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若是這幾個家丁有意為難,她可是連賄賂的錢都拿不出來啊。
「老家的人?」家丁奇怪地回過頭去問另一個較為年長的:「我們莊主還有老家啊?」
無怪乎他會有這種懷疑,他們的莊主就像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一樣,沒聽說過有父母也沒有兄弟姐妹,逢年過節總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也難怪人像顆石頭一樣冷冰冰的。
「傻瓜!」老家丁拍了一下青年的腦袋,「莊主怎麼會沒有老家呢?」
他打量了一下雨蓮和她身後的慕雲,據他所知莊主對自己的過去忌諱頗深,他有些擔心,放這個女子進去會不會觸怒到主人?
「哎呦,尹爺你來啦!」此時一個騎著高頭駿馬的男子,引起了門口所有家丁的注意,聽到同伴這聲呼喊,兩個家丁也趕忙跑下階梯迎接,而雨蓮的事情早已經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嘖!嘖!嘖!」在眾人爭相的攙扶之下,尹延龍瀟灑地跳下馬來,「你們對我這麼熱情,小心你們莊主吃醋啊!」
「嘻嘻,怎麼會呢!」慕天山莊的所有下人都很喜歡尹延龍,不僅是因為他待人和氣,更因為他的賞賜頗為大方。
「你們莊主今天還悶在家裡不出門啊?」在一群人的簇擁之下,尹延龍風風光光地走上了山莊的石階。
「是啊,是啊,聽丫鬟說老爺這兩天心情不好吶!」自從兩天前莊主從江南回來,整個慕天山莊都籠罩在一個低氣壓之中,也只有尹延龍來的時候,大家才敢喘一口大氣。
「哦?是嗎?」突然,人群中露出的一個空隙,吸引了尹延龍的注意,「咦?你不是……」這不就是讓慕天心情低沉的罪魁禍首嗎?
尹延龍挑了挑眉毛,他原以為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孩子一路遠行,只可能是去投靠親戚,最可能的就是去找在外打工的丈夫,可這位大嫂為什麼來了這裡?難道她想投靠的人就是慕天?
她認識這個男人嗎?雨蓮摟著慕雲有些疑惑地看著走向自己的尹延龍,「您是?」
「呃……」尹延龍轉念一想,不能讓這位大嫂知道自己曾經尾隨過他們,於是假意轉過頭問身後的家丁:「這是誰啊?」
「這位大嫂自稱是莊主老家的人,她要找莊主,不過我們……」剛才的兩個家丁相互看了一眼。
「笨!」尹延龍拿扇子敲了敲家丁的頭,「這麼重要的人來了,你們還不馬上去稟報?」
「是!是!」尹延龍的話正好幫助這兩個猶豫不決的家丁拿了主意,兩人爭著向裡面跑去。
「等等!」尹延龍又叫住了他們,他雙眼一轉,「還是我去吧,這些,留給你們。」尹延龍撒了一把碎銀,趁著家丁們爭搶的時候,拉著驚訝的雨蓮走入了山莊。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3 00:08:21
第三章
「謝謝公子。」牽起慕雲,雨蓮緊緊地跟在了尹延龍的身後。
「沒關係的,不過你們為什麼到這裡來呢?」瞥了一眼身後的雨蓮,她好像比上次見到的時候更加憔悴了,如果她真的是無親無故來投靠慕天的話,那也真夠可憐的,要是被拒絕了,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下去啊?而看慕天現在那樣子……尹延龍不禁為雨蓮捏了一把汗。
雨蓮看了一眼慕雲,不知是否該將實情同這個陌生人講。
「沒關係。」見雨蓮有些遲疑,尹延龍也並不介意,「你不必一定要告訴我。」
走過一條又一條迴廊,雨蓮只感到越來越寒冷,這裡真的是慕天的家嗎?沒有絲毫的裝飾,看不到點滴的春意,就好像是一座豪華的監獄,可是慕天應該是那麼的喜歡陽光和風,她不能相信這座山莊是慕天所想要的。
早已習慣這裡的尹延龍,並不知道雨蓮在想什麼,他還很慶幸自己不用走到書房,就已經看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人。
「慕天,尉遲慕天!」
「你今天可來得真早啊。」坐在院子裡看書的慕天,聽到好友的呼喚並沒有馬上抬起頭,而是先把正在看的那一頁讀完,才緩緩地抬起眼。
「不僅是我,你看,還有誰來了?」尹延龍笑著讓開身,讓兩雙驚訝的眼睛觸碰到了一起。
這就是十年之後的慕天?雨蓮顫抖的雙手緊緊地抓著衣襟,彷彿稍不留神,心臟就會不再聽從自己的控制。
歲月的確在慕天的臉上刻畫了痕跡,他的五官顯得更為稜角分明,身材也越發挺拔魁梧,但是這一切的改變,本來並不足以讓她感到陌生,然而空氣中卻無法否認地有一種情緒在不斷蔓延,讓她覺得眼前的人,並不是自己所熟悉的。
為什麼?是因為慕天冷然的雙眼嗎?還是因為慕天緊閉的薄唇?抑或者單純只是因為過久的分離,讓她幾乎不能肯定坐在石凳上的男人是慕天,她的慕天!
尉遲慕天微微皺起了眉,這是十年後,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正面地看到雨蓮,她的變化比自己估計的還要大,原本豐潤的鵝蛋臉,現在兩頰處卻是深深的凹陷;原本如綢緞般亮麗的黑髮,現在卻像稻草一樣的枯黃凌亂,這真的是雨蓮嗎?
慕天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因為她的眼神沒有變,無論多少浮塵蓬垢,都掩不去那雙水漾的明眸,如同明星一般閃亮,他知道自己眼前的女子就是雨蓮,但已經不是他的雨蓮。
兩個人都沒有做太多的掙扎,任憑自己被回憶的洪流推向十年之前……
初春的夜晚,寒風依然冷冽,鬆動的木窗被吹得「咯吱」作響,但是屋外的寒冷,怎麼也冷不過尉遲慕天此時的心情,臂上、背上的疼痛再一次讓他咬緊了牙關,不僅僅是傷口,現在他渾身上下都覺得像火在燒一樣。
他不敢相信!他不能相信瑞琪這個女人居然會這麼歹毒,「姦淫繼母」是何等悖倫喪德的罪名,她居然以此陷害,目的不僅是將他這塊絆腳石趕出尉遲山莊,更是要讓他一輩子抬不起頭做人!
他更不敢相信!他不能相信自己的父親居然會不相信他,僅憑一面之詞就認定他是無恥之徒,掄起手邊的圓凳毫不留情地向他砸來,若不是其他僕人在旁阻攔,只怕自己當場就會被打死,難道在父親的眼中那個女人,比自己的親生兒子還重要嗎?
而他除了怨恨,更多的是茫然……沒有了尉遲山莊少主的頭銜,沒有了金錢,沒有了親人,明天他該往哪裡去呢?
「慕天!」門被推開了,雨蓮抱著一個小包袱跑了進來,盡管夜風清冷,可此時她的額角已經滲出了汗水。
「雨蓮?」慕天勉強地想支起上半身。
「別動!」雨蓮立刻制止了他魯莽的舉動,「你別動,我拿藥酒過來了。」
「這麼晚了,你不該跑到山上來的。」這間山中的破屋原是樵夫的住所,後來成了他們兩個人的秘密基地,今天離開尉遲山莊之後,他一路蹣跚到此藏身。
「我不來,誰還會管你的死活?」雨蓮為慕天褪去袍子,只見他的後背瘀腫一片,原本溫柔的目光裡泛起了霧氣,傍晚時分,莊主命家丁搜查鎮子的每一個角落,不是為了尋少主回去,而是為了押他見官,莊主已被瑞琪夫人徹底迷去了心智,這樣下去少主如何才能歸莊?
「你別哭啊!」看到雨蓮的淚水,慕天慌了手腳,「我真的沒有碰那個女人,是她故意設局陷害我的!」
今天下午,丫鬟說瑞琪要見他,可是他去的時候怎麼敲門也不應,當他推開門走進內室,看見瑞琪衣衫凌亂地躺在床上時,就知道事情不妙,怎料卻還是難逃一劫!
「我知道你是無辜的才難過啊!」雨蓮一邊替他推揉瘀血,一邊哭得更凶了,「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勸你去見夫人的話,你也就不會出事了!」
「這怎麼是你的錯!」慕天搖搖頭,「她早就想害我了,這次不成也會有下次的,總之,她不把我趕出尉遲山莊是不會甘休的!」
「那……你接下去打算怎麼辦?」
「家,我是回不去了,恐怕整個南方也難有我容身之處。」這件事情一定會很快傳遍整個南方,留在這裡他只會成為過街老鼠,「我想去北方闖一闖。」
雨蓮垂下眼,他的打算自己多少是有些意料到的,「這裡是我從你房裡拿的。」女孩放下藥酒,從懷裡掏出一隻錦袋。
「怎麼會有這麼多?」慕天掂了掂,發覺數目不對,「既是加上你的月錢也不會有這麼多呀!雨蓮,你該不會……」難道是為了他偷了莊裡的錢!
「還有我爹爹的錢。」雨蓮解釋道,慕天畢竟是個大少爺不會有居安思危的打算,存的錢還不比他們這些下人,爹爹也知道莊主這次做得不對,所以主動拿出了多年的積蓄讓她轉交,並囑咐她先勸慕天在外找處安身之所,靜待主人消氣之後再從長計議。
「這就好。」慕天長抒了一口氣,若是雨蓮為他違背自己善良的本性,他一定無法安心,「雨蓮答應我,即使是為了我,也不要做會傷害到自己的事情好嗎?」
「嗯,我不會讓你擔心的。」雨蓮微笑著握緊了慕天的手,「對了,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怎麼?」雨蓮話裡暗藏的意思讓慕天有一些震驚,「你……不打算和我一起嗎?」
「我……」雨蓮別開臉,強迫自己不去看慕天受傷的眼神,「我不能走,我還要照顧我爹。」
沉默,如同黑夜一般漫長的沉默,讓雨蓮幾乎再次落淚。
慕天是在怪她嗎?天知道,她真的也好想和慕天一起去北方!她不放心慕天一個人走,一直養尊處優的少主,要去那麼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吃得了苦嗎?他能照顧自己嗎?她想同慕天一起經歷風雨,分擔困難。
可是,她更加不放心自己的父親,慕天畢竟是一個成年人了,而爹……卻是一個久病在床的老人,沒有了她,慕天還不至於無法度日,可沒有了她這個唯一的親人,爹爹要怎麼生活下去呢?
「我理解!」半晌後,慕天拍拍雨蓮的手背,努力地露出一個笑容安撫難過的女孩,「陸伯伯身體一直不好,做兒女的不能太自私。」
「慕天!」雨蓮摟著慕天的脖子,眼淚還是再一次決堤,這淚水不僅是因為慕天的理解,更因為即將到來的離別。
「別哭了,別讓我最後記住的,只有你哭泣的樣子,好嗎?」慕天的聲音也有一些的哽咽,「我很快就會回來的,等我在北方站穩了腳跟,我就會回來娶你的!」
那時的少年,想得如此天真,自以為有一些管理商舖的經驗,手頭有了百來兩銀子,就可以幹出一番事業,夢想似乎一點都不遙遠,星星或是月亮,採摘起來也是一樣的簡單。
「我會等你的,無論多久,我都會等你的!」而少女也以為,永遠其實並不遙遠,她抬起頭看著慕天的眼睛,用盡所有的堅強讓自己不再哭泣。
電光火石之間,四片柔軟的唇貼到了一起,分不清楚是誰主動的,分不清楚誰傾注了更多的激情,也分不清楚這濕滑之間包含了多少鹹澀,他們只知道這一個吻是自己想留給對方的珍貴紀念。
「雨蓮。」他知道在此刻提出這樣的要求是自私的,但是錯過了今晚,他不知道自己還要等待多久,「我想要你。」
雨蓮一怔,尚未及笄之前爹爹就曾提醒過她,和慕天膩在一起的時候要注意分寸,切不可失了女孩子最寶貴的貞潔,但事實上在山莊裡,他們除了偶爾躲在角落裡親一下嘴,根本沒有機會越過雷池半步。
「可以嗎?成為我的人。」大手移到了雨蓮的臉頰,慕天用拇指輕輕摩挲著被自己吻得微腫的唇瓣。
十七八歲的少年慾望本是強烈的,但是他從不願將雨蓮當成褻玩的對象,更不敢讓她知曉自己夢中那些綺麗的場景,他想要她成為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不是什麼卑微的通房丫頭,但是此刻分離的不安,讓他迫切地想要擁有雨蓮,完完整整的擁有。
成為他的人,此刻,這無疑是最美的情話,既然今生她只會成為慕天的妻子,現在將貞潔交付給他又有什麼關係?她也想擁有和慕天一起的更多回憶,而春宵一度若能珠胎暗結,那麼未來漫長的等待,或許也將不再苦澀,但是……
「你的傷……」雨蓮的問題已經讓慕天再次吻住了她。
他知道少女的心已經應允,「沒關係,我會很小心的。」
他咬牙坐起身,拉起雨蓮跪坐到自己面前,他的唇貪戀著她的,深深地吮吸,細細地描摹,彷彿要將她的甜美全都刻印進心底,而下定決心的女孩也以相同的熱切回應著,香舌主動繾綣他狂熱的侵襲。
大掌拉開衣襟露出雪白粉嫩的肌膚,指尖輕柔的觸碰使她忍不住偏首吟哦,濕熱的唇順著那優美的曲線一路下滑。
「會冷嗎?」徹底褪去她的外衫,慕天想要挑開她頸後的紅繩,卻發現懷中的人兒微微一顫。
「不會,和少主在一起怎麼會冷呢?」小時候她性寒畏冷,每年冬天,慕天都會記得要廚房多給她燉些補氣活血的湯品,那年北方有人送來一塊上好的狐裘,莊主賞給慕天做件斗篷,結果他只做了一副手籠,其餘的則為她做了一身可以穿在襖內,不易被人發現的坎肩。
他總是小心翼翼地呵護著自己,而她此刻能回報的唯有自己的身體,她要讓今夜成為彼此最溫暖的回憶,這樣一來慕天即使隻身在外也不會感到孤單。
所以盡管滿心羞赧,雨蓮卻主動將手摸向他赤裸的胸膛。
「雨蓮!」她大膽的觸碰讓少年所有的忌憚燃燒殆盡,他的掌代替肚兜覆上那兩團雪白的綿乳,那從未感受過的綿軟觸感讓他愛不釋手,忍不住略微施力將雙乳擠出不同的形狀,他低下頭嘗了一口從指縫間溢出的紅莓,那意料之中的甜美,驅使他抿唇將果實整顆含入口中。
「嗚……」低吟自雨蓮的喉間婉轉流出,她覺得被慕天的唇舌勾纏著的地方,彷彿正在燃燒,不,燃燒的絕對不只是那裡,還有她的雙頰、她的心房以及那羞人的腿心。
情不自禁滑至後背的手微微下陷,惹來少年一陣痛呼。
「對不起!」雨蓮難以相信,自己竟然忘情到忽略了少主背後的瘀傷,連忙轉身想要找尋自己帶來的藥酒。
背傷的疼痛讓少年皺緊了五官,粗臂卻依然緊摟著她。
「沒關係。」慕天咧咧嘴,若此刻讓她離開恐怕自己某個部位會更疼吧!一邊留戀著雪乳的香嫩,一邊他已單手探進褻褲之中,一指輕柔地撫弄著嬌嫩的花核,一指試探性地在花瓣間游移,盡管已經有些濕潤,但僅僅只是指尖的侵入,已經讓雨蓮難以適應地皺緊了眉。
「待會兒我會弄疼你一下,你也能原諒我嗎?」
雨蓮漲紅了臉,卻強迫自己不能移開視線,她貪戀著這最後相處的每一寸時光,即使他帶來的將是鑽心刨骨的疼痛,對她來說也將是最珍貴的記憶,「我永遠也不會責怪少主的。」
「還叫我少主?」得到了佳人的應允,慕天飛快地脫去兩人剩餘的束縛,將雨蓮推倒在單薄的木床之上,「今晚你只有兩個選擇,喊我慕天或者……喊我夫君。」
濕熱的唇沿著乳峰一路向下探索,微弱的燭火為少女從未有人探訪過的幽境,蒙上了一層昏黃的朦朧之美,那芳草之間初沾露水的花蕊,看得少年口乾舌燥。
「慕天……不!」他低頭含住,想用那晶瑩的甘露滋潤自己乾涸的喉間。
疼痛、羞赧、歡愉,雨蓮分不清此刻讓自己燃燒的究竟是哪一種感覺,當那靈活的火舌探入花徑之時,雨蓮本能地收緊扭動,卻只讓那舖滿細粒的表面,更加貼緊自己敏感的內壁。
那靈巧的舌輕輕一勾,便將涓涓溢出的花蜜捲入炙熱的口中,然後再次貪婪地探出深入,彈動間,時不時地掠過前端珠蕊,激得穴口輕顫無助地吐出更多蜜汁。
「雨蓮,你好甜。」這樣的甜美,他怎能饜足?
「別……怎麼可以……這樣好奇怪。」如同千萬只螞蟻在爬行的酥癢感覺,讓雨蓮想要扭動身子,但是先前的教訓卻讓她不敢輕舉妄動,只好開口懇求慕天放過自己。
「別怕,雨蓮。」慕天緊抓著她的足踝,不讓她有任何逃脫的可能,「感受它,感受只有和我才能有的親密。」
是啊,此生除了慕天以外,她還能允許誰對自己予取予求?
花徑逐漸放鬆,慕天的舌得以更加自由,更加深入,拋棄羞澀和矜持,湧上的是沁入骨髓的悸動,伴隨著顫抖和嬌吟,更為豐沛而濃香的蜜汁傾瀉而下。
「太美了,這就是所謂的瓊汁玉液吧。」慕天抬起頭,意猶未盡地地舔了舔唇,這是他的,都是他一個人的。
「為什麼……你為什麼……」高潮的漣漪還在激盪,雨蓮只覺眼前金星閃爍,「你到底在哪裡學的?」莫非是在蘇州的時候,偷偷去過了花樓,否則怎麼會……
「我……」沾滿蜜液的俊臉上漾起了可疑的紅暈,「我聽陸煜、郭時他們說的。」
「只是聽說?」怎麼可能就這麼熟練?
「還看了春宮圖……僅此而已!」慕慕天急切地覆上嬌軀,與心上人四目相對,「我只是好奇交歡是怎麼回事兒,沒想到他們會拿那些給我看。」
陸、郭皆是尉遲家生意上的世交,一群少年湊在一起,難免會聊起自己的風流韻事,聽說他未曾嘗過翻雲覆雨的銷魂,郭時便拿了自己私藏的絕版春宮圖冊給他。
女人雪白而豐滿的乳房,嬌艷欲滴的私花,或相依相偎或顛倒交疊,那些活靈活現、花樣百出的香艷畫面,看得他血脈賁張,雖然知道會被朋友嘲笑,但是他還是一口拒絕了好友邀他同去花樓的慫恿,然而也就是從那時開始,那些絢爛的畫面總會在他夢中翻轉,而他的夢裡,身邊永遠只有一個身影。
「以後別再和那些紈褲子弟來往了,淨說些下流事。」雨蓮嬌嗔。
「遵命,娘子!」慕天吻上她的紅唇,本被他一人獨佔的香液,在兩人的舌尖交纏流轉,又沿著雨蓮的下顎一路滑下脖頸。
慕天原本握著纖腰的大掌再次探入少女的腿間,輕壓花瓣並探入一指,專情於唇舌交纏的雨蓮沒有反抗,於是慕天再入一指微微分開,試圖撐開細縫。
「會疼嗎?」他貼心地詢問。
雨蓮紅著臉搖頭,雙指更沒入了一個指節,旋轉挑勾著絲緞般的內壁,「這樣呢?」
「呃!」突然被觸碰到的某個凸點讓花穴一陣悸顫,美背繃成一條優雅的弧線。
「疼嗎?」沒有經驗的少年,以為是自己太過粗魯弄傷了她,長指停在花徑間不敢造次。
「不是。」這樣的靜止讓雨蓮倍感難耐,卻又不敢自己扭動尋求慰藉,只得漲紅臉將原本絞著身下衣物的手,勾到了慕天的頸後。
慕天知道心上人已全然為自己做好了準備,抽插了幾次後退出長指,握住雨蓮的腰,改用自己早已勃發的慾望,摩挲著那濕熱的花縫。
兩人同時發出了難耐的呻吟,「那……那是……」
雨蓮好奇地看向抵在自己腿間的炙熱,但是剛瞄到一眼,就羞赧地別開臉。
「別怕,雨蓮。」慕天拉起她的手,沿著自己的胸膛滑至下腹,「來,摸摸我。」
朱唇輕啟,但是拒絕的話語卻停在了嘴邊,她有些被嚇到了,素手觸摸到的那根熱杵,居然是有生命的,在她掌間不斷脹大、跳動。
「嗚……」汗水沿著俊顏緊繃的下顎滴落胸前。
「慕天,你也會疼嗎?」指尖輕輕拂過肉棒上凸起的青筋,本想安撫怎料卻讓他的呻吟更沉。
「不,不疼。」這真不是個好主意,快慰越大折磨卻也越深,慕天勉強扯出一抹笑,將她的小手重新置回自己頸後,他已經再也無法忍耐,低頭猛地吻住輕顫的紅唇,一手揉捏著雪白的綿乳,一手扶住慾望挺進渴望已久的花徑。
那是如同撕裂般的疼痛,但是雨蓮緊咬著唇,不讓自己發出半點哀吟。
「放鬆,雨蓮,叫出來沒關係的。」慕天憐惜地舔吮著被咬得泛白的下唇,揉捏著綿乳的五指也越發輕柔了,畢竟也是初經人事的少年,處子緊窒的甬道,讓他幾乎在進入的剎那就要傾洩而出,但是憑著驚人的毅力,他咬緊牙關開始緩緩抽動,原本扶著利刃的右手並未遠離,而是留在兩人交合的地方輕輕撫弄著花口,時不時地還探到前方撥動一下敏感的花蒂。
他想要的不是慾望的發洩,他想要的是和雨蓮共同攀上極樂的雲端。
「呃,慕天……」終於,柔媚的呻吟再次自那張櫻紅小口中溢出,雨蓮原本僵直的身體情不自禁地弓出了一道弧線。
「舒服了嗎?」女孩沒有回答只是羞澀地將頭埋在他的頸間,但是主動依偎向他的姿態,已經說明一切。
這一夜,慕天第一次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他低哼一聲,俯首將那晃動著的乳尖再次含入口中,下身的慾望毫無顧忌直接頂入花徑深處。
「慢……慕……慕天,慢一點,我跟不上你了!」已經想不起應該有的矜持,雨蓮本能地跟隨著他的節奏扭擺嬌臀,花穴不斷收縮,吮吸包覆著他炙熱的慾望,讓他無法逃離,也讓她沉淪起伏。
「雨蓮,你終於是我的了!」
「我一直都是你的,永遠都是慕天的……啊!」
床板在兩人身下發出「吱吱」的響聲,但此刻他們能夠聽見的只有彼此口中的愛語。
在一聲低吼間,濃稠的白漿噴洩而出,「等我,雨蓮,一定要等我回來娶你。」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3 00:08:35
第四章
「少……少主。」紅唇輕顫,最終只能吐出這樣疏離的二字,時隔十年,雨蓮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有直接喚他名諱的資格。
「你怎麼來了?」他不喜歡雨蓮那麼稱呼他,這不僅讓他想起了以前的生活,還讓他驚覺到了自己與雨蓮的距離,但是尉遲慕天的臉上並沒有流露出太多的變化,彷彿任何事情對他來說都不重要。
「我……」雨蓮咬了咬下唇,將尉遲慕雲推到自己的身前,「我受尉遲莊主臨終所托,將小少爺送到您這裡來。」
「我爹……死了?」慕天冰冷的眼眸中,還是不經意地混雜些許的惆悵,即使再多恩怨也不能掩蓋父子的情分。
「是的。」一想起尉遲莊主在山野間的孤墳,雨蓮就難過地低下了頭,「莊主是在今年清明前去世的,他臨死前讓我告訴你,他很後悔,」
慕天從石凳上站了起來,轉過身不讓別人看到他臉上的複雜神情,在場所有的人都異常的肅靜,慕雲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而尹延龍也一改平日的嬉皮笑臉,擔憂的看著自己的好友。
所有人都在等待慕天的反映。
許久,他才說了一句話:「後悔又有什麼用呢?」
他相信父親在臨終之前肯定是後悔的,因為是他親手趕走了自己無辜的兒子,多年來他臥薪嘗膽,不擇手段地擴大自己的事業,就是為了做給父親看、讓他後悔,可是這個結果並不讓他感到高興。
一切都已經太遲了,後悔、愧疚、道歉不再有意義了。
從前,再也回不去了……尉遲慕天突然想起什麼,轉過身驚訝地問:「那麼,這個孩子是?」
「慕雲,尉遲慕雲。」雨蓮介紹道:「他是你的小弟弟,慕霉,快叫哥哥!」
「哥哥。」慕雲羞澀地張開口,眼前這個高大冷硬的男子,還是讓他感到陌生。
慕天緊緊地盯著小男孩,原來他不是雨蓮的孩子,而是……
「這麼說,他是那個女人的孩子?」尉遲慕天咬牙切齒地問道,這真是一個比他原來以為的,更加糟糕的事實!
