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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簡瓔 -【富貴青梅】《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5 00:04:49     標題: 簡瓔 -【富貴青梅】《全文完》

簡瓔 - 富貴青梅

寄人籬下還拱走人家嬌養的家花……穿越者都這樣嗎?
陸淺平︰非也,娘子可是我的解語花亦是我心靈的救贖。
當初他為了實現治河的理念,奮發向上,努力考功名,
取得解元頭餃後又娶了嬌妻,夫妻倆手牽手到地方為民服務,
只是他沒想到自己的成果會這麼快引來皇帝和王爺的賞識,
不僅破格將他從地方上的小官提拔成三品京官,還熱烈招待……
哼,從皇帝看他娘子的目光就知有什麼歪心思!
不過他可信任他娘子了,畢竟為了追求他,她可是使出了渾身解數,
從言語引導到手寫告白板,再到伙同好友和家人推波助瀾,
這姻緣來得不容易,他跟她才不會簡單就放棄,
可誰知他奉旨與榮王府二公子一起去治河,卻遭遇生死大關,
為了不可言說的野心,二公子趁夜開啟水閘想淹死百姓……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5 00:05:37

第一章 傻子不傻了

裴班芙端著藥碗推開陸慕娘的房門,陸慕娘病懨懨地坐在床頭,看見裴班芙,她擠出了一抹笑。

「大娘,該喝藥了。」裴班芙輕快地走到床邊坐了下來,笑吟吟地道︰「不燙口,都吹涼了,一口喝下剛剛好,喝得快些就不覺得苦了。」

陸慕娘苦笑一記,她向來怕苦,沒想到後半生竟是日日與湯藥為伍,嘴里的苦澀味道怎麼都去不掉。

「好,我一口喝下便是。」陸慕娘接過藥碗,皺著眉頭,忍著反胃,緩緩將湯藥喝下。

「來,啊——」裴班芙跟哄小孩似的拿出一顆糖,眼眸笑得像彎月。

陸慕娘從善如流地張開嘴,含著裴班芙送進她嘴里的糖。

糖沖散了苦味,她的眉頭慢慢松開了。

裴班芙一臉的嘆服,「我們大娘好棒,把藥都喝完了呢,這是怎麼做到的?換做是我,肯定沒法子。」

陸慕娘笑了,「你這孩子,真把大娘當孩子哄了。」

她很喜歡這個女孩子,分外的懂事,性格又開朗,總是笑吟吟的,從不怨天尤人,即便是三年前她娘親和兄嫂一塊過世時,也很快就抹去了眼淚,努力生活,認真照顧著一雙佷兒,將他們教得懂事又貼心。

他們這一家人都是好人,即便在水患來時,人人自顧不暇,也不曾丟下他們母子倆。

想到這里,她不由得拉住裴班芙的手,眼里流露出情真意切的懇求,「芙兒……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淺平他、他……」

裴班芙不等陸慕娘說完便反過來輕拍她的手,「大娘放心好了,淺平哥是爺爺的救命恩人,也是我們一家的恩人,只要我們有一口氣,就一定會照顧淺平哥 ?爺不在了,有我爹,我爹不在了,有我,我不在了,瑛兒康兒也長大了,他們肯定會照顧從小就一起生活的淺平叔,大娘就不要杞人憂天了,而且大娘肯定會長命百歲的,這藥多貴啊,不長命百歲怎麼劃得來?您說是不是呀?」

陸慕娘頓時熱淚盈眶,「好好……大娘會長命百歲,會看著你出嫁,還要幫你照看你生的大胖娃兒。」

嘴上這般說著,心中卻無比嘆息,若是淺平沒傻多好,現在肯定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想必也能配得上芙兒這麼好的女孩子……若是他沒傻多好……

一個月後。

一個穿湖綠色繡芙蓉花長裙的少女匆匆走進鴿子 書舍,在內室和 書舍掌櫃談了半天後,交出青布包住的東西便心情愉快地打起簾子,正抬起腳要走到外面時,突地看見一抹熟悉的挺拔身影,她連忙退了幾步,又藏身回到簾子後面。

「怎麼了裴姑娘?」她身後的余掌櫃也頓了步,不明就里地問。

「呃……我突然想在這里站一會兒,您先出去吧!」裴班芙側身要讓余掌櫃出去。

「那好吧。」余掌櫃笑了笑,他和裴班芙合作很久了,知道這姑娘向來古靈精怪,也就沒對她這古怪的舉動多問。

余掌櫃出去後,裴班芙眯著眼,鬼鬼祟祟地從簾縫里看出去。

外頭,陸淺平將幾張字畫交給余掌櫃,兩人正在商議售價,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她听得清清楚楚。

簾後的裴班芙兩眼放光,哈,就知道他有鬼,可讓她逮個正著了吧!

不一會兒,他們談完了,陸淺平也離開了,裴班芙連忙跟上。

余掌櫃見到一抹湖綠身影由他身邊一陣風似的刮過,他揚聲道︰「裴姑娘要走啦?」

裴班芙頭也不回地道︰「您不必送我了。」

陸淺平人高腿長,不過一會兒功夫已走到小胡同那里了,裴班芙悄悄地跟在他身後,免得被他發現。

只見陸淺平左彎右拐,一刻鐘後來到了半月城的雲雀大街上,街上熙來攘往的很是熱鬧,然後看他進了一間名叫歇心樓的茶棧,進了茶棧,他挑了臨窗的位子坐下,這位子外面就是湖畔,放眼望去景色四收,讓人不由得放松下來。

店小二上前招呼,他點了茶之後便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

裴班芙就躲在茶棧門口的柱子後,一直偷偷模模地看著陸淺平,他卻始終望著窗子外頭,直到小二送上一壺茶和幾樣茶點。

看到這,裴班芙不由得挑了挑眉,心道︰他居然有銀子在這里喝茶?

不行,她今天要問個清楚,不然她沒法和這麼奇怪的他在一個屋檐下生活!

她大步走進去,直接在陸淺平對面坐下。

陸淺平正在給自己斟茶,他淡淡的抬眉看了裴班芙一眼,「不躲了?」

她露出一排珠貝似的牙齒,「你知道我跟蹤你?」

陸淺平不置可否地道︰「你的衣裙一路在我身後飄來飄去的,能不知道嗎?」

裴班芙嘴角挑起了幾分,「那你還不回頭揭穿我,害我跟得好累。」

陸淺平閑適的喝了口茶,道︰「沒那個必要,你想跟就跟,我不介意。」

「我看到你在跟余掌櫃交易……」裴班芙驀地拍了下桌子,「你老實說吧!你到底是什麼人?」

陸淺平微感好笑,她這是在拍驚堂木嗎?

他看著裴班芙,巴掌大的雪白瓜子臉,柳葉般的雙眉,配上清亮如水的杏眼和微翹的菱唇,不月兌稚氣,卻又有份聰慧機敏。

這個姑娘挺有趣的,好像從他一醒來就知道他不是原主,一直在暗中觀察他,忍了一個月才開口質問。

只是,她為何會認定他不是原主?其他人都當成他傻太久,行為奇怪一些也不以為意,可只有她朝「他芯子換了」這方面去想。

除非她也是魂穿之人,否則不可能想到那里去。

裴班芙見他久久不語,半眯起眼眸,眼也不眨地盯著他道︰「你不要想瞞我,我都看在眼里。」

這時,伙計端著一盤玫瑰酥模樣的茶點走過去,她的視線忍不住跟著飄,便忘了要講的話。

陸淺平好笑地道︰「你想吃嗎?要不要點一盤?」

他早注意到了,她跟她佷子康兒的注意力都很容易被吃的吸引,凡是有人送好吃的來家里,他們姑佷二人就會同時迎上去。

裴班芙坐正,不置可否地道︰「你要請客當然好。」

陸淺平笑著叫住經過的小二,加點了玫瑰酥,又讓小二將店里招牌的點心都送上來。

見狀,裴班芙防備地道︰「你等等可不要說沒銀子,讓我先墊,我可是身無分文。」

陸淺平笑了笑,「身無分文就出門,你倒是心大,難不成是走來的?」

裴班芙被他調侃的笑弄得臉頰微微發熱,他們住的彩虹村距離半月城至少要走上一個時辰,她絕不可能是走來的。

「咳。」她清了清喉嚨,臉不紅氣不喘地道︰「我只帶了雇馬車的銀子,多的沒有。」

事實上,她不久前才從余掌櫃那里收到一筆豐厚的酬勞,打算存到城里最大的錢莊再回去。

「我也並沒有說你有。」陸淺平戲謔地看著她,她那點小心思很容易就被他看穿了,就如同她知道他的秘密,他也知道她的。

裴班芙被他看得不自在,索性自己倒了茶喝,一口喝完將杯盞擱下,手握拳,在唇邊虛掩咳了一聲,認真地道︰「言歸正傳,你不要想瞞我,我都看在眼里。」她又接回方才的話題,且說的一字不差。

陸淺平不由得莞爾,這個姑娘挺有趣的,她的心機也不令人討厭,她用自己的心眼把一家老小照顧得好好的,她是堅毅的。

他笑道︰「我沒有想瞞你,我確實不是陸淺平。」

裴班芙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怔了一下才道︰「你居然承認了?」

聞言,陸淺平好笑道︰「不是你要我說的嗎?」

「是沒錯。」裴班芙潤了潤唇,「可是、可是你好歹吞吞吐吐、猶豫一下啊,這麼一來,我怎麼接著說下去?」

陸淺平更覺莞爾,「你原本想說什麼?我有閑暇,可以听你說一遍。」

裴班芙立刻比手劃腳起來,「就是你抵死不說,我威脅你要告訴大家,你便要我發誓,絕不把你的秘密說出來你才肯說……」

陸淺平搓著下巴做恍然大悟狀,「小丫頭,原來你喜歡狗血劇啊。」

裴班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好奇心比較重一些。」

「既然我都坦白了,那你沒有疑問了吧?換我問你了。」

「你問!我最喜歡有人問我問題了,我娘說的,那是思考的機會!」

陸淺平頗為玩味地看著她,「你為何會認為我不是原來的陸淺平?」

「這不是顯而易見嗎?」裴班芙理所當然地道︰「你傻了十八年,突然不傻了,不但如此,還識字、懂禮貌、有常識、會畫畫,這定是芯子換了,你的魂魄借了淺平哥的身子活過來,而真正的淺平哥死了,肯定是這樣!」

她還有沒說的,他那深邃的目光還有剛毅的神情,一個傻了十八年的傻子即便清醒也不會有的,而他表現出來的行為,不但不像一個傻了十八年的人,更不像一個鄉里人。

「確實言之有理。」陸淺平淺淺一笑,「不過,你為何會知道世間有魂魄附身之事?」

裴班芙左右看了看,突然靠近他,壓低了聲音道︰「因為我娘就是跟你一樣的人。」

陸淺平微愣,原來她娘親是穿越者。

他沒有原主的記憶,可即便有也無用,因為原主是個傻子,記憶等于一片空白。

自醒來後在這里生活了一個月,他知道裴班芙的娘親三年前在水患中罹難,她經常把娘親掛在嘴上,似乎相當崇拜她的娘親。

他盯著她問道︰「是你娘告訴你的嗎?」

穿越者都深怕被當成鬼怪,守口如瓶都來不及了,如何會告訴別人?即便那個別人是自己女兒,應該也很難將此天大秘密說出口。

「當然了。」裴班芙很驕傲地道︰「我跟我娘無話不談,天南地北,什麼都可以聊,我們跟朋友似的。」

「這件事,只有你知道?」陸淺平神情嚴肅地問。

「怎麼會?」裴班芙一雙清澈的眼楮眨了兩下,「我爺爺知道,我爹知道,我過世的兄長也知道。」

陸淺平一時無語了,那位倒是坦蕩蕩啊,將自己的秘密告訴了這里的家人。

「既然你跟我娘一樣是魂穿者,那你知道加拿大嗎?」裴班芙興致勃勃地問。

陸淺平再度怔住,從一個古人口里听到加拿大三個字太違和了。

他問道︰「你娘說她是加拿大人嗎?」

所以是外國人穿越到了大岳朝?這樣語言能通嗎?

裴班芙搖頭,「不不,我娘是新加坡人,她在加拿大留學,你知道留學是什麼意思吧?我娘因為太喜歡那里了,畢業後便在那里定居找工作,我的名字就是我娘取的。」

陸淺平點頭,「所以你娘住在班芙小鎮。」

這也解開了為何家里的大黃狗會叫做麥可,他原本以為只是他們湊巧取的名字,如今看來也是她娘的手筆。

裴班芙很興奮,「我娘說那是個人氣萃聚、座落在山谷中的童話小鎮,有翠青的湖水,蔥蘢茂盛的叢林,構成了如詩如畫的美景……」

陸淺平看她流露出一臉向往,便知道她娘一定常常跟她說起班芙小鎮的點點滴滴。

這麼說來,裴家老爺子裴一石和裴家男主人裴再思對他大病一場,幸運沒死,醒來之後不但不傻了還正常萬分從沒有質疑過,是因為他們也跟裴班芙一樣,認定他是魂穿者嗎?

他打量興高采烈的裴班芙片刻,終于問道︰「你跟爺爺和裴大叔討論過我的事嗎?」

裴班芙搖頭,「沒有。」

陸淺平面容嚴肅,「那麼……」

裴班芙搶先開口說道︰「我知道!你放心,我口風很緊,我不會跟他們說,你對我承認你不是淺平哥的事,這件事是我們倆的秘密,除非你要我說,不然我絕不會說!」

聞言,陸淺平露出笑容,「那麼一言為定,你替我保守秘密,我替你保守秘密。」

這話一出,裴班芙奇怪地看著他,不解地問︰「我有什麼秘密,我怎麼不知道。」

他听了,挑起嘴角一笑,「你賣什麼給余掌櫃,爺爺和裴大叔不知道吧?」

裴班芙心驚了一下,瞪著他,「你怎麼知道的?」

他又露出一笑,「如同你觀察我,我也會觀察你。」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這麼說定了,咱們幫彼此保守秘密,食言的是小狗。」

陸淺平愉快一笑,「一言為定,食言的是小狗。」

夕陽西下,陸淺平和裴班芙一塊回到家,陸慕娘在門口張望,神色有些焦急,似乎等很久了。

「大娘,您怎麼出來了?」裴班芙三步並做兩步地跑過去扶住陸慕娘。

反觀陸淺平,他步履如常,緩步走近陸慕娘。

他還不習慣把這位四十出頭的美婦人當成自己娘親,叫一聲娘,實在別扭。

「淺平出門好幾個時辰了,我擔心他出什麼事……」陸慕娘解釋。

裴班芙笑嘻嘻地道︰「唉喲!我的大娘,淺平哥已經完全好了,不傻了,能出什麼事?以後淺平哥也會常常出門,大娘不要再自己嚇自己。」

「芙兒說的不錯。」陸淺平亦是正色道︰「娘,我已經好了,不是傻子了,自己出門也不打緊,以後不要再為我等門。」

陸慕娘連忙應允,「好,娘知道了,娘也知道你好了,只不過心里還有些不踏實,才會出來看看。」

裴班芙挽著陸慕娘的手進門,一邊道︰「別在門口說話,都快到飯點了,我回來的太晚了,要趕緊去做飯,晚了,康兒這只小吃貨又要哇哇叫了。」

進了門後,她便二話不說往廚房里鑽,她手腳俐落,不到半個時辰便端上了五菜一湯和一鍋白米飯。紅燒肉是早上就燒好的,炖足了火候,她另外做了一個蒸魚、兩個素菜和一個涼菜,鍋里是蘿卜排骨湯。

這做飯的手藝是裴班芙自己琢磨出來的,以前她娘和她嫂子在的時候,根本輪不到她做飯,她們不在之後,為了不讓瑛兒、康兒羨慕別人家的伙食,她咬牙和隔壁劉大嬸學做飯,三年來廚藝已大有精進。

晚飯時間,裴家和樂融融,穿堂的大桌子坐了滿滿一桌,裴一石從學堂回來了,裴再思和葉東承也從村尾回來,加上九歲的裴元瑛和七歲的裴元康,以及裴班芙和陸淺平、陸慕娘母子,可說是熱鬧極了。

「我最喜歡姑姑做的紅燒肉了,肥而不膩。」裴元康筷子挾了一塊赤醬濃香、色澤油亮誘人的紅燒肉,配著米飯,一口吃進嘴里,滿足得眼楮都眯了起來。

裴元瑛哼了哼,「姑姑做的菜,你哪道不喜歡了?你再不忌口,小心以後會長成大胖子。」

她雖然只長弟弟兩歲,卻是早熟又懂事,會幫著挑菜喂雞、灑掃廳堂、整理家務。

「你才會。」裴元康反擊。

裴元瑛堅定地搖了搖頭,「我不會。」

「你會!」裴元康丟了塊肥肉進他姊姊碗里,「快吃掉!若你不吃掉就是不愛姑姑!」

「你這小子好卑鄙。」裴元瑛把肥肉挾起丟回弟弟碗里,「你自個兒吃,我才不上你的當!」

他挾起肥肉仰頭就丟進嘴里,邊吃邊含糊不清地道︰「我吃就我吃,我愛吃得很哩。」

「看看你,肥油都流出來了,髒死了。」裴元瑛蹙眉嫌棄的看著弟弟,受不了的掏出帕子幫他擦嘴角。

姊弟倆斗起嘴來就會沒完沒了,也為餐桌增添了許多熱鬧,幾個大人都噙著微笑看他們抬摃。

裴班芙這時才想起來早上的事,問道︰「對了,爹,您和東承哥早上匆匆趕去那間新開的羊肉鋪子,可是出了什麼事?怎麼柳大叔、郭大嬸幾個人會氣急敗壞的來咱們家找您去主持公道?」

裴再思是彩虹村的村長,在大岳朝,村長的俸給挺不錯,因此裴家雖然人多,生計上也不成問題。

至于葉東承,他父母在八年前的水患死了,裴再思可憐他一人孤苦無依,便收養了他,他除了跟裴一石學認字讀 書外,近年來也跟在裴再思身邊,幫忙打理村里的大小事,性子越發沉穩。

除此之外,家里需要男人做的粗活,舉凡砍柴、修繕屋子,夏天除草、冬天鏟雪,葉東承都搶著做,他的興趣是打獵,也常上山打些野味回來加菜。

「這事還是不要吃飯時說。」裴再思蹙了蹙眉頭。

裴班芙一雙烏溜溜的眼楮充滿了好奇,「什麼事啊,為何不能吃飯時說?」

「是啊,爺爺,到底什麼事啊?」裴元瑛也跟著好奇起來。

裴元瑛和裴元康的性子不像他們爹娘,倒隨了裴班芙較多,一個隨了裴班芙的吃貨本色,一個隨了裴班芙的好奇心重。

「咳。」葉東承咳了一聲,道︰「吃完我再告訴你們。」

好奇心是沒法等的,裴班芙不死心,又想再追問時,坐在她旁邊,一直低頭吃飯不發一語的陸淺平忽然不動聲色的以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迅速寫下三個極小的字。

裴班芙看到後頓時瞪大了眼楮,還用力吞了口水,閉著嘴巴不再追問,當裴元瑛還要問時,換她阻止了裴元瑛,轉移了話題。

吃完飯,裴班芙迅速洗好碗筷,待收拾好廚房,她馬上跑去找陸淺平。

裴家是個二進的院子,共有二間正房、三間東廂房、三間西廂房,房間都不大,一家人住剛剛好,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種著幾棵桂花樹,有座秋千,有張石桌和幾張石凳。

每年中秋,院子會飄滿沁人心扉的桂花香氣,他們一家人就坐在院子里吃月餅、賞月,她娘親還說中秋一定要烤肉,那是裴班芙覺得最幸福的事了……

只是那幸福在她娘親和兄嫂走了之後缺了一個角,每到中秋,當她仰望著月亮,總有一抹淡淡的感傷。

「叩叩叩,叩叩叩!」裴班芙心急,連敲了兩次門。

「進來。」

一听到回應,她立即推開了房門,只見陸淺平正坐在 書桌前,小油燈點著,桌上什麼都沒有,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怎麼知道羊肉攤子摻了老鼠肉在賣?」

陸淺平淡淡地道︰「以前听過。」

這種事在前世時有所聞,有些不肖燒烤餐廳會在高價的羊肉里混進老鼠肉來魚目混珠,賺取暴利,因此他看裴再思凝重的神色,研判是類似的事,也因為惡心,他們才不想裴班芙在用飯時細問。

裴班芙在桌邊坐了下來,好奇地看著他,「你以前是做什麼的?」

陸淺平看了她一眼。

她知道他明白「以前」是什麼意思,她娘親說,在她生活的那個地方,她的差事是室內設計師,就是布置屋子、修繕屋子的工匠,所以她娘親很有巧思,常縫制靠墊、窗簾那些東西,也會畫圖給她爹做家俱,會木雕,還會在家俱表面用漆畫圖,把屋里布置得跟村里其他人家都不同。

就因為她娘親是那麼的與眾不同,她才會想知道,眼前這個陸淺平在他生活的那處是做什麼的,會不會也像她娘親那樣多才多藝。

興許是因為他與她娘親是同鄉,今日確定了他的來歷之後,裴班芙對他格外有親切感,她想听他多說點那個她娘親熟知、而她不知道的世界。

她興致勃勃地看著陸淺平,等他回答。

他卻不冷不熱地道︰「說了你也不懂,況且你也沒有知道的必要。」

陸淺平不想講,是因為講了沒有用。前世他的理想、他的抱負都因穿越灰飛煙滅了,他再也不能做他想做的事,他探訪過的河道、做的研究、看的資料和花費的精神、體力,最終靠自身實力進入首屈一指的泛亞工程顧問集團,也開始施展他的抱負了,可那些努力如今都白費了,他也無法令自己回到現代。

在古代的他要做什麼?能做什麼?要在這個不知名的村莊終老嗎?要一輩子和這個家、這些人綁在一塊嗎?

他感到茫然,打從他醒來後就一直在思考他的人生,至今沒有個答案,偏生裴班芙還來問他前世的工作,頓時感到一陣煩躁。

「我怎麼不懂了?」裴班芙眼楮亮晶晶的,「你說說看,我娘也是跟我說說我就懂了,我娘還教我英文跟阿拉伯數字哩。」

陸淺平驀地看著她,「所以呢?你學英文跟阿拉伯數字有什麼用嗎?能跟別人說嗎?能派上用場嗎?」

裴班芙一愣,「你、你這是在生氣嗎?」

「與其說生氣,不如說我怪老天為什麼把我帶到這里?我跟你不同,你可以將學英文跟阿拉伯數字當成消遣,反正你日後也會跟別的姑娘一樣,相夫教子,以夫為天,你不用去想別的事,也犯不著想。而我卻是失去了我的一切,過去的努力全成了泡影!」說到這,他又不悅地說︰「再說了,我的工作是什麼,對你來說重要嗎?你為何要問?只因為你想知道,所以我就必須要說?」

他真的是瘋了,竟然對個小丫頭抱怨起命運來,即便她的娘親是穿越人,她對他那個世界的了解恐怕也不足百分之一,更顯得沒頭沒腦對著她抱怨的自己很是可笑。

裴班芙並沒有因為陸淺平對她胡亂遷怒而生氣,相反的,她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發現他臉上情緒變化好多。

這麼大的情緒起伏讓她聯想到了一件事,她潤了潤唇,柔聲問道︰「淺平哥,你在想你的家人嗎?」

陸淺平抿著唇,前世的他也叫陸淺平,但沒有人會叫他淺平哥,她卻叫得自然無比。

他有些疲倦的閉上眼楮,「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他不想他的家人,因為很少聯絡,他的父親是個實業家,性格嚴肅,一年笑不到三次,母親是唯唯諾諾的家庭主婦,唯夫是從,他兩個哥哥都是成功人士,大哥是醫生,二哥是政治人物,但他們平常很少交流,家庭情感相當淡薄,說不定他們還不知道他出事了呢。

即便知道,在他的靈堂上恐怕也很難擠出淚來,父親還可能將他的死歸咎于他的不听話,不肯乖乖接下他的事業,偏要去搞水土保持、環保治河等等無用的東西;母親可能會為他的死偷偷哭泣,但也僅止于此了,他向來不是個貼心的兒子,又怎麼期望她會有多悲傷?

「好,那我出去了。」裴班芙還是有眼力見兒的,她看出他的頹喪,心想還是讓他自己一個人靜一靜的好。

她起身,走到門邊卻沒有立即開門,她想了一下,沒有回頭,忽然說道︰「淺平哥,我不是你想的沒心沒肺,我只是……只是不想家人擔心,也不想影響了瑛兒、康兒,不想讓他們想起他們是沒爹沒娘的孩子,所以才整天笑嘻嘻的……其實我很內疚,我一直抱著愧疚的心在過日子,為了救我一個人,娘、哥哥、嫂子都死了,我的命是他們用命換來的,我沒有資格活得不好,不但不能不好,我還要過得比任何人都好,這樣才對的起我娘我兄嫂。」

說完,她開了門,默默的帶上房門出去了。

看著被關上的房門,陸淺平說不出心里頭是什麼滋味。

她總是笑得很用力、很大聲,原來背後,有那麼大一塊傷口……

他突然懊惱極了,他怎麼能把命運對他的捉弄遷怒到她身上?就算有人該對他此刻的處境負責,那也絕對不是她。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5 00:06:01

第二章 離家探訪災區

一夜無眠,陸淺平的臉色明顯不好,他尋思著要向裴班芙道歉,他不該把氣出在她身上,她沒有欠他什麼,相反的,若是沒有裴家人,原主和陸慕娘就無家可歸了,是裴家給了他們母子一個能夠遮風避雨、安身立命的地方。

「有什麼事嗎?」

一早,陸淺平便看到院子里裴一石、裴再思和葉東承在整理干糧,一袋一袋的往推車上放,裴班芙也在幫忙,手無縛雞之力的陸慕娘則在旁邊看著,柳眉深蹙。

听到陸淺平發問,陸慕娘憂心忡忡地道︰「岐州水災,死了好多人,你裴大叔他們要去捐物資,也不知道大水會不會再來,會不會影響到咱們崇州……」

裴再思道︰「老天要把雨下在哪里,雨勢會有多大,誰也不知道。」

裴一石嘆氣道︰「若能提前知道,百姓也能提前撤離,就能免于災難了,即便保不住身家,也能保住性命。」

裴一石有秀才功名,在鎮上開了「初心學堂」,很受村民敬重,當年他原本前景看好,不料鄉試那日卻高燒,病了幾年,他不得已放棄再考。

說也奇怪,他放棄科舉之後,病卻不藥而癒,他便斷了念想,當自己與舉人無緣,開起學堂,當起授課解惑的夫子。

裴再思憂心忡忡地道︰「這些年,死于水患的百姓逐年增加,因水患流離失所的難民也越來越多,朝廷不僅束手無策,賑災的官銀還大半都進了貪官污吏的口袋,沒有幫助到真正需要的老百姓,再這麼下去,只怕會……唉。」嘆息一聲,把「官逼民反」四字咽了回去。

一邊听著他們的談話,陸淺平一邊看著勞動中的那四人,神情卻若有所思起來。

裴班芙的娘親和兄嫂死于水患,葉東承的爹娘也是在水患中喪生,大岳朝似乎有嚴重的水患問題,而眼下還無人解決的了,水患問題肯定令掌政者如芒刺在背。

「所以才會有治河皇榜呀。」裴班芙把兩袋玉米推好,心有所感地道︰「誰要能治好東河,誰就是咱們大岳的大英雄。」

陸淺平挑了挑眉毛,「治河皇榜?」

裴一石瞅了他一眼,道︰「皇上貼出了皇榜,召請天下名士整治東河,若能令東河不再泛濫,加官進爵不在話下,不過那皇榜貼出已整整兩年了,至今未有人揭榜。」

陸淺平心里一動,他似乎找到他穿越來這里的理由了。

深夜,一抹修長身影在桌上留下一封 書信,吹熄了燭火,無聲推門而出,剛毅的面孔上,他的眼神炯炯發亮,不像一個夜半還未入睡之人,正是白日里動心起念的陸淺平。

他要去岐州看看,雖然知道當地目前水患嚴重,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唯有到了岐州才能真正了解問題所在。

這些日子以來,他攢了些銀子,這些錢足夠他來回了,可首先他得去鎮上雇輛馬車。

他轉身帶上房門,夜已深沉,小庭院里寂靜無聲,只有灑落的月光,等到天明,有人發現他不在時他已經出城了。

驀地,他身後的衣襦叫人拉住,他吃了一驚,還未回頭,便听到一個甜甜的聲音輕快地問道——

「淺平哥,這麼晚了你要去哪里?不要說去茅房哦,大半夜的,哪有去個茅房穿這麼整齊還帶包袱的。」

陸淺平蹙眉,要命,是裴班芙!

他慢慢的轉過身去,她也順勢松了手,對上了她的臉,就見她明燦的臉上,一雙亮晶晶的眼眸笑吟吟的望著他。

他挑起眉,瞬也不瞬的看著她,問︰「大半夜的,你又為什麼不睡?」

「我睡不著,起來走走。」裴班芙眼楮滴溜溜的直往他的包袱看,又問︰「淺平哥,你不會是要離家出走吧?大娘雖然不是你真正的娘親,可做人不能這樣,你不能拋下大娘自個兒遠走高飛,大娘會哭的。」

陸淺平義正辭嚴地道︰「我不是要遠走高飛,我是有事要去辦,辦完自然會回來。」

「哦,什麼事?」裴班芙模著自個兒光潔的下巴,「什麼事不能正大光明的出去辦,要半夜偷偷模模的去辦,是去做賊嗎?」

陸淺平看著鬼靈精一般的裴班芙,知道她不好打發,不管說什麼理由,她都不會相信,他索性嘆了口氣,道︰「你能不能當做沒看見我?」

他的第六感向來很準,此刻他有個不太好的預感,這丫頭不會只是拉住他那麼簡單。

「能!」裴班芙笑咪咪的看著陸淺平,「只要你帶上我一起去。」

「你又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怎麼就想跟我去?」

裴班芙像個世外高人一般,露出高深莫測的表情,「我娘說的,但凡偷偷模模的事一定是有趣的事,踫上了,要多多參與,豐富自個兒的人生。」

听見這番話,陸淺平想撫額,她那個來自現代的娘親究竟都教了她什麼啊?

「你听好了。」看著她充滿期待的眼神,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我是要去岐州。」

「去岐州?」這答案倒是出乎裴班芙的意料,清澈的眼眸眨了兩下,問︰「你去岐州做什麼?那里水患,正亂著呢。」

陸淺平不置可否的哼道︰「我就是想去看看水患是怎麼發生的。」

聞言,裴班芙忽然靈光一閃,眼楮一亮,「難道你會治河?」

陸淺平卻避重就輕地道︰「只是去看看。」

這里畢竟是古代,各項條件太差,他不想將話說滿,可能到了現場一看,他也無能為力,到時只能無功而返。

「既然你要去岐州,更非要帶上我不可了。」裴班芙拍了下他的肩膀,毛遂自薦道︰「淺平哥,你才醒來不久,從來沒有離開過半月城,又不是我們這里的人,我好歹是這里土生土長的,路程、風土人情什麼的都比你熟悉,帶上我,你不吃虧。」

陸淺平蹙眉,這丫頭,動手動腳的,不懂什麼是男女授受不親嗎?他還以為古代的姑娘都很含蓄,不過她的話也不是沒道理,自己這身子里裝的是現代魂魄,一不小心就會穿幫,若有她在身邊確實便利許多。

陸淺平沉吟片刻,問道︰「你要怎麼跟裴大叔他們交代你跟我同行?」

裴班芙微微一笑,「你怎麼交代,我就怎麼交代羅。」

最後,裴班芙在陸淺平的留 書下方簽上自個兒的名字,並強調自己是「保護」陸淺平出門的,至于兩人要去哪里,信上則只字未提。

隔日,裴家人發現也來不及了,他們早離開了半月城。

此行,裴班芙把自個兒攢的私房都帶上了,她深信錢銀並非萬能,但沒有錢銀萬萬不能,況且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至理名言肯定不是沒道理的,多點銀子傍身準沒錯!

原本,兩人的想法都是雇輛馬車到岐州,不料沒有馬車夫肯做這筆生意,即便他們肯付兩倍車資也沒人願意,理由都是岐州這會兒因水患正亂著,許多山賊趁火打劫,他們可不想為了多賺點銀子賠上性命。

最後,陸淺平買下了一匹馬,一匹棕色的駿馬。

「我不會騎馬。」裴班芙沒料到她只是排隊打算買下幾個包子路上裹月復,他就買了一匹馬。

「我會。」語畢,陸淺平輕巧的翻身上馬,居高臨下地看著目瞪口呆的裴班芙。

前世他在英國留學,為了融入當地,他學了騎馬、射擊和劍道,而為了在白人的社會保護自己,他學了泰式拳擊來防身。

「那我要怎麼上去?」裴班芙愣愣地抬頭看著他,她兩手各拿著一個點心袋子,看起來有些呆呆的。

他那翻身上馬的動作也太英姿颯爽了,害她心里漏跳了半拍,還久久回不了神。

「給我。」陸淺平彎身拿走她一手的點心袋子,另一手伸向她,「上來。」

裴班芙被動的把手交給他,他似乎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她拉上了馬,一眨眼,她人就坐在他的身前,她的臉上騰起一股熱意。

陸淺平拉住強繩,輕輕挾了下馬月復,說道︰「適才我已經打听好往岐州的路徑了,往官道走便可以,我會騎慢一點,你想吃東西就吃。」

她感覺到自己心跳加速,某種陌生的感情正在微妙的發芽,這難道就是她娘說的心動?

「你不是餓了才買那麼多嗎?快吃啊!」陸淺平催促道。

面對他的「體貼」,裴班芙只想掐死自己。

這種情況下,她怎麼可能還吃得下東西?現在她嫌手上的點心袋子多余,很想扔了,幸好他什麼都沒察覺,只專心在駕馬。

三個時辰後,在日落之前,他們抵達了奉安鎮,找了間客棧投宿。

裴班芙生平第一回坐那麼久的馬,顛得生疼,到了客棧,趕緊向小二要了盆熱水沐浴,洗去一身塵土,沐浴後,肚子也餓得咕咕叫,她饑腸轆轆的去隔壁敲陸淺平的房門,想找他一塊出去覓食。

房門開了,陸淺平一身白色錦衣、高挺俊逸的出現在她眼前,眩惑了她的眼,頓時讓她反應不過來。

呃,為什麼無緣無故的打扮得這麼俊帥啊?

「你、你這身行頭哪里來的?」她結結巴巴的問,在家里時可沒見他這麼穿過。

「我不懂這里的服裝,也穿不慣原有的,便讓布莊掌櫃隨便挑了幾身,沒想到那掌櫃淨挑這種公子哥兒穿的衣裳,應該是想要賣我比較貴的衣服。」

裴班芙眼也不眨地看著他,看他如芝如蘭、玉樹臨風的模樣,想來那布莊掌櫃並非只是想賣他高價,肯定也是認為這類型的衣服適合他才會賣給他。

在他還是傻子時,他的衣物多半是她爹的衣裳改的,只因寄人籬下,陸慕娘也不好意思開口要給兒子裁制新衣,她爹便將一些不太舊的衣裳給了陸慕娘去修改,況且他一個傻子,哪兒也不去,要新衣裳做什麼呢?所以他一直都是穿粗布衣裳,而現在,與她娘來自同一處的他,肯定穿不慣那些有補丁的陳年舊衣。

「咱們這樣……」她吞了吞口水,指指他又指指布衣的自己,「看起來會不會像是公子與丫鬟?」

她也有很多漂亮衣裳,是她娘和她嫂子做給她的,只是想到要遠行,在收拾包袱時,她便挑了些樸素方便、不引人注意的衣裳,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陸淺平笑了,他揉了揉她的頭,「確實挺像的。」

裴班芙翻了個白眼,朝他沒好氣叫了聲,「公子。」

他眼里綻開一抹笑意,從善如流道︰「芙兒。」

裴班芙朝他扮了個鬼臉,「走吧,公子!」

兩人出了客棧,裴班芙餓極了,她不由分說的拉著陸淺平先在一間生意極好的面館坐了

下來,點了兩碗熱呼呼的湯面和幾樣小菜飽食一頓。

陸淺平看她狼吞虎咽的樣子,笑問︰「瞧你餓的,要不要再加一碗面?」

裴班芙搖頭,「留點肚子,待會兒還可以吃點別的,我娘說的,女人有兩個胃,一個是用來吃正餐,一個是用來吃點心,尤其是甜點,我娘在飯後總要來份甜點,才算用完了一餐。」

經過櫃台買單時,陸淺平給了一錠銀子,指指角落里坐著分食一碗湯面的兩個孩子,對掌櫃說道︰「再給他們送碗面,余下的銀子給他們日後上門吃面。」

掌櫃收下銀子,笑吟吟地道︰「公子心善。」

出了面館,裴班芙一臉慚愧,「你什麼時候注意到那兩個孩子的?我忙著吃,都沒看到。」

陸淺平聞言只是一笑置之,「你餓了,眼里自然只有食物,這也是人之常情。」

裴班芙愣愣地看著他,這一刻,他真的就像個富貴人家的公子,那談吐、風采,那俊朗剛毅的五官和身姿,那份樂于助人的胸襟……

等等,她在想什麼,怎麼會從他幫助兩個孩子想到俊朗五官和身姿去?

「站住!」

一聲喝令,兩個不知從哪里跳出來的小混混擋住了他們的去路,這兩人一臉橫肉,明顯就是市井無賴,此時攔住他們,要對他們做什麼簡直不言而喻。

「淺平哥……」裴班芙下意識就往陸淺平身邊靠去,她生活在純樸的小城鎮,從來沒遇過攔路打劫這種事。

陸淺平將她護在身後,他冷靜卻睥睨地看著那兩個混混,「你們找錯人了,現在走還來得及。」

听到這話,混混甲笑了起來,「哈哈哈,他叫咱們走耶!」

「我們沒找錯人,正是公子沒錯。」混混乙賊頭賊腦的嘿嘿笑著,「我們在面館都看到了,公子的錢袋挺有分量的,公子既然好生慷慨,又讓我們兄弟給瞧見了,不如借點銀子給我兄弟花用,也是美事一樁。」

陸淺平表情冷峻,淡然地道︰「我身上的銀子是很多,只不過不給畜牲用,你們有本事盡管來拿。」

裴班芙暗暗叫苦,她急忙扯著陸淺平的衣襦,「淺平哥!」

現在逃走都來不及了,他怎麼反倒說話刺激他們、還承認自己身上有很多銀子,這不是讓他們更加置身于危險之中嗎?

說真的,她雖然不是那種任人欺負、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姑娘,可她並無功夫,要是他們有拳腳功夫或是亮出刀子,他們就死定了。

「你在罵我們兄弟是畜牲?」混混甲眯起了眼楮。

陸淺平表情十分倨傲,笑說︰「畜牲還听得懂人話,也算難得了。」

若不是情況危急,裴班芙真想笑出來,他膽子也太大了,都什麼時候了,還拐著彎罵人,他當真不怕這兩個凶神惡煞嗎?

混混乙嚷了起來,「大哥,這家伙在挑釁咱們!」

混混甲碎了口唾沫,從懷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咬牙切齒道︰「你是不見棺材不流淚是吧?今天老子就弄死你!」

那把尖銳的刀讓裴班芙倒抽了一口氣,她心頭一顫,腦子里頓時亂成一團,只听到陸淺平低聲道——

「立刻去旁邊躲好!」他說完就推了她一把,跟著身形極快的掠到那兩個混混面前。

裴班芙管理不住自己的表情,她吃驚地張著嘴,因為她都還沒看清陸淺平是如何出手的,那兩個混混就已經倒在地上哀嚎了。

陸淺平走過去,一腳踩住混混甲的手,冷聲問道︰「還要銀子嗎?」

混混甲痛到快斷氣了,「不、不要了……不、不是不要,是不敢了……公子饒命、公子饒命……」

回客棧的路上,裴班芙秀眉飛揚,嘰嘰喳喳地追問,「淺平哥,你會功夫?你那是什麼功夫,怎麼能同時摺倒兩個人又毫發無傷?」

陸淺平並沒有在他的功夫上著墨太多,他的眸光籠罩住她,正色道︰「你只要知道,既然我把你從家里帶了出來,就一定會毫發無傷的將你送回家,我能保護你,這樣就夠了。」

這話說得裴班芙心里一動,她驀然想到她娘說的——將來要找一個讓她有安全感的男人,一個能保護她的男人,如果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那就不算男人了。

她仰望著陸淺平,眸光閃了閃,芳心直跳。

她娘說的有道理,此刻在她看來,陸淺平不是淺平哥了,他就是個男人,能讓她有安全感,保護得了她的男人!

救命啊……救命……

水,都是水,四周都是水,她逃不出去,水要淹過她的口鼻了,她不能呼吸了……

「娘!救我!」

「哥哥……嫂嫂……救我……」

不一會兒,她的面前出現了三具用白布覆蓋住的遺體,那是為了救她而喪生的娘親和兄嫂,跪在地上大哭喊著爹娘的是元瑛、元康。

「不!」她哭喊,痛徹心扉的哭喊,「我不該向你們求救,我情願死的是我!」

陸淺平蹙眉,他用力搖晃裴班芙,「芙兒,你醒醒!」

究竟是什麼夢,她竟然猛捶自己胸口,並且在夢中哭得不能自已,看那大片濕透的枕頭,便知道夢里發生的事令她多心痛了。

裴班芙從惡夢中驚醒,看到眼前的陸淺平,她一時怔忡,不知身在何處。

「你作惡夢了。」陸淺平在床沿坐下來,動手將她面頰上凌亂的發絲挽到耳後,她眼里還掛著晶瑩的淚水,他問道︰「要不要坐起來?」

裴班芙神情呆滯,眼神空洞的盯著房項,木然的點點頭。

陸淺平將她扶起,發現她衣襟也濕了大片,他蹙眉道︰「你夢到了什麼?」

「水患……水患那夜……」裴班芙眼里還有濃濃的恐懼,她打了個哆嗦道︰「我醒來,看到房里都是水,我大喊著救命,哥哥沖進來把我抱起來,可是哥哥卻死了……如果不是為了救我,哥哥不會死……」

當她看到她娘親和兄嫂的遺體時,她徹底崩潰了,連著幾日不吃不喝,整個人精神失常,是她爹打了她一巴掌,將她給打醒。

她爹痛心疾首的說,若她不好好活著,才是對不起她死去的娘親和兄嫂。

從那時開始,她不再提起那場水患,她努力過日子,用心拉拔瑛兒、康兒。

當她想起逝去的親人想哭時,她便抬頭望向天際,想像他們三人在天空的那端對她微笑,她也會對他們綻放一記微笑,告訴他們,她過得很好,要他們不必擔心,她一定會好好的過,也一定不會再失去所愛的人!

「都過去了,不要再想。」陸淺平把顫抖不已的她擁進懷里安慰,他一下一下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從她的泣不成聲中感受到她的悲痛。

不知道為什麼,他想到了甄景。

甄景性格要強,從不示弱,彷佛稍微示弱就會失去自我一樣,即便兩人交往了五年,也已同居多年,在她父親的喪禮前後,她都不曾在他面前掉一滴淚。

她從不表露情緒,從不倚靠他,令他無從對她交心,也使得他們越走越遠……

而現在,和他說不上熟的裴班芙卻毫無保留地在他面前流露情緒,對他傾吐內心的恐懼,間接說明了她對他的信任。

在她心目中,他一定是值得信任的人,她才會無所顧忌地表露自己。

他和裴班芙才認識多久?她就如此信任他,而交往多年的甄景卻不信任他,讓他覺得感慨,到底是裴班芙太容易相信人,還是甄景太不容易相信人?

這個問題,他沒有答案,但他知道,他和甄景的相處越來越累,早失去了交往初時的甜蜜,也沒有規劃過未來,彷佛彼此不在對方未來的藍圖中,只是都不想當提分手的那個人,拖著就看誰先提分手。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時候想起甄景,又為什麼會把裴班芙和甄景做比較,明知把她們兩人做比較是不恰當的,可他偏偏不由自主地比較起來。

「我知道都過去了,可是我好怕,我好怕水患會再來,水會在我睡著之後淹進來……」

說著,她冷不防地打了個激靈。

「有我在,你不必怕。」陸淺平扶她躺好,替她蓋好被子,「我在這里守著,你安心睡一覺。」

裴班芙拉著他的衣角,猶不放心地說︰「淺平哥,你答應我,我睡著之後你不能走。」

陸淺平點頭,「我不走,我一直在這里,等你睡飽了,睜開眼楮的時候,仍舊會看到我。」

裴班芙松了手,「那我就信你了。」說罷,她閉起了眼楮。

知道旁邊有個人真的安心許多,她原先就因為惡夢沒睡好,現在一放松,便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這回,她沒再作水患的惡夢,而是作了個美夢,在開滿小白花的山谷里和陸淺平一塊放風箏,她嘴角揚得高高的,笑聲傳遍了山谷……

她也不知道放個風箏為什麼會那麼歡喜,但只要跟他在一起,她就覺得開心。

當她再睜開眼楮的時候,只覺得整個人神清氣爽,一轉頭,卻看到陸淺平坐在床沿,雙手抱肘在懷,頭靠著牆,眉頭還蹙著,似乎睡得不安穩。

她悄悄坐起來,心跳莫名加速,她細細端詳他的眉眼,越看越覺得他長得好看,俊朗的臉龐、劍眉星目、英挺的鼻梁……

其實以前他也是長這樣,只是沒有神采,套句她娘親說的,是個沒有靈魂的人,整日痴傻的笑著,就是個好看無害的傻大個兒。

一個沒有靈魂的人是沒有吸引力的,而如今他有了靈魂,這才吸引了她……

所以,她被他吸引了?

她模著心口感受,在心中默默地道︰好像是的。

突然間,她想知道前世的他有沒有家室,有沒有妻兒……

想到這,她的臉倏然一熱,要命!她干麼想知道他有沒有妻兒?她怎麼會有這些亂七八糟的心思?被人知道了,肯定要笑話她不害臊。

為了讓自己不再想入非非,她決定把陸淺平搖醒,「淺平哥,你醒醒,天亮了。」

陸淺平睡的並不深,裴班芙一搖他,他就醒了。

他睜開眼楮,看到裴班芙對他展顏一笑,「淺平哥,你怎麼真沒走?整個晚上靠著睡肯定很累吧?」

「我答應了你,自然不能走。」陸淺平起身,舒展了筋骨之後看著她,「你怎麼樣,睡得好嗎?有沒有再作惡夢?」

她不敢說出口她沒有作惡夢,而是作了美夢,跟他倘佯山谷的美夢。

「我睡得很好,沒有再作惡夢了,只不過……」她眨了眨眼,不好意思的指指肚子,「肚子餓了。」

兩人洗漱後,收拾了包袱到客棧大堂用早飯,听到同樣投宿的客人在談岐州的水患。

陸淺平用心聆听,裴班芙同樣拉長了朵耳听得仔細,听到洪水滔天、河道堵塞、災民百萬等等,她看到陸淺平眉峰蹙得極深,她也不由得跟著忐忑起來。

她小聲問道︰「淺平哥,岐州的情況听起來很嚴重,咱們還要去嗎?」

陸淺平點頭,「要去。」

究竟是什麼原因致使河道堵塞,要看了才知道。

裴班芙潤了潤唇,「可是听他們的說法,災民都變成了流民,沿路搶食……」

陸淺平冷不防地道︰「你在這里等我,我自己去。」

一听這話,裴班芙急了,「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豈是貪生怕死之輩?要去就一起去,我跟你一起去!」

「急得江湖用語都出來了?」陸淺平笑了,可隨即正色道︰「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是我听了情況覺得不妥,你是姑娘家,不宜前往災區,讓你自己回去我也不放心,此地安全,你在客棧等我……」

但裴班芙不等他說完便猛烈搖頭,「我不要!我要跟你一起去,我不要自己留在客棧里,萬一我再作惡夢怎麼辦?誰來喚醒我?」

陸淺平想到她昨夜發惡夢的樣子,不禁遲疑了,再想到流民可能不久後便會來到此地,那麼將她留在客棧里也並不是全然的安全。

最後,他松口道︰「那好吧,一起走。」

裴班芙松了口氣,她打從心里不想跟他分開。

上路前,陸淺平去喂馬,裴班芙到點心鋪子打包了十個肉包、十個菜包,也備好了水,自覺這樣就萬無一失了,只要在日落前找到客棧就行。

兩人一騎往官道走,一路上果然遇到許多流民,許多人拖兒帶女、形容憔悴,基于大岳朝律法嚴正,民風也並不剽悍,加上不時有官兵由官道而過,流民便也不敢造次。

他們乞討,但並未搶劫,之前在客棧那些人說的,可能是盜匪假扮成流民趁火打劫,真正的流民都神情疲憊,哪里還有精力能搶劫呢。

見此情況,裴班芙真正放下心來,也慶幸自己堅持跟著來。

兩、三個時辰後,兩個人都有些疲憊,也要讓馬歇會兒,于是陸淺平找了個陰涼的樹下休息。

大樹下也有好些個人在休息,他們全都面露倦容。

裴班芙拿出包子來,給陸淺平三個,她自己則拿了個白胖的肉包子吃得很香,正吃著,卻發現對面兩個衣衫檻褸的小女孩瞬也不瞬的盯著她看,時不時地吞一下口水。

敢情是餓了啊!

裴班芙和善地遞了兩個肉包子給她們,兩人馬上接過手,狼吞唬咽的吃了起來。

女孩們的娘親感激地道︰「她們一天沒吃東西了,多謝姑娘心善。」

裴班芙也遞了個包子給孩子的娘,順口問道︰「你們要去哪里啊?」

「我們要去錦州城。」婦人千恩萬謝的接過包子,說道︰「朝廷的欽差大人說了,讓我們能走的往錦州城走,那里的知府會安頓我們,只要我們到了錦州城,生計不成問題。」

裴班芙坐了下來,小聲對陸淺平道︰「錦州是安南最富裕的城鎮,有好幾個大型碼頭,專門跟鄰近的齊朝、寧朝、榮朝做生意,土壤肥沃,物產豐富,土地也最大,最重要的是,離岐州並不遠,走個十來日便能走到。」

陸淺平听的仔細,心道︰雖然無法根絕水患,但皇帝的辦事效率極高,已經派達了欽差,妥善安排了難民的去處,如此一來,難民便不會隨處亂竄,形成治安問題。

眼下是大岳天隆五年,皇帝姓寧,單名襲字,登基五年來,治國有方,國泰民安,唯有水患令他束手無策,但他仍是個令人稱頌的稱職皇帝。

若自己能找到治水的方法,必定能在大岳朝的歷史上留下一筆,那也不枉他魂穿而來。

等陸淺平回過神來就發現,才一會兒功夫,裴班芙已經把所有包子都發完了,她自己才吃了一個。

他失笑道︰「你把包子都送人吃了,咱們自己怎麼辦?」

裴班芙掩唇發出一聲輕笑,「我受不了他們肚子餓的眼神嘛,至于咱們……咱們快點找到客棧就行啦!」

陸淺平卻反問,「如果找不到客棧呢?」

裴班芙一愣,愕然道︰「應該……不會吧?」

「所以啊,幫助別人之前要先想到自己。」陸淺平揉亂她的頭發,「行有余力才能助人,不由分說就去助人,那是給自己找麻煩,明白嗎?」

裴班芙輕咬著嘴唇,點了點頭,「明白。」

陸淺平不以為意地拍拍身邊的空位,道︰「坐下吧,再歇會就要啟程了,這樣才能確保天黑前找到客棧。」

裴班芙在他身邊坐下,她單手抱著膝,把下巴擱在膝上,隨意拿起一枝樹枝畫著地,突然道︰「淺平哥,彩虹村遭遇水患那時,我們餓了兩天兩夜,好不容易才等到半月城的首富雷老爺子發放米粥。雖然那只是一碗清粥,可我至今記得那碗粥的味道是那麼香、那麼甜,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那是世上最好喝的一碗粥……我想,將來他們也會跟我一樣,永遠記得今天那包子的味道。」

陸淺平看著她迷迷蒙蒙的眼眸、好似有一簇火光在他眼里閃爍,這是這個女孩子第二次讓他心中五味雜陳又說不出話來。

她看起來總是大刺刺、漫不經心,但她不是個魯莽的女孩子,事實上她心細如發,能夠推己及人卻又多愁善感,在她面前,他時不時就會變得渺小,她經歷過的,都是他無法想像的,她宛若堅韌的木槿花,若是易地而處,他可能沒有她那麼堅強。

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里,前世他從來沒有反省自己的想法,但此刻他深刻的自省著。為何他看事情都只看到表面呢?是什麼讓他失去了柔軟的心?而裴班芙這個女孩子,為何歷經了世間最剜心的分離、最悲痛的死別,還能保有柔軟的心?

