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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宛柔 -【再見娘子上花轎】《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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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1 00:07:37
標題:
宛柔 -【再見娘子上花轎】《全文完》
宛柔 -
再見娘子上花轎
嗚嗚,她真是集所有霉運於一身啊!
在家裡爹不疼娘不愛,堪稱小可憐一個
妹妹臨陣逃婚關她何事,兩老竟逼她代嫁!
哪知她衰神罩頂,李代桃僵的計畫當場被拆穿
可憐她在洞房花燭夜硬是被新郎給「退貨」
莫名其妙成了棄婦,她還來不及為自己喊冤
她爹因為惱羞成怒,無情的把她趕出家門!
有家歸不得,她只好隱居鄉間當個女夫子
但上天似乎不願讓她安穩的日子過得太久
那位無緣的「前夫」竟意外出現在她的住處
她不計前嫌出手救了身受重傷失去意識的他
沒想到,這樣一來卻開啟了兩人的之間的糾葛…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1 00:08:20
序
話說在寫這本書時,宛柔當然是把人物、故事架構都設定好後才動筆。
可是寫呀寫,寫到第三章快結束時,宛柔忽然覺得怪怪的,然後才發現一件青天霹雳的事!
再寫下去,男女主角可能會從電腦裏飛出來罵我,爲什麼兩個人見面這麼久,還不讓他們有情感發展,他們要談戀愛,要談戀愛啦!
所以,宛柔幹脆狠下心,把許多橋段刪掉,重新來過。
好心疼,雖然宛柔打字還算快,但是那些刪掉的橋段是花了好幾天的時間打的,宛柔只好安慰自己,就當作電腦中毒,檔案被吃掉了,嗚……
好了,序文到此爲止,宛柔要去寫另一本稿子啰,下回見!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1 00:08:39
第一章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
清脆響亮的讀書聲音自天翔書院傳出來,數十名學童乖乖的朗讀著夫子今日新教的課文。
“好,今天課就上到這兒,明天夫子會解釋課文的意思,你們還有沒有其他問題要問的?”陸采衣微笑詢問堂下的學童們。
“沒有。”
“那就下課了。”
學童們聞言,各自收拾起書本,准備離開。
一名坐在最後一排,年約七、八歲,名喚小雀兒的孩子,收拾好書本後,突然跑到陸采衣面前,笑嘻嘻地問道:“陸夫子,雲夫子怎麼不見了?”
在陸夫子還未來到這兒教書之前,都是雲夫子教他們讀書的,他們很喜歡溫和、從不對他們發脾氣的雲夫子,也喜歡美麗的陸夫子,更希望他們倆能永遠在一起。
“他到杭州探親去了。”
“那雲夫子什麼時候回來呢?”
“一個月後就回來了。”
“那陸夫子會不會想雲夫子呢?”一向是孩子們的頭頭,老愛帶頭搗亂的小豆子嚷嚷著問道。
孩童們稚氣的問話,讓陸采衣啼笑皆非,她知道這些孩子們希望她和雲天翔能夠結爲連理,但是,大人們複雜的感情,豈是單純、天真孩童所能夠明了的。
“快回去吧,你們的爹娘都在等你們,再頑皮的話,我就罰你們寫一百遍的道德經。”她故意板起臉,假裝生氣。
學童們一聽到要罰抄書,再加上夫子臉上的愠色,哪敢再逗留,個個拿起包袱,跑得跟飛似的,這模樣逗笑了陸采衣。
待學童們全離開後,陸采衣拿起書本,走出書院,往她的住處“在水一方”走去。
她很喜歡現今這種單純、甯靜,沒有任何是是非非來打擾的生活,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夠這樣平靜的度過下半生。
踏進了在水一方的小跨院,一種不對勁的感覺倏地湧上胸口。爲何平日所聞的是清香草味,而今卻被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取代?
移步向前,她突然覺得怪異,連忙止步,低頭一瞧,地面上有一點一點的血迹。
她心一突,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循著血迹走,一路來到竹屋前。
遲疑了一會兒,她提起膽子,輕輕的推開竹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名身形高大,背對著大門倒臥在桌上的男子。
她錯愕、驚訝,好半晌後才回過神來。
有人受傷,倒在她屋子裏!只是這個男人的背影怎麼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好像曾經在哪裏見過?
陸采衣提著一顆心,緩緩地走向他,大著膽子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輕聲喚道:“公子?”
見對方完全沒有反應,她便使力的翻過他的身子。
一看清他的面容後,她不禁驚叫出聲。
“步無忌?”
她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確定自己真的沒有看錯人。奇了,他怎麼會在這裏,而且還受了傷?
陸采衣無暇再思索,因爲她看到步無忌胸口正流著血,再不止血話,他性命堪慮。
她趕緊放下書本,使盡力氣將他扶到房間的床上躺下,接著端來一盆熱水,細心的爲他清洗傷口後再上葯。
待一切處理完後,她才站在床邊,看著這個不應該再出現在她生命中的男人。
如果沒有他,她不會成爲被丈夫休離的棄婦。
如果沒有他,她也不會成爲南村村民敬重的女夫子。
如果沒有他,她的生命也不會有這麼大的改變。
而這一切,她竟然沒有理由怪他,因爲,這樁婚事的受害者不單是她,他也是。
步無忌的妻子,本是從小和他指婚的陸采蝶,她同父異母的妹妹,但是,采蝶卻愛上了別的男人,在步無忌迎娶前一晚,和心上人私奔。
父親一直想要和富可敵國的步無忌結爲親家,擔心步無忌會怪罪,嚇得六神無主,二娘更是擔心此事會影響自己在陸家主母的地位,情急之下,便獻出這條要她代妹出嫁的荒謬之計。
然而,陸家的人都沒有料到,步無忌曾見過采蝶。
洞房花燭夜,當步無忌掀起她紅蓋頭那一刻,驚覺受騙,震怒之下,便命人將她送回陸府。
無話可說的父親,在氣怒之下和她斷絕父女關系,將她趕出陸府,讓她從一個足不出戶的千金小姐,變成了無依無靠,不知該往哪兒去的棄婦。
若不是雲天翔救了她,她不知道此刻的她會淪落何方,甚至恐怕已不在這世上。
幽幽地歎了口氣,陸采衣輕輕的搖了搖頭,試圖將前塵往事抛離腦海,奈何心中的疼仍無法在一時之間抹去。
她移眸望向步無忌蒼白的俊容,心中百轉千折。
該是怪父親不顧親情的狠心,還是步無忌的無情,或者是妹妹的任性?她不知道,或許是她已經學會釋然,已經學會即使身爲沒有丈夫的棄婦,她也能過得很好。
但爲什麼再見到步無忌後,她的心會有些微刺痛呢?
唉,或許她還是擺脫不了“一夜夫妻百日恩”這句話,縱然他們之間沒有情感,亦沒有夫妻之實,但終究他們是拜了堂呀。
可是,真的是如此嗎?僅是一面之緣,又事隔三年,光看背影,她就能夠認出他來,這又代表什麼呢?
她不知道,也不想探究,只是這會兒她的胸口充塞著濃濃的酸澀,讓她想哭……
******
日出日落,一日複一日。
當步無忌從黑暗中醒來,已是三天後。
緩緩的睜開雙眼,他撐著虛弱的身子坐起來,打量屋內簡單擺設後,他心中一驚。
這是哪裏?他又怎麼會在這兒?
定下心神,步無忌正回想著自己所遇上的事時,細微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的朝屋子走來。
沈下眼,他望向正緩緩開啓的房門,一名容貌清秀,身穿藍衣布裙,手裏端著碗的女子進入房裏,來到床榻。
“你醒了,覺得如何?”她輕聲問道。
“這是什麼地方?”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是我的住處,在水一方。”
“我怎麼會在這兒?”
“你忘了嗎?你昏倒在我的屋子裏。”
步無忌皺了皺眉,再次凝神回想。
來到洛陽後,因爲天色已暗,他便在客棧落腳,半夜,在長安攻擊過他的黑衣人潛進客房,慾再次逞凶,原本他可以輕松的躲過一劫,卻沒料到身子無力,八成是被下了葯,武功無法盡展,才會被黑衣人刺傷。
但黑衣人也沒能好過,步無忌使盡殘存的內力,往黑衣人的胸口狠狠擊了一掌,讓黑衣人一時無法再對他下手,他才得以順利逃脫。
奔出客棧後,他漫無目的的往前走,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就連自己是怎麼昏過去的也不清楚。
“對不起,是在下失禮,冒犯了姑娘。”
“沒關系,你應該是受了傷後心神恍惚,才會闖進我的住處,不是有意冒犯的。”
“你不怕我是壞人?”這位姑娘未免也太單純,難道就不怕他會恩將仇報,欺負她嗎?
“不怕。”陸采衣回答得十分幹脆。
“喔?”步無忌挑了挑眉,她自信的態度挑起了他的好奇心。
“如果你是的話,就不會這麼問了。”她微笑著說,心想他應該沒認出她就是陸采衣。也對,當初他們不過是瞥見對方一眼,他不記得她是應該的,然而,他卻在她心中留下不可抹滅的記憶。
“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別太相信陌生人。”步無忌語重心長地道。
“公子這是給我忠告嗎?”她訝異。
“若我說是呢?”
“那我在這兒謝過公子。”
步無忌笑了聲,沒再說下去。雖然僅是交談幾句,但他看得出這位姑娘有自己的想法,並不會因爲他的幾句話而改變心意,她的道謝也不過是敷衍。
不再多談,陸采衣將那碗葯端至他面前。“公子,這是剛煎好的葯,你快喝下。”
步無忌道了聲謝後,伸手拿起碗,一口飲下苦澀的湯葯。
將空碗放回托盤上後,他道出自己的姓名,“在下步無忌,請問姑娘如何稱呼?”
“我姓陸,你喚我陸大娘就可以了。”南村的村民們,甚至是雲天翔,皆不知她真正的身分和閨名。她不是有意隱瞞,而是想抛棄過往,過新的人生。
“怎麼不見你夫君?”步無忌心想,畢竟她是有夫之婦,如此單獨照顧他實有不便。
陸采衣沈默了會兒後才淡淡地道:“我是被丈夫休離的下堂妻。”
步無忌一愣。瞧她談吐溫和有禮,舉止間充滿大家閨秀的風範,怎麼會被休離?莫非是無子?
“你是犯了什麼錯?”他語帶試探。
“步爺,很抱歉,這是我的私事。”陸采衣繃著臉,冷淡的回應。這話由他問起著實可笑,雖然他並不知道始作俑者正是他。
步無忌也知道這種話他本就不該多問,連忙道:“我別無他意,只是好奇罷了。”
不想再談休離之事,況且那也是前塵往事,陸采衣止住話題,道:“步爺,你先歇息吧。”端著空碗,走了幾步,她停下步伐,微微側過身,望著臉色蒼白的他,“你昏迷了三日,一定餓了,待會兒我會端碗粥過來。”
“讓你費心了。”
“相逢既是有緣,既然你會暈倒在這兒,也算是緣分。”頓了頓,陸采衣又道:“你住哪兒?要不要我請人到你府上報訊?”最好步府的人能夠馬上派人接走他,那會更好。
步無忌思忖了會兒,“暫且不必,我不想讓人知道我的行蹤。”
陸采衣有些訝異。他不回舒適的府邸靜養,竟然要待在她這間簡陋的竹屋?
“只是,怕會影響你的名節……”人家救了他,他又豈能害她?
陸采衣沈默不語。論理,她不該答應讓他留下來,但是,他沈重的表情,像是碰上了什麼麻煩事,讓向來容易心軟的她說不出拒絕的話。
考慮了一會兒後,她下了決定,“這你不用擔心,在水一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十分偏僻,很少有人會來。”
她竟然願意答應他的要求?這位姑娘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
“你真的願意?”步無忌的語氣難掩訝異。
“當然。”
“不問原因?”
“問了,你會老實告訴我嗎?”
步無忌微笑。若是這一點,她可就猜錯了。“我會受傷是遭人暗算,所以我想靜一靜,好好的想一想,自己是惹上什麼人。”
原來是遇上仇家。之前她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她爹畢竟行商,同業競爭,難免會惹人眼紅,一些同行也曾上陸府鬧事,何況步府在汴京是商業之舵,樹大招風,招來不滿之事也是有的。
“步爺,你就安心住下吧。”
“謝過陸大娘。”
陸采衣笑了笑,對步無忌微微颔首,轉身離開。
******
步無忌待在在水一方養傷,又過了三天。
這三天來,他一直想著是誰要殺他。
雖說樹大招風,步府的生意蒸蒸日上,惹人眼紅嫉妒在所難免,但應該還不至于取他性命,且對于那些合作的商家,他只有讓他們多賺些銀子,還不曾少給過一文錢。
若不是商場上的糾葛恩怨,那就是仇家,可是他實在想不出自己曾經和什人結下深仇大恨,讓對方恨得慾取他性命。
而且這個人心思細密,布下一步又一步的陷阱,誘他踏入。
到了長安後,他才知道陸采蝶並不在那裏,想必是黑衣人知道他找陸采蝶甚急,才會放出不實的消息。
“步爺。”這時,房外響起一道輕柔的聲音。
“請進。”
陸采衣一手端著葯,一手推開房門,移步來到床畔,輕聲問:“好些了嗎?”這句話從他醒來那一刻起,她每見他一回便問一回。
“好很多了。”步無忌接過碗,將葯一飲而盡。
陸采衣將空碗放在桌子上,輕聲道:“步爺,該換葯了。”
步無忌瞧著她力圖平靜的小臉,知道她爲他上葯時的尴尬。
雖說他是受了傷,但男女有別,且他傷在胸口,每回換葯時,他必須脫下上衣,露出胸膛,要一個婦道人家如此看著丈夫以外的男人,的確是難爲了她,也于禮不合。
“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休養了數日,他的身子已恢複許多,爲自己換葯並不是件難事。
“我來吧。”陸采衣淡淡地道。
“別把我當作病入膏肓的人。”
“不管是重病或者輕傷,你此刻就是病人。”瞧他沒有任何動靜,反而是一臉興味的笑容,她覺得奇怪,“步爺?”
“你一點也不怕羞?”他故意這麼問,意慾讓她知難而退。這幾日的相處,他已看出她是個堅持己見的女子,只要她認爲是對的,就很難改變她的想法和決定,此時亦是如此。
陸采衣粉臉一沈,顯得極爲嚴肅。“步爺,請你尊重些。”
步無忌愣了愣。他不怕女人,但是她不怒而威的神情,卻令他有些心驚。
“女人並不可怕,但是……”他頓了頓,看著她因爲他的話而不解的揚起眉。“你卻讓我感到害怕。”
“害怕?”她訝異,該害怕的人是她吧?
“不,應該是說敬重。”
“步爺是堂堂男子漢,我則是一介女流,何德何能讓步爺敬重?”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諷刺。
步無忌盯著她,不禁莞爾,“若不是我們素昧平生,我會以爲自己曾得罪過你。”
他的笑語令陸采衣一愣,這才驚覺自己在無意中泄漏了心中對他的不滿。
是啊,這麼多年了,她應該學會釋然,心中不該再起波濤。
陸采衣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情緒,“你的傷早一點痊愈,也可以早一點離開,如果你真對我感到抱歉,那麼就請讓我爲你上葯。”
她的聲音平靜無波,模樣猶如一尊不可侵犯的神像,這回步無忌縱然覺得對她不好意思,也只能答應。“那就麻煩你了。”
陸采衣颔首,輕輕的脫下他身上的單衣。當視線接觸到他的傷,她的心倏地一揪。
雖然已爲他上葯數回,但每一回見到他身上那猙獰的傷處,她的胸口就會再次翻騰,無法壓抑。“若覺得疼,可以說出來。”
“這點傷就喊疼,豈是男子漢?”
“逞強對傷勢沒有好處。”
“可這攸關男人的自尊。”
陸采衣臉上揚起一抹不以爲然的笑,她停止上葯的動作,瞪著那道猙獰的傷口。
如果她的心夠狠、夠冷、夠硬,就應該給這個男人一個教訓。
但是,教訓了他又如何?對她並沒有任何益處。
思及此,陸采衣俐落的爲他清洗傷口,上葯包紮。
步無忌拉起單衣,望著她收拾葯罐的動作半晌,突然開口:“我有個疑問。”
“什麼疑問?”話說時,她手邊仍忙碌著。
“你剛才在想什麼?”
收拾的動作一頓,陸采衣擡頭望進他那雙黝黑如墨的眸子。“步爺有話直說就是。”
“不知是我多心,還是怎麼的,我覺得你剛才停頓片刻時,好像是想教訓我。”
呵,不愧是有著敏銳感覺的大商賈。
陸采衣大方的點頭承認,“是有一點。”
“爲什麼?”
“人是脆弱的血肉之軀,並不是強硬的鋼鐵。”
“可是你後來還是沒有那麼做。”
“因爲我不想自找麻煩。”話落,她端起擱放在托盤上的空碗,轉身離開。
他錯愕的瞪著她的背影,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沒想到他步無忌也會有被女人諷刺的一天!
******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跨院中,月光下,輕脆的歌聲伴隨著筝音,在黑夜中流泄。
陸采衣臉色冷凝,彈著不該屬于她彈的調子。
老實說,自步無忌于在水一方待下後,她的心無法再保持平靜,畢竟他曾是他的夫君,縱然他不承認,可是他們確實拜了堂。
她唱了一遍又一遍,歌聲在一道身影乍然出現後倏止,不過筝音則待身影在她面前站定才停歇。
“對不住,擾了步爺好眠。”她雖這麼說,但語氣淡然,一點也沒有因爲吵著他而愧疚。
“不。”步無忌搖了搖頭,朝她揚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心有煩事,如何成眠?”
陸采衣沒有說話,只是低下頭去,盯著古筝。不想去問、去關懷,因爲她沒有資格,重要的是,她也不想知道。
這些日子來,她一直抱持這種想法和他相處。
瞧她不慾理會的冷淡態度,他知道自己應該知難而退,偏偏這回,他的嘴不聽他的話,主動成言。
“筝音美妙,引人人勝,只可惜……”他故意一頓,待她擡頭,以疑問的目光盯著他瞧,他才說下去,“有些怪。”
“怪?”陸采衣柳眉輕皺。頭一回有人對她的筝音下這種令她百思不解的評論。“恕我愚笨,不懂步爺的意思。”
“你剛才彈唱的是詩經裏的‘月出’,說的是男女相思之情,但我從你的筝音中聽不出絲毫情感。”
陸采衣呆愣片刻,才微笑著問:“那敢問步爺,你聽出了什麼?”
回望著她澄澈的美眸,他緩緩說道:“疑問。”
“步爺好耳力,我的確是滿心疑問。”
“喔?”
她起身,移步來到他面前,瞧了一眼面帶微笑的他,怎麼也無法將此刻的他和當年那個鐵青著臉厲聲斥喝的他當作同一個人。
撇開頭,她仰頭望向星空,借此穩住不該再起的情緒波濤,片刻後緩緩說道:“我只是想知道什麼是相思,又是什麼樣的喜愛,會讓思念之人因爲見不著愛人而憂愁。”
這樣的情愛,她怕是一生也不會懂得。
當然,她至今仍無法體會,當年妹妹爲什麼會爲了愛人而逃家,遠走他鄉。
步無忌愣了愣,訝異于她的回答。“我還以爲你是思念著你的前夫。”
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陸采衣回過頭望向他,“步爺剛才不是說了,筝音中聽不出情感?既然沒有情感,又何來思念?”
“你們之間沒有感情?”
“父母之命的婚姻能有什麼感情?”她話說得直接坦白。人的第一眼總是爲美色所惑,就算當年她不是代嫁,依外貌而言,她的確不如豔麗絕美的妹妹。
又是件父母主婚的憾事。
步無忌皺了皺眉,想起那段不愉快的婚事。
移眸凝視著她柔美的小臉,他看不出她神情間有任何怨恨之色。“你不怨令尊嗎?”
“有何好怨?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自古如此,也是身爲女子無法爲自己人生做主的悲哀、無奈,既然無法改變,就毋需強說愁,徒讓自己痛苦。”
她冷冷的表情,淡淡的語氣,看不出、聽不見任何怨怼,令他感到十分意外。
“你不恨你前夫?”
“我說過,我們之間沒有感情。”陸采衣頓了頓,明亮的眼眸直直盯著步無忌那張英俊的臉龐,“就算有,時間亦能沖淡一切。”
步無忌望進她那雙清澈如水的瞳眸,一股陌生的刺痛自他胸口蔓延開來,爲了這個相處不久的女人。
“女人無法自主婚事,男人有時候也是。”
“聽步爺感歎的語氣,似乎不贊同父母主婚。”
“人的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裏。”
“步爺是男子,才能說這種話,但我們女子的命運卻不是操控在自己手上,如果能夠,我們當然也希望能夠自主婚姻。”
她這些話讓他想起陸采蝶逃婚的瘋狂舉止。“事在人爲,只要你願意,其實是可以的。”
陸采衣一陣沈默,想起了妹妹的勇敢。爲了這份愛,妹妹可以抛下所有,
遠走他鄉,只是,妹妹的幸福,卻是犧牲她而來。
深吸一口氣,壓下胸口竄上的悲歎,她揚起一抹微笑,突然問:“步爺爲什麼會認爲我可以?”
步無忌皺了皺眉,心裏頭不太樂意見到她苦澀的笑,“不瞞你說,我到長安是要去找我逃婚的未婚妻,她是因爲心有所屬才逃婚的。”其實他並不一定要娶陸采蝶,只是對她的逃婚很不滿。
乍聽到他前去長安的理由,陸采衣的心倏地一揪。她很想問他是否還愛著采蝶,然而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
她即使知道了又如何?和他有婚約的不是她,而他喜歡的女子也不是她。
“對不起,我有些累,想歇息了。”不給步無忌說話的機會,陸采衣拿起古筝,轉身走入竹屋。
步無忌沒有開口喚住她,心裏想,或許是他無意間提到讓她不想提的往事吧。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1 00:08:58
第二章
晴空萬裏,豔陽高照。
步無忌雙手負于身後,站在小跨院裏,頭微擡,眼眯起,不怕烈焰般的陽光,反倒享受著難得的甯靜。
自他二十歲接手家業後,一心想將步家名號打遍大江南北,以至于將精力,時間都花在那上頭,他都已經忘了有多久不曾像此時這般,好好的歇息過。
不過,他的腦子不知是否因爲歇息太久,到現在還想不出刺傷他的人是誰,看來他回家後要好好的補補腦,免得人未老,腦子就已不靈光。
正感歎著自己是不是用腦過度之際,一道由遠而近的跑步聲,讓步無忌松懈的心立即警戒,他沈下眼,側過身,只見一名年約八、九歲的孩童,雙手拿著籃子,邊跑邊呼喊著。
“陸夫子,夫……啊!”
屋內的陸采衣聽到一向膽大的小豆子發出不尋常的驚呼,急急忙忙的奔出來。
見到小豆子驚愕的盯著步無忌,她頓時明白是怎麼回事,于是走到小豆子面前,笑道:“小豆子,別怕,他是夫子的朋友,不是壞人。”
“喔。”小豆子嘴裏雖這麼應著,疑問的目光卻直盯著步無忌瞧,直到陸采衣再次喚他,他才想起娘親所交代的事。“陸夫子,娘說這個給您。”
“謝謝。”陸采衣接過他手上的菜籃。
小豆子拉了拉她的衣袖,“陸夫子,他真的是您的朋友?”也不能怪他懷疑,因爲從陸夫子在南村落腳至今,他從沒見過有人來找她。
陸采衣知道小豆子年紀雖小,但古靈精怪,會懷疑步無忌的身分是很正常的事。“小豆子,這位步爺真的是夫子的朋友,還有,他受了傷,不想讓人知道他在這兒,你別說出去,知道嗎?”