慕天憤怒的表情讓雨蓮知道,自己擔心的事情還是襲生了,她歎了口氣,轉身對一直站在旁邊的尹延龍說道:「公子,能麻煩你帶慕雲到別處玩一會兒,好嗎?」
雨蓮明白慕天一定很恨瑞琪夫人,其實她自己也很恨那個心腸歹毒的女人,但是這一切都與小少爺無關,她不希望小少爺受到無辜的牽連。
「蓮姊姊。」一聽到雨蓮要自己跟著個陌生人離開,慕雲緊張地拉住了雨蓮的衣袖。
「小弟弟,你跟我來吧。」尹延龍揚起那老少通吃的笑容,拉起慕雲的小手,「這裡看上去挺悶,其實還是有些地方可以玩玩的。」
「去吧。」雨蓮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笑容。
慕雲順從地跟著尹延龍走向別處,但還是一步一回頭地看著雨蓮,當然他很小心地沒有讓自己的視線落到雨蓮的後面,因為那裡站著一個令他非常害怕的人,那個人真的是他的哥哥嗎?可為什麼用那樣嚇人的眼神看著自己?彷彿……非常厭惡他?
「他是那個女人的孩子,你居然還想讓我收留他?」待尹延龍帶著那個小男孩走開之後,慕天才發問。
他不喜歡那個孩子,不僅是因為他是自己仇人的兒子,還因為這個小傢伙太過依賴別人,一點都沒有尉遲家傳人的氣魄。
「他是瑞琪夫人的兒子沒有錯,但是他始終也是你的弟弟。」他們之間的血緣親情,是不會被任何事物所阻隔的。
「我寧願沒有這樣的弟弟!」從冰雪中蹦出的火焰才更加地傷人,尉遲慕天現在的表情,讓雨蓮也不禁向後畏縮了半步,他真的是慕天嗎?雨蓮再一次懷疑。
以前的慕天也會發脾氣,但是從來不會讓人這麼的害怕,感覺不到有半點可以轉園的餘地。
「那女人那般殘忍、卑鄙地陷害我還不夠嗎?憑什麼還要我替她養孩子?」仇恨常常會蒙住人的眼睛,無論那雙眼睛從前有多麼的清澈,「誰知到那個小雜種會有多像他的母親,日後會不會變成他母親那樣惡毒的人,難道你要我養虎為患嗎?」
「可是……可是他至少有一半的血液是同你一樣的呀!」慕夭刻薄的話語讓雨蓮心寒,她沒想到慕天居然將這麼惡毒的言論,加諸在自己的弟弟身上。
「那又怎麼樣?」慕天步步走向雨蓮,他高大的身形在雨蓮的身上形成了沉重的投影,「他的母親讓我承受痛苦,為什麼我卻要讓他有好日子過?」
「慕天,你不該這麼想的。」雨蓮搖搖頭,慕天的想法太偏激了,然而她又知道慕天有理由如此地情緒激動,在矛盾之間,她幾乎沒有信心說服這個她曾經最熟悉的人。
「那我該怎麼想?」慕天的語氣裡有一絲難掩的嘲諷,「雨蓮,你還是像以前那樣,相信與人為善嗎?那麼能不能告訴我,這些年來你得到了什麼?」
其實根本用不著問,他都知道雨蓮還是像以前那般的傻,光是從她為了那個孩子一路上的付出就能夠看出來了,慕天突然想到了被雨蓮當掉的玉珮,本來以為那是為了救雨蓮自己的孩子,可原來那個孩子是那個女人生的!
雨蓮這麼做值得嗎?或者她以為,那塊玉珮的價值也只有這些,想到這裡,慕天暗地裡握誓一了拳頭。
聰到慕天喚自己的名字,她的心裡卻沒有了往日的悸動,卻只覺得空蕩蕩的胃裡一陣痙攣,為什麼?僅僅是因為慕天的話傷了她,還是因為眼前的慕天,完全背離了自己的預先想像!
不該是這樣的,不該這樣!
「你以為只有自己受苦了嗎?這些年來尉遲山莊也是滿目瘡痍,甚至到現在什麼都沒剩下了!」雨蓮聲音有一些地顫抖,接著身體也開始跟著顫抖,她自己也分不清是因為傷心還是生氣。
「這都是咎由自取。」慕天別開眼,故意忽略雨蓮的脆弱,爹爹不分是非,繼母貪得無厭,而這孩子,只能說是投錯了胎,尉遲山莊的衰敗完全就是人禍。
「你怎麼能這麼說!」心在隱隱作痛,撲面而來的寒氣讓雨蓮覺得頭暈目眩。
咎由自取?那麼她呢?難道她這些年來為慕天所忍受的痛苦、所犯下的罪行也是咎由自取嗎?
突然間,背上、腿上早已經愈合的傷口,又如同潰爛般灼燒了起來,耳邊爹爹灰心喪氣的咒罵讓她渾身上下如置冰窖。
雨蓮不住地向後退去,她的步伐有些虛浮,彷彿下一步就要從雲端踩空墜落,「你真的是慕天嗎?或者你只是個寄居在他身體裡的惡魔?」慕天並沒有回答。
他比所有人都明白,自己已經不是徒前的那個尉遲慕天了,惡魔?並非沒有人曾經這麼形容過他。
「不,你一定不是慕天。」慕天不會這樣冷酷無情,不會無法體諒她的付出,不會這樣讓她無法看透,雨蓮的臉蒼白如紙,她晃晃悠悠地轉過身「我要帶小少爺走,我要去找真正的……」話沒說完,雨蓮便覺眼前一黑,她還想勉強支持卻抵不住地向後倒去。
「雨蓮!」一見情勢不對,慕天一個箭步衝上前去,趕在雨蓮倒地之前,將她攬入自己的懷抱,並吼一聲:「該死!」
不要碰我!雨蓮想要掙扎,卻發現自己連動根腳指頭的力氣都沒有,她不想讓這個惡魔碰她,一個擁有慕天的外表,卻與慕天截然不同的惡魔!
可是出乎意料的,她靠上的那個懷抱卻是那麼的溫暖,就像當年在山上小屋裡的擁抱一樣,彷彿能將她融化,這般的溫度重新燃起了她的希望之火,惡魔是不會有那種溫暖的,那麼將她抱起的人真的是慕天?
雨蓮微微睜開眼,想要親眼確定一下,「慕天?」
「我在這裡。」抱起雨蓮,慕天快步往裡屋走去,該死!她是不是從來沒吃飽啊?為什麼輕得宛如鴻毛一般,讓他覺得雙臂承受的分量是這麼的虛無,彷彿懷裡的人下一刻就要化成煙飄走似的。
雨蓮最先見到的是一雙充滿焦慮的眼睛,那一刻她真的確信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可是下一秒她看到的那張臉龐還是那樣的冰冷,不!這一定不是慕天!
「慕天,你究竟在哪裡?」淚水在雨蓮的眼角凝結,雨蓮真的不明白,那個總是能滋潤她心田的慕天究竟到哪裡去了?
雨蓮的話宛如一把尖刀一樣,插進了慕天的胸口,「該死!快去找大夫!」
他衝著自己看到的第一個僕人怒吼道,而那個倒霉的僕人頭也不敢回,踉踉蹌蹌跑了出去。
「怎麼了?」發現這邊異狀的尹延龍,帶著慕雲向這邊走來,
「蓮姊姊!」看見自己敬愛的蓮姊姊居然被那個可怕的人抱著,慕雲掙脫了尹延龍的手,不顧一切地向尉遲慕天跑去,然而他卻被稱為他哥哥的人,用一個恐怖的眼神擋在了兩步之外。
「尹延龍,你先把這小子帶到南院去!」他依然厭惡的看了一眼,這個和自己小時候頗為相像的男孩,卻不作停留地抱著雨蓮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小弟弟,看來你可以住下了。」看著好友的背影,尹延龍玩味地說道。
「可是,我不想住在這裡。」慕雲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他不想留在這裡,不想讓那個可怕的人傷害蓮姊姊。
尹延龍揉揉他的腦袋,「沒關係,你哥哥不是壞人,只是……習慣了就好。」
慕天山莊的夜空好像永遠也看不到星星,只有房間裡的幾盞燭火在無盡的黑夜中若隱若現。
「事到如今,你還不想把一切告訴我嗎?」尹延龍倚在迴廊的柱子上,轉過頭看向自己的好友,尉遲慕天的雙手支在欄桿上,低著頭雙目緊閉,說不清是在休息還是在逃避。
「你不說也沒關係,等她醒了,我自己去問她。」尹延龍聳聳肩,假裝不在意。
而時間也好像再一次證明,他的威脅對尉遲慕天來說永遠是沒有用的,正當他想要第一萬次,為自己居然有這樣無趣的朋友而哀歎的時候,那個三緘其口的男人突然說話了。
「雨蓮的父親,以前是尉遲山莊的管家。」
「啊?」已經走神的尹延龍一時沒有聽清。
「她名義上是我家的丫鬟,但是我爹一直很喜歡她,我們兩個人是一起長大的。」
慕天的母親死於難產,雨蓮讓尉遲老莊主想起了那與自己無緣的女兒,故而格外疼愛,而在收留雨蓮父女之後的幾年裡,尉遲家連續做成了幾件大買賣,尉遲莊主將此視為自己的善果,進而想收雨蓮當乾女兒,但最終被陸伯伯婉言推辭,沒想到,老人在最後的幾年裡確實得到了雨蓮如同親生女兒一般的照料。
「我們青梅竹馬,還曾經私定過終生。」尉遲慕天的口氣有一種刻意的雲淡風輕,聽了卻讓人覺得分外淒涼。
「後來,我身上發生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被趕出了家門輾轉來到了這裡,今日,是十年來的第一次重逢。」
但是他作夢都沒有想到,他們的重逢居然會是這樣,前所未有的針鋒相對,以至於都讓雨蓮昏了過去,盡管大夫說她是因為勞累過度才昏倒的,但是慕天知道自己是有責任的。
「你很愛她?」尹延龍忽然明白了這些年來慕天的不近女色。
慕天沒有回答,他愛雨蓮嗎?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盡管人們都說青梅竹馬的愛,更多的是親人之愛,但是事實上他根本沒有愛上過其他的女人……或者是不能,但是……
「她已經嫁人了!在我來北方後的第兩年。」慕天用強調的口吻陳喃著,這個他認為的事實。
他還記得八年前,當他從歸鄉的老僕人那裡,聽說爹已經將雨蓮許給了一戶朱姓人家時,心牆的某處坍塌的聲音,那時他多麼想不顧一切的回到尉遲山莊,哀求父親也好,入山為寇也好,只要有辦法能將雨蓮從陌生人的手中奪回。
可是那個時候,他身上所有的錢財都被人騙光,只能在別人屋簷下躲雪的他,根本連填飽肚子的錢都沒有,又有何資格給雨蓮幸福呢?
「既然她那麼水性揚花,你又何苦對她唸唸不忘呢?」尹延龍為好友忿忿不平,本來他還期望著怎麼樣的一個愛情故事,誰知道那個女子居然在自己的愛人蒙冤後,這麼短的時間就另嫁他人。
「不!這不是雨蓮的錯。」尉遲慕天忍不住為雨蓮辯解,盡管他自己也曾經無數次怨恨過雨蓮的背棄,「雨蓮沒有力量違抗我的父親,即使我也不能,而且,陸伯伯對我爹異常的忠誠,我想雨蓮……」
他能夠理解雨蓮的處境,像她這樣一個孤立無援的女子還能怎麼做呢?難道要她以身殉節?哦,不!他情願雨蓮嫁給了別人,也不希望雨蓮為了他而犧牲性命。
這個男人還愛著那身為人婦的女子,尹延龍得出了自己的結論,從慕天的話語中他能感覺到深深的無奈,或許在這件事情上他們的確不能責怪任何人,是命運太過殘酷。
「呵呵。」慕天突然笑出了聲,他自嘲地搖搖頭,「其實當我聽說雨蓮嫁人的時候,我並不很難過,真的不太難過,因為那時正在挨餓的我,會想到幸好雨蓮沒有跟著我一起受苦,幸好有一個男人能替我照顧她了。」
真的不難過,因為他的心已經不在了,而也正是因為如此,在此之後他才能夠低頭接受韓夫人的援助,不畏世俗的眼光,成為了和富有寡婦關係曖昧的年輕男管家,利用她對自己特殊的情愫,逐漸參與韓家的各種生意,甚至在她死後接管了韓家所有的財產,把它當做達成慕天山莊霸業的墊腳石。
與自己為達目不擇手段的不堪行徑相比,雨蓮的選擇簡直聖潔得如同天女。
慕天突然轉過臉看向尹延龍,他的眼中迸射著怒火,「可是那個男人做了什麼?他怎麼會連自己的女人都照顧不好呢?」
「我想,雨蓮姑娘的丈夫應該已經死了。」尹延龍平靜地說出自己的看法。
「死了?」
尹延龍點點頭,「你想,一般的良家婦女怎麼會撇開丈夫,帶著個孩子獨自出這麼遠的門?只有可能她的丈夫已經死了,她一個寡婦沒有別的辦法。」
「也可能那個男人是個混蛋!」慕天就是無法把揍人的念頭,從腦海中剔除。
「她醒了之後,你為什麼不問問她呢?」尹延龍聳聳肩,「我看你啊,還是先想想怎麼安置你那個小弟弟吧,畢竟那是雨蓮姑娘最在意的事情。」
慕天別開臉看向天際,如果雨蓮的丈夫已經死了的話,那麼她在這個世界上已經再沒有其他親人了,他又該將無家可歸的雨蓮怎麼辦呢?
天空的盡頭,星辰采出了頭,然而卻還是沒有一顆能給出答案。
黑暗中,雨蓮睜開了眼睛……這是在什麼地方?她所能記起的只有一張英俊的臉孔,稜角分明的五宮,還有炯炯有砷的眼睛,那是……尉遲慕天。
然而她覺得自己的記憶依然有一些混亂,為什麼在她的記憶裡面,既有慕天溫暖的擁抱卻同時還有那般冷然的目光?哦,對了!因為這兩個慕天並非同時存在的,他們之間隔了十年之久。
「你醒了?」
雨蓮別過頭,這才發現這間陌生的屋子裡原來還有別人,黑夜掩去了他的容貌,只有一雙眼睛在暗處格外發亮。
電光石火之後,屋內亮起了一盞燭光,男子稜角分明的五官,在燭火的搖曳間顯得更加的剛毅,這也是慕天……雨蓮想到,可這又是哪一個他呢?
「我怎麼了?」雨蓮感到自己渾身都沒有力氯,連說話都有些困難。
「你昏過去了。」慕天回答道,雙手環在胸前,「大夫說你的體質過於虛弱了。」
她從來都不吃飯的嗎?那她賣玉珮得來的錢都到哪去了?慕天瞇起眼,不用問,那些錢一定都花在那孩子身上了。
雨蓮低下頭,她不知道自己居然沒用到這種地步,昏倒?她又不是什麼千金小姐,然而她忽略了一點,積勞也能成疾。
自從尉還山莊破敗之後,她就沒有再吃過一頓真正飽足的飯了,這樣怎麼可能不生病呢?
「小少爺呢?」一想到自己的小主人,雨蓮就不禁緊張了起來,慕天這麼不喜歡自己的弟弟,不會是已經將慕雲給趕出去了吧?
慕天不悅地皺起了眉頭,即使在這樣自身難保的情勢下,這個女人為什麼就是不能暫時忘記,這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呢?
他並不知道自己的表情讓雨蓮心中一寒,這是那個冷酷的慕天,雨蓮得出了自己的結論。
「他在自己的屋子裡。」
「自己的屋子?」雨蓮沒有明白他的話,自己的屋子又在哪裡?
「放心吧,不是柴房。」慕天說道:「從今以後,他會一直住在那裡。」
雨蓮瞪大了眼睛,驚異地看著他,「你……你願意收留慕雲了?」
今天白天的時候,他還是那麼的堅決,那麼的冷酷,當時她都快失去信心了,她從來沒有料想到還能峰迴路轉,而且還這麼快。
慕天沒有回答。
是的,他同意了,並非他不計前嫌。
他知道自己的心胸不夠寬廣,他知道自己永遠無法將那個孩子,當成所謂的「弟弟」看待,可是他也知道如果自己不留下那個小子,雨蓮就會帶著他生活,他們的日子一定會非常的艱苦。
「你先休息吧。」慕天突兀地站起身,走向門邊,他不能再看下去了,看到雨蓮這麼的蒼白、這麼的虛弱,對他是最殘忍的折磨。
他不敢去想像這些年,這些沒有自己的日子裡,雨蓮都經歷過怎樣的風雨,他想要將她擁入懷中,告訴她無論發生過什麼,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現在有他在,一切都不用擔心。
但是他不能,因為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自信滿滿的尉遲慕天了,他擁有了更勝以往的財富,卻失去了給人幸福的能力,看看雨蓮現在這樣驚恐而僵硬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已經不再是那個她能夠全身心信賴、依靠的尉遲慕天了。
男人只在推開房門的時候,最後看了她一眼,「等你身體好些了,我們再討論這個問題。」
雨蓮默默地看著慕天走出房門,他的冷淡與疏理讓她感到心痛,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她?不肯多說一句話,臉上沒有任何可讓人辨認的表情,而那雙眼睛,那雙曾經含情脈脈的眼睛,現在卻變得那麼難以解讀,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慕天!