半晌後,他低聲說道︰「天黑之前咱們會找到客棧。」

裴班芙一愣,她看著他,「淺平哥……」

他明白她在說什麼是嗎?好像是……他好像真的明白。

倏然間,她毫不保留的對他展顏一笑,「嗯!一定會。」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5 00:06:20

第三章 想做人上人

三日後,陸淺平兩人到了岐州,大水已退,但四處仍流淌著泥水。陸淺平到了河段沿岸觀看一番,心里已有定見。

裴班芙沒有吵他,她安靜的在他身邊待著,放眼望去,樹皮、樹葉都被剝光了,只剩下口生生的枝干,還有成群結隊的野狗在亂墳崗上找屍首。

這副景象令人心驚,但她並不陌生,彩虹村也歷經過如此人間煉獄。

她蹙著眉心,心痛的問︰「淺平哥,你能治河嗎?」

陸淺平不發一語。

裴班芙幽幽地嘆了口氣,「我好希望出現一個能治河的人,不要再有人眼睜睜看著親人被沖走……」

陸淺平眨了眨眼,「咱們先回客棧。」

回到客棧,陸淺平向掌櫃借了筆墨紙硯,他畫了一張岐河河流、閘口的詳圖,雖比不上他前世畫的精密水形圖,但也足夠讓看的人明白了。

他帶上親自畫的河圖,和裴班芙一起去求見知府大人。

衙門外,衙役狐疑的上下打量著他,「你要見我們大人?你會治河?」

陸淺平點頭道︰「不錯,在下要向知府大人說明治河方法,勞煩通傳。」

衙役不耐煩地揮揮手,「去去去,別在這里瞎說了,快走吧!」

陸淺平面沉如水,蹙眉問道︰「你為何認為我在瞎說?」

衙役不屑地看著他,「這些年來,多的是像你這種貪圖賞金的招搖撞騙之徒,將治河的法子說得天花亂墜,就是想要眶騙我們大人。告訴你,我們大人不是那麼好騙的,眼下大水才剛退,事情多,我也沒空拿你們問罪,你們快走吧!」

陸淺平卻是寸步不移,沉聲說道︰「只要知府大人听了我的說明,便會明白我並非騙子。」

衙役撇了撇嘴,「我們大人現在一個頭兩個大,光是處置災民都分身乏術了,哪有空閑听你說話,你們還是快走吧,別給我鬧事。」

見衙役怎麼都不通傳,裴班芙拿走陸淺平手里的圖,笑吟吟地遞給他,「那麼請大爺將此圖交給知府大人可行?若是大人有意召見,我們就落腳在來富客棧,姓陸。」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那衙役勉為其難地將河圖收下,打發兩人道︰「好吧,這圖我會交給大人,你們快走吧!」

只是兩人在客棧等了三日卻始終沒有消息,他們不死心,又再次前去府衙。這回衙役換了人,但同樣將他們拒于門外,甚至一句話都不讓他們說便將他們轟走。

「太過分了!」裴班芙氣得直跺腳,「看他們的態度,怕是知府大人都沒收到河圖,被蒙蔽了。」

陸淺平卻是不發一語,眼眸盯著告示牌。

「淺平哥,你在看什麼?」裴班芙湊過去,看到貼著招人告示,上面寫著府衙要清理泥沙,在招臨時工,男女不拘。

她的視線兜回陸淺平臉上,問道︰「淺平哥,你想做什麼?」

「大災之後必有大疫。」陸淺平微眯了眯眼,「我猜想,知府大人總要去現場巡視吧,若是咱們在現場,至少有機會見到知府大人,也比傻傻在客棧里等好。」

裴班芙打了個響指,眉開眼笑地道︰「這主意不錯!」

說著,陸淺平看了看兩人的衣著,又道︰「不過穿這樣可不行,回去喬裝一番再來。」

兩人回到客棧,向店小二買了兩套舊衣,又刻意將臉涂黑,裝成一副莊稼漢和農家娘子的模樣,隨即往招募清淤工人那邊而去。

清理河道泥沙是大工程,當地百姓遭逢巨變,多數家里都死了人,辦喪事和傷心都來不及,鮮少有人去應征清運工人,因此兩人很容易便得到了差事,隨著工事領班和其他人一塊兒來到岐河河道。

他們很幸運,第二日上工便听到知府大人來了,陸淺平兩人對看一眼,伺機而動,不著痕跡地往知府大人休息的亭子里移動,有樹木掩護,加上工人多,少了兩個人也沒人發現。

亭子里,除了身著官服的知府外還有兩個人,三個人正在交談,因為不知在商議什麼要事,他們也不好貿然跳出去求見,便在樹後等候時機。

「恭喜大人,這回朝廷撥下來的賑災銀兩足足有二千萬兩,其中一千萬兩做治河用,已經全數搬進大人的私庫中,其余的,下官會看著分配。」

知府滿意地捋著胡子道︰「如此甚好,切記要人人有份,才不會東窗事發。」

那人陪著笑臉,笑得很是殷勤,「下官明白。」

另一個留著兩撇胡子,師爺模樣的人說道︰「大人,前幾日有個傻子呈了張治河圖要見大人,說是有極好的治河方子要向大人說明。」

語畢,三個人同時笑了起來。

知府笑呵呵地道︰「本官哪里需要什麼治河法子,唯有年年治河,年年治不好,爾等才有油水可分,本官也才能過得滋潤快活。」

不遠處的陸淺平听見這番話,唇抿得死緊,手也攥得緊緊的。

看來他是白走一趟了,當一個父母官只想貪墨,他縱然有再好的治河法子也是枉然,因為正如那無良知府所說的,他並不想治河,治河只是他們貪污的掩護。

裴班芙簡直不敢相信她听到的,「淺平哥,他們這是什麼意思……」

陸淺平沉著臉搖了搖頭,裴班芙會意,也噤聲了。

一會兒,工班領頭來請知府過去視察,等他們走後,陸淺平拽起她的手轉身離開。

「走吧,無須再待下去了。」他目如寒星,頭也不回的說。

裴班芙眉頭幾不可見的蹙了蹙,「淺平哥……」她也對知府很失望,可是就這麼回去她又有些不甘心。

難道他們什麼都不能做?知道了知府貪墨的事,就這麼放過那幫人?治河的一千萬兩全入了知府的口袋,那百姓怎麼辦?

她越想越氣,越氣便越不想就這麼離開。

陸淺平當機立斷道︰「那些人都是一丘之貉,良心早被狗吃了,在這里多停留也是無用,回去再找別的法子。」

兩人回到鎮上,神情顯得疲憊,疲憊中還帶著一絲沮喪。

陸淺平牽著裴班芙的手走進茶棧,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起便握著她的手,借著兩人要落坐之際,他才不著痕跡地松開。

裴班芙的耳根子驀然一熱,臉也微微發紅,其實一路上,她都很享受被他牽著的感覺,一點都不覺得他牽她的手是在冒犯她,或吃她豆腐。

她對他的感覺和來時已大不相同,她覺得他們親近了許多,雖然談不上冒了什麼險,但就是有種共患難的感覺,這或許就是她娘親說的革命情感。

她看著坐在對面的陸淺平,他正看著窗子外,眉角微挑。

她喝了口茶,偷偷打量著他,半晌後忍不住問道︰「淺平哥,你在想什麼?」

陸淺平回過神來,他正色地看著她道︰「我找到我要做的事了。」

裴班芙一對眸子靈光閃動,好奇地問︰「你要做的是什麼事?」

陸淺平喝了口茶,道︰「我今天明白了人微言輕的道理,我若想要治河,得先求功名。」

聞言,裴班芙臉上閃過一抹錯愕,「求功名?」她壓根沒想到他要做的事是考科舉。

陸淺平眼底毫無一絲波動,他平心靜氣地道︰「如果我成了知府,那麼我就能決定要如何治河,也能把那些貪官污吏治罪。」

「啊?」裴班芙瞪圓了眼,心里一陣咯噎,「你的意思是,你要做知府?」

這這這……套句她娘親說的,天方夜譚!他怎麼能在頃刻間便決定要考名功、做知府?

他這目標會不會太不切實際了一些?

「不一定要是知府。」陸淺平眼眸里波瀾不驚,最終道︰「總之,必須是個有功名在身上、說得上話的人。」

裴班芙潤了潤唇,「淺平哥,考功名會不會太、太耗費時間了?」

考功名豈是那麼簡單的,若功名那麼好考,她爺爺學富五車,又怎麼會一輩子都考不上?因為要治河而考功名的做法根本是曠日費時、本末倒置。

「除非考試是五年、十年才舉行一次,否則哪里會浪費時間。」陸淺平氣定神閑的說。

前世他是學霸,還有令人嫉妒羨慕的過目不忘本領,為了補強看 書的速度,他學了速讀,可以一目十行,他有信心可以過關斬將,拿到他要的名次。

「淺平哥,你好像太樂觀了,科舉不是那麼好考的,就算五年才舉行一次,就算你足足準備了五年之久也未必考得上。」裴班芙苦口婆心地道︰「你還是快點打消考功名的念頭,想想有什麼其他辦法可以參與治河比較實在。」

陸淺平對她大潑冷水的態度不以為意,反而問道︰「你說說這里的考試制度,我做個參考,也好制定往後的讀 書計劃。」

裴班芙見他油鹽不進的樣子,有心要他打消念頭。

她將椅子拉前,整個身子往前傾,瞬也不瞬的瞪視著陸淺平,「淺平哥,你听好了,大岳朝的科舉考試有四級,院試、鄉試、會試、殿試。要取得科資格要參加童試,童試分為縣試、府試、院試,院試合格取得秀才資格,我爺爺就是秀才,這只是入學考試,只是入學考試啊!」

她爺爺是開學堂的,她對大岳朝的科舉制度自然有所了解。

陸淺平看著她夸大的肢體和表情,有些想笑,他端茶喝了一口掩飾笑意,一本正經道︰「我明白,跟我們那里的制度差不多,你繼續說。」

裴班芙驀然有些泄氣,她娘親說,他們那里的百姓從小考到大,且不分男女,還不是為了求功名而考試,考試只是為了有學堂可上,每個人最基本都要讀 書十二年以上,每個人都會斷文識字!

既然陸淺平是從那里來的,自然習慣了考試,她的恐嚇還會有用嗎?

「不說了。」她意興闌珊的靠向椅背,「你若真要參加科舉考試,詳細的回去問我爺爺便可,他老人家肯定會很高興為你解說。」

「怎麼突然喪氣了?」陸淺平饒富興趣的看著她鼓起的腮幫子,莫名的想捏一下。

裴班芙嘴角一勾,「你想做的事我阻止不了你,就如同我想做的事也不會被他人所左右一樣,所以我不說了。」

陸淺平一笑,「咱們明日便回半月城。」

「嗯。」裴班芙自然同意,出來這麼久,家里肯定急死了,而且,她心中另有盤算。

等回了家,听到她爺爺講那一關又一關的科舉考試制度,競爭之激烈……嘿嘿,他肯定就會自己放棄科舉的想法,也不必她在這里多費唇舌了。

兩人離家半個月,回家自然被劈頭蓋臉的一頓罵加一通訓。

陸慕娘連忙護著他們,「裴大哥,人平安回來就好,就別罵他們了。」

裴再思蹙眉道︰「你們倒是說說,出去這麼久是去哪里?去做什麼?」

陸淺平道︰「去岐州。」

裴班芙道︰「去散心!」

兩個人同時說出口,但答案卻是不同,所有人都看著他們,臉上浮現問號。

裴班芙一顆心幾乎要蹦出喉嚨,她瞪了陸淺平一眼,連忙陪笑道︰「我們是去岐州散心!」

真是的,淺平哥怎麼可以實話實說?要是她爺爺和她爹知道他們跑去因水患正亂著的岐州,肯定又會再挨一頓罵。

「你這丫頭在胡說什麼?」這下子連默不作聲的裴一石也皺起了眉頭,「怎麼會去岐州散心?不知道岐州眼下是什麼情況嗎?」

裴班芙眼珠子飄呀飄的,顧左右而言他,「就……就是去走走看看……而已。」

裴再思板著臉,忍無可忍的拍桌,「裴班芙,你給我從實招來,你們究竟去了哪里?」

眼看裴再思動怒了,裴元瑛有些害怕,她扯了扯裴班芙的衣袖,小聲道︰「姑姑你就快說實話吧,別惹爺爺生氣了。」

怎麼連瑛兒也听得出來她在說謊啊?裴班芙訥訥地苦著臉,伸手模了模鼻子。

哎喲!都要怪淺平哥,他沒說出岐州兩字就沒事了,如果說去錦州玩還能圓得過去,可淺平哥都說出口了,這下要怎麼辦才好?

「不是去散心,是去看岐河。」陸淺平突然出聲,眼眸中甚是坦蕩。

裴班芙驚訝地抬眼看他,敢情他要實話實說?

「看岐河?」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陸淺平,神色皆訝異不已。

裴再思蹙眉不解地問︰「淺平,你為何要去看岐河?」

從他們留下的紙條,可以看得出來芙兒是跟著陸淺平去的,那麼主張要去岐河的人自然是陸淺平了。

陸淺平淡定地道︰「我想看看岐河發生水患的原因。」

他不想遮掩了,而且接下來他要做的事也遮掩不了,不如坦誠告知。

「哦?」裴一石來了興趣,「淺平,你怎麼會想看岐河發生水患的原因?」

陸淺平道︰「我想了一些治河的法子,想看看是否能派上用場。」

聞言,裴一石的眸光動了動,「你想了治河的法子?」

陸淺平點頭,「是的。」

陸慕娘面色一變,急急攔道︰「淺平!想什麼治河的法子,快別胡說了!」

裴一石看著正色的陸淺平,倒是不置可否,「所以呢?派上用場了嗎?」

陸淺平蹙眉搖頭,「並沒有,當地知府根本不想治河,只想從中貪墨,唯有治不好河,方可年年貪墨。」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水患為何不能根治?原因眾說紛雲,但官員貪墨是其中很大的問題,只是沒人敢去觸踫,在這個民不與官斗的時代,明哲保身才是王道。

陸慕娘憂心忡忡地看著兒子,「淺平,你就不要管什麼治河了,那不是你該管的事,現在你病也好了,就跟著你裴大叔和東承學學怎麼修繕房屋或者種田打獵,不然就到鎮上的打鐵鋪謀個差事……」

陸淺平正色道︰「不,娘,我已經想好了,我要考功名,考了功名,當一個說話有分量的人才能治河。」

陸慕娘听得大驚失色。「你這孩子為什麼一直說治河?你會治什麼河了?擋人財路,弄不好要殺頭啊!」

陸淺平平靜地注視著陸慕娘,輕聲但堅定的道︰「娘,因為畏懼強權,就要任由每年河水泛濫,帶走無數生命嗎?」

听到這話,裴班芙愣愣的,她的心跳莫名加速,她突然覺得陸淺平身上有道光,讓他整個人閃閃發亮。

雖然他這套理論她已經听過了,當時她還一心想阻止他,可現在,他說得那麼正氣凜然,神情看起來那麼的剛正又神聖不可侵犯,彷佛任何要他打消念頭的人都該感到羞愧。

「淺平。」陸慕娘驚愕地看著他,不由得語塞了,一時間,她有種這孩子好像不是她的孩子的感覺……

「淺平,沒想到你竟有如此志向,實在叫我太慚愧了。」葉東承一臉折服。

就在眾人或驚愕或嘆服之際,裴一石卻突然鼓起掌來,他看著陸淺平,眼中流露著激賞,「好!這孩子有出息,說得太好了。」

「裴老爺子。」陸慕娘欲言又止地看著裴一石,「淺平他根本不會什麼治河,您也知道他傻了多久,他現在說的這些話都不能當真。」

裴一石玩味地看著陸淺平,「可是他現在不傻了,不是嗎?」

「不錯,淺平哥他不傻了,不但不傻,還聰明的很哩,要考功名,絕對不成問題!」裴班芙在不知不覺間,變成第一個跳出來聲援陸淺平的人,早把她想借助眾人之力打消陸淺平考科舉的計劃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淺平,你真的有心想考取功名?」裴再思端正了神色問道。

「是的,裴大叔。」陸淺平沒有一絲猶豫,答道︰「我要考取功名,進而治河。」

裴再思目光在他堅定的臉上掠過,他點了點頭,淡淡地道︰「既然你已經下定決心了,那麼就堅持到底,莫要半途而廢。」

陸淺平神色嚴肅而認真,「我不會讓您失望的,裴大叔。」

裴一石笑呵呵地道︰「那你可要早點著手準備了,距離童試只有半年的時間,只怕你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了。」

陸淺平道︰「所以了,爺爺,我想請您做我的老師,請您指點一二。」

裴一石笑容更深了,「我很樂意!」

陸慕娘情緒激動,有些生氣地道︰「你們、你們怎麼回事?明明阻止他都來不及了,怎麼反過來支持他?」

裴班芙對陸慕娘眨眨眼,「大娘,您不覺得淺平哥很帥嗎?」

很帥是裴班芙她娘親在世時常說的話,但指的不是長的帥,而是行為與眾不同。

如果今天換成任何一個人說這番話,陸慕娘也會覺得很帥、覺得佩服,可那是她的兒子,她最不情願的就是她的兒子和官字扯上邊,讓他有任何一絲會上京的可能。

他絕不能去京城,絕對不能!可如今,好像不是她能阻止得了了……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裴家所有人走路都輕手輕腳的,所有人在陸淺平房門口經過相遇,都會不自覺地抬手放在唇上噓一聲,彼此提醒小聲點,不要打擾了讀 書中的陸淺平。

陸淺平前世是學霸,可裴再思並不知道這一點,不過他很快就發現陸淺平「是讀書的料」,還斷言他一定考得上童生,但他從不問陸淺平是如何會識字、寫字的,只指點他該背什麼。

對于裴一石的預言,陸慕娘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她的兒子不傻了,甚至還有讀 書的潛質,有乃父之風;憂的是,再這麼下去,萬一「不小心」過五關斬六將,進到了殿試怎麼辦?他那肖似他父親的臉龐,很容易會引起懷疑,乃至于為他招來殺身之禍……

可想到這,她又覺得自己太看得起自己兒子了,進入殿試哪是那麼簡單的事,她不需要太過杞人憂天,自己嚇自己。

于是陸慕娘不知不覺間也認同了陸淺平要考功名之事,她的身體一天天好起來,她給陸淺平縫衣納鞋、煮消夜做點心,整個人都鮮活了,臉色也較之前紅潤許多。

「淺平,你休息一下,把這碗補湯喝了。」

夜已深沉,陸慕娘端著一碗剛炖好的羊肉湯到陸淺平房里,關切兒子的心意溢于言表。

陸淺平接過托盤,隨口道︰「娘身子才好,有空就多歇著,不需要為我張羅這些,我若餓了,自己會去廚房找東西吃。」

他覺得陸慕娘跟他前世的母親頗為相似,就是個恪守本分的小婦人,小小的變化就足以讓她心驚膽顫,他倒是有些好奇,這樣的婦道人家怎麼會帶著他寄人籬下,她的夫家、娘家呢?都去哪里了?他又何以從母姓?

「娘也不能幫你讀 書,替你做些夜消,心里也踏實,你就不要管了,只管吃就是。」陸慕娘微笑地看著他道。

陸淺平拉著她的手道︰「娘,您坐,我有些事要問您。」

陸慕娘面容慈祥地坐了下來,「什麼事呀?」

他面色一正,注視著陸慕娘,冷不防地問︰「娘,我爹呢?我爹在哪里?咱們又為何會在這里生活?」

突然听見這個問題把陸慕娘嚇了一大跳,陸淺平以前是傻的,所以從來沒有問過她這個問題,她也就沒有想過要怎麼回答,如今他好了,會想知道自己的父親也是人之常情。

這可憐的孩子,從來沒見過自己的父親,這都是她的錯,都要怪她……

她語帶苦澀地道︰「淺平,你爹他……」她想說死了,可她又不想詛咒那個對她來說極其珍貴的人。

「你爹他、他……」她實在不會說謊,不由得語塞了。

陸淺平驀地按住她的手,「娘,您有苦衷,不想說便不要說,無須給我找理由,您只要告訴我,我爹是惡人嗎?他是罪犯嗎?」

「絕對不是!你爹他絕對不是壞人!」陸慕娘拼命的搖頭,澀聲道︰「他是個好人,世上再無他那麼好的人了,他也對我很好,若是他看到你,不知道會有多開心,若是……他能見到你……」說到後來,她的聲音漸小,眼里已隱隱泛淚。

陸淺平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我明白了,您不用再說了,我也不會再問的。」

見她不能吐實,他已主觀地認定了陸慕娘是第三者,而他的身分極可能是私生子,甚至,他的父親未曾見過他,可能還不知道他的存在。

裴班芙就站在陸淺平房門口,裴一石原本讓她拿兩本 書過來給陸淺平,可到了門前,見房門半掩,里頭母子倆的交談聲傳了出來,她悄悄听了一會兒便安靜地走開。

以前她從沒想過陸淺平的身世,因為自小時候起,她的生活里就有他們母子,他們就像她的家人一樣,所以她沒想過他們有真正的家人,也沒想過他們的家人在哪里。

可現在看來,陸慕娘說得隱諱,讓她也想知道陸淺平的爹在哪里,若是他們的家人找來,他們是不是就得離開彩虹村了?

想到陸慕娘和陸淺平可能會離開,她的心里不是那麼好過……好吧,是很難過,她不希望他們離開,一點兒也不希望。

那有什麼方法可以讓他們不要離開?

讓她爹娶了陸大娘?哎喲,不成不成!她爹和陸大娘十幾年來都像兄妹一樣相處,陸大娘喊她娘嫂子,她怎麼可以讓哥哥去娶妹妹呢?因此她很快否決了這個餒主意。

那麼,除了這個方法之外,還有什麼方法可以留住他們?

如果要用姻緣的方式留住他們,那她……嫁給陸淺平?

她沒有立刻否決自己腦中冒出來的想法,可她的臉卻熱了起來。

她能嫁給陸淺平嗎?她有資格嗎?她配得上嗎?

他要考功名,而且她爺爺說他一定能金榜題名,而她是被退親的大齡姑娘,今年都二十了,村子里像她二十了都還沒嫁人的姑娘根本沒有。

想到這里,她有些憂郁起來。

陸淺平不知道她被退過親,若是知道了,不知會怎麼看她?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5 00:06:36

第四章 好友的提點

叩叩!叩叩!

天未亮,陸淺平已經起來讀 書了,這時听到敲門聲不禁有些訝異,誰這麼早?

他打開門,看到一臉神清氣爽的裴班芙站在門外。

「早啊淺平哥。」裴班芙沖著他一笑,抬高了手里拎著的東西。

他瞪著她手里的東西,「這是……」她手里拎著的是運動鞋,雖然做工不甚精細,但看得出是運動鞋。

「運動鞋。」裴班芙微笑道︰「你應該知道運動鞋吧?我娘教我做的,我娘說,運動有助記憶,淺平哥你現在最需要的就是記憶力,所以,咱們去運動吧!」

她把鞋遞給陸淺平,淺淺一笑,「喏,換上,再換輕便些的衣裳,像我一樣。」

陸淺平這才注意到她穿的很輕便,頭發紮了起來,腳上也是一雙運動鞋。

她說的不錯,運動有助記憶,況且他要考功名,是長期抗戰,更需要好的體力,因此他也就拿著鞋子,從善如流地進房去更衣換鞋。

鞋子一套上去他就覺得舒適無比,比他來到這里之後穿的任何鞋都要舒適,大小也剛剛好,他不禁露出一個笑容,小丫頭還有這等手藝,叫他頗為意外。

一見他出來,裴班芙立即緊張的盯著他的腳看,「如何?會太緊嗎,還是太松?」

陸淺平抬腳作勢踢了踢,臉上掛著笑容,「不會太緊也不會太松,大小剛好。」

裴班芙的表情頗為滿意,得意地道︰「我就知道會剛好,我可是盯著你的腳看了好幾天才下手做的。」

陸淺平眼眸泛著笑意,說︰「你盯著我的腳看了好幾天,我怎麼不知道?」

「因為你只盯著 書看啊。」裴班芙哼了哼,「我猜想,在考上童生之前,就算你窗子外有十頭牛跑過,你也不會抬頭看一眼。」

听到這話,陸淺平不由得失笑,「我有那麼專心嗎?」

裴班芙重重點頭,「心無雜念,非常專心。」

陸淺平讀 書的方式她看了都佩服,除了吃飯、洗漱、睡覺之外的時間都在讀 書,他很堅定,照著她爺爺開的書單讀書,看得出是個自律性非常強的人。

兩人並肩到了屋外,晨光熹微,天邊露出了白光,依稀可見遠處的青山。

陸淺平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不得不說,古代的空氣確實很清新,各項空氣污染的條件都不存在。

「你想做什麼運動?」陸淺平問道。

在這古代,沒有運動器材,能做的運動也有限,除非裴班芙那位穿越者娘親連運動器材也有辦法打造出來。

不想裴班芙卻指著遠處的山林道︰「淺平哥,咱們慢跑吧,沿著玲瓏山跑一圈。」

陸淺平眉毛一挑,「你說,要跑一圈?」

裴班芙歪著頭看他,秀眉一挑,「你不要小看我,我自小跟我娘一塊慢跑,我娘說我的實力都可以跑馬拉松了。」

陸淺平眼里充盈著笑意,「是嗎?」

他覺得很不可思議,他如今身在古代,而她一個土生土長的古代人,卻時常用現代用語與他對談,真不知這是什麼樣的緣分?

兩人沿著玲瓏山跑完一圈回到家時,天色已透亮,大黃狗麥可在院子里迎接兩人,興奮的圍著兩人打轉。

陸慕娘已經做好早飯了,一家人在堂屋里圍著飯桌,好不熱鬧。

「姑姑,今天村里的孩子都要進城去看放水燈,你帶我們去好不好?」

裴班芙才一坐下,裴元瑛就提出要求,她和裴元康兩雙渴望的小眼眸期盼地看著她。

裴再思蹙眉道︰「水燈節人多,你姑姑一個人怎麼照顧你們兩個皮蛋?萬一走丟了,要上哪里去找人?」

裴元康馬上保證道︰「不會走丟!我們一定會緊緊牽著姑姑的手,絕對不會放開!」

葉東承惋惜道︰「可惜我早上劈柴傷到了手腕,不然就可以陪你們去了。」

聞言,裴班芙轉著眼眸思忖,她爺爺上了年紀,是不會去城里湊熱鬧的,她爹這幾日染了風寒,精神不大好,陸大娘身子弱,就算跟去了也不可能幫忙照顧孩子,東承哥又傷了手……

想著想著,她的眸光定在身強體健又有不知名武功能夠保護他們的陸淺平身上,眼楮閃了閃。

她展顏一笑道︰「淺平哥,你還沒看過放水燈吧?不如晚上陪我們一塊兒去看放水燈,吃吃小吃?」

听見這話,陸淺平不由得一愣,這段日子大家知道他要考試,誰也不敢打擾他,所以他沒想到裴班芙會邀他去看燈。

更沒想到的是,陸慕娘也接口道︰「是啊淺平,你就陪芙兒他們一塊去吧,努力讀 書的同時也要適時放松一下,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她這是有私心的,她的淺平已經不傻了,又已經二十六歲,早錯過了婚期,現在的當務之急可不是讀 書,而是幫他找個媳婦兒!

在她看來,世上再沒有比芙兒更好的姑娘了,若是芙兒能當她的媳婦,她死後不必擔心淺平一個人留在世上無依無靠的,淺平也能永遠留在這個家,成為這個家的一分子。

「年輕人是該出去走走。」裴一石模著胡須道︰「淺平,你就陪他們去吧,我對你有信心,即便少讀一晚你也一定考得上。」

「淺平叔,陪我們去嘛!」裴元康跳下椅子,他一溜煙地跑到陸淺平身邊,拉著他的衣袖哀求。

裴元瑛則是道︰「淺平叔,我們真的真的真的很想去!村子里的孩子都會去,如果我們沒有去,我們會讓人瞧不起。」

「這麼嚴重?」听到這話,陸淺平不禁笑了,他模了模裴元康的頭,「好吧,我陪你們去就是了。」

「耶!」兩個孩子都發出了歡呼聲。裴班芙看著陸淺平,唇畔泛著一抹微笑。

怎麼回事,想到晚上要和他一塊去看放水燈,她怎麼會莫名的開心?這是她娘親說的約會嗎?但是有兩個小蘿卜頭跟著,應該不叫約會吧?

一年一度的水燈節在半月城是大事,家家戶戶門口都搭起燈棚,懸掛各式花燈,各地來趕集的攤販將城里幾條主要大街都擺滿了,吃的、喝的、玩的應有盡有。

游客把道路擠得水泄不通,除了半月城的居民,鄰近城鎮的居民也來湊熱鬧。賞燈的酒樓外,有許多人在猜燈謎,半月湖上,幾百盞水燈緩緩順水漂流,彷佛天上的銀河落在河中,顯得流光溢彩,兩岸邊上有民俗表演、舞龍舞獅和雜耍班子,還有戴著面具的歌舞妓載歌載舞,吸引著人們駐足觀賞。

陸淺平看了看,覺得水燈節更接近現代的元宵節,且燈品制作也極富巧思和新意,連他這個現代人都覺得精巧。

「淺平哥,咱們先去張家面館吃元宵,我和朋友約好了在那里見。張家面館的元宵可是一等一的好吃,吃過才算不枉此生!」裴班芙拍胸脯打包票說道。

陸淺平莞爾笑道︰「要不要這麼夸張?」

裴元康認真的眨著眼楮,「是真的,淺平叔,張家面館的元宵真的很好吃,我可以吃兩碗!」

裴元瑛听了,敲了他一記,「你什麼不能吃兩碗?」

他朝姊姊扮了個鬼臉,「你下的面不能,太難吃了,吃不了兩碗。」

姊弟倆斗嘴已是日常,裴班芙不理會,吆喝著領路去了張家面館。

裴元瑛和裴元康去年吃過張家面館的元宵後,今年說什麼也要留著肚子吃元宵,所以他們全都沒吃晚飯,就為了吃這一碗元宵!

四個人來到張家面館,不大的面館里已是座無虛席,裴班芙伸長脖子張望,正好瞧見王意菱也舉手向她招呼,她連忙帶著陸淺平、裴元瑛姊弟快步過去。

王意菱和弟弟王意君在位子上笑望著他們。

王意君笑道︰「裴姊姊總是這麼活力充沛,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

「晚上好!」裴元瑛、裴元康異口同聲地問候。

「快坐吧。」王意菱招呼他們坐下,「我已經幫你們點好了,很快就能吃了。」

王意菱佔了一張六人桌,他們六個人坐剛剛好。

「東承哥怎麼沒跟你們一塊兒來?我以為他會一起來……」王意菱看著那隨大伙坐下的青年,驀地瞪大了眼楮,「這是淺平哥嗎?」

眼前的青年明明就是她認識的陸淺平,可不知怎麼搞的,那眼神、那神采,卻又感覺不像他。

「他是淺平哥啊!」裴班芙笑了笑,「東承哥劈柴傷了手腕,所以沒有一起來。」

「傷到手腕?」王意菱聲音都拔高了,她緊張的問道︰「傷得嚴重嗎?怎麼那麼不當心。」

裴班芙不以為意地道︰「就是使勁大了些才傷到,幸好傷得不重,休息幾天就會好。」

王意菱點點頭,「那就好。」她沒再追問下去,心里卻打定主意明天要去看一眼才放心。

這時,王意菱的視線貌似不經意的從陸淺平臉上飄過,她以袖掩口,壓低了聲音問裴班芙,「淺平哥怎麼會跟你們出來?你一個人要照顧三個,不吃力嗎?」

裴班芙拉下王意菱的手,笑道︰「淺平哥已經不傻了,他恢復正常了,所以你不必這樣說話,是我拜托他陪我們來的。」

「什、什麼?」王意菱不斷眨著眼楮,難以置信地問︰「他……不傻了?」

「這是真的嗎?」王意君也很意外,「淺平哥可是看了什麼名醫?」

「沒有。」裴班芙微微一笑,「是天意,老天爺讓他醒,他就醒了。」

一旁的裴元康小大人般地道︰「我淺平叔還要考鄉試哩!」

「什麼?」王意菱一听,又瞪大了眼珠子,「考鄉試?真的嗎?」

「菱兒,你今天怎麼這麼一驚一乍的?」裴班芙轉向陸淺平,介紹道︰「淺平哥,這是我的好朋友王意菱,旁邊是她弟弟王意君,王伯父在城里開茶行,他們兩姊弟自小在我爺爺的學堂里念 書。」

被好友這般提醒,王意菱不禁有些訥訥然,「我都忘了淺平哥不認識我們。」

她和裴班芙是閨密,自小就常在裴家走動,對陸淺平自然不陌生,她禮貌地喊他一聲淺平哥,但他總是傻笑沒回應,所以她沒想過有一天他會不傻了。

這時元宵來了,眾人才撇下話題,專心吃東西,裴班芙還要幫裴元康把湯吹涼,因此她比較晚吃。

裴班芙還沒吃完,旁邊王意君已經找陸淺平在攀談了,片刻之後,王意君宣布——

「我決定了,我要跟淺平哥一起讀 書。」

王意菱又嚇了一跳,「你說真的嗎?你要跟淺平哥一起讀 書?」

陸淺平醒來是奇跡,他要考鄉試是匪夷所思,而她弟弟要跟陸淺平一塊讀書是不是腦子被砸了一個洞啊?

王意君點頭,「淺平哥的讀書計劃很完整,雖然時間不多了,我想拼一拼。」

他雖然才十五歲,可他很有想法,家里經商,茶葉生意做的大,難免要打點上下官員,他想成為家里的保護傘。

「你自己去問爹吧!」

王意君道︰「爹肯定會贊同我的想法的。」

陸淺平微微一笑,「若是你征得家里同意,明日就過來吧,只要有起步,永遠不嫌晚。」

听到這話,王意菱愣住了,這有條有理、口條清晰的青年真的是陸淺平嗎?更不對勁的是,她發現裴班芙看著陸淺平的樣子很不尋常。

只見他們倆一左一右坐著,把元瑛和元康護在中間,乍看之下頗像一對帶著孩子的小夫妻……想到這里,她的心咯噎一跳,芙兒不會是喜歡上陸淺平了吧?

翌日,王意君來到彩虹村,王意菱借口要看麥可也跟著來了。

姊弟倆帶了一些上好的茶葉做伴手禮,而除了茶葉,王意菱還另外帶了一些補品,私心要給某人補補身子。

廳堂里,陸淺平微笑看著王意君,「看來你已經得到令尊的同意了。」

王意君恭恭敬敬的對陸淺平拱手一禮,笑道︰「我爹讓我好好努力,以後要請淺平哥多多指教了。」

裴一石樂觀其成的看著,笑著對王意君道︰「你這小子有前途,會看人,知道淺平非泛泛之輩。」

王意君也對裴一石施禮,「弟子會每日過來,要勞煩先生關照了。」

裴一石是他的啟蒙老師,他相當尊敬裴一石。

陸慕娘卻是有些不安,「王公子要跟著淺平念 書,這是看得起我們家淺平,可若不能金榜題名,那……」

王意君笑道︰「大娘莫要多想,我雖跟著淺平哥念書,但每個人資質不同,若我不能金榜題名,也沒理由怪罪淺平哥,況且來日方長,再努力便是。」

「是啊大娘!」裴班芙笑吟吟地道︰「您就不要杞人憂天了,淺平哥能過目不忘、一目十行,這本事可不是人人都能學得來的,總不會跟著淺平哥一塊兒念書的人都要上榜不可,那全村的人都來跟淺平哥念書,淺平哥光是收束修就能發財了。」

大伙哄堂大笑,一旁一直默然不語的王意菱悄悄扯了扯裴班芙衣袖,小聲問道︰「東承哥呢,怎麼不見他人影?」

裴班芙不以為意地道︰「可能在後院整理柴火吧。」

所有人繼續在前廳說說笑笑,王意菱不著痕跡地尋到了後院,果然看到葉東承在整理木柴。

「東承哥,你傷勢如何?」

葉東承見到她,很是驚喜,「你何時來的?令堂的身子好些了嗎?」

王意菱原本常來走動,可前陣子她娘生了場大病,她忙著照顧她娘,已經有三個月沒來了。

「已經都好了。」王意菱盯著他的手,道︰「听說你手腕受傷了,怎麼還在弄柴火?」

「不礙事。」葉東承放下釜頭,「你等我一下。」說完,他飛快進屋。

王意菱不明所以的等著,很快看到葉東承回來,手里拎著一只兔子花燈。

「去年你說想要白兔花燈,本來想昨日給你的,偏巧昨日手疼得厲害,才沒去燈會。」

王意菱接過兔子花燈,心里感動不已,眼眶不由自主的濕了,「東承哥,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

葉東承溫柔的看著她,「當然,只要是你說的,我都放在心上。」

他喜歡王意菱,可他知道無父無母的他高攀不上,王家在城里是數一數二的富貴人家,王意菱錦衣玉食長大,自己什麼都無法給她,這份情愫也只能放在心底。

「你看看喜不喜歡?要是不喜歡,我再給你做一個。」

王意菱打從心里道︰「喜歡!當然喜歡!」她喜歡葉東承好久了,貝是她跟裴班芙同病相憐,都是被退親的大齡剩女。

她十三歲定下親事,未婚夫是城里林員外的獨子,兩家人是世交,本來說好她十六歲要過門,但對方祖父過世,好不容易等到孝期結束,祖母又病逝,他只能繼續守孝,可不想他在孝期居然和表妹私通,弄到表妹有孕,兩家退親,也鬧得幾乎反目成仇,這件事在城中可謂人盡皆知。

因為被退過親,她沒問也不敢問葉東承的想法,想著如果他介意怎麼辦?因此她寧可將對他的感情放在心里。

「你們在做什麼啊?」裴班芙笑嘻嘻地找到了後院,看到王意菱手里的花燈,她目光閃了閃,笑逐顏開地道︰「東承哥把花燈送你啦?這可是東承哥做了一個月的成果,你要好好珍惜。」

王意菱卻是充耳不聞,一把拉起裴班芙的手,一臉嚴肅地道︰「你來得正好,我有話問你,咱們到你房里談!」

葉東承一听,笑著要她們快走。

進了房,王意菱拉著裴班芙的手在床上坐下,劈頭就問︰「你這丫頭,快跟我說說你跟淺平哥是怎麼回事!」

這話說得裴班芙一頭霧水,「我跟淺平哥有什麼事?」

「你休想瞞我。」王意菱認真地看著好友的眼楮,「你什麼時候喜歡上淺平哥的?快點從實招來!」

聞言,裴班芙不禁一愣,「什麼?」她指著自己鼻子,莫名其妙的問︰「我喜歡淺平哥?你這話是從何而來?誰告訴你的?」

王意菱拉下她的手,正經八百地道︰「我看出來的。」

裴班芙听了是好氣又好笑,「你哪只眼楮看出來的?」

王意菱語重心長道︰「你自己認真想一想,你是不是喜歡淺平哥。」

她秀眉一蹙,下意識就要反駁,可想到自己這陣子對陸淺平的在意、欣賞、崇拜,跟他在一起總是會特別開心,還想過嫁給他……

思及此,她瞅著王意菱,不置可否地道︰「你說說,我喜歡如何?不喜歡又如何?」

王意菱仔細審視著裴班芙的神情,道︰「芙兒,別怪我多事,咱們都是被退過親的,年紀又這麼大了,陸大娘雖然寄人籬人,但從她的談吐,想來眼光也不會低,以前淺平哥傻著,沒話說,現在淺平哥不傻了,還要考功名,你爺爺還言之鑿鑿的說他一定考得上,你說陸大娘會看得上你,讓你做淺平哥的媳婦兒嗎?」

這些裴班芙倒是沒想過,因為她根本沒想那麼遠,她只覺得每天能看到陸淺平就很開心了。

她又道︰「可我跟大娘平時感情很好……」

王意菱凝視她,「感情好是一回事,沒有哪個做娘的願意兒子娶一個被退親的姑娘,讓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講到退親這件事,裴班芙咬著唇,沒好氣地道︰「王意菱,你為什麼要打壞我的心情?」

聞言,王意菱嘆了口氣,「我是一片好意,不想你付出感情,結果一場空。」

不久後,王意菱離開,裴班芙跟著陷入深深的沉思里……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5 00:06:57

第五章 災難不斷

一晃眼,三個月過去了,陸淺平、王意君參加院試皆通過,陸淺平還是案首,陸慕娘相當激動。

「不愧是他的兒子,不愧是他的兒子……」

她喃喃自語著,沒有人知道她在說什麼,只認為她開心過了頭。

「我就知道你們一定考得上。」裴一石自認慧眼獨具。

裴再思也甚感安慰,「咱們彩虹村從爹之後就再無出過秀才,如今淺平是彩虹村的第二個秀才,恭喜你了淺平,也辛苦你了。」

陸淺平謙恭地道︰「這都是有大家的幫襯,我才能順利考取。」

裴班芙笑吟吟地瞅著陸淺平,「以後淺平哥跟爺爺一樣,見到縣太爺不必下跪了。」

陸淺平一笑道︰「不必下跪不是我的目標,我的目標是有人對我下跪。」要人下跪,自然就要有官職。

听到如此雄心壯志,裴班芙發現自己內心對陸淺平的崇拜恍若河水泛濫,無法收拾,他的自信、他的光芒,都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

這可怎麼辦才好?難道真如王意菱所言,她喜歡陸淺平?

「你是說?」裴一石看著他道︰「你要趁勝追擊?」

「不錯。」陸淺平點頭,「以後還要仰仗爺爺繼續指點。」

秀才只是最底層的功名而已,要成為舉人才有選官的資格,因此他要參加隔年秋天的鄉試,他不想浪費時間,雖然要和監生競爭幾乎毫無勝算,但他也要拼一拼。

這個早上,幾乎所有村民都過來道賀了,還有人自動自發買了鞭炮過來鳴放。

王意君也過來謝師,還送來一車滿滿的茶葉,價值不菲。

「家父說一定要送給淺平哥品嘗,家里人都高興壞了,這些茶葉還不足以代表心意呢。」

王意菱在旁邊眨眼楮,調侃道︰「何止呢,早上媒人幾乎把我家的門檻踏破了,都想要給他說親,這小子頓時成了香餑餑。」

裴再思笑道︰「意君今年也十五了吧?是該娶媳婦兒了。」

听到這話,裴班芙心里一動,偷眼看向陸淺平,她怎麼沒想到呢?全村都知道陸淺平不傻了,如今還考上了秀才,未來可以教 書,又一表人才,會不會也有媒婆蜂擁而來說媒?

思及此,她不禁又看向陸慕娘,就見陸慕娘眼里有欣慰、有感激、有踏實,還有隱隱的淚光,那淚光代表著苦盡甘來,代表兒子的出息。

裴班芙忍不住問自己,陸大娘會讓兒子娶她這個大齡退婚女嗎?

更何況,她還知道陸淺平畫的一手好畫,賺的錢足夠過上小康生活,他要和陸大娘搬出去也絕對沒問題,人家早就可以獨立了。

唉,看來有問題的是她,她不能喜歡陸淺平,絕對不可以喜歡!

陸淺平決定放自己幾天假再投入下一輪的鄉試,他編了一套簡單的拳法教裴元瑛、裴元康,要他們有自衛的能力,將來不受欺負,連葉東承也被吸引跟著學。

裴班芙性子活潑好動,靜不下來,她原本也想學的,可她對自己下了命令,不可以喜歡陸淺平,她要疏遠他,收回自己的感情,因此他們練拳時她便刻意躲開了。

原本沒察覺自己喜歡他時,裴班芙的心情是輕松、飛揚的,可意識到自己的感情後,刻意的閃躲讓她感到痛苦煎熬。

明明喜歡他,卻要閃避著他,這讓她的笑容變少了,只是在人前她還是打起精神嘻嘻哈哈,因此無人察覺她的變化。

先前陸淺平答應了裴元瑛、裴元康,承諾院試考完,不管過關與否都要帶他們出去烤肉,這一日天氣晴好,便決定今天帶他們出門。

對于烤肉,裴班芙一家都不陌生,她娘親在世時就特別喜歡烤肉,食材又弄得別出心裁,經過她娘親的巧手,似乎什麼都能串起來上烤架。

這份本事裴班芙也全學起來了,她弄的烤肉食材在陸淺平眼里就跟超市里賣的差不多。

「這一定是你娘教你的。」

裴班芙雖然命令自己要疏遠他,卻又忍不住搭話,「你以前也烤這些?」

陸淺平笑著點頭,「我們那里不需要自己弄,有販賣的鋪子。」

「我知道!」裴班芙又不由自主的接話了,「我娘說,那叫超級市場。每到中秋就有滿坑滿谷的烤肉食材可以挑選,家家戶戶都會烤肉!」

陸淺平微笑道︰「不錯,家家戶戶都會烤肉。」

不過他沒和家人烤過肉,每到中秋,總和同事相約烤肉,這兩年則都是去燒烤店烤,免除了準備和善後的麻煩。

裴班芙他們一群人帶著烤肉用具,浩浩蕩蕩的來到河床邊,除了裴元瑛、裴元康,幾個村子里的孩子也一塊來了,他們都是平時和裴元康玩在一起的男孩子。

裴班芙手忙腳亂的烤肉喂飽他們,烤得滿身大汗,葉東承在旁邊造了個簡單的窯要烤雞和地瓜,陸淺平對造窯不在行,便給葉東承打下手。

孩子們吃過一輪烤肉全跑去玩水了,裴班芙揚聲道︰「小食怪們都吃飽啦,淺平哥、東承哥,你們也快來吃吧!」

兩人把雞放進燒熱的窯里,正要過去吃烤肉時,河邊卻傳來尖叫聲——

「救命啊!」

「不好了,元康掉進河里了!」

裴班芙听到,倏地起身,夾子一丟便拔腿奔向河邊。

「鳴鳴……姑姑,怎麼辦?元康掉進河里了!」裴元瑛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幾個孩子也都在。

河面上已完全看不到裴元康的身影了,裴班芙心中一急,忘記自己根本不會游泳,想也不想就跳進了河里。

後腳奔至的葉東承見狀,急道︰「芙兒不會游水!」

陸淺平一听,立即下水救人。

葉東承匆匆對裴元瑛道︰「你看著孩子們,千萬不能讓他們再下水!」

「我知道了……」裴元瑛哭著點頭。

說罷,葉東承跟著跳進河里,他很快就找到溺水的裴元康,將他帶上岸,幸好人只是吃了幾口水,並無大礙。

裴元瑛松下一口氣,可隨即又滿眼焦急地望著河面,咬著下唇道︰「姑姑和淺平叔怎麼還沒上來?」

葉東承一听,把裴元康交給裴元瑛,「我再下去看看!」

說時遲那時快,就見陸淺平浮出了河面,他摟著情況不明的裴班芙上來了。

葉東承連忙過去幫忙,將裴班芙扶到平地躺著。

「姑姑怎麼了?」看到裴班芙一動也不動,裴元瑛害怕得不停顫抖。

發現裴班芙已經失去了呼吸心跳,陸淺平立即對她進行心肺復蘇術,他壓住她的頭,抬起她的下巴,捏住她的鼻子,往她的口中吹氣,做了幾次人工呼吸以及心髒按摩後,在眾人熱切的注視下,裴班芙終于醒了。

「姑姑!」裴元瑛帶著哭音,奔過去給裴班芙拍背,淚水還止不住地落下。

陸淺平瞬也不瞬的盯著她,「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裴班芙虛弱的搖了搖頭,她腦子還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陸淺平語重心長地道︰「以後不要這麼魯莽了,不會游水還跳下去救人。」

听到救人兩字,裴班芙這才想到她是去救裴元康的!

她抬頭,焦急不已地道︰「元康!元康呢?」

裴元瑛連忙道︰「康兒沒事,姑姑別急,東承叔已經把他救起來了。」

聞言,裴班芙吁了口氣,這才感覺到渾身泛力,而且很冷……

葉東承不解地看著陸淺平,問道︰「以前我看裴大娘用這個方法救過溺水的孩子,淺平,你怎麼也會?是向誰學的嗎?」

陸淺平醒來不過就半年的事,除了去一趟岐州,之後他便在家苦讀,幾乎足不出戶,他是如何會這救人之法的?實在令人不解。

陸淺平心里一凜,知道自己漏了破綻,避重就輕地道︰「在岐州時,一個江湖郎中教我的。」

他並沒有和裴班芙套好說辭,但他相信,知道他來歷的裴班芙會幫他圓謊。

聞言,裴班芙心中怦然一跳,葉東承的話讓她想起她娘親是怎麼救回那落水的孩子的,難道……難道適才陸淺平也是那樣救她?

老天……那他不就、不就將嘴唇貼在她的唇上,然後往她的嘴里……

想到這里,她不冷了,不但不冷,還熱極了!

「姑姑,你怎麼了?怎麼臉這麼紅?」裴元瑛覺得不對勁,伸手模她的額頭。

她的話提醒了葉東承,「快點收拾收拾回去了,芙兒和康兒都要請大夫來看看,不然只怕他們會落下病根。」

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不過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回到家中,裴再思听聞原因,連忙去請大夫,待大夫診斷過確定並無大礙他才放心。

雖然沒有事,但大夫還是開了怯寒湯藥,陸慕娘連忙去熬了藥,讓四個進到水里的人都喝下一碗。

不過,她也有疑問,「淺平,你從來都沒學過游水,是怎麼會游水的?」

她當然很高興兒子救了裴班芙,可兒子會游水太奇怪了。

「在岐州學的。」陸淺平淡定地道。

「淺平哥是在岐州學的!」裴班芙認真的瞪著眼楮,「我親眼看到的!」

兩人幾乎是同聲說道,只不過裴班芙刻意的強調就顯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

去岐州學了游水這是很奇怪的事,不過沒有人打破沙鍋問到底。

裴一石呵呵一笑道︰「沒有人出事就好了,會游水是好事,可以救人也可以自保,芙兒也該學一學才是。」

一場意外有驚無險的過去,裴班芙以為當晚自己會很好睡,可是並沒有,她反而輾轉難眠,腦中浮現的都是陸淺平對她口對口的畫面,怎麼都無法讓腦子不去想。

終于,她有點睡意了,睡著之前,她模糊的想著,這就是她娘說的初吻嗎?雖然她這個當事人昏迷著沒有任何感覺,可是他們的嘴唇踫著了,那就是初吻對吧?