小豆子看了看步無忌,再瞧了瞧陸采衣,最後點點頭,“好。”
“那你快回去吧。”
“是。”臨走前,小豆子又瞧了步無忌一眼後,才轉身離開。
“你的學生?”步無忌的目光直望著小豆子消失的方向。這個孩子對他有很大的敵意,像是憂懼他會搶走陸采衣,不過,讓他有興趣的是小豆子對陸采衣的稱呼。
“是的。”她點點頭。
“你真的是夫子?”
“女人不能當夫子嗎?”陸采衣微笑著反問。
“倒也不是,只是有點意外。”他坦白地道。
陸采衣望著步無忌慾言又止的神情,明白他有話想問。“步爺,有話直說無妨。”
很少有人可以看透他的心事,尤其是女人,但此刻他並不在意,因爲對于眼前的女子,他有更多的好奇。
“一個女人能成爲夫子,並不是件易事。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如果是以前,她連想都不敢想,但此刻會
信心十足的這麼對他說,是因爲她做到了。
“但有些事情並不是只要想做就可以達成的。”光是流言蜚語就夠她受的,她是如何承擔這些?如何撐過那段日子?而她的堅韌正是他所佩服的地方。
陸采衣愣了愣。他的話讓她想起了當年被爹親和二娘硬逼上花轎一事。
當年她也不想代妹出嫁,但是父母之命難違,她只好答應。
原本她打算要好好跟步無忌解釋,誰知道他連聽也不聽,就將她遣回陸府,讓爹覺得蒙羞,才會不要她這個女兒。
如果說,這輩子有什麼事讓她傷心難忘,恐怕就是這件羞辱的事。
步無忌見她神情凝重,皺著眉頭,像是陷入往事一般,他胸口莫名一揪,感到有些不舒服。“陸大娘?”
他低柔的聲音喚回陸采衣飄遠的神智。映入眼底的是他不解的詢問眼神,她勉強的扯出一抹笑,借此以掩飾窘態,“對不起。”
“我的話讓你想起不愉快的往事?”他銳利的目光在她緊握的雙手轉了一圈,從她因緊握而泛白的指節,看得出她是力圖鎮定。
“既已是往事,也就沒有所謂愉不愉快。”握著菜籃的雙手又是一緊,她壓下胸口不該再竄起的激動。“你先去休息吧,待會兒就可以吃午飯了。”不給他出聲的機會,她連忙轉過身慾離去。
但她才走了幾步,身後的呼喚讓她止住步伐。
“陸大娘。”步無忌盯著她纖細的背影。
“什麼事?”
“如果剛才我有冒犯你之處,我在這兒向你道歉。”他步無忌不是聖人,當然也會有做錯事的時候,但是,這是他頭一回因爲感到愧疚而真誠的對一名女子道歉。
陸采衣有些意外,畢竟要一個大男人對女人低頭,本就不是件易事,何況是像步無忌這般高高在上的男人。
她微微側過身,瞧他一臉正經、慎重,她無法理解心底是感動或者是好笑居多,只能說,這個男人也不是什麼壞人,只是,當年的她真的是被他鐵青的怒容嚇壞了。
“不知者無罪,再說,我們萍水相逢,相識不深,你又哪會知道我的傷心
事,別放在心上。”微笑說完話後,她便踏進竹屋裏。
她的體諒並沒有讓步無忌心中的愧疚消失,反倒多添一絲心疼。
他想,她一定曾受過很大的傷害,要不依她外柔內剛的性子,是絕不會表現出來的。
******
一名身穿藍色布衣的書生,嘴角帶著微笑,快步來到在水一方。
“陸兒。”他輕聲低喚正忙碌著的佳人。一回到天翔書院,包袱一放下,他連休息也沒有便趕緊前來,就是想瞧瞧她。
聽到熟悉的聲音,陸采衣轉過頭,見是雲天翔,她立即放下手邊的事,移步迎上前去,笑道:“你可回來了,小豆子他們很想你。”
雲天翔沒有接腔,只是看著她好一會兒,輕聲問:“那你呢?”他的語氣中難掩期望,盼能聽到他多年來一直想聽到的話。
明知道雲天翔話裏的意思,陸采衣卻故意裝作不知。不是她無情無義,而是她只當溫和的雲天翔是恩人、兄長,毫無男女之間的情感。
“你的家人可安好?”
雲天翔心知陸采衣是刻意回避他的問題,所以他也不打算再問下去,因爲他不想太過于逼迫她,怕她會逃開。
當初救了她時,她告訴過他,她是被丈夫休離的棄婦,或許正因爲如此,她才無法接受他的感情,怕會再遭受傷害。
唉,他多麼想告訴她,他不會傷害她,他只會保護她、疼寵她,可惜她傷得太深,每回只要他稍微多說些關于感情的話語,她就急著想逃開。
“很好,謝謝你的關心。”
雲天翔慾再問別的問題,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自屋內緩緩走出,讓他一愣。
在水一方怎麼會有男人?
看清來人的面容後,雲天翔悄悄的握緊雙拳,像是壓抑著什麼,探索的目光直直瞪看著一臉微笑的步無忌。
步無忌見來者是個男人,不由得眯起眼,打量著斯文清秀的雲天翔。他心裏沈吟,這個人的身形看來有些熟悉,好像是他在長安和洛陽所碰到的黑衣人。
“陸兒,這位公子是?”雲天翔低沈的語氣裏聽不出任何敵意。
“天翔,這位是步無忌步爺。步爺,這位就是創辦天翔書院的夫子雲天翔。”陸采衣爲兩人介紹。
雲天翔神情冷淡的向步無忌微微颔首。
步無忌也點頭回禮,臉上的微笑並末顯現出胸中的疑問。
他要是向別人說,雲天翔可能就是刺傷他的黑衣男子,絕沒有人會相信,因爲雲天翔看起來就像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雲天翔別過臉,望向陸采衣,不想再瞧那個令他心生厭惡的步無忌。“陸兒,你和步公子相識嗎?”
陸采衣正猶豫著該怎麼開口時,步無忌已替她回答。
“我倆是朋友。”
“有些事還是該避避嫌得好。”雲天翔語重心長地道。
陸采衣笑了笑,沒有說話。
“雲夫子說得極是,待在下傷一好,自然會離開。”
“原來步爺是受了傷,既是如此,就不打擾你歇息了。”接著,雲天翔轉頭望向陸采衣,“明[rì]你會上書院吧?”
“會的。”陸采衣盯著他毫無表情的面容,心想,他應該是不高興,而她也能體諒,畢竟她知道他心儀于她,自然不願見她的住處有陌生男子出現。
雲天翔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連看也不看步無忌便轉身離開。
步無忌盯著雲天翔離去的背影,面色凝重。
陸采衣回過頭,見步無忌一臉沈思,覺得奇怪,于是輕聲低喚,“步爺?”
步無忌回過神來,笑了笑,試探地問:“這位雲夫子,正是小豆子想替你湊合的對象?”
“小孩子胡鬧,步爺也要跟著起哄嗎?”她反問道。自那日小豆子送菜來給她後,便常帶著書院裏的學童們來在水一方,說是要請教她功課,實則是暗示步無忌不准動她腦筋,真是一群讓人又好氣又好笑的小大人。
“我沒那個意思,只是覺得幸福已來臨,何不把握?”
“步爺,你不是我,又怎麼會知道我的幸福在哪兒?”
“看來我又多事了。”
“步爺,你好歹也是行商統禦之才,不該管我這等小事。”粉臉一沈,陸采衣話中有話的提醒。
聞言,步無忌心一凜。他不曾向她說過他的身分,她又怎麼會知道他經商?
“夫子就是夫子,心思敏銳,連我是商人也知道。”他語氣淡然,聽不出任何試探。
陸采衣一愣,這才想起他不曾說出自己的身分。“聽步爺的口音是汴京人,而汴京最有名的商人和你同名同姓,所以我才會這麼猜想。”
“僅憑口音和姓名,又怎能斷定我們是同一個人?”他笑問,卻對她起了防備之心。
“書生有書卷味,商人有銀銅的氣息,步爺屬于後者,不是嗎?”她微笑反問。實際上,她也擔心步無忌會認出她來。
步無忌又笑了。若之前聽她這麼說,他會覺得碰上一位心思敏捷的姑娘,而今,卻讓他覺得她的話是借口,像是掩飾某些事情。
“夫子就是夫子,聰明絕頂,我的確就是那個渾身銅臭的步無忌。”盯著她平靜的小臉,他心底再添疑問。依常理判斷,除非她早就知道他的身分,否則此刻聽到他親口承認,多少也會有訝異之色。
“我只是就事來判,也沒想到自己會猜對。”她語氣冷淡,心虛的不敢望向他。
她回避的舉止,看在步無忌眼中,很難不懷疑她救他的動機。
長安遇劫,洛陽受傷,救他的人是她,而她和雲天翔又認識,這一切的一切,要他怎麼不深思?
步無忌暗暗吸口氣,突然道:“雲夫子喚你陸兒,是吧?”
陸采衣錯愕的擡起眸子,不明白他爲何這麼問,“步爺?”
“那我也可以喚你陸兒嗎?”
他的問話讓陸采衣更爲呆愣,連要開口說話都忘了。
步無忌見她不答,迳自下了決定,“既然你不反對,那就是默許,你說是吧,陸兒。”
他那顯得親密的呼喚讓陸采衣猛然回神,立即搖頭反對,“步爺,這不合宜,請你還是喚我陸大娘。”
天底下的人都可以這麼喚她,唯獨他不能。他是她這輩子最想避開的人,偏偏又再次出現在她生命中。
“我還是覺得喚陸兒比較順口。”語畢,他對她揚起一抹足以勾動芳心的微笑後,便邁步進入竹屋。
那深沈的眸光和挑逗的笑容,讓陸采衣完全傻了眼,待回過神時,她才發現自己小臉發燙,心跳加快。
天呀,她這是怎麼了?
陸采衣雙掌覆上羞紅的臉頰,仍未從步無忌充滿深意的笑容中回過神來。
******
步無忌雙手負于身後,目光盯著數十尺遠的天翔書院。
上午,他曾暗暗跟著陸采衣後頭過來,此時已日漸西落,他再度來此是要接她回在水一方。
在他喚她陸兒那一刻,便決定利用她這顆棋子,厘清心中的疑問,並且逼雲天翔顯露出真面目,更重要的是,他想知道她是不是惡意欺騙他。
其實,就算她欺騙他又如何?以她和雲天翔的關系,她要幫雲天翔情有可原。
但是,他希望她只是受利用,而不是惡意的。
他不想和女人對上,尤其像她這般外柔內剛的女人。
步無忌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向天翔書院。
這時,以小豆子爲首的數十名學童一窩蜂的從屋子裏跑出來,乍見到步無忌出現,紛紛驚呼出聲,“步爺!”
步無忌對孩子們微微一笑,啓齒未言,陸采衣和雲天翔先後走出來,臉上皆是震驚的表情。
“步爺?”陸采衣對步無忌會來到書院感到十分意外。
“我來接你回去。”話說的同時,步無忌注意著雲天翔的反應。
接她?陸采衣心一突,震驚的情緒添上一抹無法形容的詭異,因爲從昨晚至今,他對她的態度很不對勁,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面對情敵堂而皇之的踏上天翔書院,雲天翔再也忍不住的動了氣。
“不勞步爺費心,我自會將陸兒安全的送回在水一方,再說,步爺受傷未
痊愈,不好好休養,反倒四處行走,豈不是影響傷勢?”
“我傷在胸口,不是傷在雙腿,再說,鎮日躺在床榻上,傷反倒痊愈得慢。”步無忌轉頭望向陸采衣,笑問:“你也贊成我的話吧,陸兒。”
陸采衣愣在原地,因爲他呼喚的語氣帶著一絲暧昧,不知情的人可能以爲他們關系親密。
雲天翔眉一揚。陸兒可不是步無忌能喚的!若此時他不是斯文的夫子,絕對會一掌擊向步無忌。
步無忌無視于雲天翔那兩道想將他拆吞入腹似的眼神。人只要失了冷靜,也就是失敗之時,看來,他所使的計策是對的。
步無忌上前一步,伸手握住陸采衣的小手,輕聲道:“走吧。”
看著他溫熱的大掌以及深情的眼神,陸采衣一時慌了,“步爺……”
步無忌唇畔揚起一抹溫柔微笑,“我肚子好餓,正等你下面。”
他眼中所承載的溫柔,讓陸采衣一時忘了要甩開他的手,只能任由他踏出步伐,直到雲天翔的怒吼聲響起,她才猛然回神。
她心慌的想抽回手,奈何步無忌的手猶如鐵鉗,讓她難以掙脫。
雲天翔扣住步無忌的手腕,目光直盯著步無忌緊握著陸采衣的手,眼睛已快噴出火來,“步爺,請放開陸兒,男女授受不親,你這麼做于禮不合。”
沒把雲天翔的怒火放在眼底,步無忌淡淡瞧了眼搭在他手腕上的大掌,“雲夫子,奉勸你一句話,別隨意觸碰他人。”
“那是你無禮在先。”
“這和有禮、無禮無關,而是練武之人最忌他人接近,今日我是有傷在身,若換作平時,你可能會因爲我的掌風而受傷。”
雲天翔瞪著他半晌,才慢慢松開手。
“這才是斯文的雲夫子,別嚇著了孩子們。”淡淡的抛下這句話後,步無忌拉著陸采衣就走,毫下理會身後所傳來的憤怒目光。
陸采衣硬被拉著往前走,本想要步無忌放開她,奈何他愈走愈快,沒多久,她已回到在水一方。
步無忌在踏入院落後,才放開她柔若無骨的小手。
沒了箝製,陸采衣連忙退後數步,直到認爲兩人間的距離已遠才問,“步爺,請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他要捉住她,這點距離對他而言算不了什麼,只不過此宜靜不宜動。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他聳了聳肩。
陸采衣望著他那簡直可說是耍賴的模樣,又氣又惱,她深呼吸好些次,冷聲道:“我瞧步爺的傷已痊愈得差不多了,請你離開此處吧。”
步無忌瞧陸采衣被他氣得臉色蒼白,一絲疑問湧上心頭。難道她純粹是靠直覺猜出他的身分,和黑衣人刺殺他的事無任何關系?
沈下眼思忖了半晌,他忽然皺起眉,彎下腰來,一副很痛苦的模樣。
他突如其來的舉止嚇了陸采衣一跳,“步爺?”
步無忌右掌按著心口,咬著牙,不說話。
陸采衣見他臉上布滿一層汗珠,大驚失色,“你怎麼了?是傷口疼嗎?”他的傷應該好很多了啊。
步無忌還是沒說話,神情痛苦。
其實以內力逼出汗,對練家子而言是件易事,要以此欺騙單純的女子也是輕而易舉。
只是,瞧見她著急的神情,他的心像是被輕輕扯了下,內心深處更傳來自我譴責的聲音。
但,魚兒都已上鈎,他豈能輕易放棄?
“我沒事。”他的語氣虛弱無力。
看著他蒼白的臉,陸采衣壓根不相信他的話,“我扶你進去。”
步無忌點頭,任由她攙扶著走進竹屋。
其實,他是有心讓站在離在水一方有段距離的那個人看到他虛弱的樣子,看來他的僞裝十分成功。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1 00:09:18
第三章
夜深人靜,一道黑影猶如鬼魅般出現在在水一方。
屋內正躺在床上的步無忌,突然全身充滿戒備。
來了,這條魚也太沈不住氣。
步無忌嘴角揚起一抹冷笑。今晚,他就要確定,“他”是不是那一日攻擊他的黑衣人。
蒙著面的黑衣人,手持利劍,一步一步走向床鋪,見步無忌睡得極沈,他揚起劍便往步無忌的心窩刺去。
這時,一道渾厚的掌風硬生生震開他,迫得他退後數步。
“你是誰?”步無忌動作極快的坐起身。
黑衣人心中暗驚。他不是受了傷嗎?
步無忌冷笑,“怎麼,有膽傷人,沒膽見人?”
“納命來!”
“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這等本事。”話聲甫落,步無忌身形極快的自房門竄出。
黑衣人見狀,也隨後追出來,來到離在水一方有好一段距離的湖畔。
“我真的很有興趣,想知道你是何方神聖,竟敢暗算我。”步無忌出掌攻向黑衣人的門面,決心要拉下對方的面罩。
黑衣人看出步無忌的意圖,冷笑了聲,往後一躍,像是諷刺步無忌的不自量力。“步無忌,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沒聽過這句話?”
“狂言。”
“我步無忌一向狂妄,才能統領步家所有商號,你這個獐頭鼠目之輩豈可以和我相提並論?”
“呸!你們步家全是假仁假義的僞君子!”
“一個連蒙面布都不敢拿下來示人的真小人,連罵人都顯得氣弱。”步無忌冷笑著搖頭。
“無恥之徒豈會知道‘恥’字怎麼寫?”
“這話應該是說你自己吧。”步無忌嗤聲嘲諷,甚至故意在他面前虛晃一招,引得黑衣人爲了閃避而退後數步,待黑衣人驚覺自己被耍了,他才又再次出招。
對峙好一會兒後,黑衣人愈戰愈心驚。
上一回能夠偷襲成功,是他買通客棧小二,在步無忌的飯菜裏下[mí]葯,而這回步無忌神智清醒,身上的傷也似乎痊愈,他能全身而退已是萬幸,更別提說要殺了他。
幸好,他已有所准備。
步無忌從容不迫的接招,薄唇揚起一抹冷冷的笑,瞧黑衣人眼中乍現隂狠,八成又想使出隂毒的小人手法。
收起冷笑,步無忌揚手一揮,胸前門戶大開。
黑衣人見機不可失,手上的劍正要往前刺去之際,一道不該出現在這兒的身影突然沖了過來,讓他在來不及反應下,劍身自她後背穿透肩骨。
陸采衣連聲痛呼都沒有,因爲她覺得身子好像被劈成兩半似的,幾乎讓她失去意識。
“陸兒!”
神魂俱裂的驚愕吼叫聲出自步無忌口中,他雙眼睜得極大,直瞪著爲他擋下這一劍的佳人。
她怎麼會在這兒,怎麼會!
因爲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黑衣人亦十分震愕,待他回過神時,一道淩厲的掌風往他的門面撲來,他身形極快的往後退,瞬間消失在黑暗中。
******
陸采衣覺得右肩的疼痛讓她的身子逐漸麻痹,她連動一下的力氣也沒有。
天呀,她會不會就此死去?
“陸兒!”步無忌抱住她正往下墜的身子,頭一回知道什麼叫害怕。從來沒有像一刻,他是如此痛恨自己,竟然讓個弱女子爲他受傷!
他決定不在在水一方和黑衣人交手,是怕她受波及,卻沒想到一番苦心仍是白費。
“你沒事吧?”不知道是因爲太過疼痛的關系,陸采衣發現此刻她竟然無法睜大眼睛,瞧瞧他是否安好。
“我沒事,你忍著會兒,我把你身上的劍抽出來。”步無忌語氣有些發顫,不確定她如此嬌小柔弱的身子是否能夠承受得了抽起劍那一刹那的劇烈疼痛。
“好。”冷汗直冒,她硬忍著肩上傳來的痛楚回答。
手握著劍柄,步無忌驚愕的發現,一向冷靜的他,此刻雙手竟顫抖著。
可是,再不趕快拔出劍,任由鮮血直流,她會有生命危險。
深吸一口氣,他忽然說:“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什麼問題?”好痛,她覺得自己似乎快昏過去了。
“爲什麼要冒險救我?”盯著她蒼白的小臉,他的心不住泛疼。這一刻他已能確定,她和黑衣人並無勾結,要不她也不會舍身救他,或許連她也不知道黑衣人真正的面目。
“我不知道……”當時她腦海中唯一的念頭就是不能讓他受傷,至于她自己會如何,壓根沒有想到。
“你這麼說很傷我的心,我還以爲你喜歡我。”步無忌刻意顯得輕快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傷心,深沈黝黑的眸子專注在她那比他還緊張的小臉上,企圖轉移她的注意力。
“我怎麼……啊——”瞬間的劇疼讓陸采衣腦海一片空白,整個身子虛軟的倒在他的胸膛上,無法動,也動不了。
步無忌丟開那把劍,快速的在她身上點穴止血,接著抱起她虛弱的身子,施展輕功直奔在水一方。
將陸采衣安置在椅子上後,他轉身來到桌前,點上燭火,接著迅速從櫃子裏拿出葯瓶,當他再次來到她面前,見到她蒼白無血色的小臉,心頭又是一緊。
“很痛是吧?”
“我……不礙事。”
她愈是說沒事,他的心就愈痛、愈自責。
步無忌打開葯瓶,正打算爲她上葯,赫然發現她流出的血是黑的。
“該死!”
“怎麼了?”她問,語氣顯得更爲虛弱。
“劍上有毒。”他惱怒自己的大意,當時他就該看出黑衣人慾使出的小人伎倆。
“那……你要做什麼?”陸采衣心慌的驚呼,不明白他爲什麼要脫下她的衣裳。
“我必須把毒血吸出來。”再遲的話,毒人心脈,她就沒救了。
陸采衣瞪大眼睛,頓時明白他想做什麼。“不要……”她掙紮著,真讓他這麼做,她的名節也就完了。
“對不起,這時候容不得你說不。”步無忌伸手點住她的穴道,低頭將毒血一口一口的吸出來。
雖然此刻她痛得腦子已昏昏沈沈,但他爲她吸毒的舉止,真實得讓她想忽略也難。
她咬著下唇,克製著猛然浮現眼底的淚水。
他們畢竟不是夫妻,他這麼做等于是毀她清白,雖然她知道他是爲了救她
才這麼做,但是,她還是無法接受。
吸完了毒血,步無忌擡起頭對她說道:“對不起,人命關天,我不得不這麼做。”
他愧疚的俊容令陸采衣胸口一陣翻騰,她知道他無意欺負她,這是要救她的下策,只是……
她強忍著淚水的模樣,讓步無忌一顆心像是被人狠狠揪緊,險些無法呼吸。他別開眼,爲她上葯後,這才解開她的穴道。
四肢一可以活動,陸采衣立即別開臉,因爲她不知道此刻她該如何面對他。
步無忌知道她氣他、惱他的原因,但是,他不能讓一個曾救過他,而且他又敬重的女子爲他而死,那他會良心不安一輩子。
“陸兒,請你原諒我。”他自覺從未愧對任何人,而此刻他才知道什麼叫愧疚。
陸采衣閉上眼,將想哭的念頭壓下來,片刻後,她睜開眼輕聲道:“你會不知道女人的名節更勝于性命,女人甯死也不能敗壞名節?”
“可是我不能讓你死。”
“我甯可死。”
“陸兒!”
“你走,我下想再見到你。”她用力的想推開她。本以爲等他傷愈離開後,他們倆就不會再有瓜葛,結果上天不放過她,還要捉弄她!
“別這樣。”從未見過她如此激動,步無忌感到心驚。“你這樣會傷了自己的。”
傷?或許在救他那一刻,她就已傷了自己。
“我……”她痛呼了聲,說不出話來,因爲剛才的舉止似乎扯裂肩膀的傷口,疼得她冷汗直冒,一時之間無法再言語。
步無忌瞧著她小臉上盡是痛苦的神情,擔憂的上前,“很痛是吧?”天呀,她的臉色簡直跟雪一樣白。
傷口是很痛沒錯,但他這個人卻讓她的心更痛。
陸采衣硬是勉強自己擡起手臂,揮開他的手,然而卻因爲用力過猛,整個人往前跌去。
步無忌見狀,連忙扶住她,沒有讓她跌倒。
“你走,別碰我。”
“陸兒,你聽我說。”
“我不聽,我……”一口氣喘不過來,陸采衣眼前一黑,身子無力的往前倒。
步無忌動作極快的抱住她的身子,不再遲疑的離開在水一方。
******
葛镛一聽到步無忌回府的消息,馬上從榻上跳了起來,快速的披上衣袍,如飛一般來到大門外。
約一個月前,主子在長安遇劫的消息傳回來,他馬上派人嚴查,還請了武功高手保護主子的安全。
誰知道主子自恃武功高強,不讓他所請的高手保護,單槍匹馬起程回汴京,結果在洛陽失去了行蹤,嚇得他三魂七魄少了一大半,又派了數名高手前去找尋主子,然而已經好一段時日了,仍然連主子的影子也沒瞧見。
他正想著,若再找不到主子,他就要到老爺的墳前自刎謝罪,沒想到主子忽然回來,讓他又驚又喜。
當葛镛一跨出門檻,見到步無忌手中抱著一名女子,整個人當場傻住。
主子抱著女人?