然而,雨蓮還是笑了,很久以來第一次舒心的微笑,她終於完成老莊主的遺願了!小少爺會留在這裡,同他的哥哥住在一起,他不會再為吃穿發愁,他會有書念,他會是一個快樂的孩子。
在美麗的憧憬中,雨蓮再一次進入了夢鄉。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3 00:08:50
第五章
隔日午後,當小廝跑進來告訴他洛琳來了的時候,正在清算帳目的慕天不由自主地挑起了一邊的眉毛,也好,這下他不願意見到的人一下子都來齊了。
「你們主人都要喊我一聲姑奶奶,你們這些狗奴才敢攔我!」由遠及近的喧鬧聲,昭示著那有著文雅名字的年輕寡婦,未曾改變過自己蠻橫的性格。
「碰」的一聲,他書房的門被推開了。
慕天揮了揮手示意小廝不用阻攔,女子雖是一身守寡的素色衣衫,卻都是上好的綢緞,髮髻間插著一支紫金步搖,神態步履間皆透著毫不掩飾的傲慢,她大步邁入書房,逕自挑了一張書案旁的紫檀椅坐下。
「怎麼,好歹我也是你以前的主子,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嗎?尉遲莊主!」少婦刻意強調了最後的四個字,不加掩飾的譏諷口氣,昭示她此行的目的,需要讓他想起前半句的那個事實才能想到。
「有什麼事情嗎,董夫人?」然而慕天並沒有顯露出任何的不快,只是低下頭繼續查看著手中的帳目。
「料事如種的尉遲莊主,居然會不知道小女子的目的?」洛琳同樣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這個黑衣的男子,他或許真的是冰做的吧!他身上散發出的溫度比初識的時候又降低了幾分,然而卻也更加的耀眼了。
「劈叭劈叭」的算珠聲音,總是那樣的乾脆而冷酷。
「兩千兩。」而同樣冷靜而乾脆的還有尉遲慕天的回答,有一瞬間,洛琳甚至沒能在那樣刻板的韻律中,分辨出那是在對她說話,而男人冷漠的態度一下子挑起了女人的怒火。
「你當我是要飯的嗎?」她猛然傾身一把奪過慕天身前的帳冊,毫無顧慮地扔向了空中「別忘了,要不是我娘的錢,你現在還是個賣草蓆的窮鬼呢!」
「或許……」終於,那個男人抬眼看向了她,在他的眼中,洛琳並沒有如願地看到憤怒的火焰,然而那種深不見底的黑色,卻似乎更能將人灼傷,「或許是董夫人你忘記了,你娘親當年交給我的舖子,三年前我早已加倍奉還給你和董家姑爺了。」
男子的回答讓女人一時啞口無言,可是「兩千兩」並不是她此行的目標。
「還我?」她抬手把絲帕咬在了嘴邊,說話間淚水滴落了下來,她再怎麼說也是大商賈家的小姐,知道該怎麼樣為自己爭取最好的籌碼。
「你還我再多又有什麼用呢?當年若不是你無視我的情誼,我又怎麼會嫁給那個短命鬼、吃喝嫖賭的敗家子呢?現在尉遲莊主你發達了還不肯放過我的夫家!董家如今風雨飄搖,要是哪天真的垮了,我這孤兒寡母的要怎麼過活啊!」
慕天冷冷地看著女人的出色的表演,「董夫人是千金小姐,尉遲當時只是個小伙計,自然不敢高攀。」
「不敢高攀?」洛琳依然含著淚的眼微微瞇起,燃起了一絲陰險,「那怎麼就敢高攀我的娘親了呢?」
「五千兩全國現兌銀票。」慕天的臉色絲毫未變,雖然仍心存不甘,但是洛琳對自己的努力結果相當滿意。
「有一個條件。」慕天的話暫時打斷了她的沾沾自喜,「離開濟陽,越遠越好,馬上。」洛琳眼中的喜色盡斂,站起身撞開了貴重的紫檀椅。
「你以為我還會回來找你?」走到門口時,她冷冷地回頭說道:「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不過是我娘養過的、不肯給我的寵物罷了。」
是的,他不想見的人都來了,雨蓮的到來讓他想起了自己失去的美好,而洛琳則讓他憶起了自己曾經的醜陋,直至今日的醜陋。
書房外的迴廊裡,雨蓮緊張地絞著衣服的下擺,她依然有一些頭暈,她知道自己該多臥床幾天,但是……但是她心裡有放不下的事情,再柔軟的床都好像是針氈一般。
早晨,慕雲來看過她了,才幾頓的豐衣足食已讓他的臉色紅潤了不少,乾瘦的身體也似乎胖了幾分,照料她的奶娘慈眉善目,一看就讓人覺得安心。
現在小少爺有了一個新家了!她欣喜的想到,老爺在天之靈終於可以瞑目了,可是她呢?自己接下來又該怎麼辦?已經有新的人照顧小少爺了,她還有必要留在這裡嗎?或者說,她有理由留在這裡嗎?
她不過是慕天以前的丫鬟,一個下人,或許他們是一同長大的,或許他們曾經兩小無猜,或許他們有過海誓山盟,但是這一切都已是十年前的過往,這一切的過往都不足以成為一個讓她留下的埋由,更何況,現在的慕天讓她有些害怕……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吱」地打開了,屋內走出一錦衣玉飾的年輕女子,同她撞了個正著。
「抱歉。」雨蓮謙卑地低下頭,忍住不去揣測她的身分。
洛琳厭惡地拂了拂肩膀扭頭離去,然而沒走幾步又突然停下了腳步,「那是誰?」她問一旁的小廝。
在這富奢的慕天山莊之中,只有最下等的奴僕是著布衣的,但粗使丫鬟又怎麼會有機會受主人召見呢?
「這個。」洛琳取出一兩碎銀。
「那位是雨蓮姑娘,聽說是莊主老家的人。」小廝將碎銀藏在腰間小聲答道。
「老家?」洛琳冷哼一聲,「尉遲慕天原來也是人生父母養的!」
「雨蓮姑娘,莊主可以見你了。」這邊小廝已為雨蓮通報,她原本以為要等很久,沒想到、慕天立刻就同意見她。
雨蓮謝過,跟隨小廝步入書房,她要見的人正坐在書房另一端的書案後,一隻手打著算盤,一手翻著帳簿,雙眼始終沒有抬起來過。
待身後的房門板上,女子輕移蓮步略微走近,卻又不敢靠得太近。
「身體好些了嗎?」尉遲慕天突然問道,算珠「劈啪」的聲音並未停止。
「已無大礙。」站到書桌的前面,雨蓮回答道。
慕天沒有接話,他的心思似乎更專注於這些繁複的數字上面,雨蓮咬了咬下唇,決定由自己先開口:「既然小少爺已安全送到,我身體也已安康,我想我……該就此告辭。」
算珠的聲音戛然而止,屋內安靜得令人窒息,那雙午夜般漆黑卻清澈的眸子終於與她相對,雨蓮卻依然難以解讀。
「你準備去什麼地方?」彷彿過了無數個冬夏,慕天才開口。
「我……」她要去什麼地方呢?她已經沒有親人了,曾經稱之為「家」的山莊,現在也已經荒廢了,而自己因為當年的固執也不再有任何的朋友。
「我想找一處寺院出家修行。」或許,現在正是時候履行當年許下的誓言。
「出家?」慕天瞇起了眼睛,看來延龍是對的,她是一個寡婦,所以沒有可以依靠的男人,但是既然如此,她為什麼不肯乖乖的留在適裡,卻還要投靠什麼該死的寺院?
「你就此六根清淨了,這小野種就留給我一個人操心?」
她怎麼能放下心!雨蓮心中徹底冷了下來,原來慕天對慕雲的恨意從來都沒有減退過,他從來就沒有把他當成一個親人看待,既然這樣,那他為什麼還要收留這個孩子?
雨蓮咬著牙說:「他是你弟弟,如果他是野種的話,那麼你也是。」
慕天挑了挑眉毛,他幾乎都要忘記了,雨蓮並非全然是好脾氣的,當觸及到原則性的問題時,她也會顯露出自己牙尖嘴利的一面;同樣是不敬的話語,洛琳為的只是侮辱他、讓他難堪,但是雨蓮卻是為了袒護自己身後的弟弟。
這個孩子雖非她所生,但在雨蓮心目中的地位,恐怕已經超過自己了吧!這個認識讓慕天感到有一些的嫉妒,同時又替她不值。
「你得留下來。」慕天直截了當命令:「你要留下來照顧他。」
雨蓮迷惑地眨眨眼,「可是慕天已經有奶娘……」
「奶娘會照顧他的起居,她歸你管轄。」慕天打斷了她的話,「以後那小子要讀書識字,要娶妻生子都歸你管,明白了嗎?」
雨蓮抿緊了唇,這所有的安排,分明就是想和自己的弟弟劃清界限!他或許願意提供錢財,但是他不願意提供精力和感情!不,她不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你才是他的哥哥,我想不該由我……」
「你要留下來照料他,否則他跟著你走。」慕天的口氣非常的平靜,然而話語間分明是赤裸的威脅。
「可是你已經同意收留他了,你怎麼能出爾反爾?」雨蓮不禁提高了嗓音。
「收留他的前提,是有你會照顧他。」
雨蓮直愣愣地看著慕天,她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男人居然用小少爺來威脅她。
等一下,威脅她?威脅她又能從她這裡得到什麼?
她不過是個丫鬟,她的生死都能被捏在他這種人的手中,尉遲慕天只是單純的不想理睬自己的兄弟,強迫她留下只為能讓自己沒有後顧之憂罷了,他也知道她不可能不留下來,因為她沒有能力撫養一個孩子,而且她也不會讓慕雲放棄這裡良好的物質條件,這一點,雨蓮知道慕天早就算計好了,
她好恨!她好恨現在的慕天居然這麼攻於心計,她好恨他對自己的同胞手足竟吝嗇到哪怕一丁點關心,她好恨自己別無選擇,「好,我留下。」
慕天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變化,「今天晚些時候,秦管家會來找你的,以後有什麼事情也可以找他,他會給你和那小子想要的一切。」
那他會給慕雲你的關懷嗎?不會的,因為這個你也不會給。
算珠「劈啪」的諠譁再一次響起,雨蓮怨中帶怒的看了慕天一眼,安靜地向門口走去。
直到書房的門再一次被關上之後,慕天才停下手中的動作,帳簿剛才早就給洛琳撒得亂七八糟了,他這是打著哪門子的算盤!他讓雨蓮更加相信他就是惡魔本人,或許從此之後他會被痛恨、被厭惡。
可是,他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不是嗎?他留住了雨蓮,雨蓮不用再忍饑挨餓了,在他的保護下,雨蓮的後半生將會衣食無憂。
或許,雨蓮會恨他,但是……她至少不用再受苦了。
尉遲慕天一直都是個說話算話的人,如同他曾經許諾過的那樣,他給了慕雲一切。
寬敞舒適的院落,除了奶娘之外,還有五個丫鬟和兩個小廝可供差遣,在管家的推薦下,城裡最好的私塾先生被聘來當他的老師,雨蓮明白,如果對這樣的生活還有什麼怨言的話,那就是貪得無厭了。
然而也如同慕天曾經表態過的那樣,他再也沒有出現在他們面前,他似乎因為慕雲,在自己的山莊裡構築了一個獨立而封閉的城池,而他本人則游離於城牆之外,不肯踏入半步,以一種絕對乾脆的方式達到了無視的目的。
這一個早被警告過的事實,依然讓雨蓮有些失望,因為她依然期望慕雲能有一個溫暖的家,這個孩子幾乎從出生之後,就沒有享受過真正的家庭溫暖,剛剛懂事時夫人就攜款潛逃,山莊敗落時,所有人都仇視他,甚至對他惡言相向,再之後是老莊主的辭世,而如今,他唯一的親人,那個應該能成為他的支柱的人,無論是物質上的還是精神上的,卻拒絕提供任何感情。
對於一個成長中的男孩子來說,一個成年男性的引導是相當重要的,雨蓮一度真的非常擔心只有她陪伴在左右的慕雲,性格是否會不夠健全,然而,幸好有一個人適時地出現,替代了慕天「哥哥」的位置。
「高一點,還能再高一點嗎?」看著牽著風箏,慕雲一臉興奮的問身邊高瘦的男子,坐在一旁的雨蓮看到此情此景,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尹延龍,這個本來只有過一面之緣的男子,卻常常會不請自來的陪慕雲玩耍,他爽朗而詼諧的性格,改變了慕雲原本的內斂與害羞,讓他展現了一般男孩該有的活潑好動,這個俊秀飄逸的男子,是雨蓮所知慕天唯一的朋友,但是她實在無法想像這麼兩個性格迴異的人,是如何走到一起的。
「當然可以。」尹延龍手把手地教他,「稍微放一點線,像這樣!小心,手不能打滑。」
慕雲點點頭,專著地望著天上魚形的風箏。
「慕雲,你自己玩一會兒行嗎?」尹延龍摸摸慕雲的頭,「龍大哥要先歇一歇,這把老骨頭了!」
雨蓮倒了一杯茶,遞向走來的尹延龍,「尹公子,今天又辛苦您了。」
「哪裡,是我要慕雲陪著我玩的,真是好久都沒有這麼開懷盡興了。」尹延龍微笑著坐到她的對面,拉長脖子看向雨蓮手中的活計,「你這是在做什麼呀?」
「我在做鞋子。」雨蓮一邊回答,一邊將手中納到一半的鞋底遞給他看。
尹延龍一看覺得有些奇怪,這雙鞋並非是女子的花色也不是孩童的尺寸,「這是……做給慕天的?」
雨蓮點點頭,「我想謝謝他給了小少爺這麼優裕的生活,但是我又沒別的什麼,可以……」
「欺,這有什麼可在意的!」尹延龍聳聳肩,「這是他做哥哥的職責,何況他這麼有錢,這點花銷,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
尹延龍的話讓雨蓮垂下了眼簾,她何曾不知道這麼大的一份產業之中,多養活兩個人是多麼簡單的事情,當年老莊主收留她和爹爹的時候,也是眼睛都沒有眨一下,更可貴的是老莊主真的關心她,關心她這麼一個毫不相干的小女孩,然而慕天……
「怎麼?大嫂可是還缺了什麼?」見她的臉色喑沉了下來、尹延龍貼心地問道。
「不!當然不是。」雨蓮連忙搖搖頭,卻還是微微皺起了眉頭,「我只是在想尹公子所說的做哥哥的職責,其實我寧可慕天……莊主少破費一些金錢,而願意抽一點時間陪陪小少爺。」
尹延龍沉默了一會兒,雨蓮意識到自己的話可能讓他有些為難,連忙又說:「當然,我知道莊主很忙。」
「給他一點時間吧。」尹延龍微微一笑,「你我都知道他是一個倔強的人,給他一點時間他會想通的。」雨蓮點點頭,但是憂慮依然沒有離開她的雙眼。
「哎呀!龍大哥!」正在此時,一旁的慕雲焦急的嚷道。
「怎麼了?」兩個大人同時往慕雲的方向看去。
「風箏,風箏飛走了!」
「飛走了?」尹延龍站起身,轉頭觀察脫了線的風箏飄落的方向,匆然,一抹精光閃過眼眸,「飛得好啊!」
「臨安周圍的優質貨源已經被我們控制,董家現在進貨的成本提高了三成,他們正在打聽隆盛錢莊的信譽,看來是打算籌錢周轉。」
「他們不會知道我就是隆盛幕後的主人吧?」慕天總是喜歡坐在院子裡明亮的日光下,一邊看書,一邊聽管家匯報大小事務,他看得書籍很雜,有奇聞異志亦有古代兵法。
「不會,隆盛易主的事情,連分號的掌櫃都不知道。」
尉遲暮天點點頭,他是商場上最執著的獵人,他從來不會給任何一個對手生路,即使對手已經知難而退、轉戰他處,他也一定會不遺餘力地乘勝追擊,一直到對方再無翻身之日。
他知道自己的行徑很殘忍,決非君子所為,也注定被人所記恨,然而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上,要想生存下去,就只能踩著敵人的屍體向上爬。
「洛琳離開濟陽了嗎?」他想起了那個女人的事情。
「董夫人最近正在整理行裝,只是……」管家微微一頓,壓低了聲音,「董夫人似乎對雨蓮姑娘的事情有些興趣,聽說在到處打聽她和小少爺的事情。」
「這個女人一向如此。」慕天不屑地冷哼了一下,但是心中卻難免一緊,他的對手從來都不曾鬆懈,不依不饒地,總在等待他露出破綻,而他最不願意的就是讓雨蓮成為他們手上的一枚棋子。
「我怕董夫人會把這些事情告訴董家的……」
一陣微風吹來,從半空之中飄飄蕩蕩地落下一隻風箏,正巧就落在了秦管家的腦袋上,「哎呀!這是什麼?」
年過半百的老人家,頭上頂著鮮紅色的「鯉魚」,可不是總能見到的情景,一貫不苟言笑的慕天也不禁抽動了一下嘴角。
「哪來的風箏啊?真是的。」秦管家表情難堪地,把鯉魚風箏從頭頂上拿了下來。
是啊,慕天山莊怎麼會有人放風箏呢?莊裡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深知主人的性格,從來都不敢隨意嬉戲打鬧,何況放風箏是孩子才會玩的遊戲。
孩子……慕天瞇起眼睛,他還真的都快忘記現在山莊裡還多了一個小孩的事實,「這是南苑丟的風箏吧。」
「哦,原來是小少爺。」秦管家識相地就此打住,莊主曾經說過,南苑的事物都不必向他呈報,看來主人並不喜歡這個突如其來的弟弟。
「那麼關西米行斷糧的問題解決了嗎?」翻過一頁書,慕天繼續把注意力放到生意上來了,但是主僕兩人的對話,沒能進行多久又再一次被打斷了。
「哎呀呀!秦管家,原來風箏是被你老人家撿到了呀。」慕天抬起頭,只見尹延龍牽著怯生生的慕雲正向他走來,他不悅的皺起眉,看來今天的不速之客還是兩個人。
「尹公子、小少爺,原來是你們在放風箏啊。」秦管家笑嘻嘻地將紅鯉魚遞還給慕雲。
「你就那麼閒嗎?還有時間玩小孩子的遊戲。」慕天的心裡有一種被好友出賣的感覺。
「我是慕雲的龍大哥嘛,大哥就是要陪這孩子玩耍的嘛。」尹延龍嬉皮笑臉地說,兩眼卻始終意味深長的看著慕天,「你說是不是啊,秦管家……」
秦管家當然也聽出他話中有話,尷尬的瞟了一眼主人,陪笑不答。
「莊主,午膳已經擺好了。」丫鬟從屋裡走出柬稟報。
「吃飯啦!太棒了!」尹延龍一聽立刻拉起慕雲就往屋裡走,「春柳,多添兩副碗筷!」
無辜的春柳看看自說自話的客人,再看看自己臉色不佳的主人,慕天朝她點點頭,起身也向屋裡走去。
「哇!真是好豐盛的菜色啊!」圓桌前,尹延龍絲毫不顧身為客人的禮貌,已經拿起碗筷開動起來,「慕雲,有蝦子,新鮮的海蝦很美味的哦!」慕雲搖了搖頭,只是撥了幾粒碗中的米飯。
「怎麼,不喜歡啊?」尹延龍假裝板起了面孔,「好孩子不應該挑食的哦!」
慕雲又搖了搖頭,「不是,我吃蝦會發紅點。」
他可不會忘記小時候那次難耐的經歷,那時爹爹還在牢裡,正是日子最困苦的時候,難得蓮姊姊買了半斤活蝦想給他嘗鮮,可他才吃了幾個之後,就長了一身又腫又癢的疹子。
「嗯?這是什麼怪病啊?」尹延龍咕噥道,把剝好的蝦扔進了自己的嘴裡,「慕天,找個大夫給看看吧!」
「長大就會好的。」慕天冷冷地說。
「喂!」尹延龍拉長了臉,「這麼點錢都想省啊?你也太揠門了吧!」
「我小時候也長過。」他還是面無表情地說,執意不肯看坐在對面的孩子一眼。
「哦,原來如此!」尹延龍故意拉長了音調,意味深長地看了兩兄弟一眼,「這就是所謂的家族遺傳吧!」說著,他趁機搶走了慕天碗裡的魚肉。
「吃你自己碗裡的!」
「可是最肥美的魚肚都被你霸佔了嘛。」
「呵呵。」看到兩個大人的你來我往,一旁的慕雲開懷地笑了起來。
那純真的笑聲敲打著慕天的心牆,那一種顫動除了讓他感到不適之外,似乎還有什麼奇特的效果,但是他不知道那是什麼,而不知道的事情總讓他感到煩躁,慕天瞥了慕雲一眼,而單單隻是一眼,就已經足以讓年幼的孩童害怕得只顧低頭吃飯。
於是接下來的部分,又變成了尹延龍一個人唱獨角戲。
「龍大哥。」慕雲放下手中的碗,「我吃完了。」
「好孩子,沒剩飯,想出去玩嗎?」見慕雲點點頭,尹延龍拉長了脖子,「春柳!」
慕天房裡的丫鬟應聲走了出來。
「你帶小少爺出去玩一會兒吧。」
丫鬟點點頭,對慕雲微微一笑伸出了手,小男孩爬下椅子,蹦蹦跳跳地跟著她出了屋子。
「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啊!」尹延龍誇獎道。
「你為什麼帶他來這裡?」慕天看了自己的好友一眼,不滿地說。
「怎麼是我帶他來的呢?」尹延龍嬉皮笑臉地說:「是風箏帶我們來的。」
「那怎麼撿完了,還不走?」
「怎麼?我也不是第一天白吃你的飯,幹嘛不爽?」尹延龍游悠閒自在地剝了一隻蝦。
「你知道我的意思。」慕天瞇起了眼睛,「是不是雨蓮讓你帶他來的?」
「我自己想這麼做不可以嗎?」
「這不是你該管的閒事。」慕天冷著臉警告道。
尹延龍「嘖」了一聲,皺起了眉頭,「我說老兄啊,他是你弟弟又不是你仇人,幹嘛……」
「你回去告訴雨蓮,叫她別費這份心了。」一想到尹延龍和雨蓮日常有所接觸,慕天的心裡莫名更加煩躁了,真是討厭的小孩!
「要說你自己去說!」尹延龍不樂意地也耍起了少爺脾氣,把筷子往桌上一摔,「你這個人啊,我本以為只是無趣,怎麼還這麼彆扭來著?」慕天不理睬他,只管自己吃飯。
「他只是一個孩子,他母親的錯與他有什麼相干?」尹延龍鍥而不捨地繼續往下說道:「他可沒欠你什麼,即使欠了又怎麼樣?你還要和一個小孩子計較嗎?」
「我已經給他提供了一切。」慕天並不認為自己有錯。
「對,除了親情。」尹延龍歎了一口氣,「你只把他當成一尊菩薩供著,可是他是有血有肉的,他流著同你一樣的血!」
慕天別開臉,親情,那一種曾經背叛了他的情感,現在又叫他如何付出?
延龍和雨蓮,他們都希望他能愛這個孩子,可是即使拋開那些恩怨,他幾乎就不認識這個所謂的弟弟,叫他又如何去愛呢?
