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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光 -【嬌妻力拔山】《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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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9-1 00:17:57
標題:
風光 -【嬌妻力拔山】《全文完》
風光 -
嬌妻力拔山
打出神兵利器之人的妻子條件──
煮得一手好菜、個性溫柔似水,還能一刀嚇阻惡人找碴!
自成親後,元修就發現外表柔弱的小嬌妻實則深藏不露,
不僅直接把瓦片踩成暴雨梨花針,甚至能一刀將砧板劈成兩半!
但若撇開這些不談,麥芽其實是個最最稱職的賢妻良母,
她做菜手藝一流,讓被師娘的暗黑料理荼毒多年的他吃到正常食物,
身為鐵匠的他為了打造神兵利器沒日沒夜工作,她卻把他照顧得極好,
他多日不著家,村里都傳他外頭有人了,她依舊信他護他,
可就是這樣的好妻子,竟在听到他要丟下她去打仗時瞬間化身母夜叉……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9-1 00:18:41
編輯推薦
最強反差萌
平時我就很喜歡看韓劇,總覺得他們的戲劇元素很多樣化,什麼樣的設定都有,前不久甚至還看到男主角是喪尸的,讓我一直對韓國編劇們的腦袋感到很好奇,究竟是有多大的腦洞才可以這般天馬行空呢?
當然,我內心也有幾部至今都還覺得印象深刻的戲劇,《大力女子都奉順》就是其中之一,而最大的原因就在于角色上。
劇中都奉順是一名個子嬌小卻力大無窮的女生,找了不到一百六十公分的樸寶英來演只能說非常成功,尤其她跟男性角色們清一色都有「最萌身高差」,看上去反差萌可以說十分明顯。
而在《嬌妻力拔山》里頭,女主角麥芽也是一個外表看似柔弱,實則力氣驚人的小姑娘,因此她的婚事令父母十分頭疼,就怕貿然把她嫁出去,沒幾天就會落得謀殺親夫的下場。
除了這項「一技之長」,麥芽還有很多其他優點,她的廚藝一級棒,再普通的食材到她手里都能擁有讓人想把舌頭咬到的味道。
此外,她待人真誠且貼心,能看到並顧及每個人的需要,像是村長家的孫媳婦快生了,她會提醒他們要預先找好產婆,也因為這份真心,大家都很喜歡她,有她在的地方通常都伴隨著歡笑及熱鬧。
這樣善解人意又溫柔體貼的好姑娘,自然希望她也能收獲屬于自己的幸福,不過究竟要有怎樣的「漢草」才能承受麥芽的超人之力,就請各位往下翻來尋找答案啦!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9-1 00:19:03
序
風光
故事中的女主角麥芽是一個喜歡熱鬧的人,書中有她在的地方就有歡笑,這樣個性的人到哪里都會受歡迎吧?
麥芽的……呃,算是一技之長,那身媲美超人的力量,其實風光是很羨慕的,在寫稿的時候,時常幻想自己若也有這種長處該有多好。
因為風光的駕駛執照就是雞腿換的,平時上路還好,一遇到停車就完蛋,再大的格子都停不好,在這種情況下,麥芽的長處簡直不要太好用,直接徒手把車子搬進車格里就好,多麼干淨俐落,無怪乎風光會這麼羨慕啊!
至于男主角元修,風光不諱言,他就是自己喜歡的那道菜啊!風光不喜歡時下流行的縴瘦蒼白小弱雞美型男主角,反而喜歡高大威猛有肌肉那一型,因為風光自己也不小只,若不找個更大只的站在旁邊,怎麼能顯出自己的嬌小呢?所以那種腰比風光還細的書生型,在這本書里前半部就領便當了。
不過女人是多變的,風光也不例外,說不定肌肉看膩了,下本書又會冒出個月復黑心機讀書人之類的男主角也說不定,敬請大家期待。
風光希望大家都好,身體更健康,賺更多的錢,有更多的好書可以看,讓我們一起跨越難關,奔向新的生活吧!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9-1 00:19:28
第一章 麥家有女力氣大
劉媒婆晃著臃腫的身軀,腳步沉重的往前疾走,好不容易走到一處老沙果樹的陰影下,她停下腳步長吐口氣,抬起頭眯眼看了看斜掛東山的日頭。
「什麼鬼天氣熱壞人,真真累死我老婆子了。」她咧開一口黃板牙罵罵咧咧地道,「要不是為了顧家那十兩銀子,何苦這般拼命喲!」
手上的絲絹胡亂抹了把臉,汗水與脂粉全混在一起,一張臉盤兒紅一塊、白一塊,頰邊落下的幾縷頭發汗濕成了一條條黑影,看上去好不駭人。
晉省西南一帶夏季向來不熱,到了秋季更是寒涼,但今年卻很反常,連續幾個月的大太陽由夏季延續到秋季,鳥雀的鳴叫聲都少了,田里的麥子奄奄一息,倒是沙果長得還不錯,結實累累。
劉媒婆口干舌燥,順手摘下樹上尚未完全轉紅的沙果狠狠地啃了一口,然入喉那酸汁又讓她呸了幾聲,氣得將沙果扔在地上。「這要命的路底村啊!從鎮子上過來就得一個時辰,走得我老婆子腿都快斷了,現在連個果子都這樣難吃。」
她抿了抿嘴,想找個村人問問路,恰巧轉頭看到一旁溪流經過的草棚下,幾個婦女正在洗衣,遂也顧不得日曬,邁開腳步吭哧吭哧地邊喘邊走過去。
「唉唉,你們是路底村人吧?」劉媒婆又抹了把臉,站在原地狠喘一陣後,才有氣無力地問道︰「你們知不知道麥家在哪里?就是家里賣酒,有個閨女兒叫麥芽的那家。」
「麥芽啊?」棚子里一個大嬸指著不遠處的一戶青磚瓦房。「那戶就是麥家,村里有大半不是窯洞就是土胚屋,蓋得那樣好的房子不多,很好認的。」
另一名上了年紀的婆婆來不及擰干手上的衣服,只是先往木盆一扔,便好奇地問道︰「找麥芽做什麼呢?」
路底村位于平陽府鄉寧縣大垛鎮轄內,是鎮上前往鄉寧縣城的必經之處,不時會有官兵經過,村中因此夜不閉戶,犬不夜吠,無聊得很,所以只要有點新鮮事,村民們都是興致勃勃。
劉媒婆那有些賊兮兮的小眼一轉。「找麥家的閨女還能有什麼事?提親唄!」
「麥芽要嫁人啦?怎沒听麥家人說過?」
「鎮上那顧家的秀才看上了麥芽,這不就央婆子我來提親了?你們路底村啊,要辦喜事羅!」劉媒婆說得笑吟吟,頗為自己的機智得意。
一般媒婆來商談婚事,尤其是在連相看都沒有的階段,不太會大張旗鼓的挑明雙方是誰,否則事後若是沒成,不僅雙方臉上難看,對女方的聲譽更是致命的打擊。
但這麥家听說是個油鹽不進的,顧家先前已暗示過結親一事,但麥家卻不知為何婉拒了,這次會找上劉媒婆,便是看上她說親少有不成的本事。
劉媒婆靈機一動,把顏麥兩家結親的事宣揚出來,那叫麥芽的閨女若還要名聲,這樁婚事麥家豈能不應?
果然,不明就里的村民一听都很是驚喜。
「麥芽要嫁秀才啦,還是嫁到鎮子上!這顧家是什麼人家,居然還特地找了媒婆來村子里……」
「麥芽的弟弟麥莛可是十里八鄉最年輕的秀才,麥家家底也厚,嫁個鎮上的秀才又怎麼了?咱們麥芽可不算高攀。」
「麥芽今年也十六了,要不是麥家舍不得,早該嫁了……我得快些把衣服拿回家晾了,還來得及去麥家說聲恭喜!」
瞧這群婦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這樁婚事很快就會傳出去,劉媒婆笑得合不攏嘴。「各位嬸兒先悠著點,也得讓我去把這事說成了,你們再來賀喜也不遲啊。」
這事兒該是成了大半了,想到顧家那十兩銀子,劉媒婆難掩喜意,頂著烈陽再次往麥家的方向行去。
麥家在大路邊有個酒坊,靠著祖傳釀酒秘方賣與附近居民及往來商旅酒水,生意很是不錯,再加上也有幾十畝田租的收入,讓麥家蓋起了大房子,還能供大兒子麥莛讀書。
今日酒坊恰好休息,麥父麥母也樂得在家躲懶一天,偏偏就這麼巧,遇到了不懷好意的劉媒婆。
麥家的院門只要有人在,一向是不關的,屋內麥父正在試喝三年陳釀的高粱酒,此酒以大麥青豆作麴,兼之村中井水清冽,釀出來的酒清澈馥郁,甜味綿長,很受歡迎。
劉媒婆一踏入院子,還沒見到人就先高聲吆喝了一聲,「報喜咧!」
驟然听到這尖銳的聲音,麥父不由得手一抖,大好的酒水就這麼灑在地上。
一旁原也準備品酒的麥母更是嚇得跳了起來,一會兒又慶幸自己還沒拿起杯子,「怎麼回事?大白天的嚇人呢!」
不過對方喊的好像是報喜,麥父麥母倒也沒有板著張臉,只是一前一後想到院里看清楚,劉媒婆卻已經自個兒踏進正廳了。
迎面便看到一個頂著大花臉、穿著俗艷的婦人,麥父有些懵。「你是哪位?」
「大喜啊,大喜!」劉媒婆劈頭就是一陣莫名其妙的賀喜,听得麥家父母一頭霧水。
「喜從何來?」麥父愣愣地問。
「唉呀,有大官人讓我劉媒婆來向你們家閨女麥芽提親,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劉媒婆越說越大聲,像是怕後頭跟著的村民听不見似的。
麥父麥母一听,臉色不由奇怪起來,眼中還帶著絲絲怒氣。他們連誰來提親都不知道,這劉媒婆就大聲嚷嚷出來,他們家麥芽名聲還要不要了?
麥母不由僵著臉,「不知道是哪家兒郎?這位……劉大娘不如進門說?」
這一路劉媒婆也真是累得慌,便也不推托,大搖大擺的進到了麥家,一坐了下來,不客氣地自己倒了方才麥父品嘗的酒喝了起來。
那可是要賣錢的好酒……瞧那劉媒婆喝酒像喝水一樣,麥母一陣心疼,連忙抱起酒壇,打哈哈道︰「這酒還不成呢!用來待客真是怠慢了,我讓麥芽替劉大娘泡壺茶來。」
說完便急急忙忙的把酒抱走,看得劉媒婆一陣皺眉。
這酒水明明還不錯,麥家這麼小氣怎麼成?這樁婚事她還想兩邊拿好處呢!
她咂巴了下嘴,一邊回味著美味的酒水,一邊說道︰「這回我是替鎮子上的顧景崇顧秀才來向你們家麥芽提親的。顧家你們該知道,人口簡單,就顧秀才和他的父母,所以嫁過去不會有兄弟妯娌的問題,日後家產也都是顧秀才的。人家顧秀才樣貌出色又有功名,想著要不這兩個月就過了禮,年底之前成親……」
麥父麥母越听眉間的溝壑越深,這劉媒婆說得一副大事底定的樣子,但麥家在大路旁賣酒消息也靈通,那顧秀才年齡逼近而立,比麥芽大了十來歲不說,中了秀才後幾年也沒見他考上舉人,最重要的是顧秀才本人瘦得像根竹竿似的,風一吹就倒,著實不符合麥家對女婿的要求。
不過麥家拒絕顧家親事的真正原因其實在麥芽這方,只是不好說啊……
「不瞞你說,顧秀才家有意與我家麥芽結親一事,先前他們已派人來透露過。」麥母說得很委婉,「不過顧秀才我們實在高攀不起,所以才拒絕了。」
「顧家可不嫌棄你們一家泥腿子。」劉媒婆的笑容有些收斂,變得皮笑肉不笑的。
「不不不,當真是高攀不起。」這回說話的是麥父,「顧秀才以後是要做大官的人,他的妻子定然是要能撐起家門、與人交際的,小女心性純真不經事,官夫人那是萬萬做不來的,我們只想讓她嫁個平頭百姓,有點兒家產,小門小戶事情也少,那就行了。」
這話倒沒怎麼說謊,麥父的確不想將麥芽嫁入太復雜的人家。
「這話怎麼說的,你們麥家不也有個十四歲就考中的小秀才嗎?」在劉媒婆听來,那些都是麥家推托的借口,所以她也有些不耐煩了。「你們家麥芽要與顧秀才結親的事,村子里的人可是都知道了,你這會兒不應,難看的可是你閨女。」
麥家夫婦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麥父也不想再與劉媒婆周旋了,這老女人就不是個好東西。
「村里人都與我麥家交好,待我出去解釋一番,他們會理解的。我還是老話一句,高攀不起,而且我這麼說可是為了顧秀才好,他與我家麥芽實非良配。」
「我說你這人怎麼這般不識相?真以為你們麥家的閨女有多好?告訴你,過了這個村可沒那個店,顧家雖非大富,在鎮子上也是有些影響力的……」劉媒婆罵得口沫橫飛,什麼污言穢語都出來了。
廳外站著的麥莛看得義憤填膺,手握拳頭就準備進去大罵一場,突然一只手由後頭搭住了他的肩,他整個人瞬間像被大山鎮壓,已經邁出去的腳怎麼也無法前進。
麥莛回頭一看,果然是他那傻乎乎的姊姊麥芽。
麥芽有著一張圓臉,大眼翹鼻,笑起來臉上還有兩個梨渦,十分甜美可人。皮膚原就白皙的她今日穿著一襲鵝黃色的棉衫,更凸顯了她嬌軟輕女敕的氣質,看上去就是個好欺負的,讓麥莛心都堵了起來。
「大弟,你臉色怎麼這樣難看?」麥芽另一只手還端著茶,偷偷的把頭探過去看了一眼。「是屋子里那老婆子說什麼惹著你了?」
麥莛神情復雜的望著她,那劉媒婆滿口髒話,又破壞姊姊的名聲,叫他如何說得出口?
「那老虔婆,就是……總之她不是個好人!」
「你說他不是個好人,那她肯定是個壞人,大弟你放心,大姊替你教訓她,包管她屁滾尿流的。」麥芽香腮都鼓了起來,一個轉身便要去替弟弟出氣。
「你等等,別沖動……」麥莛壓低了聲音,卻是攔不住她。
麥芽就是個直脾氣,雖然她乍看之下像只小女乃狗一樣毫無威脅性,連生氣都讓人覺得可愛,說話也是軟軟糯糯的,但真惹火她,那破壞力可不是蓋的。
麥莛急得跳腳,只能看著姊姊的背影急急交代道︰「那是媒婆啊!不管你想干啥,別讓她發現是你干的——」
此時麥芽已將麥莛拋在腦後,只是朝後頭的弟弟隨便揮了揮手。
因著性子直,她也沒勉強自己笑,走到廳中時已是面無表情,只是在劉媒婆身邊默默的奉上了一杯茶,順手將茶托有些用力地放在了茶幾上,然後輕輕的踢了劉媒婆所坐的椅子一腳。
劉媒婆的注意力此時全被麥芽吸引了,這閨女稱不上絕色,卻是嬌女敕清新,看上去很舒服,皮膚又白眼楮又大,要是能笑一下必然更出色,無怪乎吸引了顧秀才那等眼高于頂的人。
瞄了幾眼之後心里有數,劉媒婆便將眼神放回麥家父母身上,繼續大放厥詞,「總之呢,外頭村民都在等著看呢,要是你們執迷不悟,我只要回鎮子上多說幾句……嘖嘖,你們麥芽以後要嫁到鎮上是作夢羅……」
「你這哪是來相談婚事,根本是脅迫!」對方這般無恥,麥父索性也撕破臉。「總之這門婚事我們麥家不應,你滾吧!」
「你叫我走我就走?」劉媒婆冷笑。「我今日非等到一個肯定的答案不可,難道你們還能將我打出去?告訴你,你們要敢踫我老婆子一下,我絕對和你們沒完——」
這句話的尾音還沒完,就見劉媒婆身體突然一歪,坐著的椅子不知怎麼嘩的一聲垮了,她那肥胖的身軀往地上重重一摔,發出巨大的聲響,還揚起了一片灰塵。
麥父麥母傻眼了,完全不明白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哎喲,摔死我這把老骨頭了……你們家這什麼破椅子……」
「說不定是大娘你太胖了。」立在她身後的麥芽天真地冒出了話。「這椅子我們家的人坐了那麼多年,也沒出什麼事啊。」
「還不快來扶我!」劉媒婆完全爬不起來。
麥芽無辜地道︰「我不敢,你說踫你一下你就要和我們沒完。」
劉媒婆氣壞了,好不容易一手按著旁邊的茶幾就要起身理論,想不到這麼一個重按,那茶幾也垮了下去,劉媒婆又一次摔在地上,這回可是正面著地,那聲響讓麥家人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一連兩次這麼跌也太蹊蹺,麥父眼尖地看到落在地上的茶托,不由想到了什麼,狐疑地望向自家女兒。
麥芽倒是理直氣壯。「她讓大弟很生氣。」
所以你就替他出氣?麥父麥母望向劉媒婆的目光頓時變得一言難盡。
然而這個時候,劉媒婆猛地一個躍起,悶著頭往外沖去,邊沖還邊叫道︰「打人啦!麥家打人啦!」
日頭漸漸移到天中,大路上一輛牛車由大垛鎮的方向來,經過了麥家的酒坊後,彎進了路底村。
牛車上坐著一名中年婦人,衣著打扮干淨整齊,車上全是糧米鹽糖等物,還有一些箱櫃,車轅上坐著一名年輕壯漢,皮膚黝黑,全身肌肉賁起。
那婦人生得頗為美貌,說話也是溫溫柔柔,她打量了一番路底村的風景,笑咪咪地道︰「元修啊,這路底村景色倒是不錯,就是不知道村民好不好相處。」
「落籍時我見過村長,態度頗為和善,師娘無須擔憂。」年輕壯漢生得算是俊朗,但臉上線條頗為冷峻,說話都不帶笑容,反而有股狠勁。「至于其他村民,他們不敢惹我。」
被稱為師娘的婦人見元修冷酷的模樣,沒好氣地道︰「你這孩子就是這副凶神惡煞的模樣,才會二十來歲了還娶不到妻子……你不能笑一個嗎?至少也別讓人怕你。」
元修沉默了一下,方道︰「我怕笑起來他們更怕。」
說完他還咧了下嘴角,可以想見他已極力想表現得溫和,但這般面相一勾起唇角,妥妥的一副準備大開殺戒的模樣。
趙大娘哭笑不得,嘆了口氣也不再說他了。
牛車慢慢駛入村中,經過了老沙果樹,隨即听到不遠處一陣吵嚷。
「打人啦!麥家打人啦!」劉媒婆狠狽地由麥家奔出,一見到站在門口的村民門,立刻在門口又哭又叫、倒地撒潑起來。
一名大嬸看得不解。「你這婆子,不是說替鎮上的顧秀才來向麥芽提親嗎?怎麼又喊起麥家打人了?」
劉媒婆瞧自己引起注意了,便哭得更大聲,「我老婆子千里迢迢從鎮子上來,要給這麥家閨女說個好親,結果麥家不但嫌棄人家顧秀才,最後居然還打人了!」
「麥家可是做生意的,一向與人為善,哪里像你說的那般壞。」村民們畢竟認識麥家較久,對劉媒婆的話並不相信。
劉媒婆連忙撩起自己的袖子,露出白花花的手臂,果然上面是一片片的紅痕。「你們瞧瞧,你們瞧瞧,我被打得渾身是傷,要不是老婆子我跑得快,說不定都要被打死啦!」
這一幕被牛車上的元修與趙大娘看得真切,趙大娘不由幽幽一嘆。
「這媒婆在婚事尚未議定前就把說親的對象嚷嚷出來,肯定不懷好意。」她雖只听得一鱗半爪,卻大概能猜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那身傷痕,不是人打的。」元修只是淡淡地道。
「咦?那不是栽贓嗎?遇到這樣的媒婆真是背了運了,該不會那媒婆用這種方式,想強說女方嫁與那啥秀才吧?」趙大娘皺起眉,「元修,咱們要不要幫幫忙……」
「初來乍到,閑事莫管。」元修冷眼看著這一切,並沒有出手的打算。
趙大娘微微搖了搖頭,這孩子自從他的師父趙義死去後,原就淡然的性子變得更加冷漠,她知道這是保護自己的表現,卻也實在太過了,這世上並非每個人都是壞人。
她的目光又落向了那混亂之處,此時屋內的麥父麥母終于追了出來,听到劉媒婆顛倒是非,不禁氣得倒仰。
麥父怒道︰「明明是你這老虔婆太胖,坐壞我家椅子,還按倒我家茶幾,自己弄得一身傷,現在倒來誣賴我們打人!」
麥母也氣得渾身發抖。「你一出我家門便要死要活的,究竟想干什麼?」
「我還能干什麼?我老婆子辛辛苦苦來提親,卻被你們打成這個樣子,待我回去就讓顧秀才替我寫狀紙告到衙門,說你們麥家謀財害命!」劉媒婆這話毫無道理,但衙門兩字一出,的確震懾了這群純樸的村民。
這年頭鄉里鄉親要有什麼摩擦,通常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衙門對大伙兒來說就是個神聖又恐怖的地方,不管有沒有犯罪,彷佛一走進去就會被打板子殺頭似的,縣太爺那更是天皇老子般的存在,所以眾人皆是敬而遠之。
瞧麥家父母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劉媒婆得意了,「不過如果你們願意將麥芽嫁進顧家,說不定顧秀才會看在麥芽的分上放你們一馬,我老婆子也就不告了。」
這會兒不僅麥家父母,連村民們都听懂了。這是逼婚啊!