要不是主子曾主動提起和陸家的婚事,他還一度懷疑向來不近女色,滿腦子都是家業的主子是否有問題。
步無忌踏上臺階,往葛镛身邊越過,直往屋裏走去,並急促地下令,“快去請許大夫過來。”
葛镛看見步無忌著急的神色,不敢再遲疑,連忙去請大夫。
步無忌則是快步奔進房裏,將陸采衣安置好,等待大夫到來。
片刻後,許大夫在葛镛的催促下,火速的趕來步府,診視躺在床榻上的人兒。
葛镛瞄了瞄床上面色蒼白的女子,心裏想,這位姑娘是何方神聖,竟然能讓主子爲她擔憂?
許大夫仔細看過陸采衣之後,起身對步無忌道:“步爺,這位姑娘是失血
過多,加上身虛體弱,才會昏迷不醒,只要再讓她休息數天,自會慢慢好轉。”
“她體內尚有余毒嗎?”
“沒有了。”
“她過些時候真的會醒來?”
許大夫愣住。步府三代皆由他看病,這是他頭一回見到步無忌緊張的神情,他的目光不由得往榻上一瞧,突然想知道這位姑娘究竟是何人,爲何能夠讓冷靜的步無忌慌了手腳?
“爺,您這話分明是不信任許大夫的醫術。”葛镛以平板無波的語氣低聲提醒道。
步無忌一凜,望向許大夫呆愣的模樣,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態。“許大夫,這位姑娘因我而受傷、中毒,我必須確定她真的無恙。”
雖十分好奇,但許大夫深知步無忌不愛他人探其私事的性子,因此並未多問。“步爺請放心,這位姑娘應該已無大礙。老夫這就去開幾帖葯方。”
步無忌點頭,以眼神示意葛镛送許大夫離開。
葛镛在退出房門之際,不動聲色的瞧了瞧一臉凝重的主子,除了納悶、不解外,還有更多的疑問。
爺這一輩子唯一動心過的女人,就是他那自小訂親的未婚妻陸采蝶,奈何人家根本對爺不屑一顧,甚至在成親前便連夜逃婚。
而現下這名姑娘不知是何方人物,竟能讓沈穩的爺顯露出慌張、不知所措的神情?
原本以爲爺不會再碰情愛,沒想到這位姑娘能夠再讓爺動了心。
看來他不用爲爺操心,擔心步家會無後了。
嗚,他終于對得起泉下的老爺,老夫人!
******
好安靜。
陸采衣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一處杳無人煙的山谷,沒有人世間的紛擾,讓她能好好歇息、沈睡,直到她願意醒來。
兩扇黑睫眨了眨,她過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不是熟悉的屋子,她愣了愣,望著這個陌生的地方,好半晌才想起她昏過去前所發生的事。
有人要殺步無忌,還找上門來,她奮不顧身的爲他擋下一劍,重要的是,他竟然不顧禮節的救了她。
她吃力的坐起身子,一絲疑問浮上心頭。
坦白說,連她自己都不明白,想不透爲什麼會拿自己的命去救他,她與他之間僅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啊。
還是因爲他曾經是她的丈夫?
或許是剛清醒,也或許是這些事太惱人,微微的疼痛在陸采衣額角泛了開來,迫得她無法再想。
“你終于醒了。”
低沈的聲音自頭頂傳來,她擡起頭,對上步無忌含笑的俊容,心倏地一陣狂跳。
“你在想什麼?連我進來都不知道。”他微笑著問。她整整睡了三日,也讓他提心吊膽三日。要不是知曉許大夫醫術高超,他極有可能會沖動的前去砸了許大夫的招牌。
“頭有點昏,所以才會沒聽見你進來的聲音。”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含笑的表情,陸采衣將目光望向他處。
步無忌盯著她毫無血色的小臉,心中頓起憐惜之情,大掌不由自主的撫上她柔嫩的臉龐。她昏迷的這些天,他的心就像是被顆大石壓住,如今她終于醒來,他頓覺放松許多。
陸采衣不敢動,他寬厚的大掌,溫暖的體溫,都會讓她想起他救她的那一夜,不該發生卻又無力阻止的事。
“幸好你沒事。”他籲了口氣,低啞的聲音中有著釋然。
她移眸望著他充滿關懷的雙眼,理智和情感正在她心中交戰,她應該提醒他逾矩了,另一方面她卻又不舍,她想被他這麼的關懷、呵護著,那感覺很溫暖、很幸福。
原來被人疼寵是件令人沈溺的事。
“你瘦了。”這項認知讓他的胸口湧起些許不舒服的感覺。
“有嗎?”她這麼問,認爲他只是隨口一說。她不過是受了傷,能夠瘦到哪去?況且,她也還不到弱不禁風的地步。
“嗯。”步無忌點頭,渾然不覺自己的掌還在她臉上遊移,“是我不好,不該讓你受傷。”
他這句愧疚的話語仿佛一盆冷水淋在陸采衣頭上,逐漸失控的理智蓦地被拉回。
“步爺,你知道你此刻是在做什麼嗎?”她語氣倏冷。
步無忌愣了愣,這才驚覺自己做出了什麼唐突的舉止。
他垂下手,笑了笑,慾借此打破尴尬的氣氛,卻怎麼也無法抹去佳人愠怒的表情。
“我又欠了你一條命。”他刻意讓語氣顯得輕快些。
陸采衣繃著臉沒有回應,再瞧了屋內一眼,心裏忽然有種不祥的感覺,這兒是哪裏?”
“是我的府邸。”
步府?她震驚的瞪大眼眸。天呀!她怎麼會來到一處不該來的地方?
“我該回去了。”她慌忙的掀開錦被急著下床,沒想到差點跌倒。
“你要做什麼?”他趕緊扶住她。
“我要回去。”她甩開他的手。“放開我。”
“陸兒。”步無忌沈聲低吼,震住情緒有些失控的陸采衣。“你到底是怎麼了?”爲什麼她會這麼慌亂,這麼害怕?
她因他的呼喊而稍稍冷靜下來,但胸口仍因爲剛才激動的舉止而不住起伏著。
她不要待在這兒,待在這個她不想再踏進、再想起的地方!
“怎麼了?你臉色很難看。”步無忌眉頭一皺,盯著她那簡直要哭泣的小臉。
“我要回去,必須回去,馬上回去。”
“我這裏又不是龍潭虎穴,你有必要這麼緊張嗎?”她的小手冰冷得讓他感到心驚,隱隱約約中,他覺得她怕的是別的事。
“一個女人無故住進男人的家中,你要我以後怎麼見人?”心頭的慌亂讓她無法冷靜以對,只好隨口說了個借口。
“那麼當初你救我時,怎麼又沒有想到你往後會面臨的處境?”他反問。
因爲她的問話聽來像是逃避。
“我……”移眸望向他滿是疑問的黑眸,她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唉,總有一天他會後悔帶她來這裏的。
瞧她根本是亂了心,步無忌忽然道:“陸兒,你並不是沖動之人。”
他這是告訴她,他根本不相信她的話嗎?
陸采衣不想再思索,因爲連她都無法用那些話說服自己。
垂下小臉,她雙手緊揪著錦被,極力克製著想落淚的沖動。
她該怎麼做,才能離開這兒呀?
步無忌眯起眼,審視著她驚慌失措的神情。“陸兒?”
“我想靜一靜。”她的聲音顯得虛弱。他在這裏,她沒辦法冷靜思考。
瞧她垂頭喪氣的模樣,他擔心她會往死胡同鑽,雖然他猜不出她的驚慌從何而來。
這時,一名丫鬟端著湯葯進房。
“先把葯給喝了。”說話的同時,他接過碗,拿起調羹,舀了一口湯葯湊至陸采衣唇前。
陸采衣被他親自喂葯的舉止嚇著,只得愣愣的喝下。
片刻後,陸采衣喝完了葯,步無忌便對丫鬟交代,“常兒,好好伺候陸姑娘。”
“是。”雖然對主子親自喂陸姑娘喝葯感到驚訝,但常兒仍很快的回過神來。
“你好好休息吧。”語氣溫柔的對陸采衣說完後,步無忌便起身離開。
陸采衣瞪大圓眸直看著他離去。他的溫柔讓她的心更亂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1 00:09:36
第四章
陸采衣一直躲著步無忌,因爲他的溫柔讓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別說陸采衣訝異,連從小在步府長大的常兒,三番兩次看見步無忌對一名女子如此溫柔,每見一回就震驚一回。
陸采衣不懂,爲他擋下一劍後,他對她的態度有了很大的轉變。
之前,他待她尊重有禮,縱然曾在天翔書院外對她做出不合宜的舉動,但那時候他像只是戲逗她,而今,他溫柔的舉動裏隱含著不斷撩撥著她一顆心的柔情。
爲什麼?難道是他誤會了什麼?
如果是的話,那她可就罪過了,她無意與他有任何關系。
但,爲什麼明知該如此,每回他來探望她時,她的心裏就有種莫名的喜悅,甚至在他離開後,她便開始期待下次見面的時刻到來?
陸采衣心煩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正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完全不知道步無忌正緩緩走向她。
“陸兒。”
輕輕的呼喊喚回陸采衣的神思,她移眸望向站在她身邊的男人,淡淡地問:“有事嗎?”雙手不自覺的交握,她甚至覺得臉有些發燙,會是臉紅嗎?
“在想什麼?我叫了你好幾聲。”步無忌皺了皺眉,盯看著她心神不甯的模樣。
“我是想,該是我回去的時候了。”既然她理不清煩亂的思緒,那倒不如離去,省得心煩。
“我想你還是過些時候再回去,黑衣人既然能夠找到在水一方,相信此刻人還在那附近。”
“那我更應該回去,我不能讓小豆子他們有絲毫危險。”
“你一介弱女子,回去又能做什麼?”
“他們是我的學生。”
“你放心,我派人去過南村,小豆子他們安然無恙。”
“是嗎?你沒騙我?”
“黑衣人找的人是我。”
“既是沖著你來,那我回去也無差別。”
“你爲了救我,挨了黑衣人一劍,黑衣人必定認爲我們之間關系匪淺,我猜,他會挾持你來威脅我。”雖然這個可能性不高,但凡事還是小心爲上。
陸采衣臉一沈,沒有說話。
他的話不無道理,況且她也不希望他有事。
步無忌見她已有軟化之色,又道:“陸兒,既然你救了我,那就好人做到底,留下來好嗎?”
“這……”雖然不希望他有事,但陸采衣仍猶豫,她還是覺得步府非久留之地。
“你到底怕什麼?陸兒。”他發覺她自從來到步府後,常常心不在焉,失魂落魄,甚至可以說是心虛。
“步爺,我可以暫時不回在水一方,但我想離開這裏。”她想,這應該是最好的法子。
“爲什麼?”
“我的身分不該待在這兒。”
步無忌眯起眼,審視著她不安的表情,“是不是有人對你不敬?”
陸采衣搖頭,“不,沒有。”
“那就奇了,一個成爲夫子的女人,不該是會懼怕流言的。”他認爲她並不是個懦弱的女子才是。
“但我這個夫子另外一個身分是棄婦,我不想因爲我的不祥之氣而玷汙了你步府。”
“這是什麼爛理由?”步無忌嗤之以鼻,“如果你擔心有閑言閑語出現,那你盡管放心,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陸采衣不說話,從他堅決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他是決心要留住她的。
唉,他要是知道她正是陸采衣,不知道會有何反應?
“步爺,我……”她慾言又止,實在不知該怎麼說服他。
步無忌對她小臉上那抹爲難之色視而不見,笑著換了個話題,“傷好點了嗎?”
陸采衣一愣,忽然想到他會不會是因爲她救過他兩次,才會硬要她留下。
“步爺不讓我走,是因爲我受傷的關系嗎?”她沒回答他的問話,反倒問出心裏的疑問。
“那只是原因之一。”在她舍身爲他擋下致命的那一劍,他才蓦然知曉,先前對她的敬重,不知何時已轉變爲情愛。不,或許是在見到她對小豆子他們的細心、耐心,甚至也許在更早之前,他就被她溫柔的笑顔吸引。
陸采衣望著他的笑容半晌,突然道:“如果今天換作是天翔,我也會救他,也會爲他擋下這一劍。”
步無忌臉上的微笑,在聽到她的話後迅速斂去。“什麼意思?”
“雖然我們相識不深,但我已把你當作朋友看待,朋友有難,豈能夠視而不見?”
“你的意思是,只要是朋友,你都會舍身相救?”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問。
爲什麼他的表情看起來好嚇人,簡直像想把她吃了般?
雖然害怕、不解,陸采衣仍力圖鎮定的吞了吞口水,點點頭。“當然。”
步無忌倏地眯起眼,上前一步,“一點點其他之意都沒有?”
忽來的壓迫感讓陸采衣不自覺的屏住呼吸,直勾勾的瞅著他瞧,不明白他怎會有這樣的反應。
步無忌看著她顯得呆愣的表情,十分不快,不過,她微啓的櫻紅小嘴像是散發著無聲的邀請,讓他的心蠢蠢慾動,想擁有的念頭油然而生。
他逐漸灼熱的目光令陸采衣膽戰心驚,正想逃開,但下一刻,一道溫熱覆上她的唇,她倏地瞪大眼,不知該如何是好。
雖然只是蜻蜒點水的一吻,但她柔軟香甜的唇實在讓他舍不得放開。
“或許是我太操之過急了。”步無忌嘴角揚起一抹別有深意的笑。畢竟她曾受過傷害,要她一下子開啓心房,的確是有點難,不過,他步無忌從不知道什麼叫作困難。
“什麼?”話無意識般的吐出口,一時之間,她仍無法從剛才那只有夫妻才有的親昵舉止中回過神來。
“你好好歇息。”笑看著她呆愣的表情,他如偷著腥的貓兒,轉身離開。
陸采衣愣愣的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完全無法有所反應。
******
他……吻了她是吧?
不安的感覺與日俱增,尤其是被步無忌吻了後,除了不安外,陸采衣心中又多了些揣想,至今仍想不透他爲什麼要吻她。
她一手撐著下颚,另一手捧著書,心思卻不知飛向何方。
因爲步無忌的堅持,她答應留在步府,但卻不敢四處走動,只待在屋子裏。
她真的很害怕會被人認出來,雖然這個可能性不大,畢竟當年她在步府只待了幾個時辰,更何況已事隔三年。
就算被認出來,步無忌也不能怪她,是他自己強留下她的。
只是,一想到他可能又會因此誤會她欺騙他,她的心就沒來由的揪緊,再想起當年初見他時那張鐵青駭人的怒容,她更是下由得打了個冷顫。
唉,如果他願意讓她離開,她也不會這麼傷腦筋了。
擱下書本,她正想倒杯茶來喝,敲門聲正巧傳來。
她還未出言詢問來者何人,步無忌低沈的嗓音已響起。
“陸兒,在歇息嗎?”
陸采衣起身來到房門後,將門打開。“步爺,有事嗎?”
步無忌笑了笑,“你鎮日待在房裏不會悶嗎?”
“怎麼會?”
“能和你聊聊嗎?”
這兒是他的地方,她能拒絕嗎?
陸采衣沒有回答,只是往後退一步,讓他進房。
步無忌走入房裏,眸子掃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在桌上的書本上,“在看書?”
“嗯。”
“鎮日在屋裏看書?”他聽常兒說,她總是一看書就是一整日。
“我喜歡看書。”她回道,覺得心虛。其實書中一行行的字根本無法映入她眼裏,反倒滿腦子都是他。
“你想看書解悶,這我不反對,但是偶爾也該出去走走,我可不想你傷了眼睛,那我這個做主人的可就有失待客之道。”
“別想引起我的愧疚,我不上當的。”陸采衣淡淡地回應。她告訴自己,他只是說客氣話,而不是關懷,不想讓自己的心更加混亂。
“你應該上當的。”盯著她柔美的容顔,他的眸光逐漸轉爲深幽。
“爲什麼要上當?”陸采衣滿臉不解,不明白他的話意。
“這樣一來,接下來的話,我才能說出口。”
他那顯得孩子氣的淘氣模樣,令陸采衣不禁噗哧一笑。
步無忌望著她開懷的笑顔,有瞬間閃神。縱有絕色天姿在他眼前,也比不上她的笑靥。
“步爺?”陸采衣不自在的輕聲低喚一聲。他直勾勾的目光勾得她胸中那顆芳心直亂竄。
“這是你來到步府後的第一個笑容。”
陸采衣愣了愣,望著他關懷的神情。他是爲誰費神傷心?真是因爲她嗎?
“你這話真好笑,陸兒本來就不是愛笑的女子。”她別開臉,不敢接觸他那雙過于灼亮的眼。
“是嗎?”
雖只是簡單的兩個字,但他那頗有深意的語氣令陸采衣不自覺地扭過頭,對上他那雙深沈的眸子,她的心霎時狂跳了下。
奇怪,他看她的眼神爲什麼這麼溫柔,而且是每見一回,他眸底的溫柔便增加一分,再這麼下去,終有一天,他不用說話,她就會融化在他的眸光中了。
暗暗吸口氣,她力圖鎮定,卻掩飾不了慌張的別開臉。“步爺,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杯茶?”
步無忌沈默無語,只是盯著她雪白嬌容上那乍然浮現的紅暈。
沒聽到回答,又不敢再轉頭望向他,陸采衣幹脆替他倒杯茶,只是,她的手爲什麼會發抖,是因爲他那會燙人的目光嗎?
步無忌瞧著她慌亂的神情,唇畔不由得揚起一抹微笑。她的慌亂和害羞確實是因爲他。
“陸兒。”他的大掌覆上她顫抖得險些將茶溢出杯子的小手。“我喜歡看你笑。”
心跳因爲他的話而加快,她連呼吸都幾乎忘了。他的話是什麼意思呢?
不敢妄加猜測,心裏頭又慌得厲害,陸采衣只能連連搖頭,盼能將他的話搖出腦海,假裝沒聽到剛才他那句足以烙在她心中的話語。
步無忌笑看著她無措的模樣,心一動,掬起她一绺雲發,湊至鼻端,大大方方的汲取她發上的淡香。
他那可稱得上挑逗的親密行徑再次嚇著陸采衣,她第一個反應就是往後退,完全忘了這麼做有可能讓他反應不及而扯傷了她的頭皮。
“步爺,請你自重。”她語氣冰寒,臉色更冷。
早在看出她要往後退的那一刹那,步無忌便松手放開她的發絲,怕她疼痛。
“我也想自重,只不過情不自禁,非我所能控製。”他聳了聳肩,一副我也不想如此的模樣。
“錯就是錯,請別爲自己的犯錯找借口。”
瞧她正氣凜然,以嚴肅的語氣教訓他,步無忌只能無奈的搖頭,“我說了,我只是想看你笑而已。”
陸采衣的臉色更加難看,“步爺,我想歇息了,請你出去。”
“好吧,我出去就是,不過陸兒,聽我一句勸,別鎮日待在屋裏,出去走走,心情也會舒坦些。”
若不是擔心逼她太過,激起她的倔脾氣,擔憂她會堅決離開步府,他豈會輕易向她妥協?
“謝謝步爺關心,陸兒自有分寸。”
步無忌看了她一會兒,在她冷眼注視下,只好轉身離開。
陸采衣關上房門,聽到腳步聲漸遠,一直憋在胸口的氣這才吐出。
放松之後,她不禁腿軟的滑坐在地面上。
對于他的溫柔,她不是沒有感覺,只是以生氣的神情應付,其實她根本緊張得腦子裏一片空白。
唉,她究竟該怎麼面對這一切呢?
******
書齋向來是步無忌辦事之處,他在與人商議公事時不喜他人打擾。
然而今日,某個情況讓正和葛镛談事情的步無忌暫且抛下公事。
“你說陸兒近來什麼都不吃?”步無忌攏起眉頭,有些擔心。
“是的,陸姑娘說她胃口不好,廚子也換了不少花樣,她還是什麼都吃不下,我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常兒禀報道。
“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步無忌俊容一沈。奇了,陸兒並不是個挑嘴的姑娘啊。
“爺,我瞧陸姑娘是在府裏悶太久了,該出去走一走。”葛镛開口建議。她連跨院也不曾踏出一步,沒病也會悶出病來。
“我提過了,她一點興趣也沒有。”
“那根本是借口,我瞧陸姑娘是有她的顧忌。”葛镛瞧見主子詢問的表情,接著道:“一般姑娘家本就不敢和男人太過接近,更況是一個被丈夫休離的婦人,當然能避多遠就避多遠。”
步無忌沈下眼,思忖著葛镛的話。“沒想到你這張狗嘴也能吐出象牙來。”
“忠言一向逆耳,我有自知知明。”葛镛歎了口氣,一副感慨萬千的模樣。
步無忌瞧了眼嘻皮笑臉的葛镛一眼,冷哼了聲,轉移話題問:“我要你查的事查得如何?”
“爺,咱們現在不是在談陸姑娘嗎?”
“葛镛。”步無忌的語氣倏地一沈。
“是,爺。”聽出他警告的語氣,這回葛镛不敢再造次,“天翔書院是八年前雲天翔一手建立,外頭對雲天翔的評語是學富五車,才高八鬥,待人溫文有禮,對于貧困的學生從不收束修,是位重情重義的夫子。”
“聽起來像是個君子。”
“難道爺認爲不是?”
“如果我說,我身上的傷是他招呼的呢?”
葛镛瞪大眼,“那豈不是僞君子?”
對于他誇張的表情,步無忌覺得好笑,“你可不可以正經些?”
既然爺都這麼說了,那他不好再過分,于是葛镛整了整臉色,道:“爺,如果你真要聽我的看法,我只能說你根本是嫉妒雲天翔。”
步無忌嗤之以鼻,“胡言。”
“村子裏的人都說,雲天翔和陸姑娘是一對。”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一切只是雲天翔自作多情。”
“是雲天翔自作多情,還是爺自作多情?”葛镛喃喃的嘀咕。
“葛镛。”步無忌瞪了他一眼。
葛镛扯開一抹討好的笑,“爺,開開玩笑嘛。”
“你是吃了熊心還是豹膽,嗯?”
葛镛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歎了口氣,說出心中的感覺,“爺,坦白說,陸姑娘雖不是絕豔之姿,但清靈中帶著脫俗的氣質,爺會對陸姑娘有好感,一點也不讓人意外,只是,陸姑娘終究許過人家,奴才雖欣賞陸姑娘,但還是私心希望爺能夠娶一位配得上您的妻子。”唉,欣賞歸欣賞,但他仍不得不替爺著想,如果陸姑娘不是棄婦,依照此刻爺和陸姑娘暧昧不清的情況,他一定會跑到陸姑娘面前大力吹捧爺的優點,只可惜……
步無忌沒有說話。他並不怪葛镛,因爲葛镛說的也是事實,只是……
沈下眼,他回想著和陸采衣相處時的種種。
每次,只要他一對她溫柔,她就避得遠遠的,而今她索性足不出戶,會是和葛镛一樣的想法嗎?因爲覺得配不上他,所以幹脆遠離他?
真是這樣嗎?
******
捧著書,實際上心不在焉的陸采衣,乍見到步無忌前來,嚇了一跳,因爲這時候的他大都是在忙。
再聽到他開口邀約,她更爲震撼。
“上街去?”
“嗯。”步無忌點頭。
“不必了,我不想出門。”
盯望著她半晌,他直言道:“你不快樂。”
“步爺,你真愛說笑,你不是我,又怎麼會知道我並不快樂?”真是的,他老是以他的想法來評斷她,更可惡的是,他還猜得對。
“因爲你散發出不快樂的氣息,活似我虐待了你。”他的語氣刻意顯得輕快,與她說笑。
“步爺,若你要這麼想,我也別無他法。”陸采衣別開臉,不想看見他俊容上那抹溫柔的微笑。
“你在怕什麼?”他故意問道。
“我不懂你的意思。”
“若不是害怕,又怎麼不敢出門?”