「你不是一個無情的人,我知道的,慕天。」看著自己多年的老友,尹延龍誠懇地說。
慕天回望著他,黑眸彷彿更加深邃了幾分。
「莊主!」這個時候,春柳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接著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莊主!莊主!不好了!」
慕天和廷龍都站起了身,「怎麼了?」
「小少爺……」春柳氣喘吁吁,臉都嚇白了,「他……他喘不過氣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3 00:09:03
第六章
遠遠的慕天就看見一抹淺綠色的身影,向自己的院落飛奔而來,她的髮髻因為劇烈的運動而披散了開來,她的臉色卻非但沒有變得紼紅反而更加蒼白,「小少爺!」
「別進去。」慕天伸手將她攔在外室,「大夫在裡面。」
雨蓮伸手想要推開他的阻隔,「不!讓我進去,小少爺怕生人。」
「他現在昏迷著。」冰冷的陳述讓雨蓮雙腿一軟,下意識地只好抓住那堅強的臂膀,不讓自己癱倒在地。
「這病一輩子都不會好的,能活多久要看這孩子的造化了。」她想起了那個疾風暴雨的夜裡,郎中曾下的診斷。
「都是我不好。」她喃喃低語:「都是我,我該注意到小少爺一路上的疲憊,不該還讓他淋到雨的。」
「這不怪你。」慕天想要安慰她的情緒,想告訴她,她已經做得夠多。
「怪我!這都怪我!」雨蓮抓住他前襟的素手不住地顫抖,淚水已潰堤而下,「要是我能更加有用,要是我不是那麼自私……」
「你一點都不自私!」慕天緊緊地摟住她的肩膀,厲聲打斷了她的自責,雨蓮一路上的付出他都看在眼裡,沒有人能在那樣的情況下做得更好了。
「你不知道,慕天,你不知道……」雨蓮一個勁地搖頭,下意識地再次依賴這副曾經熟悉的胸膛。
「噓,我都知道,這不是你的錯,別多想了。」慕天用下巴抵住她的頭頂,一手輊拍著她的後背。
如果責怪什麼人能讓她心裡好受點的話,那就責怪他吧!他應該在認出雨蓮的第一刻就上前相認的,而不是只躲在暗處,冷眼旁觀他們在困窘中的掙扎。
「你不知道,如果當年我……」如果當年她沒有忤逆莊主和爹爹,執意不肯接受他們安排的婚事,那麼後來的她會有能力,在尉遲山莊敗落之時伸出援手,慕雲也就不必經歷如此艱辛的尋親旅途。
說到底,都是她太自不量力了,以為只靠著愛的力量就能夠撐起一切,結果不僅害死了爹爹,也連累的身邊的人們。
此時,大夫從內室掀簾而出。
「大夫!」雨蓮連忙轉身拉住了郎中的衣袖,「大夫,小少爺怎麼樣了?要緊嗎?」
「這位大嫂先別激動。」
慕天握著她的雙臂示意她冷靜下來,「沈大夫,您請說。」
「我剛用針灸打通了他心肺的幾處大穴,暫時沒有生命之憂,但是……」剛剛救人一命的郎中的眼中,並沒有太多的如釋重負。
慕天山莊主人的心狠手辣是濟陽城遠近聞名的,他這胞弟若萬一有什麼閃失,還不知道他那間小小的藥舖要怎麼經營下去,「哮喘乃棘手之頑症,內服、針灸加煎藥,若能配合得當,治癒的把握也恐怕只有……五成。」
雨蓮難過地再次將臉埋在慕天的胸前。
「是你只有五成,還是天下醫者皆是如此?」慕天扶著她的腰以防她癱軟倒地,不留情面地點出了問題的關鍵。
「這……京城慈安堂的唐大夫據說擅長此症,但恐怕也只有七成把握。」
「秦管家,這就派人去京城,無論診金多少,務必把唐大夫請回來。」慕天轉頭吩咐身邊的管家,「這些日子沈大夫還請繼續費心,我一定會重金笞謝。」
「莊主吩咐了,小人一定盡心醫治,只是……」郎中拱手作揖,「只是這病症平日的調養也很重要,不可讓小少爺太過疲勞,亦不可有太過劇烈的情緒波動,每一次發作都有可能再也救不回來。」
「我讓雨蓮姑娘先去歇會兒,我來守夜的,但是她執意不肯,一定要守在小少爺身邊。」
為了避免驚擾病人,慕天吩咐當晚讓慕雲在自己的房間住下,並吩咐自己房裡的丫鬟在一旁照料,然而子時前,當慕天從書房回到自己臥房查看時,卻發現雨蓮跪趴在慕雲地床邊,一雙素手交疊覆在男孩的小手之上。
「你先下去吧。」慕天揮揮手,讓侍女退出主屋。
睡夢中的雨蓮,似乎正被什麼東西困擾不能全然放鬆,那眉間的褶皺讓慕天看得心疼,他拉開雨蓮的手,溫柔地將她打橫抱起,看了眼床邊的竹楊,側身挑起簾子走向外室。
外室裡有一方軟榻,是他平時午間休憩時所用,比屋裡小廝守夜時睡的地方,寬敞也舒適了不少,慕天輕輕地將雨蓮放下,大概是跪的時間太長,腳麻了,身子觸到軟榻之時,雨蓮發出一聲不適的呻吟,幾乎出於本能,男人替她脫去繡鞋,隔著衣裙覆上她的小腿輕輕揉捏。
明明已經有了安穩的生活,為什麼她還是這麼瘦呢?慕天皺緊眉頭,是不是也該讓大夫替她把把脈,看是否有什麼以前落下的病根?
「嗚……」恰在此時,內室傳來了細微的聲響。
怕把雨蓮吵醒,慕天起身查看,離開前不忘拉過一旁的狐裘蓋到她的身上。
「要喝水嗎?」內室裡,床上的孩子半張開著眼睛,似乎已經恢復了神智,想起之前大夫的囑咐,慕天刻意放柔了嗓音,怕嚇著他又讓他緊張發病。
他不曾想到慕雲病礙這麼嚴重,他彷彿能感覺到那小小的身軀在自己懷中的僵直,想要掙扎卻沒有氣力,張大著嘴巴卻似乎無法吸入一絲空氣,若不是有略懂醫術的尹延龍在,這條本該還有很長路要走的生命,恐怕已經到了盡頭。
看著那一雙澄澈卻逐漸失去生氣的眼睛,他忘了自己曾經多麼希望這個孩子並不存在,只是緊緊地抱著他,不想讓他被鬼差帶走。
男孩的嘴巴一張一合。聲音卻幾不可聞,慕天低頭湊近才聽清他的呢喃:「爹……爹……爹爹!」慕雲從被窩裡伸出手,抓住慕天垂在錦被上的一縷頭髮。
「我不是……」原來男孩把自己錯當成了他們的父親。
「乖。」然而遲疑了一下,他沒有戳破男孩的期望,只是將自己的大掌覆上那只小手,輕柔地將它從自己的發間撥開,「你身體還沒好,要多休息。」
「爹爹,慕雲好想你、好想你!你為什麼這麼久都不來看我?」男孩攀著他的手臂,彷彿害怕他在下一秒就會消失,「對不起,都是因為慕雲不好,慕雲不聽話,沒能當個勇敢的男子漢,總是惹哥哥不開心,還有……慕雲說謊了……」
「噓,別多說了。」見他越說越激動,慕天連忙安撫,「沒關係的,都沒關係的。」
「哥哥的硯台是我打碎的,我不該騙你說沒去過是我太貪玩了……」
「什麼硯台?」男孩跳躍而支離破碎的話語,讓慕天困惑不已,最近他的書房裡沒有碎過東西,況且慕雲根本沒有機會來自己居住的院落,更何況是進他的書房?
「就是見日軒裡的那方九龍硯,我……我只是好奇為什麼你總是不讓我進去。」
見日軒,慕天胸口一怔,那是他在尉遲山莊的書房,在那裡爹爹曾親自教他如何研墨習字,教他如何計算營收,教他如何活用兵法,原來爹爹一直保留著那裡,甚至保留著他最喜歡的那方硯台。
爹,其實一直在等他回去吧。
「哥哥一定是知道了,所以才討厭我,每次見到我都生氣。」貼著他的衣袖,男孩小聲抽泣起來,「慕雲不乖,所以這個世界上,除了爹爹和雨蓮姊姊外,誰都不喜歡我!」
傻孩子,這種相隔萬里的事情,他怎麼可能知道呢。
安慰的話語停在了嘴邊,慕天突然意識到,其實男孩只是在尋找一個自己不被疼愛的理由。他自己亦是年幼喪母,瞭解失去母愛的小孩,內心是多麼不安旁徨,當年父親和族人的憐惜以及雨蓮的出現,讓他走出了陰影。
可是這個孩子的母親,卻是拖垮尉遲家族的元凶,還有誰會同情他、憐愛他?即使懾於父親的威嚴不敢當面造次,但是背地裡他們一定都把他當成了替罪羔羊,就像他一樣,將這個年幼的男孩當做是他的母親來憎恨。
而這個孩子卻一直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麼,所以才變得懦弱而膽怯。
男孩的眼淚沾濕他的衣袖,一直哭到打嗝。
「沒有人討厭你。」怕他這樣又會喘不上氣,慕天只得將他扶起抱在懷裡,笨拙卻輕柔地拍著他的後背,「你哥哥也沒有生氣,他只是……只是不知道該怎麼當一個哥哥,不,應該說是他忘記了……」
清晨的朝陽透過窗紗投入屋內,雨蓮輕顫睫毛微微睜眼,一時想不起來自己身在何處,起初身下的柔軟,讓她以為自己還在尉遲山莊,睡在那簡樸卻溫馨的房間裡,但是不對,她的房間就在花圃後面,一年四季她都該在花香中醒來。
雨蓮這才想起,尉遲山莊和她無憂無慮的花季早已經凋敗,她帶著小少爺一起北上投靠慕天……小少爺!
雨蓮猛然起身,卻發現這間陌生的居室裡沒有慕雲的身影!糟了,她本是守在小少爺身邊的,到底是什麼時候睡著的,竟然被移到榻上也不知道,顧不上穿鞋,雨蓮赤足下榻,掀開一側的錦簾……
在內室的紫檀六柱簇雲床上並排躺著兩人,慕雲躺在內側,小手緊緊的攀附著旁邊大人的衣襟;而暮天則半躺在外側,身體四分之一懸空,一手搭在慕雲的頭頂,一手彎曲向上靠著身後的床柱。
雨蘧放慢腳步,輕聲走到他們跟前,這是這段日子來,她第一次得以如此接近又平和地注視慕天,看著他這張在睡夢中柔軟下來的面龐,那寬闊的額頭、那微揚的劍眉、那高挺的鼻樑,那倔強的下顎,盡管歲月讓他的五官更加硬挺銳利,但這依然是那張她所熟悉且眷戀的臉孔。
在金色的陽光中,慕天微微睜開眼,對著站在身前的她揚起了唇角,「早。」
時間彷彿倒流回到了十年前,曾經無數個風和日魔的早晨,她跑到慕天的房裡喚他起床,提醒他莊主要來親自檢查早課。
然而那一抹笑宛如朝露般稍縱即逝,下一刻慕天已經翻身下床,快步走過她的身邊,走向外室。
「雨蓮姊姊。」身邊的響動將慕雲從睡夢中喚醒。
「小少爺。」雨蓮坐下身撫摸著他的頭頂,那裡似乎還留著慕天的體溫,「感覺舒坦點了嗎?」
慕雲點點頭,「我昨晚夢見爹爹了!」
雖然夢裡朦朦朧朧的看不真切,但是他清楚地記得,爹爹一直都在安慰自己,那語氣和記憶中的一樣溫柔。
「是嗎?」自從莊主死後,慕雲很懂事地從來都不提起老莊主,而這被壓抑的思念卻也讓雨蓮感到有些擔心,「莊主有沒有和你說些什麼?」
「他跟我說了哥哥小時候的事情。」慕雲的臉上充滿了好奇,「雨蓮姊姊,你和哥哥很小的時候就認識嗎?」
「嗯,是啊。」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雨蓮下意識地看向屋外。
她第一次見慕天的時候,剛經歷喪母之痛的他,是一個孤僻又寡言的男孩,仔細想來和現在的模樣有那麼一些相似,但是當時的自己並沒有怕他反而更想接近他、陪著他,因為她瞭解沒有娘親是多麼寂寞的滋味。
「蓮姊姊,那你是怎麼和哥哥成為好朋友的?」慕雲還記得剛到這裡的第一天,哥哥就抱過蓮姊姊,他們一定是很要好的朋友吧?「你能教教我嗎?」
雨蓮但笑不語,或許她也該重新學習如何與慕天相處,試著找回自己當初的勇氣,「你先再躺會兒,姊姊替你準備早飯。」
當雨蓮步出內室的時候,慕天剛脫下昨晚弄皺的衣服,換上一襲墨藍色罩袍。
「鞋子。」慕天微微斂眉。
「什麼?」雨蓮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到慕天指了指榻邊的繡鞋,她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僅著布襪就到處亂跑,臉一紅,雨蓮坐到榻上彎腰捨起繡鞋。
昨晚是誰把她抱出的內室、是誰脫掉了她的繡鞋,這個明明早該察覺的答案,直到此刻才令她感覺羞赧。
「昨天晚上謝謝你了。」雨蓮低頭輕聲道。
「不客氣。」慕天平日的洗漱、著裝,素來不愛假丫鬟之手,此時卻在銅鏡前反覆地整理著衣襟、腰帶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待會兒我想請秦總管找人幫忙,把小少爺送回南苑。」盡管一直背對著自己,但雨蓮卻覺得今日的慕天,不再向從前那樣冰冷而難以接近,他陪了小少爺一整晚吧?看剛才他們並肩而臥的樣子,是不是意味著兄弟的關係有轉機的機會?
看見銅鏡中的女子露出充滿期待的笑容,慕天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不用了。」無論昨晚他做過一些什麼,都不是代表她現在想像的那樣!
慕天轉過頭,「我今天就要動身去西北,你想在這房裡待幾天也無所謂。」
「仔細著腳下!摔碎我這瑪瑙花瓶,把你全家賣了都抵不上!」
「娘!」一團肉球穿過忙碌的僕人中間,撲住少婦的大腿,「娘!我要小四陪我玩!你別讓他幹活兒了,陪我玩吧!」
「我的小祖宗,你先上別處去好不?」少婦瞪了跟在後面的奶媽,一眼示意她把孩子抱起,「讓奶媽帶你上街買糖葫蘆去,乖乖聽話。」
「我說侄媳婦兒,你這是在幹什麼啊?」
洛琳轉過頭,向著來人似笑非笑地扯起嘴角,「呦!什麼風把三叔您老人家吹來了啊?」
「還不是擔心你們娘兒倆嗎?」董立三摸了摸鬍鬚,「住得好好的,你這是幹嘛呀?」
洛琳假笑,「現在家裡困難,我們孤兒寡母幫不上忙,更不好意思拖累大家,我想俯醬找們家小寶去鄉下住,也好減輕家用。」
洛琳當年許配的是董家長房長子,怎料尚未過門當家的老爺子就過了世,她那自幼嬌生慣養的丈夫,很快就在家族鬥爭中敗北,將當家之位拱手讓給了三房。
之後尉遲慕天發達了,將母親身前的產業以加倍的規模奉還,原以為是重新起家與三房抗衡的機會,結果那個敗家子迷上了賭博,兩年裡將家當輸得精光,不久乾脆撒手人寰,空留給她個長房長媳的虛名。
「侄媳婦此言差矣,怎麼能說你們是負累呢?」董立三當然清楚洛琳說不給家族添麻煩是假,想獨善其身是真,「在這麼多小輩裡,我看唯一經過風雨、見過世面的,也就只有侄媳婦你了,誰讓你是韓夫人的千金呢。」
洛琳的母親韓夫人,當年可是濟陽城的傳奇,一個寡婦將自己丈夫留下的布莊發揚光大,不僅在外省開了分號,更將產業拓展到了成衣及商行,雖然對她晚年的私生活頗有議論,但是慧眼融玉卻也是一段佳話,他這侄媳婦雖然沒有得她什麼真傳,但絕對是個不會吃虧的生意人。
董立三繼續說道:「我那侄兒是塊什麼料,老朽也是知道的,若不是侄媳婦你頂著這董家的祖業,也是恐怕要被他搭進那賭桌去的。」
洛琳冷笑,這個時候把她捧上天,目的遺不是只有一個?「我說三叔,洛琳只是一屆弱女子,雖想為家裡出力,但也沒有能耐去和那尉遲慕天鬥法。」
「欽,我怎麼會把侄媳婦往刀劍上推呢?只是……」董立三話鋒一轉,「只是替侄媳婦有點擔憂,你這樣的金鳳凰去到鄉下,怎麼住得習慣呢?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孩子單獨在外面過日子,萬一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尉遲慕天,想要秋後算帳趕盡殺絕,哎,我們都沒法有個照應。」
他不會……洛琳反駁的話停在了嘴邊,真的不會嗎?
要知道當初董家之所以處處為難尉遲山莊,都是她在暗中挑撥,要是董家真敗了,難保這些虛偽的人,不會把罪過都推在她的頭上,到時候……
董老爺見她遲疑便知自己已經說動了她,要說誰最瞭解尉遲慕天,韓洛琳恐怕能在這城裡排上前三,而聽說最近她在打聽一些事情,看來是找到了那個人的什麼軟肋,「侄媳婦,你再好好想想,有什麼要幫忙的盡管來找我。」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3 00:09:17
第七章
「蓮姊姊,哥哥什麼時候回來呀?」
經過數日的調養,慕雲的身體日漸康復,而自那夜之後,「哥哥」彷彿不再只是一個陌生的稱謂,他對慕天不再只是畏懼,更多地充滿了一分渴望瞭解的期待。
「我也不知道。」看著他垮下來的小臉,雨蓮不禁提議,「要不你寫信問問他如何?」
其實她也想知道,慕天什麼時候會回來。
「寫信?」
「是啊,告訴他你的身體正在變好,問他還要多久才會回來,先生已經教會你不少字了吧,不會寫的姊姊來教你。」
就這樣,第二天雨蓮將一封簡短的書信交給了秦管家,請求他無論如何都要送到慕天手上,然後,她和慕雲兩個人等啊等,等了十多日卻也不見回信。
「可能你哥哥在很遠的地方,信還沒送到呢。」雨蓮安慰倍感失落的慕雲,一邊暗自祈禱自己沒有弄巧成拙,沒讓此事扼殺了兄弟問剛剛萌芽的關係。
到了月末,回信還是沒有等到,但是卻意外等到一個遠道而來的貴客。
「唐大夫,情況怎樣?」從京城遠道而來的唐大夫已是一耄耋老人,在為慕雲把脈之後,摸著鬍鬚沉默了片刻。
半晌老人才取過筆硯揮毫潑墨,寫下一張長長的藥方交給管家,然後才轉身對雨蓮說道,「哮喘是慢性之症,需慢慢調理切不可心急,況且這位小少爺氣血不足,身體底子甚為虛弱,醫治起來更是耗時耗力,你們要做好長期的打算。」
雖然名醫並沒有帶來藥到病除的驚喜,但已經不只一個大夫強調過此症的頑固,此時的雨蓮已不像先前那樣沮喪無措。
「不過也請放心。」老人繼續道:「既然是尉遲莊主親自出面,老朽願意出診也是賭上了慈安堂的百年名號,定會竭盡全力。」
親自出面?「敢問老人家,您見過我們莊主了?」
「是啊,本來老朽年事已高,早已多年不再看診,但尉遲莊主曾登門拜訪,表明願幫助老朽開辦醫學堂,雖然交換條件是來此為胞弟整治,但也可謂功德一件啊!」
到了這個年歲的老人,榮華富貴已經不放在心上,徙有想著能有什麼可以讓自己為後人牢記,原以為憑自己的財力又無人脈,此事只是一個美好的嚮往,怎料尉遲慕天卻主動找上門來,提出要協助開設以他名字命名的醫學堂,培養年輕的大夫和藥師。
「聽到了嗎,慕雲?」雨蓮興奮地握著慕雲的手,「這是你哥哥親自為你請來的大夫!」
原來慕天去了京城,原來他有把慕雲放在心上,雨蓮長呼了一口氣,不知道已經多久沒有感覺如此舒暢。
老人就此在尉遲山莊住下,教雨蓮和廚子如何根據時令搭配藥膳,每日為慕雲金針艾灸,每三日以藥浴淨身,還煉製了特製藥丸讓他隨身攜帶,以防突然發病,一個月下來,慕雲的臉色逐漸紅潤,脈象也更為有力了。
這日是觀音大士生辰,雨蓮到濟陽城郊的寺廟參拜,一來敬謝菩薩保佑慕雲康復;二來因自己沒能履行常伴青燈古佛的誓言,而向菩薩請罪。
「菩薩,若小少爺能平平安安活到娶妻生子,雨蓮餘生定侍奉座下,絕不再有任何推脫。」
回程的道上,雨蓮坐的轎子因為斷了轎繩,而停在了半路,「雨蓮姑娘,要不您先歇會兒,我們去換條新的,很快就回來。」
「不用了。」雨蓮下意識地摸了摸袖內,確定為尉遲兄弟求的平安符都在,然後掀簾而出,「應該沒多遠了吧,我自己走回去,你們去忙吧。」
來到濟陽之後她出門的機會不多,這是第一次她能懷著悠閒的心情沿街逛逛,慕雲的身體正在好轉,性格也逐漸外向開朗,他似乎對懸壺濟世之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治病之餘還幫著唐大夫準備藥材,學習人體的經絡穴位。
現在唯一令她擔心的是為慕天依然沒有歸來,每一次問秦管家,他都只告訴自己,尉遲莊主還有些生意上的事情沒有忙完,還需要幾日才能返程,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慕天是在避著自己。
「這位小娘子,買朵花嗎?」迎面而來的老婦熱情地拉住了她,「看,多新鮮的花啊,挑朵吧?」
花香沁鼻,雨蓮不禁被滿籃的絢爛所吸引,好久沒有見過這麼美的花了!
「這個怎麼賣?」
老婦熟情地向她介紹,拿起籃中的銅鏡幫她試戴,最後雨蓮選了一朵素雅的茉莉插在髮髻,又選了一串芳香的梔子花手鏈,卻仍依然意猶未盡,「大娘,您這裡有賣花種嗎?」
她不禁懷念起了當年尉遲山莊的景色,或許她可以在自己和小少爺居住的南苑裡,種上幾株,開一方花田。
「你怎麼在這裡?」一道出人意料的聲音突然在她的頭頂響起。
雨蓮驚愕地轉過頭,看見慕天正騎在馬上俯視著自己。
「沒有僕役跟著你嗎?」男人不悅地皺起了眉頭翻身下馬,秦管家怎麼搞的?困獸猶斗的董家,此時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他怎麼能讓雨蓮獨自出門?