元修與趙大娘的牛車緩慢的經過了吵鬧的眾人,他冷冷往麥家一瞥,原本很快便想收回目光,卻在轉眼時不意見到窗邊立著的一個倩影。
那女孩兒面容嬌女敕清秀,無辜的大眼水光盈盈,紅唇緊抿著,像是受盡了全天下的委屈般,令人忍不住想憐惜她。
元修覺得心頭被什麼擊中了,銳利的眼神頓了頓,彎身由牛車上的布袋里拾起一枚紅棗,順手便往劉媒婆彈去。
下一瞬,劉媒婆突然覺得左後膝一陣劇痛,不能克制的一個歪身就往旁邊栽去,她身邊恰好是個小泥塘,眾人只听得啪的一聲,劉媒婆直接摔成了只滾泥豬。
原本還議論紛紛的眾人都愣住了,呆呆的看著劉媒婆在泥里掙扎。
劉媒婆呸呸呸地吐掉了滿嘴發出草腥味的泥,仰頭看到自己的糗樣被村民看個正著,不由惱羞成怒,頓時又鬧了起來。「殺人啦!這一定是麥家主使的,你們路底村的村民聯合麥家要殺人啦!」
路底村的村民雖善良卻不蠢,莫名其妙被栽了個殺人名頭,誰也不可能認,劉媒婆以為第一次能嚇住村民,第二次也可以,實在是打錯算盤了。
「你這老虔婆說什麼呢?明明是你自己跌進去的,根本沒人踫到你!」
「我明白了,你就是用這一招來恐嚇麥家的吧?什麼麥家打人,根本是你胡謅的!」
「我們每個人都可以替麥家作證,你這老虔婆就是來訛詐騙婚的!你要上衙門就去,咱們路底村和你杠上了!」
村民們一人一句說得劉媒婆又羞又臊,之後她如何屁滾尿流的離開路底村,元修並不在意,只是在牛車徹底經過麥家之前又往那窗口看了一眼,伊人已不在,徒留一室陽光。
其他人或許沒發現元修出手,但坐在牛車上的趙大娘看得一清二楚,她不由打趣道︰「你不是說閑事莫管?」
元修身體僵了一下,隨後面不改色地說道︰「我們蓋的新房就到了,離這麥家只有幾步遠,敦親睦鄰也是應當,那老婆子一直吵著,師娘也心煩。」
說著,他索性直接轉移話題,指向了不遠的一處房舍。「這村子雖多是窯洞和土胚屋,不過我們是住磚瓦房,還帶個小院子,就和這麥家一樣,師娘不怕會住不慣。」
敦親睦鄰還能敦到鄰居不知道,這小子理由找得還真牽強。
趙大娘笑了笑,舒展了子,意有所指地道︰「看來這村子不僅風景好,姑娘也長得好啊……」
劉媒婆是個混不吝的,麥家也不想和她結怨,在她灰溜溜離村之前,還是塞給她一兩銀子,順便又重申了一次麥芽不會與顧家結親。
小秀才麥莛對此很是不悅,要不是父母交代他不許出去,他肯定出來將那老虔婆罵個狗血淋頭。
那顧景崇會寫狀紙告衙門,難道他就不會?他的文采可是比那屢試不第的家伙好得太多了!
劉媒婆走得狼狽,麥莛遠遠跟在後頭,親眼確認那老虔婆的確離開了路底村後,才踏著沉重的腳步回家,內心哀悼著自家姊姊不平順的婚姻路。
明明姊姊長得好,嬌女敕卻不柔弱,笑起來甜蜜蜜的,就是一個男人會喜歡的模樣,兼之她擁有一手好廚藝,路底村的人由老至少沒少吃她做的東西。再者她女紅也還不錯,做出來的繡品在鎮上的繡坊能賣出不錯的價錢,性格說起來也是溫和軟綿,只要不欺負到她身邊的人就行,偏偏在他眼中什麼都好的姊姊就是有那麼一點點點的小缺點,致使家中不敢輕易將她嫁了。
年紀輕輕的麥莛如大人一般嘆了口氣,慢慢的走回屋子里。
一入正廳,劉媒婆造成的混亂已經收拾好了,抬眼便看到自家父母又將那壇高粱搬了出來,兩人正舉杯慶祝著劉媒婆鎩羽而歸,麥莛看了心里堵得慌,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姊姊少根筋,父母也沒好到哪里去。
他覺得自己為了這群不靠譜的家人愁得都要少年白頭了,要知道那劉媒婆雖是走了,還不知道會不會在鎮上亂說,破壞姊姊的名聲呢!
麥莛無言地走到廳中坐下,麥父麥母這才注意到大兒子由外頭進來。
麥父笑呵呵地問道︰「莛兒可要喝些?外頭天熱,這高粱在井里涼了一陣,喝了正好。」
他可沒這麼好的酒量,能把高粱當水喝。
麥莛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我喝茶便成。」
他替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幾口解去暑熱,又語重心長地道︰「爹、娘,這次來的媒婆雖不好,總不能以後來一個咱們就趕走一個,大姊的婚事到底要怎麼辦?」
提到麥芽的婚事,麥父麥母也沒喝酒的興致了,齊齊放下酒杯。
麥父先是凝重地道︰「總之那顧秀才決計不能嫁,先不說顧家好不好或那顧秀才人品如何,就咱們麥芽那情況,嫁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那不是害人嗎?」
麥母嘆了一聲,面露為難。「是啊,咱們和那劉媒婆說的可都是大實話,不讓麥芽嫁過去實是為了那顧秀才好,咱們麥芽睡個覺都可能折斷他的手,這真是……不敢想啊!」
「難道就因為大姊天生神力,這輩子就嫁不出去了嗎?」
麥莛此話一出,廳中陷入一陣沉默。
麥芽無庸置疑是個甜姐兒,但從小就顯露了驚人的力氣,三歲時就能舉起家中驢子才推得動的石磨;五歲好奇的模了下鎮上老爺家門口的石獅,小手直接將那石獅腳下踩的石球給掰下來玩……
她一直到過了十歲才慢慢學會控制自己的力氣,平時生活正常無虞,甚至在家中搬酒壇子的時候比任何人都管用,只不過仍是有疏忽的時候,折斷鐵鍬或推倒院牆是常有的事,所以即使來求親者幾乎踏破門檻,麥家還是不敢輕易應了。
「至少,咱們麥芽以後的夫婿得夠壯,最好還會武功,能夠禁得起幾次的……呃,打擊。」麥母說得含蓄。
「是啊。」麥父也慨嘆起來。「瞧瞧來說親的那都是些文弱之人,別說麥芽了,就是我都能一手撂倒,顧秀才在那群人之中算是條件不錯的了,只是那骨瘦如柴的樣子,看上去就替他擔心。」
麥莛不屑一顧地道︰「那顧家我知道,雖是住在鎮子上,因著顧秀才的功名也有點臉面,但家境也就一般,估計他們大半也是看上了我們家底不錯,大姊的嫁妝肯定不差。再者我還是個廩生,顧秀才若還想再進一步,少不了要找人討教,若他成了我姊夫,難道我還能不管他?
「要是更進一步的人是我,說不得他以後還得借我的勢,所以說就算不是為了顧秀才的生命安全考慮,那顧家也嫁不得,只是這回我們沒應了顧家,看那劉媒婆的態度,這件事恐怕不能善了。」
麥莛雖然想得多,但他的推測可不是無的放矢,那顧景崇的父親由混混起家,認識的人三教九流,也暗中做過不少骯髒事,顧家若要對他們家來陰的,那可真是防不勝防。
麥母听完他們父子的分析,不由哭喪著臉。「我可憐的麥芽啊!萬一這顧家想對她做些什麼,那該怎麼辦?」
麥莛差點沒翻記白眼。「娘,你覺得大姊會怕那個?」
麥母的話頓時哽在喉頭。也是,好像更該怕的是顧家。
此時,麥芽由後頭出來了,身後還跟著麥家最小的兒子,才五歲的麥穗。
麥穗自小就玉雪可愛,在家極為受寵,他巴巴地看著姊姊手上端著那盤深褐色切成小塊的糕點,乍看之下沒什麼稀奇,但放到眼前才發現這糕點發出甜香,里頭摻了碎核桃及果干,上頭還點了白芝麻,十分討喜。
小麥穗在全家人之中最喜歡的就是會做出各種美食的姊姊,這回因為他饞沙果了,吵著要吃,但沙果還沒熟透酸得很,麥芽索性做成糕點滿足這小饞鬼。
小麥穗可是從她一開始做就在旁邊等,口水都快流光了,這會兒麥芽停下腳步,他也就順勢貼了上去,撒嬌地抱住她的大腿。
麥芽用兩只手指輕易地將他由自己大腿上拔開,笑吟吟地先拈了一塊給他,方對著廳中眾人道︰「我把還沒熟透的沙果加糖煮了搗成泥,然後摻入糯米粉,核桃碎、還有去年做的沙果干摻水一起炒了,最後放涼切塊,灑上芝麻,吃起來綿糯有嚼勁,又有沙果的香味,應該不錯的。」
她平時就喜歡搗鼓這些,做多了就分給村里的人,橫豎麥家也不差這點材料錢,還能替麥芽博個好名聲,他們也就听之任之。
何況麥芽那無師自通的手藝還真不是蓋的,不是麥家人自吹自擂,她做出的糕點吃食可要比大垛鎮上最大的飯館、最火熱的糕點鋪還要好吃許多。
麥家人立刻上前取了一塊來吃,還真別說,那酸酸甜甜、香軟又有嚼頭的口味,一下子就征服了大伙兒的胃,又紛紛取了第二塊。
麥莛看著雙手都抓著糕點,還要緊緊黏著姊姊的麥穗,不由取笑道︰「我看是小弟想吃沙果了,但現在沙果還不能吃,大姊才會做成糕點吧?」
不愧是秀才,隨便猜都是一語中的,其他人聞言皆笑了起來,麥父更是不客氣地捏了下小兒子的鼻頭。「你這小饞鬼,到時候你姊嫁出去了,看你怎麼辦。」
小麥穗半張臉躲到了麥芽身後,仍是不忘先咬一口沙果糕,才含糊不清地道︰「姊姊不要嫁人就好了。」
「大姊不嫁人,你要養她?」麥莛似笑非笑地問。
「我養啊!」小麥穗點了點頭,可認真了,不過還是加了句但書。「只要姊姊一直做好吃的給我吃就好。」
廳里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麥芽沒好氣地輕點了下小弟的頭。「橫豎我不做給你吃,你就不養我了?」
小麥穗很委屈,大眼濕漉漉地看了她半晌才說道︰「那還是養的嘛……」
麥莛忍不住笑道︰「要你養姊姊還勉強了?你放心,大姊沒這麼快嫁的。」
他不出聲便罷,一出聲麥芽的目光便落到他身上。「那如果我嫁不出去,大弟你要養我嗎?」
麥莛二話不說回道︰「那是自然!養你有什麼難的?你只是力氣大,食量又不大。」
「那如果我不做好吃的給你吃,你還養我嗎?」麥芽又問。
麥莛不由氣結,「我像是那種人嗎?」
麥母指著麥莛手上的沙果糕,笑道︰「有骨氣你就別吃!」
麥莛看了看廳里一副準備看好戲的家人,再低頭看看自己才咬一口的沙果糕,直接將糕點塞進嘴里,表面上卻是一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的清高模樣,屋子里又是一片歡欣笑語。
此時外頭突然傳來敲門聲,麥芽離門最近,便走出了院子,一拉開大門就被一陣陰影籠罩,麥芽本能的退了一步,才看清了來者是個年輕男子。
這人真高啊……麥芽多看了他一眼,只覺得這人怪好看的,就是看上去凶了點。
麥芽見對方雖面無表情,卻不像是要來找麻煩的,便露出了笑容問道︰「這位大哥有什麼事嗎?」
這抹笑如陽光一般燦爛,如花兒一般嬌美,門外的元修星眸微眯,半晌才道︰「我是隔壁新搬來的,姓元,來借蒸籠。」
麥芽不介意他的寡言,笑道︰「原來隔壁那大房子住的是元大哥,是今兒個搬來的嗎?那肯定很多東西都沒備齊,還有沒有其他要借的?」
她的聲音還帶著些嬌女敕,听起來軟綿綿的,輕飄飄的熨過了元修的心,在他的心湖里揚起了一陣漣漪。
「沒有,只有蒸籠。」
「那元大哥你進來等,我到灶房去取蒸籠來。」
麥芽將元修迎進了正廳,向眾人介紹了一番,便讓元修在廳中落坐,自個兒到後面去了,元修目不斜視,但余光卻隨著麥芽的身影離開了。
麥父麥母不愧是麥芽的雙親,一脈相承的心大,完全不以元修那冷峻的樣貌為忤,熱情的招呼著他。
「來來來,喝杯酒,這可是我們家自己釀的高粱酒。」麥父滿了一杯酒給元修。
麥母也笑吟吟的將裝著沙果糕的盤子推向他。「嘗嘗看,這是麥芽新做的糕點,用沙果做的,她的手藝可好了,外頭買不到的。」
麥芽做的?
元修直接忽略了高粱酒,目光望向盤子里那玲瓏可愛、發出酸甜香氣的糕點,不客氣地拈起了一塊吃下。
「好吃嗎?」麥母這問題一出,廳里從麥父到麥莛麥穗兄弟倆,全眼巴巴的望著他。
元修有一瞬間的不自在,不過仍是點了點頭。「很好吃。」
麥父笑了起來,也不在乎元修沒喝他的酒;小麥穗撞進哥哥懷里,小小的手指著盤子,眼中皆是委屈,覺得有人搶了他的糕點,麥莛好氣又好笑的向元修告罪,由盤子里又取了一塊給弟弟;麥母更是得意,口中說的都是自家女兒怎麼怎麼好,還殷勤的要元修多吃一點。
元修靜靜地看著這熱鬧的一家人,突然有些羨慕。
他三歲時被師父撿到,除了記得自己叫元修,其他一概都記不得,一直以來家中就是他與師父師娘三個人,師父一向不苟言笑,師娘也不太與人交際,他自個更是冷面寡言,家中常是冷冷清清。
今日見了麥家的溫馨,他才領悟到什麼叫做一家人的感覺。
不多時,麥芽由後廚取來了蒸籠交給元修,同時還將一個食盒遞到他面前。
「元大哥,這里面是我今兒做的沙果糕,你拿些回去與家人一起吃吧,不用客氣。」
元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謝謝。」
他取過食盒,手指不經意踫到了麥芽的手,麥芽臉上一熱,很快的將手縮了回來。
元修拿著蒸籠與食盒離開,他出了麥家的院子後往右拐,才走了不到幾步,已經回到自家院子。
趙大娘听到聲響出來,見到元修借來的蒸籠就笑了,她原本想自己去借,但元修難得自告奮勇,去的又是隔壁有個可愛女兒的麥家,趙大娘便由他去了。
她眼尖的瞥見他還帶回來一個盒食,不由好奇問道︰「這是什麼?」
「是麥芽……咳咳,隔壁麥家女兒做的糕點,滿好吃的。」
趙大娘又笑了,這孩子雖是不挑食,但能被他說好吃的可是鳳毛麟角。她打開食盒拈起一塊糕點,才入口咀嚼幾下便眼楮一亮。
「好吃!可是用沙果做的?」趙大娘又吃了一口。「我來琢磨看看,說不定也做得出來。你知道的,你師娘做的吃食是全天下最好吃的。」
元修冷峻的俊臉抽了抽,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趙大娘也不在意,擺了擺手便拿起蒸籠回到後頭,廳里又剩元修一人,他沉默地坐了一會兒,也拿起了一塊沙果糕放入口中。
村子里的沙果樹過十來天就轉紅了,麥芽做出來的沙果糕自然也更甜更好吃。
這一日,她又做了不少沙果糕,用個小籃子提著想送去給住在井邊的王家。
王嬸子與麥母交好,王叔常在麥家酒坊打酒,王家的女兒美秀與麥芽也是自小玩在一起的手帕交,所以每回麥芽做出了什麼新吃食,往往都會往王家送一份。
她走沒幾步便看到大門深鎖的元家,他們家人深居簡出,村里人只知搬來了新住戶,是一對母子,但真正認識元家人的卻沒幾個。
麥芽想起了那個又高又壯的身影,還有那張不苟言笑的俊臉,總覺得頭頂上的太陽又熱了一點,曬得她臉都紅了。
上回他來家中借蒸籠,似是也頗喜歡她做的糕點,要不等一會兒她送完王家,轉回家中再做些送給他?