“步爺是請將不成便激將嗎?”她反問。
“是啊。”步無忌回答得爽快,“可惜這招在你身上並未成功。”她根本軟硬不吃,讓他對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步爺,容陸兒說一句話,你應該把心放在家業上,不是陸兒這裏。”他不該在她身上費心思才是。
“聽你這麼說來,我似乎是個只知玩樂的纨袴子弟?”
“依步爺的聰明才智,應該不是,但步爺若繼續待在這兒,我想那可就不一定了。”
呵,瞧她正氣凜然的模樣,確實是位誨人不倦的夫子。
步無忌故意歎口氣,“昨兒個我忙到子夜,爲的就是能空出時間,誰知道你竟然不領情。”
“那步爺此刻應該去歇息才對,別忘了,你是步府一家之主,有多少管事、夥計們的生計操在你手裏,你必須好好的照顧自己。”
“今日我比以往還要晚一個時辰起來,爲的就是要養足精神陪你。”
“陸兒不需要步爺費心,陸兒承受不起。”
“你真的不去?”
“不去。”她回答得斬釘截鐵。
步無忌深深看了她一會兒,忽然笑了,“既然你不肯,那就算了。”
終于說服他,陸采衣籲了口氣。她啓齒慾言,卻見步無忌大剌刺的坐下來,嚇了她一跳。
“步爺?”
“既然你不去,那我就在這裏陪你。”步無忌一撩衣擺,坐了下來,完全對她訝異的神情視而不見。
“步爺,你這是做什麼?”若不是親眼所見,陸采衣不敢相信他竟然就這麼大刺剌的坐下。
步無忌慢條斯理的提起茶壺爲自己倒了杯茶,接著緩緩喝下,完全不理會身旁愠怒的佳人。
“喝茶呀。”他的語氣顯得理所當然。
陸采衣瞪大眼,看著一臉優閑的步無忌,他這副模樣分明是存心惹她氣惱。
一咬牙,她決定不理會他,走到一旁,拿起書來研讀。
明知她生氣,他仍裝作沒看見,總之今日他一定要把她帶出這間屋子。
四周顯得極爲安靜,靜得連繡花針掉在地上也聽得見。
陸采衣咬著唇,忍著不瞧向他。
這些天來,她雖是在看書,實際上滿腦子都是他的俊容,他不在她身旁,就能幹擾她的心思了,此刻他坐在她房裏,她更是必須十分努力才能克製胸口流竄的騒動。
她甚至覺得整間屋子充斥著他陽剛的氣息,令她的心更加混亂,根本無法冷靜思考。
“你在看什麼書?”
低沈溫柔的嗓音自頭頂撒落,嚇了陸采衣一跳,擡起眸,這才驚覺步無忌不知何時已站在她面前。
“沒什麼。”
步無忌瞧了她一眼,唇畔揚起一抹富深意的笑,“你看得挺認真的。”
“不成嗎?”
“也不是,只是,你的書拿反了。”他忍著想大笑的沖動提醒道。
陸采衣錯愕,低下頭一瞧,心一驚,紅著臉慌忙的將書擱在幾上。
步無忌見她尴尬得想找地洞鑽進去,嘴角笑意更深,“既然無心看書,就到外面走走吧,我保證很快就會回來。”
陸采衣擡起頭來,望著他黝黑發亮的雙眸中那抹真誠的關懷。
他其實可以不用管她的……
步無忌見她臉上有了軟化之色,又問:“好嗎?”
這次,陸采衣不再考慮,點頭答應。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1 00:09:58
第五章
陸采衣和步無忌走在熱鬧的街道上。
她愈走愈不自在,也愈心虛。
別說可能會遇上陸家的人,光是路人打量、疑問的目光,就夠讓她惴惴不安了。
“步爺,我想回去了。”再也禁不住心頭的慌亂,她直接開口。
“爲什麼?”步無忌瞧了她一眼。
“你不覺得我們在一起很奇怪嗎?”她意有所指地道。路上的行人雖不至于大刺刺的將目光停駐在她身上,但掩掩藏藏反而讓她更尴尬。
“有嗎?”他當然知道她指的是什麼,但他刻意裝傻。
“步爺!”
“行得正,坐得直,閑話是上不了身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凡事能避則避。”
步無忌忽然止步,“到了。”
陸采衣擡起頭,望向前方寫著“客來酒樓”四字的匾額。“這兒是……”
“步府的酒樓。我們也該歇歇腿,喝杯茶了。”
“步爺。”見步無忌走迳自走進酒樓,陸采衣只好跟著走進去。
步無忌走上二樓,在一間廂房坐了下來,微笑對陸采衣說道:“坐啊。”
陸采衣見步無忌一派自若,根本不把她的話當一回事,她縱有不悅,也只能暫且先坐下來。
“步……”陸采衣喚聲未落,店小二已將一道道菜肴送上桌。
她心一沈。可見得步無忌早就打點好一切了。
“你嘗嘗,這些都是客來酒樓的招牌菜色,有龍井魚片、桂花幹貝、鳳尾蝦……”
“步爺,陸兒吃不了這麼多菜。”陸采衣打斷步無忌的介紹,還有他一直夾菜放進她碗裏的動作。
“我們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的吃。”步無忌慢條斯理的說道。
“就算是有一整天的時間,我也吃不了這麼多菜,再者,太過浪費是會遭天譴的。”
步無忌放下筷子,微笑的望著她冷然的神情,“不愧是夫子,訓起話來讓我也會害怕。”
不悅之色染上陸采衣的眉眼,“你這是調侃我嗎?”
“你明知我沒個那意思。”
望著他充滿著溫柔的眼眸,她的心跳倏地加速,再也按捺下住盤旋在胸口疑問,“這是什麼意思?”她知道,依他的聰明,一定懂得她話中之意。
步無忌沒有說話,看了她好半晌,突然道:“你知道嗎?你真的瘦了好多。”
陸采衣望著他充滿關懷的眼眸,實在不明白他對她到底是存什麼心。
“爲什麼?”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故意裝作聽不懂,
“我只是一個被丈夫休離的棄婦,你爲什麼要對我好?”再這樣下去,她會管不住自己的心。
“棄婦就沒有追求幸福的權利嗎?”
“沒有。”陸采衣斬釘截鐵的回答。
幸福……她不敢想,也不敢奢望。
步無忌幽黑的眸子盯著她,語重心長地道:“可是,我希望你得到幸福。”
陸采衣直勾勾的望進他深邃的眼眸,那裏頭除了真誠,不見其他,說她不感動,那是騙人的。
她啓齒慾言,這時,廂房外傳來的嚷嚷聲蓦地令她驚愣。
那是……爹的聲音!
“步賢婿,別那麼無情,好歹我也差一點成爲你的丈人啊。”
“陸老爺,請你離開。”
“步賢婿,不看老夫的面子,也請你看在采蝶的份上,助我一臂之力,步……”
之後,陸老爺聲音漸遠,還隱約可聽到他斥喝了聲“狗奴才,八成是酒樓的掌櫃擔心步無忌會怪罪,因此趕緊把陸老爺請走。
陸采衣呆愣許久,完全不知所措。
“陸兒。”步無忌忽然喚了聲。
她一驚,擡起頭來,望著他擔心的俊容。“呃,什麼有事?”
步無忌皺起眉頭,“你的臉色突然變得很蒼白,剛才的狀況嚇著你了?”
她連忙搖頭否認,“不,我只是覺得我們倆單獨待在廂房裏于禮不合,我想回去了。”
步無忌本不願意,他好不容易才說服她出來走走,但見她臉色極爲難看,確實該好好休息,也只好答應。
陸采衣隨著步無忌起身離開,只是,她的心思仍圍繞在父親身上。
******
回到步府後,陸采衣更加心神不甯。
她想,爹親會向步無忌求救,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思索了許久,想不出個所以然,反而讓她心裏更加混亂,最後,她決定回陸府一瞧,縱使知道爹和二娘不會想再見到她。
出了步府好一會兒後,陸采衣來到從小生長的地方,卻沒有勇氣走上前。
爹親那些斬斷父女之情的話語至今仍猶如猛雷,一字一響的重擊在她的胸口,震得她的心好疼。
深吸口氣,壓下翻騰的情緒,她告訴自己要冷靜,別害怕。
提起裙擺,她移步向前,這時,陸府的大門打了開來,一名老者從裏頭走出來,正是陸府的總管。
她連忙出聲喚道:“李叔。”
“大小姐!”李叔瞠目結舌,不敢相信自己在有生之年還能夠見到大小姐。
“這些年來府裏可安好?”陸采衣微笑著問。
李叔沈默了會兒,搖了搖頭,“本來還算不錯,但是前年老爺誤判情勢,賠了不少銀子,再加上近來生意又只賠不賺,府裏……”接下來的話,他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所以爹才會向步無忌開口?”一定是陸家已經山窮水盡,走投無路,爹才會這麼做,否則依爹欺善怕惡的個性,絕不敢招惹步無忌。
“大小姐,你怎麼知道這件事?”李叔一臉訝異。
“紙是包不住火的,不是嗎?”陸采衣語氣淡然,並不打算讓任何人知道她此時和步無忌的關系,不想多生風波。
“大小姐……”
“李叔,爹現今打算怎麼做?”而她又該怎麼做,才能幫陸家渡過難關?
“聽老爺的意思,應該是會再去找步爺。”
“沒有別條路可走了嗎?”她皺眉,不認爲步無忌會出手相助。
“這老奴就不清楚了,不過步爺財大勢大,只要步爺願意出手,問題應該就可迎刀而解。”
“可是步府和陸家已沒有瓜葛,爹拿什麼去求步爺幫忙?再說商人重利,若沒有益處,絕不會做賠本生意。”
“老爺認爲步爺只是還在氣頭上,只要動之以情,步爺會幫忙的。”
“爹會下會想得太美了?”就像當年硬逼她代嫁,認爲她可以取代采蝶。
“也不能怪老爺會這麼想,三年前發生那件大事後,其實步爺應該會解除婚約,但步爺沒有那麼做,這些年來又未再娶妻,應該是還喜歡著二小姐。”
陸采衣愣住了。她還以爲……
既然他心裏對采蝶念念不忘,那爲什麼要對她溫柔體貼,關懷備至,讓她差點以爲他是對她動了情?
她真的好傻、好傻!
陸采衣悄悄握緊雙拳,極力克製著心中波濤起伏的情緒,突然想起步無忌前去長安的原因,她終于確定自己是自作多情。
李叔見她又氣又惱,覺得奇怪,“大小姐,怎麼了?”
“沒什麼。”陸采衣勉強扯起一抹淡淡的笑,“李叔,你老實的告訴我,若爹這關過不了,那會如何?”
李叔重重歎了一口氣,“要是過不了這一關,陸府百年基業恐怕消失無蹤。”總歸一句話,老爺就是貪心呀。
******
葛镛揪著一張臉,搖頭歎氣的走進書齋,一副天底下的倒黴事都發生在他身上的模樣。
嗚,他上輩子一定是沒燒好香,這輩子才會有這種報應。
坐在桌案後頭的步無忌正翻閱著帳冊。他從腳步聲聽出來者是葛镛,所以並沒有擡頭看。
葛镛見步無忌專注的看著帳冊,心裏想,要是爺聽到他待會兒禀報的事,不知還會不會像此刻這般冷靜?
只是,他真的要說嗎?唉,早知道好奇心會害死人,他就是改不了這個壞習慣!
書齋裏靜悄悄的,除了偶爾傳來紙頁翻動的聲音,並無其他聲響。
猶豫許久,葛镛終于開口:“爺,我……這……”哎呀,他實在不知道要怎麼說啦!
步無忌哼了一聲,示意他有話快說。
葛镛知道他的意思,牙一咬,決定快言快語,“爺,有件事我想您必須知道。”
乍聽到一向嘻皮笑臉的葛镛語氣出乎意料的沈重,加上他剛才又吞吞吐吐,步無忌這才擡起頭來,望向苦著一張臉的葛镛。“有事直說。”
葛镛望著步無忌那副八風吹不動的平靜態勢,無奈地連連搖頭,直到主子挑起濃眉,顯得不快,他才開口道:“這事是關于陸姑娘。”
陸兒?應該是嚴重的事,否則葛镛不會有這樣爲難的神情,“什麼事?快說。”
葛镛瞧主子平靜的神情倏然轉爲焦灼,更加想歎氣了。
“昨兒個下午陸姑娘出府,奴才跟了上去。”
“後來呢?”
“奴才發現她竟然是上陸府去。”
“陸府?”步無忌再問一次,確定自己沒有聽錯。
“就是爺那無緣未婚妻的府上。”唉,人世間的事就是這樣,掌握在老天爺手上,半點不由人。
“她上那兒去做什麼?”步無忌滿心疑問。
“爺,您沒發現嗎?陸姑娘姓陸。”
“那又如何?”
“她是被丈夫休離的棄婦。”葛镛再次提醒,心想,主子沒這麼笨吧?
“那又……”話倏地停止,一抹步無忌從未思考過的可能性湧上心頭,
“你的意思是,陸兒是陸采衣?”天呀!這事也未免太巧了!
葛镛重重的點了點頭,“昨兒個,我親耳聽見陸府的李總管喚她大小姐。”
如遭雷擊也不足以形容步無忌此刻的心情,他腦海裏想的是,陸兒怎麼會是陸采衣?怎麼會是!
葛镛見步無忌似乎想說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于是大著膽子問:“爺打算怎麼做?拆穿陸姑娘的身分?”本來他還顧忌著陸姑娘是棄婦,如今知曉她正是陸采衣,那麼爺想娶她,他無話可說,只是陸家那方面就比較麻煩了,陸老爺可是出了名的貪婪啊。
步無忌搖頭,“若她肯說的話,也不會刻意隱瞞自己的身分,只是,她若真想平靜的過日子,就不該再回陸府去。”
忽然間,他想起昨日在酒樓,她聽見陸老爺的聲音時震驚的表情,他本以爲她是被那件意外嚇著,沒想到卻是……
“爺?”
“你先下去,我要好好的想一想。”
葛镛見主子臉上揚起從未有過的煩惱神情,除了搖頭歎氣還是搖頭歎氣。
步無忌沒心思理會葛镛邊走邊發出的歎息,此刻,他滿腦子都是陸采衣那張柔美的小臉,還有她的微笑。
難怪她會知道他是商人步無忌。
難怪她不肯待在步府,是怕讓人認出她來。
難怪她會一直想避開他,不肯讓他接近。
難怪她昨日聽到陸老爺的聲音,會有不自然的表情。
一切的一切,而今串聯起來,讓他覺得可笑又可悲。
原來,這世上也有他步無忌無法掌握的事。
合上帳冊,步無忌閉上雙眼,陷入沈思。
她已不再是單純棄婦的身分,他該怎麼做,才能夠讓她願意敞開心胸,接受他這個雖是無心,但卻傷她極深的男人呢?
******
陸采衣呆愣的站在花園裏。
園子裏百花爭豔,蝶兒飛舞,美麗的景致卻無法映入她眼底,環繞胸中的愁緒,壓得她快喘下過氣來。
她知道爹一向貪財,只要哪裏有銀兩可賺,便馬上撲過去,但她從沒想到爹會將陸家敗至需要賣了府邸的地步,幾乎山窮水盡了。
可是,更讓她難過的是步無忌的行爲。
他怎麼可以這麼過分,未和采蝶解除婚約,心裏頭又愛著采蝶,卻還對她付出關懷,他怎麼可以這麼做?
悄悄的握緊雙拳,陸采衣克製著想落淚的沖動,不准自己爲他哭泣。
她渾然末覺拱門旁那道高大的身影靜靜的看了她許久,直到她轉身想回房時才瞧見。
乍見到不該出現的人在這兒,陸采衣嚇了一跳,不過,她很快的恢複鎮定。
步無忌邁步來到她面前,笑問:“瞧你一副心神不甯的樣子,有心事?”
陸采衣深吸一口氣,找了個借口淡淡地道:“我想小豆子他們。”
沒說話,步無忌又看了她一會兒,才以不經意的語氣問:“你把小豆子他們視爲親人?”
陸采衣點頭承認,“沒錯。”
“你沒有親人嗎?”話鋒一轉,他突然這麼問。
“有,只不過……”
“只不過你被丈夫休離,親人覺得沒臉收留你?”
他派葛镛查過了,當年陸家的人視她爲毒蛇猛獸,不但把她趕出家門,陸老爺甚至跟她斷絕父女關系,也是從那一天開始,沒有人再見過她的身影。
雖然陸老爺無情,但是,當時的他太生氣了,完全沒考慮到他的做法會爲她帶來什麼樣的傷害。
“不,是我沒臉回去,我怎麼能因爲我的緣故讓陸家蒙羞?”她語氣平淡,力圖鎮靜,不想再憶起那段讓她傷透心的往事。
“那你恨你的前夫嗎?”步無忌盯著她的小臉,不敢栘開,生怕錯過她任何表情。
“不恨。”陸采衣擡眸,看著曾經是她丈夫的男人。
“爲什麼?”他十分訝異,他以爲她恨他入骨。
“我不想談。”
“可是,我想知道一個被丈夫休離的棄婦有著什麼樣的心情。”
“步爺,你並不是殘酷之人,爲什麼要逼我面對我不想回憶的往事?”
“如果不恨,又怎麼不敢面對?”
陸采衣沈默了會兒,輕聲道:“我只能說,他不喜歡我,他另有心上人。”接著她笑了笑,“成全一對有情人也是美事一樁,不是嗎?”
步無忌俊容一沈。她的大方退讓聽在他耳中,反而顯得他很過分。“你的前夫有眼無珠,竟然看不到你的好。”
陸采衣一愣。他要是知道他說的那個人是他自己的話,不知會怎麼想?
“這是緣分,若沒有緣,強求也沒用,毋需口出惡言。”
“你是責怪我多事?”
“陸兒沒有那個意思。”
接著是一陣沈默,兩人相對視,彼此都不說話。
陸采衣心想,她還能說什麼?待黑衣人的事情過去,她就會離開這裏,回到在水一方,恢複以往平靜的生活。
再說,他的心只有采蝶,誰也進不去。
望著眼前這張柔美的嬌容,步無忌真的不知該說什麼,是心疼,是自責,還是愧疚?
“若可能的話,你願意和你的前夫再續前緣嗎?”
“不願意。”她回答得很幹脆。
步無忌覺得很受傷。“爲什麼?”
“因爲這種事是不可能發生的。”
她斬釘截鐵的語氣讓步無忌受傷的心像是被撒了一把鹽。
“人總是會犯錯,不是嗎?”
“有些錯是可以原諒,但有些是無法原諒的。”
“你的意思是連做朋友也不成嗎?”
陸采衣的唇畔突然揚起一抹飄忽的笑,“步爺,別問假設的話,我想,如果能夠,他也不會想再見到我。”
步無忌錯愕的愣住。她的表情太過笃定,難道他曾對她說過什麼重話嗎?
“步爺,我有些累,想歇息了。”話落,不待他回應,她便迳自轉身離開。
步無忌沒有邁步追上,只是沈下眼思考著她會那麼說的原因。
******
夜深人靜,萬籁俱寂,一道尖銳的叫聲驚住正在花園裏的步無忌。
他飛身來到聲音來源處,發現竟是陸采衣的廂房。
遲疑了會兒,他推門而入,穿過小廳,直往內室走去,已無暇去想,三更半夜踏進一名女子的住處有多麼不合宜。
來到床畔,他看著坐在床上冒著冷汗的陸采衣。他心一緊,輕聲喚道:“陸兒。”
“步爺?”她喘著氣,雙眼無神的看著步無忌。
“作惡夢了?”會是什麼樣的惡夢讓她蒼白了臉?
陸采衣點點頭。她夢見爹賣了府邸以後淪落街頭,過著悲慘的日子。
輕歎口氣,她小手按在胸口上,借此平複激動的心情。
好半晌後,她才突覺不對勁,“你怎麼會在我房裏?”此刻夜深人靜,他說什麼也不該闖進來。
從進房至今,步無忌擔憂的目光不曾自她身上移開過,“我剛才聽到你大聲尖叫,還以爲是黑衣人闖進府裏向你下手,才會失禮的闖進來。”
“原來是這樣。”她點了點頭,“我沒事了,請步爺離開吧。”
“你還沒有回答我,你爲什麼會作惡夢。”不理會佳人的逐客令,步無忌往床沿一坐,一副有事要與她長談的模樣,至于她皺眉不滿的神情,他完全當作沒看見。
“作惡夢就是作惡夢,哪有爲什麼。”她舉手拭去額上的冷汗。
“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兩天我見你心事重重,有事困擾著你?”他想,她應該已經知道陸府近來發生的困難。
“沒有。”
“答得太快,反而給人心虛的感覺。”
陸采衣一愣,有一種自己被戲弄的感覺,難道……他知道了她的真實身分?
“我不懂你的意思。”對上他充滿興味的眸子,她的心跳因爲不安而略微加快。
“我只是依常理判斷,並無其他意思。”步無忌微笑,聳了聳肩,深沈的眸中閃過了然的光芒。
陸采衣皺了皺眉,總覺得他的話聽來有些奇怪,一時之間卻又說不出究竟哪兒不對勁。
“步家雖末在朝爲官,但在京城也是數一數二的富商,所謂一入候門深似海,步府也算是吧。”他突然這麼說。
“那又如何?”不明白他想說什麼,令她感到有些不安,語氣不自覺顯得小心翼翼。
“深苑鎖住了多少紅顔,青春無情的逝去,加上商人向來重利輕別離,有多少女人是懷著幽怨的心情而離開人世。”
“陸兒很訝異,步爺怎會有此感歎?”三更半夜,莫名其妙的跟她說這些話,讓人不覺得奇怪都難。
“我只是擔心你。”他笑著這麼說,卻看不到一絲憂慮。
“我?”
“不錯,難道你不怕這兒有鬼嗎?”
“無稽之談。”
“每個人心中都有鬼,我有,你也有。”
“那麼敢問步爺,陸兒心中住的是什麼鬼?”
“心虛之鬼。”
聞言,陸采衣好半晌說不出話來。她不信鬼怪,但步無忌卻說中了她的心思。
“那步爺心裏住的又是什麼鬼?”她反問道。
“自私之鬼。”
陸采衣皺了皺眉,我不懂步爺的意思。”
步無忌微笑,“所謂人不自私,天誅地滅,人有私心是無可厚非的,但若是太過自私,進而傷害別人,那就不是只關于自己的事了。”
“步爺,你今天似乎特別感傷?”
“是啊,因爲我近來一直想起多年前曾鑄下的一樁錯事。”頓了頓,見她沒有想聽的意思,他幹脆厚著臉皮迳自說下去,“其實,這件事我本來不會想起的,怪就怪那日在客來酒樓,陸老爺在外頭吵鬧,才勾起我的回憶。”
陸采衣一愣。怎麼會跟爹有關?
“什麼事?”
步無忌不說話,笑看著她心慌的模樣。
他突如其來的沈默讓陸采衣焦急,失了以往的冷靜,急忙問:“到底是什麼事?”
這麼急著想知道,看來她真的是陸采衣。
“如果沒有意外,今天我該叫陸老爺一聲嶽父。”
說來也好笑,身爲姊姊的陸采衣並無婚約,而妹妹卻自小許了人,只因陸老爺寵愛二夫人,而最讓二夫人驕傲的是,她生了個天仙似的女兒,出門在外總將女兒帶在身旁,也正因爲如此,他爹娘在某個場合見到美麗的陸采蝶後,雙方家長便當下爲他們倆訂下婚事。
若他爹娘從未見過陸采蝶,要論婚配,也該是他和陸采衣才相配。
陸采衣悄悄握緊雙拳,掩飾心中的激動。如果妹妹沒有逃婚的話,步無忌和妹妹會是一對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神仙眷侶。
“後來呢?”她強迫自己開口問。
“我依約娶了陸家二小姐,可是她卻逃婚,而陸府更可惡,竟然要陸大小姐代爲下嫁,當我掀起新娘的紅蓋頭,見到娶進門的妻子,才發現自己被騙了,你說,我是什麼樣的感覺?”