「轎帶壞了,是我讓他們去修不用管我的。」雨蓮解釋道。
「那丫鬟呢?」
「丫鬟?」雨蓮眨眨眼,他撥給自己的丫鬟,是來服侍小少爺的又不是服侍自己,何況……
「我只是去廟裡上香,不需要……」
「呀,這不是尉遲莊主嗎?」老婦視力不佳,湊近看清後激動拉住了慕天的衣袖,「莊主,好久不見了!我是王大柱他娘啊!」
慕天怔了一下,似乎也認出了眼前的老人,「王大娘,您近來可好?」
「好好!托您的福,我家兒媳的病去得差不多了,我那小狗子還進了私塾學認字呢。」
「那就好。」慕天從懷中拿出一錠銀子,「這是買花的錢,您收好。」
「哎呀,您是我們家的大恩人,我怎麼還能要您的錢呢!」老人執意將銀子推回,「這花當是我送給這位小娘子的!」
「大娘,花錢是一定要給的,您就收下吧。」雨蓮從慕天的眼中感受到了他的誠摯期望,便露出一抹溫柔的笑容,將銀子包裹進了老人的手中。
「那也不用那麼多呀!」
「剛剛她說到的花種,那也麻煩大娘費心,這些就當訂金吧。」說完,慕天拉起雨蓮袖管牽著馬大步離開,就好像是小時候拉著她一起去看廟會的堂戲,抑或是不小心摔破了四叔公珍藏的鼻煙壺,拉起她就逃,好的事情、壞的事情,他總會自然而然地拉著她一起。
「慕天,慕天!可以走慢點了,大娘沒有跟過來。」百步後,雨蓮提醒道,她以為慕天走得那麼快.只是怕王大娘跟來還錢。
慕天終於慢下了腳步,也鬆開了住著她衣袖的手。
雨蓮側過頭觀察著身邊的男人,原來是她錯了,她本以為現在的慕天是冷酷而不近人情,早已沒有了當年的率真和善良,可若真是如此他又為什麼會幫助王大娘和她們一家呢?
紅唇的弧度不由變得越發溫柔。
「不是你想的那樣。」看到她微揚的唇角,慕天矢口否認。
「什麼?」
「不是你想的那樣。」慕天停下腳步,轉過頭直視向她,「我並不是你想像中的好人。」
他確實給過王大娘錢財,但是那並不是平白無故的幫助,事實上那更像是一筆補償,如果土大娘知道,她那所謂「在外染疾而亡」的兒子,其實是在替他阻截對手商隊的時候,被同行鏢師所殺害的,她還會像剛才那樣感激他嗎?
而雨蓮若是知道他為斂財不擇手段,選會用現在這樣敬慕的眼神看待自己嗎?他不願她為一個偽善的假像所迷醉。
「你為什麼……」雨蓮不解,他為什麼要否認呢?那天在小少爺身邊醒來時也是這樣,極力否認自己的心依然柔軟。
「雨蓮,你必須弄明白一件事情。」他們之間有一道無法逾越的溝壑,在離開的這一個多月裡,慕天終於想明白了。
他和雨蓮之間的距離並不僅只是十年的歲月,也不是因為她是否已另嫁他人,而是因為……「我早已經不是以前的尉遲慕天了。」
雨蓮並沒有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但那黝黑眸子裡深不見底的絕望,卻讓她也心如刀絞。
順泰茶館雖然位於鬧市,但不大的門面擠在林立的商舖板,顯得毫不起眼,走到二樓才豁然開朗,整層的雅室包廂只租給熟客,既可供商賈政客進行權錢交易,又方便少婦戲子在此幽會纏綿。
「你怎麼還沒走?」慕天冷冷地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女人。
今天一大早,她就派人送來請帖,說他不肯赴約,她就會親自來請,若再拒絕或是閉門不見,那她就在慕天山莊門口焚香化紙,求她娘親還她公道。
「怎麼,尉遲莊主連茶都不喝一口就開始趕人了?」洛琳勾起唇,斟了一杯香濃的普洱遞屺到他的面前。
慕天只是象徵性垃抿了一口,「我們說好的,你要盡快離開濟陽城。」
洛琳假意歎了一口氣,「可你也知道,我從小長在濟陽,這麼短的時間,又能到哪裡去呢?」
「我已經給了你伍仟兩。」這已經足夠她在任何地方購置產業,至於選擇哪裡是她自己的問題。
「難道……」美眸微抬,「難道你真的打算讓董家毫無立身之地?」
「是董立三讓你來當說客的?」這倒是讓慕天有些意外,洛琳一向傲慢自私,與董家其他幾房皆不融洽。
「我不是為了他們。」洛琳一手支在桌上,身體前傾慢慢靠近,「我是為了我自己,真的沒有餘地了嗎?」
「沒有。」
女人咯咯地笑了起來,「你還真是一如既往地果決,當初我問你願不願娶我入贅韓家的時候,你也是這樣拒絕我的。」慕天的臉更沉了幾分。
「你已經有十足的把握,弄垮董家才能這樣的吧。」洛琳冷哼了一聲,「就像當初你知道我娘一定會把家產留給你這個外人,所以才一口回絕我的。」
「我當時並不知道。」韓夫人在臨終前曾經跟他說過,自己的女兒和女婿都是嬌生慣養之人,難堪大用,與其將產業留給他們敗光,不如讓他成為他們日後取之不竭的靠山,然而洛琳一直沒能理解母親的苦心,始終記恨著他,「我只是單純覺得自己高攀不上小姐。」
「是因為那個女人吧。」洛琳嘴角的弧度變得有些猙獰,「那個帶你弟弟投奔於你的女人?」
慕天瞇起了眼,「我給你鏤子,不是讓你用來打聽這件事情上的。」說完他站起身向門口走去。
「她知道你和我娘的關係嗎?」洛琳也跟著站了起來,「你每次和我娘到外地巡舖,一去就是十天半月,聽說你們都同住一間廂房?或者你們根本不是去巡舖而是……」
「夠了!」他不是沒有聽過這些骯髒的傳言,曾經某次酒醉後,韓夫人確實說過因為他長得很像自己初戀的情郎,所以才會在那個寒冬見到落魄的他時,起了惻隱之心。
而他也確實利用了韓夫人對故人的余情未了,才得以留在了她的身邊,進而成為她信任的副手,然韓夫人是個精明的商人,對他態度曖昧卻從不逾矩,因為她深知男女私情,特別是如此悖倫的私情,會影響正常的決斷,她也絕非僅僅因此,就將自己的畢生心血拱手相贈。
「如果你想留在濟陽城和董家同生共死是你的事情,你想要跟誰說這些子虛烏有的事情也都請便,只是請記住,你污蠛的是你的親生母親。」
在手剛觸及門扉的剎那,慕天突然覺得眼前一花。
「你和我娘的事情確實無憑無據,你盡可否認,可是你和我……」不知何時洛琳已經來到了他的身後,一雙玉臂如同白蛇般繞上慕天的肩膀向他胸前探去,「到時候,你可是賴不掉的。」
男人想要掙開她的束縛,卻發現自己渾身都使不上力氣,更糟糕的是全身的血液,竟然全都在往下身湧去。
是春藥嗎?可是他只喝了一口茶,怎麼可能就中毒?慕天的視線在房間裡轉了一圈,最後落在屋角的案上。
「發現了嗎?」洛琳勾起唇,「現在發現也無所謂了。」
趁他轉身之際,洛琳攤開手掌,將掌心內的白碳粉末吹入他的口鼻之中。
「可你……你也吸進去了。」男人的眼神已經有點渙散,但仍企圖依靠意志集中神智。
「那又怎麼樣?」女人的手探向他已隆起的下身,這種催情香是她那貪圖享樂的丈夫留下的,他們曾經用過好幾次,所以她的反應不似慕天這般迅速而劇烈,「增加點情趣,不好嗎?」
她半推半扶著虛軟的慕天走向角落的軟榻,中途路過八仙桌時男人差點被凳子絆倒,紅木圓凳倒地發出了巨大的響聲,好不容易將慕天推倒在了榻上,洛琳立刻興奮地半趴到他的胸前。
按照計劃,她只要迷倒尉遲慕天,然後再裝作他想以董氏為要脅,意欲強佔自己的樣子,待董立三帶人闖入後,抓他去衙門擊鼓鳴冤,但是洛琳卻不甘心只是如此。
自從他第一次出現在她家廳堂之時,她就被那清冷的目光所吸引,可是他只是母親收留的流浪漢,是個下人,所以她才一直高傲地只用餘光偷偷看他,她更沒有想到,他一個區區總管居然會拒絕她的求親。
洛琳輕褪羅衫,露出圓潤的肩頭和飽滿的胸部,纖纖玉指在那堅硬上劃著圈,男人握住她的手腕想要推開,卻只讓兩人間的摩挲變得更為緊密,滿意地看著身下的那張一貫冷漠的俊臉,因慾望變得通紅,汗水不住地自額角滲出。
洛琳告訴自己,今天自己這樣做只是為了報復慕天的不知好歹,用自己的手段讓他臣服在自己裙下,讓他受挫,讓他難堪,證明他拒絕自己是錯的,母親認為他強過自己是錯的。
她拉開慕天的衣襟,十指觸上那滾燙的肌膚,然後低下頭,煽情的舔過他凸起的喉結。
「嗚……」男人被撩撥地發出一聲呢哺,雙眼因慾望而變得通紅,似乎會在任何一刻爆發潰堤。
「客官!客官!」然而正當洛琳的雙手嚮慕天的胸膛探去之時,不識相的伙計打斷了火熱而迷亂的氣氛,「剛才聽到屋內有響動,有什麼需要效勞的嗎?」
「沒有!」被打斷好事的洛琳沒好氣地回答。
「那您需不需要添水?」
「不用!」覺得門外之人有些古怪,洛琳暫停了手上的動作,用手摀任慕天,「你下去吧,有需要我會叫你的。」
屋外安靜了片刻,然後又響起了一個刻意壓低的嗓音,「可是三爺……」
一聽這個名號洛琳就皺緊了眉頭,攏了攏衣裳翻身下床「怎麼?那老頭兒是不放心我……」
她剛打開門,便被一道蠻力推撞到了身後的圓桌之上。
「就知道你圖謀不軌!」推門而入並非是茶館小廝,而是慕天的貼身小廝平安。
早上接到請帖時,慕天便覺得有些蹊蹺,便讓小廝提早到茶館勘察,果不其然,他發現在自家主人到來之前,已有幾名董家的人上了二樓雅室,而剛才他聽見樓上的動靜,更讓他提高警覺,才裝成茶館伙計上樓試探。
「你……」洛琳直起身,雖已被識破卻依然還在謀尋一線生機,「到底誰圖謀不軌!我倒要找人評評理,你也不看看你主人那副猴急的德行……」
「平安,過來扶我。」冷冽的男聲讓洛琳瞬間石化,她難以置信的轉過頭,看見原本癱軟在榻上的男人,已經坐直起身,他那因迷藥而渙散的雙眸,居然也已經恢復了神采。
「你……怎麼可能?」她用的催情香能讓聖人也變成沒有理智的野獸,這個男人怎麼可能現在還如此泰然自若?
「怎麼?還想找人評理嗎?」平安譏笑道:「只是現在的樣子看上去,應該更像是另外一種故事吧。」
小廝繞過洛琳走到自己主人的身前,慕天有些虛軟地靠在小廝的肩上,緩慢卻步履堅定地向門口走去,氣息也不見一點紊亂,走過洛琳身邊時,他停下了腳步。
「你該慶幸。」他冷淡地俯視著她,彷彿剛才在慾望中起伏的男人只是一個幻覺,「自己今天沒能得逞。」
看著男人從容離去的背影,洛琳狠捶了一下身下的地板,鮮紅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肉中「尉遲慕天,我會讓你後悔今天沒有躺在我的身下!」
「春柳。」
「雨蓮姑娘。」圓潤樸實的丫鬟一見來者,便笑著將她往屋裡讓,「莊主不在,你先屋裡坐會兒等他吧。」
關於雨蓮的稱呼,他們這些下人可是討論了半天!該叫嫂子吧,卻不知道她夫家的姓氏;該喊聲姊姊吧,他們怎麼敢和小少爺喊的一樣?況且她不是主人卻也不是僕人,因為莊主說過關於小少爺的一切都得聽她的,除此之外想要什麼也是盡量滿足,所以他們便私下達成共識,將雨蓮視作莊主的姊妹,那這裡便是她的娘家,喚她一聲姑娘也不足為怪。
「沒關係。」其實她是知道一般,下午慕天不是在書房就是去巡舖才來的,「我是來找你的。」
自那日遠行回來之後,慕天對慕雲的態度改變了不少,幾乎每天他都會抽空來看看自己的弟弟,或是詢問他的身體、詢問他的學業,雖然只是聊聊數語,但是眼神少了一抹冷淡多了幾分包容,雨蓮看得出來,他並非將此看做不得不為的責任負擔,而是真心地想要撫慰這個稚嫩而敏感的孩子,或許那一晚,老莊主不僅來看了慕雲同時也來看過了慕天。
但是對於自己,慕天卻依然在迴避,幾乎不和她說話,總是錯開她的注視,雨蓮多麼希望自己依然是當年那個無知且無畏的小女孩,可以義無反顧地黏在他身邊,直到他願意敞開心扉。
可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幕天說得沒錯,他早已不是當年的尉遲慕天了,他們當初的親密無間是因為彼此瞭解,可是在他們分離的這十年裡,慕天經歷過什麼坎坷她一概不知,他是否愛過誰又恨過誰,她也無從知曉,她想要像從前那樣為他撫平傷痕,卻根本無從知曉他傷在哪裡。
「找我?」春柳眨了眨眼。
「嗯,我為莊主做了一雙靴子,但是不知道尺寸合不合適,想跟你要一雙他的靴子比比看。」她只能將自己的無力感全部轉換到這一針一線之上,期待能至少為他做一雙合腳的靴子,讓他無論走到哪裡都不會威到疲憊。
春柳從箱子裡拿出一雙舊靴,比了比雨蓮拿來的鞋底,「呀,雨蓮姑娘估算得真準!幾乎分毫不差!」
「可是好像寬了一點。」雨蓮左看右看,覺得有些不滿。
「不窄,是莊主一直覺得外邊買的靴子太窄,穿著不舒服。」
雨蓮這才漾開了笑,她熟記著慕天少年時代的尺寸,也清楚老莊主的尺寸,按照兩人的身高體型,估算了慕天現在腳的大小,另外他腳的較一般人寬厚的特點,幸好這個一直都沒有變。
「都出去。」正當兩人聊起慕天日常的穿著習慣之時,男主人冷冽的命令自門口傳來。
「莊主!」轉過頭,是春柳先發出的驚呼,慕天臉色蒼白地半靠在小廝的身上,衣袍上沾滿了鮮血。
雨蓮站起身,想迎上去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麼……
「出去。」但慕天只是徑直越過她的身邊,連一眼都沒有瞥向她的方向。
「雨蓮姑娘,我們……」春柳拉了拉雨蓮的衣袖,示意她服從主人的命令。
「你先出去吧,我再多待一會兒。」咬唇思索了片刻,雨蓮回首微微一笑,心裡已經打定了主意,「沒事的,我不會打攪莊主。」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3 00:09:31
第八章
大約一炷香後,平安從內室走了出來。
「怎麼樣了?」雨蓮攔住了他的去路。
「雨蓮姑娘,你怎麼還在?」平安甚是驚訝,在這慕天山莊他們早巳習慣無條件地服從主人的命令,莊主雖然不會鞭打、責罰他們,但是只需一個眼神就足以讓人膽寒。
「莊主他怎麼樣了?為什麼不找唐大夫?」雨蓮焦急她詢問道。
「沒事,沒事,莊主只是遇到了歹人,受了點皮外傷而已。」平安不敢多言,莊主剛才中的毒現在似乎正在發作,所以才要他也出去並且不得聲張。
「真的是這樣嗎?」見小廝點頭如搗蒜,雨蓮便不再追問緣由,「那你讓廚房煮些清淡的粥品,我來照顧莊主。」
「雨蓮姑娘,不……」平安拉住雨蓮,但是年紀尚輕的他,不知該如何解釋主人現在的身體異常,只是漲紅著臉支支吾吾地不肯讓她進屋。
「沒關係的,若莊主怪罪,我來頂著。」
以為他只是不敢違抗慕天的命令,雨蓮便主動擔下了責任,給了他一個堅定的眼神,掙開挾制,掀簾步入內室。
慕天獨自半躺在床上,剛剛換上的乾淨衣褲,現在又已被汗水完全浸濕,他感覺自己宛若置身火海,一波接著一波的狂潮幾乎讓他窒息,好在大腿上剛敷藥包紮好的傷口,分散了他下腹的疼痛,而失血造成的精神渙散,讓他現在感覺更加昏沉,或許一覺醒來什麼都好了。
剛才在茶館包廂的時候,趁洛琳起身應付平安之際,他用隨身攜帶的匕首扎入自己的大腿,用疼痛強迫自己集中意識,佯裝無事地騙過洛琳和董家的眼線步出茶館,但是在馬車上,他清楚地感覺到迷藥的效力,正一波強過一波地蓋過那腿上的痛感,所以一回到房間,便要雨蓮她們離開,待包紮完之後,讓平安也一起離開,因為他不知道洛琳的迷藥,會讓自己變成怎樣的禽獸。
迷濛之間,一股熟悉卻又陌生的花香鑽進了他的鼻間,柔軟的觸感自他額前滑過,「要喝點水嗎?」
不!她不該進來的,慕天憑藉著最後的一絲意志拒絕道:「出去,讓我一個人。」
他不肯睜眼,因為他清楚那抹纖細的身影,定將讓慾火燎原,他不願讓雨蓮看到此刻狼狽不堪的自己,更不願意讓她承受自己無法自我控制、自動控制的獸行。
汗水自他寬闊的額際低落,沿著下顎低落在那半敞的胸前,彷彿怎麼也擦不乾,雨蓮知道在這慕天山莊裡,他說一不二,宛若王者,僕人們都怕他,所以不敢違背他的命令,但是剛剛看到的衣衫上的血跡,實在觸目驚心,怎麼能任由他使性子硬撐過去呢?
收起絹帕,雨蓮皺緊柳眉,「這樣不是辦法,我去找唐大夫!」
「不!」在她轉身的剎那,慕天猛然拉住她的手腕,然而力道太大讓她跌撞進自己懷裡。
那柔軟的觸感讓他的雙手不住顫抖,天哪!他到底有多久不曾幻想著能夠擁抱這具溫熱的軀體了?是自從決心維持和韓夫人的曖昧關係開始?還是自從為擠垮對手放出的第一道謠言?
王大娘這樣的小老百姓也好,董家那樣的大商股也罷,他都曾經利用過、剝削過,不在乎是否會讓他們家破人亡。
是的,他以為自己早已經不再在乎了,不在乎自己骯髒的勾當有多麼令人不齒,沒有人愛他,多少人恨他,又與他何干?在那個被人騙走所有錢財的冬天,那個饑寒交迫的雪夜裡,他早已經發誓只要能出人頭地,將不惜一切代價!
然而直到重新見到雨蓮,她明明看上去已經經歷過許多的坎坷艱難,卻依然那樣善良無私,她就像一面明鏡,讓他照出了自己的不堪,此時他才突然憶起自己年輕的樣子,天真率直、容易滿足,沒有城府到令人嫉妒,那才是雨蓮愛的樣子。
男人的臂膀越收越緊,雨蓮卻也越來越清晰地感受到他如同痙攣的顫抖,她抬手摸嚮慕天的額頭,掌下的肌膚如同高燒般滾燙,灼燒得她的心更加憂慮,「慕天,你的身體好燙!到底哪裡不舒服,讓我去找人……」
然而下一刻,她的話語被一張濕熱的唇堵住,男人強悍的舌擠入她的口中,肆意翻騰,攪亂了她所有的神志,原來,春藥的效力並非是勾起如火的慾望,而是燃盡他全部的自製,讓所有的思念瞬間決堤。
他突如其來的孟浪,讓雨蓮一時驚愕得不知該如何反應,只得任由那雙火熱的大掌捧起了自己的臉頰,薄唇緊緊地吸附著自己,啃咬著她的紅唇、舔吮著她的香舌、吞咽著她的蜜津……
當氧氣終於又充足地輸送向她的胸間時,雨蓮才意識到他在做些什麼。
「慕天,等一等!你不能……」衣帛的撕裂聲,讓雨蓮的抗議也變得支離破碎,「不要!」
凌亂的布料間洩出的春光,讓男人紅了眼,她雖比以前清瘦,但到底已經褪去青澀,長成一副成熟女人的胴體,雨蓮伸手想要遮住自己暴露在他火熱視線中的酥胸,怎料卻被抓住雙腕扣在了頭頂。
「能的,其實我一直能的。」這一個吻,彷彿是一道解咒,惡魔,那潛藏的惡魔,也隨著理智的崩塌,佔據了他的心神。
這些日子他到底在忍耐什麼?他一直都想要的,要再次佔有這具令人著迷的軀體,撫摸、親吻過她的每一寸肌膚,讓她的乳尖在自己的掌中綻放出鮮艷挺立的姿態,讓她的花穴為他濕潤緊縮。
她曾是別人的妻子又怎麼樣?她迷戀著一個已經不存在的幻影又怎麼樣?現在只有他,只有他能夠得到她。
感受到他火熱的唇舌,沿著自己的脖頸緩緩往下,雨蓮奮力想要掙開禁錮卻無法撼動半分,當慕天攀上那久未被人登頂的乳峰,將尖端的紅果納入口中之時,雨蓮閉上眼別開了臉,她感到羞赧,更多地卻是羞恥。
他想要的只是這個嗎?這段時間來慕天不斷地逃避她、推離她,不肯對她敞開心扉,現在卻如此急迫地想要和她做這種事情,他到底把自己當成什麼?