幾日過去,裴班芙見到陸淺平都有些不自在,更要命的是,見到陸淺平,她的心跳就會加快,臉頰還會發熱,眼神會避開他,免得自己臉更紅,泄漏了心事。

她的不對勁,陸淺平察覺到了,她反常的瞥扭舉止令他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這個小姑娘是喜歡他嗎?

前世甄景與他同年,他們尚且不能溝通,到最後變成了相敬如冰的局面,面對裴班芙,他們兩人又有著現代與古代思維的巨大差異,他們能克服嗎?能相處嗎?

可說到現代與古代的差異,他從不覺得自己無法與她溝通,反而因為她娘親的緣故,她很能融入他的話題,她也不是一個只知道做飯、家務和只懂三從四德的古板姑娘,相反的,她是一個熱情、熱心、慧黠、活潑、堅毅、細膩的姑娘。

她堅定的守護著她愛的家人,但也不吝嗇對陌生人伸出援手,她常笑臉迎人、活力十足,彷佛什麼都能與他侃侃而談,不管跟她說什麼,都不用擔心她會潑冷水……

在這一瞬間他明白了,原來在他的心目中,裴班芙有這麼多優點,他看不到她的缺點,一個都看不到!

當你看不到一個人的缺點的時候,是不是代表著已經喜歡上那個人了?才會有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說法……

他的視線罕見的離開了面前打開的 書卷,定定地看著窗外出神。

在這里喜歡上一個女孩,他該如何自處?若是有一日,他的靈魂又忽然穿越回去了,他又該如何調適再也見不到她這件事?他思念她時該怎麼辦?他再也見不到她時又該怎麼辦……

「淺平叔!」門外傳來裴元瑛、裴元康十分興奮的喊叫,還有嘰嘰喳喳的說話聲。他回過神,連忙起身去開門。

房門外,站了裴元瑛、裴元康,他們的身後還有裴班芙,她有些瞥扭的看著他,解釋道︰「我說了不要打擾你,他們偏生要來……」

他定了定神,語氣和神態盡量維持尋常模式,溫和的問︰「無妨,有什麼事嗎?」

裴元康笑嘻嘻地道︰「淺平叔,我們要去林里抓兔子,你一起去吧。」

裴元瑛也難掩興奮地道︰「是啊淺平叔,咱們一起去抓兔子,肯定很好玩。」

他看到裴班芙眼眸一直看著別的地方不看他,也不慫恿他一塊去,想來若是他去了,她一定很不自在。

他對兩個孩子一笑,「淺平叔要讀書,不能陪你們去,你們路上小心點,抓到白兔再帶來給我看,我幫兔子畫張畫。」

「淺平叔不去啊……」兩人都很失望。

「咳!」裴班芙又咳了聲,她拍了拍兩個孩子的肩膀,「好了,我就說你們淺平叔要讀書,你們偏不死心要來問,現在得到答案,可以走了吧?再不去天就黑了。」

裴元瑛姊弟雖然失望他不能一起去,可也知道眼下讀 書對他是至關重要之事,先前為了帶他們去烤肉已經耽擱他一日了,現在可不能再任性吵著要他陪。

「那好吧,我們自己去。」裴元康認真地說道︰「淺平叔,你等我抓兔子回來,一定要畫張兔子圖給我!」

陸淺平笑著揉了揉他的頭,「沒問題!」

「走吧走吧。」裴班芙趕小雞似的催促他們,她覺得再待下去,她就要熟透了,還是趁沒被他看出來之前閃人的好。

每次看到他都不由自主的會臉紅,這實在很惱人啊,唯一辦法就是在面前時不看他,或者,干脆避開他。

裴元瑛、裴元康歡呼著隨裴班芙出門,陸淺平目送他們的身影消失才回房,可他卻靜不下心來,一個字都讀不下去。

他不禁苦笑,早知如此,他應該跟他們去的。

到了掌燈時分,陸慕娘做好晚飯了還不見裴班芙和孩子們回來,偏偏裴一石、裴再思和葉東承都不在家,她有些不安,便去敲陸淺平的門。

「還沒有回來嗎?」陸淺平很是詫異,「他們出門也有兩、三個時辰了吧?沒理由去那麼久。」

「就是說呀。」陸慕娘憂心忡忡,「尢其康兒又是個忍不了餓的,到了飯點應當會回來才是。」


陸淺平轉身拿起外衣,道︰「娘,您待在家里,我去找找。」

天色已經微暗,陸淺平取了一只燈寵往後林尋去,只是找了老半天都沒見到人影,思索一番,他往竹林更深處尋去,走了好一會兒,終于听到隱隱約約的哭聲。

「怎麼回事?」他急忙奔來,正看到裴元瑛、裴元康跪在一處峭壁前,兩個人都在啜泣。

「淺平叔!」兩人見到他如見救星,同時哭著奔進他懷里。

陸淺平連忙抱住他們,安撫道︰「發生什麼事了?你們姑姑呢?」

裴元瑛抽抽噎噎地道︰「淺平叔,姑姑掉進洞里去了,不管我們怎麼喊都不應聲,姑姑會不會……會不會死掉了?」

裴元康嚎啕大哭,泣不成聲,「都是我不好,那兔子往洞里跳過去,我非要讓姑姑去幫我抓那只兔子……鳴鳴,姑姑要是死了怎麼辦?」

「你們先別哭了,我去看看。」

陸淺平安置好兩個孩子,把燈籠給他們,自己慢慢抓著比較粗的藤蔓,緩緩走下去,可天色已然黑暗,加上草濕路滑,他竟然也落進了悄壁下方的山洞里。見狀,裴元瑛、裴元康同時驚跳起來,驚慌道︰「淺平叔!」

他朝上面喊道︰「瑛兒,你快點帶康兒回去,讓你們東承叔帶人來救我們。」

裴元瑛急得不得了,忙道︰「好,我知道了,我這就去。」說罷,兩個孩子提著燈籠,跌跌撞撞的回去搬救兵了。

陸淺平轉身,就著微弱的月光看到了昏迷在地的裴班芙,他連忙將她扶起來,「芙兒、芙兒,你醒醒!」

她可能掉下來時踫到了頭,失去了意識,他努力了好一會兒才終于將她喚醒。

「淺、淺平哥……」裴班芙一睜眼就看到陸淺平的臉龐近在眼前,以為自己在作夢,「我一定是在作夢……」

陸淺平失笑道︰「你不是在作夢,你們太久沒回去,我來找你們,瑛兒、康兒說你掉進洞里了,我下來找你,自己卻也掉了進來。」

「原、原來如此。」發現自己靠在他的懷里,裴班芙期期艾艾地道︰「那瑛兒、康兒呢?我們都在這里,他們在上面一定怕極了。」

「你別擔心,我把燈籠給他們,叫他們回去找人來幫忙。」

裴班芙放心了,這片後林他們從小玩到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只要有燈引路,他們絕不會迷路。

「淺平哥,真是對不住,我們又害你不能讀書了。」

在黑暗里,她不擔心自己臉紅被他看見,可以放心的跟他聊天,感覺不瞥扭了。

陸淺平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老實說,你們走了之後,不知道為什麼,我也讀不下去。」

她差點就沖口而出說我也是!雖然她帶著孩子來這里玩,可是她的心沒有跟來,她的心一直留在他房門口,徘徊不去。

這麼說有點對不起瑛兒和康兒,可若是她能選擇,她想要留在他的房門口,就算罰站也好,她想待在離他近一些的地方。

咦?等等!她想待在有他的地方,所以來了這里也心不在焉,那他們離開之後他為什麼會無心讀書,理由……難道跟她一樣?

想到這個可能性,她潤了潤唇,試探著問︰「淺平哥,你為什麼會讀不下去?」

陸淺平很坦白地道︰「我也不知道。」他並沒有去分析自己的心情,或者說,他不敢去分析。

黑暗中,裴班芙小心翼翼的聲音又傳來,「淺平哥,你有想過你為什麼會這樣嗎?」

他心中怦然一跳,半晌後才沙啞地道︰「沒有。」

聞言,裴班芙垂下秀致的眉,默然不語。

陸淺平見狀,暗自松了口氣,心想著,若她再問下去,自己還真不知道怎麼回答。

可就在他放心之時,裴班芙又咬咬嘴唇,說道︰「淺平哥,你要不要想一想你為什麼會這樣?」

听到她幽幽試探的聲音,他有種想要擁她入懷的沖動,但他不能,他已經決定要與她保持距離,那麼他就不能忠于自己的感情,不能對她的試探有所回應。

他淡淡地轉移了話題,道︰「你睡一下吧,待會就有人來救我們了。」

听到這話,裴班芙心里一沉,他擺明了是不想跟她談心,她覺得一定是因為她被退親過的關系,她的名聲已經被打壞了,他在嫌棄她……

當她淚水滴落在陸淺平的手背上時,陸淺平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她在哭,她哭得隱忍,幾乎無聲無息,若不是落下的淚,在這黑暗之中,他不會察覺。

他的心驀然一緊,「怎麼了?怎麼哭了?」

是不是他裝傻的行為傷了她的自尊心,所以她才會難受的哭了?

裴班芙吸了吸鼻子,胡藹道︰「可能掉進來時踫到了頭,現在很痛,痛得想哭……」

陸淺平皺眉,「哪里?我幫你揉揉。」痛到想哭,撞得不輕呀!她眼里的淚花還在眼眶里打轉,但她倔強的回絕了,「不用了,這里暗,看不清,回家我再熱敷。」

接下來的時間里,兩個人都沒說話,裴班芙一臉的蕭索和沮喪,她自尊受創,築起了自我防護牆,陸淺平則是認為不說話比較好,孤男寡女在黑暗的狹小空間里獨處,很容易擦槍走火,他不想再說什麼話引發曖昧氛圍。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好不容易,他們終于听到了紛至沓來的奔跑聲,裴再思和葉東承來了,裴元瑛領著他們來救人,裴元康和陸慕娘待在家里。

裴再思領著人來,用著帶來的粗大繩索,很快就將兩人救了上來,裴再思也沒說什麼,只叮囑他們日後要小心點。

回到家後,兩人都深感疲憊又饑腸轆轆,他們洗漱的期間,陸慕娘也把飯菜熱好了,催促著兩人吃,卻敏銳地感受到兩人之間異常沉默的氣氛。

平常他們在飯桌上都是有說有笑的,怎麼今天兩個人都一聲不吭?

她看著著實不安,忍不住問道︰「你們……吵架啦?」

「沒有啊大娘,我們怎麼會吵架?」裴班芙疲倦地朝陸慕娘笑了笑,「就是掉進山洞里太久,累了,沒力氣說話。」

「那吃好你們就快去歇著吧,這一晚也夠折騰了,明兒個得熬只雞給你們補補才行。」裴班芙沖著她一笑,「謝謝大娘!」

好不容易吃完了飯,裴班芙回到房里,她往床上躺下,瞪著天花板,回想在山洞里兩人的對話,確認了一個事實——陸淺平對她沒意思,她在自作多情。

丟人!好丟人、好丟人,丟臉丟到姥姥家去了!她居然還想引導他去探索自己的感情,簡直搞不清楚狀況。

想到這,她羞得拉過被子一把蓋在自己臉上,兩腳懸空踢個不停,直到听見叩門聲和陸淺平的聲音時,她還以為是自己幻听,確認真的有人在敲門,她整個人猛地停住了,連忙跳下床去開門。

看著門猛地被拉開,再看門後的裴班芙駝紅的臉頰和微喘的呼吸,陸淺平微感詫異,「你在發燒嗎?」

「我嗎?」裴班芙模自己額頭,「沒有啊。」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打了個轉,道︰「但是你的臉有點紅。」

裴班芙一愣,這才想到自己剛剛在床上折騰了好一會兒,支吾道︰「哦……我剛剛在運動!」

「運動?」陸淺平顯然很是意外,關切地問︰「你頭不痛了嗎?可以做運動?」

裴班芙一頭霧水地看著他,反問他,「我的頭為什麼會痛?」

陸淺平疑惑了,「在山洞時,你不是頭痛到哭了嗎?現在不痛了?」

裴班芙一愣,隨即想起,她都忘了自己編的借口了!

她連忙道︰「現在不痛了,已經完全不痛了。」

「是嗎?」陸淺平的眸光還是帶著懷疑,他不置可否地道︰「我提了熱水來,原本想讓你熱敷,看來現在派不上用場了。」

裴班芙這才看到門牆邊有個木桶,里面的水還冒著熱氣。

陸淺平提起木桶,道︰「既然不痛了,我把水提去倒掉。」

裴班芙連忙阻止,「不要倒掉!我、我可以泡腳,今天走了很多路,我想泡泡腳。」

這是他專程提來給她的熱水,她舍不得就這麼倒掉。

「泡腳嗎?」陸淺平覺得這樣也行,「我幫你提進房里。」

「好!」說著,裴班芙讓開了身子。

看陸淺平提著木桶進了她的房間,她心里忽然有些苦澀,她連忙告訴自己,他對她這麼體貼,那是因為他們是家人!

對,他們是家人,沒別的了,她可不要自作多情,再弄得自己難堪。

「謝謝你了,淺平哥。」她送他到門口,心里仍是五味雜陳。

陸淺平叮囑道︰「若是覺得不對勁,比如頭暈、想吐,即便是半夜也要立即告訴我,我去請大夫。」

「我知道。」裴班芙垂下眼眸,低聲說道︰「我娘說那情況叫做腦震蕩,可大可小,不得輕忽。」

陸淺平伸手模了模她的頭,微微一笑,「你娘說的不錯。」

他的手觸模到她時,她渾身戰栗了一下,這震顫的本能反應陸淺平也感受到了,他僵了一下才若無其事地說︰「進去吧。」

「淺平哥!」她的心神在飄蕩著,她的臉發燒,整個胸口都熱烘烘的,看著他遠去的背影,鬼使神差的,她喊住了他,卻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要說什麼。

陸淺平轉身,他直視著她,在他眼中,她看起來可憐兮兮、失魂落魄,甚至還有些手足無措。

他的心一揪,盡可能不帶情緒的問︰「怎麼了,還有事嗎?」

裴班芙忽然有了怯意,她含糊不清的說︰「沒什麼事,謝謝你的熱水……」

她喊住他想說什麼呢?不是說好了,不要再讓自己難堪,她到底還抱著什麼希望?

「早點歇息。」陸淺平不著痕跡的看了她一眼,接著轉身離去。

一等他走遠,裴班芙像失了全身的力氣一般,有氣無力地回到房里,盯著那桶熱水,一顆心彷佛都要脹滿了。

她自己也說不清此刻的心情,但她知道,要收回付出的感情談何容易?既然喜歡上了,就不可能由自己掌控著不去喜歡。

她已經二十歲了,好不容易遇上一個喜歡的人,要這樣放棄嗎?

認為他的回避是嫌棄她退過親,但這只是她的臆測,她要因為自己的臆測就錯過他嗎?她要等媒人上門對他提親才捶胸頓足嗎?

她娘親常說的,不要錯失了才來懊悔,那神仙也難救。

至少她要試一次,她要知道他的想法,若是他親口拒絕她,那她也會死心,不會再糾結于他。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5 00:07:15

第六章 告白被拒

隔天卯時初刻,一夜難眠的裴班芙就起來洗漱梳妝了,她很用心的裝扮了自己,將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的,想為自己的告白多爭取些分數。

她會選在天才剛亮的時間告白,是因為這個時間家人都還沒起身,她不想告白被人發現,她也想好了,若是告白失敗,她也會繼續與他做兄妹、做家人。

她帶著連夜做好的告白手板,飛快地來到陸淺平房門口。

站定後,她深吸一口氣,又長長吁了一口氣,做足了心理準備,正要舉手叩門時,門卻自己開了,她一愣,手還舉在半空中。

這……這不在她計劃之中呀!

陸淺平走了出來,看到她也很是訝異,「你怎麼在這里?」

裴班芙一愣,要命!他突然出現,打亂了她所有計劃!

「你找我嗎?」陸淺平打量著她一身像要外出的裝扮她直覺就想否認,想隨便丟個理由然後逃之夭夭,可她心里有個聲音冒了出來,那聲音告訴她,若是她現在不告白,她就永遠沒機會了!

她一咬牙,默不作聲地退了一大步,舉起手板面向他,耳根微微發熱。

陸淺平詫異的看著手板,這前世人們常用的告白手板,肯定是她娘親教她的。

她一頁一頁的翻,他一行一行的看,那六張手板上寫的是——

你是牛郎,我是織女;你去做飯,我來淘米;你去耕田,我來拉犁;願為樹枝,在天連理;願做鴛鳶,水中嬉;無憂無慮,只為有你!

這是個大膽的告白,這是在對他做出相守一生的邀請,這是她白頭偕老的承諾!

他的眼中有兩簇火苗跳動,呼吸變得急促,他滿心震顒,目不轉楮的凝視著她,「芙兒,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裴班芙定定地回視他,挺起胸膛,不閃不避地道︰「我當然知道!」

陸淺平搖了搖頭,「我們不可能,對我而言,你太小了。」

「我不小了!」她抬眼瞅著他,堅定地道︰「我已經二十歲了,我們才差六歲。」

他苦笑道︰「前世的我已經三十多歲了,在我心里,你都可以叫我叔叔了,所以我們是絕不可能的。」

「就因為年齡?」

陸淺平無奈的說︰「當然不是。」

裴班芙潤了潤唇,「那麼是因為我被退過親羅?你嫌棄我?」

陸淺平詫異了,「你退過親嗎?和誰?」

這下換裴班芙驚訝了,「你不知道我退過親嗎?」

他搖頭,「不知道,沒人跟我說過。」

裴班芙張著嘴說不出話來,什麼跟什麼?他根本不知道她退過親,她還一直認定他的回避是嫌棄她退過親,但幸好她今天鼓起勇氣來告白,不然誤會可就大了。

「那好,我現在告訴你,我被退過親。」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自揭瘡疤,「如果你會介意,你現在就明明白白的告訴我!」

她那故做堅強的模樣讓他無比心疼,他目光停在她小巧的面龐上,穩住了自己的情緒,道︰「退親不就是解除婚約的意思嗎?只是解除婚約,我為何要介意?」

他是要斷了她的念想,但不是要讓她自卑,斷她念想的方法有很多種,其中絕不包括讓她覺得被他嫌棄。

「是你自己說的,你不介意。」她唯恐他後悔似的指著他說道。

看著她的動作,他不禁失笑,「對,我說的,我不介意。」

「那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問題?」她聳眉,嘴巴翹了翹,「年齡嗎?那根本不是理由,我娘親說,在你們那里,男人跟男人都可以光明正大的成親了,區區年齡算什麼?我不能接受這個理由。」

「你必須接受。」他心里頓時掠過幾百種念頭,但最後,他語氣低沉而蕭索地道︰「我有我的理由,你不知道比較好。」

她不想逼問他那理由是什麼,反而對他調皮一笑,「反正我已經告白了,你不必現在回答我,我可以等你,等你考慮好了再回答我,若到時你的答案仍然一樣,我也不會勉強你,我們像以前一樣,像家人一樣相處就可以了。」

陸淺平苦笑,談何容易?

她太天真的了,面對自己喜歡的人,又怎麼能當做家人?

轉角處,陸慕娘忍住心頭的訝異,悄聲離開。

她今天起的特別早,原本沏了杯人參茶過來要給陸淺平提提神,不想卻听到了他們的對話。

這個傻小子,芙兒這麼好的姑娘喜歡他,這是求也求不來的美事,他居然拒絕?

淺平醒過來後的性格比較嚴謹,讀起 書來更是一絲不苟,自我要求很是嚴格,而芙兒活潑有朝氣,正是他的良配啊,雖然她不懂淺平說自己是三十多歲的人是什麼意思,但她很肯定兩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不行,她得想想法子把他們送做堆,若再讓淺平把芙兒推開,日後他會後悔的!

晚飯時,陸慕娘特地做了一桌子好菜,裴一石見到滿桌的菜,興致一來便開了壺酒。

「來,大家一起舉杯,祝淺平鄉試也能順順利利,成為咱們彩虹村第一個舉人老爺。」

陸淺平微笑道︰「承大家吉言了,我定全力以赴,不負眾望。」

陸慕娘有意無意地道︰「淺平若是真能中舉,到時也要張羅他的終身大事了,功名雖然重要,娶妻更是重要,尤其他也老大不小了,得要趕緊操辦起來才行。」

葉東承笑道︰「大娘不必擔心,據我所知,村里子的媒人婆都在打淺平的主意,肯定不怕娶不到姑娘。」

「是嗎?」陸慕娘故意眼楮一亮,佯裝興致滿滿地問︰「你可不要騙大娘,真有姑娘看上我們家淺平了?」

「何止一個兩個,現在怕是全村姑娘的心都系在淺平身上呢。」葉東承笑道︰「淺平學問好又一表人才,還是秀才公,哪個姑娘能不戀慕呢?」

「听你這麼說,大娘就放心了。」陸慕娘一臉的滿足,她看著彷佛充耳不聞、刻意埋頭苦吃的裴班芙,覺得自己第一步棋奏效了。

芙兒若是被動等淺平的回答可不行,她得刺激刺激、推動推動。

她咳了一聲,刻意提高音量,道︰「話說回來,芙兒的親事應當比淺平更急吧?畢竟是姑娘家,還要生養,可不能任由時間蹉陀,裴大哥,你可有什麼打算?」

「咳咳咳。」裴班芙听到成親的話題猛然轉到她身上,不小心就嗆到了。

同一時間,陸淺平也是臉色一滯。

裴再思停了筷子,啜了口酒,蹙眉道︰「我也一直在苦惱芙兒的親事,若是她娘在世還好辦,可我一個大男人,真是無從著手。」

陸慕娘進言道︰「裴大哥,不如托媒人留意吧,芙兒這樣的好姑娘,肯定能找到好婆家。」

裴一石模模胡子,嘴角揚了起來,「我相信我們芙兒將來一定會遇到個如意郎君,所以不必托媒人留意了,姻緣天注定,有緣自會相遇。」

裴班芙連忙把嘴里的飯菜吞下去,附和道︰「爺爺說得對,不用擔心我,我會找人把自己嫁出去的!」

大伙都笑了,唯獨陸淺平沒有笑,他若有所思地看著裴班芙,眼神是關懷又專注。這麼好的女孩,因為什麼被退親?

裴再思听了卻微微動怒,斥道︰「你一個姑娘家,說這什麼混話?不成體統,以後不許再說這種話!」

裴班芙淘氣地吐了吐舌頭,「不說就不說。」

這時,外頭忽然敲鑼打鼓、喧譯了起來,有孩子在門口喊道︰「元瑛、元康,快出來看海龜!」

「海龜!」裴元瑛姊弟倆都兩眼放光,同時放下碗筷,倏地起身。

裴班芙也瞪著眼楮,問道︰「我有沒有听錯?他們是在說海龜嗎?」

裴元瑛、裴元康重重點頭,「是在說海龜!曾祖父、爺爺、姑姑,咱們也趕快去看。」

「那當然。」裴班芙飯也不吃了,一馬當先沖了出去。

屋內,陸慕娘則暗自懊惱那海龜來的真不是時候。

彩虹湖就在村外不遠處,因為時不時就能捕捉到海魚,所以村子里的人都說,湖底有條通道能通往大海。

明明是吃晚膳的時間,可全村的人都因為海龜出現的消息聚集在湖邊,此時天色還未暗,可見湖里有只大海龜,而湖面上停泊著一艘船。

出現海龜是吉兆,因此得到消息的縣令便領著一干官員在焚香祈福,好不熱鬧。

裴班芙眼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碩長身影,她蹦蹦跳跳地上前,拍了那青年的背一下,那青年轉身,看到她時,眼里很是驚喜。

裴班芙笑吟吟的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那青年揚著笑意,回她道︰「昨日。」

裴班芙饒有興致的問︰「你這回出海有一年半了吧?有沒有遇到什麼有趣的事?」

青年微微一笑,「有趣的事沒有,倒是帶回來一些有趣的玩意兒,就在我舅舅的宅邸中,你若想看,我帶你去看。」

聞言,裴班芙眼楮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因為她娘親的緣故,她知道他們所在之地叫地球,而地球是圓的,除了中原,還有幾百個國家分布在地球上,因此她對海外之事特別感興趣。

距離他們不遠處,陸淺平雙手抱胸、微抬下顎的注視著他們。

聊得那麼高興,是很熟的人嗎?

這里不是古代嗎?未婚的姑娘家可以和男人那麼親近?

陸慕娘落後眾人一步,這時才來到岸邊,才找到陸淺平,就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發現他在看裴班芙。

他這樣蹙著眉、勾著唇,一副不置可否又不以為然的觀望態度,他是在吃醋嗎?

若是他會吃醋,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表示他是在意芙兒的,她得推一把才行!

她不著痕跡地走到陸淺平身邊,道︰「淺平,你去問問芙兒和孩子們晚點要不要吃夜消,要的話,娘好回去準備。」

陸淺平點點頭,他旋即朝裴班芙走過去,他們兩個旁若無人的聊著,聊得很忘我。

他刻意忽略那年輕人的存在,不打招呼,也不等他們聊天告一個段落便幼稚的插話,「芙兒,我娘讓我過來問你要不要吃夜消,她要回去準備。」

裴班芙和那青年同時一愣,那青年詫異地指著陸淺平,「他是……」

眼前這個人是陸淺平嗎?是自己離開太久了嗎,怎麼感覺和從前截然不同,雖然面孔一樣,可有種判若兩人的感覺。

「不錯!」裴班芙點了點頭,「他就是淺平哥,不過他現在和以前不同了,淺平哥現在不但不傻,還考上了秀才,厲害吧。」

「我听我爹說過這件事,彩虹村出了第二個秀才,原來是陸兄。」那青年朝陸淺平拱手,真心誠意地道︰「許久不見了陸兄,恭喜你,不但恢復了神智,還考取了秀才功名,真是可喜可賀。」

陸淺平卻並不領情,只淡淡地道︰「芙兒,這位是?」

聞言,裴班芙拍額,「瞧我,我都忘了你記憶里沒這個人。」她鄭重介紹道︰「他名叫林展廷,是縣令大人的獨苗,從前在我爺爺的學堂里讀 書,所以我們很熟。他這個人不喜歡束縛,喜歡雲游四海,他舅舅是海商,他便順理成章跟著四處跑,昨日才從海外回來。」

陸淺平輕輕的朝林展廷點了點頭,連句客套話也不說,表現得很冷淡。

裴班芙疑惑的看著陸淺平,覺得他太反常了,一般他見到陌生人不會這樣,之前見意菱、意君姊弟時,很快就熟絡地聊開了,怎麼他對林展延卻這麼冷淡,冷淡到近乎無禮,這不是他的作風呀!

正當裴班芙一頭霧水時,陸淺平說道︰「你們繼續聊,我陪我娘走回去。」

等他走開了,林展廷看著他的身影,玩味道︰「陸兄恢復神智之後便喜歡上你了,是嗎?」

裴班芙嚇了一大跳,「你不要這麼語不驚人死不休,沒有的事,你不要亂說。」

林展廷揚起嘴角,「我林展廷在海內外也談了幾場轟轟烈烈的感情,我不會看錯的,陸兄喜歡你,他很在意你。」

裴班芙瞪他,問道︰「你能為你現在說的鬼話負責嗎?」

林展廷反過來問她,「怎麼,難道你不喜歡陸兄?」

裴班芙無精打采地道︰「我喜歡有什麼用?我已經形同被拒絕了,他說不能接受我的感情,自有他的理由,而我最好不要知道那理由。」

林展廷笑了笑,「他說不能接受,而不是不喜歡你,不是嗎?」

「那又如何?」裴班芙蹙眉撇唇,「還不是都一樣。」

「怎麼會一樣?」林展廷搖著頭,「裴班芙,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如此粗枝大葉,讓我都想為你掬一把淚了。」

裴班芙哼道︰「你就盡管嘲笑我好了,如果笑我能讓你發財的話。」

林展廷大笑不已,「我可不會那麼不夠朋友,我這個人最夠朋友了,所以了,我決定幫你這個不解風情的笨丫頭一把。」

裴班芙很是意外,「你要幫我?」

他微笑點頭,「當成做善事。」

聞言,裴班芙好奇了,「怎麼幫?」

林展廷高深莫測地道︰「只要你明日來我家就行了。」

翌日,裴班芙用過早飯就神清氣爽的出門了,出門前說她要去林展廷家,看他從海外帶回來的玩意兒。

裴一石、裴再思都沒有反對,不但沒有反對,還讓她好好玩,看盡興了再回來。

飯後,陸淺平如常地回房里看 書,但他一直起來走動,並沒有真正讀進去。

好不容易,終于熬到了午飯時分,可他失望了,裴班芙還沒有回來,算算時辰,她出門已經整整五個小時了。

陸慕娘看出兒子有些魂不守舍,她故意道︰「裴大哥,我看林公子肯定是對芙兒有意,才會一回來便急著邀芙兒上門玩。」

裴再思淡淡地道︰「芙兒和展廷原來就是舊識,林家是官家,我們怎麼高攀得起。」

陸慕娘笑道︰「只要他們彼此喜歡,是否門當戶對也沒那麼重要,再說了,裴老爺子是秀才公,說裴家是書香世家也不為過。」

裴一石模模胡子,微微一笑,「那倒是。」

裴再思蹙眉道︰「主要芙兒退過親,一般人都不容易接受,更何況是官家,展廷又是獨苗,家里不會讓他婚配一個被退親的姑娘,招人議論。」

葉東承听了卻很是不平,「說起來,退親又不是芙兒的錯,是姓侯的那小子太壞了,平白毀了芙兒的名聲。」

裴再思煩躁地道︰「誰對誰錯,事到如今說這些都沒有用了,但芙兒的親事迫在眉睫,若是不能幫芙兒尋到一個好婆家,我死了也沒臉去見芙兒她娘。」

陸慕娘大膽地道︰「若是裴大哥也覺得林公子是個好對象,那麼只要讓他們私訂終身,林家也不能反對了,不是嗎?」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陸慕娘,過去寡言又沉默內向的她,怎麼思想如此驚世駭俗?

陸淺平忍無可忍地道︰「娘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眾人又被他嚇了一跳,不懂向來事母至孝的他怎麼會對陸慕娘發火。

陸慕娘忍著笑,故意不解的看著兒子,「娘當然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陸淺平眼眸眯了眯,「娘的意思是讓他們生米煮成熟飯?這像話嗎?」

裴再思咳了一聲,臉上微紅。

裴一石樂呵呵地道︰「芙兒她爹娘當初就是先私訂了終身,還懷上了芙兒她哥哥,我也只得同意他們的婚事了。」

陸淺平很是尷尬,他對裴再思歉聲道︰「對不住,裴大叔,我不是有意說您。」

陸慕娘幫忙打圓場,「我的意思是,若大家覺得林公子是芙兒的良配,那就幫一把,千萬不要錯過了,芙兒若能嫁進縣老爺家那絕對是享福的,我們要多幫忙。」

「齊大非偶。」陸淺平冷冷地道︰「高門里都是兩面三刀的人,芙兒能應付嗎?」說完,他便起身了,「你們慢用,我去城里買些筆墨紙,傍晚回來。」

他一走,陸慕娘便忍不住笑了出來,裴一石同樣笑著點頭。襲再思不明所以,「爹、慕娘,你們在笑什麼?」

陸慕娘熱切的看著裴再思,「裴大哥,你覺得淺平做芙兒的夫君如何?雖然目前我們母子倆身無長物,但我相信淺平會有出息的,他肯定能給芙兒幸福。」

裴再思被弄糊涂了,「你剛剛不是還想撮合芙兒和展廷嗎,怎麼忽然換成了淺平?」

葉東承道︰「大娘,難道淺平和芙兒他們兩個互相喜歡?」

陸慕娘唇畔泛著一抹笑意,「你總算明白了。」

裴再思听了,面色一整,嚴肅不已的問︰「慕娘,你說他們互相喜歡,可是真的?」

陸慕娘點頭,「芙兒先向淺平說了自己的心意,可淺平這傻小子沒發覺自己的心意,還傻得拒絕了。」

「拒絕了?」三個男人異口同聲,萬分訝異。葉東承恍然大悟,「所以大娘才故意讓淺平吃醋?」

「是啊。」陸慕娘嘆了口氣,真心誠意的對裴一石、裴再思道︰「裴老爺子、裴大哥,淺平肯定是認為自己配不上芙兒,才會拒絕芙兒的心意,我們現在的處境也確實沒資格說要娶芙兒過門,那是委屈了芙兒,不過我敢保證,將來淺平肯定會有出息,他一定能給芙兒幸福,會一輩子對芙兒好,你們的意思……如何呢?」

雖然兒子沒有說出口拒絕芙兒的確切理由是什麼,但母子連心,她認為就是自己想的那樣!畢竟他們母子長年寄居在裴家,吃裴家的、住裴家的,依靠著裴家生活,再上她身子弱,時常需要看大夫和買補品,欠裴家的恩情,他們一輩子都還不了,在這種情況下,兒子怎麼敢說要娶芙兒過門?

「這是好事一樁啊。」裴一石模著胡子呵呵笑道︰「如此一來,芙兒出嫁了還是住在家里,我們天天都可以看到她,豈不妙哉?」

陸慕娘比較在意裴再思的想法,畢竟裴再思才是裴班芙的爹,她潤了潤唇,有些緊張地看著他,「裴大哥,你呢?你意下如何?」

他們母子身邊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若是論及婚嫁,她連分毫聘金都沒有,要人家把女兒嫁給她兒子太為難人家了。

裴再思一臉的嚴肅,「慕娘,我跟你說這話,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

陸慕娘忙點頭,「裴大哥你說,我絕不會誤會你的意思!」

裴再思沉吟道︰「我看淺平那孩子自恢復神智之後對自己頗有信心,身上也沒半點自卑的樣子,我認為他不接受芙兒,絕不是因為處境配不上芙兒,肯定有別的原因,需得把那原因弄清楚,免得幫倒忙。」

陸慕娘一愣,若不是因為處境,那會是因為什麼?

不過仔細一想,裴大哥說得不錯,淺平的樣子確實不像是覺得自己配不上芙兒,因而不願接受芙兒的心意。

所以,是她太膚淺了,是她不夠了解兒子……

她也確實不了解兒子,畢竟他一直是傻的,她無從了解,當他不傻了之後,雖然待她敬重,母子之間卻像隔出了距離,親近不起來,他總在做自己的事,從未與她商議過。

對于這點,她是有些失落的,她以為他恢復神智之後,他們母子兩人會喜極而泣、抱頭痛哭,就像那些失散重逢的親人一樣,就像那些找到幼年走失的孩子的人一樣,雖然父母孩子根本不認識,但在重逢的那一刻都會激動的流下眼淚。

然而淺平恢復神智後並沒有那樣,她還記得他恢復神智的那一日,他好像一直在思考著什麼,知道她是他娘之後,並沒有喊她娘,而是對她點點頭,就繼續想他自己的,好像他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令她很是錯愕。

當時她安慰自己,他又不是孩子了,難道還指望他像幼年似的,往她懷里磨蹭撒嬌嗎?

嚴格說起來,他傻了那麼久,現在恢復了神智,但她這個娘親跟旁人並無不同,對他而言都是陌生人,他們能有什麼母子之情。

但不管怎麼說,他終歸是她的兒子,她自以為自己基于母子天性,應該是了解他的,可是經過裴再思這麼一提醒,她得承認,她真的不了解兒子。

見陸慕娘蹙著眉頭,顯得心慌意亂、煩惱不已,裴再思語重心長地說道︰「慕娘,你也別太煩惱了,靜觀其變吧!」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5 00:07:34

第七章 女追男不害怕

進城後,陸淺平很容易就打听到了林縣令的宅邸,他不由自主的走到了林宅,蹙眉凝望著高牆。

半晌之後,他走開了。

他來這里做什麼?難不成想進去帶走裴班芙,避免裴班芙和林展廷發生逾矩之事嗎?可他都不打算接受她的心意了,又憑什麼阻攔她跟別人在一起?他快步離開林宅附近,到畫鋪買了筆墨紙等物,雇了輛馬車回彩虹村,恰恰好趕上了開飯。

「淺平,你要買的東西都買齊了嗎?」陸慕娘溫和的問道,其實心里想問他有沒有去找裴班芙。

「買齊了。」陸淺平在飯桌前坐了下來,他給裴元瑛、裴元康買了幾本話本和幾樣零嘴,這便取出來給他們。

裴元康貪心地道︰「希望姑姑也帶東西回來給我們!」

葉東承不經意地道︰「芙兒也出門太久了。」

陸慕娘笑了笑,「芙兒跟林公子真是有話聊。」

陸淺平今天胃口差,吃的特別少,吃完飯便說要回房讀書,只是他勉強看了幾頁書,心里卻一直靜不下來,根本讀不進腦子里。

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裴班芙依然不見人影。

此時已相當于現代的夜晚十一點,一個女孩子可以去男人家玩到這麼晚不回來嗎?再怎麼熟的朋友也是男女有別,而且這里是古代,她這樣夜不歸家,成何體統?

他實在讀不下去,索性闔上書,煩悶地走到外頭。

陸淺平一個人獨自站在廊下,天上星辰明亮,月光照著小院子,其他人都睡了,四周很是安靜,忽然間,他很想抽根菸。

他會抽菸,但菸癮不大,要思考工作上的事才會抽上兩根,可今晚,他莫名的想來上一根菸。

廊柱轉彎處,刻意遲歸的裴班芙站在那里凝視著他的身影,一顆心撲通撲通的狂跳。

怎麼辦?還真讓林展廷說中了,他說淺平哥會出來等她,若是看到他在外頭等她回來,那麼她就要進行第二步計劃……

她深吸了一口氣,拍拍自己的胸口,跟著,她躡手躡腳、悄無聲息的走到陸淺平身後,出其不意、用力拍了他的肩膀一下,敏捷地跳到他的身前,沖著他一笑。

「淺平哥!」

陸淺平的思緒老早飄遠了,冷不防被拍了一下,整個人被嚇了一大跳,何況她還變魔術似的變到他面前來,他一時有些錯愕。

「我嚇到你了?」裴班芙看著他咯咯直笑,眼里亮晶晶的,像星辰在她眼楮里閃耀。

陸淺平蹙眉道︰「你喝酒了?」

「嗯!」裴班芙重重點頭,差點要跌倒。

陸淺平眼明手快的拉住了她,而她則踉蹌了一下,順勢往他懷里靠。

他扶住了她的雙肩,眉頭蹙得更深,「你一個姑娘家,三更半夜的喝醉回來,成何體統?」

裴班芙笑著說道︰「我跟林展廷許久沒見面了,他又從海外帶回來一大堆寶貝玩意兒,我一個一個問來由,他一個一個回答,又說起他在海外的見聞,我听得津津有味,聊得忘了時間才回來晚了,淺平哥,你不要生氣好不好?我在這里向你敬個禮、鞠個躬,向你說聲對不起!」

說著,她便推開他,站不穩的朝他彎身,差點又要跌倒,陸淺平連忙又將她拉住。

裴班芙見狀,心里樂開了花,她心滿意足地靠在陸淺平的懷里,感覺像擁有了全天下。

酒是林展廷叫她喝的,他說喝了酒才能借酒壯膽,才能借酒裝瘋,但其實她喝的不多,醉的樣子全是她演出來的。

林展廷說,只要她看起來醉得一塌糊涂,那陸淺平就會氣得一塌糊涂。

「誰告訴你我生氣了?」陸淺平板著臉,惱怒道︰「我為什麼要生氣?因為你去男人家里把酒言歡又待到這麼晚才回來嗎?還是因為我會擔心你酒後亂性,做出無法收拾之事?」

裴班芙笑嘻嘻地看著他那生氣更好看的俊顏,「淺平哥,我說笑的,我知道你不會生氣,你又不喜歡我,怎麼會因為我跟誰在一起而生氣?我有自知之明,才不會往自己臉上貼金哩。」

他藏得好深,如果不是林展廷獻計,她都不知道他那麼在意她,就依他今天所有的舉動,說他心里沒有她,鬼才會信。

白天她到了林家之後,林展廷便派了小廝在門外守著,小廝看見陸淺平前來向他們回報時,她簡直不敢相信。

他居然專程從村里到城里來找她,這樣他還敢說不喜歡她?

當時她坐立難安,一顆心都系在他身上,直想飛出去找他,可是林展廷卻拉住了她,告訴她還不是好時機。

「你現在出去,陸兄就看不清自己的感情了,可能還會狡辯他只是路過,你要給他時間,讓他去體會對你的感情,讓他去承認對你的感情。」

所以,她彷佛度日如年般,在林家待到了深夜,趴在桌子上茶不思飯不想的,看得林展廷好笑不已。

送她離開時,林展延語重心長地道︰「既然確定了陸兄很在乎你,你自己加把勁吧!一個屋檐下,能做的事情很多,看你自己怎麼努力了。」

她豪氣地道︰「林展廷,以後你要是有了中意的姑娘,要幫忙隨時開口,這份人情我欠你了。」

林展廷搖頭,莞爾道︰「芙兒,你一個漂漂亮亮、干干淨淨的姑娘家,說話能文雅一些嗎?套句我在海外听那些水手說的,女人味,一個女人就該有女人味,才會討男人喜歡。」

她撇嘴道︰「我不需要討男人喜歡,我只要淺平哥喜歡就夠了。」

「陸兄不是男人?」林展廷好笑地道︰「是男人都想找個有女人味的另一半,你听我的準沒錯,學學怎麼撒嬌吧。」

撒嬌她不會,但裝醉倒是難不倒她,她推開了陸淺平,朝他揮了揮手,「很晚了,淺平哥,你也該睡了,我不打擾你了,我也要回房睡了。」她步履不穩的朝自己房里走去,看準了門,狠狠往門上撞上去。

「哎喲!」

「芙兒!」陸淺平真會被她嚇死,他飛快過去扶住了她。

「好痛……」裴班芙揉著額,感覺好像真的腫了個包,為求逼真,她撞得太用力了。

「以後不許你再喝酒!」陸淺平又氣又心疼地推開她的手,揉著她的額。裴班芙整個人快融化了,能這樣享受他的揉額,她就是把頭撞破都值得。

陸淺平把她扶起來,推開她的房門,一把攔腰將她抱起來。

一瞬間,裴班芙感覺心髒要爆炸了,他竟然抱起她?她從來沒有被男人抱過,還是她心儀的男人,這感覺如夢似幻,彷佛自己真的在作夢。

就在陸淺平抱著她走到床邊,在床上放下她時,她不管不顧地摟住了他的頸子。

他整個人猛地定格住了,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她潤了潤唇,帶著一股可憐兮兮的味道,「淺平哥……你真不喜歡我?不能接受我的心意?」

陸淺平兩世為人,還沒有在一個女孩面前這麼不知所措過,他說不出違心之論,卻也不能吐露真心。

半晌後,他把她的手輕輕拉了下來,柔聲道︰「你醉了,睡吧。」

裴班芙任由他將她的頭放在枕頭上,替她蓋好被子,內心很是失望,他這樣就要走了?

又要逃避了?看來林展廷猜錯了,縱然他煎熬了一天,她也拋棄自尊心和羞恥心做到這地步了,他還是不肯對她敞開心扉,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了……

或許,她什麼都不要再做對他才是最好的,也不會再令他為難。

她閉上了眼楮,打算等他走後再起來,可他並沒有走,他在床沿坐了下來,輕輕撫模著她的臉。

裴班芙內心的震驚無法言喻,她緊緊閉著眼楮,一動也不敢動。

若是往常的陸淺平,一定能察覺到她的不自然,可此刻他並沒有察覺,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

「芙兒,我怎麼可能不喜歡你?」他的大手停留在她的臉龐上,嘆了口氣,緩緩說道︰「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有一天我的魂魄又突然不見了,你要怎麼辦?萬一我們已經成親,也有了孩子,你該如何自處?到時候這具身子又恢復成過去那個傻子,你要一輩子照顧一個傻子嗎?我想你肯定無法狠心丟下曾經為我魂魄所佔據的這具身子,那麼我的愛,將成為你一輩子的桎梏,一輩子的負擔!」

他沉默了幾秒,低嘆一聲,「所以,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永遠不能……」

說罷,陸淺平深吸了口氣,慢慢的站起來,又站著凝視她好一會兒才離開。

裴班芙強忍著內心翻涌的情緒,一直等到他離開了淚水才潰堤。

原來他不是不喜歡她,而是太喜歡了才會拒絕她,他的出發點都是為了她!

翌日,裴班芙見人就問她額頭怎麼腫了個包,顯然忘了昨夜之事。

陸淺平沉默的用早膳,一個字都沒開口。

裴再思忍不住訓道︰「你這丫頭,一個姑娘家,怎麼回來的都不知道,不成體統!」

「我今天還會更晚哩。」裴班芙笑容浮在眼底,笑嘻嘻地道︰「林展廷這回帶回來好多寶貝,昨天沒看夠,我今天還要去看。」

陸淺平不自覺的放下手中的碗筷,蹙眉沉聲道︰「不行!」

一瞬間,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他,他知道自己失態了,裴一石、裴再思都沒說話了,他在不行什麼?他有什麼立場限制裴班芙的行動?

裴班芙故意不解地望著他,問道︰「淺平哥,你不想我去林家嗎?」

這下,所有人都齊齊看著陸淺平,等他回答。

除了兩個孩子,幾個大人昨天都密商過了,知道這兩個人現在是什麼情況,因此對于陸淺平的回答格外緊張。

「咳!」陸淺平重重一咳,「上次因為你溺水,草草結束了烤肉,我答應瑛兒、康兒要再烤一次,今天天氣不錯,就今天去吧!」

裴班芙狀似心無城府,率直地道︰「烤肉隨時都可以,可林展廷帶回來的寶貝很快就要運到南方他舅舅的莊子去了,我要趕快去把玩一番,晚了就沒機會了。」

陸淺平有些賭氣地道︰「我除了今天得閑,往後每天都要讀書,一定要今天去烤肉。」

「哪有這樣的!」裴班芙眼里閃過一抹光芒,嘴里很是不以為然,「難道從現在開始到科考,你連一天都抽不出來?」

陸淺平點頭,「嗯,一天都抽不出來。」

眾人看看裴班芙又看看陸淺平,眼見兩個人僵持不下,裴再思忽然道︰「早上康兒有些鬧肚子,烤肉恐怕是不成,芙兒若是想去林家就去吧,不過切記,不要再那麼晚回來了。」

裴元康听得一愣,他有鬧肚子嗎?沒有啊,爺爺為什麼要說他鬧肚子?

雖然不明白,但他聰明的沒有開口,還很配合地皺著小眉頭,抱住肚子,佯裝肚子疼。

既然裴再思都開口了,陸淺平再不願意讓裴班芙出門也無計可施。

這一日,裴班芙依然晚歸,而陸淺平一樣心神不寧,一個字都讀不下,他莫名地想起幾句詩詞——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前世他有幾次戀愛經驗,但從來沒有這種感覺,交往都是職場上的同事,兩個人對彼此產生好感,自然而然的在一起,然後同居,幾乎是朝夕相處著,因此他從來不知道相思為何物,不知道記掛著一個人是這種抓心撓肺的滋味。

說也奇怪,他和裴班芙也是在一個屋檐下朝夕相處,他更非情竇初開的情場菜鳥,他為什麼會陷入這種不能自拔的相思病?

為了不讓裴班芙再妨礙他的思緒,不讓自己去想她和林展廷在做什麼,他早早喝了幾杯酒睡了。

在酒精的幫助下,他睡的很好,他不知道裴班芙是什麼時間回來的,翌日見到她時,他也沒有問起。

他認為自己克服了,他成功的戰勝了自己的情感,他的理智駕馭了情感,他是一個理性的現代人,他的理性大過于感性,因為他來自現代,他是文明人,他不會被情感給左右。

是的,沒錯,只要他有意志力,他就能做到,感情也是可以控制的,只有意志薄弱的人才會被感情給控制。

經過一番自我勉勵後,他都幾乎要給自己拍手喝采了。

慶幸的是,裴班芙也消停了,她摟住他頸子的囁嚅追問像是沒有發生過,她沒有再做出任何越矩、情不自禁的行動,雖然他松了口氣,心中卻若有所失。

「芙兒最近常往林公子家里跑,若是兩人能成事那就太好了,你裴大叔也能了卻一樁心事,畢竟芙兒退過親,比較難找婆家。」陸慕娘來送熱茶點心,有意無意的說道。

陸淺平皺眉,「娘,芙兒是怎麼退親的?」

聞言,陸慕娘想了想,兒子以前是傻子,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便娓娓道來,「芙兒的前未婚夫姓侯,他家里窮,可你裴爺爺覺得他有天賦,便不收束修,讓他在學堂里念 書,因此他和芙兒原來就相識,後來你裴大叔也認為他人品好,便讓他與芙兒定了親。

「當時那姓侯的可說是喜出望外,畢竟像侯家那樣一貧如洗的窮苦人家,能和村長的女兒訂親,那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更不說芙兒又水靈又聰穎伶俐,你裴爺爺還是村里唯一的秀才公,對侯家來說絕對是高攀了。」

「姓侯的和芙兒訂親後,你裴爺爺更用心指點他課業,他也不負眾望,先考得秀才,後又中了舉人,跟著又在會試取得會元,人人都說他是板上釘釘的狀元郎,前途一片光明。沒想到他卻是只白眼狼,因為半月城的首富雷老爺子要將女兒嫁給他而毀婚,他先給雷家下了聘,才來通知我們和芙兒的親事不算數。」

「想當初他赴京師會考時,都是你裴大叔在照顧他的寡母和妹妹,可他母親和妹妹竟然也連成一氣,翻臉不認人,說芙兒配不上侯家,叫芙兒要有自知之明,不要自不量力。」

「你裴大叔氣急敗壞的上門理論,侯家卻扔了一百兩銀子要打發你裴大叔,說是欠裴家的情,一百兩銀子應該夠還了,說侯家很快會和雷家結親,若是裴家敢再鬧事,雷家的勢力會讓裴家吃不完兜著走,讓你裴大叔連村長都沒得做,讓你裴爺爺學堂開不下去,還要把裴家趕出彩虹村、趕出半月城!」

說到後來,陸慕娘已是義憤填膺,想到當時的情況,她還氣不打一處來。陸淺平眼底劃過一絲冷光,臉色鐵青,拍桌而起,「豈有此理!」

這根本就是渣男和渣男一家,簡直是欺人太甚!

陸慕娘嘆氣道︰「芙兒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卻反過來安慰你裴爺爺和裴大叔,說還好她還沒嫁給姓侯的,他們那麼忘恩負義,若她嫁過去,將來姓侯的更有出息,要另攀高枝時,樣會不擇手段把她休了,所以她不怨,她反而慶幸。」

听了這話,陸淺平神色復雜,她被渣男背棄,又在他這里感情受挫……

陸慕娘接著道︰「芙兒是個好孩子,娘真的希望她早日遇到她的良配,能有個如意郎君好好疼愛她……」

說完,陸慕娘帶上門出去了,而陸淺平卻被懊惱情緒所包圍著。

若是他早點知道她的經歷,他的做法會有所不同嗎?