如今正值秋收,家家戶戶都到田里忙活去了,路上也沒幾個人,麥芽掐著點到王家,果然只剩王美秀在家忙著做飯,麥芽送上了自己做的糕點後,又幫王美秀炒了兩樣菜,將飯碗裝得高高的,兩個女孩合力提著籃子到田里送飯。
其實麥芽很想告訴王美秀,她一只手指就能輕松提起這些菜,只不過怕王美秀嚇得與她絕交,麥芽還是乖乖地扮柔弱。
王家父母見到麥芽都很是高興,這代表著他們今兒個的午餐必然更添美味,一樣的菜色經過麥芽的手就是變得好吃許多,等揭開籃子看到那豐盛的菜肴,王家人都笑眯了眼。
王家人一番感謝後,麥芽不好意思地拎著空籃子回家,回程經過了一片小小的核桃林,只見成熟的核桃已經收得差不多了,空余地上的一些落果。
她彎撿起一顆完整的核桃,村里的核桃皮厚仁肥個頭大,家里的人都很喜歡吃,她邊走邊思忖著要不要去找種核桃的周家換一些,不意前面突然擋著個人,她差點迎頭撞上。
麥芽機警地停了步,還往回縮了一點,她可不敢不經意的亂撞人,否則眼前這誰誰誰還不被她一記頭槌撞回老家。
她抬起頭,看到的不是任何熟悉的村民,而是一個長得瘦骨嶙峋、身著長袍的男子,她並不認識這個人,但瞧這人看著她那熾熱的眼神,該是認得她的。
「麥芽!」果然那人叫出了麥芽的名字,表情流露出痛苦。「你為什麼要拒絕我?」
她拒絕了他什麼了?麥芽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你是誰?」
「我是顧景崇。」瞧她猶是一頭霧水,顧景崇又補充了一句。「我前些日子才央媒婆去你家求親。」
「我知道了,你是鎮上那顧秀才吧。」麥芽一想到那臃腫的劉媒婆,忍不住又退了一步,本能就不想離他太近。「你們家找的那媒婆實在太惡心人了,那哪里是提親,根本是逼婚吧?」
這話听在顧景崇耳中卻成了事出有因,于是他眼楮一亮。「原來是劉媒婆的問題,你若不喜歡她,那我便換個媒婆來提親。」
他說著伸手想拉麥芽,卻被她躲過,以為她是害羞,顧景崇露出了個自以為英俊不凡的笑容。「麥芽,你不必擔心,我是心悅你的,娶你並不勉強。日後待我科舉高中,入京為官,我也不會嫌棄你是個鄉下泥腿子,不管有多少侍妾通房,正妻之位永遠是你的。」
他堅持想娶麥芽為妻,除了考量到她家的家底,以及她弟弟麥莛未來的潛力,更重要的是他真的喜歡麥芽。
幾次麥芽到鎮上趕集,都會光顧他家隔壁的糧店,她那嬌女敕清新的外貌,溫柔乖巧的氣質都深深吸引著他,尤其她說話時一口軟糯的嗓音,幾乎听得他腿都軟了。
他立刻央求母親向麥家暗示兩家結親之意,想不到麥家二話不說拒絕了。
他猜測是麥家沒弄清楚他家的情況,否則堂堂秀才求親怎麼可能被拒絕,雖說麥莛也是秀才,但麥芽說穿了不過是個村姑,有他這般家世的人求親,麥家人該感激涕零才是。
于是他又找了劉媒婆,許下重利,要她一定得將事情辦成,可惜最後仍是沒有成功,劉媒婆甚至將麥家說得一無是處,還批評麥芽無才無德無貌,麥家人態度惡劣囂張。
顧景崇很生氣,但是與其說氣劉媒婆辦事不力,他更氣的是麥家不識抬舉,因著這個緣故,他親自來了,心忖只要說明自己的心意,麥芽應該就會答應了。
麥芽听到這一長串不僅沒有表現出欣喜,反而神情益發古怪,最後甚至有些苦惱的樣子,小心翼翼地道︰「那個……顧秀才,我們家拒絕你的提親不僅僅是因為劉媒婆,實是……呃,實是我並非你的良配,我也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脾性,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你這樣子……」
弱不禁風的,還不夠我一腳踹。麥芽默默把剩下的話咽了下去。
再次被拒絕,顧景崇已然有些惱怒了。「什麼為我好?那都是借口!你莫非是自卑?你放心,什麼樣的你我都會接受……」
發現這人根本說不通,麥芽不再解釋,突然向他亮出了手上的核桃,接著手掌一握,就看到那核桃裂成碎片,堅硬肥厚的核桃殼由她手掌縫隙掉落,只剩核仁完整的在她手上。
「這樣你也能接受?」她幽幽地問。
顅景崇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那可是核桃啊!連他一個大男人吃核桃都得用石頭慢慢敲開,尤其他們鄉寧的核桃可是以皮厚殼硬聞名,她居然用手一握就輕而易舉捏爆了?
「這不可能……不可能……你故意騙我,這核桃一定是假的!」顧景崇驚慌地道。
麥芽很是無奈,決定再露一手,徹底阻斷他的妄想,于是她又蹲,這回撿了三個核桃,一樣在他面前徒手一握,又是嘩啦啦的碎殼由掌中落下。
顧景崇原本只是臉色有些發白,現在則是全青了,他究竟看上了什麼人,居然擁有如此可怕的怪力?那他還要與她結親嗎?
顧景崇陷入了極端的掙扎,他當真怕了,卻又不甘心,更生氣自己被她震懾住,最後就是僵在了當場不知該怎麼辦。
麥芽瞧他都魔怔了,忍不住上前一步。「喂,你……」
「你不要過來!」顧景崇大喝一聲,本能地抬手便想推她,然而他還沒踫到她一根頭發,手驀地被人抓住。
「你想做什麼?」隨著一聲厲喝,來人很快擋在顧景崇與麥芽中間,竟是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元修。
麥芽一見是他,心頭不受控地小鹿亂撞起來,暗自祈禱方才她捏爆核桃那生猛的表現沒被他看見。
顧景崇手腕被抓痛,忍不住用力掙扎,元修冷哼了一聲放開他,顧景崇一個沒注意,就這麼順著自己掙扎的方向跌了個大馬爬。
一向注重形象的他如何能接受自己這般狼狽,整個人氣炸了,一個翻身站起,伸手指著元修。「你……你……你竟敢冒犯我?你知不知道我是秀才?難道不怕我治你的罪?」
「秀才不是官,你沒有這個權力。」元修冷冷地道。「欺凌弱女子,你那功名也是枉然,還不如扔了。」
「你竟敢污辱我?」顧景崇被憤怒弄得失去理智,揚起拳頭就揮向元修。
元修輕易地接住了他的拳頭,冰冷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他,看得顧景崇毛骨悚然,怒氣瞬間消散。
見他露怯,元修不屑地往前一推,顧景崇又是一個仰倒,還往後滾了幾圈,不僅一身長袍污損撕裂,頭發都松了開來。
待顧景崇披頭散發地抬起頭,元修一記拳頭已經揮到他面前,猛地在他鼻尖前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住,那拳頭帶起的風甚至還將顧景崇落在臉上的頭發吹開。
麥芽看得眼冒星星,粉頰泛紅,險些沒鼓起掌來,這一拳看上去容易,但要控制得如此精準可不簡單,這元大哥不僅長得好,看來連武功也不弱啊!
顧景崇尖叫起來,下一瞬元修和麥芽就見他褲襠濕了,被太陽曬得干黃的泥土地上染開一片水漬,還傳來騷臭的味道。
難不成……這顧秀才嚇到失禁了?
麥芽有些不忍卒睹,這實在太丟臉了,連她家小麥穗這方面都能控制得很好,還不曾如此失態過。
顧景崇要瘋了,他再也待不下去,努力爬起身扭頭跑離,一邊跑還一邊惡狠狠地撂話道︰「我不會放過你們的!你們給我等著——」
元修也沒料到這顧秀才這麼脆弱,不過這人敢到路底村來欺凌麥芽,還想動粗,那就該承受應有的懲罰,何況真要說起來他也沒動顧景崇一根汗毛。
「元大哥……」麥芽軟糯的聲音在元修背後遲疑響起。
元修轉身靜靜地看著她,極力想表現得溫和,但一咧嘴角,不知怎地周圍就彌漫起一股煞氣,連空氣都凝結起來。
這下尷尬了,元修神情更加沉重,暗自猜測眼前這可憐的麥芽姑娘剛剛才被人唐突,正是心中驚惶的時候,卻又被他凶惡的氣勢嚇得話都不會說了,他怎麼就生得一副壞人臉,連個姑娘都安慰不了。
「我送你回去。」末了他也只能擠出這麼一句,然後等著她大哭逃跑。
想不到麥芽只是怔愣地望著他,未露出任何害怕的表情,一直到他說出了這句話,她眼中光芒一閃,居然甜甜地笑了起來,露出了那迷人的梨渦,笑得他冰凍的心都要化了。
「好啊。」她說著還向他展開白女敕女敕的手掌心。「你要不要吃核桃?」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9-1 00:19:48
第二章 顧家頻頻來騷擾
最近村里村外的人都忙于田事,不太光顧酒坊,只偶爾有一兩個過路商旅來打些酒水,麥家父母閑了下來,早早便關了鋪子回家,才回到家便與元修和麥芽遇個正著。
麥父麥母才納悶自家閨女怎麼和這壯小伙走在了一起,麥芽藏不住話,看到父母後心頭一陣委屈,拉著他們進門就急忙訴苦起來,元修也莫名其妙地被她引進了門。
「那鎮上的顧秀才在核桃林那里把我攔了下來,說了些渾話……」
麥芽大概訴說了顧景崇無禮之事,軟綿綿的聲音听起來可憐又委屈,挺令人心疼的,不過話里話外雖是抱怨,倒是沒有將顧秀才出的糗也一並說出來,元修在心里暗忖這姑娘厚道,看著她的目光又幽深了一些。
最後,麥芽將話頭帶到元修身上。「幸虧元大哥幫我將顧秀才趕走,否則還不知他要如何糾纏。」
麥父麥母原本听得眉頭緊皺,險些就和女兒一起罵出來,但後頭听到元修仗義的表現,兩人皆是眼楮一亮,兩道目光同時落在了元修身上,打量了這新搬來的鄰居一番。
他高大威猛,孔武有力,听麥芽說還是個會武功的,而且這幾日見面他也算有禮有節,性格沉穩,不像女兒那般直率跳月兌,更重要的是隔壁只有母子倆,沒听說有媳婦……夫妻兩人忍不住聯想到了某件事,同時心花怒放起來。
沒來由的,元修覺得背後寒毛豎了起來。
「那個……元小哥啊,真是謝謝你救了我女兒。」麥父套了一個近乎,搓著手笑問道︰「都做了這麼久鄰居,不知道元小哥是做什麼的?」
「我是個鐵匠。」元修說話仍是那般簡潔,「在鎮上有個鋪子,還有幾個徒弟。」
「有鋪子好啊!以後咱們家有個什麼破鍋壞釜,還是要買個鏟耙鋤鍬的,就可以去找你啦!」麥母莫名露出了個滿意的神情。
元修淡然地說道︰「鋪子里現在都是幾個徒弟在打理,我已經不自己動手了。」
麥家人一噎,這天還能不能聊下去了?
元修沒注意到他們的異狀,卻是又補了一句,「我做的東西,一般百姓用不上。」
「原來是這樣啊!」麥父笑了起來,不過鐵匠還能做什麼百姓用不上的東西?
想不通也就不想了,他當機立斷不再討論鐵匠鋪的事。「元小哥啊,現在也快傍晚了,不如你留下來用個飯,讓我們表達一下謝意,也把你娘一並請過來吧。」
「不了,那只是小事……」
「對我們來說可是大事!我們就麥芽一個女兒,從小嬌慣得很,哪里受過什麼委屈,今日當真多虧你了。」麥父相當熱情,「咱們家沒什麼山珍海味,就是一般家常菜,不過麥芽手藝不錯,你一定要留下來嘗嘗。」
「是麥芽姑娘掌廚?」
「是啊,我們家都是麥芽煮菜的。她呀,平時最喜歡搗鼓這些吃食,上回你也吃過她做的點心,應該還能入口吧?」麥父口頭上說得謙虛,但臉上驕傲的神情已經出賣了他炫耀女兒的心情。
元修眼角余光看向了坐在一旁嬌柔文靜的麥芽,她正巧也看了過來,朝他點點頭,露出一個羞澀的笑。
「……那就叨擾了。」他突然很想吃吃看她做的菜,剛好今日師娘去鎮上,稍晚他才要去將人接回來。
麥家人很高興,連忙去張羅。
沒多久,好菜已經擺滿了麥家的飯桌,糖醋鯉魚、蘑菇炖雞、蒸小酥肉、拔絲葫蘆、清炒白菜,主食是一人一大碗油潑辣子面,菜色不多,卻都是道地的味道,看得出主人家誠意十足。
麥父麥母親自將元修迎入座,三個孩子見客人上座才跟著坐定,也沒有搶著動筷。
元修見了他們的禮儀,暗自點頭,路底村雖然只是個不起眼的鄉下村子,但麥家卻沒有忽視了兒女的教養。
麥家請客吃飯已是稀松平常,實因麥芽的手藝太吸引人,大家都喜歡來嘗,村里不時有人抓雞拿菜、割肉拎米的來蹭飯,麥父也不是個小氣的,往往會貢獻出自家出產的酒水。
這回是宴請女兒的恩人,若是有可能,以後說不定兩家關系還能更進一步,麥父更是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好酒,務必讓元修賓至如歸。
元修原還有些不自在,但麥家的氣氛著實令人放松,當他嘗了一口蒸小酥肉之後,那種紮實的肉香充塞鼻間口腔,便連剩下那一絲絲的生分都拋到了腦後。
元修本以為她只是做點心拿手,想不到灶上的活計那是一點不讓,小酥肉綿柔酥軟,糖醋魚酸甜可口,拔絲葫蘆外脆內軟……媲美任何他吃過的名廚手藝。
于是元修放開了胃口大快朵頤起來,光是那油潑辣子面,噴香帶勁,他足足吃掉三大碗。其他人見他如此賞臉,也樂得頻頻勸菜,當然自己的筷子也不忘落下,眾人推杯換盞,言笑晏晏,雖然大多是麥家人在說話,但元修這輩子就沒有吃過這麼熱鬧的一餐,是出自眾人殷切誠摯之心的熱鬧,而不是一桌子人心思各異,只是窮嚷嚷的那種。
「來來來多喝點,我們家不只菜好,酒也是一流的!」麥父見元修酒杯空了,又替他斟滿。
「來來來多吃點,我們家不只酒好,菜也是一流的!」麥芽也不甘示弱,夾了一大塊魚放在元修碗中。
麥父見狀大笑。「閨女啊,你這是和我杠上了?」
「我就看不慣爹一直顯擺你的酒。」麥芽酒量不好,可不愛喝。
「我還看不慣你一直顯擺你的菜呢!」麥父當下懟了回去。
眾人大笑起來,麥母更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竟轉向了元修。「元小哥,你說你說,咱們家究竟是菜好還是酒好?」
每個人都靜了下來,笑意盈盈地等著他的答案。
元修放下酒杯,環視了眾人一圈,最後慢慢地道︰「你們家,人好。」
他說的絕對是真心話,父母慈藹和善,一邊拌嘴還會一邊替對方布菜;麥莛雖然因為自家小弟麥穗吃得滿身露出嫌棄的表情,卻也不停地替他收拾擦拭;至于麥芽則是一個勁兒的與父母兄弟賣乖打趣,小女兒家的撒嬌簡直可愛至極。
麥家,人真的好。
他這個答案卻令麥家的人都愣了一下,尤其是麥父麥母以及麥莛,都忍不住去思考這其中是否有歧義,畢竟元修最後的目光是落在麥芽身上。
這時候麥穗突然小手往桌子一拍,豪氣干雲地道︰「我最好啦!」
「噗!」麥芽先忍俊不禁笑了出來,「對啦對啦,你最好啦,什麼酒菜都沒有你好,瞧你那圓嘟嘟的小臉,看上去就好吃。」
一番打趣引來全家人的哄堂大笑,連一向穩重的元修眼中都露出笑意。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元修在用完膳後告辭,準備去鎮上接趙大娘,麥家人還很熱情的將他送到了大門口,要不是就住在隔壁,說不定還能送到元家門口。
回到廳中,麥芽自是去收拾一桌子的杯盤狼藉,趁著她不在的時候,麥父麥母熱烈的討論起來。
「我覺得這個元修不錯。」
「是很不錯,又高又壯又會武,看上去就很耐打。」
「他也喜歡吃麥芽煮的菜。」
「而且就住在我們隔壁,一開門就能看見了,你說咱們麥芽和他……」
「等一下!」麥莛突然打斷父母的對話,略顯青澀卻已然顯出氣宇軒昂的俊臉,此時微微抽搐著。「爹娘可是在討論要將大姊嫁給元大哥?」
「是啊!」麥母光想就興奮起來,「在我們苦惱你姊姊婚事的時候,馬上就來了個元修,你不覺得他是老天爺賜給麥芽的完美夫婿嗎?」
「難道你還能挑出元修哪里不好?」麥父也幫腔。
麥莛語窒,回想了一下元修的外貌及行止,除了年紀好像大了點,該是有二十五六了,其他當真批評不出什麼,尤其當初拒了鎮上顧秀才的婚事就是擔心他太過文弱,元修正是恰恰相反的類型。
可是這姓元的也才剛剛冒出來,居然就要搶走他保護了那麼多年的姊姊,這股氣他沒那麼容易吞下去。
「我覺得爹娘高興得太早了。」麥莛沒好氣地道。
「怎麼說?」
「元大哥也二十多歲了吧?你們怎麼就沒問他訂親了沒?」
麥父麥母面面相覷,這才意識到這的確是很嚴重的問題。
麥莛對自家父母的一廂情願很是無語,但又看到他們由原本的狂喜到現在的失落,突然覺得原本看上去不錯的元修好像沒那麼順眼了。
如今世道混亂,朝政不彰,皇帝也不是什麼明君,百姓艱苦時他卻縱欲享樂,在民間風評頗差。
即便如此,路底村這一帶因為天高皇帝遠,倒也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該怎麼生活還怎麼生活,只不過秋收過後,村長前來通知田稅要加一成,又令今年因夏旱而減產的收成雪上加霜。
據說這還是縣太爺壓過的價碼,路底村就在大路邊,多多少少听過往來商旅談論,其他地方的秋稅有的甚至加到五成,簡直不給人活路。
再過幾日,麥莛也要收假回縣學,所以麥芽做了好些他喜歡的零嘴兒,想讓他帶回縣里。今年麥子收成不好,不過板棗倒是不錯,陸續成熟,因著前月的核桃也還成,所以麥芽便決定做核棗糕,等用完早膳後全家散去各忙各的,她便著手制作。
她先將紅棗加水搗成泥,拌上麥芽糖在小鍋中慢熬,中間再摻上團粉漿與一點豬油,熬到一定程度再放入炒香的核桃,最後倒入麥芽特制的淺木盒中放涼切塊。
其實核棗糕這零嘴兒附近的大媳婦小媳婦兒也都會做,但麥芽做的就是特別香甜好吃,除了她舍得用料之外,她那嚇死人的力氣用來搗個棗泥拌個麥芽糖之類的,還不比抓起一根羽毛簡單,做出來的成品自然美觀又美味。
她將大部分核棗糕放在食盒里整齊擺好,又包上布兜,想著這些讓麥莛吃上個把月都夠了,剩下的她留了一些在家,其余又放到另一個食盒之中,提了出去。
因著父母還在酒鋪,她臨出門前向麥莛兄弟交代,「我送些核棗糕到隔壁的元家去。」
想到父母那般心思,這會兒麥莛也沒心情看書了,放下書本便道︰「我陪你去。」