在她胸前舞動的長指帶來酥麻,卻也牽出心酸,明明是和記憶中那般相似的場景,但心境卻截然不同,當年的慕天將她視作珍寶,她的每一個細小反應都會讓他憐愛有加,可是此刻的慕天卻如同一頭野獸,只想把她吞入腹中。
「啊!」當那硬挺的利刃擠開嬌嫩的貝肉,衝入尚未完全準備好的花穴時,雨蓮忍不住痛哭失聲。
「噓……不疼,很快就不疼了。」慕天在她耳邊喃喃細語,然而男人只是體會到了雨蓮肉體上的疼痛,輕輕地舔著她的耳垂,卻在她不適的緊縮中更加凶猛地搗弄挺進。
「放開我,慕天,你放開!」私處被撕裂、被火灼燒般的疼痛,伴隨著他的每一次抽動不斷蔓延開來,雨蓮扭動著嬌軀,掙扎著、吶喊著,祈求能有人來解救自己。
「不,我不會放開你的。」慕天一邊揉捏著凝脂般的玉乳,一邊貪婪地吐納著那已經硬挺的乳尖,在藥力的作用下,他微底忘記了如何溫柔,依從著本能輕咬著、拉扯著,只想把自己唇下的、手下的、身下的全都打上自己的印記。
「啊!」胸前的疼痛,讓雨蓮的身體變得更為敏感,花壁的內壁不斷地收緊、抽搐,似乎是想把那熱杵從自己身體中擠出,卻又像想把他完全吞沒。
「等一下,再等一下,雨蓮!」慕天想要放慢節奏,他感到自己身體裡還有什麼未能宣洩,但是澆淋在那敏感頂端的熱流讓他徹底繳械,在低吼中釋放了第一道欲流。
麝香的氣味、粗重的喘息,讓這間孤寂的居室,第一次瀰漫開淫靡的氣息,慕天伏在雨蓮的胸前,直到包裹著自己的花囊不再顫動,才戀戀不捨地抽出自己,但是那剛剛釋放過的慾望並沒有完全停歇,他翻過身將雨蓮抱在懷裡,用她的圓臀摩挲著自己再次抬頭的勃發。
「不……」枕著清淚,雨蓮斜躺在床上連半分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腿間比初夜更甚的疼痛提醒她剛剛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疏離她卻又強佔她,若他想要發洩,為何又偏要找她?他腰纏萬貫,名妓美妾哪一個不是他想要就便有的?
是否只因為正巧剛才只有她在身邊?想到這裡,雨蓮的淚水更加凶猛了。
「對不起。」她的淚彷彿雨點一樣敲打在慕天的心頭,回籠的那一絲理智,讓他意識到自己一定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對不起,對不起,不要哭了。」
她的淚讓他的心口也泛起了陣陣疼痛,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明明剛才的感覺是那麼對,這具柔美的嬌軀和他是那麼的契合。
他收緊手,將雨蓮抱得更緊,緊到彷彿要把她融入自己的血肉,慕天側頭吻過她的眼角,然後沿著淚痕一路吻過臉頰吻過纖頸。
「停!住手!」移至她背部的濕熱以及臀間的堅硬讓雨蓮顫慄不已,他怎麼能這樣?一邊道歉卻又一邊不知悔改?「放開我,讓我走!慕天,你不能……」
「我說過我能的。」慕天懲罰性地在她肩頭留下兩排牙印,將她翻轉過身跪趴在床上,「何況,我又怎麼能住手呢?雨蓮,我等了那麼久。」
等?雨蓮一愣,他有在等她嗎?「可是你……」
此時她身後的男人卻不再言語,扶著她的嬌臀直身挺入。
雨蓮的體內依然殘留著剛才歡愛時留下的精華,所以即使依然沒有被足夠愛撫,但這一次的挺進並沒有牽連出鑽心的疼痛,他半趴在美背乏上,沿著微凹的脊椎節節往下舔弄,一手自後采至前方揉捏著因垂墜更顯豐滿的椒乳,不時地搓揉、按壓著敏感的尖端。
「別……太深了,不行……」這樣陌生的姿勢讓雨蓮慌了方寸,但她並不清楚對於緊緊扣住自己的慕天來說,她一絲一毫的掙扎都只會讓身後的男人更加興奮。
「好緊,好舒服!雨蓮……嗯……」慕天在她耳邊喃喃低語,閉起雙眼享受著花徑富有規律的擠壓,他不由施力,按壓著雨蓮的芳澤之地,好讓她能更貼近自己,讓那柔軟的臀瓣撞向自己的軟囊發出「啪啪」的淫靡聲響。
他彷彿從來不曾戚覺如此溫暖,就好像死後重生一樣,所有的感官變得格外敏銳,那媚人嬌喘低吟,那黏連著皮膚的濕潤,那秀髮間花朵的芳香,那包裹著他的濕熱緊窒,天啊!這些年沒有這些,他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
燎原之火從他們結合的地方蔓延,燒沸了慕天全身的血液,他如同發狂似地挺進聳動,彷彿爬下一刻自己就會化為灰燼,「終於……我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會放手……」
被逼到極限的雨蓮,一口咬住在她唇邊流連的大掌,在悶聲尖叫之中率先攀上了高潮,而在加速到極致之時,慕天也突然定住了胯間的動作,在她身體的最深處釋放出自己全部的激情。
屋外,天色才剛剛暗下;屋內,春意已濃到無法化開。
在天際的第一道曙光之中,慕天睜開了雙眼,若說他全然不記得昨晚自己做了什麼,那絕對是自欺欺人,實際上到了後半夜的那幾次他是清醒的,只是理智好似被隔擋在了身體之外,只能無奈地看著自己在已經精疲力竭的雨蓮身上予取予求,或許,他的靈魂根本不想被理智所束縛,想徹底成為一個惡徒、一個魔鬼。
女人對於他來說總是代表著別有所圖,就像他的繼母,就像洛琳,甚至於就像韓夫人,所以這十年來他總是小心提防,那些別人贈與的艷婢美姬全被他轉送他人,在歡場上的應酬也從不允許自己有任何放縱,然而長時間被克制的慾望,卻在昨晚被春藥徹底引爆,傷害了這世上他唯一信任的女人。
心疼地拭去她眼角未乾的淚水,慕天拉開被子,一寸一寸地審視著昨晚被自己踩躪過的肌膚,那每一個瘀痕、每一遭齒印都在控訴他昨晚的罪行。
他知道,傷,留在心上的時間,遠要比留在身上更久更深。
在迷濛的曙光中,一些早已愈合卻成片的傷疤,卻更為刺眼地闖進了慕天的視線。
怎麼會這樣?
昨晚光線太過昏暗他又神志不清,沒能發現在她的腿上、腰背上有大片淡紅色的痕跡,這麼大面積的傷痕,莫非是燒傷?慕天翻身點亮床頭的琉璃燈,拿近準備細看……
「別看!」打火石的聲響吵醒了雨蓮,看到慕天的舉動她本能地拉緊被子向後縮去。
「雨蓮,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突如其來的新發現攪亂了慕天的心緒,他忘了應該先向雨蓮道歉,並解釋自己昨晚的行徑。
「別看!」經過一晚的折磨,失去夜色保護的雨蓮,慌張得如同受驚的小獸,紅著眼低垂著頭,將被子拉過肩頭,後背已經貼上了床架。
慕天想要安慰她,讓她不要害怕,但是他能想到的所有安慰甚至都不能讓自己安心,最終他沒能吐出半句話語,只是吹熄了燈靜靜的守在她的身旁。
「莊主。」此時,秦管家的聲音自門外傳來:「莊主,屬下已命人準備熱水,請您沭浴更衣。」
慕天猜想平安昨晚一定去找秦管家拿主意,所以他才在門外守了一夜,而他也深知老管家經驗豐富、盡心盡責,相信他不會將昨晚的事情洩露半分,也有能力讓其他僕從守口如瓶。
「知道了,備好就出去吧。」
雨蓮將臉埋在錦被之中,靜靜地聽著外室僕人小聲的走動和熱水注入木桶的聲響,直到房門關上之後再無響動,慕天才起身披上中衣,伸臂將雨蓮從錦被中撈出。
「不!」
「噓……」慕天緊摟著她掙扎的身軀,用自己的下巴頂住她的頭頂,「我幫你洗澡,沒有別的,相信我,相信我最後一次。」
他話語中濃濃的悲哀似乎感染到了雨蓮,她不再掙扎任由他抱著自己走向外室,僕役們早已經退下,在盛滿熱水的木桶旁,衣架上放著兩套衣裳,一套是他的,另一套則是雨蓮的,從肚兜褻褲到襦裙罩衫一應俱全,看來飽經世事的秦管家,是已知道了昨晚雨蓮並不是照顧他而已。
他輕柔地將雨蓮放進木桶裡,自己站在一旁拿起浴布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洗,雨蓮只是低垂著頭任他擺佈,即使在他清洗到那紅腫不堪的禁地時也沒有一點掙扎,就好像是一尊沒有生命的木偶。
那是因為她相信自己毫無雜念,是因為她想靜心思考,還是因為……慕天不敢去想那令人崩潰的第三種可能。
待為雨蓮清洗乾淨後,慕天將她抱出用乾淨的棉布拭去那點點水珠,他多麼希望那些紅紫的淤青和那些久遠的燒傷也能被一併拭去,連同她曾經感受到的痛楚,「對不起。」
墜落的水滴在布巾上綻開了大小不一的花朵,半跪著的慕天仰起頭,只見兩行清淚正沿著雨蓮的臉頰滑落。
「對不起。」若是知道這一句話語會讓她哭泣,他寧可自己終生再不發一言,但是他卻愚蠢地又說了一遍,愚蠢地說不出其他話語。
冰冷的小手覆上了他的,從他的掌間抽過布巾。
「莊主言重了。」須臾的準備後,雨蓮才緩緩開口,刻意雲淡風輕的嗓音,有著掩不住的沙啞,「雨蓮只是尉遲家的下人,莊主想要雨蓮侍……侍寢……」
「別說了!」慕天起身猛地將雨蓮抱在懷裡,顧不得她還是全身赤裸,而自己也依然衣衫不整。
她怎麼能這麼想?怎麼能這般貶低自己!
湧上喉間的鹹苦酸澀,讓雨蓮無法繼續,為什麼就是不能接受呢?明明剛才已經想明白了,只要退回到最單純的主僕關係,只要能夠接受這最合情合理的理由,那麼自己也就不會難過了,但是為什麼,這兩個字卻像金塊一樣卡在喉管裡讓她吞吐不得。
第一次,雨蓮意識到自己血管裡流的終究是她父親的血,所以才逃不掉秀才文人的故作清高,而長久以來她太過沉迷過往的美好,埋頭蒙眼,其實從未真正接受滄海桑田的變化。
「我一直都想靠近你。」雨蓮緩緩地開口:「小時候也好,終於又見到你了之後也好……」
是她太貪心了,到頭來連過去的美好回憶也一併毀滅殆盡。
「可是……可是現在的你總是離我好遠、好遠,即使昨晚……」明明身體交纏著,她卻感覺什麼都沒有抓住,明明血液沸騰著,她卻感覺不到任何溫度!
「你說你已經不是以前的尉遲慕天,而其實我也早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我了,我真的沒有勇氣再追著你,即使被你視如敝屣後還能緊緊地追著你。」
「我從來都沒有……」他想要告訴她,昨夜的失控是因為有人暗算,但是為何有人會用那麼下流的手段對付他,他之前如何對董家的緊逼不放,洛琳又為什麼對他恨之入骨,那牽扯出的醜惡,恐怕只會讓雨蓮對自己更加失望吧。
「我累了,慕天。」是的,她太累了,這一夜,這一年,這十載,「我不想再猜了。」
猜測他的擁抱,猜測他的眼神,他的靠近、他的疏離都讓她疑惑。
「告訴我……」雨蓮終於明白,即使再假裝如何釋然,原來自己一直都還在乎,雨蓮抬起手撫向他緊繃的下顎,「現在的尉遲慕天到底是怎樣的人?」
十年來,是什麼原因讓他沒有回來找她,昨夜又是什麼引燃了他的慾火?還有他的心裡,到底還有沒有她。
「我……」慕天感覺自己被人扼住了喉管,不知該從何說起。
「若你真不想說,我也不會逼你。」她牽強地扯出一抹淡笑,「但是我必須知道,你究竟把我當成什麼?」
玩物?僕人?抑或是想要塵封起來的記憶?
低頭望進那雙紅腫卻閃耀著堅定的眸子,慕天意識到懷中柔弱的人兒其實遠比自己勇敢,所以在艱苦的環境中,她才能始終堅持自己的信仰,保留善良的自我,所以即使經歷昨夜那樣的衝擊,她依然沒有選擇逃避。
現在無論他口中將說出怎樣的答案,她都可以坦然面對,可是他卻依然無措,害怕真正的自己會被厭惡,害怕心中的答案反而會讓她轉身遠去。
在那雙充滿期望的眸子再次暗淡之前,慕天終於擠出一句話語,「給我一點時間,拜託再給我一點時間。」
當雨蓮回到南苑的時候,才知道慕雲因為擔心她一宿都沒睡好。
「傻孩子,你哥哥生病了,蓮姊姊去照顧他而已。」雨蓮摸著他的頭柔聲斥責:「身子才剛好,怎麼就這般不愛惜呢?」
「可是蓮姊姊,你一晚沒回來也沒人知道你到哪裡去了,我怕……」慕雲皺著小臉說道。
「昨晚太忙了,所以忘了派人回來傳信。」臉色微紅,雨蓮解釋得有堅心虛。
「那蓮姊姊一定是累壞了吧,不如再躺下休息會兒!」說著慕雲跳起身,拉著她往裡屋走去,「你先好好地睡一覺,到了吃飯的時候我再來叫你!」
老莊主,你看到了嗎?慕雲已經長大懂事了。
雨蓮欣慰地跟著他走回自己的繡床,在他的叮囑下躺下身、蓋好被子,然後又合上雙眼,但是直到慕雲離去,她依然沒能入睡,耳邊反覆地迴盪著慕天的話語。
「等著我,雨蓮,一定要等我回來娶你。」
「拜託,再給我一點時間。」
等待的初期總是美好的,充滿了憧憬和幻想,但是之後更久的時間裡,縈繞不去的是旁徨和猜疑,最後是冰冷的絕望,她不想再陷入另一個十年或是更久的漩渦,她已經在等待中虛度了太多的光陰,什麼時候才能進入下一個輪迴,她想應該為自己定下一個期限。
然而這一次的等待,似乎遠比雨蓮想像中的要短,當她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慕天就坐在她的床頭,黃昏的光線宛若在他的身上撒上了一層細細的金粉。
「你……」他在這裡坐多久了?
「這個給你。」慕天遞來一隻白玉小罐。
「這是什麼?」擰開蓋子只見裡面盛的是凝脂般的軟膏,沁人心脾的藥香撲面而來。
「消腫祛瘀的藥。」
「謝謝。」愣了半晌雨蓮才意識到這是做什麼用的,她漲紅了臉低頭將玉罐藏如枕下,「對了,你腿上的傷怎麼樣了?」
她記得昨晚,雪白的繃帶上滲出點點血跡。
「沒什麼要緊的。」對於他來說那只是皮外傷而已,上午,雨蓮離開之後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房間是多麼地空虛、寂寞,即使擁有再多的金錢他的心卻一直是空著的。
真的還要繼續這樣下去嗎?如果不是雨蓮帶著慕雲重新出現在他的生命裡,或許這樣的空洞將會一直持續到他入土為止。
慕天不禁想起前些日於,通過商號傳到他手中的書信,那上面有孩子稚嫩的筆記也有女子娟秀的補充批改,那是這麼多年來他收到的第一封家書,終於又有人在等待著他,等待著他的歸來。
但是,他沒有回信,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回復,他已經忘了怎樣表達自己真實的所思所想,可是,真的要這樣一輩子嗎?徹底忘記他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他想自己某種程度上或許該感謝洛琳,是她讓自己意識到左邊的胸膛裡還跳動著一顆心,而那顆心一旦有機會衝破理智和膽怯,就一定屈從本能,將雨蓮納入懷中。
屋裡安靜得只剩下兩人的呼吸,在慕天的注視下雨蓮只覺自己的心臟越跳越快,他已經想清楚了嗎?到底該如何為他們的這十年歲月寫下一個注解。
「明天……」終於男人開口道,說出的卻不是一個簡單的答案:「不,後天吧!等你身體恢復一些,你願意跟我去舖子看看嗎?和慕雲一起。」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3 00:09:45
第九章
「莊主,這是剛到的蔗糖,請您過目。」
「莊主,往京城發的茶葉剛剛上路,裘爺那裡又追加訂貨,這單子我們要接嗎?」
「莊主,這是上個月的全省二十家舖子帳目,我已經核對過了,請您抽空再看一眼。」
雖然早已聽說慕天山莊在北方商界的地位,但親眼所見雨蓮仍然歎為觀止,今天她和慕雲要跟著慕天要巡查商行、碼頭和酒肆,明天要去綢緞莊和繡坊,據說還有當舖、銀樓等的買賣,要過些日子再去,而慕天山莊的生意也遠遠不只遍佈濟陽而已,幾乎北方所有重鎮皆有分號,甚至已慢慢南下開疆闢土。
「莊主,百川村的村長想要見您,跟您討論今年秋收的問題。」
「哼,董家指望不上了,現在又回頭想做我們的買賣?」慕天身邊的二掌櫃沒好氣地說道。
「但是百川田確實是塊好地,附近方圓百裡沒有一處的產糧比得上他們。」大掌櫃則有不同的意見。
「現在也沒別家收得起他們的高價米,說不定是個機會,可以趁機壓低他們的價格。」
「對,當年他們以高出兩成的價格和我毀約,將米轉賣董家,現在我壓個四成也不為過!」
「百川自知理虧,這次的報價一定不會高。」聽過下屬的幾番來回討論後,慕天開口道:「告訴村長,我們可以按他的價格簽約三年,但是因有前車之監,訂金我們只付兩成。」
大掌櫃聽後連連點頭,「只給兩成訂金的話,對於大戶沒什麼影響一定會欣然接受,但是有些小戶勢必無法支撐,要向銀樓抵押借貸,莊主是想趁機盤下百川的田畝嗎?」
「要確保米源不斷,最好的辦法就是擁有自己的米田。」慕天的目光已經放到了很遠的地方,商人不僅只是倒賣貨物而已,只有掌握了出產,才有底氣開拓更寬廣的市場,「簽約後把百川的樣米,連同東北剛送過來的山珍,給京城百味樓送去,他們正在準備宰相壽宴的食材,如果能做下這筆買賣,以後宮裡的生意也能滲入二一。」
「剛才你的意思是……」在離開商行前往碼頭倉庫的路卜,雨蓮忍不住問慕天:「、如果小戶米農無錢周轉,就會向你的銀樓借債,如果無力歸還,你就會收掉他們的土地嗎?」
「嗯。」
「可是他們沒有了土地要怎麼生活呢?」一旁的慕雲間道。
「依然靠種地為生。」慕天解釋道:「只是以前他們是賣米給我,而以後是為我種地,我付他們工錢。」
「這樣一來,他們損失會很大嗎?」雨蓮不懂生意,只覺這樣一來,米農失去了很多自主的權利。
「要看情況,若是豐收他們的收入定是不及以往,但若欠收他們則不必承擔風險。」慕天承認自己的回答在避重就輕,事實上他願意買下的土地自然是上好的糧田,定然是豐收的年豐遠多於欠收,但是,如若不是這樣他的商行又靠什麼盈利?
「這樣啊?」慕雲依然聽得有些似懂非懂。
「這就是生意。」看著雨蓮沉思的側臉,慕天淡淡地回答。
雨蓮說,她想要知道現在的尉遲慕天究竟是怎樣的人,他不是一個好人,但是到底是怎樣的人他也無從答起,所以他讓雨蓮跟在自己身邊,希望她能用她的眼、用她的耳、用她的心做出評判。
在碼頭查看完兩票貨物之後,已經到了晌午時分,船工腳夫們紛紛開始排隊打飯,而慕天卻依然在同合伙的船東討論著新航線的運營。
「莊主、劉掌櫃,先吃飯吧!」憨厚的倉庫工頭按東家以往的習慣準備好了飯菜,端上桌的是兩素一葷一湯,是和碼頭工人們一樣的菜式。
「莊主。」看了眼幫著工頭一起端菜分碗的雨蓮和在趴跪在窗邊數船的慕雲,船東建議,「大鍋飯太過油膩粗糙,您要不要帶小少爺出去吃?」
「沒關係的。」不待慕天做出決定,雨蓮已把慕雲招呼了過來,「飯菜很豐盛,小少爺也從來都不挑食。」
慕天點了點頭,「先吃飯吧,下午再繼續。」
船東起身作揖,「莊主,我還有點事情要去找下工頭,先告辭了。」
待他離開後,屋裡只剩他們三人,雨蓮先給慕雲盛了飯,然後是慕天的,最後才是自己的。
「小少爺,怎麼不吃呢?」她發現慕雲端著碗卻沒有動筷子。
「哥哥,這好像是第一次我們三個人一起吃飯呢!」慕雲轉頭看嚮慕天,他只和哥哥吃過一次飯,但那次雨蓮姊姊不在是和龍哥哥一起。
「慕雲想跟哥哥一起吃飯嗎?」以前,慕天並沒有在意到這些日常小事,他每日早出晚歸,即使沒有應酬回剄莊中也已過了晚膳時間,總是獨自一人吃完後,才去南苑在慕雲睡覺之前,關心一下他的近況。
男孩遲疑了一下,非常用力地點了點頭,這些日子的以來,盡管慕雲依然有點怕他,但是眼中已經多了份依賴和期盼。
「那哥哥答應你,以後有空一定常和你一起吃飯。」其實同慕雲的相處,遠比慕天想像中的輕鬆簡單,他只要回想自己小時候父親和他之間的點點滴滴,就知道該問些什麼、說些什麼,況且偶爾有冷場,雨蓮也會在一旁幫著他們重新找到繼續的話題。
仔細想來,如果當年他沒有背井離鄉而是和雨蓮共結連理,他們的孩子也差不多該是這樣的年紀吧?每次想到這裡,未盡的遺憾就會轉變成為別樣的柔情。
「你不必……」他怎麼有時間呢?雨蓮想到今天一上午的安排,就知道他平時有多忙碌。
「沒關係,我能抽出空的。」慕天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真的嗎?」慕雲眨著眼睛,雖然哥哥會關心自己的學業和身體,但是如果能一起吃飯,他們就能有更多地話題,就像以前爹爹還在的時候那樣,有說有笑吃什麼都特別有味道。
「要勾手指嗎?」慕天揚眉,伸出右手的小指。
慕雲怯生生地伸出自己的右手,在接近時被慕天一把勾住。
他是個精明的商人,每天只用一個時辰的時間,若能換得慕雲的歡呼更有雨蓮會心的微笑,那無疑是世界上回報最豐的買賣了。
當他們回到慕天山莊的時候,已將近掌燈時分,因為一整天不斷看到新事物的興奮,慕雲已疲憊地靠在雨蓮懷裡沉沉睡去。
「我來吧。」馬車停下以後,慕天先行下車然後伸手將慕雲抱在懷裡。
似乎第一次,雨蓮有了一種他們是一家人的感覺。
老莊主,您看到了嗎?