他覺得會,肯定會!因為他一定舍不得她再受到第二次的傷害。

王意菱過生辰,邀請了裴班芙、陸淺平、葉東承到城里做客,她在城里最好的酒樓——

滿月樓,豪氣的包了一間雅間給自己慶生。

王意君年紀最小,不勝酒力,第一個喝醉,毫無懸念的趴在桌上睡著了。

裴班芙見王意君醉倒了,馬上朝王意菱眨眨眼,轉眸對陸淺平道︰「淺平哥,我想到外面透透氣,你陪我去。」

她看起來也是微醺了,陸淺平當然不可能讓她自己出去透氣,便點了頭。

裴班芙起身時眼眸閃了一下,對葉東承道︰「東承哥,意菱好像有點醉了,你好好照顧她喲。」

葉東承的注意力原本就一直在心上人身上,自然應下。

出了酒樓,裴班芙盈盈水眸瞅著陸淺平,她俏臉微微浮現著紅暈,「淺平哥,咱們不回酒樓了,回家吧,今兒個月圓,我想走回去,你肯陪我瘋一下嗎?」

陸淺平听得微愣,「不回酒樓了?咱們自己回去,東承呢?」

裴班芙笑吟吟地道︰「意菱今日要向東承哥告白,所以咱們就不做那電燈泡了,我娘說的,妨礙他人美事的白目就是電燈泡。」

陸淺平看著一臉慧黠活潑的裴班芙,問道︰「王姑娘喜歡東承嗎?」

「看不出來嗎?」裴班芙眨了眨眼,「不覺得意菱經常到咱們家里走動嗎?她是為了看她的心上人呀。」

陸淺平一想,確實如此,他原以為王意菱大老遠到彩虹村是為了找裴班芙談心,原來不是,再細細一想,每當王意菱出現,葉東承不是急著去抓魚就是去獵山雞,說是要給大家加菜,現在想來,應該是為了她。

這麼說來,他們是雙向暗戀?他沒來由地蹙眉道︰「王家在城里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即便兩人兩情相悅,要得到王家的允許應該也不容易。」

裴班芙笑逐顏開,「淺平哥,你還不知道意菱與我一樣吧,我們都是少數被退親的大齡姑娘。」

「王姑娘也是嗎?」這件事他是真不知道,因此語氣頗為驚訝。

「意菱也很慘,我們的遭遇可說是半斤八兩啊。」裴班芙用自我解嘲的語氣道︰「意菱的未婚夫在守喪期間和表妹私通,那表妹還有了身孕,表妹不肯為妾,便把事情鬧大了。表妹尋死覓活的,男方只好退了意菱的親,娶那表妹為妻,如今已經做爹了,而意菱為了等他孝期滿了好成親,等成了大齡姑娘,家世雖好也乏人問津,再無媒人上門說親。」

陸淺平心里一動,「你的意思是?」

「不錯,就是你現在腦子里想的那樣。」裴班芙感慨地道︰「天下父母心,意菱的父母已經不再堅持門當戶對了,他們向意菱透露,只要她喜歡,對方人品也不錯,懂得疼惜她,那麼家世低一點也無妨,反正王家有的是錢,他們再讓意菱帶著豐厚嫁妝嫁人就是,也不怕她會過苦日子。」

兩人邊說邊往城外走,裴班芙歪著頭,饒有興致的笑著問他,「淺平哥,你猜東承哥會不會接受意菱的心意?」

陸淺平心緒驀然有些郁結,語氣有些悶悶的,「我不知道。」

裴班芙拔了根野草玩,有些悵然地道︰「雖然東承哥也對意菱有意,但東承哥可能會因為自身的處境而拒絕意菱,沒有棲身之處,也沒個正經差事,他哪會讓意菱跟著他吃苦。」

听到這話,陸淺平身體忽然僵了僵,過了一會兒才道︰「若東承這麼想也無可厚非。」

不想裴班芙忽然快走幾步到陸淺平前頭,轉過身跟他面對面的倒著走,笑嘆一句,「你們男人就是這麼不懂女人的心意,若是喜歡一個人,哪里會怕吃苦,吃苦也會當做吃補。」

見她這般,陸淺平皺眉拉住她,「你走好。」

銀白月光灑落在她身上,今日一身湖藍衣裙的她像個仙子,夜風拂動她額前的劉海,今晚的她格外動人。

裴班芙笑嘻嘻地道︰「放心吧,我常這樣倒著走跟瑛兒、康兒玩,不礙事。」

陸淺平才不管她怎麼說,硬是將她拉到自己身邊,讓她走好。

他板著臉道︰「在這里跌倒,有得你疼的。」

裴班芙滿足地看他一眼,語氣里透著高興,「淺平哥,我喜歡你這樣關心我。」

聞言,陸淺平卻是沉默良久,他又不笨,自然知道裴班芙表面上在說葉東承和王意菱,實則在說他們兩個。

他沉吟片刻道︰「不管接受與否,東承永遠不會消失,他會在這片土地上和王姑娘呼吸著同樣的空氣並生活著,我想這樣對他來說就足夠了。」

他未說破,但也暗示得夠清楚了。

裴班芙深深吸了口氣,她不想听他那套理論,耍賴道︰「淺平哥,我累了,走不動了,你背我。」

陸淺平嘆了口氣,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女孩和他前世認識過的女孩都不相同,她總能打破僵局,若是跟她在一起,必定不會冷戰,她不是一個能冷戰的姑娘。

他和甄景同居後,兩人經常為了一點小事冷戰,幾天不說話到幾個星期不說話、零互動,後來甚至超過三個月以上不說話,冷爆力很傷感情,他出事穿越來此之前,兩人已形同陌路良久,也分房睡了。

甄景很是倔強,她從來不會求和,每次冷戰都一副要與他戰到底的態勢,都是他想著男人不該和女人計較,主動破冰,但這樣的情況久了,他也很心累。

然而裴班芙不同,她總能很快轉換話題、轉換心情,連帶著在她身邊的人都會變得輕松起來。

他蹲子,道︰「上來吧!」

裴班芙毫不客氣地攀上他的背,摟住他的頸子,這令陸淺平想到了那一夜,她摟住他的頸子,問他是不是真不喜歡她……

他背著裴班芙,輕輕松松地起身,對他來說,她的體重不算什麼。

「淺平哥,你說,如果東承哥拒絕意菱,她會怎麼樣?」

裴班芙很自然的把下巴擱在他寬厚的肩上,就像在他耳邊說話似的,令他心神一蕩,差點沖口而出,要她不許再讓別人背,太容易招人心猿意馬了!

但幸好他及時回神,深吸了口氣,淡淡地道︰「我不知道。」

裴班芙低嘆著,幽幽地說︰「我想意菱肯定會哭整晚,就像我一樣。」

陸淺平步履一頓,神情一暗,一時之間不知要做何反應。

所以,那一夜在他走後,她醒過來哭了整晚嗎?

他的臉色有些沉重,低聲說道︰「芙兒,你不要把感情放在我身上。」

「淺平哥,我咽了……」裴班芙打了個呵欠,做出睡意朦朧的模樣。

她應該沒有听清楚吧?他莫名的慶幸,「你睡吧!」

她似乎是趴在他背上睡著了,均勻的呼吸聲傳來,陸淺平不自覺地微笑起來。

更深露重,怕她著涼,他加快了步伐,像行軍似的。

一個時辰之後,他們到家了,因為事先已得知他們要為王意菱慶生,會晚歸,所以家里人早早都睡了,無人等門。

陸淺平將裴班芙背到她房里,點起一小盞燭火,轉身將她輕輕「卸」了下來,他溫柔的把她的頭放在枕頭上,把黏在她臉頰的發絲撥好,又替她蓋好了被子,這才凝視著她的睡顏,他的內心若有所動,眉頭不自覺地皺起。

驀然,他從沉思中回神,怕自己會情不自禁越矩,于是穩住情緒,轉身要走,可應該在酣睡中的裴班芙卻開口了,她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淺平哥,有句話是我娘教我的,我想送給你。」她的聲音很溫柔、很誠摯,「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就算哪一天你的魂魄可能離開,我也不會後悔,因為曾經擁有!」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5 00:07:54

第八章 眾人來助攻

幾日後,王意君有課業問題要向陸淺平請益,王意菱也跟了來,不想,傍晚卻刮起了狂風暴雨,風勢太大了,裴再思讓兩人留下,他們便從善如流的留下。

天色漸漸暗了,裴再思見風勢比雨勢大,實在擔心村民的安全,堅持要去巡村。

眾人都很了解裴再思,他身為一村之長,有他的使命感,叫他不要去是不可能的,因此沒人開口勸阻他。

陸淺平看到裴班芙的小臉快要皺成一團了,便毅然起身道︰「裴大叔,我陪您去吧,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

葉東承也連忙起身,「那三個人總比兩個人好,我也一道去!」

裴再思卻是搖頭,「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你留在家里照看著,我和淺平去就好。」

裴班芙忙不迭地道︰「我也一起去!」

裴再思斥道︰「胡說什麼?你去能幫什麼忙?別添亂了。」

陸慕娘也很是擔心,但她並沒有阻止陸淺平,只道︰「小心點,要是風太大了就立刻回來,淺平,你要好好照看你裴大叔。」

看著兩人戴上斗笠穿上簑衣出門後,裴班芙立即坐立難安,起來走來走去的,轉得王意菱眼都花了。

「芙兒,你能不能消停會兒?」

「不能!」裴班芙焦慮地張望著外頭的雨勢風勢,臉上全是憂慮,「在我爹和淺平哥回來之前,我都不能安心!」

葉東承勸道︰「芙兒,你也不要太擔心了,大叔對村子熟門熟路,只要確定堤防沒事,他們就會回來了。」

裴班芙仍是緊鎖著眉頭,「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啊……」

他們一直以來都在經歷大大小小的水患,哪知道有一天會帶走她娘親和兄嫂的性命,水在她眼中成了洪水猛獸。

不管眾人如何勸,裴班芙仍是堅守在門口,一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她才終于把她爹和陸淺平等回來。

兩人一身濕,狼狽得很,斗笠、簑衣顯然都不管用。

葉東承連忙去燒熱水要讓他們泡澡,陸慕娘也趕忙去煮姜湯給他們祛寒,裴班芙見他們回來,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她二話不說去做飯。

晚飯是熱騰騰的排骨肉粥,香味彌漫在穿堂里,每個人都吃得很香,有說有笑的,一碗接著一碗。

看著這場景,裴班芙眼眶忽然一熱,她最愛的家人,以及她最好的朋友都在身邊,大家都好好的,都說平安就是福,只要她愛的人平安就好,她不應該再貪心了……

她吸了吸鼻子,抬起頭來,驀然與陸淺平的視線相撞,她微微一愣,連忙朝他露出一記笑容,心中卻很是疑惑,怎麼回事,難道他一直在看她嗎?

入夜之後,風雨漸歇,王意菱和王意君都留宿了,王意君和葉東承一塊睡,王意菱自然是和裴班芙一塊睡,但兩個女孩子睡不著,饒有興致的在廊下煮茶賞雨。

「不是信誓旦旦要向東承哥告白,居然臨陣月兌逃!」裴班芙很是訝異,她還以為王意菱是告白成功了,今日才會跟著王意君一起來。

王意菱嘆了口氣,「我怕萬一東承哥拒絕,那以後我連你家都不能來了,也不能再看到他,想到這里我就怯步了。」

「那倒是……」裴班芙驀然抬頭直視著王意菱,嚴肅道︰「可是你也明白東承哥的想法,若是你不主動,東承哥是不可能主動的。」

王意菱笑容里有絲苦澀,「我當然知道,他覺得自己高攀不上我,他不可能主動對我說僕麼。」葉東承為什麼止步不前,她心里敞亮得很。

「那麼我問你!」裴班芙有些激動的問︰「你不敢主動,東承哥不能主動,你們要這樣到什麼時候?等到你們變成老頭子老太太、等到你們牙齒都掉光的時候再來告白嗎?」

王意菱噗哧一笑,「說什麼牙齒掉光啊,多煞風景。」

裴班芙卻是一臉正色,「還笑?我是替你急,不要等到哪天村里有姑娘看上東承哥,且不計較東承哥的一切,願意嫁給東承哥的時候你再來後悔,除非你有把握東承哥心里有你,一輩子不會娶妻!」

聞言,王意菱拿著木枝撥弄著炭火,沉默了。

裴班芙自顧自地蹙眉道︰「這還不是最糟的情況,若是有家世不錯、人品也不錯的公子不計較你退親之事,登門求親,你說你爹娘能不歡天喜地的答應嗎?到時父母之命,你違抗得了嗎?」

想到這,王意菱不禁倒抽了口涼氣,她抬頭,眼里有著驚疑不定,「芙兒,我不想嫁給一個不認識的人!」

「我也不想啊!」裴班芙皺著眉頭喃喃自語,「忽然間就要和一個陌生人做夫妻,那多恐怖,我娘親說的,需得和一個人有感情了才能做夫妻,彼此要先了解才能做夫妻,咱們這里是本末倒置。」

王意菱臉上好生迷茫,「你娘說的話,總是有道理的,我也愛听。」

裴班芙一臉苦惱地說︰「要是我娘在就好了,肯定能給我們最正確的忠告。」

听到這,王意菱神色落寞地道︰「芙兒,你也當心點,哪天裴大叔把你嫁給上門求親的陌生人,長得是圓是扁都不知道……」

裴班芙朝好友扮鬼臉,「你爹才會把你嫁給一個又長又細的人,臉上還長滿了毛,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王意菱听了不禁噗哧一笑,「臉上長毛是什麼啦?」

雖然互開彼此玩笑,但兩人心情實在低落,尤其在這樣的雨夜里,格外多了幾分蕭索,明明她們都有心上人,卻都無法打破僵局,未來都不知該何去何從。

在大岳朝是沒有終身不嫁娶這回事,除非是去當尼姑、和尚,不然若是過了三十歲還沒嫁娶,縣令就要給婚配了,這是確保子民繁盛的律法。

兩個女孩的午夜談心全被房里還沒睡的陸淺平給听了去,因為夜里安靜,他耳力又特別好,所以听得格外清楚,于是也跟著陷入了長長的沉思。

若是他推開了裴班芙,讓她嫁給了別人,還是個不知是圓是扁的人……他肯定不好受!

翌日,村里猶如風災過境,王意菱、王意君怕家里擔心,一早便趕著馬車回去城里。

裴家很幸運,連片屋瓦都沒掉,但其他人家可就沒那麼幸運,經過狂風暴雨的摧殘,樹木東倒西歪,到處都是落葉,農田更是慘不忍睹,然而村民們沒有悲傷的權利,努力打起精神來收拾家園。

裴再思領著葉東承、陸淺平出去幫村民收拾善後,裴班芙堅持要出一份力,也跟了去,她帶著一大籃子一早起來捏的小飯團,希望可以幫村民止止饑。

「大家當心點,尤其是芙兒,不要粗心大意,留意腳下……」

裴再思還沒說完,就見前方一株大樹快要倒下,樹若倒下,壓到的肯定是距離最近的陸淺平,可他絲毫沒察覺到危機,低頭不知在紙上記錄著什麼。

「淺平哥!」裴班芙不假思索地沖了過去,大樹也在這時轟然倒地,好在她及時把陸淺平推開了,可她也被粗壯的樹干壓住了腿。

「芙兒!」裴再思嚇得魂飛魄散,與葉東承火速上前查看。

陸淺平死里逃生,若不是裴班芙把他推開,現在被壓住的就是他了。

待他回過神來,同樣飛身奔去看裴班芙的情況。

「我沒事。」裴班芙被壓在樹下,卻反過來安慰他們。

三個男人合力把樹干抬起來後,陸淺平小心翼翼地把裴班芙的腿拉出來,沒看到血跡,他松了一口氣。

他二話不說就把裴班芙抱了起來,「裴大叔,村里可有大夫?」

裴再思點頭,「在村尾,咱們快去!」說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前方領路。

陸淺平抱著裴班芙健步如飛,葉東承跟在他們身後。

突然間,裴班芙冷不防地開口問道︰「淺平哥,兩個一樣高、一樣重的小朋友在玩蹺蹺板,你說結果會如何?」

他扳著臉,疾步快走,「不知道。」

裴班芙笑道︰「當然是會玩得很開心啦!」

聞言,陸淺平撇唇,蹙著眉,沒吭一聲,步履不停。

裴班芙仰臉看他,「淺平哥,有對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兄弟,哥哥的有顆痣,弟弟沒有,可當他們穿著一樣的衣服時,還是有人立刻知道誰是哥哥誰是弟弟,你覺得那是誰?」

陸淺平心下煩躁,他挑起眉毛,似乎要發作,最後卻什麼都沒說。

「不知道吧?」裴班芙神采奕奕,得意的咯咯笑,「是他們自己!」

陸淺平蹙著眉沒有任何反應,裴班芙不死心,她笑得調皮,再接再勵地問︰「淺平哥,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小玉從八十八樓跳下,為什麼沒事?話說,這世上真有八十八層樓的房子嗎?我娘說有,我倒是想親眼看看。」

陸淺平臉色緊繃,語氣陰沉地道︰「你嘴巴不累嗎?還不閉上。」

裴班芙表情很是無辜,「我這是在分散注意力啊,這樣我才不會意識到腿疼。」

「很疼嗎?」陸淺平一听,瞬間心疼了,「你再忍忍,我走快一點。」

因為到處都是泥淳,他無法用跑的,只能盡可能走快。

裴班芙抬眸,瞬也不瞬地看著他,「淺平哥,要是我的腿有什麼事,你可千萬不要因為內疚說要對我負責。」

陸淺平皺眉,睨了懷里的她一眼,「你想得美。」

裴班芙笑了,「我娘說過一個故事,主角的名字叫小甜甜,她喜歡一個青年,可有個姑娘為那青年傷了腿,成了殘廢,那青年只好對那姑娘負責。」

「你閉嘴。」陸淺平沉了臉,「誰讓你把我推開了?我寧可自己受傷。」

裴班芙眨了眨眼,看著他道︰「我也是寧可自己受傷啊!」

聞言,陸淺平心里五味雜陳,沒再說話了,不管裴班芙怎麼逗他,他就是不發一語。

村里只有一個老郎中,看了看裴班芙的情況,說了句得接骨,就把裴班芙整得哇哇叫。

裴班芙的腿腳被包了起來,眼下看起來是沒法走了,裴再思想要背她回家,陸淺平卻向前一步,道——

「裴大叔我來,芙兒這傷是因為我才受的,理該我背她才是。」

裴班芙笑道︰「是呀,爹,我很重耶,您腰骨不好,萬一扭傷了可怎麼辦?」

進了家門,陸慕娘便慌忙地道︰「出了什麼事?芙兒這是怎麼了?」

裴一石搖頭嘆氣道︰「我就知道芙丫頭跟出門會闖禍。」

「我沒闖禍!」裴班芙中氣十足地道︰「爺爺,我是為了救淺平哥的性命給大樹壓傷了,不礙事,大概休養個三、五載就會好,您無須擔心我。」她大聲強調性命兩字。

裴一石笑說︰「誰擔心你了,野丫頭,看你還往不往外跑,腿斷了,可有你受的了。」

陸慕娘卻是嚇得不輕,她手緊緊抓著衣襟,驚呼道︰「三、三五載才會好?那麼久?」

裴再思瞪了裴班芙一眼,斥了她一句,「都什麼時候了還開你大娘玩笑?」

裴班芙吐吐舌,認錯道︰「我看大娘太緊張了,想讓大娘放松放松嘛。」

裴再思板著臉說︰「淺平,快把芙兒放到床上去歇著。」

陸淺平點了點頭,背著裴班芙往她房里去。

「姑姑疼不疼啊?」裴元瑛、裴元康也前呼後擁的跟上去,很是心疼他們的姑姑。

陸慕娘急道︰「裴大哥,芙兒是傷到腿骨嗎?我去買只豬大骨回來給她補補。」

葉東承一听,忙道︰「外頭泥淳難行,大娘還是別出門了,我去城里買,順道再買些干糧雜貨回來。」

一個時辰後,葉東承買了豬骨回來,同時也帶回了一個人——林展廷。

他在南北雜貨行踫見了林展廷,得知裴班芙受了傷,特意前來探病,還帶了好些吃的玩的來逗她開心,讓她解悶。

林展廷一一問候,最後一個是陸淺平,他微笑拱手道︰「陸兄,又見面了。」

陸淺平反應冷淡,只點了點頭,還了他一禮,連句客套話也沒說,這種待客之道非常無禮,可裴班芙看在眼里,忍不住暗自竊喜。

林展廷這是來助攻她的呀,得知她受傷就馬上跑來推她一把,真是她的好朋友!

她清了清喉嚨,朝門外喊道︰「林展廷,我沒法出去,你到房里陪我說話吧。」

于是林展廷當著陸淺平的面前進了裴班芙房間,雖然他沒有把房門關上,但陸淺平也不能跟進去監視他,又不想在門口听他們談天說笑,索性就到前堂去,反正房里還有裴元瑛姊弟,他們也不可能做什麼越矩的事情,沒想到到了前堂,林展廷這三個字依舊陰魂不散。

「林公子真是有心。」陸慕娘對裴再思說著悄悄話,聲音卻是堂中所有人都听得到,「可見很是看重芙兒,才會知道她受傷就連忙跑來了。」

裴再思很配合的點頭認同,「看來確實如此。」

陸慕娘喜道︰「我看裴大哥快有個乘龍快婿了,家里終于有喜事了。」

聞言,陸淺平蹙眉,眸子越發深沉,不過是來探個病就講到了喜事,會不會太扯了?

當晚陸慕娘做了滿滿當當的一桌子菜,像要招待女婿似的。

裴再思留林展廷一起用飯,他也不推辭,爽快的坐下來一同用飯了。

陸慕娘把魚肉都往林展廷面前擺,微笑道︰「都是粗茶淡飯,林公子吃慣了山珍海味,可別嫌棄。」

「大娘手藝這麼好,我怎麼會嫌棄,吃三碗都可以。」林展廷也回以一笑。這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而席上,只有陸淺平一人沒笑容,由頭至尾都板著臉。

稍晚,林展廷告辭,陸慕娘滿臉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的樣子,「裴大哥,林公子舉手投足落落大方,又沒有世家公子的紈褲氣息,對芙兒還那麼體貼,我看林公子真是芙兒的良配。」

葉東承也道︰「我听說林公子身邊一個小妾都沒有,也從來不跑花柳之地,十分潔身自好。」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講得好像親事抵定了,對陸淺平來說卻格外刺耳,他們怎麼不想想裴班芙的傷是為誰受的,竟還無視他的存在,拼命的要把裴班芙和林展廷送做堆。

他心里無端光火,去給裴班芙送藥時,他挑眉,抱著胳膊站在床邊看著她喝藥,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像在思考著什麼。

裴班芙慢吞吞的喝完了藥,皺著眉頭道︰「淺平哥,你沒有帶糖來嗎?藥好苦。」

陸淺平這才放下胳膊,打開手掌,掌心有顆糖。

裴班芙見了,迅速拿起含在嘴里,享受地半眯起眼,一邊含糊不清地道︰「我就知道大娘肯定會給我準備糖。」

看她這模樣,他心里忽然就柔軟了下來,也覺得自己想找她發脾氣十分沒道理,他不接受她,難道也不許林展廷對她示好嗎?

「淺平哥,你為什麼一直看著我?」裴班芙眨了眨眼,故做不解地問。

他這是吃醋了對吧?一定是吧?

陸淺平蹙著眉,神色嚴肅地道︰「我在想,小玉從八十八樓跳下,為什麼沒事。」

裴班芙一愣,他眸光深沉如墨,真的只是在想她的謎語?

她輕輕嘆了口氣,道︰「因為小玉是只鳥。」

他瞬也不瞬地看著她,「看來你娘教了你不少謎語。」

裴班芙垂了眸,她意興闌珊地躺了回去,拉起被子蓋住了頭,「淺平哥,你出去吧,我要歇息了。」

陸淺平沒想到她會用這種消極的方式表達抗議,自己做的太過分了嗎?

確實,他是太過分了,他傷到她的心了。

裴班芙一直到听見房門關上這才拉下被子,她還沒有放棄,她還沒有死心,她會試試林展廷提供的最後一個方法,如果還是無用,她才會考慮要不要死心。

裴班芙腿傷復元的很快,幾天之後,她便可不拄著楞杖走了。

一可以自己走路,她就說要去林家看其他還沒看過的寶物。

正好前天林展廷打發小廝來傳話,說是有另一艘船回來了,又帶回了許多西洋玩意兒,要她腿好了就快點去觀賞把玩,晚了就看不到了。

這一日,王意君專程來與陸淺平一起讀書,陸淺平教他速讀,他已經快要學會了,今日他是特地拿自己整理的筆記來給陸淺平過目,整理筆記的方法也是陸淺平教他的,他拿來,是想問自己整理的及格與否。

可他很快就發現了陸淺平的心不在焉,他與往常不同,幾乎無法專注在書本上。

「淺平哥,你是有什麼著急的事嗎?我看你坐立不安的,好像沒心情讀書。」

陸淺平當然知道自己為什麼無法專心,早上裴班芙就出門了,她要去林家,林展廷還派馬車來接她,十分體貼、周到。

他打從心里不想她去林家,但其他人都一直鼓吹,好像巴不得她快點出門似的,擺明了要讓她和林展廷培養感情,可他卻無法出聲阻止,只能沉默地看著她出門。

而現在,雖然他人在這里,但心不在,腦子里各種想像讓他心浮氣躁。

林展廷已經二十六了,一個正常的成年男人,面對著心儀的女孩會做什麼事……

「淺平哥,若是你有急事就去辦吧,明日我再來向你請益。」王意君溫和地道。

半晌後,陸淺平神色復雜地說︰「你要回城里嗎?我跟你一起進城。」

王意君一愣,點了點頭。

于是陸淺平搭了王意君的便車,很快進了半月城,在王家門口道別後,他快步走到了林宅前,可忽然之間,他又止步了。

自己這是在做什麼?要她死心,他卻又沉不住氣地追到這里來,若是被她知曉了,他的心意不就昭然若揭,到時他還能讓她死心嗎?

正當他在懊惱自己行事太過沖動時,大門開了,裴班芙奔了出來,她神色倉惶,甚至有些花容失色。

他原本不想現身,可她的樣子顯然是受到了不小的驚嚇,他瞬間就把一切顧慮都拋到九霄雲外,想也不想地一把捉住了她。

裴班芙抬起頭,很驚慌的看著他,「淺平哥!」

陸淺平目光沉沉看著她,問︰「發生什麼事了?林展廷對你做了什麼嗎?」

裴班芙瞪大了眼,道︰「沒有,他沒有對我做什麼。」

林展廷再次料事如神,陸淺平真的又來了,听到守門的小廝回報後,林展廷立即讓她驚慌失措地跑出來。

「那你怎麼嚇成這樣?」陸淺平眼眸深沉的盯著她,追問道。

裴班芙很想投入他懷抱,然而大庭廣眾之下她只能用力克制著自己的情感,可這陣子以來累積的情感真的讓她快要忍耐不住了……

她潤了潤唇,期期艾艾地道︰「是……林展廷他有事離開一會兒,我自己手癢,打開了一個他吩咐絕對不能打開的箱籠,頓時有好幾條蛇跑出來,我這才嚇得魂飛魄散……」

听見這話,陸淺平當下臉色就不好看了,「所以你這模樣是被蛇嚇的?而且是你自做自受,自己去把裝蛇的箱籠打開?」

「嗯……」裴班芙看到他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她又潤了潤唇,小心翼翼地問道︰「淺平哥,你怎麼在這里?你……是來找我的嗎?」

听出她話中的期盼,陸淺平彷佛被電到似的,當即松開了她的手。

裴班芙見狀,不禁垂下了眸子,「我知道,你只是路過這里,絕對不是來找我的,我不會誤會,你放心好了……」

「我是來找你的。」

她話還沒說完,陸淺平的聲音就從頭頂上方傳來,她驚愕的抬眸,怔怔地看著他,還以為自己听錯了。

「沒听清楚嗎?」他的目光停在她的面龐上,一字一頓地道︰「我是來找你的。」

裴班芙有些激動,呼吸變得急促,「淺平哥,你是說真的嗎?你是真心的嗎?」

他們都明白,他這句「來找她」代表了什麼意義。

他目不轉楮地凝視著她,「我不會再逃避自己的感情了,逃避太痛苦了,想像你投入別的男人的懷抱太折磨人了。」他聲音有些沙啞,說明他也在壓抑自己的感情。

「那以後你不會再推開我了?」裴班芙心中掠過一陣喜悅,她看著他,眼神閃閃發亮。

他低語道︰「不會了。」

「淺平哥!」她不管不顧地沖進陸淺平懷里,雙手一伸便抱住了他的腰,用充滿感情的聲音喊他,臉上洋溢著藏也藏不住的喜悅。

繞了那麼一大圈,她終于等到他對她敞開心扉,這著實不易,若是她沒有做這些努力,那麼她永遠也等不到他。

所以了,皇天不負苦心人,努力終將會有所回報。

陸淺平也不自覺地伸手攬住她,模了模她的頭,道︰「接下來的日子,我可能沒太多時間陪你,要專心準備鄉試。」

裴班芙連忙道︰「我不需你陪!你也知道的,我很會自得其樂,你盡管用功讀書,我不會吵你,絕對不會吵你。」

陸淺平沉默了一會道︰「雖然我沒法時時陪你,但也不樂意你再上林家來找林公子。」

原來交出自己的心並不可怕,心里反而得到了平靜,不再躁動不安。

原來他比自己以為的要更喜歡她,之前的抗拒都是無用,他根本戰勝不了自己的感情!

感情,是世間唯一無法買到,無法教也無法勉強的……

「淺平哥,這點你可以放心,林展廷又快出海了,短期內我不會再來了。」她笑瞅著他,最重要的是,她已經得償所願,當然不必再來林家。

兩人雇了馬車回彩虹村,對于一同進門還手牽手的兩人,家里人都大大的驚訝。

陸慕娘瞠目結舌地看著他們,「淺平、芙兒,你們……」

裴班芙臉上有抹女兒家的羞澀,她支支吾吾的還沒想好要怎麼說,陸淺平已經堅定的牽著她的手率先開口了——

「我和芙兒已經確認了彼此的心意,鄉試後,我便會向芙兒求親,到時還請爺爺、裴大叔答應,我定不會辜負芙兒。」

陸慕娘像在作夢,頓時喜出望外,「這是真的嗎?太好了,太好了!」

裴再思卻是滿眼的嚴肅,「淺平,你可想清楚了?若是你中了舉人之後反悔,或者拋棄芙兒,我絕不會饒你!」

裴班芙急道︰「爹,淺平哥不是那種人,他絕對不是!」

陸慕娘也急忙說道︰「裴大哥,你會有這層顧慮也是情有可原,我很明白,若是淺平有了出息卻做了那負心之人,不必裴大哥你出手,我這個做娘的第一個就不會饒他,更不會再認他這個兒子!」

氣氛頓時因為裴再思的不苟言笑而有些凝結,裴一石笑呵呵的打圓場道︰「你們怎麼回事?你們信不過淺平的為人嗎?我倒是百分之百的相信淺平,你們等著看,淺平不但會中舉,也會對咱們芙丫頭很好很好的,你們就只管祝福他們小倆口吧。」

裴班芙急切地道︰「是啊爹,淺平哥一定會對我很好很好的,娘說的,您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

聞言,裴再思瞪了她一眼,「還沒嫁人呢,這麼快就幫著未來夫婿說話了?」

這「未來夫婿」四個字,等于認同了陸淺平的身分,裴班芙喜上眉梢,迫不及待的接口道︰「爹,等我跟淺平哥成親之後,定然生個大胖孫兒給您抱!」

裴再思听了,不禁搖了搖頭,「你是姑娘家嗎?真不害臊。」

陸淺平看著裴再思,鄭重道︰「裴大叔,我向您保證,這一生,絕不負芙兒。」

裴再思定定地看著他,「希望你言而有信,給芙兒幸福,那我就別無所求了。」

葉東承真心誠意的說︰「淺平、芙兒,恭喜你們了,我相信你們一定會和和美美、白頭偕老。」

裴班芙眨了眨眼,別有深意的說︰「東承哥,你一定也可以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不要忽略了身邊的人,可能那人就在燈火闌珊處。」

葉東承听得一愣,沉默了,即便那人伸手可及,卻也不是他能觸踫的人……

裴元瑛歪頭听著大人說話,見他們說了一段落,她興奮地問︰「所以姑姑要和淺平叔成親了嗎?淺平叔要當我們的姑父了嗎?」

裴元康立即調皮的朝陸淺平一個鞠躬,拉長了聲音道︰「姑父好!」

大伙都笑了,陸慕娘拭著眼里喜悅的淚水,看到兒子找到能夠心靈相通的另一半,她也可以真正的放心了。

當年,性格深沉、有點偏激的榮王妃令榮王極為不喜,夫妻倆相敬如冰,而她身為榮王妃的陪嫁大丫鬟,她並不完美,經常會犯點小失誤,又自來熟,喜歡說笑搭話,因此走進了榮王的心……

記憶飄得太遠了,她定了定神,拉回眼前,唇畔不由得露出一抹欣慰。

她的兒子身邊不需要能夠助他功成名就的人,只需要一個知冷知熱的人,在他累的時候能遞上一盞熱茶,靜靜的陪伴在他身邊,那就夠了,她相信那個人就是芙兒。

如今,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兒子清醒,又找到能夠相伴一生的姑娘,她再沒有所求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5 00:08:11

第九章 她的錢路子

時序入冬,陸淺平專心讀 書,他那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本領讓他輕松許多,他只要把在前世沒有念過的 書補足背牢就行了,余下的時間便勤練書法。

聰明人本來就做什麼都特別容易,寫一手工整飄逸的字也難不倒他。

一對戀人,初初告白確定了彼此的心意就要壓抑感情也著實不易,但若是兩人不管不顧的熱戀起來,那肯定是沒有心讀 書了,陸淺平明白這點,他很是克制,除了用飯時間,他幾乎不踏出房間。

同樣的,裴班芙也明白事有輕重緩急,現在可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眼下最重要的是陸淺平的功名,因此她天天對自己耳提面命,不要在陸淺平的眼前悠晃,他們就在一個屋檐下,平時到了飯點還是會見面,她有什麼可擔心的?

這日村里落下初雪,陸淺平依舊挑燈夜讀,可他一直覺得窗子外有什麼,使得他無法專心,索性起來出去查看。

他的直覺是正確的,裴班芙就在廊下,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小臉都凍僵了。

看到他突然推門出來時她明顯一愣,隨即裝沒事的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眼楮又清又亮,閃耀著光彩,對他打招呼道︰「嗨!淺平哥。」

「嗨什麼。」陸淺平模了模她冰涼的小臉,蹙眉凝視著她,「你在這里做什麼?怎麼不敲門?」

裴班芙瞅著他,明眸里笑意點點,「我怕打擾你嘛,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敲門,誰知道你就出來了,這是不是叫做心有靈犀一點通?」

「什麼心有靈犀一點通?」陸淺平眉毛一皺,眼楮一眯,「有個影子在窗外晃來晃去的,我以為外面有鬼,所以才出來看看。」

裴班芙蹶嘴跺腳,嗔他一聲,「淺平哥!」

「說笑的。」陸淺平忙模模她的頭安撫,接著視線移到她手里提著的茶壺上,「你也泡茶來給我嗎?我娘半個時辰前才提了壺熱茶來,還沒喝完呢。」

說實在的,他不是那麼習慣喝茶,他是留學生,在國外喝慣了咖啡,甚至當成水在喝,對茶就沒那麼愛了。

「這個嘛……」裴班芙露出神秘一笑,「進屋去,我再告訴你。」

進了陸淺平房間,她把茶壺往桌上一放,笑咪咪地道︰「淺平哥,你猜猜這壺里是什麼?不過我想你肯定猜不到的,我告訴你,這是咖啡。」

「咖啡?」陸淺平很是意外,「這怎麼可能?哪來的咖啡?」

「其實也不算真正的咖啡啦,我沒喝過咖啡,像咖啡這話是我娘說的。」裴班芙笑吟吟的看著他,「我娘在後山發現了一種她說像咖啡豆的樹,采了豆子,花了大把時間,細心地炒豆子,炒好的豆子搗碎磨粉後再用藥材濾布來沖泡。她說味道很像咖啡,她喝得津津有味,叫我也喝看看,只是我喝一口便嫌苦,便不肯再嘗試了,倒是我爹說好喝,每次我娘只要有泡,我爹也會來上一杯,但我覺得我爹根本是投我娘所好,哪里是真的愛喝咖啡了。」

陸淺平微笑道︰「你爹這是愛屋及烏。」

「那是一定的。」裴班芙靈動眸子看著他,興沖沖地道︰「今日我忽然想到我娘說的,你們那里的人有一半都喜歡喝這種苦茶水,所以就去窖里把我娘以前炒好的豆子找出來,磨成了粉,學著我娘的方法泡了一壺,你喝喝看,像不像三分樣,就算沒有一百分,應該也有七十分吧。」

陸淺平動手倒了一杯,微啜一口,立刻感覺到咖啡香在口中散開,不由得贊道︰「真的很像咖啡。」

他覺得他喝的就是咖啡,裴班芙的娘親可能是發現了咖啡樹,只不過品種和現代的不同,但咖啡的香氣還是很足的。

裴班芙听了精神一振,「真的嗎?你也覺得很像嗎?」

這時陸淺平已經喝完了一杯,但他還意猶未盡,又倒一杯,「我沒想到還能喝到咖啡,這絕對是驚喜。」

裴班芙見他喝個不停,也打從心里開心,總算有她能為他做的事了。

她抿嘴一笑道︰「你喜歡的話,我天天給你泡咖啡,我娘說,喝這苦茶水能提神醒腦,趕走瞌睡蟲,讓人精神百倍。」

陸淺平點頭笑道︰「不錯,咖啡確實是提神的好物。」想到日後待在大岳朝的日子都能喝到咖啡,這事還挺叫人振奮的。

裴班芙堆起一個笑容,「我沖了一大壺,一會兒涼了,還能在炭爐上加熱,那我就不打擾你了,你專心念 書吧。」

說罷,她轉身要走,陸淺平突然拉住她的手,「都專程過來找我了,還想去哪里?」

裴班芙一愣,抬起的眸子里滿是不解,「淺平哥?」

陸淺平若無其事的輕巧一帶,就將她帶向了床邊,深沉內斂的雙眸直勾勾地看著她,輕輕咳了兩聲,「你就留在這里陪我。」

聞言,裴班芙一顆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她愣愣地看著神色如常的陸淺平,他這是要她在這里睡?跟、跟他一起睡?

「想到哪里去了?」陸淺平彈了她的腦袋一下,笑道︰「我看我的 書,你在這里看著我,兩全其美。」

裴班芙有一絲遲疑,「我真能待在這里?不會打擾你看 書嗎?」

陸淺平回道︰「打擾是一定會打擾的,一個大活人在我房里,怎麼能絲毫不打擾到我,何況還是一個我極喜歡的姑娘,不過只要你別說話就影響不到我。」

裴班芙听了,眸里頓時有激動之色,「我不說話,我保證不說話!」

兩人目光相對,曖昧的氣氛將他倆籠罩,陸淺平喉結動了一下,他眼眸輕眯,眼底劃過一絲火光,「在那之前,我要先做一件事。」他聲音微啞,「閉上眼楮。」

裴班芙听話的閉上眼楮,感覺到陸淺平將她擁進了懷里,兩人的身體緊緊貼著,她渾身緊繃,一顆心不受控制的狂跳,跟著,陸淺平灼熱的氣息襲來,他的唇堵住了她的唇,雙臂也更緊地抱住她。

火熱的唇舌交纏,陸淺平的舌尖在她口中翻攪,一下子吸吮,一下子放松,裴班芙的鼻端滿是男人陽剛的氣息,她被吻得腦袋發暈,卻下意識笨拙的回應。

終于,陸淺平氣息不穩地放開她,他怕再吻下去會無法把持住自己,雖然跟女朋友在兩情相悅之下發生關系是自然而然的事,可這里是古代,古代可沒有婚前性行為這回事,他必須明媒正娶才能行夫妻之禮。

他深吸了口氣,「坐下吧!」

裴班芙被他撼在床上坐了下來,臉上還染著紅暈,有幾分女兒家的情態,陸淺平很明白那是之色,自己撩動了她,幸好他節制的停了下來。

「我要讀 書了。」他用沉穩的語調道。說完,卻感覺這話頗有幾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自己愛的女人就坐在自己的床上,誰能專心得起來?

「好,淺平哥,你去讀 書吧,我就坐在這里,你別理我,專心看你的書。」裴班芙刻意說得輕快,還朝他露出一個笑容,可她根本心亂如麻。

陸淺平在桌前坐了下來,他沒再回頭,一副認真看 書的模樣。

裴班芙卷著被子看他讀書,一開始看得津津有味,可約莫一個時辰之後,再好看的背影看久了也沒意思,困意就跟著來了,她不知不覺間就半靠著引枕睡著了。

听到均勻的呼吸聲,陸淺平知道她睡了,他這才起身走到床邊,在她唇上輕輕落下一吻,再把她身子移好,為她蓋上被子。

裴班芙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時,窗子外已微透天光,她大驚失色,起身後發現陸淺平趴在桌上睡,她不動聲色地拿了件他的外衣披在他身上,自己則輕手輕腳的開門出去。

到了門外,她才吁了口氣,心想這要是讓她爹看見不得了呀,包準明兒個就逼她跟陸淺平成親。

她悄悄的關上房門,正轉身要走時,冷不防地看見陸慕娘走過來,她嚇得變了面色。

「芙兒?」陸慕娘一愣一愣的。

「大、大娘……」裴班芙的臉騰地一下就漲紅了,忍不住在心里哀嚎,有沒有那麼巧啊,她一出來就踫到了陸大娘?

陸慕娘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可裴班芙搶先她一步道︰「大娘,我還有事,我先走了!還有,事情不是大娘想的那樣,絕對不是!」說完便落慌而逃。

這麼羞人的事被心上人的娘親目睹了,她真的面對不了。

陸慕娘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她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人就不見了,她心里惴惴不安,連忙去找兒子要問個清楚,情急之下也忘了要敲門,直接推門而入,卻看到陸淺平趴在桌上睡,身上蓋著墨青色的外袍。

奇怪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芙兒大清早從淺平的房間出去,淺平卻睡在桌上?這跟她想的不一樣……

她有些焦急地搖了搖兒子的肩,蹙眉喚道︰「淺平!」

陸淺平醒了過來,抬眸看到陸慕娘,他微愕,「娘?」說著,他半轉身微偏頭,越過陸慕娘看向床里,裴班芙已經走了。

陸慕娘皺眉道︰「淺平,不要瞞娘,我看到芙兒從你房里出去,你們、你們不會做了那糊涂事吧?」

陸淺平心中莞爾,對他來說,相愛的人發生關系是很美好的事,怎麼會是糊涂事?不過這里畢竟是古代,他也無須對陸慕娘反駁。

他坦蕩地說︰「我們什麼事都沒有做,我在看 書,芙兒只是在這里陪我罷了,娘無須擔心。」

「沒有就好。」陸慕娘松了口氣,「娘相信你們是清白的,可若是叫旁人看見芙兒大清早地從你房里離開,又會做何想法?淺平,你們還未正式嫁娶,所以你要把持住自己,千萬不可壞了芙兒名聲,不然咱們可就太對不起你裴大叔了。」

聞言,陸淺平臉色有些尷尬,輕咳聲道︰「娘,我自有分寸。」

幾日後是陸淺平的生辰,陸慕娘做了一桌子的菜為他慶生。

陸淺平看到裴班芙端出一個很像生日蛋糕的東西來,也不知道用什麼做的,那蛋糕上還插著一根根的蠟燭,讓他十分驚訝。

裴班芙淺笑盈盈地把蛋糕放在桌上,說道︰「以前我們生辰時,我娘都會親手做這糕點,我娘說這叫做生日蛋糕,過幾歲生辰便在上面插幾根蠟燭。」

說完,她對陸淺平眨了眨眼,彷佛在說,生日蛋糕,你知道的!

陸慕娘笑道︰「芙兒她娘做這蛋糕的手藝可真沒話說,我都沒學會,芙兒倒是學了個十足十,做得像極了。」

「我要吃蛋糕、我要吃蛋糕!」裴元康看見蛋糕就興奮了,不停的嘴饒鬧騰。

裴再思笑著拍手道︰「來,大家一起給淺平唱生日快樂歌。」

不用解釋陸淺平也明白,這肯定也是裴班芙她娘教的。等唱完了生日快樂歌,陸慕娘卻是眼淚流個不停。

裴班芙把自己的帕子遞過去,「大娘怎麼了?這麼好的日子為啥要哭呀?」

陸慕娘接過帕子拭著淚水,吸了吸鼻子道︰「這是淺平第一次過生辰,我實在太高興了,忍不住想哭。」

以前兒子是傻子,即便給他過生辰他也只會傻笑,看起來反而格外叫人揪心,因此她從不給兒子過生辰,沒想到在她有生之年還能有給兒子過生辰的一天。

裴班芙燦爛一笑,「大娘別哭了,以後只有好事,沒有壞事,因為我可是會為淺平哥帶來好運的『芙』氣娘子。」

大伙听懂她的雙關話,不由得都笑了,這晚氣氛和樂融融,每個人都很開心。

月兒高掛枝頭的時候,裴班芙興沖沖地去了陸淺平房間,給他送生辰禮物。

「淺平哥,你快點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陸淺平打開荷包,取出一條項鏈,金鎖片墜子上刻著一個「芙」字。

裴班芙甜甜一笑,由衣襟里拉出一條一模一樣的項鏈,給他看上面的刻字,是個「平」字。

「我娘說的,這叫情侶對鏈,以後你看到項鏈時就會想到我,我也是。」說完,她又羞赧一笑,「可是我沒看到這項鏈也會一直想起你就是了。」

陸淺平發現自己很喜歡裴班芙這一點,不會刻意隱藏心思,也不會要他猜,更加不會生悶氣,總是直率地說出心中所想,勇于表達她的感情。

他提醒自己,可不能因為她的主動,他就當被動的、不付出只坐享其成的那一方,他必須更加在意她的感受。

一段感情的經營需要雙方的努力,他很清楚這一點,只有單方面的付出,結果只會造成另一方的心累。

「我很喜歡。」他唇畔掛著微笑,彎子,道︰「芙兒,你幫我戴上。」

裴班芙沒想到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便歡喜的幫他戴上了項鏈,「好了。」

陸淺平直起身子時順勢摟住了她的腰,他的氣息將她包圍,讓她害羞的紅了臉。

低頭看著她微微顫動的睫毛和駝紅的臉頰,陸淺平忍不住輕啄她的嘴唇,緊接著含住了她的唇,然後緊緊纏住她的唇舌不放了。

裴班芙身子滾燙,氣息凌亂,難以招架他的攻勢,過了一會兒,他又情難自禁地輕咬著她的耳朵,她被陣陣呼來的熱氣撩撥得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陸淺平放開了她的唇,在她耳邊柔聲說道︰「芙兒,咱們成親時,我給你做情侶對戒。」

她知道情侶對戒是什麼,她爹娘就有,那是她娘在銀樓里訂制的,兩枚戒指都刻著一生一世。

一陣甜蜜從她心頭流過,她輕輕點了點頭,「淺平哥,我想要對戒上刻上一生一世四字。」

陸淺平吻了吻她的額,道︰「一定如你所願。」

兩人平靜下來之後,裴班芙好奇地問︰「淺平哥,你真正的生辰是何時呢?我記下來,以後你真正生辰時,可以幫你過生辰。」

陸淺平一笑,「說來也巧,我的生辰也是今天。」今天是他農歷生日,不過要向她解釋國歷、農歷太麻煩了,他便省略不提。

「我娘也是。」裴班芙驀然眼楮放光,有些激動地道︰「我娘曾說,這是不是她會穿越來此的原因?我想你會附身在淺平哥身上,一定也不是毫無原由的!」

「或許吧。」他已經不想去探究自己為何會被老天選中了,現在他只希望老天不要又忽然帶走他的魂魄。

「淺平哥,你一定會跟我娘一樣,一直待在這里的,一定會!」她斬釘截鐵地道,卻不知道這話是在說服他還是說服自己。

天意又豈是能臆測的?但陸淺平不想掃她的興,遂模了模她的頭,溫和地說道︰「我當然會一直在這里,在你身邊。」

裴班芙卻對這不痛不癢的回答相當滿意,她輕快地問道︰「淺平哥,你需要銀子嗎?這些日子你專心讀書,肯定沒時間作畫賺外快,喏,這里有些銀票,你看著用,要給大娘也行,隨你的意。」

陸淺平見她從衣襟里取出十來張銀票,每張銀票的面額都是二十兩,粗估也有一百兩。

他沒收那些銀票,看著裴班芙,嚴肅問道︰「我一直沒問你,你賣給余掌櫃的是什麼,怎麼可以賺這麼多銀子?」

裴班芙听了很是訝異,「淺平哥,你不知道嗎?當時你跟我做保密交易時,我以為你知道。」

「我只知道你寫了什麼賣給余掌櫃,可具體是什麼並不知道。」

裴班芙得意的一挑眉毛,言笑晏晏地道︰「是龍陽話本。淺平哥,你要看嗎?你要看的話,我寫過的話本,全部拿一本給你!」

听到這話,陸淺平很是意外,他瞪視著裴班芙,重復道︰「你是說龍陽話本嗎?」

在他的理解里,龍陽話本就是男男小說,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居然寫男男小說兜售?那余掌櫃會怎麼看她?

「我娘親說的,她說你們那里有許多姑娘都著迷龍陽話本,賣得可好了。」裴班芙面上添了濃濃笑意,「所以我靈機一動,將我娘跟我說過的龍陽話本都寫下來,自己再加油添醋一番,賣給余掌櫃。余掌櫃也很識貨,我們便一直交易到現在,他說暗地里去偷偷買我話本的都是姑娘家,果然跟我娘說的一樣,姑娘愛好此味!」

陸淺平听了只覺得臉上有三條黑線,實在不明白裴班芙她娘到底想把女兒教成什麼樣?