小麥穗見大家都要出門,也急忙抱住姊姊的大腿,脆生生地道︰「我也去,我幫姊姊提糕!」
麥芽笑道︰「你是幫姊姊吃糕吧!」
她由桌上盤子拈了一塊,剝了一半塞到小弟嘴里,好不容易讓他放開了她的大腿,又轉向麥莛道︰「既然這樣,那都去吧,你總是在屋里看書,也該松泛松泛。」
接著她把另一半核棗糕塞進了麥莛口中。
麥莛苦笑著吃下,也只有在姊姊眼中他永遠是弟弟,一點也不在意他的秀才功名。
麥家姊弟拎著食盒出了家門來到元家,不管有沒有人在,元家一向是大門深鎖,姊弟三人敲了幾下門就靜靜地在外頭等候。
「來了!」不一會兒便听到一個輕柔的回應,接著元家的大門敞開,探出頭來的赫然是趙大娘。
趙大娘見到來人是隔壁麥家的孩子,立刻笑了開來。「怎麼上門了?有什麼事嗎?」
「趙大娘,我這兒有些核棗糕,今早才做好的,送與你和元大哥吃吃看。」麥芽亮出食盒,笑嘻嘻地道。
他們也知道了趙大娘是元修的師娘,從小撫養他長大,雖非親生但勝似親生。
小麥穗口中還嚼著那半截核棗糕,含糊不清地搭腔道︰「姊姊做的核棗糕最好吃!」
「嘴里有東西不要說話。」麥莛在小弟頭頂輕輕一敲,又朝著趙大娘說道︰「小弟無狀,讓趙大娘見笑了。」
見麥家姊弟個個有禮又懂事,大的俊俏小的可愛,身上也收拾得利索整齊,趙大娘真心喜歡,笑得見牙不見眼的。「不會不會,修哥兒到鎮上的鋪子里去了,你們也進來坐坐。」
趙大娘領三人進門,然後便到後頭去泡茶。
麥家姊弟無聊地端詳了下元家,見這廳里除了桌椅,什麼擺飾也沒有,要不是窗邊放著一個繡籃,只怕說這屋里沒人住都有人信,俱是露出了個古怪的神情。
很快趙大娘便轉回,也看到了麥家姊弟那神情,不由笑道︰「我們才搬來不久,很多東西也不知去哪里買。我這性子軟和,修哥兒怕我被人騙了,說是會慢慢添購,可是男人畢竟粗心,拿回來的都是些米糧布匹,倒是讓這廳里難看了些。」
麥芽笑道︰「大娘不知去哪兒買,交給我便是,總之不會讓大娘吃虧。」
趙大娘點了點頭,也不好意思讓一個小姑娘替她跑腿,便順著說道︰「那倒是好,有你陪著,修哥兒也能放心。」
看著屋里空蕩蕩的牆壁,麥莛也不好意思地道︰「如果大娘不嫌棄,我有些字畫也能拿來讓趙大娘掛著,雖然不是頂好看,不過縣里夫子也稱贊過的,至少替家里添點顏色。」
「麥小哥可別這麼說,你少年秀才的名聲都傳到縣里去了,親手繪制的字畫掛在我這屋里,我還怕埋汰了你的手筆。」趙大娘欣喜應道。
「我!我也要幫忙!」小麥穗急急忙忙舉起手,怕旁人把他忘了。
「你能幫大娘什麼忙?」趙大娘對麥穗可稀罕了,一把就摟在懷里。
她好久沒接觸這麼小的孩子,元修小時候沉默听話,長大了更是像根木頭似的,哪里有麥穗這樣童真可愛。
麥穗歪頭想了想。「我能幫大娘喂雞!」這事兒是他天天做著的。
「喂了雞之後呢?」趙大娘又問。
「喂了雞之後可以撿雞蛋,讓姊姊做蛋羹吃,還有大公雞可以叫姊姊炒了吃,老母雞可以叫姊姊炖湯吃……」麥穗掰著小小的手指數著。
廳里眾人簡直笑翻,麥莛恨鐵不成鋼地道︰「橫豎你這小吃貨就只惦記著吃了。」
麥芽也絲毫不給小弟面子,笑道︰「而且還都叫你姊姊做,你姊姊真不好當。」
麥穗被笑得不好意思,也不怕生,一頭埋進了趙大娘懷里。
趙大娘心都要化了,自然是連連讓麥芽麥莛別再笑他,但自個兒卻也沒笑得比旁人少。
廳中聊得正歡,外頭突然傳來擂門的巨響,一下子就讓眾人靜了下來,趙大娘雖覺得甚為無禮,卻也沒想太多,站起來就要去開門。
麥莛卻是攔了攔。「趙大娘,村里沒人會這樣敲門的,只怕來者不善,咱們先別開門,我去看看是誰。」
麥芽也覺得弟弟說得有理,但突然來了這麼一樁事,誰也坐不住,便齊齊到了院子里,只讓麥莛從門縫看去。
擂門聲越來越大,甚至還有吆喝聲,麥莛看了一會兒,回頭臉色難看地說道︰「不是村里的人,個個凶神惡煞的,手里還掄著棍子。」
趙大娘摟著小麥穗瑟瑟發抖,臉色發白地道︰「造了孽了,我們家初來乍到,怎麼會惹上這些人?」
此時門閂已經有些松動,眼看就要斷了,麥芽嚇得不行,左右看了一會兒,抓起放在牆邊的鋤頭高舉著擋在趙大娘身前,麥莛也順手抄起一旁的竹掃帚,想著能抵擋一陣是一陣。
就在眾人的驚惶之中,門終于被撞開了。
來的是三個男子,看上去並不怎麼壯,但那姿態就是幾個無賴漢,手里持著棍棒,其中帶頭的一臉不善地道︰「他娘的沒听到老子敲門?」
麥莛極力讓自己鎮定,正色說道︰「我們不認識你們,是不是找錯了?」
那無賴嘿嘿陰笑,眼光在屋里幾人身上梭巡。「剛搬到路底村,住磚房的元家,找的就是你們!」
麥芽將趙大娘與麥穗擋得更嚴實。「你們找元家有什麼事?」
「找碴啊!有什麼事?」那名無賴一個甩棍,就把院里一株小樹苗打得彎了身。「誰叫你們得罪了人?給我砸!」
三名無賴進了院子就砸,麥芽氣得都要沖出去了,卻被麥莛暗暗拉住。
姊姊有股蠻力不錯,但沒什麼招式,這麼一沖出去可不能保證不受傷,更別說對方有三個人,容易顧此失彼,眼下保護趙大娘和弟弟比什麼都重要,何況她若在趙大娘面前大發神威,父母親對元修的打算恐怕又要打水漂。
既然無法阻止,麥家姊弟便只能護住趙大娘與麥穗,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砸。
可是那三人似乎覺得這砸院子太無趣,便想沖進屋子里,就在麥芽即將要忍不住出手的時候,大門外走進了一個壯碩高大的身影。
來人便是元修,見到屋內一片凌亂,還有縮在角落的幾人,他的臉色一片鐵青,一個箭步便拎起其中一個無賴的後衣領,當頭就是一拳,那名無賴還沒看清是誰打他,隨即倒地不起。
其余兩名無賴見狀,掄著棍子就向元修沖來,元修一把接住棍子,抬腿將其中一人踢飛,那人撞上圍牆,疼得抱著肚子無法動彈。
另一個人就聰明多了,光這一下就知道自己打不過元修,連忙大叫道︰「點子扎手,扯乎!」說完拔腿就往門外跑。
至于另外兩個,被元修一手拎著一個扔在了一塊兒,冷聲問︰「誰派你們來的?」
那兩人不過是大垛鎮上的幾個混混,本就沒什麼節操,現在被打成狗,壓根不需要怎麼逼供就把始作俑者供出來了。
「是……是鎮上的顧家!」
直到元修問完話,放那兩個人離開,麥芽等人才松了一口氣,扶著趙大娘回到屋里去。
麥芽見趙大娘嚇壞了,便和元修說了一聲,自個兒鑽到他家的灶間,想煮些壓驚茶讓趙大娘喝。
元修也不客氣,道了聲謝,轉頭見到廳里桌上那一大食盒點心,便明白了麥芽姊弟為何會在自家,看來護住師娘也是趕了巧,便沉聲對著麥莛說道︰「今日謝謝你們保護師娘。」
他憶起自己進門時見到麥芽舉著鋤頭、麥莛拿著掃帚,擋在師娘面前那種義無反顧的模樣,內心的動容無可言喻。
「元大哥別這麼說,這不是應當的嗎?」麥莛亦是面露慚愧。「真要說起來,那幾個人是顧家派來搗亂的,原因還是出在我姊姊身上……」
元修搖了搖頭。「難道怕他報復,就得逆來順受?」
這句話倒是合了麥莛的心意,「幸好大姊沒嫁給那種人,明明是自己無理,卻又睚眥必報,同為生員,我一向就瞧不上他。」
元修點了點頭。
此時麥芽端了茶壺出來,一人倒了一碗,茶水的味道很奇特,並不是一般茶葉,卻泛著清香。
「想不到元大哥屋里空著,但灶房里的東西倒是齊全。」她帶著盈盈淺笑,頰邊的梨渦若隱若現,看上去比趙大娘冷靜多了。「這壓驚茶是用竹葉、紅棗和大麥煮的,以前麥穗幼時受驚,我從鎮上醫館問來的方子,大家都喝點吧。」
眾人聞言都舉杯喝了一大口,這茶喝起來有著淡淡的甜味與竹葉香氣,卻又有麥子那醇厚的味道,若不說是壓驚茶,單單當成茶飲也是好的。
一杯熱茶下肚,心里確實舒坦了些,趙大娘看了看天色,便擔憂地朝著元修說道︰「時候不早了,修哥兒送他們姊弟回去吧,麥芽還得做飯呢,反正就在隔壁,隨即便轉回,我將大門鎖好便是。」
元修點了點頭,便領著麥家姊弟出門,這一行人中,或許就數小麥穗最無憂無慮,事情過了也不怕了,坐在元修肩頭上的他從來沒從這麼高的地方看自己家,不禁瞪大了眼,咯咯地笑了起來。
元修若有所思地看著麥芽,忍不住說道︰「顧家那邊的事我會解決,你們放心,他們不會再來。」
麥芽也是個看得開的,尤其元修在旁,不知怎地她就不怕了,便也俏皮地笑道︰「沒關系,元大哥,我不怕的。」
「我師娘性子和善,哪里遇過這種陣仗,所以我是真感謝你們今日保護她。」元修又道了一次謝。「只是麥莛是個文弱書生,麥芽你又這般柔弱,以後遇上這種事可別逞強,可以沖出去喊村民來幫忙。」
麥莛是文弱書生不錯,但麥芽柔弱那可就誤會大了,麥莛欲言又止地看向了自家姊姊,果然見到麥芽囁嚅道︰「其實我不柔弱的……」
元修頓了頓,表情有些微妙。「或許你說的對,方才我一回家就看到你單手舉著鋤頭擋在我師娘身前,當時便知你膽子大,力氣還不小,或許我不該單憑外表就認定你柔弱。」
說到力氣這回事,麥家姊弟更加心虛,麥芽支支吾吾地道︰「那時嚇了一跳,就……就行事出格了一點……」
麥莛見狀也連忙替姊姊掩飾。「鄉下姑娘常做重活,體力好一些也是正常,我姊姊無甚特別。」
在元修听來則是覺得兩姊弟謙虛了,他也不就著這事兒繼續討論,只是頂了頂麥穗的小,惹得他再次發笑。
麥芽見他囂張,伸過手來想搔他癢,麥穗在元修肩上扭呀扭的,姊弟倆便玩了起來。
元修抓緊了麥穗的腳,目光卻一直落在那笑得溫柔的麥芽身上,幻想著自己未來若是娶妻生子,是不是也能有眼下這樣和樂融融的溫馨景象?
至于一旁的麥莛一見到元修看自家姊姊的眼神,微微瞪大眼,難道自家父母心中的打算不是單方面的嗎?
早知如此,他今天應該拐彎抹角的向趙大娘探听元修的婚嫁情況,怎麼也要把他什麼正妻亡妻前妻侍妾通房紅粉知己的現況給問得清清楚楚。
麥莛無言地看著自家傻姊姊沒心沒肺地對著元修甜笑,自家傻弟弟更是騎在元修肩上笑得像個呆瓜,不禁有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慨……
麥家姊弟回家後和父母說了今日元家發生的事,麥父麥母听聞來鬧事的無賴是顧家派的,自是既生氣又抱歉,覺著到底是女兒連累了元家,便連夜送了一壇子的酒並兩只麥芽做的燒鵝到隔壁,再次鄭重的表達了謝意。
元修已將此事告訴村長,讓村長告誡村民對外來的人警醒些,所以之後顧家要再派人來便不是那麼容易了。
趙大娘很喜歡熱情的麥家,他們見天兒的送東西來,她也不好意思,但知道麥芽自己就很會做吃食,趙大娘便也沒回送什麼食物,只是送了自己做的鞋底、衣服什麼的。
因元修成天在外,鐵匠鋪里的人也粗枝大葉,就算他不自己打鐵,平素也是費鞋費衣,鞋底穿沒一個月就能磨平,衣服也不時這里割到那里燒破,所以趙大娘雖然不會繡花,但制鞋做衣的功夫卻不錯。
收到趙大娘所送針腳細密、剪裁得體的大小衣服,丟給麥芽繡點花樣,恰好能給麥莛和麥穗穿,還有那鞋子的鞋底硬是比別人家的厚實又柔軟,麥家父母也是喜得開眉展眼,兩家你來我往,情誼更添了幾分。
日子飛快的過,麥莛回了縣學,麥父麥母每日辰時便到酒坊,一直做到太陽落山前回家,麥芽在家忙活家事負責三餐,不時就帶麥穗出門轉轉,和姊妹淘說說話什麼的,自然也沒少叨擾元家。
不過這陣子走在村里,麥芽總覺得有些人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但一問之下又總得到不知所雲的答案,她便將這事放到了一邊。
可事情卻不是那樣簡單,麥家酒坊的生意在秋收後本該慢慢恢復,尤其很快就要入冬,許多人都會趁這時間備些酒水在家,以便冬日喝酒取暖。
然而這陣子卻玄得很,鎮上的人都不太來買酒了,每日能做的生意也多是往來商旅,讓麥父麥母很是苦惱。
這日村中的王嬸子匆匆來到酒坊,麥母以為她來沽酒,便笑道︰「好久沒見你了,這陣子忙些什麼?要買什麼酒?」
王嬸子身上還背著背簍,里頭的菜甚至還有水珠,足見是剛從鎮上趕集回來,一見麥母那大大咧咧的樣子,心里一急,沖口便道︰「你還笑得出來呢!」
她連背簍都忘了卸下,氣得直跺腳。「我到鎮上趕集,听到了關于你們家的一些事,居然還牽扯到了麥芽。一問之下,這事已經傳一陣子了,要不是我到鎮上還真不知道。」
「什麼事?」麥母一臉懵。
王嬸子也不再廢話,說得很直接。「鎮上的人都說那往縣城大路邊麥家酒坊的閨女,和鎮上那新開鐵匠鋪的老板走得近,兩人私相授受,打得正火熱……」
「根本沒有的事,什麼私相授受,鐵匠鋪的老板可是說元修?元家也才搬來一個月,就住我家隔壁,能不走得近嗎?怎麼誰不傳就傳我們麥芽和元修?他元家的趙大娘還喜歡我家麥穗,都想捉去當兒子了,怎麼沒人說?」麥母听不下去了,高聲打斷王嬸子的話。
「這我也不信,但鎮上的人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我就趕快報信來了。」王嬸子嘖了一聲。「村里的人只怕也已經听說了,你得想著怎麼應對才是。」
「鎮上的人見了天的鬼扯,居然扯到了我家麥芽身上,這、這怎麼也沒人來和我說!」麥母不由心急起來。
王嬸子也氣急敗壞,遂說出自己的猜測。「恐怕是有人散播謠言想破壞麥芽的名聲,特地先在鎮子里醞釀了一陣,你想想最近得罪誰了?」
一時之間,麥母哪里想得到,何況麥家一向與人為善。「難怪最近鎮上的人都不來買酒了,村里有些人見了我也是怪里怪氣,是哪個天殺的這般缺德,要壞我家麥芽的名聲和賣酒的生意!」
正當兩人怒火中燒,卻又束手無策時,一道身影進入店里。
麥母見狀忙收斂了自己的脾氣,臉上擠出一個難看的笑,說道︰「客官可是要買酒?不好意思,小店今日有事,不賣酒了……元修?」
來人正是元修,他听到了鎮上的風言風語,當機立斷離了鐵匠鋪,回村想向麥家解釋這件事,不過想想現在麥家應該只有麥芽與麥穗在,他不願麥芽沾染這事,她一個嬌弱的女孩兒也不能做主,遂半道轉至了麥家酒坊。
一進酒坊,見到麥母那余怒未消的神情,還有另一名眼熟婦人那不善的側目,元修當下明白她們應該也听到風聲了,便沉著臉道︰「相信伯母已然知道鎮里的傳聞,這陣子讓麥芽姑娘委屈了,為什麼會傳出這樣的謠言我心中也有數,請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處理好的。」
「唉,這事你也是受害者,就是不知誰那般無良,居然亂說話。」麥母一想到謠言對麥芽的殺傷力,眼眶都紅了。「都被人說成那樣了,我可憐的麥芽,以後怎麼嫁得出去……」
一听到麥芽要嫁人,元修眉頭不經意地一皺,臉色慢慢陰沉下來,渾身上下立刻充滿了一種肅殺的氣息。
麥母一向心大,兀自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緒中,反而王嬸子敏感地注意到了,本能縮著脖子朝麥母身旁躲了躲,心忖自己方才哪里來的膽子,居然敢瞪著這煞星。
元修察覺了王嬸子的瑟縮,這才壓抑住脾氣,收斂了渾身的氣勢。「麥芽姑娘的親事我也會一並解決,總之必讓伯母無後顧之憂,伯母不必擔心。」
麥母都快落下的淚硬生生縮了回去,她詫異地望向元修,但元修顯然不想多說,拱了拱手便告辭離了麥家酒坊,只不過才轉出沒走兩步,便險些與一個直奔而來的人影撞上。
元修眼明手快,看清了來人是誰,連忙一個閃身,順便伸出一只手穩住對方,免得對方也為了閃避他而跌個大馬爬。
「謝謝兄台,是我行路魯莽了……」那人影抬起頭,赫然是麥莛,他見到自己差點撞到的人是元修,整張清俊的臉瞬間沉了下來。
元修見狀也不惱,他知道麥莛在氣什麼。「你也是听到了鎮上我與麥芽姑娘的謠言,特地從縣學趕回來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麥莛由住在鎮上的同窗那兒听聞這消息,便向縣學告了假風塵僕僕的趕回,原本還氣急敗壞,但見到元修這般沉穩,他竟也漸漸冷靜下來。
「是有人在鎮上散播謠言。」元修眼中寒光一閃。「我方才已和伯母承諾,會好好處理這件事,必不讓麥芽名聲有損。」
「你知道是誰放的謠言?」麥莛話剛說出口,自己也想明白了。「是不是顧景崇那家伙干的?」
「總之與顧家月兌不了關系。」元修冷冷地道,隨即又緩下了臉色。「你放心,顧家有把柄在我手上,我會一勞永逸地解決這件事,所以你也不必去酒坊了,免得你父母姊姊擔憂,回縣學去吧,這事你不適合摻和,一切有我。」
麥莛抬起頭,有些怔愣地望著他,心中隱隱興起一股羨慕之意,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如眼前這高大穩健的男人一般,說出來的話如此自信,也如此令人信服。
因著姊姊麥芽的緣故,麥莛對元修的感覺是很矛盾的,情感上他清楚這是個沉穩可靠的大哥,本能地就想親近他;但理智上怕萬一父母將姊姊許配給他,以後姊姊就要住到他家去,只會在意他了,心中又隱隱排斥。
如今真的遇到難題了,這個男人一手攔下,只為了不讓姊姊受一點委屈,這次如果他真的能挽救姊姊的名譽,或許有這樣的姊夫也不是那麼糟糕。
麥莛決定順著自己的直覺,相信這個男人一回。
「好,我回縣學去。」他點了點頭就要離開,現在趕回鎮上應該還有馬車可坐。
只是才踏出兩步,他突然想到了什麼,又回頭對元修說道︰「身為秀才有許多特權,不僅免稅免傜役,見官免跪,縣令也不能隨便施以刑罰。不過這個顧景崇雖也是秀才,卻從未在縣學就讀,而我們縣學的李教諭最討厭的便是身負功名卻不走正道的人。」