想到早逝的老人雨蓮的眼眶有些濕潤,幸好天色已暗,晶瑩的淚水很快就隱沒在了衣袖之間。
「莊主,這是唐大夫剛送來的藥膏。」慕天一進門,平安便遞上一隻玉盒,早上出門前,莊主就吩咐過,一旦唐大夫調配完畢定要立刻交付給他。
「知道了。」慕天接過玉盒,將慕雲交到平安手中,「先抱小少爺回南苑,讓膳房準備晚餐,今天我也在南苑用膳。」
「是。」雖感驚訝,但平安不敢有任何疑議,輕手輕腳地抱過小主人。
「雨蓮。」慕天拉住了想要跟著一起回去的雨蓮。
「什麼?」女子不知他所為何事,但是一天的好心情,讓她抬頭時唇間不自禁地揚起微笑。
「這個給你。」他將剛才的玉盒放入她的掌中。
「那個……這個我還有沒用完的。」雨蓮羞澀地低下頭,這藥膏他不是前天才給過她嗎?
「這是減少疤痕的藥膏,唐大夫說對燒傷也有效果。」
笑容凝在了雨蓮的唇邊,她僵硬的握住了玉盒,然後下意識地攥緊了自己衣服的前襟。
對啊,他看到了,就在前夜,他看到了她身上那些醜陋的疤痕。
「雨蓮,你願意告訴我嗎?」走近一步,慕天低頭在她耳畔說道:「告訴我,這些傷疤是怎麼來的。」
是誰在她身上留下的疤痕,她到底承受過怎樣的痛苦?還有這十年裡,她所有的經歷。
雨蓮別開頭,雙唇微微顫抖,此刻她才明白,自己在追問慕天的同時卻也隱瞞著自己的真實,若不是前夜的意外,她根本不會願意讓他知曉自己的傷痕,這些疤痕提醒著她,是她害死了自己的父親。
「沒關係,你可以準備好了再告訴我。」慕天輕輕環住了她微顫的雙肩,一直待到懷裡的人兒恢復平靜,他知道心是逼不出來的,所以他會等著的,就像雨蓮等待他那樣用自己所有的耐心地等待著。
隔著層層衣衫,他們雖然尚未完全向彼此敞開心扉,但已經能夠清楚地聽到對方的心跳。
「去吃飯吧,慕雲該餓了。」
曾經總是抱怨珠算太難的少年,現在面對再複雜的帳目亦能找出紕漏;曾經將在外巡查當成遊山玩水的少年,現在對每一次巡視都一絲不苟、風雨無阻;曾經因為一樁買賣的成功,就興奮數日的少年,現在面對龐大的家業,卻冷靜得近乎無動於衷。
這些日子的陪伴左右,雨蓮清楚地明白慕天是一個多麼成功的商人,他嚴謹、認真、事必躬親,他從不放過手下的任何錯誤,但並非急於追究責任,而是花更多的精力和她們一起商討補救的方法,他給伙計安排的工作從不清閒簡單,但總和他們吃在一起,也不端起東家的架子,這些日常親眼所見的情景,讓雨蓮越發困惑,慕天為什麼對現在的自己如此不滿呢?
他應該是個好東家,就像他父親那樣,而身為一個商人,難道追求利益不是商人的天職嗎?只要不曾傷害別人……他傷害過別人嗎?
「雨蓮姊姊,快看!好多河燈,好漂亮啊!」
中元節,傳說是鬼魂會離開地府到人間遊蕩的日子,所以這些天裡,人們會祭奠化紙,並為亡者放燈祈福,希望他們能夠早日超渡,此刻夜幕之下的濟陽河,宛若天上的銀河,點點河燈寄托著生者對古人的哀思。
慕雲手上拿著的是他親手做的河燈,雖然是最簡單的樣式,卻飽含著他對父親的思念,而燈上的寄語則是慕天寫的。
找了一處較為空蕩的河岸,慕天首先幫著慕雲點燃河燈內的蠟燭,然後一手握著他的肩膀以防他跌落,一手扶著河燈同慕雲一起將它放入河中,看著水流將燈帶走,一路飄向不知名的遠方,那曾經糾纏在心頭的最後一絲怨恨和不甘似乎也被一起帶走了,徹底帶走……
雨蓮也放走了她的河燈,她並沒有馬上起身,而是靜靜地跪在地上,雙手合十口中念著經文。
「哥哥,我能到那邊看看嗎?」慕雲指著河燈飄向的下遊說道:「我想看著河燈飄到海裡。」
「嗯,去吧。」慕天沒有告訴慕雲其實濟陽離海選很遠,他頂多只能看到河燈飄出城門,「別走太遠了。」
他向在一旁侍奉的平安使了眼色,看著他牽著慕雲鑽入人群,但是並沒有注意到暗處還有另一雙眼睛,也在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我們往那邊走走嗎?」此時兩蓮已經誦完經站起了身,慕天指向人群較少的上游,無疑地他是有私心的,雖然這段時間以來他們同進同出,但總有慕雲或僕人跟在左右,這是他們第一次單獨相處,他希望這樣的時間能更純久一些。
「那盞燈,是為了陸伯伯祈福的嗎?」他們並肩走在河道邊,不時有孩童從身邊嬉鬧而過。
「嗯,是的。」雨蓮低著頭,攏了攏側邊垂落的頭髮。
「陸伯伯……他走的時候還安詳吧。」當年,雨蓮是為了照顧久病不愈的老人,才不肯和他私奔的,而她這樣細心體貼的人兒,一定能將老人侍奉得非常周到吧。
雨蓮停住了腳步,當慕天轉過頭時發現她別開了臉,手緊緊地攥著衣襟,就好像那日,他問起她身上的疤痕時一樣的表情。
「雨蓮……」他的心怦怦地越跳越快,一萬種不好的猜測在腦海中旋轉而過。
「他本來應該,他本應該……」他本應該是安然辭世的,即使飽受疾病的困擾,但他依然應該帶著眾人的愛戴離開,而非因為她這個不孝的女兒,承受了那樣的難堪和嘲笑,甚至是那樣痛苦的死亡。
「告訴我,好嗎?雨蓮,告訴我陸伯伯的事情。」慕天循序誘導著。
他明白自己不該緊逼,但是一看到雨蓮這樣的表情,他就忍不住想要追問,他想要分擔雨蓮曾經經受過的痛苦。
雨蓮的目光望向了閃動著點點銀光的河道,如果今天父親遊蕩到人間的亡魂,能夠聽見她真心的懺悔,是否也能就此安息超渡呢?
「你走後的第二年,老莊主想將我許配給一戶朱姓人家……他們是西北的望族,莊主想要通過他們發展西北的生意。」
此時的慕天已經不再埋怨父親的所作所為,他相信老人之所以會不顧他和雨蓮的威情,將她另嫁他人一定是受繼母的慫恿,而且至少他為雨蓮安排了一門好親事。
「我不肯,因為我已經是你的人了,我怎麼能……」那日的場景依然歷歷在目,她長跪在院內請求莊主收回成命,瑞琪夫人在一旁的冷言冷語,以及父親惱羞成怒的責罵,「於是瑞琪夫人命人把我關進了柴房,說無論如何婚禮還是會照常舉行,不是完璧之身的我,大不了給朱家做妾……當時的我只想一死。」
雨蓮轉頭看嚮慕天,眼底似乎還有當時的絕望,「我趁別人給我送飯的時候,故意打翻了蠟燭,我當時只想……」她只想在被迫承受一個陌生男人的染指之前,結束自己的生命,「火燒得很快,我以為很快就能解脫,但是沒有料到……沒料到我爹他……」
原來她的父親就在門外,默默地偷看屋內的情況,希望能確認她沒事,「他衝進了火海,護著我,把我拉了出來……結果我只是燒傷而已,但是我爹卻……」
老人本就身體不好,火灼和濃煙讓他沒能挨過當晚,而當時的她也因燒傷臥床不起,以至於入殮時,都不能親自侍奉左右。
「後來呢?」慕天感到自己的喉管不斷縮緊,第一次,他如此真心強烈地希望雨蓮的故事裡,有一個什麼人能給她幸福、撫平她的傷痛,讓她的這十年不僅僅只有苦澀。
「後來因為我的傷,也因為這件事情鬧得太大,婚事作罷了,也沒人再敢提親。」
「雨蓮。」慕天上前一步緊緊地抱住了眼前的人兒,他真想狠狠揍自己一頓,為什麼當年那麼輕易地就為聽到的傳言續寫了結局,為什麼這麼久以來,都沒有回去證實一下事情的真相。
「我並不是因為你……」雨蓮伸手擋在自己胸前,想要將他推開,她不想被當成貞潔烈女,因為她根本不是,說出自己當年的經歷,也不是為了讓慕天感到內疚,「那個時候的我太過年輕了,對未來充滿恐懼和絕望,所以才不敢活下去!說真的,我對你絕望了……因為你不曾有任何音信;我也對我爹絕望,他總是那麼嚴厲,我一直很怕他,覺得他也會逼我嫁人,但是我錯了,原來……原來他那麼愛我。」
愛到願意為她付出生命,可是她卻在他死後,才真正明白父親深沉的感情,那個愚蠢的、膽怯的自己,這才是令她不堪回首的地方。
「我理解,雨蓮,我明白你的感受。」慕天卻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緊緊將她環在胸前,「我是一個更蠢的笨蛋,我直到最近才明白我爹他……他是愛我的,他從來都沒有放棄過我。」
如果當初他能和父親有更好的溝通,如果當初他沒有不告而別,而是挺身據實爭辯,如果他之後能夠放下固執,回去幫助落難的父親……那麼多如果.都不會改變他連父親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的事實。
「慕天,你……你已經原諒莊主了?」雨蓮抬起頭望進那雙烏黑但卻清澈的眼睛,盡管他已和慕雲相處融洽,但這卻是第一次主動提起他對老莊主的感情。
「我怎麼能怨恨一個亡者呢?何況是直到死前依然都想著自己的亡者。」慕天輕撫著手下絲滑的秀髮,「父母總是希望孩子們能幸福,所以你爹他用自己的生命,換你能更堅強地活下去,而我爹,他為我送來了你和慕雲。」
如果沒有雨蓮和慕雲的出現,他的世界將波瀾不驚卻也漆黑一片,老人期望他能照顧年幼的孩子和柔弱的女人,同時也一定已經想到他能在他們身上,找到這十年來自己缺失的東西,那就是愛。
「慕天。」是啊,過往的坎坷,都將他們塑造成了現在不一樣的自己,但或許那些缺慷並不一定意味著將來亦會不幸。
河岸邊,兩人的身影重疊在了一起,河燈點點的光亮,帶走了人們過往的哀傷,也點亮了他們對於未來的期望,然而河燈並不會一路漂往大海,在半途它就會被巨浪打翻,最終葬身河底。
「有消息了嗎?」
幸福總是稍縱即逝,所以才應該更被珍惜,他們的溫馨在回到山莊,卻發現慕雲和平安沒有回來,慕天派出了莊中三分之二的人手外出尋找,仍依然沒有消息,不祥的預感逐漸燃起。
「你先去休息吧,一有消息我就讓秦管家通知你。」慕天難得柔和下來的面龐此刻更加緊繃。
「我想守在這裡,求你了!讓我陪在你身邊。」雨蓮拉著他的手苦苦哀求。
撫著她冰冷的指尖,慕天想或許讓她獨自一人也不是個好主意,於是讓僕人準備錦被,兩人並肩倚在書房的榻上。
這一晚,兩人相對無書,交握的手從來都沒有分開過。
「莊主。」終於,在雞啼時分傳來了消息,「有人在黃家橋邊發現了平安,還活著但是昏了過去。」
「慕雲呢?小少爺怎麼樣了?」雨蓮焦急地詢問道。
「沒有發現小少爺,但是發現了這封信。」管家將寫著尉遲慕天四字的信函雙手奉上。
「讓大夫去看看平安,一定要讓他盡快清醒。」一邊拆君慕天一邊吩咐道,信紙上簡短的話語讓他的臉色更陰沉了幾分。
「三日內,準備紋銀十萬,如若報官,這孩子將為董家陪葬。」
「董家?」雨蓮將視線從信紙移到了男人的臉上,在慕天和掌櫃的變談中,她曾經多次聽到過董家的名號,他們似乎是慕天在商場上的對手,可是,店舖和店舖的競爭不該是比真材實料的嗎?為什麼他們要對一個無辜的小孩下手。
「秦管家,先把派出去的人全都叫回來,召集所有掌櫃來山莊待命,去尹府問問尹爺回來了嗎?回來的話也請他速速前來。」慕天將手中的紙揉成一團轉身向管家下達了一連串地命令,然後才扭頭看向雨蓮,「你先回房休息。」
雨蓮想要再次說要留下,她想知道慕天會怎麼應對,她想要確保慕雲會安然無事,但是慕天深不見底的雙眸告訴她,如果留下她會知道一些自己從未想像過的黑暗。
「你會救慕雲的,對嗎?你不會棄他不顧。」此刻她能祈求的只是一個空口的承諾,然而慕天卻還是沒有回答。
雨蓮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南苑,一踏進自己的房間便看到了牆上觀音菩薩的畫像。
「雨蓮從不敢奢望當什麼尉遲山莊的主母,縱然我今生已無緣再服侍少主,那願以這破敗不淨之身常伴孤燈服侍佛祖。」
「菩薩,若小少爺能平平安安活到娶妻生子,雨蓮餘生定侍奉座下,絕不再有任何推脫。」
這是懲罰,懲戒她居然又再次偷偷期待能和慕天長相廝守。
「菩薩。」撲通一聲,雨蓮跪在了畫像面前,「菩薩,雨蓮知錯了,雨蓮不該沉溺於男女私情,一再忘記曾經所許下的誓言,請菩薩懲罰我吧!不要再讓小少爺經歷劫難,所有的罪孽都讓我一個人承擔吧!」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3 00:10:02
第十章
「我的人已經查到,洛琳前些日子將自己的兒子送去了歙縣。」
「洛琳只是個愚蠢的棋子,威脅她沒有任何意義。」消息一定是洛琳走漏的,說不定主意也是她出的,但是現在並不是和她算帳的時候,「我聽說董立三最寵愛的兒媳婦,不久就要分娩了,孕婦走不太遠,一定藏在濟陽的哪個角落裡,想辦法把她……」一臉陰霾的慕天給了尹延龍一個不用言明的眼神,而另一個男人則了然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該怎麼做。」
「莊主。」秦管家在一旁稟報道:「聽丫鬟說雨蓮姑娘今天一整天都沒吃飯,甚至連水都沒喝。」
「怎麼會這樣!」慕天怒斥:「這群人是怎麼照料的!」
「雨蓮姑娘說她要靜心為小少爺祈福,不讓旁人打攪。」秦管家也已經去勸過,可是雨蓮卻像吃了秤砣一樣,除了誦經一句話都不同他們說了。
慕天的雙眸比此時窗外的夜色更加深沉。
「你去看看吧。」一旁的尹延龍建議道。
「延龍,你是知道的,最開始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夠照顧她。」慕天的聲音中有著掩不住的自責。
「你一直都是這麼做的。」尹延龍安慰道:「從當時在鳳凰鎮第一次見到他們時,你就這麼做了。」
慕天摸向自己的懷中,那曾經分隔兩地的兩塊玉珮此刻正相互依偎,破鏡要重圓簡單,但是如何能保證不會再次碎裂呢?「可是他們卻也因為我而深陷危險。」
「慕天!」
「你知道,慕雲現在可能已經不在了,他的身體……」說到這裡,慕天的眼睛有些酸澀,「如果這樣,我該怎麼告訴雨蓮?她承受得住嗎?她是那麼愛那個孩子,而這一切都因為我……」
如果他們沒有來找他,而是還在南方的老家,即使生活貧苦但是卻不會被歹人盯上,能夠平安地度過餘生。
「慕雲還等著你去救呢,現在不是說這些有的沒的時候。」尹延龍拍了下他的肩膀,他從沒見過好友如此洩氣,以前的慕天沒有什麼可再失去的所以堅定不移,但是此刻,他能在他的眼中看到不安和旁徨,「慕天,你先回去休息下,我會安排那堅事情的。」
他也不禁為好友擔心,如果慕雲那孩子真的出了什麼事,恐怕受不住的不僅是雨蓮一個人吧。
「我也是慕雲的大哥,我不會讓他受到任何傷害的。」尹延龍保證道。
盡管答應尹延龍會去小憩片刻,但是慕天卻根本無法闔眼,不知不覺中,他走到了雨蓮和慕雲居住的南苑。
他本應該更花心思的,讓那個孩子本就坎坷的生活裡更多一些歡樂,慕雲崇拜他,敬慕他,可是最終卻要他來承擔自己種下的惡果,而此刻的他,其實什麼也做不了。
慕天遣退了守夜的丫鬟,獨自靜靜地站在門外,看著雨蓮虔誠地跪在觀音菩薩的畫像之前。
「菩薩。」看著畫中慈眉善目的形象,慕天喃喃自語:「如果這是為了懲罰我以前作惡無數,那就讓我死後一個人下地獄吧,不要再折磨那孩子,不要再折磨她……求你,我一個人,什麼都不怕。」
而室內的雨蓮並不知道慕天曾經來過,她全心地沉浸在自責之中,獨自一人長跪不起,口中不斷地念誦著心經,整整兩天,她粒米未進,滴水未進,甚至忘記了自己的所有生理需求,直到……
「蓮姊姊。」一個稚嫩的聲音來到了她的耳邊,傳進了她的世界。
「慕雲?」雨蓮抬起頭,看見小男孩正站在她的面前。
「蓮姊姊,奶娘說你這幾天都沒吃飯?」小男孩主動摸上了她的臉頰,「是你告訴我的,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飯是一定要吃的。」
「慕雲!真的是你,慕雲!」雨蓮一把抱住男孩,將他緊緊地摟在懷裡。「你是怎麼……」
「我們的人找到了慕雲被藏匿的地方。」一直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切的慕天說道,是尹延龍為他介紹了精於追蹤術的江湖人士,跟蹤洛琳、董立三以及他們接觸的人,最終住城郊的廢院裡找到了慕雲。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雨蓮在男孩的身上上下摸索著,「呼吸呢?有沒有覺得難受?」
「我沒事,幸好我有帶藥,唐爺爺給我的藥,我沒有忘記要吃。」慕雲自豪地說道。
剛被抓走的時候,因為緊張害怕他差一點就哮喘發作,後來想起唐大夫教他調整氣息的方法,而看到他一臉鐵青的虛弱模樣,綁匪也怕他死掉,找到了他藏在錦囊裡的藥,餵他服下,之後幾天,也不敢對他如何。
「奶娘,你先帶慕雲下去梳洗一下,順便準備打包一些衣物。」
「為什麼?」雨蓮怔怔地看著步入房間的慕天,依依不捨地讓慕雲隨著奶娘離開。
「尹延龍會送你們去江南,今天出發。」慕天回答道。
「回江南?怎麼突然……」
「留在這裡,你們有可能還會遇到危險。」
「因為董家?」雨蓮艱難地站起身,過久的跪姿已讓她失去了雙腿的感覺,「你怕他們沒有要到贖金……」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給他們贖金。」慕天打斷了她,「從來沒有,因為我知道給他們贖金,他們也不會就此甘休,只會再找機會東山再起,想要將我打垮。」
「可是,他們抓了你的弟弟!」就算他自信有其他辦法可以解決,但是難道從來都沒有想過溫和的解決方案嗎?
「商場就是戰場,雨蓮。」慕天步步接近,居高臨下地看著微微顫抖的女人,「如果董家因為綁走慕雲而得到了十萬紋銀,那麼下一次張家、李家,也可能因為再抓到他或是抓走你,而要到更多,我不能讓敵人嗅到我的弱點。」
她該感動嗎?至少男人將她和慕雲視作弱點。
「你有很多仇人嗎?」雨蓮小聲地問道。
「很多,董家只是被我搶走生意不能立足的一家商戶而已。」慕天充滿血絲的眼中沒有任何的溫度,彷彿敘述的只是帳本上的出入明細而已,「還有被我逼得還不出債賣掉妻兒的,還有實在愧對祖先上吊自殺的,董家的損失……還算少的。」
這次慕雲能安然回來無疑是幸運的,早在收到信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孩子已被撕票的準備,可是終究董家不過一群貪圖安逸、腐朽的富家子弟,害怕擔上人命官司,但如果遇到真正心狠手辣或無所顧忌的對手,殘障的小孩和柔弱的女子怎麼可能毫髮無損?所以,他必須做出正確的決定。
雨蓮向後跌了半步,撞在了供奉果品的香案上,「這些你……都沒有告訴過我。」
「我告訴過你,我已經不是原來的尉遲慕天了,我也告訴過你,這就是生意。」他的解釋冷酷地就像一把刀,撕開了雨蓮所有天真的認知。
所以他才這樣憎惡現在的自己嗎?一個唯利是圖、滿手沾血的惡魔!
「財富對你就這麼重要嗎?」雨蓮扶著香案,穩住自己的身體,「你難道沒有想過放棄這裡的一切,和我們一起回到江南去過平靜的日子?」
「我還有沒有做完的事情。」黑眸變得更加深邃,他不能就此放過董家,他要徹底斬草除根,不能讓他們再有任何作怪的餘力。
雨蓮搖了搖頭,那只是他放不下的藉口吧,「那麼,你怎麼知道我們去了江南就會安全呢?」
因為你們離開了我。
慕天轉身離去,在離開她的房間前說道:「準備上路吧,尹延龍會保護你們的。」
「雨蓮姑娘,你沒事吧?」看著扶著車輪,蹲在地上乾嘔不已的女人,尹延龍擔憂地跳下馬背,他已經從慕天那裡知道了雨蓮的事情,只是他無法理解為什麼知道雨蓮身上沒有婚約束縛的慕天,反而要將她推離自己?