思及此,他神情更嚴肅了,「你的話本里可有露骨情節?」

裴班芙老實道︰「我娘說最好要有一些纏綿的情節,可我不擅長,這部分就略過。我的話本以感情為主,所以姑娘們格外吹捧,有些姑娘甚至會一口氣買個五六本收藏,其中不乏大家閨秀。」

「我娘說那叫鐵粉,若在你們那里,還能開粉絲見面會,可以跟粉絲簽名握手什麼的……淺平哥,你們那里的人真有趣,排隊跟個陌生人握手,還跟陌生人討簽名,不奇怪嗎?」

她說得興高采烈,可陸淺平的腦中只有一個想法,他很想叫她不要再寫了,可是龍陽話本的觀念是她娘帶給她的,他又怎能叫她不要寫,那像在抵毀她娘親似的。

他蹙著眉頭道︰「把銀票收起來,之前我已經攢了不少銀子,而且這些日子以來,我雖然在讀書,但也抽空作了幾幅畫,賣價都不差,我不缺銀子。」

裴班芙也料到會是這樣,于是真心誠意地道︰「淺平哥,我知道你不是在跟我客氣,是真的不缺銀子,那我就收起來了,不過哪天你需要銀子的時候一定要跟我說,可千萬別把我當外人,那樣我會很傷心的。」

陸淺平滿腦子還是她的龍陽小說,只道︰「雖然謝謝你這麼為我著想,大方慷慨解囊,但不會有那一天,快把銀票收起來吧!」

裴班芙便順從地收起了銀票。

陸淺平思前想後,終于說道︰「芙兒,把你寫的龍陽話本各拿一本給我。」

看來,他想了解這個小女人的腦子里在想什麼,得先從了解她的作品開始,他不能先否定她。

「好啊!」裴班芙很高興,「在這個家里還沒人看過我寫的話本,淺平哥,你是第一個!」

陸淺平懷疑的看著她。「你應該沒有告訴別人吧?」

家里上上下下可沒有能拜讀她作品的人啊,裴一石、裴再思、葉東承三個是男人,肯定不能接受男男戀,看了內容肯定要昏倒,陸慕娘就更不用說了,身為保守的古代女子,會被驚世駭俗的內容嚇得不輕,而元瑛、元康還是孩子,更加沒有讓他們看的道理。

「只有意菱看過我寫的話本,她很喜歡,說我寫得好極了,有時她還會提供天馬行空的情節讓我寫進話本里,比如兩個人共乘一騎入林,下雨了,雨水濕透兩人薄薄的夏衫,他們情不自禁地在馬上擁吻起來,然後雙雙滾落到草皮上,又在草皮上翻雲覆雨……嘖嘖嘖,不得不說,意菱實在很有天分……」

見她說得興高采烈,陸淺平抿唇,一臉肅然地道︰「芙兒,你要記住,這件事除了我,不要再告訴別人。」

「為什麼?」看他如此嚴肅,裴班芙頃刻間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是怕以後你中舉,我成了進士夫人,到時若讓人發現我寫過那些龍陽話本會有損你的名聲。」

他不想她寫龍陽話本,又不想被她視為老古板,那麼,她這樣解讀是最好的。

于是他也順水推舟地道︰「就是如此沒錯,你明白就好。」說完話,他在這一瞬間也明白了,他確實是老古板沒錯,原來身為現代人的他,某部分的思想還是很保守的。

這點他自己也訝異,若不是來到古代,若不是踫上了她,他也不會意識到自己其實挺大男人的。

「淺平哥,你放心好了,我不會丟你的臉,我答應你,我不會再寫龍陽話本了,我改寫其他的,我娘跟我說了很多故事,她說了外星人到地球,與地球人類產生情愫的故事,那外星人可帥氣了,不單長得俊美無雙,活了四百多年,還能隔空取物、暫停時間、瞬間移動、預知未來、長生不老,還有千里眼、透視眼,能單手舉起馬車……」

他越听越心驚,若她真把熱門韓劇寫成了話本,那她的腦子非叫人剖開來研究不可。

不顧她正在興頭上,他驀地按住了她的手,道︰「芙兒,你還是寫龍陽話本好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5 00:08:31

第十章 雙喜臨門

秋闈,陸淺平中了舉人,不止如此,他還是解元,這不止是彩虹村,更是整個半月城的大事,而王意君雖然落榜了,可他也算考個經驗,年輕的他,有的是機會,他並不灰心。

放榜次日,陸淺平參加了由巡撫大人主持的鹿鳴宴,除了獲得巡撫大人的青眼垂詢之外,也結識了眾多考官和一班新科舉子。

有功名在身,他說的話不再無足輕重,他達到了參加科舉的目的。

王意菱、王意君姊弟特地上門道喜,王意菱對陸慕娘幾句恭喜之後,不著痕跡的把喜笑顏開的裴班芙拉進房里。

裴班芙笑吟吟的看著閨密,「怎麼,有什麼話要跟我私下說?是要問東承哥的事嗎?」

王意菱一臉嚴肅,「我問你,淺哥平向你求親了沒?」

裴班芙不以為意地道︰「淺平哥在我爺爺、我爹面前說了,考取名功就會向我求親,這才剛放榜,事情多著,哪里會那麼快想到求親之事。」

「那你可盯緊了。」王意菱面上一點笑容都沒有,正色道︰「現在淺平哥可是香餑餑,我听說城里好幾個大戶人家想向淺平哥說親,甚至還有鄰縣的商戶慕名而來,想把女兒嫁給淺平哥,稍不留神,淺平哥可能就被搶走了,你一定要當心。」

裴班芙一愣,旋即搖頭,「不會的,我相信淺平哥,他不會被動搖。」

王意菱瞬也不瞬地看著她,「那你以前料得到姓侯的那家伙會毫不留情的悔婚嗎?你那時還不是很信任他,所謂此一時彼一時也,以前的淺平哥只是個窮白身,現在鍍金了,會一樣嗎?人往高處爬,你確定他不會想娶家世好一點的姑娘,將來好助他平步青雲?」

裴班芙如同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冰水,但她仍道︰「菱兒,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可是你不要拿淺平哥跟那個混球相比,我相信淺平哥!」

王意菱喝了口茶,慢慢說道︰「芙兒,你不要太相信人了,我怕你會再次受到傷害,與其相信,不如臉皮厚一點,催促淺平哥趕快把婚期定下來,趕快向你下聘,那才踏實。」

這番話一直在裴班芙心里揮之不去,她氣自己被好友動搖了,氣自己居然真的開始有點不信任陸淺平了,她討厭自己去猜測陸淺平此刻的心意是不是有所轉變,她更加討厭自己竟然隱隱約約害怕陸淺平會變心!

老天!他們的感情就那麼禁不起考驗嗎?她怎麼可以懷疑他對她的心意?她就對自己那麼沒自信嗎?她覺得自己是不值得愛的女孩嗎?

當她在房里焦慮時,那驀然響起的叩門聲幾乎讓她驚跳起來。

「芙兒,是我,你睡了嗎?還沒睡的話,開一下門,我有話跟你說。」

是陸淺平!

她急忙套了鞋,三步並作兩步地去開門。

見到她開門,陸淺平微微一笑,「我猜到你不會那麼早眠。」

兩人進了房,關上房門,裴班芙才問道︰「淺平哥,你不是去知府大人的晚宴嗎?怎麼這麼早回來?」

現在不算早了,都亥時了,只不過他前幾日都子夜才回來,相形之下,今日算早了。

打從他中舉之後,半月城里有頭有臉的士紳都來邀宴,陸淺平顧及自己住在裴家,而裴再思又是村長,不想裴再思為難,他幾乎都沒推過宴席。

「我借口有了醉意,提早回來了。」陸淺平很自然的在床沿坐了下來。

「真難為你了,天天出去應酬。」裴班芙連忙給他倒了杯熱茶,讓他醒酒。

陸淺平接過杯盞,微笑瞅著她道︰「你怪我沒法好好陪你嗎?」

裴班芙好半晌才輕聲說道︰「怎麼會?我知道你會赴約是不想壓力落到我爹頭上,我爹也很明白這一點,我爹只怕你喝酒太多會傷了身子。」

她知道自己說的是違心之論,她明明就有一點點怪他一直在應酬,都沒時間與她好好說說話,可又要裝大度,她都覺得自己矯情了。

「怎麼不看著我說話?」陸淺平擱下茶杯起身,他執起裴班芙的手,將她擁進懷里。裴班芙落入他溫暖寬大的懷抱里,明明是最親近的人,親都親過了,有什麼不能說的?可滾在喉間的話卻是怎麼也質問不出口,問了,怕他怪她不信任他的為人;不問,心里又過不去自己心里那關。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變成如此小家子氣的姑娘,難道在愛情面前,再瀟灑的人也瀟灑不起來嗎?

「芙兒,你看著我。」陸淺平抬起她的下巴,他看到一雙煩惱無比的眼眸,他從來沒在她眼里看過憂愁,他很高興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比他想的還要多很多。

「怎麼了,你有話要說嗎?」她突然有些忐忑不安,怕他說他們的事不算數,要一筆勾銷。

「你看看這是什麼?」陸淺平從衣襟里取出個荷包,塞到她手中。

裴班芙好奇地打開來,掉在她手掌心里的是兩枚純樸的金戒指,一大一小,還刻了精巧的一生一世四字。

她一愣,抬眸看他,「淺平哥……」

「這是婚戒,照你說的,刻了一生一世。」陸淺平取走小的那枚戒指,執起她的手,在她中指套上指環。

裴班芙還是一愣一愣的。

陸淺平笑著伸出自己的手,「換你幫我套上戒指了。」

裴班芙看著他筆直修長的手,有些緊張地執起他的手,好不容易將指環套了進去。

她才吁了口氣,就立即被陸淺平擁進懷里,他輕輕撫著她的頭,珍惜之情溢于言表。

他徐緩道︰「芙兒,我想你安心,所以特地將訂情之物給你,雖然現在人人吹捧我,但我要做的事沒有絲毫改變,就是治河,而我心里的姑娘只有你一個,外界的利誘再多,對我沒有任何意義。」

他不想再用前世那種即便知道有了誤會也悶不吭聲的態度,最終導致兩顆心越離越遠。

「淺平哥……」裴班芙的心里有些酸楚,忽然有種想哭的感覺,她埋在他懷中,哽咽地道︰「對不起,我懷疑你了,我怕你會被名利誘惑,我不相信你,我想要百分之百的相信你,可是我沒能做到……」

「芙兒,不要自責,也無須向我道歉。」陸淺平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你會擔心也是人之常情,所以我不是來了嗎?我就是來讓你安心的,你所擔心的事一個都不會發生,不久之後,你就會是我的娘子。」

裴班芙的頭抬了起來,眸子驀然亮了,他的娘子……她真喜歡這個稱呼。

陸淺平柔聲道︰「雖然還未過門,但是戴上了婚戒,你就是我的娘子了,從今往後,生為我陸家人,死為我陸家魂,你答不答應?」

裴班芙不假思索的點頭,「答應、答應!一百個答應,一千個答應,一萬個答應!」

陸淺平看著她泛起桃紅的臉頰,含情脈脈地道︰「芙兒,有句話我沒對你說過,今天我要對你說……」

「我知道是什麼,我先講!」裴班芙忙不迭地喊道︰「我愛你,淺平哥,我愛你!」

陸淺平展眉一笑,伸手捏捏她臉頰,「哪有這樣的姑娘,滿口愛不愛的,你羞不羞?」

裴班芙抱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胸膛上,撒嬌道︰「我娘說的,告白是勇氣,不是羞人之事。」

陸淺平微笑道︰「你娘說的不錯。」

翌日,陸淺平在裴一石、裴再思面前鄭重地提出了婚事,陸慕娘也一臉的雀躍歡喜,他看到裴再思明顯松了口氣,便知道裴再思同樣在擔心他反悔親事。

「婚期定在三個月之後,爺爺和大叔覺得如何?」

裴班芙突然開口,「一定要三個月嗎?不能一個月?」

裴一石笑呵呵地道︰「你這丫頭就這麼想嫁人呀?」

裴班芙嘻皮笑臉地道︰「爺爺,反正我嫁了也是住在家里頭,您還是會一天到晚看到我,早嫁跟晚嫁沒啥分別。」

裴再思見陸淺平一夜之間成了半月城的大紅人,心里也是焦急,他擔心重蹈覆轍,又跑出什麼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來跟裴班芙搶親,他輕咳一聲,「咳,若是你們小倆口商量好,半個月後成親也是行的。」

眾人對裴再思所言都十分訝異,三個月備嫁是約定俗成,大伙兒嫁娶都是照這個規矩來的,沒想到平時保守的裴再思居然能打破規則。

「裴大哥,這樣好嗎?會不會太委屈芙兒了?」陸慕娘怕失了禮數,太過簡陋隨便,會對裴班芙不公平。

陸淺平卻是接口道︰「就依大叔所言,我和芙兒半個月後成親。」

裴一石模著胡子微笑道︰「這樣好,快點成親,生個大胖玄孫給我抱。」

「爺爺!」裴班芙難得在眾人面前臉紅。

裴元瑛、裴元康很是興奮,「這樣我們是不是要喊淺平叔姑父了?」

「是呀!」陸淺平蹲下來模著他們的頭,微笑道︰「以後淺平叔就是你們姑父了,會一輩子在你們身邊,陪著你們長大,保護你們。」

兩個孩子早早失去了爹娘,他這也等于是承諾了要代替他們的爹娘,對他們負責。

「淺平哥……」

裴班芙很是感動,她一直把兩個孩子當成自己的責任,之前也跟侯紹儀商量過,若將來她爹年紀大了,不能再照顧兩個孩子時,她能不能將兩個孩子接過去一起住?但侯紹儀卻是面有難色,從不正面回答她這個問題。

她早該看出侯紹儀的人品,但她當時毫無所覺,幸好侯紹儀先背棄了她,她才找到真正屬于她的良緣。

說起來,她要謝謝侯紹儀,謝謝他的沒眼光,謝謝他的狼心狗肺,讓她現在那麼幸福!

陸淺平毫無意外的成為了香餑餑,各方媒人的請托相繼而來,每天都有人上門提親,開出的條件一個比一個好,找的都是陸慕娘,讓她直呼吃不消。

所以陸淺平做了個決定,他告訴所有上門的媒人他和裴班芙的婚期就定在半個月之後,從此再沒人上門提親,讓裴家也清靜了許多。

裴班芙定下了婚期,王意菱卻帶來了家里要為她說親的壞消息。

「芙兒,我真羨慕你能和喜歡的人成親。」兩個人關在裴班芙房里說悄悄話,王意菱愁眉不展,不時地嘆著氣。

裴班芙眼眸轉了轉,幫著出主意,「不如……我把你要說親的事透露給東承哥知道,可能他一受刺激就鼓起勇氣向你求親了。」

王意菱蹙眉搖頭,「我太了解他了,他那個人死心眼,肯定會認為,既然如此,他更加不能耽誤我,所以他絕對不可能向我家里提親的。」

裴班芙蹙起了眉頭,「難道要等你家里給你定下親事再來追悔嗎?菱兒,要知道,以你的家世背景,說的人家自然也是門當戶對,可容不得你兒戲。」

聞言,王意菱酸澀地道︰「難道我只能听從父母之命,嫁給一個陌生人嗎?」

裴班芙正色道︰「菱兒,反正你現在也沒退路了,何不向你爹娘稟明你喜歡東承哥呢,說不定他們只希望你幸福,根本不會計較東承哥的背景。」

听了這話,王意菱覺得自己或許真的該為自己的幸福努力一次。

幾日後,王意菱又上門了,她急急忙忙地把裴班芙拉到房里說話,這回她歡天喜地的,前幾日的陰霾一掃而空。

「芙兒,你猜怎麼著?」不等裴班芙猜,王意菱就迫不及待地道︰「我爹娘答應了,他們答應了!」

裴班芙也很是激動,「真的?」

「嗯!」王意菱重重點頭,抿嘴笑道︰「不止如此,我爹還讓東承哥去跟著他學做生意。我爹說,意君要走科舉,王家商行總要有人繼承,若是一年後東承哥能在商行獨當一面,就答應我們的親事,他們說,不會勉強東承哥入贅,只希望我們成婚後能住在王家附近,彼此有個照應。」

裴班芙贊不絕口地道︰「菱兒,你爹太開明了,你早該找他們商量才對,就不必苦惱那麼久了。」

王意菱興沖沖地道︰「我現在就去告訴東承哥,這下他沒理由再裹足不前了吧!再不從,我可要踩他一腳了。」

裴班芙撫掌笑道︰「東承哥肯定什麼理由都沒有了,他會高興得跳起來,抱著你轉三圈!」

半個月後,陸淺平和裴班芙如願以償成親了,在那之前,兩人趕著換庚帖、下聘禮婚 書。

在陸淺平的堅持下,小定、大定,禮數一個不少,雖然時間上比較趕,但他要給裴班芙一個正式的嫁娶,不讓他人拿來說嘴,也不讓人看輕她,認為她曾被退過親就隨便對待。

成親當日並無張揚,喜事小辦,席開六桌,請了裴家的親朋好友,村里比較相熟的人家和裴一石的學生,以及王意菱、王意君姊弟。

縱然沒有鋪張,但整個裴家也是喜氣洋洋、喧鬧歡騰。

喜房設在陸淺平的房間,陸慕娘花心思重新布置了一番,而裴班芙原來的閨房就改成了陸淺平的書房。

雖然新房在裴家,但禮數還是做足了,裴班芙在喜娘的監督下,認認真真的拜別了裴一石和裴再思,三個人臉上一點離別不舍的愁容都沒有,均是笑容滿面,尤其是裴一石,更是撫須笑個不停,十分滿意今日小倆口能成美眷。

時間不知道過去多久,裴班芙自個兒在房里等陸淺平,本想著左右也無事可做,她想先去洗沐,又想到喜娘千交代萬交代,新娘子不能離床,需得等新郎館來掀蓋頭,即便這個家跟這間房間她熟悉得很,也不能破壞禮俗。

所以她只能百無聊賴的坐在床沿等待,時不時掀起蓋頭來透透氣,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想著各種事。,

思及今晚是兩人的洞房花燭夜,兩人就要做真正的夫妻了,她心怦怦直跳,她可是什麼都不會啊!不知道他會不會……想到這里,她的臉蛋禁不住紅透了。

驀然,門外傳來了腳步聲,裴班芙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整個人瞬間緊張了,她以為陸淺平要跟賓客們應酬,沒想到他這麼快就來了。

隨著她的心跳加快,房門被打開。

陸淺平走了進來,看著他的新娘子正經八百的端坐在床上,她蒙著紅蓋頭,雙手緊張的交疊在膝上,他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他從沒想過,他的婚禮會是這種形式,他從沒想過,他的新娘會穿著鳳冠霞披坐在他面前,靜靜的等著他去掀蓋頭。

原來他的姻緣在這里,這是他在前世的幾段感情都無疾而終的原因嗎?

他很慶幸自己前世是單身,如此,芙兒才能是他唯一的妻,他也才能完完全全屬于她。

「淺、淺平哥?」人明明進來了,可等了半天卻毫無動靜,裴班芙潤了潤唇,不安的開口。

「我在這里。」陸淺平向前幾步,他拿起喜秤,輕輕挑起紅蓋頭,看到了薄施脂粉的裴班芙,她臉上染著紅暈,淡妝的她雖然讓他有些不習慣,但也比平時更加動人。

他道︰「芙兒,你今天好美。」

裴班芙被他看得耳根子發熱,她垂下眼眸,「淺平哥,你不要這樣子看我,我會害羞。」

「我在看自己的娘子,有什麼可害羞的?」陸淺平把她頭上沉重的鳳冠拿下來,調情道︰「況且都還沒開始呢,你就害羞,等一下怎麼辦?」

裴班芙的臉更紅了,再不懂事,她也知道他說的是行房之事。

陸淺平一臉溫柔的看著她,「原來你害羞起來這麼可愛,以後我得常常讓你害羞才行,才能見到你這麼可愛的一面。」

此時的她身上有幾分女兒家的情態,和過去當他是淺平哥時不同。

裴班芙求饒道︰「淺平哥,你別再逗我了,那個……咱們是不是要喝那啥合巹酒了?」

「自然是要喝的。」陸淺平微微一笑,目光如水,他拿起兩杯合巹酒,一杯遞給裴班芙,他在她身邊坐下,然後舉杯道︰「飲過交杯酒,今生共白首。」

裴班芙也舉起酒杯,她繞過他的胳膊,淺笑道︰「喝了這杯酒,今生今世長相守。」

兩人說完,都將交杯酒一飲而盡。

陸淺平取下她手中的空杯盞,連同自己的空杯放到了桌上,他吹熄了房中兩盞燭火,只余一盞。

裴班芙知道真正的洞房花燭夜要來臨了,心不由得狂跳起來。

陸淺平走向她,他放下了繡著合歡花的大紅床帳,把嬌羞不已的裴班芙壓在身下,替她寬衣解帶。

這舉動令裴班芙很是手足無措,頓時面紅耳赤,「淺平哥,還是我自己來好了……」

「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

他的手探進她的寢衣里,踫觸到她細滑的肌膚,下月復不由得一陣火熱,一瞬間,熾熱的唇已含住了裴班芙的唇瓣,他結實精壯的身子磨蹭著她少女嬌柔的身子,大手揉撫著她又軟又綿的胸脯,他的分身抵著她的花心,每一下的摩拿對他都是折磨,也是歡愉。

裴班芙閉著眼,身子不敢動彈,感覺到他的呼吸越來越濃重混濁,他的身子越來越緊繃滾燙,像在強忍著什麼似的。

她動了動身子,不安地道︰「淺平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前世的他已經很久沒有性生活了,此時面對嬌美的小妻子,一股血氣沖了上來,他想在她面前力求表現,那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裴班芙未曉人事,她是第一次,可被他的「表現」嚇傻了,她不知道做夫妻原來是這麼回事,原來要這麼親密,親密得她無法想像……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5 00:08:50

第十一章 治河出了名

裴班芙的新婚生活如魚得水,她沒有難伺候的婆婆,陸慕娘待她像過去那般,甚至更好,陸淺平就更不用說了,他一直覺得自己是「老牛吃女敕草」,還越來越得心應手,夜夜都吃得很歡,因此對她這個小嬌妻有求必應,寵溺得很。

陸淺平有了舉人身分,所有人都理所當然的認為,極有天賦的他會朝會試邁進,可他卻宣布了不會再求進士功名,他只想治河,不想當高官,而現在有了舉人功名就夠他實現理想了,不必浪費時間求取進士功名。

「淺平,你覺得會試是浪費時間?」裴一石詫異地問,這種理論可是前所未聞。

所以淺平並不是沒把握才放棄,而是覺得沒必要,這可真是……真是自大的很啊!不過他喜歡、他欣賞,他的孫女婿有這等自信他很滿意。

「是的,爺爺。」陸淺平點了點頭,「這些日子我研究過了,本朝天子即位以來,大岳的河道總督已換過十八人,而大岳的運輸命脈——東河,仍是年年水患,且東河事關京畿,因此我很想親眼去看看,只不過,沒人會將整治東河的要務交給我。」

裴一石模了把胡子,「那是自然的,會交給你才奇怪。」

陸淺平正色道︰「所以,我打算自請去岐州治河。」

「什麼?」屋里所有人都驚跳起來,岐州之前的水患十分嚴重,現在也沒有比較好,他居然要去岐州?

陸慕娘急道︰「淺平,其實你也未必要治河,現在天下平定,很多官職都缺人,你現在有了舉人功名,又是解元,要當上知縣、通判都算易事。」

陸淺平卻是微微一笑,「我這解元身分要任職河工更是易事,畢竟自願要做苦差事的少之又少。」

陸慕娘一听更急了,「知道是苦差事你還要去?」

陸淺平收起笑容,看著焦急的陸慕娘,道︰「娘,我當初為了什麼而考功名您忘了嗎?如今考取了功名,自然要實現理想,又怎可本末倒置?」

陸慕娘啞口無言,她求救地看著裴班芙,希望她出言相勤。

不料,裴班芙卻是支持他,「淺平哥,我陪你一塊去!都說夫唱婦隨,咱們夫妻把河治好,讓百姓再不受河患之苦!」

裴再思看著無力的陸慕娘,勸道︰「慕娘,男兒志在四方,淺平有此志向,我們應當成為他的後盾才是,我相信淺平,他一定能做到他想要的,況且治河是有利天下蒼生之事,我們應當為他應援。」

葉東承也幫腔道︰「是啊,大娘,淺平這能力可不是人人都有的,若是把河治好了,以後大家也不必怕大水來了,這是積福的事,我們應當鼓勵才是。」

他已答應了王家的考驗,很快就要住到城里的王家商行去,由頭開始跟著王伯父學習了,他殷切期盼一年後能通過考驗,絕不辜負王意菱堅定的情意。

陸淺平向家里說明志向後便自請去岐州治河,他給河道總督寫了信,由一位極為欣賞他的國子監老師引薦。

他對自己有信心,因此在等待的時間並無患得患失,與裴班芙過著悠閑的新婚生活,每天帶著裴元瑛、裴元康上山下海、野游烤肉,閑暇時便他作畫,裴班芙寫話本,夫妻倆努力掙錢,陸淺平希望在離開之前能給陸慕娘留一筆銀子。

他的志向在治理東河,若有機會,他隨時可能上京,陸慕娘身邊有銀子傍身、他也能稍稍安心。

不久,派令下來了,陸淺平被派去岐州的太黎縣任河道主簿,專務岐州河工,雖然官小,但得償所願,很快便要啟程上任。

「娘親可要與我們同行?」私下,陸淺平還是象征性地詢問了陸慕娘的意思。

事實上,他不想陸慕娘跟著去,一來陸慕娘身子弱,長途跋涉怕她吃不消,二來到了岐州,也怕她水土不服,到時調理好的身子又要打水漂,兩個考慮都源自陸慕娘的身子孱弱。

陸慕娘想也不想便道︰「芙兒肯定要跟著你去,在身邊照顧你,家里還有兩個孩子,沒個女人操持看著怎麼行?再說我這身子好不容易調養得七七八八,也不想去陌生地方,我還是留在家里習慣些,家里有你裴大叔……你岳父,你不必擔心我,盡管去實現你的理想。」

陸淺平也沒再多加勸說,他直接取出一疊銀票,道︰「這里是兩百兩銀子,娘收好,想用在哪里都隨您。」

陸慕娘知道他一直在作畫賣錢,也因此才有銀子給裴班芙下聘,可她沒想到他的畫那麼值錢,居然攢了那麼多銀子。

她連忙把銀票推回去,「我在家里用不到銀子,留下二十兩就好,其余的你帶去,你初初上任,肯定有許多地方要打點疏通,要參見上司,要宴請同僚,又要買小廝和幫你辦事的,做為官老爺,還要做幾身新衣裳才體面,身邊要有銀子才行。」

陸淺平突然瞬也不瞬地看著陸慕娘,「娘懂的真多。」

陸慕娘心里猛地一突,強笑道︰「都是從前听別人說的。」

見她很是不安,陸淺平沒再追問下去,他又把銀票推到陸慕娘面前,「要到外地上任,我早已預留了一份,這些是給娘留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的,娘就收起來吧,這樣我比較放心一些。」

听他都安排好了,陸慕娘也不跟他推了,「那麼娘就暫時幫你保管,以後給你買房養娃。」

安排好了陸慕娘,陸淺平便帶著裴班芙到城里去。

一來,葉東承已經住到王家的商行了,他們要去向葉東承和王意菱辭行;二來,主簿的官位雖小,可也沒有一個下人都沒有的道理,裴班芙身為主簿夫人,更是不能沒有差使的丫鬟,兩人跟裴再思商量過了,決定買一個小廝和一個丫鬟,帶到岐州上任,而人牙子方面,也要王意菱請王家的總管幫忙看人,才不至于找到個添堵的。

王意菱對這請托自然是應承了下來,她笑吟吟地對裴班芙道︰「那以後我是不是要稱你一聲主簿夫人啦?」

裴班芙無所謂地道︰「你想怎麼叫都行,倒是你跟東承哥要成親時,不要忘了通知我們回來喝喜酒,不然我可饒不了你。」

王意菱笑道︰「你放心好了,當然少不了要向你們要紅包。」

王意君听聞他們要去岐州,頓時眼楮一亮。

他之前跟著陸淺平一起念書時,便時常听陸淺平說起治河原理,久了也听出興趣來,他想跟去岐州見識治河,一邊向陸淺平請教鄉試的方方面面。

他想了想,開口道︰「淺平哥,我也想跟你們去岐州,看看你怎麼治河。」

聞言,王意菱驚訝了,「君弟,你說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王意君認真無比地看著陸淺平,「淺平哥,你願意讓我跟著去嗎?我對治河也有興趣。」

陸淺平像是對王意君的意向一點都不意外,微笑道︰「如果令尊不反對,我沒意見,你想跟就跟,若受不了苦,隨時可以回來。」

之前他常跟王意君談到治河,看來潛移默化之下,王意君也對治河產生了興趣,若他有個幫手,也是好事一樁。

隔日,陸淺平、裴班芙又到城里來,王家的總管已經幫他們找到小廝丫鬟了,小廝叫阿緯,很是機靈,丫鬟叫桃子,清清秀秀的小姑娘,有些圓潤,但很是伶俐。

陸淺平、裴班芙都不是挑剔的人,對王家總管幫他們挑的人很滿意,當下付清銀子,拿到了兩人的賣身契,仔細詢問身世,原來他們都是外鄉人,皆因水患在幼時和家人失散了,輾轉來到半月城,將自己賣給了人牙子,只求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也有口飯吃。

知道兩人的身世後,陸淺平倍感唏噓,在現代,或許還能透過網路和親子監定尋親,但在這里,要和親人重逢的希望十分渺茫,即便親人就在身邊,也是相逢不相識,這更堅定了他要去治河的信念。

裴班芙也是同樣想法,「淺平哥,這天下不知道還有多少像阿緯、桃子這樣遭遇的人,你去治河,將來也可以避免這樣的悲劇再度發生。」

王意菱、葉東承留兩人下來吃飯,當做為他們送行。

王意君知道他們來了,也連忙過來,道︰「淺平哥,我爹已經答應讓我去岐州,我跟你們一同上路,隨身物品我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隨時可以啟程。」

陸淺平笑了笑,像是早料到結果一般,「那好,兩日後我們過來城里會合。」

裴班芙倒是很意外,「王伯父居然沒反對?」

王意菱笑道︰「是呀,我爹見多識廣,他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尤其是男兒,不可做溫室花朵,多去外面見識有好無壞,多多磨練才能有一番成就。所以啦,這小子就請你們賢伉儷多多照顧了,做不好的地方盡管狠狠打他、罰他沒關系,他皮厚得很,禁得起打。」

王意君一本正經地看著葉東承,歪頭道︰「東承哥,我姊姊這麼心狠手辣,你真的敢娶她?」

葉東承故意苦哈哈地道︰「我是不敢不娶啊。」

眾人都笑了,這之後,幾個一起長大的年輕人就要分道揚了,也不知道何時能再相見,都隔外珍惜今日的相聚。

京城今年多雨,開春後已經連續下了二十天的雨,雖然連綿細雨對春耕有所助益,但上位者可不這麼想。

坐在大岳朝最高位置的那個人,擔心反常的氣候會是水患的前兆,年輕皇帝緊鎖的眉頭始終沒放下來。

可今日,皇上難得舒展了眉心,顯然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小安子,這名叫陸淺平的河道主簿,朕還真想見上一見。」

大岳皇帝名叫寧襲,他是當今太後所出,生得眉清目朗、額頭高闊,是天生的帝王面相,他從小被立為太子,六年前先帝駕崩而登基,他在位六年,最煩惱的事便是水患。

他曾經召告天下,若有治水能士,加官進爵不在話下,但至今無人揭榜自薦。

事實上,他自幼見他父皇為水患苦惱,自己也開始深研治水之事,希望能為他父皇分憂解勞,同時精通西學,但他仍是搞不定河患,甚為煩憂。

幸好大岳除了水患並無其他內憂外患,大岳境內土壤肥沃,百姓豐衣足食,幾個鎮守邊關的將軍都盡忠職守,也和鄰國交好,從未有過戰事,只要他能搞定河患,他便能在大岳的歷史上留下輝煌的一頁。

他真的很想名留青史,做他父皇也做不到的事……

「那還不簡單,皇上召陸主簿進宮就行了。」小安子笑嘻嘻地道。

他自小服侍皇上,兩人從小是玩伴,也像兄弟,因此私底下他也就沒那麼遵守主僕分際。

寧襲凝眉翻著奏章,嘆道︰「朕是可以將人召進宮里來見,可無法將河召進宮里來,如此,朕仍無法親眼見到治河的成果。」

他听聞岐州今年沒有水患,大感驚奇,詢問之下,是岐州新任河道主簿的功勞,他調來那人的試卷一看,簡直完美,他是當時的解元,這樣的實力若參加春闡,中狀元也不是不可能,偏生他止步于舉人,還自請專務河工,實在叫人猜不透。

小安子聳了聳肩,道︰「那更簡單了,皇上可以去岐州看啊,去了岐州,可以看人又可以看河,一舉兩得。」

「你這小子,頭腦還真簡單。」寧襲笑了,「不過頭腦簡單有頭腦簡單的好處,往往是答案的核心,你說得對,朕該去岐州一探究竟,看看那陸主簿是如何治河的。」

無獨有偶,榮王府里也有人在討論岐州的治河成果。

榮王乃是皇親國戚,他是皇上的親叔父,名叫寧斬剛,為了替先帝解決水患之苦,他同樣深研治水之道,也同樣精通西學,三個兒子自小由他手把手教著,嚴厲督導,可沒有一個有慧根,個個都十分魯鈍,至今對治河一點貢獻或想法都沒有。

「父王,這個陸淺平究竟是什麼來頭,竟能將岐河治好,您說,這人會不會只是誤打誤撞?」排行老二的寧藏華道。他苦學治河算學,野心勃勃,想立下功勞以取代王府世子的地位,可惜勤不能補拙,至今沒提供出任何可治河的方法。

「絕非誤打誤撞。」榮王沉吟道︰「這人的來歷我已叫人查過,考取舉人功名後,他便自請派任河道主簿,若非身懷絕技,又豈會單單挑選河道一職?」

排行老三的寧藏智撇了撇唇,「父王,咱們別費心討論了,我看他一定有妖術,肯定是用妖術……」

「給我住口!」寧斬剛面色一沉,拂袖怒道。

寧藏智瞬間嚇得屁滾尿流,連忙跪了下來,臉上冷汗直冒,「父王息怒!兒子、兒子隨口胡說的……沒、沒妖術,沒有……」

他對治河沒有天分也不想學,自小被押著學算學,他十分痛苦,他只想當個紈褲子弟,但在他父王的眼皮子底下,他沒那個膽,只能每天苦哈哈的跟著進書房。

「這種事豈能隨口胡說?」寧斬剛厲聲斥道︰「你有沒有腦子?」

世子寧藏言有口無心,大剌剌地道︰「父王別生氣了,三弟他本來就沒有腦子,您就別跟他一般見識了,我看三弟他快嚇破膽子了,怕是尿褲子都會。」

寧藏智咬牙抿唇,心中十分不快,我沒腦子?你還不是對治河一竅不通,小心哪天世子位置被人奪走,到時我看你哭不哭,尿不尿褲子!

他們三兄弟分屬不同娘親所生,要同心是不可能的事。

寧藏言是病逝的前王妃所生,心思粗糙、算學不精,大而化之,口無遮攔,有什麼講什麼,他的世子妃在幾年前病死了,有一子,名叫寧圓,十一歲,他想到自身的遭遇,怕兒子遇到可怕的後娘,受到跟他一樣的傷害,所以不願再娶。

二公子寧藏華是現任的榮王妃所生,他的外祖是當朝右相,外祖家族勢力在朝中盤根錯節,他本人和榮王妃的目標都是世子之位,因此他一直想在治河上力求表現,除了聘請名師,也下了極大的功夫苦學,只是不得其門而入,甚為懊惱。

三公子寧藏智是趙姨娘所生,趙姨娘出身低微,他們娘倆對世子之位是想都不敢想,深怕稍有動作便會被榮王妃弄死,因此安分守己的在王府過日子是他們唯一的目標。

「你給我當心點!」寧斬剛不苟言笑地看著寧藏智,「若日後在府里府外听聞治河妖術的說法,我唯你是問!」

寧藏智嚇得大氣不敢喘一聲,十分後悔自己隨口胡說,這下怎麼辦?若有人跟他一樣的想法,那想法又傳了出去,父王豈不是會算在他頭上?

寧斬剛不快地走後,寧藏華一臉同情地對寧藏智道︰「三弟啊,看來你得管好你的嘴羅,要是有人在外說那陸主簿治河是妖術,父王一定饒不了你。」

寧藏智不甘示弱,沒好氣地說道︰「如果有人流傳出去,不用說,那一定是你指使的,只有你這個卑鄙小人會這樣做!」

「你算哪根蔥,我至于對付你嗎?」寧藏華唇邊浮起一個冷笑,嫌惡地道︰「你就算重新投胎一百次也上不了位,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娘,所以你永遠上不了台面。」

寧藏智瞬間周身充滿戾氣,他揄起拳頭,聲音粗嘎地吼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信不信我打得你鼻青臉腫?」是可忍孰不可忍,講到他娘就不行!

寧藏華撇嘴冷笑,「你敢踫我一根寒毛,我娘會打得你滿地找牙。」

寧藏言翻了個白眼,懶得介入他們幼稚的戰局,走人也。

說實在的,他在王府生活得並不開心,如果可以選擇,他寧可帶著兒子雲游四海,可是他姓寧,做為王府世子,他有逃不掉的宿命。

稍晚,寧藏華匆匆找了榮王妃,將今日發生之事一五一十的稟告了她。

「母親,您快派人打听那陸主簿師承何人,將人請來教導孩兒,到時孩兒立下大功,那世子之位就萬無一失了。」

榮王妃啜了口茶,緩緩放下茶盞,「那姓陸的主簿當真那麼有本事?」

寧藏華急道︰「連皇上都注意到了,若是被旁人捷足先登,將陸主簿的老師請走,那豈不是將立功的機會白白讓給旁人?」

榮王妃看著兒子,緩聲道︰「我會派人暗中打听,可你要記住,在你父王面前需得謹言慎行,也不要再提起那陸主簿之事,若是將來你能在治河上頭立功,我希望你父王認為你儒子可教、天資聰穎,如此他對你的喜愛會更多加幾分。」

寧藏華眼里閃著光芒,彷佛勝利已經是他的,「兒子明白。」

寧藏華走後,貼身丫鬟紅錦給榮王妃換上熱茶,「若是二公子能請到名師,立功之後世子之位指日可待,王妃也可以了卻一樁心事。」

榮王妃抿了抿唇,道︰「我怕王爺根本沒換世子的想法,畢竟王爺一直不喜歡我,也就無法愛屋及烏,他一向對華兒冷淡。」

紅錦十多歲便在榮王妃身邊伺候,對榮王妃的心事清清楚楚,她輕聲問道︰「您覺得王爺還在掛念青青嗎?」

榮王妃眼神有幾分苦澀,「王爺從來不提,也從來不顯露情緒,我無從得知。」

「所以是您想多了。」紅錦下了簡單結論,勸道︰「都過去快三十年了,王爺又怎麼會掛念一個人那麼久?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人,再說了,如果掛念,又怎麼會在青青失蹤之後火速納了趙姨娘為妾?」

榮王妃垂眸不語,但她心里清楚,當年王爺認定了是她弄走青青的,他一句話都沒有質問她,但他故意流連煙花之地,不久就將紅牌趙姨娘給納進王府了,還天天在趙姨娘房里留宿,不久趙姨娘就有了身孕,她氣得吐了口鮮血,但他一直對她不聞不問,讓她的情緒無從發泄。

他在青青失蹤之後就沒有踫過她了,因此她想要第二個孩子也懷不上,表面上,他對她並無二致,很是尊重她,但他冷落她,那份獨守空房的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抬眸看著窗外漆黑的夜色,若有所思地問︰「紅錦,你過去和青青情同姊妹,你覺得她會在哪里?」

紅錦一愣,「奴婢不知道。」

當年,她和青青是王妃的陪嫁,準備在王妃有孕之後要抬為姨娘伺候王爺的,誰知道,她們都還沒抬為姨娘,青青就撩動了王爺的心,王爺情不自禁地愛上了青青,這使得王妃很不是滋味。

後來,王妃發現青青懷了身孕,怒不可遏地派了貼身侍衛魏閔除掉青青,可魏閔將青青帶到府外後卻回報青青跑了,不知所蹤,她也不記得說是跳崖還是跳河,總之人不見了。

王妃氣急敗壞地派了其他人去找青青,但找了一個月都一無所獲,王妃這才放棄。

從那時候至今都快三十年了,青青沒再出現過。

「紅錦,有時候我真怕她會回來,會再出現在王爺面前。」榮王妃幽幽地道。

看著主子那黯然神傷的模樣,紅錦道︰「即便她再出現,也不是當年的模樣了,在外流離,哪比得上您在府里養尊處優,肯定滄桑不已,您又有何好擔心的?王爺哪里會對一個年華老去的女人再度心動?」

「真的是這樣嗎?」榮王妃一瞬間又高興了,她轉過去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青青現在比不上我?」

紅錦失笑道︰「青青一直都比不上您,青青拿什麼跟您比?她只是一個丫鬟。」

聞言,榮王妃突然有些失魂落魄,「那王爺為何會喜歡她?」

她始終耿耿于懷這點,她和寧斬剛是政治聯姻,他會娶她為續弦是因為先帝需要她爹在朝中的勢力,他是為了他皇兄才會向她求親。

而她,因為她父親的命令而嫁給寧斬剛,一開始她很不情願,但她的性格是即便沒有愛,她也想要獨佔,寧斬剛卻不喜歡她的霸道,所以兩人的關系很不好。

可寧斬剛對青青不同,他是自己愛上青青的,青青那麼卑微,一點力量都沒有,可他還是愛上青青,這讓她很嫉妒。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嫉妒,因為她並不愛寧斬剛,可嫉妒心仍蒙蔽了她的心……

「只是圖個新鮮罷了。」紅錦蹙眉嘀咕道︰「當年您若不拆散他們,王爺可能個把個月就對青青失去了興趣,您再抬幾個嬌媚水靈的丫鬟做通房,青青很快就失寵了,您偏生沉不住氣。」

榮王妃沉默片刻,真的會這樣嗎?當年若她沒從中作梗,他們沒多久真會熱情消散?

可她感覺得到寧斬剛是打從心里喜愛青青,對青青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他都很關注,他對青青又憐又愛,而青青就更不用說了,她傾心愛慕著寧斬剛,他們相愛!在她面前相愛!

她對寧斬剛的感受,已從一開始的想要獨佔變成了如今的怨恨,她知道他不可能愛她,她也不再期待,如今她要的只有一個,她的兒子必須坐上世子之位,成為將來的榮王,所以任何阻礙她都會將之鏟除!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5 00:09:08

第十二章 治水小有成就

夏去秋來,陸淺平到太黎縣任職已快一年,在他的主導下,岐河的河堤已修築完工,引夷州的麗江水入岐河沖刷淤沙。

雖然是小小的九品官,但他所言頭頭是道,加上他深知河銀的分配之理,需要打點的官員,他會適度給予好處,因此那位新上任的年輕縣令也不找他麻煩,兩人相安無事。

另外,因時時需要勘測水形地勢,他買了一匹馬,不管是黑夜還是天剛亮,他經常馬一騎就自己去查看河道,連阿緯也不帶,實在是個最不像官老爺的官老爺了,往往都要阿緯起床後發現他家大人不見了,這才匆匆趕到河道去找人。

「大人!」遠遠的,阿緯便看到他家大人衣袂飄飄的站在河堤上,他連忙奔過去。

「大人要出門也不喊小的一聲,小的睡得像死豬一樣,若不是被麥可的叫聲擾醒,小的怕要睡到日上三竿了。」阿緯雖是自責,卻更像抱怨,他是三生有幸跟到這位主子,他家大人毫無架子,把他當弟弟一樣看待。

陸淺平聞言笑了笑,「又沒什麼事,何必喊你起來。」

阿緯跟在他身邊走下河道,不解地問︰「大人,您整天巡堤,怎麼就看不膩呢?」

陸淺平微微一笑,「日日有不同變化,怎麼看得膩。」

阿緯搓了搓冰冷的雙手,又放在嘴邊呵了口熱氣,問道︰「小的怎麼看不出來有何變化?這日日看,怎麼看都一樣呀。」

「只要你用心去看,自會看出不同之處,因為你心不在此,自然看不出來。」說罷,陸淺平打趣道︰「是不是記掛桃子,所以無心巡堤啊?」

阿緯微微臉紅了,「大人說什麼呢?小的沒那麼想。」

陸淺平仍是一臉溫和的微笑,「男未婚女未嫁,等桃子回來,我讓夫人問問桃子的意思,若是桃子對你也有意,就讓你們倆成親了。」

听到這話,阿緯頓時喜上眉梢,這些時日來朝夕相處,他真對桃子生出感情來了,這回桃子自個兒跟著商隊回去半月城喝喜酒,雖然他家大人親自請托過商隊東主照顧桃子,可他真是千百個不放心呀。

「大人,小的還依稀記得爹娘的樣貌,只是不知他們是死是活,娶了媳婦兒也沒法讓他們知道,這是小的一生的遺憾,若是將河治好了,讓其他人不再有小的這樣的遺憾,小的願一生一世在這里跟著大人治河!」

他被陸淺平買下做小廝時並不知道陸淺平身分,後來跟著來岐州,親眼看到陸淺平對治河的親力親為,他敬佩不已,對陸淺平可崇拜了,也以身為陸淺平小廝為榮。

主僕兩人下了河堤,就見一名身形碩長、偉岸英朗的中年男子只身走來,他雙目炯炯有神,雖然只著輕裘,但身上隱隱散發著上位者的氣勢。

陸淺平看著來人有些驚訝,若讓他說,他會覺得這人是個成功的企業家,或是集團創辦人之類的,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小地方。

那人緩緩走近,停下步履,客氣的拱手道︰「借問兩位,可知高家莊在何處?」

陸淺平回道︰「此地便是高家莊。」

「原來這里便是高家莊。」寧斬剛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繼續說道︰「在下听聞太黎縣的岐河今年沒有河災,很是好奇,特地來一探究竟。」

他看過陸淺平的畫像,知道此人便是太黎縣的河道主簿陸淺平,他兩個時辰前便來到此地了,特意支開了護衛,原是想找機會與陸淺平攀談,不想他竟在河堤上吹著冷風、獨自一人眺望岐河兩個時辰,彷佛想看穿那河床。

這份耐心勾起了他更大的好奇之心,也同時意識到,陸淺平遠比他想得更加內斂,唯有耐心與內斂之人,才能心志堅穩,觀察出河道的變化,進而治理河床,平心而論,他的三個兒子均沒有此耐心。

「先生對治河也有研究?」陸淺平神色如常,並沒有因為對方提起他治理的岐河而有所變化。

寧斬剛凝目看著他道︰「不瞞公子,在下平時研習河工技術,走訪大岳南北,觀察各地的運河情勢,便是想看看有無根治大岳河患的方法。」

听到這里,阿緯忍不住接著話鋒道︰「大老爺,您真是問對人了,這岐河就是讓我們大人治好的,我們大人可以說是學淵天下……」

寧斬剛眸中精芒一閃,恰到好處的接口,「難道公子便是河道主簿陸大人?」

陸淺平拱手,悠悠笑道︰「不敢當。」

其實他對頭餃和做官並無興趣,只因在這里要治河就必須有個身分,他現在還是不習慣被人稱為大人。

寧斬剛眸色深深地盯著陸淺平的臉,「陸大人若是有余暇,能耽擱大人一點兒時間,請教幾句嗎?」

陸淺平沉穩有度地道︰「先生客氣了,有什麼能與先生交流的,在下定知無不言。」

寧斬剛沉吟片刻方徐徐道︰「天下人皆知,在治水上,堵水事倍功半,幾無成效,大人以為,無法根治河患的最終理由為何?可是制度上的弊端,還是,水不潤下?」

他這個問題問過不下百人,包括治水專家,都水監、水部、各地的河堤使、他的三個兒子,以及先帝和如今的聖上,每個人都能說出一套大道理,可听在他耳里都是廢話,都是只看表面,對于治水一點助益都沒有。

「先生說笑了。」陸淺平听到「水不潤下」四字,不由得笑了。

這四個字簡單的說就是神鬼傳說,不敬水神,水神生氣了,就讓水失去水性,雖然包含嚴重的迷信成分,可惜自古帝王多半相信這一套,而眼前這個人這麼說,顯然是在反諷當局給治水找理由,卻是毫無建樹。

陸淺平思忖了一下道︰「水是百姓不可缺少的生存條件,卻也無時無刻威脅著百姓的生命安危,亦即,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听到這里,寧斬剛目光閃動,「大人有何見地?」

普天之下,從來沒人敢說河川的不是,都怕觸怒了河神,他是第一個。

陸淺平唇邊逸出一絲沉重的嘆息,眸色微凝,神色端肅地道︰「東河是大岳的運輸命脈,主要用途是南來北往的航運,然而挖河通渠只為了便利,從來不考慮沿岸河流的地勢,自然沒有一個方法能將河治理好。」

寧斬剛內心波濤洶涌,他面上再也無法假裝鎮定,這樣的人才正是朝廷需要的,讓他留在岐州根本大材小用,陸淺平必須去京城,必須讓他去治理東河!