元修揚了揚眉,似乎很意外這少年的通透,顯然麥莛已經猜到了他會怎麼做,才會告訴他這些消息。雖然他自己也打听得到,不過麥莛此舉卻是替他省了不少時間,不愧是縣里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秀才,聰明過人,此子日後必定大有可為。
「我明白了,此事過後,也有你一份功。」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9-1 00:20:15
第三章 解決壞人結連理
鄉寧一帶在經過夏日的苦旱後,老天爺終于賞了臉,在入了深秋後便是連日的小雨,雖說讓百姓松了口氣,不過這天兒總是烏雲密布,日日見涼,看久了也令人煩悶。
難得今日天氣好,麥芽連忙將全家的棉被及襖子拿出來曬,為接下來的冬日做好準備。小麥穗也好久沒出門,在姊姊腳邊繞圈子灑歡,結果一個不小心撞到了人,小小的身軀直接往後一彈。
來人連忙抓住他,笑嗔道︰「你個小淘氣,撞了就不認了?」
麥穗原本還苦著臉,抬頭一看隨即笑了。「美秀姊姊!」
來人便是麥芽的姊妹淘王美秀,她捏了一把麥穗的圓潤臉蛋後,便將他遣到一邊,逕自伸手去拉正在攤棉被的麥芽。
「別忙了別忙了,快跟我去縣里看好戲。」王美秀與其母王嬸子一樣,都是個熱心的性子,換句話說,也就是村里村外什麼稀奇的事都要摻和。
「看什麼好戲?」麥芽懨懨地沒什麼興趣,只勉強彎了彎唇。
「和你有關的。」王美秀飛快地解釋起來。「鎮上的顧秀才被元家告上衙門了!早上衙役就去顧家把人帶走了,後晌在縣衙開堂審理,咱們也去看看!」
雖然她與元修的流言大伙兒都想瞞著麥芽,但她早從守不住話的王美秀這里知道了實情,好幾日都打不起精神,在家人面前也是強顏歡笑地掩飾,殊不知王美秀今日又帶來了更震撼的消息,砸得麥芽好一陣子沒辦法反應。
「快快快,咱們快去,我問過了,等會兒鎮上往縣里的載客馬車剛好會從你家酒坊那兒經過,咱們這次就花大錢乘馬車,才趕得上後晌抵達。」王美秀拉著麥芽的手就要往外走。
麥芽回過神來,不知怎麼有些心慌。「那……那我小弟怎辦?」
王美秀一愣,當機立斷地用另一手抓住小麥穗。「先放我家好了,我家有大人,讓他和我弟玩去。」
由于從麥家出門到大路必會經過王家,所以沿路兩人就將麥穗扔在了王家,有了玩伴相陪,麥穗也不再黏姊姊,還笑嘻嘻地牽著王家弟弟的手,和姊姊道再會。
兩個女孩剛好趕上馬車,花了十文錢坐到縣里。午時剛過,她們也顧不得用膳,匆匆往縣衙趕,好不容易趕到,便看到外頭已經擠滿了人。
畢竟這回被告的是個秀才,自然造成轟動,王美秀拉著麥芽在人群里鑽啊鑽,好不容易鑽到最前頭,看到的就是大堂上首坐著縣太爺,堂下跪著好幾個人,除了衙役之外,唯二沒有跪下的便是顧景崇及元修。
顧景崇具秀才功名,見官得以不跪,但元修為什麼也能不跪下,這就令人費解了。不過眼下也無人去追究這些,因為縣太爺已經開始詢問元修有何冤情。
「草民元修,上月二十日約莫未時自大垛鎮的鐵匠鋪子返回路底村家中,卻見三名無賴持棍在草民家中一陣亂砸,草民的師娘及鄰人麥家姊弟,都被無賴暴力脅迫……」元修有條有理、不卑不亢地說明了整個經過,「……後來草民制服三名無賴,詢問之下,其三人皆稱是受到大垛鎮的秀才顧景崇所指使,請縣太爺明察。」
鄉寧縣的知縣姓徐,在這個地方已經當了四年的縣太爺,平素也稱得上清廉愛民,在百姓間風評甚好。也是因為他的緣故,在如今這等四處都有動亂,朝廷不斷加稅的亂世,鄉寧縣受到的影響卻稱不上嚴重。
因著顧景崇有功名,徐知縣一向與他相當客氣,一開始見到這個案子還覺得頭疼,但後來元修私下告知他這顧景崇的功名乃是捐來的,並不值得尊敬。
捐來的功名無法進入縣學,徐知縣立刻派人至縣學確認,發現果真如此,他便一改先前的態度,有些瞧不起顧景崇了。
徐知縣本身也是由鄉試、會試、殿試一步步考上來的,對于這樣投機取巧的行為自然不齒,更遑論顧景崇自視甚高,以前不知道還以為他那是文人的傲氣,現在才知根本是二世祖的頑愚。
因此原本秀才可以不受審問,但徐知縣以事情與他有關為由將他請來旁听,事實上該審該問的一樣也沒放過。
「顧秀才,這唆使他人無故入宅毀人器物之罪,你可承認?」徐知縣冷聲問。
「刁民誣告,本人不認!」顧景崇下巴抬得高高的,眼角余光卻狠瞪著元修。
外頭百姓議論紛紛,而此時麥芽與王美秀已擠到了最前頭來,一听到顧景崇顛倒是非,皆氣得柳眉倒豎。
「幸好你沒嫁給這種人。」王美秀在麥芽耳邊偷偷說道。
麥芽很認真的點頭,心中卻想著早知道顧景崇這般無恥,上回在核桃林被他攔下,就該先揍他一頓才是。
「是否誣告,待本官問清後自有分明。」徐知縣早知顧景崇不會這麼干脆承認,便將目光轉向堂下跪著的三名無賴。「李二牛等三人,本官問你們,是否確實于上月二十日侵入路底村元家,持棍棒毀其屋宇器物?」
「是是是……」那三人不知受過什麼驚嚇,表情很是惶恐,認罪認得又快又干脆。
「你們與元家並不相識,為什麼要至元家逞凶斗狠?」驚堂木拍下,徐知縣又是一聲大喝。
那三人齊齊抖了一下,彼此對視一眼後,便由為首的李二牛答道︰「是……是顧秀才花了十兩銀,叫我們去砸了元家,給他們家人一個教訓,否則我們與元修無怨無仇,也不會找上他家門。」
「胡言亂語!」顧景崇不待徐知縣反應,自個兒就先厲色否認。「我並不認識你們三人,這明明是無中生有,你們是不是被元修買通了……」
「顧秀才,你答應先給五兩,完事後再給五兩,一開始的銀錢你還是趁著我們從馬家賭坊出來的時候,在暗巷里拜托我們的!那里雖然偏僻,但馬家賭坊的人肯定有看到!只要問問他們,就知道你分明與我兄弟三人相熟。」李二牛心想都到這步田地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全說了出來。
「事後我們被元修制服,到顧家討剩余的五兩銀,想不到顧秀才卻不認了!我們當時在他家門外大鬧,他父母怕我們將事情鬧大,拉我們進門,才付給我們剩下的銀兩。那顧家的堂屋中桌椅是黃楊木的,條案上擺著福祿壽三仙,牆上的條幅我看不懂,但中堂掛的畫卻是金童玉女持蓮的圖案,兩旁花幾擺的菊花,屋梁四角掛著燈籠……」李二牛絮絮叨叨地說著顧家堂屋的模樣,那記性之好令人驚訝。
徐知縣未去過顧家,所以面露詢問地轉向了身邊的師爺。
師爺點點頭,「李二牛所述確是顧家堂屋風景。」
顧家他倒是去過,四年前徐知縣初來鄉寧縣,曾宴請縣內名士大戶及有功名者,顧景崇當時已是秀才,便是他親自去送的請柬。
徐知縣沉下了臉,更是嚴厲地看向顧景崇。「顧景崇,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有無辯駁之處?還是要本官再去尋來馬家賭坊的打手相詢?」
顧景崇被堵得啞口無言,他憤恨地看著李二牛等三人,但更恨的還是元修,居然令他落入這般窘境。
「是我做的又如何?」顧景崇心知狡辯無用,只好認了,卻又狡猾地道︰「不過本人身負秀才功名,縣衙尚不可對本人用刑!」
此話一出,圍觀群眾皆是譁然,王美秀更是咬牙切齒,與麥芽耳語道︰「真過分,難道就沒辦法治這家伙?」
「元修既然敢告他,就一定有辦法。」麥芽也小聲回道。
「你就對他這麼有信心?」王美秀狐疑地打量著她。
「嗯!」麥芽相當肯定地點了頭。
這下王美秀無言了,麥芽這模樣顯然就是被元修迷住了,不會鎮上流傳那關于他們兩人私相授受的謠言有幾分真實吧?
不過很快地,元修就給了她答案。
眾人議論紛紛之中,元修上前一步朝徐知縣一揖,說道︰「草民尚有一事,需與顧秀才問個清楚,求知縣太爺代為分明。」
徐知縣點了點頭,他對元修的態度不知為何相當和善。「你說。」
元修轉向了顧秀才,沉聲道︰「近日大垛鎮傳出謠言,謂草民與路底村麥家女兒行為逾禮,私相授受。此事純屬子虛烏有、含沙射影,而據草民調查所知,此流言便是顧秀才特意放出,為的便是污蔑草民及麥家姑娘。」
顧景崇方要辯解,徐知縣搶在前頭問道︰「為什麼顧秀才要散播謠言,污蔑你與麥家女?」
「此事緣于顧秀才曾至麥家提親,然麥家不允,顧秀才曾想對麥家姑娘不軌,卻被我撞見阻攔,顧秀才沒有得逞,因此記恨于我與麥家姑娘,所以才會散布謠言,意圖使我二人身敗名裂。」元修將來龍去脈說得一清二楚。
「我呸!」顧景崇氣炸了,已然不顧及他的文人形象,「你有什麼證據是我做的?」
「因為這三個人……」元修指著李二牛等人,「便是為你散播謠言之人!」
李二牛等人也附和道︰「沒錯沒錯,顧秀才又付了我們幾兩銀,讓我們放出消息,敗壞元修與麥家姑娘的名聲。」
顧景崇簡直要被他們氣得暈過去,是,這件事的確也是他做的,但這件事他找的明明是自家的家丁,什麼時候找過他們了?
他忍不住月兌口而出,「鬼扯!都是鬼扯!我找的才不是你們三個……」
此話一出,他便知自己說錯話了,張口結舌地瞪著元修,又瞪著李二牛,最後抖著手指向他們,說不出話來。
不只徐知縣听明白了,堂外的百姓們也听明白了,議論之余更是對著顧景崇罵起娘來,直說這讀書人功名是怎麼考的,居然會這般無良,求親不成便要毀了人家姑娘。
麥芽則是感動地望向元修,他真的替她闢謠了,雖然傷害已經造成,但至少大家都知道她是清白的,他承諾她的每件事都做到了!
王美秀更是險些尖叫起來,她掐住麥芽的手臂,激動地直晃,「你說對了,這元修真的很有一套啊!」
外頭喧鬧的聲音都快將大堂的聲音蓋過,徐知縣拍了拍驚堂木,衙役們以杖棍擊地喊出「肅靜」,百姓的音量才降低下來。
「顧景崇,你蓄意散布謠言污蔑元修及麥家女,此事罪證確鑿!你既身負功名,必熟讀聖賢書,而今卻一錯再錯,可謂罪加一等,本官判你需向元修及麥家女道歉,此外需一家各賠償十兩銀。此外,你唆使李二牛等三人闖入元家搗毀器物,造意者為首,余並為從,依律主犯杖八十,從犯杖六十。」
「我是秀才!」顧景崇大聲地叫了出來,「我不服!我不服!你不可以罰我!秀才可以不受刑罰……」
「衙役無法罰你,但學官卻可以。」徐知縣見他至今仍不知悔改,很是惱怒,直言說道︰「我今日便請來縣學的李教諭,由他施以刑罰,這一頓打你跑不掉!」
師爺聞言轉至衙門後進,不一會兒竟真的請來了縣學的李教諭,百姓們越圍越多,大家都想看顧景崇受罰。
李教諭持著教鞭,方才在後頭听審他早已火冒三丈,當即讓顧景崇伸出雙手,顧景崇覺得羞恥至極卻不敢不從,不情不願地伸出手去。
李教諭拿教鞭直接笞其手心,一下一下用足了力氣,邊打邊怒道︰「顧景崇,你這秀才功名非經科考,乃是捐貲而來,今日我便代替所有循正道出身的生員給你一個教訓,讓你知道為人需方正誠實,日後切莫再偷雞模狗,行那旁門左道!至于你的惡績我會上報學政,剝奪你的功名!」
此話一出,百姓們低叫的低叫,抽氣的抽氣,畢竟顧家一直宣稱顧景崇的功名是考來的,數年前放榜時還辦了三天的流水席慶賀,聲勢浩大令人難忘,沒想到根本都是假的。
元修狀告顧景崇一案,便在李教諭的教鞭及百姓的議論中結束,至于顧景崇心里在想什麼,已經沒有人關心了。
元修朝徐知縣一揖,本該退去,但方才在堂時,他一直覺得有股熱烈的視線盯著自己,讓他無法忽視,于是本能的朝著視線所在的方向看去,不意竟是在人群中看到了那張清新嬌女敕的俏臉。
麥芽朝他盈盈一笑,圓眼兒都眯了起來,那股子甜蜜像是充塞了他的心,讓他雄軀狠狠一顫,只能就這麼定定地望著她。
而王美秀也察覺了麥芽與元修的眼神交會,這瞬間她像是明白了什麼,也不打擾他們,只是自個兒在一旁偷偷地笑了。
知道了顧景崇秀才功名是捐來的,為人還那般卑劣,所有人都極為不齒,顧家沒少被人扔爛菜葉子臭雞蛋,甚至以前得罪過的人現在也紛紛找上門來,逼得顧家在縣里幾乎抬不起頭來。
後來果然顧景崇被剝奪了功名,顧家便匆匆忙忙尋了一天舉家搬離,連屋子田地都掛在牙人那兒,還來不及賣掉。
麥芽的清白被證明了,村子里的人特別高興,畢竟這種攸關良善風氣之事,處理不好可是會影響村里其他未嫁的少女,麥家父母高興得在酒坊里發糖,讓來去的客人們也幫他們澄清謠言。
只是無論如何,一個未婚少女的名字與別的男人相提並論這麼久,多多少少還是有人說得難听,麥家人除了麥莛外都是心大的,沒听到就當沒這回事,但這事的另一個正主兒可並不是這麼想。
今日一早,元家甚少出門的趙大娘居然出了門,到隔壁的麥家串門,雖然先前兩家的孩子有著不好的謠言,但事過境遷,麥父麥母便也無任何芥蒂,與趙大娘東拉西扯,聊著家長里短。
眼看時間漸漸逼近辰時,到了麥家雙親要出門去酒坊的時間,趙大娘卻仍沒有要離開的跡象,麥父只好向麥母說道︰「我先到酒坊去,你再和元修他師娘聊會兒。」
說完他起身向趙大娘拱了拱手,便要告辭。
想不到趙大娘伸手攔了他,「要不再坐會兒?」
麥父怔愣了一下,有那麼一瞬間自我懷疑起來,這究竟是誰家?
他的神情令趙大娘有些難為情,支支吾吾了半晌,才像是豁出去般說道︰「今日我來此實是有重要事情相告,只是這得花點時間,怕是會擔誤你們酒坊開門……」
瞧她為難的樣子,麥母體諒地道︰「無妨,一日不開門也不會怎麼樣,橫豎是自家的鋪子,鄉里鄉親如果真的急需用酒,見酒坊沒開門也會直接找來家里的。」
「那是,那是。」趙大娘笑得尷尬。
「所以你究竟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同我們說?」麥父問道。
「就是……那個……其實和我家修哥兒有點兒關系……」
此時屋外突然傳來一陣由遠而近的喧鬧聲,由于麥家與元家不同,大白天是不關門的,那聲音很快便進了院子,趙大娘也像松了口氣般,能擺出笑臉了。
「似乎是修哥兒來了,讓他自己和你們說吧。」
「到底什麼事這般熱鬧……」麥父麥母既知外頭是元修,也沒有過去迎接晚輩的道理,便坐在正廳探頭探腦地等。
不一會兒,元修果然由外頭行入,身邊跟著的人卻令麥父麥母一頭霧水,竟然是王嬸子。
「你們怎麼一起來了?」麥母納悶萬分地看著這個組合。
「哎喲,我今兒個來可是樁天大的喜事呢!」王嬸子笑了起來,她大大方方的坐到麥母身邊,自顧自的倒了杯熱茶,喝了幾口暖暖身子後才笑道︰「我呀,是受了修哥兒之托來你們家說媒的,這說的自然是你們家千好萬好的閨女麥芽了!」
麥父麥母听得目瞪口呆,前者更是訝異地說話都結巴了,「你你你……你說元修要向我家麥麥麥芽提親?」
「是啊!修哥兒生得好看,體格健壯,有一身手藝,在鎮子里還有個鐵匠鋪,可比那啥秀才可靠多了,要不是這樣我也不敢應下,替他上門提親啊!」王嬸子雖非媒婆,說起話來卻比那劉媒婆順耳多了。「你們家麥芽說是我們路底村最標致的姑娘也不為過,性子綿軟柔弱,配上修哥兒這樣壯實又敢作敢為的,豈不是天作之合?」
她最後說的自然是元修在縣衙公堂上替麥芽討回公道一事。
麥父麥母原就對元修很有好感,如今被王嬸子這麼一說,兩人更是意動不已,不由面面相覷,彼此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驚喜。
麥母先看向趙大娘啐了一聲,笑嗔道︰「難怪你今兒個一早就怪里怪氣的耗在我家,原來是替你家元修拖時間來著。」
「可不是嗎?」趙大娘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修哥兒從好久以前就開始準備這事兒,我怎麼也得替他辦成才行,否則來提親卻跑了岳父岳母,那怎麼成?」
麥父也笑了兩聲,不過他仍有疑慮,于是朝元修問道︰「只是你怎麼現在就來提親了?鎮子里你和麥芽的謠言才剛平息……」
「便是要趁著這時候來,讓大家知道我們元家重視麥芽,否則時間拖久了,鎮上和村里的人就只會記得那些不好的事,我若再來提親反倒顯得我們心虛了。」元修振振有詞地解釋,但他沒說的是內心的悸動也讓他無法再忍。
初識麥芽,只覺這妮子長得好,性格好,而後遇上了顧景崇,他才驚覺這若蜜桃般甜蜜的少女也是有追求者的,下手晚了可是會遺憾終生。
剛開始興起娶麥芽的念頭,確實只是想解決問題,挽救麥芽的名聲,然而一旦動念,那意念便如星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似乎再多等一時半刻都令人難以忍受,索性由著心意央人來提親了。
不過他說的這些考慮王嬸子可不知道,不由哎喲了一聲。「你這孩子是這麼想的?怎麼沒和嬸子提呢?嬸子以為你已經和麥芽通好氣了,這婚事必成我才來的呀!
你怎麼沒想過萬一麥家拒了你的求親呢?」
「嬸子,我知道有人對那流言仍是半信半疑,但我與麥芽是當真沒有私相授受。」元修苦笑。「我是這麼想的,若是伯父伯母拒了我的求親,那也是我不夠誠心,我不會埋怨任何人。」
「嬸子自然相信你們是清白的,不過你們那眉來眼去的樣子可也瞞不過別人。」王嬸子笑了起來。「我們家美秀親眼看到的,你們縱使守禮,但心里肯定對彼此有那麼點意思,又是郎才女貌,若不能成雙簡直是太可惜了!」
她轉向麥母,用手肘用力地頂了頂。「怎麼樣怎麼樣,听到了吧,你們夫妻可允婚?說真的,這樣的好女婿可遇而不可求啊。」
麥父清了清喉嚨,「我只問修哥兒一個問題,你來求親是真的喜歡麥芽,抑或只是為了想為麥芽的名聲負責?」
王嬸子一听,怕元修答得不夠好,連忙搶話道︰「你這老糊涂啊,修哥兒若不喜歡麥芽,何苦將顧秀才告上縣衙搞那麼大一出戲?」
元修則是誠心地道︰「伯父,我對麥芽很有好感,求親並無任何勉強。」
麥父與麥母又交換了個眼神,好不容易等到一個孔武有力的女婿,不用怕洞房花燭夜就被自家女兒拍死,又是如此真心實意,怎麼也要把握住啊!