“怒氣沖天。”話自然的吐出口,陸采衣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當年的那一幕。
“因憤怒而喪失理智的我,將陸姑娘送回陸府。”他直盯著她的反應。
“並且對她說,從今以後,不准在他面前出現,否則休怪他無情。”那時候的她,完全被他嚇傻了。
步無忌望著她,胸口一緊。沒想到他那時候一句氣憤的話,竟對她造成無可抹滅的創傷。
也難怪她會避著他,擔心他會認出她來,甯願一個人過著孤獨無依的日子,怕他真的對陸家不利。
唉,她真是個傻姑娘呀!
“那時候的你,受了很大的傷嗎?”步無忌問道。
陸采衣回過神來,望著他關懷的眼神。“什麼?”
“你剛才似乎想起你前夫對你的無情態度。”
“我剛才說了什麼?”她緊張的問,不知道有沒有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你說,他不准你再出現在他面前,否則別怪他無情。”他淡淡的重複她的話,眸光深沈的盯著她瞧。
陸采衣身子一震,盯著他的薄唇,無法栘開。
同樣的一句話從他口中說出,如今他的語氣、表情皆與過去不同,唯一相同的是同樣震撼她的心。
“喔……”
“你還沒回答我的話。”
“什麼話?”
“那時候的你是怎麼樣的心情?”
“這個你不需要知道。”
步無忌突然握住她的小手,緊緊的包裹住,不讓她掙脫。“我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這件事。”
“你這是交換秘密嗎?”
“也可以這麼說。”他大手倏緊,就是不讓她掙脫。
陸采衣皺起眉,拉扯數回,見他執意不放,她想放棄,卻又不甘心。“步爺,請自重。”
要是之前,他會敬重她,但在他知道她躲避他的原因後,他已不願放手。
“告訴我。”
他深沈的眼眸中充滿令人心動的溫柔,她的心牆突然悄悄的崩落一角,加上手上所傳來的溫暖、力量,突然間她迷茫了,不知不覺的將藏在內心深處的秘密說了出來。
“傷心倒是沒有,而是害怕。那時候的我,不知道該上哪兒去,我只是漫無目的的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我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甚至連自己後來是怎麼失去意識的也不知道。”
步無忌心一揪,無法想像她當時淒慘的狀況。“後來呢?”
“等我醒過來後,人已在天翔書院裏。”
“是雲天翔救了你?”
她點頭,“他十分照顧我,如果沒有他,或許我早已不在人世了。”
“所以你喜歡他?”他並不喜歡她將恩情當作愛情。
陸采衣搖頭,“我對他只有兄妹之情,以及對恩人的感激之情。”
步無忌暗暗籲口氣,“那你後來又是怎麼成爲夫子的?”
“那是無心揷柳,有一回天翔生病,又堅持爲孩子們上課,我見他咳得那麼嚴重,便要他去歇息,課就由我來上,沒想到那些孩子還滿喜歡我的,加上村民們也都接受我,並不排斥由我來教導孩子們讀書。”
“所以無家可歸的你,就在那兒住了下來。”
“不錯。”轉過頭對上步無忌的眸子,陸采衣唇畔揚起一抹微笑,“你問我恨前夫嗎?坦白說,我真的不恨,雖然我得不到丈夫的憐惜,但我擁有學生們對我的關懷。”
“陸兒……”
“以前的我,從來不知道女子也可以踏出閨房,教人讀書識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想正是如此。”
說不出任何一句話,步無忌只能壓抑住胸中的激動,緊握住她的手,靜靜的看著她。
“步爺,疼。”陸采衣驚呼一聲。他突來的緊握簡直是要捏碎她的骨。
見她皺眉,步無忌心一驚,又聽到她喊疼,連忙松開手,“對不起。”
陸采衣摸了摸發疼的小手,輕聲道:“沒關系。”
她的溫婉、善良,深深的打動步無忌的心。
“你該歇息了。”他扶著她躺下來。
他那簡直可說是服侍的舉止,讓陸采衣有些詫異,“步爺?”他的眼神好溫柔,讓她好想哭。
望著她脆弱的神情,他心好疼,“你太累了,應該好好的睡一覺。”他再次握住她的小手,“我在這裏陪你,等你入睡後,我就會離開。”
“不成,我……”
步無忌忽然吻住她的紅唇,阻止她拒絕的話語。
陸采衣瞪大了眼,不敢相信。
“睡吧。”他輕柔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霸道。
“我……”
“你再不睡的話,那我會考慮要不要再吻你。”
聞言,陸采衣趕緊慌張的閉起眼睛。
望著她的睡容,步無忌嘴角揚起一抹微笑。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1 00:10:16
第六章
陸采衣睡到晌午才醒來。這是她來到步府這段日子,睡得最沈的一天。
或許是昨晚將心中積壓許久的往事說出來後,輕松了許多,她才能夠沈沈睡去,只是……
回想起昨晚步無忌親吻她時臉上充滿深情的溫柔,她的心跳不由得加快。
昨晚他是何時離去的,她並不清楚,那麼,他不就見到她睡著的模樣了?
想到有個男人待在她房裏,做著只有丈夫才能對她做的親密事,兩抹羞人的紅霞浮上她的粉臉,直到一道細碎的腳步走進房裏,她才回過神來。
“陸姑娘,你醒了。”常兒端著一盆熱水,笑嘻嘻地向她請安。
陸采衣微微一笑,下了榻,穿上繡花鞋,走到梳妝臺前。
常兒伺候她梳洗後,輕聲道:“陸姑娘,爺正等你用膳。”
“等我?”陸采衣一臉疑問。
“是的。”
陸采衣更覺得奇怪,步無忌突來的邀請,讓她有一種宴無好宴之感。
她走出廂房,正要往飯廳的方向走去時,身後傳來常兒的聲音。
“陸姑娘,爺不在飯廳,爺在大門口候著你。”
聽到常兒的話,陸采衣心中疑問更深,腳跟一轉,往大門走去。
來到大門口,只見步無忌雙手負于身後,背對著門,似乎等了她好一會兒。
她跨出門檻,輕聲喚道:“步爺。”
步無忌轉過身,嘴角噙著一抹溫柔的微笑,“昨晚睡得好嗎?”
關懷的問話聽在陸采衣耳裏,不禁想起他昨夜的舉止,小臉倏绯紅。
她悄悄的握緊雙拳,貝齒輕咬著唇瓣,像是惱怒他昨夜的無禮,又像是不安著什麼。
步無忌沒有催促她,深沈的眸子掠過一抹興味的光芒,笑看著她一臉苦惱模樣。
之前不敢對她太過唐突,是敬她是位夫子,還是個棄婦,所以她每次臉色一凝,他就會收斂些,但如今在知曉她的身分後,她冷然的臉色看在他眼中,反而像是小女人的嬌嗔。
“步爺,請你自重,別再有下……”未完的話,在擡頭見到他含笑的眸子那一刹那便梗在她喉頭。他的眸中充滿寵溺的溫柔,像是包容著她的一切。
這是怎麼回事?一覺醒來,她和步無忌之間怎麼會多了一種暧昧不清的感覺?
無視她呆愣的神情,步無忌笑了笑,轉移話題道:“我已吩咐酒樓擺上一桌酒菜。”
陸采衣眨了眨眼,好半晌才能夠明白他的意思。“在府裏用膳即可,何必上酒樓?”步府所請的大廚,廚藝並不比酒樓的廚子差。
“不知爲什麼,我今天就是想吃酒樓的菜。”話落,步無忌走下臺階,來到馬車旁,微微側過身,“上車吧。”
他溫和的語氣,似笑非笑的俊容,令陸采衣說不出拒絕的話,只能點頭答應。
她步下臺階,剛在他身旁站定,他便牽著她的手,扶她上馬車,像這麼做是天經地義一般,嚇了她一跳。
“進去吧。”回望著她驚疑的目光,他不解釋,反而笑得更溫柔。
拒絕不了他的霸道,陸采衣只能順其意,坐入馬車裏,只是,當高大健壯的他也坐進來那一刹那,她突然覺得馬車內的空氣似乎變得稀薄,呼吸倏地有些困難,再加上他兩道熱切的眸光直盯著她瞧,迫得她不得不低下頭來,回避那可說是無聲的侵略。
明知道她的不安所爲何來,步無忌故作不知,直到好一會兒後馬車停下,他才開口。
“要我扶你嗎?”
沒來由的一句話,讓陸采衣的心忽地蔔通狂跳了下,她擡起頭輕聲道:“不必了,我自己下車就好。”
“也好。”話落,他便率先下車。
陸采衣愣了愣,她怎麼覺的他話中有另有別的意思?
無暇再想,她掀簾下車,跟著步無忌來到前幾日來過的廂房。
因爲在意步無忌奇怪的舉止,桌上雖有著一道道精致的菜肴,她卻覺得索然無味。
“不喜歡吃?”步無忌問道。
“不是,我吃不下。”
“你最近胃口實在不好。”
“我想回去了。”
“好吧,那……”
這時,廂房外傳來掌櫃的禀報。“爺,外頭有人鬧事。”
“這種小事你處理就好。”步無忌語氣冷淡。
“可是……”
掌櫃話未說完,外頭一聲聲“步爺、步賢婿”的呼喚便不住傳來,震得陸采衣頓時驚愣。
她嚇得還來不及躲避,陸老爺這回像是拚了老命,橫沖直撞的闖了進來。
“步爺,你……采衣?”陸老爺瞪大了眼,對眼前所見無法置信。
陸采衣望著頭發已灰白的父親,一時之間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雖然爹與她恩斷義絕,但他老人家畢竟是她的親爹,血緣親情不會因爲任何事情而斬斷的。
陸老爺走上前,仔仔細細的打量陸采衣好半晌,他的確沒有看錯人,站在他眼前的就是被他趕出家門的大女兒。
只是,她怎麼會在這兒,還和步無忌一塊用膳?這是怎麼一回事?
步無忌不發一語。事實上,他是故意讓陸老爺進來的。
父親疑問的目光,震醒了陸采衣因爲乍見到親人而失魂的神智,她移眸往旁一瞧,只見步無忌臉色冷然,看不出絲毫情緒。她胸中一凜,心想,此刻他應該猜出了她的身分吧?
陸老爺來回看這他們兩人。太好了,看來陸家有救了。
“采衣,我們父女這麼多年沒見,你連爹都忘了嗎?”這會兒陸老爺也不急著和步無忌攀交情,只要他打點好女兒,讓女兒向步無忌開口就行了。
陸采衣明知父親正打著什麼主意,但是她實在禁不住思親之情,低低喚了聲,“爹。”
“采衣,我的乖女兒。”陸老爺雖是笑得眯起雙眼,但卻不見父女重逢的喜悅,反倒像是看到一大箱金銀珠寶在眼前一般歡喜。
水亮的瞳眸漾著一層迷蒙的水氣,陸采衣吸了吸鼻子,不讓慾奪眶而出的淚珠滑落眼睫,只是,這時她已不敢再移眸望向步無忌,因爲不用看,她也能清楚的感受到步無忌疑問、審視的淩厲眸光。
她不敢去想,他會怎麼看她,他會認爲她又再次欺騙他嗎?
陸采衣心中深深歎了口氣。她的身分既在他面前被爹拆穿,那麼,他們應該是不會再見面了。
可是,爲什麼她的心底會沒來由的倒感到一陣刺痛呢?在被步無忌帶回步府的那一刻起,她心中不早就有隨時要離開的准備?
她不該難過,不該傷心,因爲,他們之間永遠也不可能有什麼結果。
******
回步府的路上,兩人不曾再開口交談。
陸采衣低著頭,小手緊揪著裙子。
步無忌不語,神情凝肅,而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任由著馬車內的
氣氛愈來愈凝重。
四周的空氣似乎愈來愈稀薄,讓她快要無法呼吸。她猶記得爹臨走前,暧昧的眼神在她和步無忌身上直瞟,她登時明白爹誤會了。
面對爹親,她一向語拙,加上步無忌面無表情,看不出是氣是怒或是驚,讓她更加不安。
步無忌冷眼看著她明明十分慌亂,卻又故作鎮定的神情。
他非常清楚她在怕些什麼。
若要斥責她的話,他早就開口了,他只是希望她能夠親口對他說,她就是陸采衣。
可是瞧她的模樣,別說是承認了,就連開口喚他一聲也不肯。
難道她就不能以現在的步無忌來判斷他,偏偏要停留在三年前嗎?
兩道愈漸淩厲的目光,使得陸采衣開始坐不住,終于鼓起勇氣開口。
“我會馬上離開步府的。”話是說了,但是,她卻沒有勇氣擡頭看他的表情。
聞言,步無忌濃眉一皺,臉色十分難看,“這就是你的決定?”
他的語氣冷如寒冰,讓陸采衣不安的心再添上一抹驚慌。她說錯了什麼嗎?他應該希望她趕快走才是啊。
“我們非親非故,我若繼續留在步府,只怕會再添事端。”這也是她的顧慮。她太了解了,爹親不會放過任何一絲可以攀上步家的機會。
步無忌重重哼了一聲,無法認同她說的理由,因爲她那一句非親非故令他惱怒,她的再添事端,更讓他覺得她是找借口離開他。
他似乎是氣壞了,雖然他沒再說話,但她覺得從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怒焰足以將她焚燒殆盡。
兩人再次沈默,但是,這時車內卻多了一股瀕臨爆發的壓迫感。
片刻後,馬車停了下來,然而車內兩人仍坐著,沒有動作。
候在馬車外的葛镛,過了好一會兒,見主子仍不下車,只好出聲。“爺,嚴文的帳冊已送至書齋,請爺過目。”
步無忌見陸采衣仍低著頭一語不發,遂起身下車。
快讓人無法呼吸的壓迫感一消失,陸采衣籲了口氣,但外頭傳來步無忌交代的話,又令她一愣。
“好好伺候陸姑娘。”
葛镛見步無忌進府後,便移步至馬車旁,恭敬地道:“陸姑娘,請下車。”
沒再聽到步無忌的任何聲音,她才深吸口氣,掀開車簾。
此刻常兒也已在車外候著,上前慾攙扶她。
陸采衣咬著唇走下馬車。步無忌應該趕她走的,不是嗎?爲什麼仍然待她如上賓呢……
******
昨日自酒樓回來後,陸采衣一直心神不甯,早晨,她甚至還被慌亂的情緒驚擾而醒來。
她撫著跳得急促的心,小手不自覺的發抖,隱隱約約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正當陸采衣不安之際,常兒忽地匆匆忙忙跑進房裏。
“陸姑娘。”
“怎麼了?”陸采衣有些意外。常兒雖然是個小丫鬟,但是行事沈穩,這是她頭一回見到常兒慌張的模樣。
“陸老爺正在偏廳裏,說是要見您。”她一時之間還無法從陸姑娘就是陸家大小姐的事實中回過神來。
陸采衣粉臉一沈,心兒一緊。她果然料得沒錯,只是,她沒料到的是,爹的動作會這麼快。
深吸一口氣,她起身走出廂房,來到偏廳。
一踏進偏廳,她還未說話,葛镛便有禮的朝她一揖,讓她有些錯愕。怎麼葛镛今日特別多禮?
陸老爺見狀,眼中掠過一抹精打細算,笑呵呵地道:“采衣,爹能跟你私下談談嗎?”
對于爹親如此放下身段,陸采衣感到十分不安,但又礙于他是至親,她只好請葛镛及常兒下去,讓他們父女倆獨處。
“爹,有什麼事嗎?”
“采衣,瞧步府的人對你這位被休的主母態度不見鄙夷,反而更加尊敬,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裏頭一定有什麼事是他所不知道的。
“可能是我之前曾救了步爺的緣故。”她答得輕描淡寫。
“也就是說,步府欠你一份恩情?”陸老爺的雙眼突然亮了起來。
陸采衣心一驚,爹眼中乍現的貪婪,令她心下不由得升起一絲不祥之感。“步爺也救過我,我和他算是扯平了。”
“若真扯平,步府的人也不會對你這麼客氣,可見得他們把你對步爺的恩情記在心底,相信只要你開口,步爺任何事都會答應你的。”
陸采衣的心倏地一沈,她就知道沒好事,“爹要我向步爺要求什麼?”她直言問道。
“娶你呀。”只要他是步無忌的嶽父,就可以橫行京城,更別提陸家那些在步無忌眼中算是九牛一毛的欠債。
陸采衣一陣錯愕,不敢相信爹竟要她向步無忌提出這樣羞人的要求。
“爹,您不覺得這太荒謬了?”
“怎麼會呢?以此來報答你的恩情是天經地義的事。”陸老爺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爹,您應該清楚,步爺不喜歡我,他喜歡的人是采蝶。”
“采衣,爹是男人,很清楚男人的心思,采蝶雖美,但畢竟不在他面前,就算在他身邊好了,豔美的女人看久了也會膩,也想換個溫柔的女子。”
一抹苦澀的笑掠過陸采衣唇畔,心中感到十分悲哀。
她曾聽娘說過,爹和娘曾度過一段爲時不到一個月的恩愛日子,爹就變了心,沒多久就迎娶二娘入門,之後對娘再也不理不睬,讓娘深刻體會到什麼叫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娘說得一點也沒錯,男人的話是不可信的。
“那又如何?”陸采衣毫無表情地道。
“采衣,你聽爹說,爹也是爲你好啊,再說,若你後半輩子有了依靠,那爹百年之後也有臉去見你娘了。”
明知道爹親所言是推托之詞,但她卻無法出言反駁,爹親年事已高,她做子女的不能違逆他。
陸老爺知道大女兒向來心軟,于是故意歎了口氣。
“采衣,爹其實是有私心的。”見她不說話,他幹脆直言道:“這些年來,爹的生意賠了不少錢,外頭也欠下不少債,而且,爹已賣了不少祖産,再這樣下去,說不定連棲身的府邸也要賣掉,你總不會想見到爹老了還淪落街頭乞討吧?”
“我……”她想起之前曾作過的惡夢。“可是,爹……”
“采衣,爹知道你還在生氣,還怪爹把你趕出去對不對?”陸老爺打斷她的話,不讓她有機會開口拒絕。
“爹,采衣沒有那個意思。”
“采衣,你要原諒爹,如果爹當時沒狠下心,步府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你也不願意見到陸府上下因爲你而無家可歸吧。”
話聽到這兒,陸采衣隱約知道,爹是有備而來,她怕是無法拒絕爹的請求。
“爹……”
“采衣,陸家的興衰全在你手上。”
“我沒有把握。”
“凡事要試過才知道,采衣,算爹求你了。”
陸采衣望著父親殷切祈求的眼神,縱覺爲難,她也只能退一步。“爹,我沒法子要求步爺娶我,不過,陸府所欠下的債,我倒是可以求步爺幫忙。”
看見女兒堅決的表情,陸老爺這回也沒有再逼迫,心想,只要女兒待在步府一天,他自有辦法逼她嫁給步無忌,眼前的難關還是先解決要緊。
“好吧,爹等你好消息。”
陸采衣點了點頭,只是,她的心突然覺得好疼好疼,在爹的眼中,她不是女兒,反倒像是待價而沽的貨物。
******
“爺,陸老爺來了。”葛镛似笑非笑的禀報,想見見主子會有什麼反應。
步無忌冷笑了聲,“人的貪婪在他身上可謂一覽無遺。”
瞧了瞧,看了看,葛镛仍看不出步無忌的想法,于是大著膽子問:“那爺打算怎麼做?”
步無忌沈默不語。
“爺,容奴才說句不敬的話,陸姑娘是無辜的,雖說陸家可惡至極,但陸姑娘被爺休離也是事實。”
“葛镛,你信不信這世上有現世報?”步無忌突然問。
“有呀,不就爺你?”
步無忌不怒,反而哈哈大笑,“當年我一怒之下休了陸兒,讓她受盡委屈、屈辱,縱使她心中能夠毫無芥蒂,寬宏大量的原諒我,恐怕我仍無法對得起我的良心。”
“爺,忠言一向逆耳,可是有句話奴才不得不說。陸府是個麻煩,爺若出手相助,往後恐怕無安甯之日。”
“你是擔心我會爲了陸兒,毀了百年家業?”這是笨蛋才會有的作爲,葛镛該不會認爲他真那麼笨吧?
“江山和美人孰輕孰重,相信爺心裏有數,不過,爺要真有了影響步府的決定,奴才還是會出言提醒。”
步無忌笑了聲,道:“你去查查陸家所欠的債務,以及還有多少家産可敗,愈快愈好。”
葛镛嚇了一跳,“爺當真要資助陸家?”
步無忌嘴角揚起一抹富深意的微笑,“要不要資助陸家,端看陸兒的決定,不過,她必須付出相同的代價。”
“爺,你到底想做什麼?”瞧主子莫測高深的神情,他只覺得寒毛直豎。又有人要被主子算計了。
“我交代的事,你做好就成,再繼續問下去,我擔心你要忙上好幾個月。”
主子的話語裏充滿了威脅、警告,葛镛不敢再多說,立即退下,生怕這麼一忙,會忙到明年也忙不完。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1 00:10:32
第七章
掙紮了一天,陸采衣終于能夠鼓起勇氣,打算開口請步無忌幫忙,雖然她不敢保證能夠成功,但至少她也盡了力,對爹親能夠交代。
只是,當她走進書齋後,勇氣忽然全都消失無蹤,舌頭像是被拔掉般,一句話也無法說。
舍棄自尊彎腰求人,本就不是件易事,更何況她所求的男人和她有著恩怨糾葛。
當步無忌見到陸采衣那一刹那,心倏地一揪。她外柔內剛,自尊心極強,若不是因爲親人的緣故,相信她也不會抛下自尊來見他。
只是,瞧她細眉微蹙,輕咬唇瓣,那苦惱的模樣讓他的心更加不舍。
“我還以爲你不想再見我了。”他主動開口,語氣顯得雲淡風清。
早在要來見他之前,她已作好會被他責罵的准備,沒想到會見到一臉微笑的他,仿佛他們之間不曾發生過任何不愉快的事。
她深吸口氣,輕聲道:“對下起,我騙了你。”
“你騙我什麼?”說她聰明,她還真的是,說她笨,又實在是傻氣得令人心疼。她毋需對他道歉,也沒有那個必要。
“我沒有表明我的身分。”
“錯並不在于你,你用不著向我道歉,再說,當年我實在不該任由情緒牽引而作決定。”
陸采衣一陣錯愕,“真意外,你竟然會說出這種話?”
“難不成我在你眼中是個殘暴不仁,冷酷無情的人?”他挑高一邊的濃眉,一臉訝異。
“不是的。”她搖頭,“當年本來就是我陸家的錯,不該以姊代妹完成兩家的婚事,說來你也是受害者,你何錯之有?”
“話雖如此,我卻害得你有家歸不得,只能孤零零的淪落在外頭。”如果上蒼沒讓他再與她相逢,他恐怕不會知道,有個差點成爲他妻子的女人,因爲他的決定差一點孤苦一生。
“或許是我生來就六親緣薄,與你無關,再者,這些年來我過得很快樂,你也知道的,不是嗎?”
“你的話讓我愧疚。”見她愈對這件事不在意,他就愈覺得對不起她。
“陸兒並無此意,若有冒犯步爺之處,還望步爺見諒。”她對他福了福身。
步無忌皺起眉,不滿她道歉之舉,“你我之間生疏了許多。”
聽出他語氣中的感歎,陸采衣胸中一動,“我們之間一直很生疏。”一直以來,她想對他避而遠之,但他卻不明所以的步步逼近,讓她既抗拒著他,又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
“是的,你一直試圖遠離我。”
“我不想再憶起過往,而且當年你也說了,你不想再見到我,我只不過是照著你的意思做。”
“那日是我話說得太重。”
“人在氣憤時,本來就會說出失去理智的話,我從沒放在心上過。”
“我怎麼覺得你是刻意討好我?”見她聞言瞬間呆愣,步無忌將手負在身後,“有事直說,我不想看到你討好我的模樣。”那只會讓他不快。
“我……想請你幫助陸府渡過難關。”
“憑什麼?”