他看著陸淺平,呼吸起伏不定,「大人見地實在不凡,令在下耳目一新。」

「先生過獎了。」陸淺平同樣意外,他相信沒有幾個人能接受他的理論,他也有心理準備要在岐州蹲上幾年,力求亮眼表現才有可能去京城治理東河。

「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先告辭了。」他得盡快安排打點一切,他一刻都無法等。

寧斬剛走後,阿緯張望了老半天,說道︰「大人,小的怎麼看,那位大老爺長得和大人可真像啊,根本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是嗎?」陸淺平並無感覺,看不出來何人像他,他像何人。

他看了看天色,道︰「阿緯,去告訴夫人,今晚我要宿在小屋,不回去用飯了。」

陸淺平天沒亮就出門,這事裴班芙是知道的。

她早放棄阻止陸淺平沒日沒夜的關注河道了,反正她知道阻止不了,那又何必阻止?跟河打交道可是他的興趣、他的志業,又不是跟女人打交道,有什麼可緊張的?她只要當個「閑」內助就行了。

說她是閑內助可不是隨便說說的,她確實很閑,以前在家里時,她要照顧元瑛、元康,要里里外外的打理家務、張羅三餐,過去陸慕娘身子不好時,家務事幾乎都是她做,而現在因為人少,家務事少得可憐,身邊還有個桃子跟她搶家務活做,導致她快變成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好命少女乃女乃,自己都覺得身上長肉了。

好不容易,桃子有個在人牙子那里熟識、一個親如姊妹的閨密要嫁人,她暫時回半月城去給好姊妹添妝了,這才得以不再做閑內助,好生發揮了一番廚藝。

用小火煨了一大鍋的馬鈴薯炖肉,這是她娘親教她的拿手菜,元瑛、元康都很喜歡吃,她好久沒展現這道絕活了,務求炖得濃郁綿密、噴香誘人。

她在灶房里忙得熱火朝天,外頭傳來麥可的吠叫,叫聲很不尋常,那通常是它要咬人時才會有的獨特吠叫,她將木湯匙一丟,連忙提著裙角沖到前院去。

麥可是她娘親收養的,也是她娘親取名的,對她格外重要,她要來岐州時,她爹讓她把麥可帶來,說是給她做伴也好,保護她也好,總之有麥可跟來,他們會比較放心,所以她便從善如流的把麥可帶來了。

裴班芙沖到前院時,院子的小門敞開著,她看到麥可正咬著一名穿墨色錦緞衣袍、書生模樣的年輕人不放,那俊雅的公子腰系玉帶,地上掉了一把白玉象牙摺扇,看起來十分狼狽,麥可的眸子里則滿是凶光。

裴班芙看得膽戰心驚,她急道︰「麥可,快松口!」

麥可之前咬著那年輕人的手不放,衣袖隱隱透出血色,很可能受傷了。

見狀,裴班芙緊張地道︰「公子,你的手受傷了,快進來,我幫你處理一下!」

寧襲下巴微微抬起,臉上帶著笑,有禮地道︰「有勞姑娘了。」

裴班芙領著他進門,這時麥可又乖巧的跟在她身邊,亦步亦趨的,跟適才判若雲泥。寧襲一邊進門,一邊解釋道︰「在下看它可愛,想與它玩,可能方法不對,反而激怒了它,這才驚動了姑娘。」

裴班芙笑生雙,「它叫麥可,小麥的麥,可否的可,它是很溫馴的孩子,這是它生平第一次咬人。」

寧襲听了很是意外,「第一次咬人?」

「是呀。」裴班芙手放在嘴邊咳了一聲,「還請公子見諒,我們家麥可對長得帥的人格外排斥,這才會咬了公子。」

寧襲看著眼前這一身淡紫色的粗布衣裙,有著一雙圓溜黑眸,明顯在睜眼說瞎話的姑娘,她長發紮成一條粗瓣子垂在左胸前,頭上只斜插著一支淺紫色的簪花,有幾分隨興,但又非常適合她,整個人洋溢著青春氣息,很是靈動漂亮。

他裝模做樣的模模下巴,「是嗎?沒想到在下帥到連狗兒都不願與在下做朋友了,實在罪過。」說完,他的肚子正好叫了一聲。

裴班芙噗哧一笑,「公子用過午膳了嗎?可是肚子餓了?」

寧襲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在下尋人,錯過了飯點。」

裴班芙露齒一笑,「那公子要不要在舍下用個便飯?我剛好做好了飯,也算替麥可給公子賠罪。」

寧襲也笑了,「賠罪不敢當,是在下擅闖民宅,才會令麥可警覺性大起,是在下的不對。」

裴班芙笑嘻嘻地道︰「所以公子和麥可算是和解了,是吧?」

寧襲俊臉上泛起笑容,「只要麥可不反對,在下很樂意握手言和。」

「握手就不必了,我先給公子的手上藥吧!」裴班芙進屋取了百寶膏和干淨的軟布,先是將軟布沾濕,把傷口清理干淨,跟著細心給寧襲手上的傷口上藥,再用軟布包起來,動作相當嫖熟。

「這藥膏有消腫止痛的功效,公子切記這幾日不可踫水,之後還要找大夫看過。」

她爹和葉東承在給村里做修屋補路雜活的時候,免不了大傷小傷,裴元康也皮,經常受傷流血,因此她很會上藥包紮。

寧襲看她包紮得行雲流水,臉上有些欣賞之色,「在下省得,姑娘不必掛心。」

裴班芙笑了笑起身,「那好,公子坐一下,很快便能用飯了。」

寧襲微微一笑,「不急,姑娘慢慢來。」

裴班芙進灶房前,對麥可扳起臉道︰「麥可,公子是客人,不許你再對人家無禮,听到了沒?」

麥可委屈的嗷了一聲,像是回答著听到了,它緩緩走到門邊趴在,響午陽光落在它身上,乖得像綿羊。

裴班芙很是滿意,她幾個大步向前,彎身對著麥可的臉頰蹭親了一下,這才轉身活力充沛地去灶房了。

寧襲看著她的舉動,很是驚訝,她親狗?她居然親狗!

他有些怔然,又看了一眼麥可,只見適才猙獰著咬他的大狗已然閉眼入睡,畫面寧靜的像幅畫。

片刻之後,寧襲起身,他負著雙手在屋子里轉悠起來,欣賞起屋里的擺設。屋子向陽,十分暖和干淨,屋里隱隱有著丹桂的香氣,沁人心脾,陳設雅致簡單,一座黃梨木蘇絹屏風是最大的擺設。

屋里沒有多余家俱,但又處處流露著巧思,比如窗台邊,倒掛著一束干掉的花束,別有一番美感,窗簾也很是特別,只有一半,下翟還裁成波浪形狀,桌上有個細長的白色小瓷瓶,插著幾朵不知名的花草,茶幾鋪著繡小花的桌墊,桌上有桂糕、玫餅、碎香餅子等糕點,有一面牆壁掛了九幅畫,是前所未見的裝飾方式。

再細看,那畫作也很特別,都是他沒見過的房子和人物,有銀發、金發、紅發,有些人的頭發是卷的,穿的服飾都很華麗,雖然古怪,可也同時突顯了主人的品味格調……

他好奇起來,這二進的小院落只有那姑娘和麥可,沒有別人了嗎?屋里的布置又是出自誰的手筆?

「公子久等了。」裴班芙端出一小鍋晶瑩的白米飯,米粒顆顆晶瑩飽滿,主菜是一大碗的馬鈴薯炖肉,配菜是青翠欲滴的清炒時蔬、烤魚、鹽炒花生、炸槐花,還有她自己做的幾樣腌制小菜,比如腌蘿卜、腌白菜,湯則是再簡單不過的豆腐青菜湯,飯後甜點是蒸紅豆年糕,屋子里頓時充滿了各種飯菜肉香,勾人饑蟲。

寧襲落坐,雖然沒看見什麼名貴食材,但聞起來香氣撲鼻,他立刻就感覺餓了。

「鄉下地方沒什麼菜,公子將就點吃。」裴班芙嘴上雖然這麼說,但她看起來可不是個沒自信的,她對自己做菜的手藝很有信心。

「還未請教姑娘貴姓?」寧襲抿唇一笑,他面如玉冠、氣質溫潤,光是坐在那里,就能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過去,叫人移不開眼。

可對裴班芙來說,她眼里只有眼前煨得噴香撲鼻的馬鈴薯炖肉,她一邊盛飯一邊隨意說道︰「我姓裴,名叫班芙,班門弄斧的班,芙蓉的芙。」

她給寧襲盛了一大碗飯,分量十足,自己也盛了一大碗飯,堆得跟小山一樣,幾乎要尖起來了,招呼他吃飯之後,她自己也不客氣的大口吃了起來,完全沒想要問眼前這個跟她一道吃飯的陌生公子姓啥名啥。

「好吃,太好吃了。」她做的馬鈴薯炖肉依然那麼道地,馬鈴薯松軟好吃,小排肉軟爛入味,堪稱是人間美味。

寧襲也很驚艷,他吃的眼楮都眯了起來,「姑娘,這道菜叫做什麼?沒想到馬鈴薯還有這種做法,在下可從來沒吃過。」

裴班芙得意地揚起秀氣的眉毛,「公子當然沒吃過啦,這是我娘教我的,我娘可不是普通人,我娘會做的菜,大岳朝找不到第二個人會,我敢說,就連宮里的御廚都比不上我娘的手藝。」

寧襲好奇了,「令堂的手藝當真如此出眾?」

「是啊,我最喜歡吃我娘做的飯菜了,尤其是我娘做的咸派……」說著,裴班芙眼眶微紅,忽然有些感傷,「可惜現在再也吃不到了。」

寧襲一時也沒想那麼多,不解地問︰「為何?」

裴班芙黯然道︰「我娘在一場水患中過世了。」

提起水患,寧襲也沉默了,雖說是天災,可做為一國之主,他責無旁貸,總不能說整個都水監的官員都沒法子,就沒他這皇帝的事了。

「自古便有治國必先治水之說。」裴班芙慢悠悠的說道︰「我覺得,咱們的皇帝得先將河水治好來,這才能談讓百姓衣食無憂,不然只是枉然。」

听到這話,寧襲的心像被人狠狠一拳擊中,他的文武百官,沒人敢在他面前說這樣的話。

他潤了潤唇,試著為自己說話,「可是據我所知,朝廷已經努力在防堵水患了,也盡可能的撥銀賑災,規劃著如何安置災民,將損失減到最小,對于救災不力、隱瞞災情的官員,皆有相應的問責,若是未及時上報災情,更不乏被免職,也不能說皇上都沒在做事,這麼說對皇上不公平,不是嗎?」

裴班芙垂眸,低聲道︰「我不懂朝政,我只知道,水患使我失去了娘親、兄嫂,我身邊也有許多人因水患成了孤兒,而他們家人的性命永遠不會回來了,皇上真的盡力了嗎?大岳朝境內,總有地方是沒有水患的吧?」

寧襲如鞭在喉,他無法為自己說話,覺得再多理由都只是借口,她失去了親人,而他坐在皇城里錦衣玉食,他優渥的生活並沒有因為水患有任何改變,他看到的只是一本又一本的奏章,稟報著治水的進度到哪里,賑災的進度又到哪里罷了。

他得承認,他是卑鄙的,對于治水,他並沒有竭盡全力。

就在兩人皆默然時,麥可突然起身,還有些躁動的朝院子外頭低吼。

裴班芙連忙起身,安撫的拍了拍麥可,「肯定是有陌生人來了。」

說著,她和麥可都出去看,寧襲也跟了出去。

只見四合小院里站了一個人,他看到寧襲頓時松了口氣,埋怨道︰「公子怎麼可以亂走?小的找您找得好辛苦。」

他們主僕打听好陸主簿的住處,正在尋人時,他突然肚子疼,去借茅房,沒想到一回來就發現主子不見了,簡直快愁死他了。

他們這回說好听是微服出宮,事實上是偷溜出宮,只給皇後留了信,交代朝政暫時交給左右丞相處理,突發狀況就皇後自個兒看著辦,然後不負責任的出宮了。

「這是我的小廝小安子。」寧襲微笑介紹道︰「這位是裴姑娘,這是裴姑娘的愛犬麥可。」

小安子卻是有听沒有到,只注意到主子的手包了起來。

「公子,您受傷了!」小安子拔尖了聲音,活像天塌了下來。

「不礙事。」寧襲俊眉微皺,瞪了小安子一眼,「不許大驚小怪,給我安靜。」

裴班芙不以為意,笑道︰「既然是公子的小廝,肯定也沒還用飯,進來一塊用飯吧!」

小安子在主子的示意下,不敢再一驚一乍的,連忙跟著進屋。

寧襲重新坐下來,拿起碗筷繼續大快朵頤,裴班芙則進去取了一副碗筷,又幫小安子添飯。

「公子,您、您這是在用膳嗎?」小安子驚天動地地喊起來,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裴班芙奇怪地看了驚嚇過度的小安子一眼,「他是在用飯啊,怎麼了嗎?」

吃個飯而已,至于嚇成這樣嗎?

寧襲一個眼神過去,小安子這才收斂了些,期期艾艾地道︰「我、我家公子……自小、自小身子不好,吃到不妥的食物便會長疹子,因此都由小的先吃過,才會讓公子吃……」

裴班芙更奇怪了,「可你與你家公子的體質又不一致,這樣有用嗎?」

小安子硬著頭皮道︰「大夫把過脈,小的體質恰巧與公子一致,因此公子出游都會帶著小的。」

「原來如此。」裴班芙笑了笑,「不過你可以放心,你家公子都吃好一會兒了,也不見起什麼疹子,想來這些飯菜都是無礙的。」

寧襲又警告的瞪了小安子一眼,小安子緊緊閉著嘴巴,再也不敢多吭一字。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5 00:09:27

第十三章 險些惹禍上身

陸淺平讓阿緯回來告知裴班芙,天象突變,他不放心,要留在河道監看。

那里有間休憩的小屋,因此裴班芙並不擔心,只準備了幾件厚實衣物和一籃子熱食給阿緯帶回去,王意君和他的小廝福寶也與他們同住,因此陸淺平也很放心。

王意君這幾日發現了一間鎮上的老 書鋪,里頭有許多古老藏書,他如獲至寶,總是用過早膳就出門,晚上才與福寶拎著一大疊書回家,整日待在書鋪里挖寶,家里便剩裴班芙和麥可看家。

雖然自己一個人看家,但裴班茨可樂了,她一早起來挑水、拾柴、洗衣、摘菜、縫補、生火、做飯,充實得很,她打算等桃子回來後,與桃子商量商量,要分擔一半的家務,不然她整日游手好閑,真的快發霉了。

她做好了午飯,打包了兩人份的餐盒,給了隔壁小虎子跑路費,拜托他去給陸淺平和阿緯送飯。

能賺外快又能巴結主簿大人,小虎子樂意的很,騎著小毛驢便去送飯了。打發了小虎子,裴班芙矚咐麥可好好看家,她則拎著前幾日才寫好的話本,也騎著自個兒的小毛驢到了城里,熟門熟路的進到余掌櫃介紹的「凌瀾 書舍」,和方掌櫃談妥了價格。

一手交錢,一手交稿,又順利將稿子賣了出去,然後取走一本熱騰騰才印好的新書,是她的新作《吾皇好壞》,翻閱時還能聞得到墨香。

她輕快地離開三月胡同,正想著是要去百雀街上買些零嘴回家解鰻,還是去茶樓喝個茶,吃個時令茶點,看看湖上的風景什麼的,不想在經過無人的土地公廟時,有個人跳了出來,還伸手攔住了她的去路,一臉猥瑣地調戲道——

「小姑娘長得好俊呀!」

裴班芙也不廢話,她立即吊著嗓子高喊,「救命啊,有人非禮啊,有人要殺人啊!」

那人也慌了,「你胡說什麼?我、我哪有要殺人?」

他調戲過無數良家婦女,從來沒有一個像裴班芙這樣,不由分說就開始大喊大叫的,情急之下,他取出預藏的匕首,恐嚇道︰「臭丫頭!住口,快點住口,不然我捅死你!」

裴班芙見他亮刀,頓時也怕了,「你可不要亂來啊,我是有來頭的,敢動我一根寒毛,保管你吃不完兜著走!」

「笑話,什麼來頭?」那人拿著匕首逼近了一步,「這奉化城里還沒有我張必昌不敢調戲的姑娘,臉頰過來乖乖給爺親兩口,爺就放你走。」

「去你的爺!」裴班芙往地下呸了兩口,「臭混蛋!臭俗辣!你的命根子過來讓本姑娘踢兩腳,你的耳朵過來讓本姑娘扯兩下,本姑娘就放你走!」

臭俗辣是她娘親教她的罵人話,雖然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但罵起來格外順口解氣,她便常在罵人時用上了。

「臭丫頭,敬酒不吃吃罰酒,看爺怎麼收拾你……」

他還沒說完就被人攔腰抱住,那人抱著他直直沖到了牆邊,跟著,他拿著匕首的手被緊緊咬住,他吃痛之下只好松了手,抱住他的人,狠狠往他肚子捶了十幾拳,直到精疲力盡才松了手。

另一頭,匕首一落地,只見水藍色錦衣袍角翻飛,另個著白靴之人一腳將匕首踢得老遠,十分帥氣,兩個人可說是合作無間。

裴班芙這才看清解救她的人是誰,她瞪大眸子,頗為驚訝,「是你呀!」

救她的是昨天被麥可咬傷的公子,她這才想到,自己不知道那公子姓啥名啥,昨日也沒想到要問。

寧襲微微一笑,風采翩翩的朝她走過去,對自己英雄救美的舉動滿意極了,「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裴姑娘,真是有緣。」

今天的她穿著一身鵝黃色的紗裙,杏色束腰,系著雪色披風,依然是編著一條粗瓣子垂在前胸,樸樸素素的,顯得靈動漂亮。

裴班芙眼楮瞄到那小混混倒在牆邊抱著肚子唉唉叫,她放心了,「多謝公子相救,不知公子貴姓?我昨天忘了問你了。」

寧襲勾唇一笑,「我姓寧,寧願的寧,單名惜字,可惜的惜。」

「寧公子。」裴班芙微一施禮。

這時,小安子氣喘吁吁地過來,「公子,衙門就在附近,咱們要不要把那家伙送去衙門?」

「當然要!」說話的是裴班芙,她義憤填膺地道︰「若是不給他一個教訓,這混球下回還會當街調戲婦女,這種人不能輕易放過!」

寧襲淡淡吩咐,「既然衙門在附近,小安子你送去吧,我們在這里等你。」

「小的遵命。」小安子連忙去辦事了。

寧襲拾起掉落在地上的話本,拍了拍上面的塵土,好奇的看了看封面上的 書名,「這是裴姑娘的嗎?」

吾皇好壞?這是何意?他好壞的意思嗎?

「是我的沒錯。」裴班芙笑吟吟地道。

寧襲好奇地問︰「這書里寫的什麼內容?像裴姑娘這樣的姑娘家,現在都流行看這種話本嗎?」

他在東宮時就知道有宮女在偷偷地看風月話本,當時他還年少,不過十三、四歲,也曾好奇的讓服侍他的姑姑拿一些給他看,內容無非就是男女之間的風花雪月,看來看去都是纏綿憐惻的愛情故事,並無新意。

「這話本在姑娘之間確實很流行。」裴班芙得意地道,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是嗎?」寧襲更加好奇,「在下能看看嗎?」

他並不是對流行話本感到好奇,他好奇的是,什麼樣的話本會讓他眼前這個大眼靈動的姑娘想看,他想知道她在看什麼。

「公子隨意。」裴班芙笑嘻嘻的看著他。

根據 書商的反應,這類型的話本買的都是姑娘家,不知道男子看到的反應是如何?剛好借由他一試。

寧襲迫不及待地翻開書,一開始還沒什麼,可是看了幾頁之後他就覺得不對勁了,又看了幾頁之後,那怪異的感覺更明顯。

看他面色怪異,裴班芙強忍住沒笑出聲,她一本正經地問︰「如何,公子覺得文筆還可以嗎?內容可有吸引人之處?」

寧襲臉色古怪,「這內容寫的是……皇上跟服侍他的小內監產生了情愫,還……還發生了不可告人的關系?」

「不錯!」裴班芙一聲大笑,「是不是很有新意?你往下看,後面劇情更加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怎、怎麼個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寧襲潤了潤唇,感到口干舌燥,他都听到自己的心跳聲了。

裴班芙笑了笑,「只可意會,不好言傳,公子自己看羅。」

寧襲不安地往下看,他的神色越來越不對勁。

皇上和安子的奸情讓太後發現了,太後要殺了安子滅口,皇上說,若要殺安子就先殺了他,他不要江山,他不要天下,他只要安子!

他們倆被太後捉奸在床,當時兩個人都月兌得精光,皇上也遣退了所有宮人,他一把堵住了安子的嘴,勾住了安子的腿,正忘我纏綿……

看到這里,寧襲差點心跳都停了,他面色慘白地吞了口口水。

該死! 書里的白女敕小內監名字剛好有個安字,這讓他十分的不舒服。

裴班芙見他氣息不穩還漲紅了臉,她微感不解,「公子怎麼了,你在生氣嗎?」

發現自己失態了,寧襲深吸一口氣,說道︰「沒有,我沒生氣,我是想問,這麼傷風敗……這麼傷心欲絕的故事,是出自何人之手?這名為『一笑而過』的作者是何人?這人都寫這類型的 書嗎?在下想拜讀這位作者其他的作品。」

此人嚴重冒犯皇室、冒犯一國之君,此人一定要捉起來重重嚴辦,不能再讓此人用文字誤導天下間純良女子的心靈和認知,否則會出大亂子!

「看來公子好似很欣賞作者,那我也就不瞞公子了。」裴班芙眼楮閃閃發亮的看著寧襲,「我就是一笑而過,這是我寫的。」

寧襲愣然一下,「你寫的?」

「是啊!」裴班芙笑逐顏開,露出一排整齊的貝齒,「寧公子覺得寫得如何呀?」

寧襲突然說不出話了,怒火瞬間煙消雲散,說好的嚴辦不知所蹤,說好的冒犯瞬間化零,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愉悅的情緒……

不錯,就是愉悅,裴姑娘創作了一本以他為主角的小說,她在寫的時候,肯定是無時無刻都想著皇上這個角色,想著皇上,不就是想著他嗎?她這本 書寫了多久,就想了他多久。

這麼一想,他心境整個不同了,聲音不自覺帶上一絲輕快,由衷道︰「寫得太好了,這是我有生以來,看過最好的一本書。」

「公子!」小安子小跑步過來,「小的已經將那無賴送進衙門了,也交代衙門要嚴懲不貸!」

他對寧襲眨眼楮,表示他有隱密的出示朝廷密使的令牌,讓知縣查辦。

寧襲似乎充耳不聞,他見到小安子,就想到 書中的小內監安子,他突然間面露嫌惡之色,冷冷的說道︰「你離我遠一點,不要靠近我。」

雖然認同了裴班芙的書,可他極不認同書中的情節,尤其是和小內監糾葛的部分,令他極度難以忍受。

主子那什麼眼神?小安子覺得莫名其妙。

他要保護尊貴的主子,怎麼能離主子遠一點,而且他一直貼身伺候主子,要怎麼遠離?

再說了,主子今天是怎麼了,看他的眼神很是嫌棄。

裴班芙見他們主僕突然出現了嫌隙,雖然不明原因,但她拍了拍手,笑著道︰「寧公子、安小兄弟,兩位幫了我,我想請兩位吃碗面,鎮上有家私房面館,他們做的豆腐面可絕了,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沒有什麼不可以用吃解決的,這是她娘親常說的,化干戈為玉帛的最好方法就是大家一塊兒吃頓飯,而且一定要吃美食,那干戈肯定吃著吃著就化解啦。

寧襲不假思索點頭。「好。」

小安子也是想也不想地搖頭,「不必了。」主子豈可在外用膳,還是一間鄉下地方的面館,也不知干不干淨。

裴班芙看著他們,笑問︰「寧公子要吃,安小兄弟不吃,這該如何是好?」

「你不想吃?那你回客棧等著。」寧襲板起臉道。

小安子不敢再多言,雖然不情願又滿月復委屈,還是只能乖乖跟到了小面館。

到了面館,正是午飯時間,人聲沸騰,幾乎客滿了,伙計認得裴班芙是主簿夫人,連忙給她清出一張空桌來。

小安子火速掏出帕子將木板凳擦過,又火速擦了桌面,這才請寧襲坐下,而裴班芙老早就坐下了,點了三碗招牌豆腐面。

裴班芙淺淺一笑,「寧公子貌似很愛潔呀,瞧安小兄弟擦的,板凳桌面都一塵不染了,伙計都要甘拜下風。」

寧襲眉頭皺了一下,顯然對小安子夸張的行徑很不高興,他白了小安子一眼,「他自個兒有潔癖,跟我沒關系。」

小安子更委屈了,主子究竟怎麼了?他照平常的方式伺候主子,今天主子卻好像覺得有他隨行很丟臉似的,叫他一頭霧水。

裴班芙見他們主僕瞥扭還沒鬧完,為了緩和氣氛,她笑嘻嘻地道︰「寧公子,你知道什麼人可以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嗎?」

寧襲瞪視著她,心中一跳,難道她識破他的身分了?

小安子同樣受到驚嚇,普天之下,能夠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人,說的不就是皇上嗎?寧襲面色僵硬,他拿起杯盞抿了口茶,定了定神,慢吞吞地道︰「什麼人?我不知道。」

裴班芙笑道︰「是嬰兒啊,這麼簡單,寧公子都想不到嗎?」

寧襲吊在嗓子里半天的心這才落下去,卻是直愣愣的說不出話,旁邊杵著的小安子同樣三魂七魄丟了一魄,被嚇得半死。

裴班芙興致不減,又問道︰「寧公子,那你知道一個和尚打著一把傘叫做什麼嗎?」

寧襲凝神細想,卻還是想不到答案,他搖了搖頭,「叫做什麼?」

裴班芙歡呼一聲,「無法無天!」

寧襲一想,確是如此,和尚沒有發,打著傘看不到天際。

他好奇了,「裴姑娘從哪里听到這些謎題?在下從未听過。」

宮里也會在某些慶典時猜謎題,可她說的謎題他都沒听過,不但簡單又有趣。

裴班芙哈哈一笑,「這種謎題,我腦子里大概有一、兩百個,都是我娘親教我的,我只是記下來罷了。」

無禮!

小安子很想出聲喝止,可看到主子的眼神後,他到喉間的話又縮了回去。面送上來了,小安子慣常要先試吃,卻被寧襲揮開,「不必了。」

小安子又震驚了,「可是、可是您不可隨意外食呀!」

寧襲一個白眼過去,小安子縱然有再多不安也只能抿起唇,忐忑不已的看著主子一口接一口的吃面。

吃完面,裴班芙稱要回去給麥可喂飯便瀟灑的告辭了,寧襲縱有再多依依難舍也沒有任何借口可以留她下來,更沒理由跟著她回去,只能目送她離開。

裴班芙走前,大方的把自己的著作《吾皇好壞》贈與了寧襲,寧襲喜憂摻半的收下,喜的是她送書給他,憂的是他根本不想看啊,那些個情節簡直就快要了他的命,太顛覆他的認知了。

「皇上,裴姑娘都走遠了,咱們要不要回客棧了?榮王會來見皇上……」小安子見主子臉色已不像剛才那麼難看,便小聲提醒。

寧襲面色稍霽,但他不發一語的往他們落腳的客棧方向走。

小安子連忙跟上去,「皇上,裴姑娘送皇上的是什麼書啊?」

寧襲步履不停,沒好氣地道︰「你不必知道。」

小安子莫名其妙了,他到底是哪里惹主子不高興了,怎麼忽然對他陰陽怪氣的?

回到客棧不久,寧斬剛便來了。

其實他們並不是約好一塊來岐州的,是在路上投宿了同間客棧,雙方踫見都很意外,知道他們要去岐州見陸主簿後,寧斬剛便堅持與他們同行,並且坦言他也是要去見那陸主簿。

既然目的相同,沒理由不一塊走。

對于半路遇到寧斬剛,暴露了行蹤又被要求同行這一點,小安子是高興的,他自己一個人陪著聖駕離宮,雖然明知道影暗衛會在暗處保護,可他心中實在不安呀,深怕萬一皇上有個意外,他的小命會不保,可是有榮王同行就不同了,榮王絕不會讓皇上出意外,他們肯定能順順利利的回到宮里。

「如何?皇叔可見到了陸主簿?」寧襲雖然被一江春水撩動了心思,卻還是很關注他們此行目的。

「見到了。」寧斬剛自行落坐,小安子連忙恭敬地奉上熱茶。

寧襲連忙問道︰「皇叔覺得怎麼樣?此人堪用嗎?」

寧斬剛點頭,「沉穩有度,是個人才。」

寧襲很是興奮,「皇叔說是人才,那一定是人才,看來咱們來對了,此行甚有收獲。」

寧斬剛道︰「臣已令知縣安排,盡快讓皇上與陸主簿見面。」

寧襲眸中露出贊賞的神色,含笑點頭,「皇叔的辦事效率果然很快。」心道︰終于要見到他心心念念的陸主簿了。

陸淺平接到了知縣的通知,說是此番治水有功,上頭派了人下來嘉勉,設宴在知縣府里,讓他赴宴。

他不知道上頭到什麼層級,但他知道,他的機會可能來了,若能見到高一層的人物,那麼離他治理東河的目標又近了一些。

這樣的宴會都是要攜伴參加的,他也早早告知了裴班芙,裴班芙深懂他心,自然為他高興。

夜里,夫妻躺在床上,裴班芙往他身邊蹭了過去,她靠在他肩膀上,柔聲道︰「淺平哥,咱們就抱著平常心去赴宴,若是沒法去京城也不要灰心,只要將岐河治好,遲早會有機會的。」

「你放心,我省得。」說著,陸淺平頑長的身軀一個翻身壓住了裴班芙,吻了她額頭一下,手已不規矩地掀開她的紅羅單衣,看著她凝脂般瑩白的肌膚,眼眸帶笑,「這陣子臨近汛期,我忙著,咱們也半個月沒親近了吧?今晚可不能放過你。」

裴班芙臉一紅,她杏眼含情,小手悄悄摟住他精壯的腰,抿了唇嬌羞道︰「我的小日子剛巧結束了……」

忙歸忙,他可從來不會耽誤房事,至少兩、三日便會有一次,這次相隔半個月,確實是少有的事,她也是想念他的。

自從來到岐州之後,陸淺平每日忙上忙下,跟著河工親力親為,干的都是粗重體力活,夏天更是曬得黝黑,不過身子益發結實,身上幾乎沒一絲贅肉。

裴班芙恰恰相反,來到岐州之後,她幾乎不必曬太陽,也十指不沾陽春水,肌膚養得白皙透亮,變得像溫室嬌花似的。

帳子落下,床板發出吱呀聲,床帳里也不知誰糾纏著誰,總之,交疊的身影一直折騰到大半夜方休。

隔了一會,裴班芙好不容易緩過了氣,就見陸淺平已經恢復了氣息,正側臥在她身畔,支頭看著她,面上帶著笑意。

夫妻之間的親密關系很重要,這是陸淺平一直灌輸給她的觀念,而通曉男女之事後,她也認同了他的觀念,可剛才激情之間他讓她做的事真的太讓人害羞了,她也沒想過自己會那般放浪大膽,但兩人那樣的親密又令她十分滿足……

「下次可不許你再那麼做了。」裴班芙嬌嗔的說道,臉蛋又不受控制地紅了起來。

「我的芙兒太乖了。」陸淺平笑著又吻了吻她的額頭,意猶未盡的輕揉著她的腰肢。

身為現代人,他對房事的花樣比古人高明許多,他教小嬌妻的方式是循序漸進的,兩人已成親一年多,自覺他們在房事上也磨和得很不錯,她樂意配合他,也很樂意取悅他,因此他更進一步,便逐漸解鎖了體位秘笈。

他將她摟進懷里,道︰「芙兒,你說的那寧姓公子,雖然我不樂意你再遇到他,但若下回真的再巧遇他,你必須正色地告訴他,你是婦人家,並非姑娘家。」

她畢竟涉世未深,他一听她說完全部經過,便知道那人對她有了心思。

原本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沒什麼問題,但最主要的問題是出在她身上,她平常從不做婦人打扮,也不梳婦人髻,行事總是過于不拘小節,這才令人誤會了,不然哪個正常男人會想追求已婚婦人?

「人家又沒有問,我就主動說,這不是很奇怪嗎?」裴班芙實在不解,「難道要見了人就說,我已經成親啦?」

陸淺平卻是不與她說道理,只道︰「總之你答應我,你會表明你有夫君這件事,只要你表明了,若再巧遇,那人也不會再對你那麼殷勤了。」

裴班芙抗議道︰「寧公子和安小兄弟就只是好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罷了,哪里是對我殷勤了?」

陸淺平捏捏她鼻子,「兩世為人,我吃的鹽比你吃的米多,你听我的就是了,不要有模糊空間,不要讓人誤會。」

「哎喲,好痛。」裴班芙揉著鼻子,她看著他剛毅的俊顏,心里忽然甜甜的,「淺平哥,你老實說,你這是吃醋嗎?」

陸淺平直認不諱。「不錯,我是吃醋,我心眼很小,容不得有別的男人討好我老婆,所以你最好把皮繃緊一點,不要招蜂引蝶,讓我無心工作。」

裴班芙超級喜歡听他這種威脅命令式的情話,她覺得他這樣「很男人」,而且他很偶爾才會叫她老婆,她喜歡他這麼叫她。

「我明白了,如果寧公子再上門來,我就叫他滾。」她抱著他的胳膊笑著撒嬌。

對她來說,她眼里的男人只有一個,就是陸淺平,她的老公。

「陸太太,這就太過頭了。」陸淺平揉揉她的頭。

夫妻倆說說笑笑,又是激情過後,兩個人都乏了,很快依偎著進入了夢鄉。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5 00:09:45

第十四章 破格當京官

陸淺平難得換上了官服,裴班芙兩手托腮,眼神痴迷,覺得怎麼都看不夠。

兩人乘坐府衙派來的馬車來到知縣大人的宅邸,進了廳堂,知縣劉大人和他的夫人客客氣氣地出來相迎,八扇門敞開的正廳里還坐著兩個人,陸淺平夫妻同時愣住,除了他們兩人愣住,還有另外兩人也愣住了。

「寧公子?」裴班芙訝異的看著寧襲,眨巴著眼楮。

寧襲的錯愕之色不在裴班芙之下,他看著精心裝扮過的裴班芙,腦子一時轉不過來,愣愣的問道︰「裴姑娘為何會來這里?」

劉知縣連忙上前,躬身道︰「啟稟皇上,這便是陸主簿和主簿夫人。」

聞言,寧襲一瞬間猶如被雷打中,他心儀的姑娘居然已是羅敷有夫。

陸淺平率先反應過來,原來眼前的年輕人是當今皇上,而皇上便是裴班芙口中的寧公子,看那寧公子的模樣……不,是皇上,看皇上的模樣,顯然是被芙兒是他夫人的事實嚇歪了,這也證實了他的猜測沒有錯,皇上對芙兒有意思。

「夫人發什麼愣,快給皇上請安。」陸淺平不輕不重的喝斥一聲,便拉著怔愣的裴班芙,一撩袍角跪了下去。

「微臣和拙荊叩見皇上!」

裴班芙雖然跟著陸淺平跪下去,可她還在恍神。

寧襲回過神,適才他已經失態了,可不能再失態,他清了清喉嚨,抬了抬手,五味雜陳地道︰「陸卿和陸夫人平身。」

陸淺平起身,他把手伸給還跪著的裴班芙,裴班芙連忙拉著他的手站起來,這自然不過的一幕落入寧襲眼里,更加不是滋味。

他神情古怪的看著裴班芙,她居然已為人婦?他還是不敢相信,若是婦人家,為何做姑娘打扮?以致他想都沒想過她已經成親,還一心喜歡她……

寧襲皺眉,手捏得死緊。

「陸主簿,這位是榮王殿下。」劉知縣在陸淺平起身後,接續著介紹。

陸淺平對于會在這里見到前幾日在河堤邊向他討教的先生,也是訝異不已,見那人與皇上平起平坐,便知曉他身分必定尊貴,卻沒想到他居然是皇上的叔父榮王。

榮王的存在舉足輕重,他是先帝一母同胞的親弟,在先帝駕崩後,他是輔佐少年皇帝的重要推手,最重要的是,他並無奪位之心,如今皇帝羽翼漸豐,他便放手讓皇帝自己做。

如此說來,那日在河堤相遇並不是偶遇,榮王是特地去見他的,而皇上會去他家里被麥可咬到,也不是巧合,是去尋他的。

思及此,他心念微動,當朝的兩個大人物移樽就教到這小地方來,沒有別的目的,肯定是因為他治好了岐河,他們都是千里迢迢專程來見他的。

很快想通之後,他照禮法拱手施禮,「下官見過王爺,那日失禮了。」

「不必多禮。」寧斬剛看著陸淺平歉然道︰「當日沒有告知本王身分,陸主簿海涵。」

陸淺平微微一笑,「王爺客氣了,是微臣眼拙,未能認出貴人。」

寧襲沉默地听著他們說話,他面容緊繃,垂著眼眸,端了旁邊的茶來喝,他在心里直嘆氣,悶悶不樂的打量著陸淺平,心情極是復雜。

這家伙不卑不亢,全然沒有一般人初見帝王的誠惶誠恐,他寵辱不驚,眼神剛直澄澈,沒有暗露喜色,彷佛見到他這個皇帝是很稀松平常之事。

那是自然的,陸淺平身為一個現代人,他懂得東西比寧襲多太多了,他的眼界更是寧襲永生永世都追趕不上的,在他眼里,寧襲雖然是大岳皇帝,可就像他在古裝劇里看到的人物一樣,對他來說,就是個演員。

「陸卿,朕已听榮王說過,你對治河有獨到見解,你的見解朕亦十分認同。」寧襲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命令自己不許公私不分,暫且將兒女私情擺在一邊。

陸淺平當仁不讓地道︰「若是皇上信任,微臣想去東河看看,是要加寬河道還是河道緊縮,能不能整治,具體如何都要看過才能評估,但不管哪種方法都是工程浩大,耗時久長,只是修一段河道可無濟于事。」

事襲連連點頭,「陸卿說的不錯,朕與陸卿想法不謀而合。」

河工乃是極險之處,陸淺平能自請任職河工,親自參與河堤修繕︰心性非一般人能及。他有一個好臣子,可他的心情好生失意,後宮雖有皇後和嬪妃數人,可都是朝野權謀之下,為了鞏固皇位冊封的,他從未對她們任何一人心動,從未對誰起過追求之心。

或許是這本來就是屬于他的東西,她們又都爭相討好他,巴不得他的恩寵,他又怎麼會想去追求?

是因為這樣,他才覺得裴班芙特別嗎?是因為她不知道他身分,以平常人待之,他在她面前才格外自在嗎?

然而現在都沒必要知道了,她是他臣子的妻室,他還能做什麼呢?只怪相見恨晚,原先他想帶她回宮的念頭也要立刻打消,從此以後不能再想。

陸淺平與裴班芙離開知縣府邸時,已初步商議好了他要進京治東河,裴班芙從頭到尾沒機會為自己對皇上的不敬請罪,不過她感覺也沒人在意就是。

兩人上了府衙馬車,她把臉往陸淺平面前湊過去,「淺平哥,寧公子是皇上,這事我現在還無法相信,你快捏捏我的臉。」

陸淺平毫不客氣地捏了一把,皮笑肉不笑地道︰「可惜了我家芙兒,原本有進宮為妃的希望,因為太早嫁給我,如今倒是白白錯失機會了。」

「你在說什麼呀淺平哥,我跟寧公子只是朋友……」她吐了吐舌,「當然現在不是了,不敢是。」

「總之,現在開始,把寧公子這個人從你腦子里徹底去掉,沒有什麼寧公子,只有皇上,往後再有機會見到皇上,必須拿出十二分的恭敬,免得招惹了皇上不快,禍及家人。」

他這是在給她洗腦,讓她跟寧襲保持距離,自古以來,皇帝搶臣子之妻的事不是沒發生過,他必需要防患于未然。

「你放心吧淺平哥,現在知道他是皇上,我哪里敢再跟他說話?自然是有多遠避多遠。」裴班芙一臉理所應當地道。

她想到麥可咬了皇上,不由得打了個激靈,皺眉道︰「淺平哥,要是我們被降罪,那鐵定是麥可害的,它可能是全天下唯一咬過皇上的狗。」

陸淺平笑了,「我想皇上不會與一只狗計較的,若是皇上與一只狗計較,傳出去也未免有失君威。」

很快的,接替陸淺平的新任主簿來上任了,陸淺平帶著裴班芙回到半月城,在那之前,王意君已經先回去了,因為王老爺不慎摔斷了腿,傷勢頗為嚴重,他一接到消息便急匆匆趕回去,裴班芙讓他給桃子帶口信,讓她回裴家等他們即可,不必再回岐州了。

兩人回到半月城,正巧趕上給裴一石祝壽,葉東承、王意菱、王意君也來祝壽,還帶來了好消息,王家已同意讓葉東承、王意菱訂親。

「你們成親時,我們應該是沒法回來喝喜酒了。」裴班芙告知他們不久後將會去京城一事。

兩人得知陸淺平得償所願,也很替他高興。

「你們不能回來,那有什麼問題?我們可以去京城找你們玩呀。」王意菱不以為意,趁著男人們在把酒言歡時,她拉著裴班芙到房里講悄悄話。

「你們成親那麼久了,你肚皮怎麼還沒動靜?」

裴班芙噗哧一笑,「娘都沒催了,你催啥呀?」

「我是替你急啊。」王意菱忍不住彈了好友額頭一下,「等淺平哥到了京城,升了官,到時少不得要納幾個妾室姨娘,要是讓妾室先懷上孩子,看你怎麼辦!」

裴班芙朝好友扮鬼臉,「你少胡說八道、危言聳听。」

嘴上說胡扯,事實上,王意菱的說法讓裴班芙肩膀都垮下來了,她終日悶悶不樂、郁郁寡歡,想到陸淺平要跟別的女人行房,跟別的女人做那些對她做的親密事,她在心里狂嚎,想死的念頭都有了。

她這樣,是不是太善妒了,太不符口婦德了?

晚上,雲雨過後,她滿眼糾結的躺在陸淺平懷里,悵然若失的問道︰「淺平哥,等到了京里,你升了官,就一定要納妾嗎?」

听到這話,陸淺平皺了眉頭,「誰告訴你的?」

裴班芙心中一陣惆悵,「意菱說的呀,她說等你升了官,便要納幾個姨娘妾室,我再不給你生孩子,我就完蛋了。」

陸淺平好氣又好笑,他捏了捏她的鼻子,「你不會完蛋,因為我永遠不會納妾,我這輩子的女人只有你一個。」

「真的嗎?」裴班芙不管自己未著寸褸,她迅速坐了起來,瞬也不瞬地盯著陸淺平看,眼眶里滿含著淚水,有些哽咽地道︰「淺平哥,你當真不會納妾?」

陸淺平很是心疼,他拉了她的手讓她躺進自己的臂彎里,拉起被子蓋住她的身子,正色道︰「你娘親教了你那麼多,該教的、不該教的都教了,就沒說過我們那里是一夫一妻制,沒有納妾這回事嗎?」

裴班芙搖頭,「娘親沒跟我說過這個,估計是想不到我能遇到一個跟她一樣來自現代的男人,要是跟我講了,怕我會心存向往,看不上這里的男人。」

「或許是如此吧。」陸淺平看著她,眼眸很是堅定,「總之你記住,我的腦袋里不存在納妾這回事,我也一點都不想享齊人之福,齊人之福不是福,我只要有你就夠了。」

裴班芙潤了潤唇,「可是淺平哥,我們成親那麼久,我的肚皮都沒動靜,萬一我生不出孩子來怎麼辦?到時你還是得納妾,不然我可沒法向娘交代……」

陸淺平淡淡地道︰「生不出孩子,也有可能是我的問題,若是我的問題,納再多妾室也是無用。」

這話讓裴班芙心頭一驚,再度坐了起來,「你說什麼啊淺平哥,生不出孩子怎麼會是你的問題?你是男人,男人又無法懷上孩子。」

陸淺平跟著坐了起來,他笑道︰「看來這題你娘親又沒教你了,應該也是覺得將這觀念灌輸給你,對你毫無助益,所以沒跟你談。」

若是他沒穿越而來,她嫁給了這里的男人,若懷不上孩子,她叫板可能是男人的問題,肯定會被休掉,怕是她爺爺和她爹也不能認同她的說法。

他正色道︰「芙兒,不孕癥在男女雙方的比例相當,男人有問題的機率更高達一半,有許多先天的病癥會造成男人不孕,但我沒法一一跟你解釋清楚,你只要知道,若是咱們懷不上孩子,並不全然是你的問題,也可能是我的問題,所以我不必用納妾來解決孩子的問題,因為沒有必要,況且咱們現在還算新婚,我想享受兩人世界,暫時不想要孩子,我會對我娘說清楚,你不必出面。」

裴班芙踏實了,雖然她實在好奇,男人不孕的原因究竟有哪些,很想打破砂鍋問到底,可她肯定听不懂,問了也是白問。

「淺平哥,你坐過『飛機』嗎?」她好奇問道。

陸淺平微微一笑,「當然坐過,我常搭飛機,我的工作需要常出國。」

裴班芙不由得心生向往,「飛機真的是巨大無比的鐵在天上飛?那巨鐵長得跟鳥一樣,有翅膀的,能載好幾百個人?可以飛很遠,飛上一日一夜?」

陸淺平點頭,「你娘說的不錯,她應當也常搭飛機,從你娘的家鄉到你名字的班芙小鎮是需要搭飛機的,不然到不了。」

裴班芙眨了眨眼楮,猶是百思不解,「淺平哥,究竟那飛機是怎麼做出來的?」

陸淺平笑著揉揉她的腦袋,「其實飛機不是最厲害的,最厲害的是網路,不管距離多遠,只要有網路,透過設備,都能看到對方,都能說上話……」

這一夜,陸淺平給裴班芙講了許多關于現代的科技進步,直到她听到都打盹了,兩人方才歇息。

半個月後,朝廷的派令到了,陸淺平由正九品的外官破格任用,一躍為從三品的京官,官拜工部左侍郎,專職治理東河。

這是多大的榮耀啊!陸慕娘喜極而泣,雖然從三品的京官遠遠比不上他原來的身分,但足夠了,真的足夠了,她此生已經圓滿,沒有別的願望了。

另外,陸淺平接到了榮王的親筆信,告知他在京城的宅邸已經備好,一切俱全,就等主人到,他只要人到就行了。

他听說榮王在大岳朝的地位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想對他倒是親切,阿緯說他和榮王容貌相似,事後他想了一下,確實有相似之處,不過天底下容貌相似的人何其多,他與榮王有些相似也不奇怪。

他給寧斬剛回信,確認了赴京日期後,便對陸慕娘說道︰「娘也收拾收拾,帶上必要用品和衣物即可,其余的,到京里再添購。」

「我也要去?」陸慕娘很是意外,她以為像上次一樣,他去岐州,她留在家里就好。

陸淺平正色道︰「京城不比岐州近,一般馬車的速度,來回至少也要兩個月,況且這一去可能會在京里待上數年,娘還是同去為好。」

陸慕娘一听便猶豫了,若是不去,好幾年看不到兒子,若有了孫子,她也看不到,況且事情都過去快三十年了,現在京城還有認得她的人不成?

不可能,她又不是什麼人物,渺小如她,哪里會有人將她記掛快三十年之久?

于是她點頭了,答應隨陸淺平一起去京城。

京城里,真的沒有人將某個自認渺小的女子記掛快三十年嗎?

榮王府里,這陣子寧斬剛開口閉口便是即將上任的工部左侍郎陸淺平,听得眾人耳朵都快長繭了,尤其是榮王妃,十分不以為然。

她派去的探子沒能找到陸淺平師承何人,自然沒法將人帶來,據探子的回報,那陸淺平過去是個傻子,說有什麼人教過他治河,還真沒有。

一個傻子卻將岐河治好了,又令榮王十分折服?

而且她暗中得到一個消息,皇上也跟著去岐州,皇上在那里與寧斬剛一起秘密接見了陸淺平。

這些事,寧斬剛對她只字未提,像是在提防著她似的,她知道寧斬剛對她沒有信任,可他需要做得這麼明顯嗎?

他離開京城去岐州,這件事趙姨娘知道,而她這個王妃卻不知道,她被嘔得差點吐血。

然而在寧斬剛回到王府之後,她也只是笑著提起,「王爺這回悄悄去岐州也沒知會我一聲,不然讓華兒跟著去多好,肯定能學到什麼。」

寧斬剛卻冷淡地道︰「我都不知道自己去干什麼,華兒跟著又能學到什麼?」

他原來沒那麼厭惡她,既然娶她過門,他也想與她相敬如賓,但是她把青青弄走了,生死不明,他遍尋不著,所以他無法原諒她,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她!

「王爺說的這是什麼話?」榮王妃勉強笑道︰「王爺做事一向周嚴,又怎麼會不知道自己去岐州做什麼,估計只是不想讓我知道罷了。」

寧斬剛並沒有否認,淡淡地點頭,「皇上給陸侍郎賜了宅邸,可見對陸侍郎的重視,待他來京,我會請他來做客,到時你跟陸夫人好生親近。」

榮王妃袖里的手收緊了,她暗自咬牙不已,對他這沒有否認不想讓她知道的態度自然是恨極了。

前幾日,她回了娘家一趟,與她父親商議許久,也有了初步的結論。

她父親任秉震乃是當朝右相,明白皇上求才若渴,一心期盼借由治理好東河來向天下人立威,她爹說,皇上不過是在做徒勞無功之事,那什麼河道主簿,不過是治理好區區岐河,她爹還不看在眼里。

她爹說,擁有皇室血統的寧斬剛坐皇位綽綽有余,那身為嫡子血脈的華兒有什麼理由不能稱王?

東河引得民怨極深,日積月累的令百姓怨聲載道,再適時地讓河水泛濫,人民流離失所、貪官污吏環伺,遲早會官逼民反,皇位也會岌岌可危,到時再由華兒治好東河,解決河患,自有她爹安排好的人擁立為王,而無能的皇帝也不得不退位……

想到這里,她打了個興奮的戰栗,比起她的兒子坐上寶位,看到寧斬剛一路扶持的皇帝下台她更痛快。

宮里,有個人變得有些奇怪,他患得患失、無心朝政、經常看著奏折出神,還命人將花束曬干了掛在御書房,有時看起來十分惆然,有時很矛盾糾結,有時又顯露出焦慮,他已經有月余不曾召寢,這個人自然就是寧襲了。

皇上的不對勁,敏銳、聰明、貼心的皇後很快就察覺到了,皇上雖然不好,可因為皇上目前還未有子嗣,為了皇室開枝散葉,有其應盡義務,該召寢的時候,他還是會行禮如儀,可是他一向的規律變了,這便很可疑了。

皇後凝眉沉思之後,她召來了小安子。

小安子是打小伺候皇上的,這回又跟著皇上出宮去了岐州,問他肯定沒有錯。

「小安子,皇上在岐州可有什麼特別之處呀?」皇後慢悠悠地吹了吹茶沫,抿了口茶,她溫和的看著小安子,像在閑話家常一般。

「特別之處嗎?」小安子對鳳儀宮並不陌生,皇後經常召他來問皇上的日常起居,他在這里很是自在,他想了想回道︰「沒什麼特別之處……啊!有了,奴才想到了一件事。」

「哦?」皇後抬眼淡定地看著小安子,問︰「什麼事?」

小安子直白道︰「皇上叫狗給咬了。」

「什麼?咳咳!」皇後嗆到了,她鳳眼微睜,「你說皇上被狗咬了?怎麼回事?你是怎麼保護皇上的?」

「並非奴才保護不力!」小安子喊冤,「那只狗是陸主簿……陸侍郎的夫人養的,皇上闖進陸侍郎家里,讓那只狗給咬了。」

皇後面容精致的小臉十分嚴肅,她端正神色,道︰「皇上沒怪罪嗎?」

小安子搖了搖頭,說道︰「非但沒怪罪,皇上還留下來用膳,與那陸夫人有說有笑的,氣氛十分融洽。」

「是嗎?」皇後心思細膩,總覺得哪里不大對勁,「皇上只與陸夫人有說有笑?陸大人當時在做什麼?」

小安子解釋道︰「當時陸大人並不在,奴才與皇上去尋陸大人的住所,奴才肚子疼去借茅房,皇上誤打誤撞進了陸大人家里,當時並不知道那是陸大人家,也不知道那女子是陸夫人。」

「原來如此。」皇後含笑點頭頭,又接著問道︰「除此之外,可還有其他?」

小安子撓撓頭,「還有件事比較不尋常,可小的想不出那是否跟岐州之行有關。」

「哦?」皇後娘娘一臉的感興趣,「什麼事呀?」

小安子道︰「打從岐州回宮之後,皇上便經常在看一本書,那書名特別奇怪,叫做《吾皇好壞》,皇上看時總不許旁人打擾。」

「這樣啊?」皇後瞬了瞬眼眸,饒富興味的問︰「那本書是什麼人寫的?」

小安子搓著光潔的下巴想了想。「好像叫做什麼『一笑而過』的。」

一笑而過?皇後站了起來,她露出格外溫和的笑容,「小安子,後日皇上要去祭天大典,五更天便會離宮,你能想個法子把那本書偷出來給本宮看一看嗎?」

小安子連忙點頭道︰「奴才遵旨,奴才一定辦到!」

皇後慢慢啜著茶,出于女人的直覺,她認為問題就出在那陸侍郎的夫人身上。

她和皇上可是青梅竹馬,她很了解皇上,皇上對後宮嬪妃都很冷淡,不可能和個陌生女子有說有笑的用膳。

「對了,小安子,那陸夫人長得可美?」她唇角微彎,眼角帶笑的看著小安子。

小安子不假思索地道︰「是頗美……呃,哪有娘娘您美,那陸夫人就是個有一點點美的普通民婦罷了,不值一提。」

聞言,皇後勾唇笑了,「本宮明白了,你下去吧。」

小安子一听,彎著腰,恭敬地告退了。

年輕的皇後看著窗子外碧空如洗的藍天發呆,朵朵白雲在藍天上飄蕩著,好生可愛。「娘娘在想什麼呢?」貼身大宮女勉娥走了過來,輕聲問道。

主子立定志向要做大岳朝上名留青史的皇後,因此她表現的一直很大度、賢惠,她親自給皇上挑人,各宮嬪妃該賞的她都不會吝嗇,也從來不對付嬪妃們,她的目標是後宮和樂融融,不讓皇上為了後宮操心。

「我在想,若那陸夫人還是姑娘多好,就能馬上將她接進宮來,一解皇上的相思之苦。」在自小一起長大、情如姊妹的勉娥面前,她就不自稱本宮了。

奪臣之妻的事自古不是沒有發生過,但她知道寧襲不可能會做這種事,可就是這樣才糟,這麼一來,那個陸夫人就會永遠留在皇上心中,變成一個任何人都無法取代的朱砂痣。

「皇上應當了解娘娘的好才是。」勉娥嘆氣,「像娘娘這麼好的妻子去哪里找?」

皇後轉眸一笑,「皇上雖然不是多情之人,可我們兩個私下相處的時候他待我很好,從來沒說過一句重話。」

只是,皇上也從來不會對她魂牽夢縈,沒對她犯過相思病,誰讓他們從小訂親,時候到了便成親。

她對他而言是得來全不費功夫,是很自然的存在,是為了鞏固皇位的聯姻,連喜歡都沒喜歡過,又哪里談的上戀慕和相思?