「沒事,天太熱了,車廂又太悶,所以……」雨蓮直起身,用絹帕擦了擦嘴角。
「那讓馬伕再慢點吧,我們也不趕時間。」私心裡,尹延龍還希望慕天能夠突然悔悟,快馬追來。
「好。」雨蓮重新爬上馬車,安撫了慕云然後靠在軟墊上昏昏欲睡,撫過平坦小腹的她知道,自己不是暈車這麼簡單。
比預計晚了三天,他們一行人,終於回到了尉遲山莊,意外的,雨蓮發現山莊舊址的封條居然被撕了,推開大門,裡面的景象雖然不及當初繁榮,卻也一掃先前的慘敗凌亂變得井然有序。
「前些日子,我離開了濟陽一段時間,就是幫慕天來幹這個的。」看著自己的傑作,尹延龍自豪地說道:「那小子啊,已經把這裡贖了回來,也看了塊好地,準備今年冬至的時候,回來給老爺子遷墓呢。」
「蓮姊姊,我能去看爹嗎?」提起父親,慕雲的臉上不禁揚起了思念。
「明天再去吧,今天晚了。」雨蓮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卻難得地沒有答應慕雲的請求。
「可是……」
「雨蓮姑娘,既然你累了就先休息。」她一路的虛弱尹延龍看在眼裡,便主動提出了折衷的辦法,「要嘛,我先帶慕雲去祭拜老爺子,等改日你們再一起去正式祭掃如何?」
「也好,那就有勞了。」送走尹延龍和慕雲之後,雨蓮在山莊裡一間房、一間房地看了過來。
曾經被債主和族人洗劫一空的房間,大多依然還是空蕩蕩的,只有幾間主要的廂房裡,已經備下了傢俱,似乎正在靜候新來的主人入住,重振昔日雄風。
可是他終究沒有回來。
為什麼明明連過去的仇恨都能放下,卻不能放下那些錢財家業呢?
在山莊的西邊角落,雨蓮欣慰地發現以前的佛堂並沒有被破壞,尉遲家先租請回的佛像,依然完好無損地立在堂中,慈眉善目地看著自己。
雨蓮不禁雙膝下跪,低頭撫著自己的小腹,「佛祖,這又是檷給我的考驗嗎?」
回到了出生的地方,慕雲自然高興,但是卻也常常問起,哥哥什麼時候也會回來。
雨蓮總說很快,但心裡卻覺得自己或許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他了。
他們時常去山上祭掃尉遲莊主的墳地,雖然冬至就會牽去新的地方,但他們依然會給墓穴拔拔雜草,插上野花。
這一天從山上回到鎮上,雨蓮只覺得似乎所有人都在朝山莊的方向走。
「這是怎麼了?」慕雲也覺得好生奇怪。
「這位小娘子,你還不知道嗎?」走在前面的中年男人回頭說道:「是尉遲山莊在發米呢!」
這個小鎮當年因尉遲山莊而繁榮一時,大部分鎮民都在尉遲家或者其家族相關的產業中營生,但是隨著尉遲家的敗落小鎮的榮景也瞬間凋零,年輕人紛紛外出務工,只剩下年老體弱和婦孺兒童艱難為生。
「你有孩子的話,還能去登記,聽說下個月就會開免費學堂呢!」另一個也牽著孩子的大嬸說道。
「真是沒想到啊,尉遲家的子孫又回來了!」
「沒有忘本啊!尉遲家到底沒有忘本!」人群中,不時有人發出這樣的感慨。
「蓮姊姊,是哥哥回來了嗎?」慕雲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不知道啊。」雨蓮混混沌沌地回答道。
如果真的寧可放棄親情而不願意放棄財富,那麼又為什麼要花這麼多錢財來接濟故土的鄉親呢?
回到山莊後,慕雲失望地發現自己的哥哥還未到來,是尹延龍主持了今天的一系列善舉。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我們離開濟陽前,慕天交代我的。」尹延龍搖著摺扇解釋道,雖說是做善事但還真不是一般的辛苦啊!回去後,一定要那個冰山好好犒勞自己,「他說,你信佛。」還真彆扭,直接說希望你高興不就好了嘛!尹延龍再次忍不住在心中抱怨。
「做善事,不是為了誰的信仰。」雨蓮別開了頭,但是不得不承認自己結冰的心又起了點點波瀾,時而冷酷,時而柔軟,時而殘忍,時而貼心,那個她想要重新瞭解的男人,終究還是讓人無法看透。
可是她已經不在乎了,因為他其實從來就未曾真心想讓她瞭解。
在雨蓮的建議下,鎮上的免費學堂就開設在了尉遲山莊之內,這樣一來慕雲一下子多了許多玩伴,也不再整日惦念著遠方的兄長了。
曾經的高宅大院,現在充滿了稚嫩的朗朗書聲,雨蓮總是喜歡站在書院外,靜靜地看著孩子們上課的樣子,他們中的有些人聽得認真有些人則調皮好動、她的孩子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在經歷最初的掙扎後,雨蓮已經決定要把孩子生下來,她不能墮掉他,這肯定是菩薩所不允許的,她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然後竭力為他而活,教導他、保護他,不讓他有機會變得和慕天一樣忘記了如何去愛、如何寬容。
服侍菩薩並非一定要投身空門,將菩薩心經中的奧義傳遞給他、傳遞給所有這些天真無邪的孩子或許更加重要吧。
她相信,這是菩薩選在這個時機,賜予她這個孩子的真正意義。
「雨蓮。」一個她原以為不會再聽到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雨蓮轉過身,看見慕天正站在自己身後。
他眼底的疲憊依然會讓她感到心疼,難道這就是他想要的嗎?為了報復和財富,讓自己精疲力竭?
「你要做的事情做完了?」
「沒有。」初秋的風拂亂了他的發,讓此時的男人不若平時般一絲不苟,「我遇到了一個人,讓我意識到……該留董家一條生路。」
「什麼人?」雨蓮不禁有點苦澀,她沒能說動的事情,到底是什麼人有如此大的能力。
順著慕天的視線望去,雨蓮看見院外站著一個名三十出頭的少婦,雖然衣衫簡樸卻掩不住她曾經的韶華。
「瑞琪夫人!」雨蓮走上前去,發現果然是山莊過去的女主人。
「雨蓮姑娘。」見到故人,少婦慚愧地低下了頭。
「這是怎麼回事?」雨蓮驚訝地看嚮慕天。
「我去裡城的時候碰上她,當時她被人奪走了所有的錢財。」當年瑞琪和尉遲山莊大掌櫃狼狽為奸,連偷帶騙捲走了山莊大量錢財,兩人對半分帳,坐擁大量金銀的瑞琪,便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而這樣一個富有的獨身女子,自然遭到了奸人的覬覦。
在襄城重新見封瑞琪時,她僅有些許首飾典當來的銀兩,維持著艱難的生計。
「雨蓮姑娘,我……我對不起你們。」經歷了如此地跌宕,瑞琪相信這一切都是報應。
「你對不起的不是我們。」雨蓮的目光不禁瞥向了院內,「你對不起的是小少爺。」
少婦開始嗚咽起來。
「關於慕雲.我以前一直有個地方不明白。」慕天開口道:「你已經趕走了我,按理慕雲以後自然便是山莊的繼承人,為什麼還要繼續算計我爹,甚至不惜拋棄自己兒子的代價呢?」
是單純地害怕父親終有天會改變主意,想要尋回自己嗎?他覺得並非如此,一定有什麼更加強烈的理由驅使著她,而聽到瑞琪的講述後,他才豁然開朗。
「因為我想要的並不是尉遲家的財產,我想要的……是尉遲家家破人亡。」面對雨蓮,瑞琪再次將當年的隱情和盤托出,「就像當年我家一樣。」
原來瑞琪本姓童,祖籍贛南,父親曾經是當地的富商,但是後來尉遲進生意的觸角伸向了江西,一步步將童家的生意逼向了絕境,後來童老爺惱羞成怒,竟然想出了買凶殺人的伎倆,被識破後雖未被問斬,但死在了流放的途中。
父親死後,母親的瘋癲、家人朋友的刻薄,讓年幼的童瑞琪飽受世態炎涼的折磨,雖然後來被送到一個遠房親戚家做了養女,但是對尉遲進的怨恨卻一直縈繞不去,若干年後,她無意中結實了正與養父做買賣的尉遲進,便萌生了要讓他也家破人亡的念頭。
「我一直以為我沒有錯,我只是想讓他也體會一下我曾經歷的痛苦,拿回屬於我的東西……」再敘述中瑞琪幾度哽咽:「我本以為,為尉遲進生孩子只是為了博取他更多的信任,這個孩子對我沒有任何意義,但是,當我身邊滿是金銀,卻沒有一個真心人的時候,我後悔當時沒能帶他一起走,當我在異鄉每一次看到帶著孩子的女人,我後悔……後悔我做的一切。」
原來,從頭到尾她都錯了,報復並沒有讓她更加快樂,反而傷害了所有和她相關的人們。
「瑞琪夫人,你想去看看小少爺嗎?」雨蓮憐憫地看著這個一無所有了的女人。
「我,我……」她當然想見自己的孩子,只是她這樣的母親還有什麼臉面。
「把剛才你跟我說的一切告訴小少爺,他是聰明的孩子,他能夠明白的。」雨蓮扭頭又看了眼院內,「去吧,他們就快下課了。」
瑞琪躊躇片刻,最後還是難抵心中的思念步入了書院。
「所以,你放過董家?」雨蓮轉回身看向一旁的慕天。
男人點了點頭,他不清楚故事的開端裡,父親是否是全然無辜的,或許他真用過什麼不可告人的手段,也或許他只是堂堂正正的競爭,但是仇恨的種子,卻是如此輕易地能被種下,而冤冤相報,只會造就更多像他這樣的人。
「你願意再聽一個故事嗎?」而他也不禁再次思考起另一個問題,那便是坦誠。
「有一個少年,他懷著一百兩白銀到北方闖蕩,以為有這點本錢和在老家的一點經驗,很快就能找到發財的機會,然後風光地回到老家,迎娶自己青梅竹馬的戀人;後來真有個朋友給他提供了一個千載難得的良機,那人說因為自己沒錢,所以才把這麼好的機會讓給了他;於是少年傻傻地把自己所有的積蓄投入了這筆買賣,結果那個一路照顧自己、假裝和善的朋友,原來是個騙子—少年血本無歸,頓時沒了方寸,只好做起最貧賤的買賣,賣草蓆,可是到了冬天,他的草蓆還沒有賣完,只能裹著它在一戶大戶人家的屋簷下躲雪,那個時候什麼夢想、誓言對他來說,都是太過奢侈的事情。」
聽到這裡,雨蓮不禁紅了眼眶……是啊,她依然會心疼不已,為了他曾經經歷過的挫折和磨難。
「這個時候,大戶人家的女主人回來了,她是一個有錢的寡婦,喜歡年輕英俊的少年,所以她收留了他,讓他成為自己的管家料理生意,而別人卻說他其實是個男寵。」
雨蓮幾乎停止了呼吸。
「少年不理會別人的流言碎語,他一心只想學會如何成為一個成功的商人,學會掩蓋自己的真性情,學會不受任何外力的影響,學會狠絕果斷,學會忘記自己的所愛,他本想多學習幾年後另立門戶,卻沒有想到女主人在臨終前,將自己的產業全都托付給他,於是別人更認定他和女主人之間有著不倫的姦情,特別是女主人的女兒,這個時候,女主人的女兒已經嫁到了另一戶富商人家,她便處處挑撥,慫恿自己的夫家不斷打壓少年。」
「所以你才會反擊?」雨蓮明白了他和董家之間的恩怨糾纏。
「為了韓夫人的恩情,我百般忍讓,只是後來他們竟然將我客人的性命也牽扯其中,我才決定要剷除董家,我讓他們在北方難以立足,他們想逃去南方,我也設下圈套讓他們只是套得更深,之後,洛琳想出了用春藥陷害的法子,想讓我名譽掃地,可是沒想到……」卻傷害了雨蓮,「我傷害過很多人,有意或者無意的,但是這卻是第一次,讓我體會到自已做的事情有多麼危險,我害怕傷害你、害怕傷害慕雲,但是我卻又貪圖著你們散發的光熱。」
就好像照進深海的第一縷陽光,微熱卻又溫軟,讓人無比眷戀。
「我害怕坦白這所有的一切,這所有連我都不願回首的過往。」承認自己對生活的妥協,為了功名利祿,不惜出賣自己靈魂的妥協,去回顧那一步步放棄自我的過程,「我以為可以跳過這些,只要讓你留在我的身邊便是重新開始,但是當慕雲被綁架的時候,我再次意識到我過往的所作所為,讓我不配擁有你們,我只會讓你們……面臨危險。」
他已經做好了準備,這一次回來只是為了讓慕雲能再次見到自己的母親,不再以為是因為自己的過錯才被拋棄,而此後,他將回到北方,一個人生活下去。
「那個會在花園中和我嬉戲的少年,我已經再也看不見了……」半晌後,雨蓮開口說道:「因為你所說的那些故事,或許還有你不曾說起的點點滴滴。」
「是的。」慕天的回答有著掩不住的無奈和傷感,他無法讓時間倒轉,無論他創造了多少的財富。
「但是這些種種也可以讓你變成更好的自己。」
慕天驚訝地抬起頭,看向正微微向自己揚起笑容的雨蓮,更好的人?他真的可以嗎?
「就像原諒瑞琪夫人,如果你沒有經歷過和董家的那些是非的話,你真的可以做到嗎?」而他現在願意放過董家,同樣也是源於早年的那段經歷,「所以,所以不要全盤否定它們、否定自己,真正重要的是你想要成為怎樣的人。」
「雨蓮……」他彷彿看到了那個被火紋身的少女,跪在自己父親的墳前,發誓一定會堅強地活下去。
她真的,一直都比自己更堅強、更勇敢。
「你想要繼續當慕雲的大哥嗎?教導他不再重蹈你的覆轍?」
片刻後,慕天鄭重地點下來頭。
終究,他還是無法放棄,就像復活之後的靈魂更加害怕死亡的孤寂,他無法放棄她主動敞開的溫暖胸懷,他將珍惜這寶貴的第二次機會,願意誓死守護,不再畏懼。
「你想要成為我孩子的父親嗎?和我一起教會他成為一個光明磊落的人。」
「雨蓮!」慕天顫抖地握住了她的雙手,成為她孩子的父親……他要成為一個父親了嗎?
「我曾經發誓要侍奉菩薩座前……」雨蓮垂下眸。
「我可以捐出我所有的家產!」慕天很快就意識到這樣的話語並不妥當,「我不是想用金錢買通菩薩,我只是想……只是想和你一起侍奉菩薩,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願意做任何的事情!」
「那麼現在……」院子已經開始變得喧鬧,是孩子放課後開始出來玩耍了,「你願意和我一起去看看慕雲嗎?有你在的話,我相信他也會很快原諒瑞琪夫人的。」
「好。」緊緊地握著雨蓮的手,慕天向著因剛見到多年未見的母親,而面露困頓的弟弟走去,他的懷中還揣著一包種子,那是離開濟陽前王大娘給他送來的花種。
而相信再過不多久,尉遲山莊在他們一起的努力之下,就會恢復當年的生機勃勃。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3 00:10:13
番外
她沒有想到過自己還會有披上火紅嫁衣的這一天。
盡管她跟慕天說過,他們早已有夫妻之實,不必在乎這些繁文縛節,但是他依然堅持要有一個鄭重其事的儀式,這不僅是給她一個交代,也是給已故的長輩們一個交代。
「雨蓮。」門「吱呀」的開了。
遠處喧囂依舊,幾乎全鎮的人都來參加了他們的喜宴,但顯然新郎已經提前離席,「你怎麼還沒休息?」
慕天心疼地看著一身隆重喜服的女子,她正襟危坐,頭上還蓋著紅帕、帶著鳳冠,她雖是新嫁娘,但腹中已有了他的骨肉,這一天穿著這繁重的一身行頭,真是夠她辛苦的了。
「自然是在等你。」想到接下去要發生的事情,雨蓮不禁嬌羞地垂下了頭,「洞房花燭夜,哪有新娘子自己先睡的道理。」
慕天坐到她的身旁,為她揭去喜帕,「我是怕你太過勞累。」
雨蓮搖搖頭,鳳冠的珠簾叮噹作響,「我一點都不累。」
除了進門拜堂的時候,她整個過程幾乎都是坐著,更別提之前的這些個時日裡,男人恨不得要她天天躺在床上養著,連想為自己繡條喜帕他都怕她辛勞。
「看來寶寶今天也有乖乖的。」慕天伸手為她除去鳳冠端起桌上的酒杯,因為懷孕不宜飲酒,所以他讓喜婆準備的是糖水,「來,娘子,我敬你一杯。」
她為他撥開了頭頂的烏雲,讓陽光重新照耀進了他的生活。
「相公,我也敬你。」
他是是她一生唯一的守望,若不曾有他生活亦將失去色彩。
正因經歷過風雨,他們的未來才不會再次迷惘。
他們雙臂交纏,喝下了對方酒杯中的蜜汁,又馬上迫不及的地想要與對方分享自己口中的甘甜。
「雨蓮……」順著自雨蓮唇角淌落的糖汁,慕天的唇一路來到她纖細的脖頸,然後是衣襟下精緻的鎖骨和隆起的豐盈,敞開的紅色衣襟讓半露的酥胸更加雪白晶瑩,早在進門時早已甦醒的慾望此時昂然勃發,但是,「可以嗎?會不會傷到寶寶?」
隔著單薄的肚兜,他輕輕揉捏著兩團綿乳,原本柔軟的乳蕊在他手掌的摩擦間逐漸變硬了,「大夫說可……可以!」
那兩點敏感牽出絲絲酥麻,一把無名之火正在她的體內攗動,燒得那羞人的腿心也彷彿化開般,淌出點點濕意。
「真的?」那刮蹭著掌心的搔癢,也已撩撥得他幾乎難以自製,但如若會有危險他寧願用其他方法滿足雨蓮一人。
「大夫說三月就可以了,只要別太激……嗚!」雨蓮下意識地扭動著身軀,沒有想到自己這樣的動作足以令男人發狂。
慕天低吼一聲俯下身吻住她的紅唇,雙掌間的動作也更加孟浪,「輕一點。」
「我會小心的,我發誓。」俊臉埋進豐盈之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扯下肚兜將一枚乳蕊含入嘴中,細細舔弄,重重啜吮。
「慕天!」當調皮的手指撥開花瓣之時,雨蓮依然有些害怕。
「噓!別怕。」他知道她一定是想到了自己被下藥的那一夜,「別怕,這一次我會很溫柔的。」
花唇終於慢慢鬆開,當長指采入後馬上將其緊緊吸附,用溫熱的蜜液滋潤著他,「已經好濕了呢。」
「別說!」雨蓮抬手摀任了他的嘴,久違聽聞的羞人話語讓她如同少女般無措。
慕天低笑,這些年來刻意禁慾的生活,也讓他差點忘了自己應有的熱情,「羞什麼?我只會對你說這種話,也只有我會對你說這些。」
「慕天。」雨蓮意亂情迷地望著他深情的黑眸,他們已經蹉跎了那麼多的歲月,怎麼能繼續有所保留呢?
纖臂繞過他的脖頸,雨蓮主動獻出紅唇,嬌臀更是不由自主的微微抬起,隔著布料迎合著他的慾望。
一邊戀戀不捨地親吻著兩片嫣紅,慕天一邊飛快地褪去兩人的衣衫,一個施力將她抱坐在在自己腿上,「我要你,雨蓮……現在……永遠!」
「你來。」雨蓮乖順地將臉龐埋於他的頸窩,感受著那火一般的肉刃一寸寸地埋進自己體內,「我等著你……我一直都等著你。」
等待與他重逢,等待與他結為夫妻。
喜悅的淚悄然滴落,打在他的肩頭,滲入他的肌膚。
「我們再也不會分開,再也不會!」
那柔軟的花穴是那樣的緊窒嬌嫩,卻又可以完全包容下他的粗碩硬挺,就好像她的這個人總能包容他的所有。
「慕天,快……快一點!」那溫柔的抽送無法滿足雨蓮因懷孕而變得敏威的身體,她扭擺著雪臀渴望更加深入的快意。
「我知道,我知道。」大手按住她的臀,預防太激烈的動作會傷到腹中的孩子,「讓我來……」
窄臀向上微抬,擠入炙熱的花徑深處。
「天!你比以前更緊了……」緊得他尚未完全進入就差點要繳械投降。
「慕天……求你……我想要!」她殷殷哀求,花穴更是不住蠕動,慕天咬牙克服住揚鞭馳騁的衝動,深入但緩慢地抽送幾次,見她沒有異樣才加快速度。
他總是緩慢地後撤,在快滑出穴口的時候又猛然進入,用更快的速度惹得她更尖細的嚶嚀。
「雨蓮……雨蓮!」彷彿世間只剩下了這兩個字,他一遍又一遍呼喚著愛人的名字,享受著每一次進出的銷魂蝕骨。
在女人的嬌媚細吟和男人的低聲咆哮間,兩人終於同時攀上了慾望的頂峰。
「我有樣東西給你。」摟著愛人休息了好長一段時間,慕天突然想起了什麼翻身在床頭的衣間翻找。
「什麼?」落入胸間的冰涼觸威讓雨蓮微微一顫,低頭一看竟然是她當初變賣掉的玉珮「這玉珮怎麼會在你這裡!」
「其實……」慕天將當日自己在鳳凰鎮與她的不期而過以及自己後來默默尾隨的始末緩緩道來,還有自己曾經的那些個誤解,「你會怪我嗎?那個時候如果我能挺身而出的話……」
「別說了。」雨蓮點住了他的唇,「別再說那些如果。」
有太多的如果,可後來他們共同經歷的或許才是天意。
「好的,我不說了。」慕天笑著再次吻住她的唇,或許曾經他錯過了很多呵護她的機會,甚至有很多事情間接傷害了她,但是從今天起他不會讓他們之間再存有任何遺憾。
他會用一生證明。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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