陸采衣咬著唇,說不出口。若她照爹的意思跟他說,抛開他的反應不談,連她也會看不起自己。
步無忌看著她一會兒,又道:“還是你認爲你救過我的命,所以拿這件事來要求我?”
陸采衣沒有說話,咬著唇瓣的力道又加重了些。
步無忌皺起層。若他再不說話,恐怕她那柔軟的唇瓣會被她咬出血來。
“你清楚陸家的債務嗎?知道你爹欠人多少銀兩?”
“我不知道。”
“這是我命葛镛查的。”他從桌上拿起一疊紙張,瞧見她臉上的疑問之色,他解釋道:“自昨日陸老爺來訪,我就有預感,你一定會來找我。”
他看不出任何情緒的俊容讓她心驚,他手上的紙張更讓她慌亂、不安,明白那上頭有著她不知道的一切。
深吸一口氣,她伸出顫抖的手,接下那些紙張。當她看到一張又一張的紙上寫著陸府這幾年來所欠下的債務,整個人像是被重棍所擊,打得她眼冒金星,腳步不穩的直往後退,要不是步無忌及時伸臂環住她的腰,她一定會跌坐在地上。
無法像往日一樣請步無忌自重,她整個腦子已被陸家的債務打擊得無法思考,擡頭望著他,她的小手不自覺的握緊了紙張。
難怪爹會來求步無忌,就算有十個陸家,也拿不出這麼多的銀兩,她想不透,陸家怎麼會毀敗到這個地步?
“這是真的嗎?”
“我想葛镛不至于騙我吧。”該死,她的臉色怎麼如此蒼白,讓他看了好心疼。“你是陸老爺的女兒,應該了解令尊才是。”
陸采衣的身子又是一顫,就是因爲了解,她才無法想像。“對不起。”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她只覺得對他滿心歉意。
步無忌輕歎口氣,“你不需要向我道歉的,錯不在于你。”
陸采衣搖了搖頭。她的請求太過爲難,他要拒絕,她無話可說,只是,爲什麼她就是說不出口呢?
“步爺,我……”
瞧她吞吞吐吐,陷入天人交戰的模樣,他幹脆替她作決定,“我步無忌的命應該值十萬兩,我答應你的要求。”
聞言,陸采衣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真的?”
“當然。”他收回擱在她纖腰上的大掌。“三天之內,我會將事情解決。”
“謝謝。”她紅了睑,有些分不清是因爲他的相助,還是因爲被他抱了許久,她竟毫無所覺。
“你對我只有這句話要說?”步無忌幽深的黑眸掠過一絲詭異的光芒。
聽出他話中的意思,陸采衣沈默了會兒,輕聲道:“對不起,我不能棄我爹于不顧。”
“所以,就算陸老爺早已與你斬斷親情,你還是顧念著他?”
“是。”
“那好,有件事請你記住,我這回出手幫忙是償還你救我的恩情,但就只有這麼一次。”
陸采衣心驚,“什麼意思?”他的話聽起來,好像還有什麼事會發生。
“陸家就算過得了這關,也絕過不了下一關,而下一關,就算陸家傾家蕩産,也無法免去陸老爺牢獄之災。”
“是什麼事這麼嚴重?”
“數個月前,令尊看上了西村那塊地,可是村民不願賣,令尊爲了能夠順利收購,竟然派人半夜縱火,逼得村民們不得不遷離,以低價將土地賣給令尊。”
陸采衣的臉色再次倏地變得蒼白,“會讓我爹做出這種傷天害理之事,難道西村的地價值不凡?”
步無忌點頭,“不錯。令尊也不知從哪得來的藏寶圖,指示大批的金銀珠寶埋藏在西村地底下,結果發現,那裏一個子兒也沒有。”
擡起眼,陸采衣望著一臉淡漠的步無忌,“你又怎麼知道這件事?”
步無忌拿起桌上的一份案卷,“我請衙門謄了一份給我。”
陸采衣擱下手上的紙張,接過步無忌手上的案卷,愈看愈心驚,狀紙上的
一字一句,皆是沈痛、悲憤的指控。
“那些村民籌了銀子,請了城內的狀師要控告令尊,而這件案子,我已請大人暫且壓下。”
“你有辦法解決嗎?”陸采衣心亂如麻,無法思考,此刻她像是個溺水之人,而步無忌是救命的浮木。
“有。”
“那你可以再幫我爹一次嗎?”
“這次又憑什麼?”
“步爺,如果我求你呢?”
她清靈小臉上有著令人不忍拒絕的請求,令他的心不由得一揪。
唉,動了心、動了情後,她的一颦一笑牽住他的心,讓他無法狠心無視于她臉上的哀傷。
“好,我可以出手相肋,不過,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從今以後,你和陸家真正的恩斷義絕。”
陸采衣瞠目結舌,“爲什麼?”
步無忌看著她好一會兒,淡淡地道:“陸兒,就算我有金山銀山,也無法讓令尊揮霍無度,更何況,我不能因爲陸家而毀了步家百年基業。”
她無語可反駁。他說得一點也沒錯,何況她本就沒理由再要求他幫忙。
“好,我答應,不過,能否在三天後讓我回陸府見我爹一面?”
“可以。”步無忌答得爽快,沒有多所爲難。他預計她回去後,只會讓她對陸家更加心寒,而這正是他所要的結果。
陸采衣並不知道步無忌所打的算盤,只要能夠救陸家,就算是莫名其妙的要求,她也只能咬牙答應,再說,當年爹已和她斬斷父女情緣,她早已不是陸家的人,回不回陸家對她而言也已無差別。
******
天初亮,街道上只有三三兩兩的行人。
一匹黑色駿馬拉著一輛馬車,往陸府的方向行駛。
坐在馬車內的陸采衣,疲憊的小臉上掩不住焦急之情。
雖然步無忌答應三天內會解決陸家的債務,而她也相信他會遵守諾言,但是,沒有親自回家瞧瞧,她的心就猶如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無法安穩。
而且,她此行也是要拜別爹親,往後陸府要是再出什麼纰漏,她已無法求步無忌,再也幫不上忙。
“陸姑娘,你臉色不太好,要不要停下來歇歇?”常兒在步無忌的堅持下,陪同陸采衣回陸府。
“不用了,我只是昨晚沒睡好,有些累罷了。”陸采衣勉強扯起一抹微笑。
常兒見她臉色蒼白,正想再勸,馬車已停了下來,傳來車夫的聲音。
“陸姑娘,到了。”
常兒掀開簾子,扶持著陸采衣下車。
這時候,陸府朱紅的大門緩緩開啓,守門家丁見是大小姐,連忙彎身請她入府。
陸采衣快步走進家門,還未走進大廳,李叔便迎面而來。她停下腳步,還來不及喚聲李叔,二娘何氏的怒斥聲由遠而近傳來。
“你這個賤丫頭,還回來做什麼?”
陸采衣愣了愣,掀唇末語,只見爹和二娘鐵青著臉快步朝她走來,讓她心一驚。難道步無忌反悔不幫忙?
“爹,二娘,家中的債務還未解決嗎?”
“步爺是什麼人,十萬兩對步家而言是九牛一毛,昨兒個全解決了。”何氏冷哼一聲。
陸采衣籲了口氣,只是,步無忌雖富可敵國,但二娘不應該對此視爲理所當然。
“二娘,十萬兩不是小數目,步爺也沒有非出手幫忙的必要啊。”
聞言,何氏瞪大眼,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一向逆來順受的晚輩竟敢頂嘴。哼!要不是她女兒不爭氣,跟別的男人私奔,讓她沒了步無忌這個靠山,哪淪得到陸采衣在她面前耀武揚威?
“老爺,你瞧瞧這個不肖女,早跟你說了,這個丫頭心不向著我們,你才要她向步爺開個口,她就要和你斬斷父女親情。”
陸采衣愣了愣,好半晌才從父親苛責的嚴厲目光中回過神來,“爹,我……”
“你還想辯解什麼?”陸老爺打斷她的話。“敢要與我斷絕父女關系?哼,你好大的膽子!當初你娘走的時候,真該拉著你陪葬,省得這時候讓我心煩。”一想到步無忌對他撂下的威脅他就氣怒,但又礙于債務無力償還,只好答應步無忌的條件。
父親無情的話語讓陸采衣臉色倏地刷白,雙拳不自覺緊握。
如果爹不娶二娘進門,不放任二娘對娘蠻橫無禮,娘也不會抑郁而終。爹的好色害了娘,爹的貪財害了她,而爹不但沒有悔意,反而還責怪她!
因爲氣憤、寒心,陸采衣脫口而出,“三年前,爹不就已和女兒恩斷義絕了?”
在場的人全被陸采衣這句違逆的話震住,尤其是陸老爺,驚訝的臉上揚起一抹被羞辱的難堪,“我是你爹,要如何對你全憑我決定,別以爲要你開個口,你就可以不把我放在眼底,若有必要,教你去勾引男人,你也得照做!”
陸采衣臉色更蒼白了,因爲父親無恥的話語而渾身顫抖。她知道爹所指的男人是步無忌,她怎麼也沒想到,爹會說出這樣的話。
不,其實她一直是自欺欺人,爹和二娘根本不把她當親人看,求她的時候,可以放下身段,以親情來逼迫她,利用完之後,對她的態度完全改變,仿佛她是卑賤的乞兒。
常兒一直站在陸采衣身旁,不禁義憤填膺,他們把陸姑娘當作什麼了?要不是爺交代過,來到陸府不能多話,她真想痛罵陸老爺和何氏一頓!
陸采衣深吸一口氣,壓下慾奪眶而出的淚,還有胸口沸騰的激動。
“爹,這是女兒最後再叫您一聲爹,您保重。”話落,不顧爹親氣得吹胡子瞪眼睛,她跪下拜別,然後由著常兒扶持,轉身離去。
她完全不理會父親的咆哮以及二娘尖酸刻薄的話語,直到走出大門,才停下腳步,側身望著追著她走出來的李叔。
“大小姐……”李叔哽咽著低喚道。
“李叔,以後府裏的事就有勞你費心了。”
“大小姐,你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李叔,別擔心我,這些年來我過得很好,以前是,未來也一樣。”
李叔歎了口氣,“老爺他太胡塗了。”
陸采衣微微一笑,“李叔,采衣知道你是心疼我,但我真的過得很好,你別再爲我挂心。”輕聲說完話後,她趕緊坐上馬車,怕自己會控製不住想落下的淚水。
常兒見陸采衣強忍著悲傷,感到心疼萬分,“陸姑娘?”
陸采衣擡起頭,望著一臉擔憂的常兒,勉強自己扯起一抹微笑,“我沒事,別擔心我。”話落,她又低下頭,不再多言。
回到步府後,她立即開口詢問守門的家丁。
“步爺出去了嗎?”她要親自再向他道謝。
“沒有。爺說了,陸姑娘回府後請先回房歇息,待養足精神,想見爺時再請你到書齋去,爺說他今日不會出府,會等陸姑娘的。”
陸采衣愣了愣。雖然家丁是轉述步無忌所交代的話,但字字句句充滿著對她的關懷。
步無忌的關心就像是溫熱的火焰,溫暖了她因在陸家受盡委屈而變得寒冷的心。
所以,當下她決定要先養足精神,然後神采奕奕的面對他。
******
睡了一覺,陸采衣午後才醒來。梳妝打扮後,她走出廂房,來到書齋。
這時,葛镛剛踏出書齋,正輕輕的關上門。
“步爺還在忙嗎?”她語氣極輕,怕驚擾了書齋裏頭的人。
“爺無時無刻都很忙,沒得閑的。”葛镛嘻皮笑臉的回應道。
“那我晚一點再過來。”
葛镛正慾開口要她留步,身後的門霍地一開,一向識相的他連忙退下。
“陸兒。”
聞聲,陸采衣快速的轉過身,“步爺。”乍見到他,她的心怦怦狂跳。
步無忌走到她面前,笑問道:“找我有事?”
“我是過來跟你道聲謝的。”
“那你要怎麼謝我?”
陸采衣無言,不知道該怎麼說,直到見到步無忌莞爾的微笑,才知道他是戲耍她。
“步爺!”真是的,逗她很好玩嗎?
“若真要謝我,就先換掉你身上這套衣裳。”她身上這套粗布衣裳真是愈看愈礙眼。
“爲什麼?”陸采衣低頭瞧了瞧,渾然不覺有何不妥之處。
“看到你身上的衣裳,就會讓我覺得你是提醒我當年所做的事。”她不是棄婦,值得更美的裝扮。
“陸兒無意讓你有這種感覺,若你真的不喜歡,那我換掉好了。”
“當真?”
陸采衣睜大了眼,不明白步無忌的意思。“當然。”
步無忌笑了笑,拍了拍手,兩名婢女雙手捧著新衣裳來到陸采衣面前。
“這是……”
“君子言而有信,不能反悔。”
“步爺是早料到陸兒會答應?”
“你是知恩圖報的人,不是嗎?”他低沈的嗓音帶著溫柔的誘哄。
陸采衣點頭答應,轉身領著那兩名婢女回到廂房。
在常兒的服侍下,她換上許久不曾穿過的美麗衣裳,也抹上胭脂水粉。
她看著鏡中映出的嬌容,纖手不自覺的撫上臉頰,不禁自問,這是她嗎?
自從當年被步無忌送回陸府的那一刻起,她就喪失了裝扮自己的權利。
一個被休離的棄婦,就算打扮得再美,沒有丈夫的憐惜,也全都是白費工夫。
她嘴角揚起一抹苦澀的笑,這時,敲門聲突然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
“陸姑娘,爺在外頭等你,請你即刻出房。”
陸采衣起身走出內室,推開房門,映入眼中的是步無忌含笑的俊容,她的心倏地狂跳。
他高大碩健的身形,俊逸的外貌,沈穩不容任何人撼動的霸氣,在在勾動她的心。
盯著她柔美的嬌容,步無忌緩步走到她面前,話中有話地道:“你適合這樣的打扮。”
陸采衣回望他深邃的眼眸,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臉紅了。”他低沈的嗓音說著溫柔的笑語。
她慌亂的低下頭,不敢再瞧他。“是上了胭脂的緣故。”
“是嗎?夫子是不能說謊的。”
陸采衣錯愕的擡起頭來,對上他溫柔的笑,有片刻閃神。“步爺……”
步無忌看著她嬌嗔的模樣,情生意動下脫口而出道:“我想聽你喚我無忌。”
她愣了好一會兒,連忙搖頭,“這不適宜。”太親密了,只有他的妻子才可以這麼喚他。
“你連我這點小小的要求也不能答應嗎?”他皺起眉,一副傷心的模樣。
商人最懂得見縫揷針,無所不用其極的想得到利益,往後有機會,他該提醒她這一點,然而此時此刻,這可是他最大的利器。
如果陸采衣夠理智,應該看得出步無忌可憐兮兮的眼神中有著精明的算計,但是,此時此刻的她因爲感激而看不出他的意圖。
“無……無忌。”鼓起勇氣喚出聲後,她蓦然驚覺,他們之間的距離似乎又拉近了。
滿意的微笑自步無忌唇畔微微揚起。“很好聽。”
他太過溫柔的深情令陸采衣心一驚,臉一紅,不自覺的往後退。
步無忌立即腳一跨,長臂一伸,扣住她纖細的腰肢,“再退就摔倒了。”
陸采衣屏住氣息,瞪看著近在咫尺的俊容,心不住怦怦跳著。
步無忌俯首看著她兩扇長睫,直到她羞紅了臉才松手放開她。他知道有些事不能太操之過急,尤其是對她。
“我吩咐廚子做了幾道新菜色,陪我一同嘗嘗。”
“嗯。”她點頭答應,移步慾往前走,然而他突來的呼喊讓她停下腳步。
“慢著。”
“怎麼了?”別過頭,她清亮的瞳眸中漾著一抹不解。
“你身上好像少了什麼。”他的目光認真的打量著她。
陸采衣不明白他的意思,掀唇慾問,只見步無忌從袖中拿出一支上頭雕著一朵牡丹的玉簪。
接著,他高大的身軀欺向她,將手上的玉簪揷入她的雲髻。
“無忌!”陸采衣驚聲低呼。他知道他在做什麼嗎?親自爲她揷上發簪?
那是情人、丈夫才可以做的。
“這樣很好看。”步無忌微笑著說。她該是讓人捧在手心上呵護、疼寵。
“可是……”
“別拿下。”他的大掌握住她的小手,語氣更柔了,“真的很好看,相信我的眼光。”
他溫熱的手掌如火炬般灼燙她的肌膚,她慌忙掙脫他的緊握,微微低下頭,不敢瞧看他那富含深意的黑眸。
太深的柔情,會讓她的心難以負荷,她怕自己會陷入令人沈溺而又逃避不了的漩渦。
“牡丹高貴,不適合我。”
“在我眼中,你比牡丹還要高貴。”
盡是寵溺的愛語令陸采衣一愣,拾起頭來直勾勾的瞪著他微笑的俊容瞧。
她錯愕的模樣讓步無忌不免覺得有些受傷。
她還下懂他的心嗎?沒關系,從這一刻起,他會讓她有很多機會明白。
“走吧。”他微笑著說道。
羞怯盈胸的陸采衣,除了點頭答應,跟在他身後,已無暇再細想任何事。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1 00:10:52
第八章
時光匆匆,轉眼間又過了半個月。
這半個月來,陸采衣不僅是步府的貴賓,下人們更是心照不宣的笑看著步無忌對她的關懷,因爲他們看得出,她有可能成爲步府的主母。
而陸采衣亦在步府過得恰然自得,不再像以前一樣,將自己鎖在屋子裏頭,不敢踏出房門一步。
這日午後,她閑來無事,突然興起作畫的念頭,便請常兒准備文房四寶,然後在花園中的涼亭裏畫起畫來。
專注作畫的她,完全沒注意到一道高大的藍衣身影往這兒走來,悄悄踏上階梯,進入涼亭裏。
點上畫眉鳥的眼睛後,陸采衣擱下筆,正要拿起畫作一瞧,身旁傳來的贊歎聲嚇了她一跳。
“沒想到你會畫畫。”步無忌一臉驚歎的看著這幅栩栩如生的花鳥畫。
“閑來無事畫些花鳥,難登大雅之堂。”她笑道,雙頰倏地绯紅,因爲他的贊美,更因他突如其來的出現。通常這個時候,他應該正在忙才是。
“送給我好嗎?”
陸采衣錯愕,他突來的請求令她驚訝。“送你?”
步無忌微笑點頭,“瞧你的摸樣,似乎不願意?”
“陸兒沒有那個意思。”她搖頭。
“也是,我一身銅臭,毫不風雅,也難怪你會對我的請求感到訝異。”
“如果你要這麼說,那我也無話可說。”
“不如這樣,我們一幅換一幅。”
陸采衣還沒應答,只見他攤開紙,拿筆蘸墨,接著大筆一揮,一幅有著高山、密林,氣勢磅礴的山水畫很快的呈現眼前,令人吃驚不已。
“你的畫跟你的人一樣,充滿讓人震撼的霸氣。”若不是親眼所見,她只道他是個滿腦生意經的商人。
“那我這幅山水畫換你那幅花鳥畫,可以嗎?”
“你不覺得吃虧?”
“不覺得。”
陸采衣明亮的瞳眸掠過一道惡作劇的光芒,“我從來沒聽過步爺會畫畫,若是這幅畫拿去賣,想必值不少銀兩。”
步無忌點頭,“當然,這可是我的真迹。”
她的唇瓣揚起一抹微笑,纖指點著書作的一角,“沒落款,不值錢。”
他先是一愣,隨即被她淘氣的模樣逗笑了,“好,那我就讓它值千金。”話落,他從胸口拿出一顆印石蓋上。
陸采衣拿起那幅畫,滿意的點頭,“你教我幾招如何讓這幅畫值萬金好嗎?”
步無忌啓齒慾言,常兒忽然跑來,像是有什麼緊急的事慾禀報。
常兒對兩人一福身,道:“爺,有位名叫雲天翔的公子,身邊帶了十多個孩童,說是要找陸姑娘。”
陸采衣則十分驚訝,“他們人在哪兒?”
“在大門外。葛總管請他們進府,他們不肯,堅持要見陸姑娘。”就是因爲讓葛總管傷透腦筋,只好要她來請陸姑娘。
陸采衣心裏又驚又喜。她好想念那些孩子們呀!他們一定是不確定她是否在這兒,才不敢進府吧。
她快步走出涼亭,之後忽然停了下來,將手上的畫交給跟在後頭的常兒。“你把這幅畫拿回我房裏的桌上吧。”之後,她便急急忙忙的往大門走去,
常兒正要將畫拿回房,步無忌忽然充滿怒意的喚了聲。
“常兒。”
“是。”常兒嚇了一跳,連忙轉過身去,顯得戰戰兢兢。爺是在生氣嗎?應該是吧,她在步府待了這麼多年,頭一回見到爺這麼冷肅的表情。
“把畫拿過來。”
“可是……”
步無忌冷眼一橫,瞪向常兒。
常兒嚇壞了,不敢再多說,趕緊將畫奉上。
他握著畫,心中不滿的怒火逐漸高張。
陸兒一聽到雲天翔他們到來,就把他送給她的畫棄如敝屣!難道他在她心裏就這麼不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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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采衣一來到大門口,見到十多雙眼睛直盯著府內瞧,那殷切的盼望目光揪動她的心。
她跨出門檻,來到孩童們面前,見他們個個想開口喚她,又遲疑不決的模樣,不禁笑彎了眼。“才多久不見,你們就忘了我嗎?”
這熟悉的嗓音和溫柔的笑顔解了孩童們的疑慮,他們不約而同的奔至陸采衣身前,個個搶著開口。
“陸夫子,我好想您!”
“陸夫子,您怎麼不回來?”
“陸夫子,您不要我們了嗎?”
陸采衣微笑瞧看著圍繞在身邊的天真孩童。“我也好想你們。”
雲天翔自她出現後,驚豔的目光便不曾離開她身上,這時才出聲道:“陸兒,你怎麼不回在水一方?”
“是啊,夫子,要不然您罰我們寫一百遍的道德經,您別離開我們。”
“過陣子夫子就會回去了。”陸采衣摸了摸小雀兒的頭。平常要罰他們抄書,他們個個逃得飛快,而今他們甯可抄書,也不願她離開,要她怎麼不感動?
“陸兒,現在就可以回去,何必再過些日子?”雲天翔的眼中難掩憂心。他可以感受到,陸采衣再也不是當年那個陸采衣了。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她微笑著轉移話題。
雲天翔皺了皺眉,有些不滿她回避的問話,雖是如此,他仍隱忍下來,“小雀兒他爹來汴京探訪親戚,在街上見到步爺,打聽之下,才知道步爺住在這,而你是和步爺一同離開的,所以我們猜你應該是在這裏。”
他本以爲她死了,暫且別說那一劍穿透她的肩胛,劍身他抹了劇毒,就算她能夠忍受劇疼,但能否撐過毒發,他沒有把握。幸好她安然無恙,這才不至于讓他太過悔恨、愧疚。
陸采衣了解的點頭,“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陸兒,我們今天是來接你回去的。”他並不希望她和步無忌走得太近。
“可是……”
“可是什麼?”
“因爲陸兒正在我府中作客。”步無忌一臉微笑的走出大門,來到陸采衣身旁。
雲天翔眯起眼,瞧陸采衣並無回避的舉止,加上她衣著上的轉變:心想,難道他們之間已發展出不該有的情愫?