「勉娥,等陸侍郎入京安頓好,你安排安排,讓陸夫人進宮來喝茶,我想要見見她。」

「娘娘這又是何必?」勉娥又嘆了口氣,眼中淨是無奈。

皇後嫣然一笑,「見了陸夫人,興許能夠了解皇上對女子的喜好,下回選秀時也能有個目標,找個皇上喜歡的人,讓皇上不那麼孤單。」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5 00:10:07

第十五章 京城的香餑餑

恍若隔世啊……

陸慕娘透過馬車窗看著外頭,京城的街道是那麼陌生,她打小是在京城長大的,此刻窗子外飛掠而過的大街小巷、屋瓦房舍、商家店鋪、酒樓茶館皆已與她記憶中的不同。

看陸慕娘心緒雜亂,一臉的唏噓與感慨,裴班芙覺得奇怪,怎麼婆婆進了京城不像她這般興奮躁動呢?她彷佛回到舊地似的,輕蹙著柳眉,眉間有著淡淡的輕愁,分明是個有故事的。

「娘,京城好大,感覺咱們像土包子進城了,叫人心里好生不安。」裴班芙親曬的拉著陸慕娘的手,故意笑嘻嘻地道。

陸慕娘拍了拍她的手,道︰「京城再大也不過就是塊地,沒什麼可怕的。」

裴班芙老實地說道︰「娘,我怕的是日後要與那些官夫人往來,我從沒學過那些禮儀,我怕我做不來,也怕被人笑我出身低微,連累了淺平哥。」

她向來是有自信的,可是京城里的達官貴人有多少啊,官夫人都是名門世家、大家閨秀出身,她怕自己只是村長家女兒的身分讓陸淺平被人嘲笑。

「你若不想來往便不要來往,誰也勉強不了你。」陸慕娘說的直接。

裴班芙往陸慕娘身上靠去,撒嬌道︰「娘,您待我真好。」

陸慕娘柔聲道︰「芙兒,娘看著你長大,是真的把你當自己的親生女兒,如果你做那些事會不開心,你便不要去做,娘相信淺平也會這麼說。」

夫君和婆婆都是她的靠山,感覺好踏實!不過她想知道的不是這個,而是娘有什麼心事,是不是有什麼煩惱?

她看著陸慕娘,嚴肅的開口,「娘,我有個問題想問您,您能老實告訴我嗎?」

陸慕娘慈愛的看著她,「你問吧,娘什麼都告訴你。」

她一直覺得裴班芙是個有福氣的,是兒子的福星,打從他們兩個人相知相許之後,兒子就一帆風順,求什麼得什麼,以前傻不隆咚的不認得人,現在都能進京當官了,說裴班芙是陸家的貴人也不為過。

「那麼我問羅。」裴班芙潤了潤唇,道︰「娘,您以前來過京城嗎?」

陸慕娘嚇了一跳,頓時結巴起來,「芙兒,你、你怎麼會知道?」

「我猜對了!」裴班芙抿嘴一笑,「娘,您的表情透露了一切。」

陸慕娘還以為她知道什麼,原來是猜的,她松了口氣,輕描淡寫地道︰「我在京城住過一段時日。」

「不止是這樣吧?」裴班芙單刀直入地問︰「娘,淺平哥的父親是不是在京城里?」

陸慕娘身子似是抖了一下,她艱難的吞了口唾沫,「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裴班芙咧嘴一笑,「猜的。」

陸慕娘感覺到額上有冷汗流下,她強裝鎮定問道︰「你怎麼會這樣猜測?」

如果芙兒猜得出來,那其他人是不是也猜得出來?她會答應進京是因為她認為沒有人記得她,她老了,容貌也跟當年有所變化,她覺得自己是安全的,才會答應進京,可如果兒子的身世被揭開那就不一樣了,他們母子可能會性命不保,就像當年一樣……

思及此,她打了個冷顫,「芙兒,你不要問了,不要再問了……」

裴班芙見陸慕娘反應那麼大,臉色那麼蒼白也是嚇了一跳。

看來陸淺平的父親是陸慕娘心中永遠的痛,不知是那個男人負了她,還是有什麼其他原因,使得她一個弱女子得帶著年幼的孩子到異鄉生活,而且都過那麼久了,提起來她還會顫抖,內情肯定不簡單。

她連聲安撫道︰「我不問了,娘,我不問了,您鎮定點。」

她不問,但她可以暗中調查,也可以跟陸淺平一塊找線索,畢竟現在的陸淺平不是原來的陸淺平,他對自己的身世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反應,調他的身世是為了陸慕娘,得要知道陸慕娘在怕什麼,他們才能有所防備,總不能讓陸慕娘在京城生活得提心吊膽,他們是讓她來享福的,可不是要她來受罪的。

馬車到了月桂坊,眼前便是氣派的侍郎府,門楣上黑底大字匾額提著端端正正的「陸宅」兩字,透著將相府邸的巍峨大器,入目極是舒心。

陸淺平看了很是滿意,裴班芙微微笑著,阿緯和桃子則歡天喜地的談論著新府邸。

一行人依序下了馬車,有個約莫五十上下、穿著體面的中年男子迎了上來,見到陸淺平時他先是微微一愣,跟著連忙恭敬的施禮,「老奴周興,是府里的管事,見過大人。」

陸淺平知曉這是寧斬剛為他安排的大總管,可以信任,他微微一笑,誠摯地道︰「周管事莫要多禮,我與家人初來京中,以後府中諸事就有勞周管事了。」

雖然他不認識這位周管事,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他相信榮王,便也相信榮王挑選的人。

說來奇怪,也不知為何,明明才見過榮王兩次面,他卻莫名的信任對方。周興又是一禮,「大人客氣。」

太奇怪了,這位陸大人長得和榮王也太相似,說是父子都會有人信。

陸淺平原本只是個小小的主簿,如今調來成了京官,皇上還破格賜了私宅,這都是恩寵,誰不知道這算是一步登天了,王爺派他來總管侍郎府,絕不是低降,反而是重用,這位陸侍郎將來肯定前途無量,他只要好好盡責,將來也能沾光。

思及此,周興更加恭敬地道︰「大人,晚上皇上在宮里設宴,要召見您和夫人,眼下時間有點緊迫,怕是稍作歇息,洗漱更衣後便要出發了。」

陸淺平點點頭,後頭的裴班芙也听到了,對于進宮這件事她頗為緊張,可想到皇上是她認識的人又沒那麼緊張了。

倒是裴班芙身邊站著的陸慕娘面容緊繃,她緊緊掐著手中的帕子,緊抿的唇似乎還微微顫抖,那人是皇親國戚,淺平這番進宮,不會遇到他吧……

皇帝專程設宴召見區區侍郎,這件事簡直令人難以想像,說是破天荒也不為過。

宴席設在御花園,這是寧襲的私心,他想,裴班芙愛干燥花,那麼肯定也是愛花的,他想讓她看看百花齊放的御花園。

皇後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可以見到裴班芙,人家前腳才剛到京里,皇上這後腳就把人召進宮來,果然是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而且宮里有品級的宮妃都沒讓她們來,只準許她這個皇後參與宴會,可見他多不想讓心上人對他有不好的感覺,委實是用心良苦。

不過,當她一看到陸淺平和裴班芙時,她便曉得皇上完全沒機會了,人家小夫妻恩愛的很,望進對方的眼里都有愛,皇上怎麼插得進去?

這一晚算是賓主盡歡,寧襲沒有失儀,他只專注和陸淺平說話,彷佛沒看到裴班芙般,可以說他演得過頭了,也可以說他把持住了。

就在這一片君是君、臣是臣的祥和之中,皇後唇畔勾起微笑,不輕不重的開口了——

「陸夫人,本宮听說你有條大黃狗很是可愛,名叫麥可是吧?麥可此番可有隨同來京?」

裴班芙原先對進宮之事有些忐忑不安,但進宮之後發現也沒那麼恐怖,皇上她是認得的,席上也沒別的達官顯要或後宮嬪妃,皇後為人又很是親切,問話也極為家常,因此她就沒那麼緊張了。

「回娘娘的話,麥可也跟著來了。」裴班芙微笑道︰「不過長途跋涉,它也累壞了,此時應當在睡了。」

听到這個話題,寧襲不自覺地暫停和陸淺平的深入談話,視線移到了裴班芙身上。

他的表情微微訝異,下意識地問︰「麥可也來了嗎?」

裴班芙心無城府地笑道︰「是呀,如果皇上想見麥可的話,可以去我們府里見它。」

聞言,陸淺平有些無言,他低聲輕喝阻止,「芙兒!」

裴班芙這才發現自己失言了,她怎麼叫皇上去家里看條狗呢?

她連忙道︰「妾身失言了,請皇上恕罪!」

寧襲卻還沒反應過來,因為他不覺得裴班芙叫他去府里看麥可有什麼不妥,又怎麼構得上是罪?他們只是在聊天罷了,他喜歡跟她聊天,況且他也想去看看麥可,她為什麼突然那麼緊張,好像犯了什麼大錯似的……

這邊皇後已一笑置之,「陸侍郎莫要緊張,陸夫人坦白直率,本宮很是喜歡,日後多多進宮來陪本宮說說話,也跟本宮講講岐州和你們家鄉的風土人情。」

陸淺平目光一閃,這正是他最不願意發生的,他直視著皇後,格外恭謹地道︰「拙荊見識淺薄,怕污了皇後娘娘的耳朵,還是待在家中侍奉家母為好。」

皇後自然听出這是明明白白的拒絕,不過她也不生氣,而是笑吟吟地說著,「陸夫人哪有陸侍郎說的那般,本宮倒覺得陸夫人有趣得緊,腦中天馬行空,都是旁人想不到的東西,比如那本《吾皇好壞》吧,本宮就覺得十分別出心裁,寫得極好,今日能見到『一笑而過』本人,本宮可是期待了許久。」

听到這里,陸淺平眼神不明,而寧襲卻身子微僵,臉色黑如鍋底,偷偷瞪了小安子一眼,小安子則目光飄忽,瞄瞄天上,瞧瞧鞋尖,就是不敢看聖上主子。

見狀,寧襲心里也有數了,不消說,肯定是這小子干的好事,皇後看了話本,還神通廣大地查出「一笑而過」是裴班芙。

「娘娘還看了妾身寫的話本?」裴班芙雖然有些小局促,但她的表情是受寵若驚的。

皇後笑道︰「還看了好幾遍呢!對書中許多情節都回味再三,舍不得放下,若不是要還給皇上,本宮還想多看幾遍。」

裴班芙眼楮倏地亮起,高興地道︰「那還不簡單,妾身送一本給娘娘,娘娘想看多久就看多久,要是娘娘喜歡,妾身其他作品也可以一並各送娘娘一本。」

對于這發展,陸淺平微微蹙眉,但他也沒再插嘴阻擋裴班芙和皇後親近。

根據他的判斷,皇後是看出了皇上對芙兒有意,但皇後並不想對付芙兒,所以他也暫時按捺下來。

皇後微笑道︰「那本宮就不客氣了,因為本宮實在喜歡。」

今日一見,她明白皇上為何會對裴班芙情有獨鐘了,裴班芙身上有種單純不造作的氣質,不會刻意討好他們這對帝後,也不會畏畏縮縮,連她都喜歡裴班芙了。

而她說喜歡看裴班芙寫的書也不是假的,她是真的看得津津有味,尤其是看到皇帝壓倒安子在床的那段,她看得咯咯直笑,樂不可支,甚至想像起皇上看的時候是哪種表情。

今日她認證了裴班芙確實招人喜歡,可惜了,裴班芙已是名花有主,他們家皇上只能繼續單相思了。

皇上大動作宴請陸侍郎夫婦之事,翌日便在京中傳了開來,這無疑是對陸淺平的加持。

一夜之間,陸淺平成了京城新貴,成了朝野權貴人人想結交的對象,送上門的賀禮更是不計其數,不過他並沒有被沖昏頭,依然做自己的事,府里安頓好了之後,他便帶著阿緯去了東河勘驗。

然而榮王府里有個人對陸淺平有意見,說有意見是客氣了,他是十分的不以為然,那個人就是寧藏華。

「不過是治好了岐河,是不是他治的還不知道,皇上就對他青眼有加,實在可笑。」寧藏華哼道︰「父王也是,整日贊賞那廝才華出眾,是可造之才,說的好像那廝才是他的兒子,叫人听了不爽快。」

榮王妃警告地看了兒子一眼,「華兒,你說話小心些,現在是在你外祖府里,你才可以肆意妄言,若是在王府里,關于那陸淺平的不是,你一個字都不要提,免得惹你父王不高興。」

「不高興又怎麼了?咱們又不靠他。」書房里,任秉震抬眼看著女兒和外孫,目光沉沉地道︰「華兒是要登大位的人,從現在開始,不要著眼于那無用的世子之位,即便當上世子又如何?還不是只能做個王爺,有什麼好爭的。」

寧藏華一時听不明白,「外祖,您說的大位是什麼?孫兒愚昧,無法領略。」

听到這話,任秉震掃了女兒一眼,「你還沒告訴華兒?」

榮王妃搖了搖頭,「女兒以為還不是時候。」

「怎麼不是時候了?」任秉震沒好氣的給了她一個白眼,瞪著他們兩人道︰「現在若不是時候,要等皇上毛長齊了,翅膀長硬了才是時候,才來推翻他嗎?」

寧藏華一听,頓時震驚不已,再一想外祖方才的話,他心髒不爭氣的狂跳了起來,「外祖,您的意思是……」

任秉震目光灼灼地道︰「華兒,你身上流著寧任兩家的血,你是最適合做皇帝的人,除你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听到這里,榮王妃低下頭,默不作聲,要是她父親知道華兒不是榮王的骨肉,可能會在這里劈死她,這個秘密,她說什麼都要帶進棺材里。

然而,什麼都不知道的寧藏華听了卻是一陣狂喜,「可是孫兒何德何能?孫兒怎能擔此大任?」

他一心一意只想爭世子之位,從來沒想過做皇帝,可是今日被外祖這麼一提,莫名的,他野心出來了,是啊!誰說他只能做王府世子的?他的才能絕對不止于此,他能做皇帝,大岳朝的皇帝!

任秉震目光在寧藏華臉上流轉一圈,問道︰「華兒,你的意向如何?」

寧藏華兩眼放光,中氣十足、恭恭敬敬地道︰「孫兒願意!」

任秉震勾唇道︰「華兒,這幾日你便向你父王主動提出要去修治淼河,淼河雖然不比東河浩大,卻也是個年年治不好的地方。」

寧藏華卻是愣住了,「可是孫兒不會治河呀。」

任秉震嘖了兩聲,道︰「你還不明白嗎?治河要看人,只有不對的人,沒有治不好的河。」

寧藏華頓時茅塞頓開,喜上眉梢地道︰「孫兒明白了,多謝外祖提點!」

榮王妃蹙著眉,有些擔心地道︰「父親,如此真的可行嗎?若是不成功,那可是謀反的大罪……」

聞言,任秉震的臉色瞬間變得不大好看,「若不是你沒用,這麼多年了還是拿不住寧斬剛的心,無法唆使他親手將皇上拉下來,為父又何須冒險?」

榮王妃低眸不語。沒錯,是她不小心流露了嫉妒之心和佔有欲,她將青青弄走了,以致她跟寧斬剛無法再同心。

其實青青原來就是安排好了要給寧斬剛為妾的,只不過還不等她安排,他就愛上了青青,他眼中的憐惜和寵溺不曾對她表露過,這使得她無法忍受,沖動之下做了躁進的決定,這點,確實是她做錯了,她應該以大局為重。

自己的情愛算的了什麼,她會嫁給寧斬剛為續弦,就是為了任家百年的榮華富貴,現在她成了任家的罪人,她得將功贖罪。

「父親,咱們也不能不防那陸侍郎,若是他真有通天本領將東河給治好了,成了皇上的護身符……」

任秉震卻哼了一聲,「毛頭小子有何好懼?為父輔佐了大岳朝三朝的君王,都無人能將東河治好,那名不見經傳的小子會有辦法?」

听到這話,榮王妃應和道︰「父親說的極是。」

任秉震冷笑一聲,道︰「你們放心好了,我已備好了套子在等他,只要他自己跳進來,就絕對跳不出去,不但跳不出去,還會被綁住手腳,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午後的御書房里,寧襲一心兩用,一邊批著奏折,一邊跟面前的寧斬剛說話,這種模式他們這對君臣兼叔佷已經維持多年了。

一開始,寧襲初初登基,對奏折很陌生,更不明白上頭寫的是什麼,寧斬剛雖然是臣子,但更是嚴師,他就站在御桌前,背著雙手,紋風不動地盯著他批閱,稍有錯誤便會立即指正,讓寧襲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連呵欠都不敢打一個。

如今寧襲已經對批閱奏折十分孀熟,但他喜歡用這種方式讓寧斬剛知道朝中大小事,因此他們還是維持著此一模式。

每日下午,寧斬剛總會在御書房待上兩個時辰左右,只不過今日多了一個人,那人站在寧斬剛身側一步處,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扭來扭去,像身上長蟲似的,說有多瞥扭就有多瞥扭。

寧藏言一臉的苦悶,他不想來的,可他父王最近去哪都要捎帶上他,他也很無奈,今天連御書房都帶他來了。

他實在不知道自己來這御書房有何用處,對他們談的話,他一個字也听不懂。

寧藏言身為榮王府世子,身分貴重,可他性格粗枝大葉,根本不知禍將降臨,他是知道寧藏華在覬覦他的世子之位,可他並不以為意,他覺得自己的世子之位是牢固的,畢竟他是前榮王妃所出的嫡子,沒人的身分越得過他,除非他死了,不然他的世子之位牢不可破。

可寧斬剛不那麼想,他素來敏銳,知道任家在動作了,他猜測任家的目標是他的長子,因此他刻意將寧藏言帶在身邊,好叫圖謀不軌之人不敢輕舉妄動,這也宣告了寧藏言的世子之位很是穩固,讓閑雜人等不要再打世子位置的主意。

然而寧藏言不明白寧斬剛的用心良苦,只覺得跟在父親身邊是件苦差事,時時被訓,時時挨罵,再這樣下去,他還沒當上王爺就會因為心疾往生了。

「朕听說陸侍郎已經從東河回來。」寧襲開口道。

「是的,臣也听說了。」提到陸淺平,寧斬剛臉上神色放松了一些,「陸侍郎在東河待了整整一個月在巡檢河工,其心性,旁人難以比擬。」

東河可不是什麼好地方,這時節風很大,水很冷,休息的地方更是簡陋,他能不在乎環境條件,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十分難得。

「朕明白。」寧襲闔上最後一本奏折,擱下了朱筆,興沖沖的抬眸道︰「所以咱們去侍郎府看看如何?若朕猜想的不錯,陸卿肯定在計算東河的流量,朕很想去看看。」

寧斬剛微笑道︰「臣與皇上想的相同。」

寧藏言听不懂他們在講什麼,但知道他們要去侍郎府,他松了口氣,那他總算可以回府了吧?太好了,他想跟圓兒一塊兒去喂馬……

「從兄也一塊去!」寧襲起身,微笑看著顯然想開溜的寧藏言。他自小與寧藏言這個從兄最熟,兩人像親兄弟一樣,私下也不拘禮。

「啊?」寧藏言懵了,他指著自己,「我也去啊?」

寧斬剛橫眉冷哼,「你當然要去!為父怎麼說的?沒把為父的話放在心上嗎?」

寧藏言滿臉無奈,大口嘆氣,「兒子當然沒忘記父王的話,父王走到哪里,兒子就要跟到哪里。」

寧襲促狹笑道︰「皇叔這法子太妙了,用來治從兄實在有用。」

寧藏言翻了個白眼,道︰「臣已經夠瞥屈了,皇上別落井下石好嗎?」

皇上起駕,一行人很是低調地來到月桂坊的侍郎府,下了馬車,寧襲深吸了口氣,一笑而過……不,是裴班芙就在這府里。

他已經快被皇後搞得神經錯亂了,皇後天天在看裴班芙寫的書,一見到他就跟他討論一笑而過的作品,皇後不嫌害臊,他卻不自在透了。

小安子進去通傳,出來相迎的卻是周興,他邁步向前,緊張到沁汗,一臉的惶恐,躬身一揖,「老奴給皇上、榮王、世子爺請安。」

寧斬剛皺眉道︰「周興,陸侍郎人呢?他不知道皇上來了嗎,怎不見他出來迎接?」

周興立即跪下請罪,「皇上恕罪,王爺恕罪,陸大人已經將自己關在書房里一天了,連飯都不吃,大人交代絕對不準任何人事物打擾他,所以老奴……」

「放肆!」寧斬剛的臉色略顯不快,「你分不清輕重嗎?枉費本壬提拔你來此擔任總管一職,皇上聖駕已到,做為人臣有什麼理由不出來相迎?是不將皇上放在眼里嗎?」

周興臉色慘白,慌忙道︰「不是!陸大人決計不敢這麼想,是老奴、是老奴糊涂……」

「起來吧!」寧襲笑了笑,「是我們沒通知就跑來,怎麼能怪陸卿沒空接待我們?想來陸卿一定是埋頭在做驗算,因此不能輕易分心,咱們進去吧。」

周興見皇上並無怪罪,偷偷松了口氣,連忙帶路。

出了水榭,穿過曲廊,還未到正廳,便見裴班芙一襲鵝黃色雲紋裙衫,邊走邊咬著隻果走來,她哼著小曲兒,一臉的愜意,麥可亦步亦趨的跟著她。

打從她出現在視線里,寧襲就呆住了,她還是紮著一條瓣子,依然沒有做婦人打扮,模樣就像他第一次見她時那樣。

她沒有絲毫改變,沒有因為進了京城、當了官夫人就穿金戴銀、擦脂抹粉,她還是她。

寧襲心跳加速了,如果這是在他的後宮里,她是他的嬪妃……

「夫人!」周興焦急地喊了一聲,心里暗暗叫苦。

夫人這身裝扮不倫不類,實在見不得人,他都叮囑多少次了,官夫人要有官夫人的樣子,可夫人依然故我,說是不習慣花俏的裝扮,可就算如此,那也不能穿成丫鬟啊!夫人穿成這樣在府里走動,實在跟府里的丫鬟沒什麼分別。

裴班芙听到聲音後抬眸,這才發現前面有人,來人是穿常服的皇上和威嚴的榮王,不禁嚇了一跳,連忙丟開隻果,欲上前去請安,不想那顆被丟開的隻果便被跳起來的麥可張嘴接住,看見這一幕,寧襲很想笑。

自從上次在宮里一別,這是他第二次見到她,明明都在京里,卻是想見不能相見,因為他沒有任何理由能將她召至宮里,尤其是在陸淺平不在京城的時候。

「皇上、王爺,二位怎麼來了?」裴班芙請安之後,訝異的問道。

寧襲對她微微一笑,溫和地道︰「朕是來見陸卿的。」

裴班芙瞪大了眼,正想說陸淺平不讓人打擾之類的話,就見周興在後頭拼命跟她使眼色,她吞回了到嘴邊的話,改口道︰「妾身帶皇上、王爺去書房。」

這時吃完隻果的麥可慢慢走了過來,它驀地走到寧襲身邊,嗅了嗅他的衣袍,繞著他走了一圈,似乎在示好。

見狀,寧襲彎身模了模它的頭,那和藹的模樣,實在很像個慈父。

寧藏言看了不禁瞠目結舌,忍不住說道︰「皇上不是最討厭狗兒嗎?」

寧襲一听,想殺人的心都有了,他回頭狠狠瞪了寧藏言一眼,「胡說什麼,朕一向視狗如命。」

寧藏言直抽嘴角,「說什麼啊皇上,您明明從小就討厭狗,臣還記得,有一回——」

寧襲氣結,打斷他的話道︰「你什麼都不記得,不要再說了。」

裴班芙也不知道他們在演哪一出,但她也沒問,她只在意陸淺平看到這些人來找他會不會嚇一大跳,抑或是很不高興。

他在岐州時,每每做驗算時總是將自己關在書房,還不許人打擾,現在忽然這麼多人來,他會不會發火啊?

忐忑不安的領路來到書房前,眾人停步稍候,裴班芙上前,很輕很輕的叩門,很輕很輕的問道︰「淺平哥,皇上和榮王爺來了,你要不要見……不是不是,你要不要出來拜見?」

聞言,寧襲毫不動怒,反而在心中道,她叫喚的那聲淺平哥怎麼那麼好听呢?若是能听她喚一聲襲哥哥……

思及此,寧襲狠狠握起拳,不是說會放下對她的心嗎,她可是他臣子的妻子啊,若被大臣們知道他的心思,他的臣子又如何會效忠于他?

另一邊,陸淺平很快來開了門,見到如此陣仗,不由得驚訝,「臣拜見皇上、王爺!」

這是寧藏言第一次見到陸淺平,心中有百聞不如一見之感,原以為他父王口中贊不絕口的青年才俊會是瀟灑風流、風采翩翩的模樣,哪知道竟是如此衣著凌亂,不修邊幅。

可看見陸淺平的相貌後,他下意識地月兌口道︰「陸大人長得好像父王啊。」

其實寧襲之前也有這種感覺,只是天底下不乏形貌相似之人,他也就沒多想。

「這位是?」陸淺平听他口稱父王,便猜測是榮王的公子。

果然,就听寧斬剛道︰「犬子寧藏言,也是榮王府世子,因學識淺薄,本王特讓他來向陸大人學習。」

陸淺平一听,謙讓道︰「不敢。」

他請四人入內,包括貼身伺候寧襲的小安子。

周興這才松了口氣,連忙向裴班芙告退去打點待客茶水,同時心里更篤定跟對人了,連皇上都親自駕臨,主子的未來定然不可限量。

寧襲態度悠然,四處走動打量著書房。

陸淺平的書房很寬敞,擺設很簡單,四把雕花木椅、一張檀木長桌,兩面牆滿滿的書,其中不乏《河渠之道》、《治河總略》、《歷代治河總論》等書,桌上有只青瓷暖壺,青瓷茶碗打開著,茶顯然已經涼了,四面都有窗子,光線很是充足,白日里也掌著燈。

寧襲的視線很快被桌上凌亂的紙張吸引,其中有草圖、有水形圖,還有東河各處隘口、水爐、閘口的詳圖。

他拿起其中一張寫滿數字的紙張看著,他的眼眸漸漸不一樣了,呼吸也急促了。

「陸卿,這是東河每一處閘口和水霸每瞬的流量嗎?」

聞言,寧斬剛也立即靠過去,貼在寧襲身邊凝神細看,只見他的神色越發變幻莫測。

太不可思議了,這其中又分為沙石流與水流,一直以來,再高明的治水專家也計算不出來,即便精通算學的他也一樣,但陸淺平卻算出來了!

陸淺平微微頷首,「正是。」

「你是怎麼算出來的?」寧襲和寧斬剛異口同聲的問,語氣同樣都很急迫。

陸淺平琢磨著該怎麼解釋,他自然不能告訴他們,這水流立方他是用公式算出來的,對他們而言,這麼復雜的驗算需得步步推算,肯定沒有人做得到。

過了一會兒,他神色自若地道︰「臣自行推敲出一套算法,在岐河上用過,頗為成功,此番便用在東河上。」

「什麼算法?」寧襲和寧斬剛又是同時追問。

他們實在是太好奇了,他們長年專心在學治河方法和算學,卻總是不得其門而入,如今有個人做到了他們一直無法做到的事,怎能叫他們不興奮異常?

陸淺平走了過去,「臣演算給皇上、王爺看。」

兩人同時點頭,「好!」

見狀,陸淺平頓覺莞爾,他們兩人好像听話的小學生,更像是首次看到新世界的土包子,實在有趣,也著實想不到自己會來古代當起皇帝的老師,人生際遇實在深不可測。

寧斬剛蹙眉看了一眼無所事事的寧藏言,「你愣著做什麼?還不過來看!」

「哦……」寧藏言十分不情願,慢吞吞地走過去,同時在心里叫苦連天。

這種場景在榮王府里經常上演,他父王逼著他們兄弟三人一塊驗算,每每都搞得他們不能睡覺。

陸淺平已經攤開了一張白紙,在心里琢磨著如何化繁為簡,用他們能听懂的方法運用公式。

周興不假他人之手,親自送來了茶水點心,小安子也沒閑著,一塊去布置茶水,而桌前圍著的三個男人已經都不抬頭了。

裴班芙見沒她的事,便悄悄地關上門退了出去,唇畔浮起一抹微笑,看來,這君臣三人今晚是不必睡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5 00:10:24

第十六章 陸淺平的身世

陸慕娘這幾日染了風寒,她喝了湯藥,睡得昏天暗地,根本不知道府里來了貴客,也沒人專程去跟她講,等她悠悠轉醒時已是星月滿天,都入夜了。

屋里有些悶,全是湯藥味,她披了衣裳去外面透氣,想去看看兒子在做什麼。

她走到書房外,見到屋里燈火通明,正想去敲門,門卻開了,走出來一個身著黑色錦袍的高大男人。

她訝異的睜大了眼眸,兩腳無法動彈,等她回過神來,那人已經走到她面前,同樣驚異地看著她。

「青青?你是青青!」

陸慕娘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她臉色發白,轉身就要走,寧斬剛一個箭步就追上她,擋在她的面前。

這些年來,她命令自己不去想起寧斬剛,久了也似乎真的淡忘了,可是到了現在她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忘。

「青青!你去哪里了,我找你找的好苦!」寧斬剛不由分說的一把將她擁進了懷里。

陸慕娘死命掙扎,她急切的推開他,她慌亂、毫無章法的否認,「我不是,我不是青青,大爺認錯人了,請您讓開……」

他怎麼會在府里?他和淺平見過面了嗎?他看出淺平是他兒子了嗎?

寧斬剛箝制住她的手臂,沉聲道︰「如果不是,你就不要逃,抬起頭來!」

陸慕娘哪有那個膽?過去他是她的天,是威儀的王爺,她怎麼敢抬頭跟他四目相接?

她垂著頭不敢與他面對面,可憐巴巴地道︰「您真的認錯人了,我不是您要找的人,若是您再不松手,小婦人就要喊非禮了。」

「非禮?」寧斬剛嘴角微抽,半晌後他松了手,眼里意味不明,瞅著她苦笑,「青青你居然敢威脅本王了。」

並不是他怕她真的喊非禮,是他不想引來皇上和陸淺平,反正人在這里,來日方長,他可以再做計較。

他一松手,陸慕娘便奔回房里,她心髒怦怦狂跳,背後起了一層薄汗,腦子更是一片空白,自己都想不出是怎麼回到房間的。

怎麼辦?他已經發現她的存在了,依他的性格,他不會善罷干休的,肯定很快會再找上門來。

是她太天真了,以為歲月流逝就沒人認得她,沒人記得她,想不到他一眼就認出她來,她不該來京城的……

要不要回半月城?只要她不在,他就無法追究、無法印證,那麼她的兒子就安全了。

沒錯!她該回去半月城,明天她就對淺平說,她要回半月城!

翌日,陸慕娘沒機會見到陸淺平,跟他提回半月城的事,因為他和寧襲幾人挑燈夜戰,此時正在補眠。

听裴班芙說他很累,陸慕娘也不好為了回半月城的事把他叫起來商議,便想著等他睡足了再說也無妨,可她心里總是不踏實,整日都坐立難安,心里像吊著水桶,七上八下的。過午,有人送了拜帖來,是吏部右侍郎的母親邀她品茶。

這張拜帖令她一頭霧水,她問裴班芙,「芙兒,這吏部右侍郎的母親章氏,我並不認識她呀,為何要邀我品茶?」

裴班芙將那拜帖看了一遍,沒看出什麼不妥,便笑道︰「同為品階相近的侍郎之母,可能知道皇上對淺平哥看重,所以想親近您吧,人家一片好意,娘也可以考慮赴約,對淺平哥的人脈也有一定幫助。」

「是嗎?」陸慕娘拿著拜帖,很是猶豫,但想到對兒子人脈有幫助便決定赴約。

周興給陸慕娘安排的貼身丫鬟叫巧兒,于是她搭著府里的馬車,帶著巧兒同行。章氏約在向晚樓,在京城是頗為知名的茶館,以雅致幽靜著稱。

章氏訂了雅間,到了雅間外,有個漂亮的丫鬟朝她福身一禮,笑吟吟的說道︰「老夫人好,我們家老夫人和眾家夫人都在里頭,品茶可能要一段時間,這位姊姊隨我去另個雅間休息如何?眾家夫人的隨行丫鬟都在那里。」

陸慕娘一听這話也不疑有他,便對巧兒點了點頭,巧兒就隨那漂亮丫鬟去了。

「夫人請進。」另個丫鬟打開了雅間的門,側身讓陸慕娘進去後便帶上了門。

進了雅間,陸慕娘卻發現里頭空無一人,哪里有什麼老夫人和眾家夫人?她正想出去問那丫鬟,卻發現門打不開,竟是被人從外面鎖上了。

她頓時慌了,這是什麼情形?她被綁架了嗎?是什麼人要綁架她?是沖著淺平來的嗎?

是他太出風頭,招人嫉妒了嗎?

正心急火燎時,房門被推開了,她看到寧斬剛大步走了進來,他面容沉肅,殺氣騰騰,她踉蹌了一下,根本連逃的念頭都不敢有。

「陸氏。」寧斬剛一把拉起她,將她帶進懷里,眼里隱有怒氣。

「小、小婦人在……」陸慕娘牙齒打顫,被迫直視著他。

寧斬剛冷聲道︰「本王知曉你是陸侍郎的母親,本王告訴你,陸侍郎太過扎眼,治河擋人財路,有人欲聯合本王上奏,要構陷、對付他,你可有什麼想要說的?」

聞言,陸慕娘搖搖欲墜,她顫聲道︰「不可以……您不可以那麼做,絕對不可以!」

「哦?」寧斬剛眸色微沉,「本王為何不能那麼做?」

陸慕娘忍不住了,眼淚奪眶而出,「淺平是……他是、他是您的親生骨肉……」

寧斬剛壓抑著內心的激動,盯著臉色蒼白的陸慕娘,問道︰「你確定?」

陸慕娘顫抖著身子,點頭道︰「確、確定……」

寧斬剛眉頭狠狠一蹙,咬牙道︰「青青,你讓本王找的好苦!」

陸慕娘已是泣不成聲,「王爺……恕罪……」

「你何罪之有?」寧斬剛眼里一片沉痛,「有罪的人是我,我沒有保護好你,沒有保護好我們的兒子,我讓你受苦了。」

陸慕娘吸了吸鼻子,露出一抹笑容,「王爺,奴婢不苦,能夠有淺平這個兒子,奴婢很幸福。」

寧斬剛嘆息一聲,「你把他教養的很好。」

陸慕娘含著淚水搖頭,「淺平一直跟著奴婢過苦日子,是奴婢對不起王爺,既是王爺的骨肉,就不該過這樣的日子。」

「說什麼胡話,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子。」寧斬剛拉著她的手坐下來,殷殷探問道︰「可是我打听到淺平從前是個傻子,那又是怎麼回事?」

陸慕娘苦澀一笑,「說來話長。」

寧斬剛溫柔的為她拭去眼淚,「那就慢慢說給我听,我要知道你們母子二十幾年來是怎麼過的,當年又是如何離開的。」

陸慕娘抿唇,猶豫了一會兒才道︰「王爺先答應奴婢暫時保守這個秘密,讓我們能過平靜的日子。」

寧斬剛目光幽深,他明白她的意思,若是陸淺平的身分公開了,定會為他招來殺身之禍。

「我答應你。」寧斬剛堅定地道︰「不過你也不要太煩惱,我會派人暗中保護你們母子,不會讓任何人再有機可乘。」

听到這話,陸慕娘暫時松了口氣,「多謝王爺。」

寧斬剛思忖後取出一只哨子,「我會派人潛伏在侍郎府,若遇上什麼危急時刻,便吹響這只哨子,自會有人幫你通知我。周興是我的人,是可以信任的,任何時候你都可以向他求助。」

陸慕娘點了點頭,她接過那只哨子,像護身符似的,小心翼翼地收進了荷包里。

這一日,直到茶館外的湖畔燭火點點亮起,侍郎府的馬車才離開,沒人知道陸慕娘到底見了誰。

京城煙火節慶,燈火輝煌,盛景非三言兩語可以形容,皇城里璀璨絢麗,人群里三層外三層,觀燈百姓不知凡幾。

皇帝照慣例會在傍晚游湖,接受百姓的歡呼,而受邀登上龍船的官員多半是親近皇上的大臣,以及朝中一、二品要員和他們的家眷,另外便是皇親國戚和後宮嬪妃。

今年很特別的是,受邀登船游湖的有個三品工部左侍郎,陸淺平帶著裴班芙登船,所遇官員皆對他客客氣氣的,表現很是熱絡,即便不熟,也會特意過來與他攀談兩句。

裴班芙更不用說了,做為京城當紅炸子雞陸侍郎的夫人,一堆官夫人過來對她示好,她身上再不起眼的飾物也有人詢問在哪里訂做的,擺明了找話題與她交好。

「淺平哥,這龍船好大,執戟的衛兵又那麼多,我會怕,你可不要離開我的視線,不然我鐵定要迷路。」裴班芙再三交代。

陸淺平笑了笑,「放心,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寸步不離。」

在他看來,龍船雖然巨大,但哪比得過前世的豪華游輪那般壯觀,因此他並沒有太過驚艷,他的態度很是從容悠閑,面對比他品階高的官員大臣也能談笑風生,用他前世的知識與他們應對。

他表現總是不卑不亢,對答有理有據,十分流暢且淡定,因此與他相處過的人都會對他的談吐舉止驚艷,莫名的被吸引。

說也奇怪,或許朝中並不缺乏對上位者唯唯諾諾、阿諛奉承之輩,他的不卑不亢反而令人感覺跟他交談是舒服的,眾人自行解讀為他還沒有恃寵而驕。

陸淺平來自二十一世紀,受過高等教育,是留學的專業人士,他有豐富的學識和人文素養,這是他佔優勢的地方,那些臣子間的勾心斗角他也不看在眼里。

他只想治理好大岳境內的河川,對得起自己的專業,也令自己和所愛之人的生活之處長治久安,安居樂業。

「唉喲,陸大人,又見面了!」寧藏言大步過來,臉上滿滿的笑意。

那日在侍郎府的書房里,他生平第一次看到父王對一個人露出嘆服的表情,皇上則對著那一張又一張的河圖、算紙如獲至寶,他雖然看不懂,可也知道陸淺平做到了他父王和皇上都做不到的事。

「世子安好。」陸淺平拱手施了一禮。

他喜歡寧藏言這個人,眉目開朗,一看就是個沒心機的,讓他最覺得莞爾的是,那日他與皇上、榮王挑燈夜戰,到了午夜,寧藏言卻睡著了,不但睡著了還打呼,榮王一度嫌棄自己兒子的打呼聲太吵,讓他沒法好好驗算而出去透氣。

「我很好。」寧藏言說完,立即將視線移到裴班芙身上,「那日夫人做的小點實在太好吃了,令人回味無窮。」

裴班芙那日做的是她娘親教她的爆米花,做了咸、甜兩種口味,還做了女乃茶,兩種都不難,就是圖個新鮮。

「世子什麼時候想吃,隨時通知妾身,妾身再做給世子吃。」裴班芙笑吟吟的說道。

「臭小子,你讓陸夫人給你做什麼吃的?」

伴隨著質問的不悅之聲,寧斬剛走了過來,落後他幾步的是榮王妃,正遇到熟人在交談,後面跟著寧藏華,伴隨在榮王妃身邊。

寧藏言立即喊冤,「沒有啊父王,兒子就是說那日的爆米花很好吃,回味無窮罷了。」

寧斬剛沒好氣地瞪著他道︰「這麼明顯的暗示,陸夫人好意思不幫你做嗎?你就這麼點出息?」

寧藏言卻是半點也不怕,涼涼地道︰「父王難道就不想吃?兒子瞧,當日您也吃了不少。」

寧斬剛斥道︰「胡說什麼?」雖然斥責,但語氣與眼神都沒有怒意,反帶薄薄的笑意,令後頭慢慢走來的榮王妃驚訝極了。

在這種場合上,又以寧斬剛嚴肅的性格,不會讓寧藏言那樣調侃,是發生了什麼事,讓他變得不一樣了?

她抬眸看向正在交談的三個人,心里悚然一驚,那是何人?為何與王爺的容貌如此相似?

她不動聲色地撇過頭去,不想讓人看到她的發現,如此她才能爭取一些時間。

「華兒。」她低聲喚來寧藏華,「你去你父王那里,加入他們,听听他們在談些什麼,若問起我,就說我身子不適先回府了。」

寧藏華訝異地道︰「母妃哪里不適?可要兒子陪您回去?」

榮王妃瞪了他一眼,「不要問了,快去你父王那里,不管听到了什麼,回去後仔細告訴我。」說完便快步離開。

紅錦跟了上去,壓低聲音道︰「王妃,奴婢好似看到了一個和王爺長得很像的年輕人……」

「閉嘴。」榮王妃頭也不回,步履更快了。

在榮王妃低調離開的同時,皇上和皇後登船了,群臣爭相拜見。

寧襲身在其中,周圍圍著一群討好他的老臣重臣,視線卻越過了眾人尋找某個人。

他先看到了陸淺平,儀容俊朗,一身官服令他更加出眾。

而他自己穿著白色團龍錦袍,頭戴金冠,照理說,誰都越不過他的風采,可他卻覺得陸淺平一點兒也不輸給他這個皇帝。

陸淺平是肚子里有墨水的人,陸淺平的學識、人品,他都很欣賞,與陸淺平相處起來也恍若如沐春風,要他硬說一個陸淺平的缺點,他還真想不出來。

這樣出色的男子是裴班芙的夫君,陸淺平不輸他什麼,唯一輸的只是出身罷了,而他,不過是剛好出生在帝王之家,幸運的繼承了大統,沒什麼可驕傲和拿來炫耀說嘴的,若不是會投胎,他什麼都不是。

想到這里,寧襲驀然蹙眉,等等,他何時這麼自卑了?摘除天家的光環,他也是個堂堂正正、心胸光明磊落、顏值頂天的好男兒,他做什麼在陸淺平面前要矮一截?他做什麼要回避?若沒有心虛之處,他就該去和他的優秀臣子探討東河問題,做什麼在這里偷窺,太沒有帝王風範了。

于是他走了過去,移樽就教,加入了寧斬剛和陸淺平之間的話題,也離裴班芙更加近,因為她就在陸淺平的身後。

裴班芙沒有誥命,所以穿著常服,她今天穿著淺絛色衣裙,裙襪有花卉紋邊,白色斗篷瓖了一圈白毛邊,頭上總算絹了婦人發髻,耳畔戴著珍珠耳墜,簪著一支貴重的蝴蝶簪,素雅中不失莊重,很適合她。

她雙頰豐潤,唇色如丹,雙眸明亮,嘴邊掛著盈盈笑意,跟著陸淺平一塊向他問安。

「見過皇上。」

那一瞬間,寧襲悵然若失,明明離得這麼近,但兩人之間卻是萬萬不可能,如果他沒去過岐州多好,如果不曾認識她多好,這樣心慕著一個不能屬于他的女子,他很是難受,每每面對陸淺平時,他也是心中有愧,因為他暗中記掛著他的娘子,太不應該了……

「皇上來的正好,淺平正說起稅法、科舉、水利、農事的改制之法,雖然粗略,但其中相當有道理,臣正听得津津有味。」寧斬剛面上含著笑意,如春風拂面,與平時嚴肅的他差異極大。

寧襲有些訝異,他皇叔什麼時候和陸淺平那麼熟了,還直呼其名,更重要的是,能說出一番道理來讓他皇叔認同,這很不容易。

寧襲定了定神,看著陸淺平道︰「陸卿竟然涉獵如此廣泛,除治水之外,還懂如此之多。」

陸淺平恭敬地道︰「臣願盡棉薄之力促使國富民強。」

中國古代的王朝都很難存在超過三百年,土地的問題、邊疆的政權等都是關鍵,他通曉歷史,有許多前車之監可以跟寧襲分享,端看寧襲要不要听、听不听的進去而已。

不過在他看來,若寧襲不先放下對芙兒的心思,就听不進去他的建言,那他也只是浪費唇舌,不如只專心談治河。

寧襲對裴班芙的心思,除了陸淺平很清楚之外,還有個人也很明白。

「皇上在陸侍郎那里說話,娘娘不過去嗎?」勉娥看著主子一直停留在原地,便有些著急。

皇後眨了眨眼,道︰「風有些大,本宮想回艙房休息。」

勉娥只好伺候主子回到艙室,在主子的示意下,遣退四周的宮人宮女。

「娘娘這是怎麼了,怎麼自個兒退開來?」

皇後溫和道︰「勉娥,本宮思前想後,覺得找個與陸夫人相似的女子伺候皇上,這想法太淺了,再怎麼相似也絕非本尊,空有其形未有其靈,又怎麼替代得了?皇上又怎麼會喜歡?」

適才,她看到皇上眼里滿滿的惆悵了,皇上有得不到的女人,是她這個皇後的失職。

勉娥听了心中一緊,「娘娘這是何意呀?難道是要皇上搶臣妻嗎?那豈不是要讓皇上成為昏君了?」

「你別緊張。」皇後笑了笑,「皇上當然不能奪臣妻,但只要臣子自己變心,皇上就有機會了,不是嗎?」

勉娥越听越是迷糊,「娘娘是要陸侍郎變心嗎?那談何容易?」

「再不容易也要一試。」皇後微笑道︰「只要陸侍郎移情別戀,或者……休妻了,那就怪不得皇上了。」

人們總是喜新厭舊的,她相信陸侍郎也不例外,不過此事急不得,得從長計議。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5 00:10:42

第十七章 人為的災禍

寧藏華請旨自薦要領兵修築白州的淼河河堤,雖然他這自薦來得莫名其妙,可在任秉震的推波助瀾下,寧襲也不得不點頭。

再說了,淼河一直整治不好,人人都懼怕接這個苦差事,現在有人自願要去修築,也是美事一樁,加上有三朝元老的任秉震舉薦,他便當賣任秉震這老臣一個面子,準了。

皇上準了,寧斬剛這關可沒那麼容易過,雖然寧藏華是三個兒子里最用心學習治河之道的,但他很清楚寧藏華還沒有那個能力,他也不是那麼有膽量的性子,此番自請治河一定有貓膩。

回府之後,他召來寧藏華,肅著一張臉問︰「你外祖指使你去修築淼河有何目的?想謀劃什麼?」

寧藏華卻極是誠懇地道︰「父王誤會了,外祖只是想給兒子一個表現和磨練的機會罷了,絕無其他用心。」

寧斬剛蹙眉,「你自己說,你真能治好淼河嗎?你有能力嗎?」

寧藏華照著任秉震所教,有條冇理地道︰「外祖說就當一個磨練的經驗,我朝多河患,成日紙上談兵不如實地操練,都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兒子認為甚為有理。」

寧斬剛心里敞亮,任秉震理由都想周全了,就是要他無話可說、無法阻擋,即便他攔得了這回,也攔不了下回,不如讓他們去,他也好看看他們究竟想做什麼。

可是眼前的人終究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且他本性並不壞,他也不想他誤入歧途。

寧斬剛語重心長地道︰「華兒,是非對錯,盼你心中有把尺,莫盡信你母妃和外祖之言,害了你自己。」

聞言,寧藏華心中卻相當不以為然,但他態度卻更加恭敬,「母妃和外祖都是為了兒子好,和父王一樣,都是盼著兒子有出息,不會害兒子的。」

寧斬剛不想說了,他知道任氏是怎麼教養孩子的,如今世子之位成了華兒的緊箍咒,他們任家人是不可能會放棄的,他唯有保好言兒,讓他們無機可乘。

寧藏華領兵修築淼河一事定案了,只是寧斬剛萬萬沒想到,幾日後,任秉震竟請皇上讓治好岐河的陸淺平同去協助。

寧襲召來陸淺平詢問他的意思,他一口答應,皇上便準了。

陸淺平準備要前往白州,陸慕娘知道他將與榮王府二公子同行時,心里很是擔心,那二公子正是榮王妃唯一的兒子,是榮王妃的命根子。

她打听了前因後果,知道要讓陸淺平同去的人是右相任秉震,她自小在相府長大,她太清楚任秉震的為人了,他就是只老狐狸,他要陸淺平同去,一定不安好心。

她憂心忡忡,勸阻道︰「淺平,你就不能不去嗎?你不是要治東河嗎?如今東河還沒開始整治,怎麼可以又去淼河?」

陸淺平一笑道︰「娘,我的理想就是治河,如今有河要治,我焉可推辭?再說,我也挺想看一看淼河,如今有機會,我當然要去。」

裴班芙也在一旁幫腔道︰「娘,您就別操心了,淺平哥什麼河都想去看,不去,他半夜睡不著哩。」

陸淺平笑著揉揉她的頭,「知我者,芙兒也。」

裴班芙微笑道︰「淺平哥,你去吧,我會好好照顧娘,可惜了東承哥和意菱的喜酒咱們喝不到了。」

日前她接到王意菱的信,她和葉東承終于要成親了,但現在陸淺平公務太多,他們是無法回半月城喝喜酒了。

其實這陣子她和陸淺平才商議過,想要把她的家人接來京城同住,尤其是裴元瑛、裴元康,她特別想他們。

只是這事不是她說了算,需得她爺爺和她爹同意才行,按照她對他們的了解,他們肯定是不願意搬來京城住的,尤其是她爺爺,一輩子都在彩虹村生活,對彩虹村有很深厚的感情,怎麼會離開?