于是麥父拍桌定案,笑道︰「既然如此,這樁婚事我們應了,我……」
「爹,等一下!」麥芽突然從後頭進了廳,欲言又止地說道︰「能不能……能不能讓我單獨和元大哥談談?」
廳中眾人對視一眼,反正這麼多大人在,還都是自己人,也不會出什麼問題,麥父遂搖了搖手。
「去吧去吧,有話快說,別說太久。」
麥芽點了點頭,用眼神示意元修跟她走,自個又鑽回後頭去。
麥家的青磚房小院是兩進建築,過了正廳還有一個小庭院,元修還是第一次進來,抬頭便見她立在小庭院的銀杏樹下,黃葉青衣,亭亭玉立,目光盈盈地看著他。
他心旌微微搖曳了起來,突然很想靠近她,他也真的這麼做了,大步行至她身邊,只是理智在即將唐突她的前一刻阻止了他。
「元大哥,你今日毫無預兆的來提親,嚇了我一跳。」麥芽的聲音一如往常軟糯甜美,只是這會兒听起來竟帶了絲委屈。「你老實告訴我,你真的想娶我?沒有一點勉強?」
「真的。」他答得斬釘截鐵。「反而要你嫁給我才是委屈了。」
「哪里委屈了?」麥芽是真想不通,小腦袋一歪。
「那個……我也知道自己長得並不平易近人。」元修還說得婉轉了,他這副凶神惡煞的尊容只適合拿來止小兒夜啼,並不期待有姑娘會喜歡上他,只要不被他嚇到就很不錯了。
原來是這個原因……麥芽偷偷覷他一眼,白皙的臉蛋微微紅了。
「我覺得還不錯啊……」她越說越小聲,目光閃來閃去就是不看他。
其實她覺得他妄自菲薄了,明明他長得挺好看的,大眼高鼻輪廓深,五官很迷人,只是嚴肅了點兒罷了,真要比外貌,他可以甩那顧景崇八十條大街,至于那股凌厲懾人的氣勢就直接被她忽略了,反正從來也沒嚇到她。
元修深深地看著她。「麥芽,你告訴我,你怕不怕我?若你不怕我,我便娶定你了。」
麥芽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心虛地反問道︰「那我問你,你怕不怕我?」
這問題問得元修莫名其妙,不過他仍是搖了搖頭,正經八百地道︰「自然是不怕。」
于是麥芽笑了,含羞帶怯地瞥了他一眼,也學著他的話說道︰「若你不怕我,我便嫁定你了。」
元家到麥家提親的事,不僅整個路底村都知道了,很快也傳到鎮子上去。
對村人來說,村子里的姑娘名聲上受了委屈,這樣的結果算是最好的,所有認識元修的人也贊他一聲有情有義,于是這樁婚事人人看好,兼之麥家一向大方,元修的鐵匠鋪開幕以來售出的鐵器也一向好用,村里村外的人都紛紛打听大婚之日,想來湊個熱鬧。
大婚之日在雙方協調後,就訂在了年後的二月二,龍抬頭那日。
婚事議定後,麥家雙親終于放下一樁心事,天天笑呵呵的。
倒是麥莛于年前散課回家,發現姊姊居然許人了,很是不高興地數落了家人一番,覺得這麼重要的事怎麼可以不等他回來商量,于是他趁著跟家人到鎮上辦年貨時候拐到元家的鐵匠鋪子里,和元修來了個深度溝通。
也不知兩人怎麼說的,總之未來小舅子勉強接受了未來姊夫,對于姊姊的婚事更是上心,連鎮上的請帖都幫她寫好備用,至于村里的人倒是不用了,一向是誰家有喜事都會自動自發來幫忙的。
元麥兩家的往來更加密切,除夕當天麥家甚至熱情邀約元家一起過,只不過被元修拒絕了,兩家暫時非親非故,等日後成了一家再一起過年過節也不遲。
可真到了吃年夜飯的時候,元修就後悔了。
偌大的桌上擺滿了他從鎮上買回來的酒菜,還有幾道趙大娘做的小菜,然後便是兩人面面相覷,靜靜地吃著團圓飯。
元麥兩家雖在隔壁,不過還是隔了一段距離,他們卻能听到那方傳來隱約的笑聲,麥家永遠是那樣開心啊!
「你怎麼光吃外面賣的東西?」或許是太安靜了,趙大娘打破了沉默,笑著夾了一塊自個兒做的炸肉丸到元修碗里。「你師父生前總是說我做的東西是全天下最好吃的,可也沒看你多吃,難道是吃膩了?」
元修印象中的師父趙義沉默寡言又嚴肅,被這樣的師父教養長大,他常覺得自己如今會變成如此不討喜的性格師父要負大半責任。不過每每到師娘勸食的時候,他又會覺得師父你還是寡言點好,就算是哄媳婦也不能昧著良心。
不過內心話也只敢在內心說,他點了點頭,不發一語地將那肉丸吃下,口中傳來的滋味酸甜苦辣齊全,當真一言難盡。
最後,他終于忍不住說道︰「師娘,待明年麥芽進門,灶上的事交給她就行了,你辛苦了這麼多年,也該歇歇。」
「你和你師父都是省心的,師娘平時也只有做做衣服煮煮飯,沒啥辛苦的。」想到媳婦,趙大娘也是眉開眼笑。「明年咱們家也終于要添人了,你以後可要好好待麥芽,別欺負了人家。」
元修放下筷子,正色說道︰「那是當然,我一定會好好待她的。」
初一一早,麥家人就齊齊來元家拜年,順便商討一下成親的瑣事,元家也終于不那麼冷清,只是礙于就要成親,麥芽始終沒有露面,元修心中有些淡淡的遺憾。
初二回娘家,麥母的娘家遠在千里之外,她的雙親也早就過世,嫁來路底村後就沒再回去過了;而麥父是獨子,也沒有姊妹,所以全家人在這日便在家中等著,因為元家要抬聘禮來啦!
成親六禮中的納采、問名、納吉、納征等步驟都已經在年前完成,而請期通常在婚禮前一個月舉行,所以到了年初二,元修那些小徒弟們就從鎮里將師父交代的聘禮一箱箱抬到了麥家。
除了時興的布匹、米面糖鹽、茶葉芝麻,上百斤的聘餅、四色餅四色糖、兩壇子酒……等等,還抬了一整頭的豬,陣仗之大讓村民都議論紛紛,顧不得家中還有人拜年或回來探親,都跑出門看個新鮮。
其中有一副黃金頭面幾乎要閃花眾人的眼,這世道亂,村子里也不富,一般能有個銀簪子就夠讓人炫耀一輩子了,沒幾人看過黃金做的首飾,更遑論元家給的聘金是八十八兩,一般村里娶親,聘金有個五兩就頂天了,八十八兩可是頂破了天,元修的大手筆讓一些家中有未嫁女兒的都嫉妒又後悔不已。
抬聘禮前來的元修徒弟們個個得意洋洋,麥父麥母自然是笑納了,對方送來的聘禮越重,代表越重視自家女兒,橫豎他們準備的嫁妝也不差,也不會虧了男方。
于是到了婚禮前一天,得意洋洋的換成了路底村的小伙子們,麥家請他們幫忙抬嫁妝,一共是三十二抬,塞得手都插不進去,里頭有衣服布匹、被褥首飾、喜糖喜果、豆麥稷黍、腌菜臘味、各色花瓶擺設,十壇麥家酒……等等在村里鎮上繞了一圈再回元家,再加上先前早就抬過去的炕桌炕櫃、鍋碗瓢盆,還有驚人的壓箱底一百六十六兩,讓村里村外的人大開眼界,元麥兩家也賺足了面子及里子,趙大娘更是驚嘆麥家愛女之心果真殷切。
很快的便到了成親當日,麥芽一大早就被母親挖起來,在扔了香澡豆的盆里洗得干干淨淨後,全身抹上縣里買的雪花膏,抹完後原就白皙的肌膚更是吹彈可破,接著她便換上了喜服,由著王嬸子替她開臉梳頭。
王嬸子本該是這樁親事的媒人,畢竟元修當初提親時找的是她,不過她父母雙全,公婆俱在,又有一子一女,夫妻和樂,村子里有親事的女方往往都會來尋她做全福人,這次因著她與麥母交情極深,這全福人的活兒自然要接,至于元修那邊只好請他另找媒婆了。
這一套她做得熟了,替麥芽絞完臉後,無視她疼得齜牙咧嘴,拿起木梳替她梳發,拔尖了嗓子就來了這麼一段——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亦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多福壽……」
待她念完一大串吉祥話,梳好頭插上簪後,在旁的麥母噗嗤笑出來。「平素知你能侃,原來就是做全福人侃出來的。」
王嬸子哭笑不得地瞪著她。「你這做娘的是怎麼回事?這閨女出嫁別人都是難過舍不得,你倒是笑得歡。」
麥母笑得更歡了,擺擺手說道︰「那不是就嫁到隔壁嘛,平素要找出門喊一嗓子就能見到人,又不是從此天高路遠見不著了。」
「你真是……」王嬸子沒好氣地說道︰「你也想想麥芽的心情,笑成這個樣子,還以為她娘嫌她,恨不得快些把她嫁出去呢!麥芽,你說是不是啊?」
說完,她看向了麥芽,想不到麥芽也是笑嘻嘻地看著她,圓眼兒晶亮,自己都像恨不得快點出閣似的。
王嬸子又好氣又好笑,「你們當真是親生的母女,行,我不說了。」
時間剩不多了,她連忙幫麥芽上妝蓋蓋頭。
麥芽的確是有些迫不及待,因為礙于習俗,她從年前就再沒見過元修了,原以為自己只是有些喜歡他,但許久不見才知相思已經這麼深。
待天兒大亮,麥母拿來一碗飯,讓她吃幾口便停下,這一整天到禮成就只能吃這些東西了,而後王嬸子又替麥芽補上口脂,確認妝容完好,外頭便傳來鞭炮及喜樂的聲音。
「新郎來迎親羅!」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外面的聲音益發熱鬧起來。
小喜童是麥穗,他一身喜慶的大紅衣裳,笑嘻嘻地持著茶盤迎接元修,拿到了一個大大的紅包,還順帶問了個傻兮兮的問題。「元大哥,以後姊姊嫁給你了,我還可以去你家玩嗎?」
「等你姊姊嫁給我,我家就是你家。」元修揉了揉小麥穗的頭,又補了一句,「叫姊夫。」
這番對話令眾人大笑起來。
元修一行人到了麥家門口,卻見麥莛領著村中青年少女,大馬金刀的站在門口。
元宵後麥莛沒有回縣學,央同窗替他請了半個多月的假,此次便是由他為首,堵著元修不讓他進門。
「哈哈哈,麥小秀才,人家元修是鐵匠,你讓他作什麼催妝詩,不是為難他嗎?」
「無妨。」元修的聲音響起。「雲作雙鬟雪作肌,天教分付與男兒……」
「哈哈哈哈哈,元大鐵匠原來才高八斗,居然連作詩都會?」
「早知攔門的是小舅子,必然會有這樁,我早背好百八十首,等著他考。」元修說得毫無壓力。
外頭笑聲更盛,連屋里的麥芽都在蓋頭底下勾起了唇角,笑得眉眼彎彎,梨渦深深。
終于,元修闖過了小舅子那關,成功迎出了麥芽,王嬸子用把小掃帚在花轎里掃了掃,又燃了把艾草伸進轎里象征性的薰了一下,接著是麥莛將姊姊背出來,送到了花轎之中,鞭炮聲起,這轎子還需在村中繞一圈才能回到元家。
直到喜樂的聲音走得遠了,麥家人才開始覺得惆悵,方才女兒開臉時還笑稱無所謂的麥母這會兒眼眶都紅了,女兒雖然就在隔壁,但以後到底是別人家的人了,回家那叫做客,真要細想起來總是不舍的。
「娘,姊夫說明天起他家就是我們家了。」麥穗似是想安慰母親,將自己得到的大紅包高高舉到母親胸前。
這句童言童語很快攪散了分離的氣氛,女兒可不是送出門就沒事了,還有一堆親朋好友要招待呢!
約莫一個時辰後,麥家這里又听到了鞭炮及喜樂的聲音進了隔壁門。
麥父麥母見狀又忍不住笑了,像在笑自己方才的惆悵,麥莛甚至賭氣地說︰「什麼呀!剛才幸好沒哭,這跟嫁回家有什麼差別?」
花轎里的麥芽被晃得頭有些暈,直到花轎停下,她才真的緊張起來。
在麥莛背上的時候,他小聲地警告她,可得把自己那身怪力藏好了,否則不小心嚇到元修或趙大娘,被休回家那就好笑了。
所以由此刻開始,麥芽便戰戰兢兢的,手腳都有些僵硬了。
此時外頭的元修依習俗在轎門上踢了三下,將恍神中的麥芽驚醒,她彷佛記得王嬸子交代過的,新郎踢轎門時要回踢一下,免得還沒入門就被壓到底了,所以她抬起玉足,也給了轎門狠狠一下。
外頭的元修只見花轎用力一晃,然後轎門旁那八仙過海的雕刻硬生生掉了四仙,轎門破了個小洞,一只穿著繡花鞋的足尖竄了出來,又很快地收回去。
看到這幕的人都傻了眼,元修的臉抽搐了一下,大喜之日,他卻覺得隱約有種森森的寒意飄過。
不過想了想,轎中新娘的溫柔嬌女敕還是壓過了心中的納悶懷疑,他不介意地說道︰「這轎子是鎮上租的,東家還說保證堅固,想不到虛有其表,幸好咱們半途沒有顛轎,否則新娘還不從轎里掉出來。」
一番打趣的話讓大伙兒笑了,順帶罵了那花轎東家不老實,就把這事揭過去了。
元修扶著麥芽的手下轎,踩著地上鋪就的竹蓆進入,在門前有個火盆,其後有瓦片,新娘應先跨過火盆再踩破瓦片,可以化解入門煞。
元修握著麥芽的手,覺得她有些發抖,手心便用了點力,低低說道︰「不要緊張。」
他的聲音渾厚,手頭有力,莫名的安了麥芽的心,她輕輕撩起裙擺,跨過了火盆,腳即將落在瓦片上時,想著出門前王嬸子說瓦片一定要踩破,她怕沒踩破有什麼忌諱,便用力往下一踩——瓦片破了,而且破得徹底,因她的勁道向四周飛散。
元修一見她踩瓦片那凌厲的氣勢就暗道不妙,果然她這一踩就弄出了個暴雨梨花針,好在他是懂武的,武功還不弱,趁眾人還沒發現撩了喜袍的下擺一攔,原本朝著賓客而去的碎瓦片立刻被他的衣擺攔下,只有細碎的幾塊飛著嵌進了牆里,好歹沒有造成傷亡。
麥芽由蓋頭下看清了一切,還發現他的喜袍被割破了,緊抓住元修的手,知道自己還沒進門就闖禍了,哭喪著臉道︰「我不是故意的……」
她屏著氣息等著元修拂袖而去,想不到他只是輕輕笑了一聲。「你真的挺有勁的,麥莛說你不是外表看上去那樣柔弱,現在我信了。」
他笑了?他真的笑了?麥芽怔愣,一下子忘了自己做過的蠢事,只是懊惱著自己蓋著蓋頭,沒法見到他笑起來是什麼樣子。
不過他似乎不嫌棄她笨手笨腳……麥芽松了口氣,心想來日方長,總有機會讓她見到更多面向的他。
新人在門口暗搓搓的耍了這麼一遭,賓客倒是沒幾個人發現,甚至有不少村民還是第一次進元家,只顧著參觀屋里,就算發現了,也因為元修的掩飾,覺得飛出幾塊碎瓦很正常沒什麼,便沒在意。
至于元修破了的喜袍,反正都是紅通通的,只要不細看也注意不到上面的洞,居然就讓兩人這麼混了過去。
之後行禮拜堂,高堂拜的是趙大娘與趙義的牌位。
趙大娘喜極而泣,她一直將元修當成親生兒子,他終于完成她最掛懷的心事,能不叫她激動萬分嗎?