“陸兒,這是怎麼回事?”雲天翔的語氣不再溫和,添上一抹怒氣。
對于雲天翔的訝異和疑問,陸采衣知道他的不安所爲何來。
她並不是無心、愚昧之人,當然知道雲天翔對她的情意,只是當時她並不想談情,再者,連她自己也沒想到,竟然會再次碰上步無忌,更沒料到步無忌會對她動心。
事情的發展,並不是她所能夠控製的。
相處這三年來,她對雲天翔,就是無法從親情轉爲男女之間的愛,但對于一切的一切,讓她只能說姻緣天定,半點不由人。
“天翔,這事我稍後再跟你解釋。”
陸采衣的話聽在雲天翔耳中,成了推托之詞,無疑在他心頭狠狠的打下一鞭。在他救她那一刻起,他已被柔美溫婉的她吸引,無法自拔,他一直認爲她會是他的,卻沒到會殺出步無忌這個程晈金。
步無忌可沒放過雲天翔眼中一閃而逝的妒意,笑道:“既然你們特地來到汴京瞧陸兒,那我這個做主人的豈能失禮,葛镛,快去准備。”
“是。”葛镛回答得響亮,光看這態勢,就知道有好戲可看了。
“小豆子。”步無忌來到小豆子面前,“我曾跟你說過,我的府邸十分寬敞,有許多好玩的東西,記得嗎?”
“那還不快進來瞧瞧?”步無忌牽起小豆子的手,走進大門。
他知道小豆子是這些孩童的頭兒,一旦小豆子進府,還怕他們不進來?至于雲天翔想利用陸采衣對孩童們的疼愛,教她回南村,那是做夢,他不會讓雲天翔如願的。
雲天翔見孩童們跟著步無忌進入步府,也只好跟著走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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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葛镛見到主子竟然會和孩童們有說有笑,驚得合不攏嘴。
雖然主子不是嚴肅之人,但孩子們一見到他不怒而威的氣勢,大都躲得遠遠的,不敢太過親近,當然,若主子肯斂下威嚴的氣勢,那又另當別論。
只是,主子竟然可以爲了牽製陸采衣的心而放下身段,可想而知,陸采衣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麼重要。
主子爲了款待這些孩子特別設宴就算了,還讓陸采衣坐在他身旁,時時刻刻關心著她,此刻甚至正剝蝦子放進她碗裏,著實令人訝異。
雲天翔目光含怒的瞪著步無忌對陸采衣的貼心之舉,最後沈不住氣的說:步爺,我想你可能不知道,陸兒對蝦子過敏。”話落,他夾去她碗裏的蝦子,“食物是不能暴殄的,恕天翔無禮了。”他一口吃下,眼神中充滿挑釁。
“原來如此,陸兒,你怎麼不跟我說?”步無忌沒有生氣,微笑對陸采衣問道。
陸采衣笑了笑,沒說什麼,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本來她是想裝作不知道他們兩個大男人之間暗潮洶湧,索性跟孩子們說說話,但是從未吃過山珍海味的孩子們一上桌,心思全在菜肴上,讓她想跟孩子們說話也沒有辦法。
雲天翔咬牙切齒,瞪看著步無忌對陸采衣那充滿疼寵的溫柔,而陸采衣的微笑,讓他蓦地發現,那是一個動了情的女人才會有的嬌媚笑容。
“陸兒,要不要喝湯?”
面對步無忌的溫柔詢問,陸采衣此刻只想逃離,因爲她感受到氣氛愈來愈冷凝。“對不起,我有點累,想先歇息了。”
步無忌點點頭,“葛镛,送陸兒回房。”
“是。”葛镛來到陸采衣身旁,恭敬地道:“夫人,請。”
陸采衣躲避著所有人的目光,起身走出飯廳,踏上回廊,這才籲了口氣。剛才她差點就被他們兩個大男人的針鋒相對壓得快喘不過氣來。
“葛總管,別叫我夫人,挺奇怪的。”雖然她和步無忌之間有著情愫,但還不到再結親的地步。
“是。”葛镛唇一揚,答得飛快。“陸姑娘,你魅力真大。”
“你在說什麼?”陸采衣故意裝傻。
“陸姑娘,你不會看不出剛才是怎麼回事吧?”葛镛笑得暧昧。
“葛總管,你似乎很愛看戲?”
“當然。”他猛點頭,“好戲嘛,誰都愛看。”再多來幾場也沒關系,反正吃醋的又不是他。
“有些戲是不能瞧的。”她言下有意的提醒。
“爺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葛镛是看戲看到迷,死了也無憾。”
“是嗎?你真的只是純粹看戲嗎?”
“要不然還有什麼?”
“興風作浪不是葛總管的本事?”她心下十分清楚,葛镛那聲“夫人”是存心喊給雲天翔聽的。
她柔中帶剛的問話,讓葛镛倏地全身一凜,這下子終于體會到爲什麼爺會拿陸姑娘沒轍。
“我以爲這麼做可以爲陸姑娘解圍。”葛镛討好的笑著說。
陸采衣一愣。這或許是個好方法,但對雲天翔而言卻是重大的一擊。
“太傷人了。”她搖搖頭。
“陸姑娘,奉勸你一句話,別因一時心軟,讓兩人陷入萬劫不複之地,尤其是感情的事。”
陸采衣沒有說話。她不得不說,葛镛的話確實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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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怎麼不見了?
陸采衣左翻右找,就是找不到下午步無忌送給她的那幅畫。
“陸姑娘,您在找什麼?”端著熱湯進來的常兒不解地問。
“常兒,我下午不是要你將畫放在桌上,畫呢?”
“畫?”常兒偏頭想了會兒,才記起來,“在爺那兒,爺說了,姑娘要畫的話,請您去書齋拿。”
陸采衣錯愕,“他把送我的畫拿回去做什麼?”
常兒搖了搖頭,表示她也不知道。
陸采衣知道問常兒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于是決定去找步無忌。
她步出屋子,穿過院落,踏上回廊,來到書齋,看見裏頭燈火通明,頓時知道他在忙。
望著門板,她不知道該不該舉手敲門,擔心自己會打擾到他。
只是,他怎麼可以自作主張的把送她的畫拿回去?他這是什麼意思?
就在陸采衣猶豫之際,書齋的門赫然打了開來。
步無忌面無表情的望著因爲他突來之舉而嚇一跳的佳人。
“有事?”他的語氣平板無波。
“我……”猶豫了會兒,陸采衣點點頭,“是有件事。”
“進來再說,吹風受寒就不好了。”話落,他轉身走進屋裏。
陸采衣跟著進入書齋,一向感覺敏銳的她,對于步無忌冷淡的態度覺得奇怪,“無忌……”
他望著她慾言又止的模樣,淡淡地道:“有話直說。”
“你給我的畫呢?”
“你不是不要了?”
“我哪有說不要?”她一臉不解。
“你一聽到雲天翔和小豆子他們來了,不就將我的畫丟在一旁?”
陸采衣錯愕,望著他愈漸愠怒的俊容,某個猜測頓時湧上心頭,“你不開心?”
步無忌哼了一聲,顯示出他的確不快。
其實,他也覺得自己的行爲十分孩子氣,甚至有些可笑,但是,只要一想到她將雲天翔和那些孩子們看得比他還重要,心裏就是不高興。
他臉上毫不掩飾的醋勁讓陸采衣不禁微笑,“無忌,你懂我嗎?”
“當然懂。”
“既然懂,你就應該知道,我不可能糟蹋你要給我的東西。”
步無忌沈默了會兒,“我不喜歡你的心被其他人瓜分。”
甜蜜的感覺自她胸口泛了開來,她臉上揚起羞怯的微笑,“你是商業钜子,計較這等小事,不怕傳出去讓人笑話嗎?”
“不怕。”他伸手圈住她纖細的腰,“我只怕你不理我。”
“你吃了蜜嗎?嘴這麼甜。”話雖如此,但笑意早巳染上她的眉眼。
佳人的斥責看在步無忌眼裏像是嬌嗔。“和他說清楚了嗎?”
陸采衣的身子微微一僵,“我覺得對不起他。”她忘不了當她跟雲天翔說出她和步無忌的關系時,他臉上受傷的表情。
那小子怎麼樣,他才懶得管。“我不准你對不起我。”步無忌霸道地道。
他的語氣讓陸采衣覺得好笑。有時候,他表現得跟孩子似的。“你這麼凶,誰敢對不起你。”
他挑高一邊眉頭,“還在怪我?”
“我哪敢,你可是商業钜子步無忌。”
“碰上你後,我什麼都不是。”
“喔,那變成什麼?”
“一個只愛你的男人。”
陸采衣一愣,小臉倏地羞紅。
深情的凝視她好一會兒,步無忌突然捧起她嬌嫩的臉,低頭輕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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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就被情敵擋住去路,坦白說,步無忌的心情有些受到影響,甚至想開口問問雲天翔,沒聽過好狗不擋路嗎?
但是,他沒有這麼做,畢竟對一個厚臉皮的人說什麼都沒用。
“雲夫子還不回南村嗎?小豆子他們都回去了。”步無忌似笑非笑地道。
“沒有把陸兒帶走,我是不可能回去的。”
“我以爲陸兒跟你說得很清楚了,還是要我再跟你說一次?”
瞪著步無忌那張看了就討厭的臉,雲天翔怒從心生,“步無忌,當初是你不要陸兒的,現今又強留她,你不覺得你很過分、無恥嗎?”
步無忌嗤聲冷笑,“依我瞧,雲夫子是嫉妒吧?”
雲天翔臉色一變。步無忌說中了他的心思,他的確是嫉妒,甚至恨不得能將步無忌千刀萬剮。“步無忌,你欺人太甚。”
步無忌唇畔揚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我就是如此,你能奈我何?”人在氣怒時易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此時是揪出雲天翔狐狸尾巴的好時機。
雲天翔眼一沈,突然揚掌往他揮去。
步無忌立即接招,心想,看他還能沈得住氣多久。
兩人一來一往數十招,這時,雲天翔門戶大開,故意讓步無忌在他胸瞠擊中一拳。
步無忌一愕,還來不及思索雲天翔突來的舉止,一道紫色身影朝他奔來,他頓時明白雲天翔卑鄙無恥的計謀。
該死,他中計了!他怎麼會如此大意?
“步無忌,你這是做什麼?”陸采衣氣紅了臉,壓根不知道自己被雲天翔利用了。
“陸兒!”步無忌一陣錯愕,這是他頭一回見到她如此憤怒的模樣。
陸采衣不理會他,轉頭對一臉痛苦的雲天翔擔憂的問:“天翔,你沒事吧?”
“我沒事,你也別再怪步爺。”掩去眼中的得意,雲天翔表現出一副大人大量的模樣。他故意約陸采衣在這時候過來,也算准時間讓步無忌傷他,就是要製造他們之間的不快。
“他傷了你,你還爲他說話?”
“得饒人處且饒人,再說,能爲你受傷,我毫無怨言。”雲天翔注視著她,突然握住她的小手,“我只求你能夠懂我的心。”
見一向沈穩內斂的雲天翔突然當著他人的面吐出愛語,陸采衣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同時也明了,他們兩人之間發生沖突是因爲她。
“天翔……”
雲天翔深情的凝視令陸采衣倍感壓力,而且身後更是射來兩道淩厲如鷹的光芒,她不用回頭,也能感受到步無忌的滔天怒火,他一定是氣壞了。
“陸兒,你聽……”
“我不想聽。”陸采衣打斷步無忌的話,知道他是想爲自己脫罪。
步無忌沈下眼,不再說話。
陸采衣不理會身後的嚴厲目光,扶著雲天翔一步一步回到客房。
她扶著雲天翔坐下來。“你休息會兒,我去請大夫。”
“我不需要。”他捉住她的手腕,阻止她離開。
陸采衣嚇了一跳,“天翔,請你放開。”
雲天翔深深的看著她好一會兒,“陸兒,離開這兒回書院去好嗎?”
她沈默不語,望著他的大掌,待他松了手後才道:“該回去的時候,我自然會回去。”
“什麼時候?你真的會回去嗎?”
陸采衣望著他激動的神情半晌,輕聲道:“謝謝你這些年來的照顧,我……”
雲天翔突然咳嗽起來,難受得像是無法呼吸。
“天翔!”她大驚失色的輕拍他的背。
她的輕拍並沒有讓他的咳嗽緩和,事實上,他是故意的,他不會將她拱手讓人,除非他死。
陸采衣皺起眉頭,“我看我還是去請大夫來替你看看。”
“不用,我只要你陪我。”
“可是……”
“我們好歹也是朋友一場,你就不能答應我這個小小的要求嗎?”
明知不合宜,但是看見雲天翔蒼白的臉色,陸采衣也只好點頭答應。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1 00:11:11
第九章
步無忌冷眼看著陸采衣扶著雲天翔離開。
要不是他自製力極強,加上已走錯一步路,讓她誤會了他,他絕會沖上前去拉開她。
哼,雖說無姦不成商,但又豈比得過卑鄙無恥的小人?
“爺。”站在角落的葛镛,早將戰火盡覽,見主子一動也不動,是以趕緊走向前,“爺,您今天的火氣未免也太大了吧?”
步無忌冷著臉,瞪了葛镛一眼,“你的話未免也太多了。”
葛镛無奈的搖頭,這可是他頭一回見到情緒失控,理智盡失的爺。“唉,只能說紅顔禍水。”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他就不能說一句好聽的話?
“是。”葛镛連連彎腰,當作賠罪。
“我小看了雲天翔。”步無忌眯起眼,冷聲說道。輕敵之人注定失敗,而剛才他太過大意了。
“爺,您放心,論使心機,絕對沒人鬥得過您。”說到這一點,葛镛極有信心。瞧,爺不就是利用陸家的事扣住陸姑娘的心,讓她想逃也逃不了?
“你這算褒還是貶?”步無忌沒好氣的橫他一眼。
葛镛搖頭晃腦,一副既感慨又訝異的模樣,“沒想到爺也會有不知奴才話中之意的時候。”
“葛镛,你是嫌命活得太長嗎?”
“爺,別這樣,奴才不過是跟爺開個小小的玩笑,再說,瞧爺您胸有成竹,不是早有對策?”
“算你眼光不差。”
“爺,看來雲天翔是存心跟您杠上。”
步無忌沈眼不語。他和雲天翔之間,絕不是只有陸兒這件事,他此刻擔心的是雲天翔會利用她來對付他。
他不怕雲天翔,只擔心她會受到傷害。
若只是單純的情感之事,他相信雲天翔不會傷害她,但其中若還有別的事件……
步無忌的心倏地一揪,無法再想像陸采衣會受傷的可能性,而現今最好的方法,就是阻止任何意外發生。
******
午後,久等不見陸采衣的雲天翔,愈來愈坐立難安。
依他對陸采衣的了解,她不可能狠心的將受傷的他丟在房裏毫不理會,難道是……
哼,這兒是步府,一定是步無忌搞的鬼,不讓陸兒接近他。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雲天翔起身走出客房,直接來到陸采衣的房裏,但沒有見到她,只碰上常兒。
結果真的如他所料,常兒說,自昨晚就沒見到陸采衣了,于是他腳跟一轉,往書齋走去。
雲天翔剛來到書齋,正好見到步無忌自書齋走出來。
步無忌一見到怒氣沖沖的雲天翔,只是慢條斯理的走向他。“不知雲夫子未經過主人的同意擅闖書齋,有何要事?”
雲天翔見他一派從容,胸中怒火更熾,他忍住氣,皮笑肉不笑地道:“我遍尋不著陸兒,想必步爺知道陸兒在哪裏吧?”
步無忌嗤笑了聲,直言道:“你以爲我會將陸兒置于危險中?”
雲天翔眯起眼,“恕在下愚昧,不懂步爺的意思。”
“明人不說暗話,曹雲,我們之間的事,毋需牽連陸兒。”
乍聽到步無忌喚出這個名字,雲天翔先是震驚,不過隨即恢複冷靜。“在下不懂你在說什麼。”
“十二年前,步、曹、陸三家是汴京三大商賈,可是十年前,曹家自邊關以低價搜購大量茶葉,運回汴京,本想大賺一筆,卻因爲做生意不實在,沒多久,曹家就倒了。”
那平板無波的直敘,讓雲天翔想起往事,他倏地握緊雙拳,溫和的面容被隂狠所取代,“如果不是因爲步家處處搶曹家的生意,出事後又不肯借銀子助曹家渡過難關,曹家豈會在一夕之間崩倒?”
“曹雲,雖然那時候我尚未接掌家業,只是跟著我爹做生意,但是這件事我也十分清楚。你一直怪罪步家,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商人最重信譽,如果不是你們曹家做生意不老實,爲富不仁,豈會落得如此下場?”
“曹家賣茶葉,步家也跟著賣,曹家著木材,步家也隨後跟進,只要曹家有什麼,你們就賣什麼,你敢說你步家不是存心的?”
“商家彼此競爭是常事,可是至少步家不會明明賣的是十兩,卻暗中減爲八兩,而你還怪步家不借銀子,你怎麼不想想,曹家向步家借的銀子都可以開間錢莊了。”
“步無忌,別再狡辯,如果不是步家,曹家不會倒的。”
“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步無忌對于他的執迷不悟直搖頭。
“步無忌!”
“是你引我去長安的?”步無忌突然問。
“不錯。”既然陸采衣不在這兒,那他也不必再客氣。
“你就是在長安和洛陽刺傷我的黑衣人?”
“兩次都讓你好運躲過。”
“像你這種心狠手辣的人會成爲夫子?哼,誤人子弟。”不理會雲天翔射來的一記冷眼,步無忌繼續道:“如果我料得沒錯,你當夫子是爲了要對付我吧?”
“哼,沒錯,以你的身分,要是被殺害,官府必會锲而不舍的追查真凶,但絕對沒有人會懷疑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夫子。”
“你果然是個僞君子。”
雲天翔啓齒慾反駁,書齋的門霍地開啓,陸采衣臉色蒼白的站門口。
陸采衣的水眸中盡是訝異與不信。
昨晚,步無忌來到她房裏,告訴她,雲天翔原名曹雲,還有曹家的興衰,以及他被刺傷的事。
她原本不相信,因爲雲天翔並不懂得武功,也氣步無忌說這些汙蔑的話,可是,步無忌希望她親耳聽到真相,最後她被說服了,願意配合他的計畫,待在書齋裏,等待雲天翔出現。
陸采衣跨出書齋,不顧步無忌攔阻,移步往雲天翔走去。
“我真的不敢相信,你會是那個黑衣人!我所認識的那位溫和有禮,總是微笑待人的雲夫子上哪兒去了?”若說她不敢相信,倒不如說她爲此痛心。
當初陸采衣出現的那一刻,雲天翔就知道完了。
倏地,他捉住她的手腕,拿出袖中的短刀架在她的頸子上,冷聲警告著慾上前的步無忌,“別過來。”
“放開采衣。”步無忌聲音冷硬。要是她有個萬一,他絕不會放過他!
“休想。”
“天翔,別一錯再錯了。”她是害怕雲天翔當真會一刀抹往她的脖子,但更不願他犯錯。縱使他們之間無男女之情,但也有兄妹情誼啊。
“我哪裏錯了?我只不過是要討回一個公道!”
“冤家宜解不宜結,天底下沒有化不開、解不了的怨恨。”她心疼雲天翔從一個高高在上,可以揮霍無度的公子哥兒,變爲兩袖清風的夫子,但是,他不該把錯全推給步家,認爲是步家害的。
“陸兒,爲什麼你要愛上這個男人,爲什麼?”雲天翔憤恨的怒吼。
陸采衣有些愣住,雖然她沒有法子看到雲天翔此刻的表情,但可以從他沈重哀傷的語氣聽出他的不甘、憤怒和哀傷。
“天翔,感情的事是難以預料的,連我自己也沒有想到。”
“這麼一句話就可以抹殺得了這些年來我對你的感情嗎?你明知道我喜歡你。”
“天翔,對不起。”
“不用對我說抱歉,因爲,我不會把你交給他。”雲天翔眼中掠過一抹可怕的神色,就算是死,他也要拉著陸采衣下地獄。
步無忌看出雲天翔打算與她同歸于盡的心思,心驚的吼道:“雲天翔!”
雲天翔冷笑,“步無忌,你也會有害怕的時候?”
“放開陸兒,我們的恩怨與她無關。”
“從陸兒對你動心的那一刻,已經注定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你想怎麼做?”
“你先在自己的胸口擊上一拳再說。”
步無忌盯著雲天翔隂狠的表情。若不是陸采衣在他手上,他休想威脅他。
他緩緩的擡起手,正要往胸口一擊,陸采衣的呼喚令他動作頓止。
“無忌!”她慌張害怕的直搖頭,“不要,求你不要這麼做。”
步無忌擡眸望向她含著請求的瞳眸,他知道這一掌擊下,她會痛苦,自責,但是,他必須這麼做,雲天翔已經瘋了,若真的心一橫傷了她,他會痛苦一輩子的。
于是,無視于她的哀求,步無忌往胸口擊了一拳。“這樣可以了吧?”
雲天翔見步無忌口吐鮮血,哈哈大笑。
“無忌……”陸采衣心痛萬分,兩行清淚自臉龐滑落。若不是因爲她的緣故,他也不會受傷。
“放了陸兒。”步無忌咬牙怒道。
“還不夠,我要你自廢武功。”
步無忌沈下眼,舉手正要照做之際,雲天翔忽然大聲呼喊,原來是陸采衣狠狠咬住他的手臂。
在雲天翔松開手那一瞬間,陸采衣立即往步無忌的方向跑去,她不想讓步無忌爲了她再受到一絲傷害。
往前飛奔的她,沒有見到身後那發狂的面容,就在這一刹那,步無忌風馳電掣般朝她而來,揚臂抱住她的纖腰,將她納入他寬厚的胸膛,接著,雲天翔如殺豬般的叫聲響起,刀劍落地的铿锵聲也隨之傳來。
步無忌緊緊擁住陸采衣,深沈的黑眸進出淩厲的怒火。再差一步,那把短刀就刺上她的背了!
陸采衣自他懷中擡起小臉,映入眼簾的是步無忌微微抽動的下颚,她扭頭一瞧,只見雲天翔倒在地上,口吐鮮血,該是被步無忌所傷,而在見到腳下的短刀時,她的身子不由得一顫,難道雲天翔真想殺她?
“葛镛!”步無忌一喊,待葛镛出現,便冷聲下令,“廢了他的武功,將他送往官府。”
“是。”葛镛單手捉起雲天翔,將他帶離步府,
陸采衣沒有爲雲天翔求情,因爲她知道步無忌已看在她的面子上,對雲天翔手下留情了。
她別過臉,仰起頭,當她見到步無忌嘴角流出的鮮血,淚水迅速的浮上她眼眶,胸中那顆心更疼了。
******
“對不起……”一聲又一聲的道歉,也訴不盡陸采衣的愧疚、自責。
“別哭了,我沒事。”步無忌柔聲安慰。他頭一回知道,原來女人的淚水有這麼強大的殺傷力,揪得他心疼,願意用盡心力換回她一個微笑。
她想止住淚水,卻無法做到,她至今仍無法從他相救的震撼中回過神來。若他有個萬一,她會恨死自己的。
步無忌見她淚流滿面,沒有停止哭泣的打算,輕歎了聲,伸臂將她擁入懷中,俯首吻去她臉上的淚珠。
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讓陸采衣嚇了一跳,愣愣地看著他。
步無忌見她淚眼汪汪,下禁心生憐惜,“你瞧你,好好的一雙美眸讓你哭得又紅又腫,你不怕再這樣下去會哭瞎了眼?”
“無忌,我也不想,但我停不了。我和他好歹也相處過不少日子,而他也非常照顧我……”
步無忌無言的看著她好一會兒,再次將她擁入懷中。
她淚如泉湧,無法抑止,除了爲步無忌的舍身相救和雲天翔的發狂而哭,也把多年來所受的委屈發泄出來,回憶也一幕幕的湧入腦海。
請求,代嫁,新婚,棄婦,無家可歸……
蒼天爲什麼要讓她受盡痛苦、折磨後,再讓她和步無忌再結情緣?