不過好在她離開前葉東承讓她放心,他會經常去家里走動,也一定會照顧家里,讓她不必掛心。

「等我空閑些,一定帶你回彩虹村。」陸淺平知道她一直記掛著家人,擔心裴元瑛姊弟,他也準備將其他家人都接來,為裴元康找間最好的書院,好好栽培他,助他走上仕途。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此去淼河,挑戰甚大,不可大意。

這些日子以來,他和榮王、榮王世子都已熟悉了,但他對二公子寧藏華一無所知,只知道是榮王妃所出,和世子不同母親。

既非一母所出,不和也是理所當然,他倒是沒有太放在心上。

臨行前,陸淺平將心力都放在研究淼河水域之上,到了啟程這日,才知道寧藏華領了兩千兵丁要去修築淼河,看起來倒是挺意氣風發的模樣。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到了森河已是一個月之後,當地縣令早接到通知,並安排好住處,莊子打掃得很干淨,需要的生活物品都備齊了,看的出來縣令很是用了心思。

第二日,陸淺平從淼河回到莊子時,詫異的看到了三個人,寧斬剛、寧藏言和一個約莫十一、二歲的壯碩男孩,適才他回來時,就見到外頭的侍衛好幾個有些眼熟,原來是榮王的護衛。

「王爺怎會來此?」

他們今日能出現在這里,表示榮王等人與他們幾乎是同時由京城出發的,既是如此,又為何不同行?

寧斬剛還沒回答,寧藏言便說道︰「華弟那麼有把握,這點實在奇怪,當然要來看看他葫蘆里賣什麼藥。」

他們兄弟一起學算學,他很清楚寧藏華的實力,他十分懷疑寧藏華是來看看有無寶藏可挖,根本不是來治河的。

「打個招呼吧,這是我兒子,名叫寧圓,圓兒,給陸大人請安。」

寧斬剛咳了一聲,說道︰「什麼大人,就稱叔叔即可。」

他接到陸慕娘托周興帶的口信,她很不安,不知道陸淺平和寧藏華一起會不會出什麼亂子,陸淺平會來淼河是任秉震請旨讓他來的,這是她最不放心的一點。

可即便沒有陸慕娘的口信,他也會來,他原本就猜測任秉震圖謀不軌,又加上一個陸淺平,他更加要來。

「寧圓給叔叔問好。」寧圓畢恭畢敬的朝陸淺平施禮。

「長得真好。」陸淺平對這方頭大耳的孩子很有好感,他微笑問道︰「平常喜歡讀什麼書?四書五經還是諸子百家?」

「都不喜歡。」寧圓一本正經的說道︰「爹說那些都不重要,把馬騎好、箭射好才重要,讓我不要讀書也無妨。」

寧藏言連忙搗住兒子的嘴,「臭小子不要胡說八道,我哪里有說過那些了?」

寧斬剛蹙眉道︰「瞧你把圓兒教成什麼樣子?教他不求功名,以後只要承爵就好了嗎?真沒出息。」

寧藏言連忙擺正態度,站得直挺挺的,「父王息怒,兒子錯了,以後不會再亂教了。」

寧藏華回來時,也很驚訝他父兄都來了。

「父王和大哥、佷兒怎麼都來了?」

「難道我們不能來嗎?」寧斬剛語氣不善,他瞬也不瞬地看著寧藏華,「你去哪里了?」可看他錦衣玉帶又帶著酒氣,不用問也知道去了哪里。

寧斬剛這句話正是陸淺平也想問的,一早他邀寧藏華去勘查淼河水域,他卻說有約在先,讓他自己去。

「兒子就是、就是和幾個熟人吃了頓飯……」寧藏華支支吾吾。

寧斬剛哪里會不知道寧藏華去哪里了,肯定是去府衙和各級在地官員飲宴了,至少分給那幫人兩成的治河銀,果然不是有心來做事的。

他正想出言教訓,陸淺平已嚴肅說道︰「二公子莫非是將編列河工的款項,與某些沆灌一氣的官員分贓,做為你個人人脈的疏通之用?」

他這話說的直白,寧藏華立刻就漲紅了臉,「你、你胡說什麼?」

陸淺平並不理會他的跳腳,只直勾勾地看著他,問道︰「二公子的意思是,你絕對沒有做這種事?」

寧藏華大聲否認,「當然沒有!」

「沒有就好。」陸淺平淡淡地道︰「本官已向皇上稟明,此番工程監理,將會詳細匯報相關財務,工程各項開支都會開列,若任何人有貪污罪行,一定據實稟告。」

寧藏華急道︰「你、你這人會不會太不通情達理了?到時河工罷工,你擔得起嗎?」

他至今仍不知外祖為何要他把陸淺平一起找來,這個陸淺平跟他們不是一路人,還可能是他的大絆腳石,他都承諾銀子人人有份了,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他要如何是好?

陸淺平冷聲道︰「本官知道浮報經費,人人參與分肥便不會東窗事發,只是本官也想看看,若是沒有分肥,是否就人人都不做事,任由工事停擺?」

「那些人都是領有薪俸的,可不是讓他們白干活的,若真有此事,本官便呈報上去,停發薪俸,另外招募一批肯做事的人,看看是誰在裝神弄鬼!」

換句話說,不做事的人就等著失業吧,要找人替補還不容易,只要肯出多一點的薪水,還怕沒人會來應征嗎?再說了,粗工最重視飯盒、茶水和休息時間,只要他把福利定的好,不愁找不到人,這些前世在發包工程時他都模透了。

他正了正神色,嚴肅地道︰「治河是攸關百姓性命的大事,本官所言,二公子可听明白了?」

寧藏華雖是領旨來治河,可並無授職,皇上沒有給他治河欽差的封號,反倒是陸淺平雖然只有三品,卻是個正經的官。

寧藏華灰頭土臉,目光里滿是驚愕,被堵得一個字也答不出來。

一旁的寧藏言卻是拍手稱快,大剌剌道︰「不管他有沒有听懂,我倒是听懂了,說的好,說的太好了,真是大快人心呀!」

寧斬剛對語塞的寧藏華搖頭,「你丟不丟人?自己好好想一想,什麼是做人的道理,不要再听任他人讒言了,這麼大的人了,自己應當有分辨是非的能力。」

有一些多少還有一絲良心的河道總督都無法撼動工部、戶部那些烏合之眾的巨貪,只因積習已久,陸淺平一上任就用了虎狼之藥,說話毫無顧忌,真有他的風範,不愧是他寧斬剛的兒子,實在太像他了!

你一句我一句的,寧藏華被釘得滿頭包,他不但沒有反省之意,反而加劇了他對陸淺平的不滿,他咬牙切齒地發誓,定要把陸淺平碎屍萬段!

此後的幾日,陸淺平每日白天巡查,勘測水形地勢,夜晚驗算,寧斬剛和寧藏言加入了他的行列,寧藏言一改過去的吊兒郎當,認真了起來,寧圓也在旁邊湊趣,對陸淺平的水形泥模,更是感興趣得不得了,一直想要幫忙。

陸淺平深諳修築模型,他熟背各類公式,計算的能力十個人都及不上,但他也必須略微藏拙,否則太可疑了。

半個月之後,終于將淼河的實據弄好了,水形圖也完成了,這中間,寧藏華一直冷眼旁觀,一點忙都沒幫上,但他像是有把陸淺平的警告听進去,也沒有再搞小動作。

對此,寧斬剛對他的臉色也稍微好了一點,認為他至少還有點良知,沒有被任氏徹底洗腦。

雖然治理淼河工程浩大,但河丁皆已深通地勢,許多人更是年年參與治河,陸淺平將自己的理念同他們說清楚了,他的目的是盡全力將淼河治好,令白州不再受河患之苦,令百姓不再顛沛流離,若認同他的理念便留下,他必不虧待,若是想像往年一樣,偷工減料配合著官員們的要求懶散度日,那麼就離開,他不歡迎。

此言一出,竟然沒有半個人離開,他們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可見他們的良心並未被蒙蔽,只是不得不配合上面的要求罷了。

這令陸淺平士氣大增,他相信他能將淼河治好,進而去治最難的運輸命脈——東河。

是夜,淼河水閘被神不知鬼不覺的打開了。

「相爺吩咐,二公子只要袖手旁觀便可,此番一定要有人死,而且要死很多人,如此一來,陸侍郎也必須負責。」

黑衣人悄悄的離開了,如此駭人听聞的計謀,房里的寧藏華卻很是興奮,他才不管會死多少人,只要能壓制陸淺平,他什麼都會做。

四更天,雖名為雞鳴,但這是人們睡得最熟的時候。

同樣在睡夢中的陸淺平被急切的叩門聲擾醒,外頭傳來阿緯急到不行的聲音——

「大人,不好了!閘口出大事了!」

「進來說話!」陸淺平一听到這話,立刻彈坐起來,迅速起身著衣。

阿緯進來後不等主子詢問就道︰「水閘不知為何打開了,現在水已經漫了幾尺高,再這樣下去,肯定要死人的!」

兩人匆匆走出去,就見寧斬剛和寧藏言也起來了,兩人衣發凌亂,寧斬剛臉色鐵青,寧藏言神色慌張,一臉的不知所措。

陸淺平直覺不對勁,便問︰「王爺、世子,除了閘口,可是還出了什麼事?」

寧藏言哭喪著臉道︰「圓兒不見了!」

陸淺平一凜,寧圓正是貪玩的年紀,跑到閘口去玩也不無可能,要是壓到了閘門下……

「不好!」他拔腿飛奔,寧藏言一愣,也連忙跟上去。

陸淺平到的時候,見到閘口處一片凌亂,很多縣衙差役舉著火把走來走去,雖然人聲鼎沸,可看不出他們在做什麼,彷佛只是在虛應故事,並沒有在解決問題。

當地的方縣令是個老油條了,只在寧斬剛趕到時才現身,裝出一副憂心的模樣。

「稟告王爺,閘門壞了,眼下沒有會修的人,必須等到天亮派人去宜鎮找人來修——」

「住口!」寧斬剛神色陰沉,低喝一聲打斷了他的話,「本王的嫡孫在里面,你要等天亮才派人去救嗎?」

听到這話,方縣令嚇了一跳,二公子只交代他盡量推說沒人可以修,拖延時間,讓水淹過農田房舍,最好多出點人命,可二公子沒告訴他榮王府的嫡孫在水閘里呀……

「下官……下官不知此事。」他嚇得魂飛魄散,但還是硬著頭皮道︰「下官馬上派人去宜鎮找人。」

寧斬剛目光凌厲瞪著他,「若沒有速去速回,將人帶來,把本王的孫兒救出來,本王饒不了你!」

「是、是……」方縣令哆哆嗦嗦的說道,連忙退了出去,不過他並非派人去宜鎮,而是去請示寧藏華接下來要怎麼做。

寧斬剛和寧藏言到了閘口,寧斬剛的心月復張勇匆匆過來稟告道︰「王爺,卑職四處打探,有人目擊之前有個孩童在這里玩,照目擊者的形容,那人可能就是圓少爺。」

寧藏言听了,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他吼道︰「那怎麼還不下去救人?」

張勇蹙眉道︰「因涵洞狹窄,下方河水又極為湍急,情況相當凶險,要找熟悉水性又熟悉閘輪構造的人下去才行,貿然下去,只會令搭救更加困難,還可能把里面的人害死了。」

想到寧圓在里面會多恐懼無助,寧藏言心口堵得越發厲害,深吸一口氣道︰「我去!」

「胡鬧!」寧斬剛斥道︰「你熟悉水性嗎?你根本不會游水,更不用說你對閘輪一竅不通,你想害死圓兒不成?」

張勇遲疑了一下,道︰「陸大人好似打算親自下去。」

寧斬剛一听,面色頓變,他大步過去,差役們連忙讓開,而陸淺平正從涵洞口起身,很顯然剛才下去看閘關的結構。

寧斬剛立即阻止道︰「淺平,你不可以下去,本王已令方縣令去尋專門的技工……」

陸淺平搖頭道︰「王爺,恕我不能從命,我得馬上下去才行,況且我的水性不弱又熟悉閘輪構造,此番冒險,不止為了救圓少爺,也得設法將閘門關住,否則情況再惡化下去,居民死傷將難以計算。請王爺先派信得過的人去撤離百姓,將他們安置在安全的地方。」

直到這時,寧斬剛才發現寧藏華不見人影,發生這麼大的事,說他都沒听到動靜,萬萬不可能,他也因此明白了,此事乃人為,寧圓掉下去則是意外,而指使者的意圖也很明顯,肯定是希望造成死傷來追究陸淺平的責任。

「本王明白你說的了。」寧斬剛深深看著陸淺平,「你自己千萬小心!想想你娘,你不可以有事!」

陸淺平雖然覺得在這時候提起他娘有些唐突,但他並沒有太多聯想。

阿緯已取來結實繩索,他和張勇合力將繩子往陸淺平身上捆得紮紮實實,好在這時天色已有些明亮,不需要執火把進去。

陸淺平下去了,寧斬剛虎目望去,沉聲道︰「現在開始,除本王的命令之外,所有人不許離開,移動者,殺無赦。」

他把所有人都留下來,不讓人去通風報信,免得躲在暗處策劃陰謀詭計的人又想出什麼陰招來對付陸淺平。

殺令一下,果然差役都不敢妄動了,他們雖然想立功,但也得先保住小命再說。

寧斬剛派了張勇去撤離百姓,接下來的時間簡直度秒如年,他在心里不斷對自己說,若是陸淺平平安歸來,他就要說出自己的身分,他要讓他知道,他是他的父親……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有動靜了,寧藏言咬著牙,死死握著拳頭,睜大了眼楮激動喊道︰「上來了、上來了!」

陸淺平一行人回到京城已是四個月後的事了,他看著淼河工程進入軌道,不可能再出錯,便交給信任的當地河道主簿。

寧斬剛留下一名左右手監督,時時向他回報,加上陸淺平早已把河工的心都凝聚起來了,現在他們明白,水利工程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因此雷打不動,什麼利益也無法動搖他們,只盼著將淼河修好,百姓能過上安生的日子。

裴班芙直到陸淺平回來才知道他發生過那麼凶險的事,但此刻他人完好無缺的站在她面前,她又能說什麼?至少,從他那灼灼目光里,她能看出對她的思念。

夜里,她依偎著久別的夫君,兩人小別勝新婚,自然恩愛了一番。

事後,裴班芙躺在陸淺平懷里,幽幽地道︰「淺平哥,以後我希望你有事要第一個讓我知道,雖然你是不想我擔心,可如果我也遇到了困難卻都不跟你講,那麼我們的心只會越來越遠。」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陸淺平伸手攬住她,溫柔的握住她的手,「下次我會盡量帶著你一起去,和你分開數月,太折磨人了。」

裴班芙抿嘴淺笑,這種閨房情話可是怎麼都听不膩的。

回京的第二日,寧襲單獨召見了陸淺平,詢問的是淼河情況。

陸淺平見到御書房里掛著干燥花,很是突兀,但皇上的心思也不言而喻。

干燥花是芙兒她娘教她做的,彩虹村的家里有,岐州的家里有,侍郎府的書房里也有懸掛著,都是芙兒的手筆,而今御書房里也掛著干燥花……

「整治森河,救了圓兒,陸卿著實吃苦了。」

寧襲的聲音將陸淺平的思緒拉回,他恭敬道︰「皆是臣分內之事,並不以為苦。」

「那麼,你心中可有計較,何時要去東河?」寧襲抿了口茶,道︰「朕在想,陸卿去東河時,朕打算也跟著一塊去,朕想看看陸卿治河的方式。」

陸淺平卻道︰「在那之前,臣想請皇上先過目臣繪制的冰圖。」

「冰圖?」寧襲听得一愣,「那是何物?」

陸淺平呈上一大張他的手繪圖,解釋道︰「臣觀察到峻河、綠河以及永平、建安各省,在冬季時下游常封凍,可上游開始解凍時,下游尚未融冰,河水一至,便產生了大災難。」

寧襲點了點頭,「陸卿說的不錯,確實有那些個問題,莫非陸卿有法子解套?」

「回皇上,確實是有的。」陸淺平不疾不徐地道︰「只需要于河源上觀測融水的時日,算好到達下游的時辰,再以火藥爆開冰面即可。」

聞言,寧襲不禁失笑,「這些朕也知道,可算好時辰談何容易?」

利用火藥炸開冰面的法子,其他水利專家不是沒想過,卻苦于不知冰凌何時要到?

陸淺平眼底閃過一抹亮光,微微一笑,「臣已經算好了,一並寫在上頭。」他是根據流速做的計算,古人還沒有這種能力,他也跟他們解釋不來。

寧襲怔怔地呆住了,他拿起冰圖,喃喃自語道︰「你、你究竟是何方神聖?是佛祖不忍百姓受苦,派來拯救人民于水火之中的人,是嗎?」

陸淺平頓覺莞爾,他用自古以來馬屁不穿的萬靈丹說道︰「是皇上英明,才有臣這樣的臣子來效忠。」

寧襲听了一陣高興,不斷點頭道︰「好,說的好!」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5 00:11:03

第十八章 認祖歸宗

君臣兩人討論了一下午,傍晚,陸淺平回到府里,陸慕娘總算有機會跟兒子說說體己話了。

陸淺平離開京城多久,她就把自己藏多久。

這是寧斬剛交代的,他說他也會隨著陸淺平去森河,讓她待在府里,最好足不出戶,只要她待在府里,就沒人近得了她的身,他的人會把她保護得嚴嚴實實,而且有周興在,有他的口諭,也沒人能夠闖進侍郎府。

于是陸慕娘稱病推了一切的邀約,大部分的時間,她連房間都不出。

她的想法與寧斬剛一樣,都認為陸淺平和寧斬剛容貌相似,榮王妃肯定也知道了,這麼一來,榮王妃一定很想知道陸淺平的母親長得是何模樣,因此她非常小心,在府里走動也戴著面紗,保密功夫做得很足。

「娘有件事要跟你說。」陸慕娘把兒子拉到自己房里,小心掩上了門,深怕被人听見。

陸淺平心中有數,他看著陸慕娘,道︰「其實娘不說,兒子也猜到了。」

陸慕娘听了很驚訝,「你知道什麼?」

陸淺平眸光平靜地道︰「榮王是兒子的父親,是嗎?」

「你……你怎麼會知道?王、王爺告訴你的?」

「猜的。」陸淺平笑道︰「娘無須如此緊張,榮王和兒子長得相似,又對兒子極好,兒子會如此猜測也是理所當然。」

陸慕娘潤了潤唇,道︰「那你……你有什麼想法?」

陸淺平基本上沒有任何想法,因為他不是原主,就當多了個大靠山,而且如此一來,他和皇上成了從兄弟,皇上要喚他們一聲哥哥嫂嫂,他的芙兒就更安全了。

「兒子覺得甚好。」陸淺平輕輕拍了拍陸慕娘的手,「所以娘就無須再煩惱了,派個人去告訴榮王爺我已經知道這件事,免得上朝相遇,父子還要演戲。」

陸慕娘沒想到他會接受得毫無障礙,不禁松了一口氣,「你不問問咱們為何離開京城,離開你爹到異地生活嗎?」

陸淺平卻溫和地道︰「都過去了,想必娘是有苦衷的,兒子都可以諒解。」

陸慕娘猶不放心,「那麼芙兒……」

「兒子等會兒便告訴她。」他笑道︰「兒子找到了父親,又位高權重,芙兒肯定會為兒子高興。」

這種事就是天上掉餡餅,多了個有權有勢的親戚,或者說家人,有什麼好不高興的?

在封建時代生存,這里不講人權只講階級,隨便按個罪名就可能會有牢獄之災,能傍上人樹,何樂而不為?也不必怕日後治河擋人財路,讓人給教訓了,誰敢教訓榮王的兒子?

所以,這個親,他是認得非常心甘情願。

他將「自己」的身世告訴裴班芙,裴班芙知道他不是原主,自然也不會問他的心情感受,不過她還是很驚訝。

「真正的淺平哥竟然是榮王爺的兒子?我爺爺和我爹要是知道這件事肯定也很為你們高興。」

陸淺平微微一笑。「照顧了我們母子那麼長的歲月,榮王肯定會厚禮致謝,你先寫封信通知家里,讓爺爺和岳父有個心理準備。」

「好哩!」裴班芙腳步輕快似小鳥,興奮的寫信去了。

她還要追問陸慕娘當年的愛情故事,她和榮王是怎麼相愛的,她又是怎麼離開榮王、離開京城的,滿滿的故事呀!

裴班芙去寫信,陸淺平則遞了拜帖,親自來到榮王府。

如今他的身世已經解開,陸慕娘是婦道人家,沒想得那麼遠,但他都想到了,有些事必需要趁早厘清,他不喜歡不清不楚,沒個標準。

陸淺平的拜帖由大總管送到寧斬剛手里時,他正在廳堂里喝茶,原先他在招待朋友,友人告辭之後,他還來不及回 書房,榮王妃就來了。

原本他們這對相敬如冰的夫妻是不會這樣對談的,更別說他從陸慕娘那里得知當年之事後,對榮王妃更加冷淡,甚至有些厭惡,是榮王妃拿她祖母大壽的理由留他下來說話,好聲好氣地與他商議要送什麼壽禮才不失禮。

「你說誰?陸侍郎來了?」听到了那個令她芒刺在背的名字,榮王妃的聲音有些顫抖,也顯得有些失態。

煙火節那日,她親眼見到與寧斬剛相似的陸淺平,為了要撇清日後可能的嫌疑,她當下立即避開,假裝她沒有見過陸淺平。

另一方面,她私下大動作的調杳陸淺平,知道他只有一個寡母,母親陸慕娘也跟著來京城了,她想見陸慕娘一面,想確認那人是不是青青,可奇怪的是,不管她用什麼方法,她都無法見到陸慕娘,侍郎府防備得滴水不漏,夜里甚至有許多來路不明的暗哨在高處守夜,連房梁都接近不了。

外人不得而入,那陸慕娘又足不出戶,她總不能派人闖進去將人綁出來吧,因此陸慕娘究竟是什麼人,一直存疑在她心中,也令她十分焦慮,再加上森河之事失敗,她爹的計劃無法實行,陷害不了陸淺平,種種事情都令她寢食難安。

那一夜,華兒見事跡敗露,連忙服下她爹事先交付的藥丸,將自己的狀態搞到面色蒼白、嘴唇帶紫、渾身發燙,佯稱自己病了,什麼都不知道,借此逃過一劫。

而任秉震也確實做得滴水不漏,將痕跡都抹去了,什麼都查不到,寧斬剛雖然懷疑但因為沒有證據也只能放過。

只不過,相同的事故不能發生第二次,否則會啟人疑竇,而且這一次差點害死了寧圓,也令他們有所警剔,若真的無意中將寧圓給害死了,那情況就不同了。

寧圓是寧氏血脈,是皇上的親佷子,寧斬剛絕不會善罷干休,勢必會查個水落石出,皇上也必定會干預此事。

因此她爹暫時消停了,反正淼河之事沒有成功,他也並未放在心上,他的目標是東河,東河才能真正的將皇上逼入死胡同。

任秉震著眼的人是皇上,要奪的是江山,可榮王妃在乎的人是青青,陸淺平究竟是不是寧斬剛的兒子?

當年她發現青青懷了寧斬剛的孩子,怒火和妒火齊燒,因此她把除掉青青的秘密任務讓魏閔去執行,認為萬無一失,可魏閔把青青綁離京城一個月後,他回報在客棧里讓青青逃走了,他追到懸崖邊,只看到青青往崖下跳去,生死不明。

听得這話,她原本松了口氣,心想懷著孩子跳下懸崖,必死無疑,她沒什麼好擔心的,可在後來的日子里,她卻從紅錦口中知道魏閔一直愛慕著青青,他們自小在相府一起長大,有情誼不奇怪,但她听紅錦的意思,魏閔竟是非常喜歡青青,只是不敢表白。那之後,她便懷疑青青並沒有死,她也找來魏閔逼問,可他始終堅持青青跳崖了,不知是死是活。

事到如今,她幾乎可以肯定當年青青沒有跳崖,是魏閔放走了她,她非但沒有死,還生下了孩子,栽培那孩子當官,來到京城找她報仇了!

「陸侍郎來了?快請他進來,到 書房見本王。」寧斬剛的態度正好與榮王妃相反,他語氣非常輕快,神態很是雀躍,與平時總是肅著一張臉的模樣十分不同,不止如此,他還刻意掃了臉色陰晴不定的榮王妃一眼,對大總管吩咐道︰「不許任何人靠近 書房,也不必送茶了,誰靠近書房,立即杖責五十。」

杖責五十?王府大總管差點嚇歪了嘴,他睨了一眼臉色陰戾的榮王妃,在心里直搖頭,心道︰王爺這是有多厭惡王妃派人听牆根啊。

但他只是個下人,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不該說,領命後便連忙去請陸淺平了,大總管很懂寧斬剛的心思,把人直接帶到了 書房,沒說帶去前廳給王妃請安什麼的。

「多謝總管大人引路。」陸淺平有禮地一禮。

大總管瞅著他,道︰「陸大人實在是和王爺年輕時候長得太像了,實在太像了……」

陸淺平微微一笑,微妙地道︰「大家都這麼說。」

听得這話,大總管一愣,不過也沒時間讓他深究了,連忙把客人送進 書房。

王府 書房一向沒有外人能進,陸淺平是第一個。

書房寬敞,布置簡單,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幅先帝御筆的字畫,書寫著「天下第一人」。

陸淺平一踏入書房便迎來寧斬剛有些激動的眼神,他還未開口,寧斬剛便清了清嗓子,聲音微微沙啞地道︰「淺平,你知道了?」

陸淺平也不扭捏造作,他向前兩步,朝寧斬剛深深一揖,「拜見父王,未曾在父王身邊盡孝,孩兒來遲了。」

他是現代文明人,可演不來指控他未盡人父的責任之類的狗血劇,況且寧斬剛壓根不知他的存在,如何盡父責?尤其他此番是來傍大樹,來確立自己和陸慕娘名分的,就該擺正姿態,讓寧斬剛舒心的接納他,他日後頂著榮王府公子的名號,治河也會更加通行無阻。

「淺平,你不怪父王?」寧斬剛眼里涌出淚水,眨也不眨的看著陸淺平,酸澀的問道。

這一日他已經等了許久,從知道陸淺平是他的兒子,他的心就被狠狠撞擊著,他早就想與他相認,只是當時不是時候,如今時候終于到了,面對這麼一個肖似他的兒子,又如此有出息,他如何能不激動?

「兒子只怪自己沒早點認出父王。」陸淺平情理兼俱地道︰「父王也無須太過自責,雖然相認來得晚了些,但我們終究相認了,只是彼此都需要慢慢認識,不急在一時。」

寧斬剛勾唇看著他,眼底有止不住的寵溺笑意,「你娘把你教得很好,你有自己的想法、有主張,這點你的兄弟都及不上你。」

陸淺平來之前都打听清楚了,寧斬剛有三個兒子,世子寧藏言是前王妃所生,寧藏華是現任王妃所生,寧藏智是姨娘所生,三個兒子都沒什麼出息,因此榮王百般欣賞他也是理所當然的。

「兒子此番前來,是想問問父王,是否有接我們母子回府的打算?兒子能否認祖歸宗?如果沒有,日後相見該如何應對進退,也請父王示下,兒子與母親一定配合。」

如此坦白,不拐彎抹角,讓寧斬剛更欣賞他了。

寧斬剛有些唏噓地道︰「我已經決定將你們接回來,讓你認祖歸宗,只有把你們的存在公諸于世,才不會有人再動你們分毫,也只有把你們放在我眼下,我才能放心。」

聞言,陸淺平滿眼的敬重,心悅誠服地道︰「兒子的想法也是如此,多謝父王替兒子和母親考慮。」

不久後,陸淺平前腳剛走,榮王妃後腳就受到了當頭棒喝。

寧斬剛把榮王妃和三個兒子都叫到了正廳,他學了陸淺平的方式,直接跟他們宣告陸淺平是他的兒子,而他的娘親則是榮王妃過去的奴婢,他現在要把他們母子接回來。

「我不同意!絕不同意!」榮王妃又氣又急,陸淺平的娘果然是青青那個賤人,青青果然沒有死,現在他們母子居然要回來了,她不能忍受,絕不能忍受!

寧斬剛卻一副不在乎她的模樣,冷冷地道︰「沒有人要你的同意,本王要娶側妃,不需要經過你的同意。」

「什麼?側妃?」听到這頭餃,榮王妃氣得渾身發抖。

寧斬剛眉頭一挑,目光在她臉上掠過,直接點破,「本王警告你,過去你做的丑事,本王可以看在你是華兒的母親分上既往不咎,可你最好別再犯,若有下次,本王會直接休了你!」

休了她……榮王妃氣得一口氣幾乎要提不上來,她可是大岳朝第一名門任家的嫡長女,她父親位高權重,是三朝重臣,他居然敢說要休了她?

「父王,您太過分了!母妃做錯了什麼,您怎麼可以這樣對母妃說話!就因為您要娶個奴婢為側妃而母妃不同意嗎?」寧藏華發難了,他站出來大聲為母親打抱不平。

「你也一樣!」寧斬剛的矛頭指向了憤憤不平的寧藏華,「你若再听你母妃和你外祖的話,你會死無葬身之地!」

寧藏華更不服氣了,「父王為何要詛咒兒子?」

「你以為淼河水閘之事當真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寧斬剛眼神更加冷了,「你以為你很聰明,以為無人知曉你們的計謀?要我把開水閘的人找出來定你的罪嗎?」

寧藏華瞬間面無血色,他心髒撲通撲通狂跳,腦子一片空白,不敢回嘴了。

一旁,寧藏言、寧藏智張著嘴,彷佛看戲一般,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廳堂內突然安靜了,見有空檔,寧藏言連忙插話問道︰「父王,淺平真是我的兄弟?」

他和陸淺平在白州混得爛熟,兩人早已稱兄道弟,加上陸淺平不顧生命安危救了寧圓,他對陸淺平是真的交心。

寧斬剛點頭道︰「你們兄弟好好相處,智兒也是一樣,現在你多了個兄長,要向他多多學習。」

寧藏智張著的嘴好不容易閉上了,他連忙點頭,「兒子明白,一定跟兄長好好相處、學習。」

他是姨娘生的妾生子,那個陸淺平是奴婢生的婢生子,他覺得自己在府里的地位突然提升了一層。

「總之,你們全部好自為之,不要做出讓我失望的事。」說完,他根本不管榮王妃在撕心裂肺的叫,大步轉身離開了。

他要去見皇上,有件事只能皇上下旨才會成,其他的,不管眾人怎麼議論,都撼動不了他的決心,他要讓青青成為他的側妃!

半個月後,陸淺平、陸慕娘、裴班芙搬進了榮王府,陸淺平認祖歸宗,正名寧淺平,行三,為榮王府的三公子,而陸慕娘也改回了原名,閨名為陸青青。

榮王妃忌憚寧斬剛的警告,暫時不敢輕舉妄動,寧斬剛也將她和陸青青的院子隔得很遠,更免了側室向王妃請安的規矩,膳食也分開,因此在府里,除非刻意,否則兩個女人是踫不到面的,且寧斬剛還派了一大堆的暗衛保護著陸青青,所以她要出事也難。

而陸青青知曉自己很礙榮王妃的眼,行事也很低調,總在自己院子里和兒媳的院子走動,絕對不會去前廳。

不久,皇上下旨,將陸青青指給榮王為側妃,這一巨大變化轟動京城,成了京城近來最熱門的談資,各種故事的版本都有。

有人說榮王看上了陸侍郎風韻猶存的寡母,因此收了陸侍郎為子;有人說陸側妃當年就是榮王身邊的解語花,只是被榮王妃棒打鴛鴛拆散了;還有人說陸侍郎是榮王在外風流的奸生子,生母是青樓女子,不知去向,陸慕娘是他的養母,母憑子貴,榮王一並收留了他們……

總之,榮王府的八卦沸騰一時,但才過了一個月,人們的談興就淡了,轉而去談守寡的梅妝郡主要二嫁給自個兒小叔的八卦。

同時,寧淺平受命治理東河,寧襲賦予他極大的權力、只差沒封他個治河欽差了。

這一日,寧淺平受邀去河道總督杜子揚的家宴。

寧斬剛告訴他,杜子揚算是可以交往的人,雖然他的表現不算可圈可點,但也無過無失,提出過幾個治河的法子,比方加寬河道等等,只是成效不彰,算是皇上的親信。既是皇上的親信,又是寧斬剛認證可以交往的人,寧淺平自然就不帶防備之心。

他帶著阿緯來到總督府,宴席設在正廳,除了他還有其他工部要員,眾人按身分依次落坐,雖然他只是個工部侍郎,卻因為榮王府三公子的身分被安排在了上座。

對此,他欣然接受,政治本就是如此,官位哪有家世背景重要,若今天他只是個九品芝麻官,卻是親王嫡子,自然也會被奉為上賓。

今日的酒席其實並無重點,只稍稍討論一下關于東河的河道分布,在座官員早接到了通知要盡力配合寧侍郎,千萬不可與之唱反調,得罪于他。

說也奇怪,寧淺平自認酒力尚好,可是今晚,他只喝了幾杯便有了醉意,偏偏阿緯不知去哪里模魚了,竟不來伺候主子。

杜子揚見他似乎有些暈眩,善意道︰「寧大人不如到客房稍做休息,本官派人將寧大人的小廝找來可好?」

寧淺平扶額點了點頭,「有勞杜大人了。」

家僕領著寧淺平來到客房,寧淺平見到床便直接倒了下去,那家僕見狀,點上燈後便退了出去。

他頭實在太暈了,感覺很不對勁,天旋地轉的,彷佛服藥過量一般……

想到這,他心里驀然一沉,不錯!就是有種服了藥的沉重感,這絕不是飲酒造成的,前世他也喝過烈酒,都沒有這種不舒服的感覺。

杜子揚給他下了藥嗎?他有何意圖?

寧斬剛給他的資訊應該不會錯才是,他說杜子揚可以交往,又是皇上親信……難道是皇上想對他做什麼?

過去,他認為皇帝奪臣妻之事有可能發生,可如今他是寧家人,芙兒是皇上敬重的皇叔的兒媳,又豈還會存有此心?

再者,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相信皇上不會因為私人情感就毀掉他,皇上還要借重他治河的能力,他確信自己的專業能力足夠令皇上選他而不選私人感情。

希望他的判斷是對的,也希望皇上不是一個昏君……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忽然被打開,一陣濃烈的香粉味隨風傳來。

寧淺平勉強睜開眼,費力的支起身子,燭火搖曳間,他看到一名俏麗絕倫、粉妝玉琢的女子走進來,她帶上了房門,裊,婷婷的走到他面前。

「大人安好。」她淺淺一笑,朝寧淺平福身施禮,「奴家玉明珠,今夜由奴家伺候大人,還望大人不要嫌棄奴家才好。」

說著,她解開了薄如蟬翼的罩衫,頓時坦胸露肩,她妖嫌的坐到床邊,伸出縴縴玉手要給寧淺平解衣襟。

「慢著。」寧淺平知道自己喝的並非媚藥,他還保有神智,只是頭很暈,暈到他想吐,無法起身罷了。

玉明珠繪首靠了過去,溫柔問道︰「大人有何吩咐,奴家一定盡量滿足。」然後她又嬌媚一笑,「大人如此俊俏,實在叫奴家無法招架。」

「你暫時安靜點。」寧淺平蹙著眉,劈頭問道︰「知道我是誰嗎?」

玉明珠淺淺一笑,「大人是榮王府三公子,官拜工部侍郎。」

寧淺平不假辭色地道︰「那麼本官現在就告訴你,本官不願意與你有任何身子上的接觸,可听的明白?」

玉明珠一愣,「可是奴家奉命來伺候大人……」

寧淺平臉色恍若寒冰,「本官不問是何人派你來的,你只需要知道,若你未經本官同意,敢踫本官一根手指,待本官體力恢復後,一定將你送官嚴辦。」

玉明珠慌了,「什、什麼?」

寧淺平不疾不徐地道︰「相反的,若你照本官的安排,本官必不會虧待于你,此事過後,本官會酬謝你一百兩銀子,也會保你平安。」

威脅利誘、恩威並重,請君入甕。

「可、可是……」玉明珠忐忑不安、猶豫不決。

其實她也不知道是誰讓她來的,可她知道她來的是總督府,要是沒把事情辦成,她也很難對鴇娘交代。

見她猶豫,寧淺平慢悠悠地道︰「玉明珠,你既知本官是榮王府公子,你認為你得罪了榮王府,會有好果子吃嗎?」

玉明珠左思右想,終于下定了決心,她咬牙道︰「奴家听大人的。」

寧淺平道︰「現在你拿張凳子,到門邊角落里坐著,雙手放在膝上,不管發生任何事,你都不許動,直到本官讓你起來為止。」

玉明珠很是不安地道︰「大人,奴家這就照做,大人可千萬要保奴家一定平安無事,千萬不要……不要棄奴家不顧。」

寧淺平正色道︰「你放心吧,本官不是那麼差勁的人。」

玉明珠乖乖拿著凳子去門邊坐下,寧淺平再次躺回床上,試著分析,是誰要他沾染?

照目前情況看來,那人並沒有要趕盡殺絕,若真要給他下絆子,應該給他下媚藥才是,他唯一能想到、會使出如此卑鄙手段要對付他的人,只有榮王妃一個,要對付他的理由也很簡單,多半是要他蒙上婬亂名聲,無法跟寧藏華爭世子之位吧。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杜子揚說要派人去找阿緯,但阿緯始終沒出現,就在他認為時間差不多時,外頭傳來紛沓的腳步聲,門毫無意外的被推開了。

寧淺平半睜眼眸望去,第一個進來的是阿緯,第二個居然是裴班芙,後頭跟著桃子。

「大人!」阿緯急奔到床前,急得都快哭了,「小的被人打昏,剛剛才醒來,詢問之下,才知道大人在這里休息。」

裴班芙看了怯懦的玉明珠一眼,但她沒說什麼,快步走到寧淺平面前,「淺平哥,發生什麼事了?你還好嗎?」

寧淺平疲倦地道︰「扶我起來。」

裴班芙連忙跟著阿緯一起將寧淺平扶起來坐好,兩人都可以感覺到他身子的沉重。寧淺平這時候轉了想法,他的判斷可能有誤,若是要讓他蒙上婬亂的名聲,刻意把芙兒找來是為什麼?

他蹙眉看著裴班芙,問道︰「你怎麼會過來?」

裴班芙觀察著他有些發白的神色,道︰「是杜大人派人通知我,說你喝醉了,小廝又不見人影,問我是讓你在他府上睡一晚還是要接你回府,我便來了。」

這時,杜子揚和幾名隨從來了,他見到玉明珠,彷佛很吃驚似的,斥道︰「你怎麼會在這里?」

玉明珠一臉的茫然,因為她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誰。寧淺平瞬也不瞬的看著杜子揚,「杜大人知道此人是誰?」

杜子揚忙道︰「這女子是府中歌伎,剛來不久,可能是迷了路,誤闖了寧大人休憩之處,還望寧大人原諒。」說完,他便對玉明珠斥道︰「還不快回去,在這里做什麼?」

玉明珠卻是看著寧淺平,紋絲不動,眾人都不知道她在等什麼,直到寧淺平點了點頭,她這才松了口氣的起身,「奴家告退。」

寧淺平在阿緯的攜扶下走到他面前,看著杜子揚道︰「適才下官和那姑娘閑談,得知她家境頗為困難,家中有生病老母需要照顧,下官本著慈悲為懷,助人為快樂之本的理念,承諾幫助她一百兩銀子,明日會差小廝送來,還請杜大人轉交。」

這話說得杜子揚一愣一愣的,那女子是他手下安排的,好像是紅袖樓的花魁,據聞對男子很有手腕,怎麼她和寧淺平兩個人看起來像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而寧淺平還要給那女子一百兩,這是怎麼回事?


寧淺平才不管杜子揚那滿肚子疑問,他很不客氣,也沒說告辭的客套話,直接走人。

杜子揚自然知道寧淺平近乎拂袖而去是因為什麼,可他也只能模模鼻子認了,誰叫他無法不听鳳儀宮那位的旨意呢。

他被抓到把柄,想在河銀上動手腳,那人便因此利用他,唆使他用收買寧淺平,不想計謀不成反被記恨,也不知明日上朝會不會被彈劾……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8-15 00:11:24

第十九章 各自圓滿

「失敗了?」皇後听著回報,微顰柳眉,若有所思地說︰「知道了,下去吧!」

一道黑影迅速從鳳儀宮離開,不知道過了多久,勉娥過來了。

「夜深了,娘娘要不要歇下?」

皇後輕聲問道︰「皇上今晚翻了誰的牌子?」

勉娥道︰「皇上今日並無召寢。」

「是嗎?」皇後又輕嘆一聲,「皇上對嬪妃們都失去興趣了,這是本宮的錯,本宮沒有找到令皇上滿意的嬪妃。」

勉娥實在忍不住了,她直言道︰「娘娘,那人如今是榮王爺的兒媳,身分不同往日,您覺得,真將寧三夫人找來,皇上會高興嗎?」

皇後不說話了,這時,外頭的宮女急急忙忙進來稟道︰「娘娘,皇上來了。」

皇後一驚,連忙起身。

同時間寧襲也大步流星的走進來,他看了勉娥一眼,道︰「都下去吧。」

很快的,寢殿里只剩下帝後二人,皇後有些不安,因為皇上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她定了定神,問道︰「皇上這麼晚來,有事跟臣妾說嗎?」

「皇後覺得呢?」寧襲蹙眉看著她。

看寧襲的表情很是嚴肅,皇後有些惶恐了,她潤了潤唇,道︰「臣妾不明白,請皇上明示。」

「你怎麼會不明白?」寧襲睨著她,「你安排人去色誘寧淺平,巴望著他沉溺于,和裴班芙感情生變,然後朕便可以得到裴班芙,不是嗎?」

沒想到事情這麼快就傳到寧襲耳里,皇後有些顫抖地道︰「臣妾只是希望皇上得償所願。」

聞言,寧襲倏地沉下臉,「朕在你心中就那麼不堪,可以對臣妻下手?可以對嫂嫂下手?可以對皇叔的兒媳下手?」

皇後道︰「不是這樣的,臣妾沒有那麼想……」

寧襲冷笑道︰「朕一點也不想得到裴班芙,寧淺平是朕十分看重的人才,就因為朕曾對裴班芙動過那麼一點小小的心思,你就要不擇手段幫朕把人搶過來?你是想要朕當個昏君嗎?只因為對一個女子小小的綺想,就把水利大計拋諸腦後?」

皇後可憐巴巴地看著他,道︰「因為臣妾感覺得到,皇上並非只有一點小小的心思……」

「你懂男人嗎?」寧襲忽然捏住她的下巴,直視著她的雙眸,「衫桐,我倆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你還不了解朕的為人?」皇後的臉蛋驀地染紅了。

寧襲自顧自地道︰「你什麼都好,就是自我要求太高了,總想著要做完人,三年一次的選秀就夠你身心俱疲的了,現在還要挑人往朕的身邊塞,你累不累啊?」

皇後求饒道︰「皇上松手吧,是臣妾做錯了……」

寧襲哼道︰「本來就是你做錯了,你現在該做的不是幫朕找女人,是快點將自己的身子調養好,自從上次滑胎之後,你的身子一直沒有恢復,要知道,朕的長子必須是皇後嫡出才行,在皇後沒有懷上龍胎之前,朕是不會讓任何一個妃子懷孕的。」

他說完便抬步離開了,留下皇後一人在空蕩蕩的寢宮里。

外頭天色黑漆漆的,可是有盞燭火在皇後心頭亮起,她驀地流下淚來,那是喜極而泣的淚水,皇上心里有她……

天底下有什麼比和一個眼中釘肉中刺同一屋檐下還要扎心的事?

榮王妃把魏閔找來,「當年你沒有除掉陸青青那個賤人,致使她現在快要爬到本王妃的頭上來了,本王妃命你將功贖罪,除掉陸青青那個賤人。」

魏閔皺眉看著榮王妃,「恕卑職無法從命,陸側妃沒有做錯什麼,卑職不能濫殺無辜。」

「她哪里無辜了?」榮王妃大聲起來,她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她是回來找本王妃報仇的,她一定會想方設法的陷害本王妃,所以你要除掉她,你一定要除掉她!」

魏閔正色道︰「王妃不要再逼卑職了,若再逼迫卑職做不想做的事,卑職只好將二公子不是王爺親生的這件事告訴王爺。」

榮王妃驚愕地看著魏閔,聲音發緊,「你說什麼?你現在是在威脅本王妃嗎?」

魏閔無奈地道︰「卑鄙一點也不想威脅王妃,只要王妃不要口口聲聲的說要除掉陸側妃,那卑職一定會把秘密帶進棺材里。」

「魏閔實在忠心!」隨著聲音傳來,有人打起簾子進來了,來人是寧斬剛。

榮王妃也不知道紅錦為何沒在外頭守著,乍然見到寧斬剛,她整個人都慌了。

寧斬剛已經多年不曾踏進她的院子,因此她才會放心地把魏閔找來暖閣里說話,誰知道寧斬剛今天居然來了!

「你出去吧魏閔,本王有話跟王妃說。」

魏閔見寧斬剛的神色一點都不驚訝,猜想他可能老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沒受到沖擊,他想了想,便抱拳告退了。

榮王妃非常緊張,她不斷地道︰「你听錯了,不是那樣……」

「本王當然沒有听錯。」寧斬剛淡淡地道︰「事實上,這件事在你嫁進來不久,本王就知道了。」

榮王妃像被狠狠打了一巴掌,她不禁睜大了眼楮,「你說什麼?你早就知道了?」

「不錯,饒是如此,本王也從來沒有把華兒當別人的孩子,一直視如己出。」

榮王妃知道確實是這樣,他待三個兒子並無差別,但這並不是重點!

她咬牙切齒地問︰「是誰告訴你的?一定是陸青青那個賤人!她和紅錦兩人都知道,一定是她!」

「不是青青。」寧斬剛平靜地說道︰「是華兒的親生父親。他來找過本王,他深愛你,希望本王成全你們,但要成全你們,除非本王休了你,可若是你被本王休了,以他的家世背景,你在任家也將無立足之地,所以本王並沒有答應他。」

榮王妃臉色一片煞白,「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寧斬剛垂著眸子,表情十分平和,「本王和青青在一起後,將這個苦惱告訴青青,青青跪著求本王裝不知道,求本王要善待你和月復中孩子。她說你很可憐,你和那 書生是真心相愛,可任相不同意,一定要把你嫁來榮王府,你只是任相手中的一顆棋子,青青央求本王不要休了你,她說若你被休了,任相一定會殺了你。」

榮王妃怔怔然的不說話了,她恨極了的丫鬟,欲除之而後快的丫援,居然一心一意為她著想,她不禁回想起童年時的種種,青青總是陪在她身邊,在她因為她爹的獨裁而喪志時,青青會溫柔的給她加油打氣,要她不要灰心,跟她說守得雲開見月明,可是她對青青做了什麼?她要她的命……

她驀然間淚流滿面,她看著眼前的男人,雖然二十多年來他都冷待她,可他實則待她不薄,默默接受了不貞不潔的她和她的孩子,她哪有臉指責他虧待她?

「如果我說我現在要去找青青,向她說一聲對不起,你會相信我嗎?肯讓我去見她嗎?」

寧斬剛眼底有抹難得的柔和,對她說道︰「你去吧,我想青青也一定有很多話想對你說。」

榮王妃拭去淚水,迫不及待的飛奔而去,寧斬剛知道,從此以後他不必再防著她了,她不會再傷害陸青青了。

裴班芙如今是榮王府的三夫人,可她有個小小的苦惱。

她爹已經答應,等裴元瑛、裴元康再大一些,就要來京城與他們同住,也給裴元康找個好 書院。

可府里有榮王妃當家做主,她不可能把家人接來同住,若是分開住,她又不能時時見到他們,要見他們還得大費周章出府,令她好生苦惱。

沒想到,她這苦惱被寧淺平輕易的解決了。

「我們搬過去跟他們一塊兒住不就行了?」

裴班芙很是驚喜,「真的可以嗎?」

寧淺平笑道︰「為什麼不可以?從前我也是在你家生活,只是地方換來京城罷了,沒什麼不同。」

裴班芙卻皺了皺鼻子,道︰「當然有不同,你現在是榮王府的公子……」

寧淺平卻揉著她的頭道︰「我的娘子,你不是知道嗎?我又不是原主,並不會渴望住在榮王府與他們培養感情,我更喜歡和爺爺、裴大叔他們一起住。」

他們兩人至今還有些改不過口,裴班芙偶爾會喊陸青青大娘,寧淺平也比較習慣叫裴再思大叔,不習慣稱岳父。

「可是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他們啊?」裴班芙唉聲嘆氣,她真的好想她爺爺、她爹和元瑛、元康喔。

陸淺平笑意加深了,手搭在她肚子上,「我敢打包票,等你生了孩子,再遠他們都會來看你。」

裴班芙下意識地看著自己平坦的月復部,「那我什麼時候才會懷上孩子?」

寧淺平壞笑道︰「現在。」說罷,他手已經不安分的往她身上去了。

裴班芙嗔道︰「淺平哥,你別亂來好不好?現在大白天的……」

寧淺平不管不顧地把她壓進床里,「誰說大白天不能恩愛?」

「淺平哥,你等會兒要上朝……」

「所以我們要把握時間。」

裴班芙還想說什麼,她的唇已經被他蓋住了,她的聲音淹沒在他的唇里,過一會兒就只剩她的小小申吟了。

時光流逝,冬去春來,寧淺平治好了東河,寧襲想要給他升官,但他推辭了,他並不想要高官厚祿,他只想要治河,若是升了官,要處理很多雜事和官場上的人際關系,讓他不能專心治河,那不升也罷。

裴班芙在入秋時生下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因為古代生產條件差,寧淺平很是緊張,全程陪在旁邊。

他這行為令穩婆們很是詬病,哪有男人進產房的?就他堅持一定要。

裴班芙生了個大胖兒子,取名寧質,孩子滿月時,裴一石、裴再思、裴元瑛、裴元康真的都來看她了。

王意菱因為也快臨盆了,所以沒法來,兩個閨中好友只能遙遙祝福對方一切順利平安。

冬天時,相府傳來不幸的消息,任秉震犯了心疾,早晨起來,起個身,當下就往生了。

寧淺平研判應是心肌梗塞,這種疾病最容易在冬天發作,才會去得那麼快。

任秉震千算萬算,謀劃種種,卻沒算到自己的命不長,他的野心都跟著他的死亡一起埋葬了。

相府辦起了喪事,榮王妃卻松了口氣。

她終于可以擺月兌她爹的控制了,現在的她,根本不想寧藏華坐上什麼天子之位,她連世子之位也不許寧藏華去想,還要他速速打消念頭,不許再有非分之想,她的轉變,有目共睹。

轉眼到了年底,要過年了,榮王妃和陸青青和樂融融的指揮下人采辦年貨,裴班芙樂得當個甩手掌櫃,待在房里寫她的龍陽小說。

寧質則越來越可愛,成了榮王府的開心果,寧斬剛現在最疼他。

寧淺平逗著孩子玩,嘴角泛起了微笑。

天下之大,等到孩子能走路時,他便要向皇上請個治河欽差,手持天子劍,帶著孩子和他的芙氣娘子,走遍天下去治河。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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