一直到入洞房揭蓋頭,宴客結束,元修再次回到新房,麥芽已經將滿臉的濃妝洗去,換上了舒適的衣服,安坐在炕沿,莫名的令元修有種心安的感覺。
他心安,但麥芽可不安了,她扭著小手,見他進門後盯著她久久不語,囁嚅地道︰「元大哥,我今日差點闖禍了,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奇怪?」
是有點奇怪,不過元修卻是說道︰「不會,你放心吧,今後你便是我的妻,怎樣我都不會覺得你奇怪的。」
麥芽聞言雙眼一亮,糾結了半天的情緒也放松下來。兩人隨意吃了點桌上的菜肴,麥芽替他月兌去喜服,用熱巾子擦了把臉,便被推著去沐浴,準備今晚的洞房花燭夜。
元修從來沒有被女人這般服侍過,一開始有些僵硬,但很快就享受起這種感覺。他懷著莫名的期待,很快將自己洗干淨,套上中衣,再回到房里時,以為會看到緊張的麥芽,想不到她跪坐在炕上,笑吟吟地直覷著他,懷里還抱著本書。
「你洗好了?」她朝他揮揮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邊,大膽地問他,「元大哥,你會不會圓房?」
元修差點沒讓自己的口水嗆到,「你說什麼?」
麥芽好似不知自己問的話有多麼驚世駭俗,只是神秘兮兮地說道︰「娘說今天晚上一切听你的就好,但我就想了,萬一你不會怎麼辦?娘沒辦法,就給了我這本書。」
說著她將書交給了他。「元大哥如果不會的話,咱們一起研究吧?」
元修原想月兌口說他會,身為一個男人,這種事是能無師自通的,何況活到這把年紀,沒吃過羊也看過羊走路,但看著手上這本封皮寫著春閨夜語的書,他瞬間改變了心意,目光暗了暗。
「那我們就一起研究吧。」
麥芽其實也沒看過,饒有興趣的湊近他身邊,玉臂就這麼貼著他,因在炕上她穿得不多,一種少女的芬芳香氣不斷竄入元修鼻間,他索性將她攬在了懷中,讓她坐在自己雙腿之間。
這還是麥芽第一次離男人這麼近,她先是嬌軀一僵,然而轉念一想,元大哥是她的夫君啊!而且這雄壯的體格給人的安全感實在太強烈,她很快便習慣了身後的大暖爐,為了坐得舒適還左右磨蹭調整了一下坐姿,隨即听到身後男人倒抽口氣的聲音。
「怎麼了?」她回過頭不解地問。「我們書還沒看……」
帶著這種天真嬌憨的表情,身體卻一直撥撩他,元修當下就受不了了,低下頭吻住了她的唇,輾轉吸吮。
麥芽不知道他在做什麼,卻不妨礙她喜歡這種感覺,也模仿他的動作回吻回去,總之他是她丈夫,她相信他不會傷害她,他做什麼她跟著學就是了。
想不到這種想法更是點燃了元修熊熊的欲火,他大手伸入了她的衣擺,在她的身上作起亂來。
麥芽被模得渾身酥軟,他大手經過的地方都像有火在燒似的,迷亂之中她也將小手伸入他的衣裳中,他模哪里她就模哪里,當他褪下她的衣服時,她也將他剝光光。
而後元修壓了上來,麥芽再也無暇注意書還沒有看這種小事了,只覺得他對她做的所有事她已經無法模仿,他觸踫她所有羞人的地方,她也觸踫他,卻發現他和她長得好不一樣,她不知道怎麼繼續下去,炕上的熱度像要將她融化似的,她一時覺得自己化成了泥,由著他揉捏成任何他想要的樣子。
當兩人合而為一的時候,麥芽疼得都快哭出來,不過那痛苦並沒有持續太久,很快的她便嘗到了甜頭,也能隨著他的引導在欲海中浮沉,一次又一次的享受著激蕩在男女之間的樂趣。
元修第一次嘗到肉味,又是個精力充沛的,自然不可能一次就停下,而麥芽天生便體力好力氣大,居然也承受了下來,兩人無比的契合,就這麼亂來到了半夜三更,才筋疲力竭地沉沉睡去。
雞啼聲起,元修察覺懷中的嬌軀動了動,他微睜開眼,看著麥芽一臉迷茫,顯然還沒睡醒,正迷迷糊糊地盯著他赤果的胸膛,甚至伸出縴長的手指在他胸肌上戳了戳,好像懷疑自己身在何方。
他忍住笑,在她挺翹的臀部一揉。「昨夜折騰到那麼晚,你還意猶未盡嗎?」
他這麼登徒子般的輕薄,讓麥芽瞬間轉醒,一只手抵在他胸膛上,幸好她及時想起自己已經嫁了,昨天還過得香艷刺激,遂硬生生忍住了把元修推下炕的沖動。
她可不想成親第一日就落個謀殺親夫的罪名。
麥芽拍了拍他環著她腰際的手,小臉在他胸前蹭了蹭,軟綿綿像撒嬌似的道︰「該起了。」
要不是昨日真被榨干了,只消她嬌滴滴的這麼一撩,他覺得自己還能大戰三百回合。不過他以為昨夜那般激烈,今日她該是侍兒扶起嬌無力才是,想不到她清醒後沒一會兒便顯得精神奕奕。
他低聲說道︰「你不累?不再睡會兒?」
「都習慣這時間起來了。」她輕推著他。「我過門第一天,總要起來做早膳給趙大娘……呃,師娘……」
在她糾結稱呼時,元修已淡笑道︰「叫娘即可。」
在他心中,趙大娘就是親娘,不過師娘也已經叫習慣了,若是要他立時改口一點困難都沒有。
「那我得起床做早膳給娘吃了。」她推了推他。
元修低頭用力親了她一口,但又覺得不夠,多親了幾口之後才拉著她起身。
這個第一眼就相中的女孩啊,終于屬于他了。
幸而天尚未大亮,屋里黑漆漆的,彼此沒穿衣服也看不真切,麥芽羞瞪他一眼後大大方方的下炕找衣服,殊不知元修因為身懷武功,目力也是不錯的,倒讓他飽了一頓眼福。
「我去燒水讓你洗漱。」他看夠了,也起身下炕,穿好衣服便去燒來熱水。
待兩人都清洗完畢,天已經微微亮了,元修提著油燈,帶她里里外外走了一圈。
麥芽早來過元家多次,但那大多只在廳里,里頭她當真沒來過。這屋里雖是被趙大娘整理得干淨,元修也不是個邋遢的,但實在是干淨過了頭,生活用品勉強齊備,家中卻沒有任何擺設,顯得空蕩蕩的,很是冷清。
「家里好空曠啊,我以為只有廳里這樣,想不到後進也是這樣。」麥芽低呼一聲。「幸虧我嫁妝里有不少花瓶陶碗布匹什麼的,改日擺到架子上可好?」
「現在這里是你的家,愛怎麼擺弄隨你。」元修也期待著她會給這個家里帶來什麼樣的改變。
最後,元修帶她來了灶房,方才他已經燒過了火,灶膛里還是熱的,麥芽檢視了一下廚房里的食材,還以為昨日宴席上的肉菜會剩余,不過空著的食櫥說明那些剩菜元修和趙大娘應該都讓來客帶走了,唯獨剩下的是一瓦罐的雞湯。
家中沒有熟肉,倒是有生肉,麥芽打算煮個肉絲雞湯面,她先取來白面,邊加入涼水邊揉,待揉成有些發硬的面團後便放至一旁。
接著她想做大醬肉絲澆頭,取來肉後放在砧板上,但一時找不到菜刀,想不到一旁一直看著她的元修拿了一把鍛打得亮晶晶的菜刀,放到她身前。
「用這把刀吧,成親前便知你廚藝好,我親手打給你的。」元修說道。
他說得雲淡風輕,但麥芽卻知他的心意,忍不住問道︰「你不是說你現在不動手了嗎?」
「你例外。」
他答得簡單,卻讓麥芽听得心花怒放,她偷偷地覷著他,壞笑道︰「我還以為你是偷懶,所以不願再打鐵呢!」
元修無奈地看著她,不由輕捏她白女敕的臉頰一把。「我真要出手,我們一家沒多久就要喝西北風了。」
「為什麼?」麥芽好奇極了。
「你這麼想吧,我打的菜刀可以保證百年不壞,千年不腐;而徒弟們打的菜刀,十年內必然需要重新更換,如果鎮上每家都用上我打的鐵器,接下來我們賺什麼?」
他正經八百的話卻逗笑了麥芽。「我才不信你呢!肯定有你出手的時候,你瞧現在不就是了?你做了把百年不壞、千年不腐的菜刀給我,難道這輩子就只想討好我這一次?」
見她伸手拿起菜刀,元修不由提醒道︰「你當心些,那刀全是精鋼打造,如果覺得重,我再……」
他的話並沒有說完的機會,因為她舉重若輕的拿起了菜刀,欣喜地左瞧右看,如果不是他早知道那把刀的重量,他會以為她拿起的只是一把輕羅小扇,再聯想到她婚禮時那些神奇的表現,元修越來越覺得自己的小妻子那把子力氣恐怕很不簡單。
麥芽試了試手後,便喜孜孜的拿著菜刀朝砧板上的精肉切下,然而只听到金木交擊之聲,她傻眼地看著手下的砧板被她切成了兩半,中間的切痕整整齊齊,像是特地削造的一樣。
元修的眼角抖了一抖,那是以堅硬出名的鐵梨木砧板,足足有兩寸厚啊……
空氣彷佛瞬間凝結,麥芽的手懸在了空中,頭低低地看不見表情。
元修想說些什麼,卻見她拋下了菜刀,猛地往他懷里一撲,抬起頭卻是滿臉崇拜地說道︰「元大哥!你做的菜刀真是太好了太鋒利了!簡直可以拿戰場上殺敵了!」
說到這個點上,元修得意地揚了揚唇角,這把菜刀本就是按著絕世寶刀的規格鍛打的,真要拿到戰場上去,保證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麥芽卻是抱著他撒嬌,把好話都說盡了,暗自祈禱能夠糊弄過去,可別讓他發現了她的異狀才好。
「元大哥,這樣的好刀我怎麼舍得用呢?肯定是要珍藏起來當傳家寶,我……我用那徒弟打的十年就壞的普通菜刀就好。」她眨巴著眼,可愛又天真地望著他。
元修搖頭苦笑,取出了原本屋里用的菜刀,同時又取了個新砧板出來。
有了這個普通菜刀,麥芽做菜就快了,她手腳伶俐地切好肉,做著大醬肉絲的澆頭,一邊熱著雞湯。待到澆頭做好,她又開始切面,速度極快不說,一根根面切得粗細如一,足見她廚下的功夫當真不弱。
不過元修已經無心觀察她煮菜,只是若有所思地盯著被她切斷的砧板。就算他打的刀當真削鐵如泥,但要一下把鐵梨木剁成對半,還是逆紋剁的,這要用到的力道可不小啊……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9-1 00:20:38
第四章 飯菜收買徒弟心
麥芽做好肉絲澆頭雞湯面,又弄了一小盤自己腌的芥菜疙瘩和五香榨菜,炒了一盤韭菜雞蛋,泡開木耳拌上小蔥調味。
東西剛擺上桌,趙大娘推門由房里出來,瞧小倆口形影不離,便笑道︰「這樣早就起來了?」
「想著做頓飯給娘吃。」麥芽一向笑咪咪地很討喜,一見趙大娘就棄了夫君,上前勾住她的手。
一听到麥芽叫她娘,趙大娘身體輕輕震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你……你叫我什麼?」
「娘!」麥芽一副小女兒狀,嬌態可掬地撒嬌道︰「是元大哥讓我這麼叫的。」
趙大娘驚訝地看向元修,眼中有著難以置信。
元修看了有些心酸,他知道無子是趙大娘一輩子的痛,遂沉聲說道︰「叫娘不是應該的嗎?我也想改口叫娘。」
「你……可是一直以來,你一直叫我師娘……」趙大娘感動得幾乎話都不會說了,眼眶悄悄地紅了起來。
元修很不負責任的把這鍋丟給了趙義,「是師父讓我這麼叫的,從小叫著叫著也就習慣了,但師娘待我恩逾慈母,我早就想改了。」
「你那師父啊,真是……就是個硬脾氣,殊不知他待你也像待自己的親子一般……」趙大娘說不下去了,發著抖摀著自己的嘴,否則怕自己會哭出聲來。
她養育元修這麼多年,早當他是親生的,只是他口口聲聲喊師娘,听起來不免遺憾,他今日給她的驚喜,幾乎澎湃得讓她有些無法承受。
她沒給趙義生個孩子,趙義卻給了她這麼一個好孩子,如今這個孩子還給她帶來了個好媳婦。
麥芽見她哭了,連忙取出手絹替她拭淚,好不容易她的情緒緩和了些,便牽著她到廳中首位坐下,接著與元修拿起桌上早就備好的茶水,兩人一起在趙大娘身前跪下,叩首,最後奉茶。
「娘,請用茶。」小夫妻異口同聲地道。
趙大娘接過媳婦的茶水喝下,笑著拭淚,「好,好孩子。」
說完,她自懷里取了個紅包給麥芽,又將手上的玉鐲擼下,套在麥芽手上。「這是修哥兒他師父當年娶親時給我的,現在我便傳給你,以後你若有兒孫,再一代代傳下去,當個傳家信物吧。」
「謝謝娘。」麥芽欣然接下。
「至于你呀……」趙大娘看著仍高舉著茶杯的元修,雖然眼楮還是紅的,卻是忍俊不禁笑了起來。「新婦敬茶關你什麼事,你這傻兒子干麼也跟著敬?」
元修啞然無語,成親後的習俗當初王嬸子說得也不是很清楚,他一直以為文定時自己和麥家雙親敬過茶,所以成親後的敬茶他應該也有份,而麥芽更是一知半解,所以小倆口在成親後第一天便鬧了個笑話。
不過趙大娘方才口中說的傻兒子他听得一清二楚,代表她認了他那聲娘,元修心頭有些雀躍,剛才丟的臉完全不影響他的心情。
橫豎只有自家人,趙大娘也被他們惹得破涕為笑,小倆口便打蛇隨棍上,裝作沒這回事了。
趙大娘見廳堂的桌上已然擺滿早膳,趙義的牌位也上了香,心里實在是喜歡麥芽這個勤快伶俐又乖巧的媳婦,便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說道︰「咱們家也不是高門大戶,不興什麼規矩,可別勉強了自己,你以後想睡到什麼時候就睡到什麼時候,像你在閨中一樣即可。」
「不勉強的,我還沒出嫁前家中的早膳原就是我做的,娘也來嘗嘗我做的菜合不合口味。」麥芽突然壓低了聲音,偷偷說道︰「元大哥剛剛在灶房已經偷吃了一碗面呢!」
趙大娘好笑地轉頭瞄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元修,口中卻是對著麥芽說道︰「你還叫元大哥?該改口了。」
麥芽也回頭瞥他一眼,嬌羞地喊道︰「夫君……」
聞言,元修只覺得魂都被她勾去了,要是昨夜她就這麼叫,他覺得今天早上應該換成他爬不起來了。
一家三口坐下吃了豐盛的早膳,麥芽這才發現元修的食量真不是平常人,剛剛在灶房才吃掉一大碗面,現在又吃了兩大碗,桌上的菜肴在趙大娘說了吃不下後也被他橫掃一空。
原來他過去在麥家用膳時還是客氣了,在自家一放開了吃那是氣勢如虹,難怪元家到處都冷清空落,唯獨灶房里的食材滿滿當當。
待用完早膳天已大亮,橫豎今日無事,元修便提議帶她到鎮上的鐵匠鋪,介紹那幾個徒弟給她認識,也熟悉一下自家產業。
平素麥芽也沒什麼機會出村,能有他帶著自然是高興不已,連忙回房換上了新衣,一襲月白色繡梅花短襖,加上櫻紅色百褶裙,看上去清新帶著柔美。
她甚少穿得如此艷麗,元修看得都有些舍不得別開眼。
麥芽推了推他,由衣箱里翻出一套衣服讓他換上。
元修有些驚喜地說道︰「我也有?」
「當然有,我早就做了好幾件,只是成親之前不能見你,不好拿出去。」她微紅著臉推了推他。「你穿穿看,我按著你身量自己抓的大小,不知道合不合身?」
元修表面上不顯,心中卻帶著喜意,換上了她為他所做的新衣。
村里男子的衣服都是些盤領窄袖短衫加上長褲,鎮上的人穿得比較好,長衫襦服褡護什麼的,但那也限于讀書人或有些家底的。
可元修這身雖也是村里隨大流的款式,卻不是一般的黑或深青色,而是蒼青色,且在領口衣緣繡了月白色的祥雲紋,他一個大老粗穿上竟有了尊榮的氣勢,同時新衣里還夾了棉花,穿上去暖和又貼身,元修滿意極了!
兩人出門拜別趙大娘,趙大娘還好生夸了他這身衣服,順便嫌棄他過去多麼邋遢,讓他提了一壇酒,快些帶媳婦去鎮上鋪子認門。
一般元修都是步行去鎮上,但現在多了麥芽,他可舍不得她要走上半個時辰的路,兩人搭上了往鎮里的牛車,郎才女貌一身鮮亮,很是被村里老老少少三姑六婆們打趣了一番,不過礙于元修的冷峻氣勢,自然也是不敢太過分。幸而很快的便到了鎮頭,元修扶著麥芽下車,沿途買了些肉菜和蔥蒜調料等,一邊往鐵匠鋪去。
麥芽上回到鎮上是隨著母親趕集,雖曾路經元修的鐵匠鋪,卻未進去看過。當時只覺得里面熱火朝天,忙碌得很,進進出出都是些半大的小伙子,她也不好意思去。現在有元修帶著,總算是滿足了她的好奇心。
在進門前,元修說道︰「鋪子里一共八個徒弟,白天工作,晚上就住在鋪子後面。他們皆是我收留的乞兒和流民,因為都是孤兒便隨著我姓,名字以天干排序,最大的是元甲,今年十五,最小的是元庚和元辛,今年七歲。」
「你收留的?」麥芽瞪大了眼。
一般鎮上有手藝的師父收徒,都是徒弟一家上門相求,甚至還有的要交一筆費用,且在學藝期間是半分薪俸都沒有的,元修這看上去殺神一般的人,竟有這樣軟的心腸,無求無償的教那些孤兒?
「如今世道混亂,我也救不了全部,只能收那些願意吃苦上進的孩子,讓他們長大後可以靠自己的手藝吃喝。」元修掩去眼中的悵然。「我也是師父收留的,我知道那種無父無母的感覺……」
麥芽聞之動容,他這是因著自身的經歷推己及人了。
她忍不住上前,輕輕拉住他的手。「夫君,你現在有我了。」
元修定定地看著她,忽而握緊了她的手,展顏一笑。「是啊!我有你了。」
而且這一輩子,他都不會放手了。
麥芽很是沉浸在他的笑容里,說實話看起來依舊不是太和善,卻奇異地溫暖了她的心。越認識元修這個人,就越知道他究竟有多麼好,她察覺自己越來越喜歡他,而且是好喜歡好喜歡。
兩人進了鋪子,里頭正忙著的徒弟們都看到了元修牽著麥芽。
他們從未見過這般溫柔的師父,當下原本還叮叮當當吆來喝去的鋪子里變得一片靜默。有的忘了自己在搬鐵瘩疙,手一松差點沒砸到自己的腳;還有的想不到師娘這般漂亮,看傻了眼,差點沒一槌子敲到自己手上。
元修一見這群兔崽子如此失態,立刻肅起了臉,說道︰「這是你們師娘。」
「師娘好!」徒弟們齊聲叫喚,那聲音比起軍隊都還整齊,立刻讓麥芽笑了開來。
真要說起來,她其實也只比元甲大上那麼一歲而已,居然就當上師娘了,她不由聯想到趙大娘總給人一種從容優雅的感覺,當下便覺得自己由小村姑升了級,昂起了下巴好不得意。
元修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在心里暗哂,不過他不可能拆她的台,只是淡定地繼續介紹著。
他手指一一指向每個徒弟。「這個是元甲,這個是元乙、元丙,現在主要負責鍛打的就是他們三個,元丁、元戊、元己,負責給火爐鼓風,有時操大槌,元庚與元辛是雙胞兄弟,年歲還小就讓他們先搬著鐵疙瘩跑腿,順便練身體,平素和師兄們學習。」
這群徒弟們跟著元修後改善了吃穿,鎮日做的又是費力氣的活,那一身腱子肉可不像他們這年歲該有的,不過雖然個個膀大腰圓,臉上卻還看得出稚氣與青澀,元修介紹完他們之後,竟是全數傻乎乎的杵在那里,不知該做些什麼。
麥芽微微一笑,說道︰「我給你們帶了見面禮,來來來,都來領。」
元甲最為機靈,很快就放下手上工作湊了上去,其他人見狀也連忙上前,一群大小孩子排成了一整列,個個腆著笑臉,看上去很是有趣。
麥芽給他們每個人都做了一樣的荷包,一個一個的發下,輪到年紀最小的元庚與元辛時還忍不住揉了他們的頭頂,像是她平時疼愛麥穗那般,就這個無心的動作,瞬間贏得了兩人的心。
荷包上繡的並不是時下流行的花草或祥獸,而是一把小小的槌子,里頭放了一個銀錁子,鎮上一個肉包子也才兩文錢,這銀錁子約莫可買上百八十個,稱得上是重禮了。
眾徒弟一開始只是覺得師娘好年輕好溫柔,待收到這個荷包,還有師娘關懷的輕言細語,這群小伙子內心真都把她當親娘了,當下熱情了不少,師娘長師娘短,看得元修很是刺目。
「你們都不用工作了?」他冷冷地道。
圍著麥芽的數人隨即一哄而散,急忙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
麥芽見狀心中好笑,橫睨了他一眼,對著眾人說道︰「听說你們這里有灶房,我到後頭做些飯菜,今日你師父帶了我娘家做的酒水來,午膳就讓師娘招待你們一頓。」
說完,她轉頭到後面的灶房忙碌了。
元修原想跟上,但他一向在徒弟們面前維持冷面閻羅的形象,這會兒反而不好立刻過去,好像他多黏媳婦兒一樣,不由在心中埋怨麥芽干麼對這群小子那麼好,又送禮又擺宴的,一股子不甘心就這麼悶著,看著這群裝忙的徒弟,元修突然察覺他們一個個都穿得灰撲撲的,自己則是一身麥芽做的鮮亮新衫,不禁又有了優越感。
他忍不住在鋪子里晃來晃去,晃得那群徒弟們眼花,暗自嘀咕今日師父轉個不休,有好幾次還擋到他們打鐵。不過對于元修的各種礙事,眾人皆是敢怒不敢言,只是百般不解他反常的行為。
元甲眼角余光一直偷偷跟著元修,終于發現了師父似乎與平常不同,再認真的用力觀察一陣子之後,他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
「師父今日穿了新衣!」他一語道破元修那小小的顯擺,見元修並未反駁也未冷臉,知道自己這回揣摩中了上意,便打蛇隨棍上地說道︰「師父的新衣真好看!」
其他人眼見元修淡淡地點點頭,這對徒弟來說已經是不可多得的肯定了,也紛紛搭腔。
「真的很好看,這顏色真襯師父!」
「新衣服上還繡花呢!比咱們穿的要好看多了。」
「師父新衣是哪里買的?咱們也要買一件。」
以往鐵匠鋪眾人連同元修的衣服都是趙大娘做的,一式的灰色短衫加黑褲,穿是挺好穿的,就是沒什麼美感,現在元修猛然換了造型,眾徒弟你一言我一語原只是巴結,可是看久了當真也羨慕起來。
元修按下心中得意,淡然地說道︰「不是買的,我的新衣是你們師娘做的。」
到這節骨眼,大伙兒都看出來了,師父這姿態就是等人夸贊,而且還不能夸他,得夸師娘才是,便個個使出渾身解數。
「師娘真好,還替師父做衣服!」
「師娘真是心靈手巧,師父你娶對媳婦兒了!」
「不知咱以後的媳婦會不會也替我做衣服……」
最後說話的是元甲,這倒是真心話,師父那件新衣看得他眼熱呢!
元修冷冷地覷他一眼,心忖師父我二十幾歲才娶到媳婦兒,你這家伙才十五歲,毛都還沒長齊就想開葷,門都沒有。
「你等著吧!」他撂下了這麼一句話,完成了炫耀新衣的目的,便抬頭挺胸大搖大擺的走了。
鋪子里的徒弟們你看我我看你,想不到師父竟還有這樣的一面,成個親整個人都幼稚起來,忍不住笑了出來,只不過沒一個敢笑出聲音,萬一惹得師父惱羞成怒,罰他們去舉重,手可是要廢好幾天,工作都甭做了。
待到接近午膳,後院傳來一陣陣的香氣,饞得鋪子里幾個徒弟都無心工作了,打鐵的動作也有氣無力的。
年紀最小的元辛用力一嗅,忍不住說道︰「師娘做的菜好香啊!」
元乙是個性子直的,說話也不經大腦,直愣愣地道︰「咱們師祖母做的菜,有時候聞起來也挺香的。」
這話倒是真理,趙大娘做的菜有時聞起來香飄十里,看上去也好吃,不過吃起來往往令人痛不欲生,幾個徒弟都吃過這種虧,所以現在對于沒吃過的食物都有種本能的提防。
「那路底村一家姓王的,曾經來買過鐮刀,那時師娘還沒嫁給師父,王家的嬸子就對我說她與麥家相熟,我們幾個有福了,師娘很會做吃的,保證喂得我們白白胖胖。」元丁一向喜歡與客人東家長西家短,他們知道師父要成親,偷偷打听師娘的消息也是無可厚非。
「真的嗎?」元庚的眼神冒出期待。
「我記得第一次吃師祖母做的菜時,師祖母也說她做的菜連師祖都說好吃,而且是全天下最好吃。」元乙又迸出這麼一句直白的評論。
鋪里原本有些熱烈的氣氛又因這一盆冷水而澆熄。
眾人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等著,終于等到午時,元修又出現在鋪子里,對著一群神情古怪的小徒弟們說道︰「用膳了,等會兒規矩些,別搶得太難看。」
如果師娘做菜跟師祖母一樣,還需要搶嗎?幾人胡思亂想著,仍是乖巧地淨了手,來到後院之中。
後進的大廳中已擺上了滿滿的菜肴,一大鍋的鍋燒羊肉、鯉魚炖豆腐、糖醋溜丸、蒸肉、釀粉腸、白菜卷子、香酥雞、燒鵝……等等,主菜是大米飯,每人桌前除了年紀最小的元庚元辛外,都還有個滿上酒的酒杯。
一大桌好菜只有燒鵝是街上買現成的,其他菜色可紮紮實實都是麥芽親手烹飪而來。
一群徒弟見這色香俱全滿當的一桌,饞得口水都快滴出來,不過從趙大娘那里受的傷害太深,沒一個敢先動筷子,都眼巴巴的看著元修。
「你們不吃嗎?」麥芽不解地問,他們不餓,她煮的人都餓了,元修還在後頭偷吃了不少呢!