知道她心中的苦,步無忌輕拍她的背,不再多言。
躺在他懷抱中的陸采衣,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倦了,眼睛疼了,才停下來,
規律的輕拍,再加上哭得累了,陸采衣覺得力氣像是被抽幹似的,沒多久後,她便累得沈沈睡去。
“這是你最後一次哭泣。”步無忌輕聲的允諾中帶著無可撼動的堅持,從今而後,他會牢牢的守護著她,不再讓她傷心。
******
當陸采衣醒來時,發現身在自己的廂房裏,嚇了一跳。
她明明記得是在步無忌在房裏爲他上葯,然後她哭了,記憶中,他似乎將她擁入懷中安慰。
可是,她哭得太傷心了,之後的事她無法記起,只能感受到他的臂彎好溫暖,可以撫平她的心,之後……難不成她是在他懷中睡去?
一想到這個羞人的可能性,兩片紅暈浮上她的臉頰。天呀!不知道他會怎麼想?
就在陸采衣羞赧著時,常兒端著一盆熱水走進來。
伺候陸采衣梳洗後,常兒笑著道:“陸姑娘,爺說今日要帶你出去走走,散散心。”
聞言,陸采衣感動萬分,他知道她傷心,才會這麼做吧。
“我總是讓他擔心。”
“可是爺甘之如饴啊。”
陸采衣望著常兒了然于心的微笑,心想,連常兒也看得出他對她的關懷,她之前卻還誤會他,著實對他過意不去。
想到這兒,陸采衣趕緊加快腳步來到大門外,在常兒的攙扶下坐上馬車。
步無忌早已坐在馬車內,看著她,沒有說話。
他專注熱烈的目光,讓陸采衣想起昨日羞赧的事,她的臉愈來愈紅,甚至覺得有些坐不住。
步無忌還是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微低著頭,十指交錯,有些緊張、有些慌亂的模樣。
陸采衣覺得馬車內的空氣愈來愈稀薄,讓她呼吸逐漸急促,頓時,她覺得自己該開口說些話才是。
“無忌。”
“嗯?”
“我想回在水一方。”她擡起頭來看著他,“黑衣人的事件已落幕,也該是我回去的時候。”雖然很舍不得,但是,她已沒有在步府繼續待下去的理由。
“你擔心書院的孩童沒人教導?”他問,對她會提出這件事一點也不意外。
“雖說書院是天翔建立的,但是,我對那些孩子們有極深的感情。”
“書院的事,你不用擔心,我自會請夫子教導那些孩子。”
“南村是個偏僻的地方,不會有夫子自願前去的,再說孩子們也付不出束修。”
“陸兒,安心的把書院交給我吧,相信我。”
“爲什麼……”
步無忌微微一笑,“因爲你不適合當夫子,你最適合的身分是步府的主母,我步無忌的妻子。”
突如其來的話震撼了陸采衣的心神,讓她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
當她掀唇慾語時,馬車停了下來。
腦中仍是一片空白的她,被步無忌扶下馬車。
見到眼前綠草如茵,一望無際的美景,她的心情倏地開朗。
“我就知道你會開心。”
身後傳來的笑語拉回陸采衣心的心神,她轉過身,只見步無忌手拿著紙鸢走向她。
“你要放紙鸢?”她有些訝異。他怎麼瞧也不像是童心未泯的孩子啊。
步無忌搖頭,“這是給你放的。”
“我?”
步無忌笑而不語,大掌握住她的小手,牽引著她放紙鸢。
陸采衣心跳加速,他的舉止太親昵了,想要他松手,但見他神情認真,好像正做著什麼慎重的事,她只好在他的眼神示意下,仰頭望向藍天,看著紙鸢愈飛愈高。
當紙鸢飛至高處後,步無忌突然開口:“陸兒,不愉快的往事,所有的委屈、傷心,都隨著紙鸢隨風而去,全數忘掉,好嗎?”
他溫柔的詢問透著關懷之情,她心一動,頓時明了,他是希望她放下那些讓她傷痕累累的往事,開心的過日子,她極爲感動,立刻點頭答應。
步無忌得到佳人的應允,以指切斷細線,讓紙鸢隨風飄遠。
陸采衣看著紙鸢愈來愈小,終至不見,她的心竟然莫名的不再沈重。
爲什麼?一個紙鸢豈有如此大的影響,抑或是,讓她丟下沈重往事的人是他?
她轉過頭,正好對上那雙一直注視著她,承載著關懷深情的雙眼。“無忌……”
步無忌嘴角揚起一抹溫柔的笑,俯首吻住她的唇,與她缱绻纏綿。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1 00:11:35
第十章
唉,真是一波三折,難道好事就是需要多磨嗎?
葛镛搖頭晃腦的走進書齋,見主子剛忙完,正拿起茶來喝,不免在心中暗歎,怎麼每次有什麼壞事,他總會先知道?
“爺,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在你眼中也有不該說的事?”步無忌暍了口茶,似笑非笑的掃了葛镛一眼。
“當然有,奴才難爲啊。”
“這話從你嘴裏說出來,真是好笑。”
聞言,葛镛不免在心中嘀咕,待會兒笑不出來的恐怕會是主子。“爺,陸二小姐回來了。”真是的,早不回來,晚不回來,怎麼就在這時候回來?
步無忌挑了挑眉,“陸采蝶?”
“是,人已在陸府。”
“她一個人回來?”
葛镛點了點頭,“就是一個人才慘。”
步無忌沈默不語,明白葛镛的擔憂,而這也正是他所擔心的,陸兒是重倍重義之人,加上他和陸采蝶的婚事尚未解決,陸兒極有可能爲了成全他們而選擇退讓。
“陸兒知道嗎?”這件事情必須盡速解決,才不會多生風波。
“還不知道。”他葛镛嘴巴大歸大,但這等大事可不敢輕易說出口。
“暫時先別跟她說。”
“爺,您該不會想左擁右抱吧?”
“你覺得我有那個命嗎?”
“只要爺您想,沒有做不到的事。”
步無忌笑了聲。葛镛的話說得一點也沒錯,但是,他並不想這麼做,不想委屈心上人。
“送上拜帖,我要見陸二小姐一面。”
******
陸采衣嘴角漾著甜美的微笑,手裏端著剛炸好的水晶丸子,快步走向書齋。
上回小豆子他們來到步府,曾央求她做水晶丸子,她拗不過他們的哀求,只好借步府的廚房做了一大盤。
當時步無忌雖也在場,但那時候他一顆也沒嘗到,因爲她一做好就被那些孩子們一搶而空了。
昨日,步無忌突然開口說想嘗嘗她做的水晶丸子,她還沒出聲,葛镛便急急忙忙的來請步無忌,說有重要的事需要他先行處理。
後來聽常兒說,他昨晚忙到大半夜才回來。
所以,趁著步無忌這會兒正在書齋裏忙著,她便下廚做些水晶丸子讓他當點心。
這時葛镛正巧走來,見到陸采衣朝書齋走去,他快步迎上前。
“陸姑娘。”向她請安的同時,他的目光緊盯著那盤晶瑩剔透,香味四溢的水晶丸子。哇,好想嘗一口呀。
“無忌人應該還在書齋吧?”
“爺剛才出府去了。”
“喔,那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這很難說,看爺怎麼處理。”
看來一定是有重要的事,他才會急著出府。
陸采衣擡起眼,看見葛镛一臉饞樣,笑問道:“葛總管,你會餓嗎?”
“很餓。”
“這水晶丸子涼了就不好吃了,麻煩你了。”
“陸姑娘請放心,我會解決的。”葛镛一從陸采衣手上接過水晶丸子,便一口接一口吃了起來,活似餓了好幾天。
陸采衣見他狼吞虎咽的模樣,不禁笑著搖頭,然後轉身回自己的廂房。
當她一踏入院落,常兒便三步並作兩步的跑到她面前。
“陸姑娘,您上哪兒去了?我還以爲您不見了。”方才總管吩咐了,要她好好顧著陸姑娘,別讓她出府去。
“瞧你緊張得。”陸采衣笑著搖搖頭,走沒幾步,頓覺不對勁,像是想到什麼,她停了下來,轉過身看了緊張兮兮的常兒。“常兒,你知道無忌上哪兒去了對不對?”
“我不曉得。”常兒連忙回答。
“常兒,你是沈穩細心,但不是說謊的料,說吧,他去哪兒了?”
避不了陸采衣打量的目光,常兒只好老實地道:“爺上陸府去了。”
陸采衣不解的皺起眉頭,“這麼突然?是不是我爹發生了什麼事?”
常兒瞧見她緊張的神色,連忙搖頭,“不是的,聽葛總管說,是陸二姑娘回來了,爺去陸府見她。”
陸采衣愣了愣,粉臉突然刷白。他是爲了采蝶上陸府?那麼,這麼說來,
他的心底仍有采蝶?
應該是的,他和采蝶婚約未解,不就是最好的證明?而她,竟然因爲他的溫柔而忘記了這些。
“陸姑娘?”常兒輕聲低喚著臉色白得跟雪似的陸采衣。
陸采衣身子晃了晃,一語不發的走出院落,往大門的方向走去。
常兒見情況不對,趕忙擋在陸采衣面前,阻止她前進。
“常兒,你讓開。”
“陸姑娘,您要去哪兒?”
“也該是我離開的時候了。讓開。”
常兒見她臉色異常冷肅,只好讓開,拔腿往書齋奔去。
陸采衣已無心理會常兒的舉動,只知道她必須趕緊離開。她不想等到步無忌回來,等到他來告訴她,采蝶回來的消息。
她不想讓自己落入難堪的境地,不想等他來告訴她,其實他最愛的人是采蝶。
跨出門檻,一道身影倏地擋在她面前。
“葛總管?”陸采衣訝異地低呼。瞧他的神情,似乎正等著她。
“陸姑娘,請問您要上哪兒去?”葛镛微笑問道。一聽到常兒的禀報,他也顧不得好吃的水晶丸子,將盤子塞給常兒,疾速趕來大門口。
“我想離開這兒。”明人不說暗話,面對詭計多端的葛镛,她也毋需隱瞞。
“不告而別?”要是讓她就這麼走了,他葛镛的頭下被爺砍下來當椅子坐才怪。
“你現在不就知道了?”她勉強揚起一抹微笑,胸口卻酸澀得想哭。
“陸姑娘明知道我指的人是爺。”
“我不想讓他煩心。”話說得婉轉,她可以相信步無忌對她的關懷是真心的,但,若說到她是不是他的最愛,她就不確定了。
就算陸采衣不明言,葛镛也能從她臉上失落的神情窺知一二。“爺喜歡的人是你。”
陸采衣輕笑著搖頭,“那采蝶呢?當初他要娶的人是采蝶,這些年來,他一直不放棄尋找采蝶的原因,不就是因爲喜歡她?”
葛鑰無語可反駁,連他自己也不懂,爺若真對陸采蝶已無情意,又上陸家去做什麼?也難怪陸采衣會誤會。
說來說去,現今這棘手的麻煩是爺自個兒惹出來的。
“陸姑娘不聽聽爺的解釋嗎?”
“有些事是無法可解的,再說解開了又如何?我不能因爲我的幸福而毀了采蝶的一生,那樣一來,縱使和無忌在一起,我也不會快樂。”
葛镛暗暗歎口氣,他就知道陸采衣會有此想法。“可是,陸二小姐若是自願和爺解除婚事呢?”
望著一心護主的葛镛,陸采衣笑了,“感情這種事無人可揷手,你就別費心了。”
“您這一走,回頭我會被爺罵慘的。”
“依葛總管的聰明才智,必能逢凶化吉。”
葛镛見勸阻不了陸采衣,只好退而求其次,“陸姑娘,這輛馬車會送你到你想去的地方。”
陸采衣的目光越過葛镛,瞧了馬車一眼,“不用了。”
“我無法阻止您的意願,但是,必須確保您的安全,就請您不要推辭,讓我對爺也有個交代。”
陸采衣思忖片刻,點頭答應。要走的人是她,沒有必要讓他人因爲她的決定而遭殃。
葛镛彎身向她一揖,謝過她的好心,接著走到馬車旁,向車夫交代要好好照顧她後,便目送她離去。
他心中一歎。唉,之後就看爺怎麼處理了。
感情的事,不是當事人,誰也揷不了手呀。
******
在水一方
陸采衣坐在廳裏,雙手捧著茶杯,思緒不知飄向何方。
原本以爲回來了以後,郁悶的心情就會好轉,誰知不但沒有,反倒更加沈重。
或許是因爲無事可做,她才有時間胡思亂想吧。
輕歎口氣,她放下已經冷掉的茶。
回到了洛陽城郊的南村後,她才明白步無忌爲村民們所做了多少事,他擴建了天翔書院,並聘請三位學識淵博的夫于教導那些孩童,且不收分文。
她雖曾是天翔書院的夫子,但怎比得過步無忌所聘請的夫子,加上書院裏有了他們,已不需要再由她來教導孩子們,她只好回到在水一方,過著應該屬于她的甯靜生活。
只是,離開汴京,她許久沒見到步無忌,怎麼日子變得如此難熬?
她好想知道此刻他過得好嗎?是正忙著商行的事,還是和采蝶卿卿我我,過著濃情蜜意,讓人稱羨的鴛鴦生活?
猜不出來,因爲沒有人可以給她答案,但是,一想到他的懷抱已讓別的女人占據,她的心不禁一陣刺痛,縱使那個女人是她的親妹妹。
雙手輕按著發疼的胸口,她沒有注意到一道高大的身影正朝在水一方走來,悄悄的踏進這個屬于她的天地。
深沈的目光望著佳人許久,見她對他的到來毫無所覺,步無忌濃眉不禁一皺,說不出是喜是怒,唯一清楚的是,想念她的心情是多麼的折磨人。
“陸兒。”
陸采衣愣了愣,不敢轉過頭去,怕自己是因爲太過思念他而産生幻覺,但是隨著一股熟悉的氣息接近,她知道真的是他。
爲什麼他還要來找她?他的心裏不是已經作了決定,選擇了她妹妹?
步無忌見她不理會他,便走到她身前,擡起她的下颚,逼她不得不面對他。
“你在生我的氣?”
“沒什麼好生氣的。”陸采衣輕聲回答。明亮的瞳眸直勾勾的望著揪著她心的俊容,思念之情乍解,心中倏揚的喜悅讓她好想哭。
“爲什麼要離開步府?”當他從陸府回來,從葛镛口中得知她離開的消息,差點氣得說不出話來。
“時候到了,我也該回來了。”夢終歸要醒,她何苦對夢中的甜蜜戀戀不舍,學著面對現實才是生存之道。
步無忌沈下眼沒說話,只是瞪著她瞧。
她想轉開頭,卻因他的箝製而無法如願,最後,她只能別開目光,不接觸他那雙正慢慢凝聚怒氣的黑眸。
她回避的舉止更增添他心中的怒火,垂下手,不掩怒意的吼道:“你有沒有想過,你這麼一走,我會有多擔心?”
他的話令陸采衣心一揪,這才擡眼望向他那張略顯疲憊的怒容,“你……我……”
“陸兒。”憤怒的語氣緩了緩,他伸手握住她柔軟的小手,“爲什麼不等我回來?你對我就那麼沒有信心嗎?”
“不管怎麼說,采蝶畢竟是你的未婚妻。”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她既跟別的男人私奔,即有可能已是他人的妻子,我步無忌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奪人之妻。”
陸采衣愣了愣,一時之間無法意會他的意思,難道她誤會了?
“但是……你至今未解除婚約,不正是還愛著采蝶嗎?”
步無忌微微一笑,也是該讓她知道他的用意的時候了。“你應當猜得出當年我遲遲不肯履行婚約的原因。”
“因爲我爹?”
“不錯。以令尊貪婪如豺狼的性子,娶了令妹就等于娶了個麻煩。”
“可是你還是娶了。”
“那是被令妹激的。”
“采蝶激你?”她喃喃重複道,有些不敢相信。
“有一日,她找上門來,要我解除婚約,我不肯,于是她撂下狠話,說我絕對娶不了她。”
“這的確像是采蝶敢說敢做的性子。”
“我步無忌從來沒被女人撂過狠話,當下便決定完婚。”
“可是你……采蝶美豔無雙,你不曾對采蝶動過心嗎?”
“不曾。”
聽這他斬釘截鐵的語氣,陸采衣有些不敢置信,接著,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可是,洞房花燭那時候你很生氣。”
步無忌握著她小手的力道倏地一緊,那時他對她的傷害實在太大了,他著實愧疚。
“我氣是因爲被欺騙。當時我的想法是,我竟然被陸家父女倆當傻子耍弄,這口氣我是怎麼也咽不下去。”
“既然你對采蝶沒有感情,那這些年來又爲什麼不解除婚約?”她可以理解心高氣傲的他容不得被耍弄,但是,對于他處理婚約這件事,她心中仍抱持著疑問。
步無忌笑了笑,沒有回答,慢條斯理的爲自己倒了杯茶來喝。
陸釆衣咬著唇,看著他那不知是故意,或者是逃避她問話的舉止。
那樣羞人的問話,她可沒有勇氣再問第二次。
步無忌瞧她明明心急,想知道答案,卻還能夠隱忍著不問,只能在心頭歎氣,她就不能再問一次,讓他覺得她是在乎他的嗎?
罷了,他決定不再耗下去,因爲他不想再讓她離開,不想讓沒有必要的誤會再次害得他錯失良緣。
“我之所以不取消婚約,全是因爲葛镛。”
陸采衣錯愕,這答案聽來好怪異。“我不明白這事和葛總管有何關聯?”
“我爹臨終前,要葛镛盯著我娶妻,爲步家留下子嗣,而葛镛一家四代都是步府的總管,葛老總管曾對葛镛說,若到時他沒有完成我爹的遺願,絕不准他死,甚至他若下地府,也要把他踢回陽間,所以葛镛對我的婚事比任何人都緊張,當我決定迎娶陸二姑娘時,他比任何人還開心。”
陸采衣愣了愣,雖然她沒有親眼見到葛老總管交代葛镛時的神情,可是光聽步無忌描述,可想而知葛镛有多麼希望見到步無忌成親。
“所以葛镛沒想到采蝶會逃婚?”
步無忌點頭。或許是對這樁婚事太過關心,葛镛比他還沒有法子接受陸采蝶逃婚,甚至差點哭給他瞧。
“我本來對這樁婚事就興致缺缺,要不是陸采蝶挑釁,這樁婚事恐怕仍拖延下去,至于我一直不解決,是不想讓葛镛一天到晚逼著我成親,這些年來,我耳根著實清靜不少,因爲葛镛一直認爲我喜歡著陸采蝶,所以避談這件事。”
依步無忌的傲氣,這樣的解釋合情合理,只是……
“爲什麼你會給我一種故意想整葛總管的感覺?”
步無忌一愣,隨即笑了,伸臂將陸采衣擁入懷中,“知我者莫若陸兒你,的確,我是故意的,他太煩人了。”
他無可奈何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捉弄意味,讓陸采衣心中疑問頓消,小臉自然的貼上他寬厚的胸膛,聆聽著他的心跳聲。
“謝謝你。”
“謝我什麼?”
“重整天翔書院,還不收任何束修。”
“別忘了,我是商人,所做的一切全以利益爲先,我可不要連一個字也不識得的夥計。”
陸采衣微笑,明白他的意思。孩子們要進書院念書可以,但有一個條件,就是學成後必須上步府的商號至少當差三年,工資照計,這對只有種田、砍柴才能賴以生活的村民而言簡直是天大的恩賜。
“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要再替村民們向你道聲謝。”
步無忌松開手,俯首望著她微笑的嬌顔,“陸兒,你應該想得到,我會這麼做,還有另一個意思。”
回望著他熱烈的眸子,陸采衣小臉一紅,“我不明白。”
“我說過,你不適合當夫子,你最適合的身分就是步府的主母,我步無忌的妻子。”
“無忌……”
“我要娶你。”
“什麼?”
“日子訂在下個月十六。”不給她任何說不的機會,他吻住她的小嘴,與她熱烈纏綿。
******
在陸采衣的堅持下,步無忌縱有千百個不願意,也只能答應她的請求,辦一場低調得像是把她偷娶回家的婚禮。
不鋪張,不喧騰,只擺了六桌酒席宴請關心他們的親友。
很嘔,嘔得讓他快吐血,他步無忌再次娶妻竟是如此寒酸,不但折辱了他的身分,也委屈了她。
邁步走入新房,以眼神示意喜娘下去後,他大步來到陸采衣面前,毫不遲疑的拿起秤尺掀起紅蓋頭,盯望著她柔美的小臉。
陸采衣擡起眸子,嘴角微微往上彎,回望著丈夫愛戀中卻帶著一絲怒意的黑眸,出聲問:“你在生氣?”
步無忌沒有說話,拿起她頭上沈重的鳳冠,擱在小幾上後才淡淡地道:“都答應你了,還能生什麼氣?”成親是一輩子的大事,她的請求讓他覺得她要
讓他愧疚一輩子似的。
陸采衣抿唇微笑。明明就氣得頭頂快冒煙,他還故作大方,豈不是自討苦吃?
男人呀,自尊心就是這麼強。
水亮的瞳眸掠過一抹調皮的光芒,她站起身,移步來到他身後,“如果你覺得不高興,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聞言,步無忌吃了一驚,扭過頭,對上陸采衣笑盈盈的嬌容,頓時明白自己被捉弄了。“你怎麼愈來愈淘氣了?”
陸采衣笑而不語,拿起桌上的兩杯酒,看了好一會兒,“我記得上回還沒喝交杯酒就被你休了,這回你該不會再想重來一次?”
步無忌皺了皺眉,拿過其中一杯酒,“新婚之夜,你故意提起往事,是存心觸黴頭,還是要借此提醒我曾做出的荒唐事?”依他看來,應該是後者。
“我哪敢呀,夫君。”陸采衣輕聲說道,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珍愛的女人在面前,步無忌心裏頭縱有不悅,也被她迷人的笑顔化去,湧上心頭的是想寵溺她的柔情。
他與她一同喝下交杯酒,接著拿過她手上的酒杯,擱在桌上後,便將她打橫抱起,走向床鋪。
“無忌,我只是不想鋪張。”她突然握住他的手,與他十指交扣。
“爲什麼?”他問,語氣有些低啞。她不經意的動作像帶著暖流,滑進他心底。
“你處處爲我設想,我又怎麼能夠爲你添麻煩?”
“你能給我添什麼麻煩?”
陸采衣沒有反駁,他的話雖狂妄,卻也是真實的。
“那一日,你前腳才踏出在水一方,采蝶他們夫婦和李叔隨後來訪,采蝶是來道歉的,李叔則是來告訴我一件事。”看著妹妹和妹婿恩愛的模樣,她心裏十分欣慰。
“嗯?”步無忌淡淡應了聲。
身子微微往後一退,她避開他那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在她耳畔吹出的熱氣。那挑逗似的親密氛圍,令她的身子不禁發顫。
“李叔告訴我,此時陸府所有的生意,全由你暗中掌控、發落,雖沒能賺
大錢,但也不至于虧損,已足夠應付陸家的開銷。”她頓了頓,明眸望著他的俊容,“那時候我才真正明了,你爲什麼要我和陸家恩斷義絕,因爲你比我更清楚,人的貪婪是永無止盡的,而你卻願意爲了我,接下陸家這個無底洞。”
“你的心太軟了,無法拒絕親人,所以了,只要你不開口,我自然有法子應付。”
明明是取笑的話,聽在陸采衣耳裏卻是想哭,因爲那裏頭有著對她最深的關懷和情感。
“你老是利用我心軟,牽製我的心。”
“所以我才要趁著麻煩未發生前先把問題解決,我不要你的臉上再有絲毫憂愁之色。”
步無忌深情的眼眸和真誠的語氣令陸采衣感動。若不是今晚是他們倆的新婚之夜,不該哭泣,她真的好想投入他的懷抱中,好好痛哭一場。
突然間,她擡起頭吻上他的薄唇,憑著記憶,學著他曾對她做過的親密舉止。
她的主動令他震驚,她的青澀更是勾起他一直忍耐著的慾望,他自喉間發出如野獸般的低吼,大掌扣住她的後腦勺,化被動爲主動,索求著她口中的芳香甜蜜。
步無忌的吻來得太過猛烈,陸采衣完全無法招架,只能由著他的帶領,回到那三年前就該擁有的洞房花燭。
今夜,春色無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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