元修自然明白他們在想些什麼,自也是在心中暗笑,麥芽的手藝他可是愛不釋口,他們不敢吃,那他就多吃一點,反正虧的是這些傻小子。
「開動吧。」師父的派頭還是得擺一下,元修說出這一句後便兀自伸手去夾菜。
眾人見元修面不改色的吃下糖醋溜丸,都跟著咽了口口水。
元甲年紀最長,工作量也最大,正是餓不得的年紀,心忖反正平時師祖母的菜不也這麼吃了,師娘的菜再難吃也難吃不過師祖母,要是再不吃他就快餓死了,索性把心一橫,也夾了大塊羊肉一口咬下……
「怎麼樣?」乙丙丁戊己庚辛全緊張地問。
但見元甲雙目暴睜,根本無暇回答他們的話,大口大口的將羊肉吞下,又連忙舀了好幾顆肉丸至碗里,筷子還急急伸向了蒸肉想多扒拉一些,免得這些蝗蟲般的師弟發現師娘煮得這般好吃,壓根不會和他客氣啊!
幾個徒弟或許有的憨有的直,卻沒一個是傻的,見元甲這個樣子,也跟著朝不同的菜肴伸出筷子,只嘗了第一口眾人便停不下來了,戰況瞬間激烈起來,元辛甚至因為人小手短搶不到,眼眶都紅起來。
麥芽見狀好笑,連忙替元辛搶了一只雞腿,又替元庚搶了另一只。「別急別急,灶下還有,吃不夠我再去做。」
可是這樣的話並不能起到任何安慰作用,甚至連元修有些鐵青的表情這群久旱逢甘霖的少年們也顧不得了,全急著搶食,嘴巴只顧著吃,說句話都沒空。
這番風卷殘雲看得麥芽很是高興,想著過兩日回門她一定要向父親炫耀一番,這群徒弟們可是忙著吃她的菜,忘了喝他釀的酒呢!
元修見他們搶得激烈,卻是停下了筷子,頗有些不欲與之為伍的嫌棄,反正他方才已經先吃了不少,這群小子平時吃得不怎麼樣,趁機補補也好,所以他成了席上唯一一個舉杯品酒的人。
麥芽見他停筷,便靠過去低聲問道︰「他們怎麼一開始不吃,現在又吃得這般高興?是鋪子里的伙食太難吃嗎?」
元修頗有些難以啟齒地道︰「鋪子里的伙食原是他們自己買菜買肉,自己下廚,都是一群半大小子,味道也不強求了。過去娘覺得他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樣胡亂吃不太好,所以隔三差五會送一頓飯菜過來。」
「那不是很好?娘說她煮的菜是全天下最好吃的。」麥芽不解。
元修突然不知怎麼回答這個問題,猶疑了好一陣子,才抽搐著一張剛毅的臉龐,硬邦邦地說道︰「那個……你有機會吃了就知道了。」
「我很期待呢!」麥芽歪著頭,可愛地笑了。
她也知道這種機會不多,她是媳婦兒,怎麼也不能要求趙大娘煮菜給她吃,何況她也不舍得趙大娘太累了,下面一幫徒子徒孫,能替她分擔一點是一點。
她笑著對著席上的徒弟們說道︰「你們吃得可好?」
「好!太好了!」
「師娘做的東西,全天下最好吃!」
「今天吃了師娘這一餐,以後那個……其他的東西,我們怎麼還吃得下去啊!」
一群徒弟們無師自通的拍起馬屁來,主要還是麥芽的手藝征服了他們,尤其有了趙大娘的對照,麥芽做的菜那美味更被放大百倍。
「以後你們師祖母的工作就交給我了,每隔幾日我便會送些菜過來,你們到時候吃多了,可別嫌棄。」麥芽笑道。
一群徒弟瞬間像是被點了穴一樣,怔怔地望著麥芽,接著個個眼中爆出驚喜,居然也顧不得吃了,全高興得歡呼起來。
「太棒了!師娘最棒!」
「我最喜歡師娘了!」說這句話的元丙,被元修毫無表情地瞥了一眼,打了個冷顫後,立即又加碼說道︰「我也喜歡師父!喜歡師祖母!」
「為了感謝師娘,大家敬師娘一杯!」這群少年們終于想起了還有酒,紛紛朝著麥芽舉杯,年紀最小的那兩個則舉著水。
然而這時候麥芽卻是遲疑了一下,雖說家中釀酒賣酒,她自己卻是很少喝,因為她的酒量當真不提也罷,常被父母笑她是個假麥家人,連麥莛那讀書人的酒量都能碾壓她。
但是如此歡欣的氣氛,她也不想破壞。由于面前沒有酒水,她只能端起元修的酒杯,笑著與眾人舉杯。
「大家干了這一杯!」
元修終于明白,為什麼麥芽在喝酒前會有那一瞬間的猶豫了,她竟是一杯就倒的類型,如此淺薄的酒量,說出去她是賣酒的女兒都會讓人笑死。
午後在宴席上,她與弟子們開心的干完一杯酒後,就直接倒在元修肩膀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元修更是連忙察看她的情況,結果由她的脈象及臉紅的程度來看,他哭笑不得地判斷——她,醉倒了。
徒弟們想不到竟會是這種原因,有好幾個都差點笑出來,只不過在元修冷眼一瞥之下全吞了回去,憋得滿臉通紅。
元修也頗為無奈,只能帶著她到鋪子後的小房間內休息,而宴席上少了他們兩人,那群徒弟們如何肆無忌憚的狼吞虎咽,就不在他關心的範圍內了。
整整睡了一個多時辰,麥芽終于醒了,但眼神還是迷茫的。
「這是哪里啊……」她由簡易的木床上坐起,傻兮兮的環顧四周。
「我們還在鋪子里,這里是我專用的小房間,平素鋪子里忙、或是要指導他們什麼東西時我會住在這里。」元修耐心地解釋著,倒了杯水給她。
麥芽卻不要水,只是兀自盯著端水給她的男人,看了老半天之後,她突然伸出手捧住他的臉,甜蜜蜜的粲笑起來。
「元修,元修……」喚了他的名字好多遍,似是仍不滿足,她又嬌女敕女敕地喊著,「元大哥,修郎,夫君……我好高興能嫁給你。」
說完,她居然大膽的吻了他一口,然後繼續傻笑道︰「我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
元修的眼神都暗了下來,因她突來的親密舉動及甜蜜情話而開心,更狂喜她一如他對她的心悅。但他清楚這不是她平常會做的舉動,這妮子似乎還沒酒醒,何況雖然他極為欣賞她的主動,也很想撲倒她,但這個地點著實不適合。
他深吸口氣。「你醉了。」
「我沒醉!」麥芽可不依了,「我爹娘說我喝醉了以後很安靜的,只會一直睡覺,我很清醒,你看我還可以說話,說好多話。」
元修再一次領略麥家寵女兒簡直無底限,這種鬼話都能拿來騙她,她醉後安靜是因為她昏睡過去了,但她沒睡的時候簡直是個小話癆。
「我要回家了。」麥芽放開他,自個兒從床上站起來,拉著他搖搖晃晃的就往外走。「夫君,我們回家了,我要回家和你一起睡覺……」
她這番話可有其他的意涵?
元修當下被她說得某處蠢蠢欲動,不過他壓抑住了那種沖動,只是把原本倒給她的水喝個精光,然後暗自下了一個決心,以後有外人在的地方,絕不能讓她喝酒!
否則萬一她身邊的人不是他,她又沒有立即醉倒,他著實無法想像她會做出什麼驚人之舉,更重要的是,她這番媚態,也只能讓他看到!
「我帶你回去,你等我一會兒。」他將她按在木床上坐下,然後很快到鋪子里交代一聲,之後轉回時她仍乖乖的坐在床沿,睜著圓亮大眼甜笑著看他。
這哪里像醉了?分明時時刻刻都在勾引他!
元修帶著她由後門離開,這時候已經沒有牛車回村里,他們只能走回去,不過他自然不會真的讓她走,而是直接背起她朝著村子的方向前進。橫豎他們是夫妻,行事出格點頂多被人笑兩聲,也不算驚世駭俗。
走出了大垛鎮的範圍,日頭漸漸西斜,路上已經沒什麼人了,大路兩旁不是麥田就是樹林,背上背著嬌滴滴的小媳婦兒,听她軟綿綿的聲音一路絮絮叨叨,元修居然有些享受起來,一點也不覺得累。
麥芽這會兒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只覺得自己好喜歡他,想對他掏心掏肺,于是深藏在內心的心事就這麼不經意地說出了口。
「……夫君,幸好我嫁給你了,否則我們家都以為我這輩子嫁不出去了。」麥芽的下巴掛在他肩膀上,聲音就在他耳邊,听得他耳朵發癢。
元修其實已無心在听她說什麼,全身的注意力都在感受背後熱呼呼的嬌軀,可是她突然提到的這個話題卻令他留意起來。
「為什麼會嫁不出去?」他引導著她說出來,總覺得這就是他一直覺得她有所保留的那個秘密。
果然,麥芽毫無防心,嘩啦嘩啦的把所有心底話全倒出來。「因為我力氣大啊!爹娘都不敢將我許給太文弱的人,怕我成親隔天就不小心謀殺親夫了。可是我長得這個樣子,來求親的都是些讀書人,就算是村里的人體格強壯一些,十來歲也都長得瘦條條的……」
原來這就是麥家當初拒絕顧景崇求親背後的緣由?
元修覺得很荒謬,不以為意地笑道︰「力氣大也沒有什麼不好,岳父岳母著實憂心太過了。」
「但是我的力氣不是一般的大啊……」
此時元修已進了路底村的範圍,正背著她經過一棵櫟樹,枝枒延伸到路中央,麥芽被他背著,高度增加,手一伸便構到了樹枝,順手輕輕一折——
麥芽笑嘻嘻地用單手將這一截約有成年男子大腿粗的枝干拿到元修眼前。「你看你看,我真的力氣很大嘛……」
元修的臉色都變了,他自忖氣力遠勝一般人,但要掰下這麼粗的樹干也要費點力才行,更遑論櫟樹木質可是出了名的堅硬,換個人要將樹干弄斷可能還需用上斧子砍老半天,她卻像摘朵小花一般就這麼摘下來了。
他終于明白麥家雙親對她婚事的憂慮絕非杞人憂天,要不是有他這個冤大頭接手,麥家又敦厚怕放出了個大殺器,麥芽相當可能犯下命案。
「那為什麼又應了我求親?」他沉聲問。
「你看起來耐打啊。」麥芽老實回答。
很好,元修終于發現一項自己不知道的優點,這優點還讓他娶到個媳婦,縱使這個媳婦有些一言難盡……
「不過我不舍得打你的,我那麼喜歡你……」麥芽的聲音突然變得可憐兮兮的。「你可千萬不能告訴別人,我怕你說出去,我夫君就不要我了……」
元修一听她委屈的聲音,整顆心都揪了起來,他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放開她,也沒有絲毫嫌棄,即使她身懷怪力,即使她試圖隱瞞他。
這樣小心翼翼活著的她,反而令他更心疼,更憐惜。
「你放心,你夫君不會不要你的。」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元修反而覺得內心與她更加貼近了,酒後吐真言,既然她的怪力是真的,那麼她很喜歡很喜歡他自然也是真的。
思緒至此,元修的目光整個都柔和了下來,渾身的戾氣都消除了不少,若是現在被那群徒弟看到他的模樣,肯定會覺得自己認錯人。
「因為你的夫君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他將她的話還給她,與她不同是,他話語中的柔情多了很多很多。「比你喜歡他還喜歡……」
「真的?」麥芽樂了,靠在他耳邊吹氣如蘭。「那夫君快帶我回家,我要跟你看書睡覺!」
她一邊說著煽情的話,一邊過分地輕咬了下他的耳垂,讓元修倒抽了一口氣。
然而背上的嬌人兒顯然覺得這樣還不夠,小手更在他身上到處點火,甚至惡作劇似的伸入了他的衣襟,感受他堅實的肌肉。
面對自己心愛的女人,沒有男人可以忍受這個,更遑論元修還不是一般的血氣方剛,他憋著氣加快了速度,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在太陽下山之前回到了元家。
趙大娘在廳中坐著縫衣服,正覺得蠟燭光線忽明忽暗,想拿起剪子剪一下燭芯,元修就大踏步回來了,背上還背著麥芽。
「麥芽怎麼了?你們……」
趙大娘的話還沒問完,就被元修急匆匆的打斷。
「娘,麥芽喝醉了,今天晚膳我們不吃,我會照顧她。」
說完他就像被鬼追似的,在趙大娘的怔愣之下很快的入了後院,閃身就進了兩人的房間。
至于之後房內如何旖旎,如何纏綿,便不足為外人道了。
麥芽一覺睡到了隔日早上,睜眼時只納悶著自己身在何方,對于昨日發生的事,最後印象只停在鐵匠鋪子里,她宴請元修的徒弟們,然後干了一杯。
難道她醉倒了?
麥芽皺眉苦思,卻是全然無果,連現在是什麼時辰她都不太確定,身上只著一件中衣也很令她納悶,不過至少她知道這是自己房間,元修卻是不見蹤影。
雖說醉倒了,不過畢竟只是一杯,也沒留下什麼頭疼腦暈的後遺癥,她起身洗了把臉,換衣打理好自己後推門而出,抬起頭看到高掛的日頭,她嚇了一大跳。
難道自己一覺睡到了隔天早上?這對于雞鳴即起的她可是罕見事,她還沒做早膳呢,趙大娘與元修要吃什麼?
她急急忙忙想趕到灶房,趙大娘卻已然听到她起身的動靜,來到了後院。
「麥芽起了?」趙大娘溫和地笑問。
麥芽很不好意思地道︰「娘,我起晚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來的,怎麼會睡到這個時候……」
其實趙大娘對兒子房中的動靜也不是一無所知,兩個孩子折騰了那麼久,三更半夜的元修還起來燒水,讓趙大娘很是好笑。
為了抱孫子,兩個孩子越親熱她越高興,但知道麥芽怕羞,所以她也只是輕描淡寫地道︰「昨日是元修背你回來的,說是你在席上醉倒了,你一回來就睡到今日早上,看來真是醉得狠了,以後少喝點,會不舒服的。」語氣仍然溫婉,沒有責備的意思。
麥芽更羞愧了。「我只喝了一杯……」
賣酒的女兒一杯倒?趙大娘頓時啼笑皆非,搖了搖頭說道︰「無怪你帶來了那麼多酒,卻都只有修哥兒在喝。無妨,女子不善飲也不是什麼缺點。」
麥芽原就留不住心事,趙大娘如此體恤,她立刻將所有的慚愧拋在腦後。「娘吃早膳了嗎?我去煮。」
「已經吃過了,修哥兒去了鎮上鋪子里,今日早膳是我煮的,你剛好來嘗嘗我的手藝。」提到這事,趙大娘居然有些小興奮。
麥芽也點頭如搗蒜。「我早就想著要試試娘的手藝了,那可是全天下最好吃的呢!」
趙大娘對此也頗為得意,媳婦兒灶上手藝好,她也不差啊!
來到了正廳,桌上擺著的是一碗餛飩湯,旁邊小籃子里還有幾塊餡餅。餛飩湯看上去油光水滑,料多豐富,一顆顆肥女敕的餛飩載浮載沉,還有咸菜蝦皮等配料,光聞那香味就令人垂涎三尺。
而餡餅也煎得金黃略焦,這時候的口感最好,麥芽幾乎都可以想像入口時那種焦香酥脆、肉汁滿溢的滿足感。
「來來來,餛飩湯與餡餅都是修哥兒師父生前常吃的,我也好久沒做了。以往他早早上工,我都會準備這些給他。」趙大娘提到與丈夫過去的生活,居然還有些羞澀。
「娘,你對爹真好。」麥芽調笑著。
「修哥兒的師父對我才是真的好。他那個人和修哥兒其實是一個德行,面冷心熱,對媳婦兒真是沒話說,不說對我百依百順,還從來不曾紅過臉,我無法生育,他也沒有任何嫌棄,更是怕我想要兒子想成了心病,索性帶了一個回來,那便是修哥兒。」趙大娘緬懷地一笑。「修哥兒師父當時還找了個蹩腳的理由,說我不喜歡出門,怕我在家中無聊了,所以領個孩兒回來陪我。」
趙大娘一講起古,引起了麥芽極大的興趣。「爹是什麼樣的人?」
趙大娘幾乎不用回想,對于趙義的敘述便信手拈來,「修哥兒他師父擁有一手卓越的打鐵手藝,被工部的軍器局所延攬,為當時征戎在外的兵將打造神兵利器。當時我不太出門,也是因為他太受矚目,在京城里這樣的地方容易招禍。
「後來朝廷越來越亂,奸佞橫生,皇帝只重逸樂,不顧百姓困頓,卻要四方進貢珍品奇物供他賞玩,這時候就有人想到了趙義,想讓他改至兵仗局。兵仗局的頭兒是掌印太監,當時內部已經腐敗,成為替皇帝權貴們打造玩賞兵器的地方,趙義不贊同那里,也不想在閹人底下做事,遂百般抗拒,在對方逼迫得最嚴重的時候,只能安排我和修哥兒母子倆離開京城。」
說著說著,趙大娘的神情就變了,哀愁之色浮現。「一開始我與修哥兒還滯留在京郊附近的村莊不願遠離。不久就听到他過世的消息,修哥兒承襲了他師父所有的手藝,甚至青出于藍,知道那群人下一個找的必然是他,為了怕我再失依靠,他當機立斷帶我遠離京城。那時修哥兒也才你這般年歲。
「這些年我們躲躲藏藏,他收了不少和他一樣的孤兒做徒弟,一直到去年來到路底村才安頓下來。之後修哥兒變得更沉默,也承襲了他師父那一套,非神兵利器不打……」
很顯然元修不再出手也有避禍的味道,麥芽無意引起趙大娘的愁思,便像開玩笑似的說道︰「可是夫君倒是跟我說,他如今不出手打鐵的原因,是因為他做的鐵器百年不壞、千年不腐,如果鎮上的人家都用上他做的鐵器,那我們家就要喝西北風了。」
趙大娘顯然不知道還有這麼一說,怔了一下,之後猛地笑開,「我看他其實就是懶的。」
麥芽也嘻嘻笑,和婆婆一起說丈夫的壞話。「其實我也這樣覺得,而且他收那麼多徒弟,應該也是想讓那些徒弟替他賺銀兩,他就可以坐著等銀子從天上掉下來,我看他在鋪子里都只是晃來晃去而已……」
這下什麼惆悵的氣氛全散了,婆媳倆齊聲大笑。
趙大娘笑得前俯後仰,麥芽怕她笑出什麼問題,連忙拍著她的背。「娘你可別笑壞了,要是被夫君發現我在你面前編派他,他還不找我算帳?」
「他疼你都來不及,還找你算帳呢!」趙大娘實在拿這個頑皮討喜的媳婦沒辦法,好不容易止住笑。「修哥兒長得凶,心卻極善,那群徒弟來自三教九流,他管得嚴才壓得住,不致誤入歧途,時間一久,元甲他們也都知道元修的苦心,其實心里也是把他當父親一般看待的,咱們說笑歸說笑,卻也要體諒修哥兒用心良苦。」
「那是當然!我嫁的是全天下最好的丈夫——」麥芽甜笑,這可是她的真心話,當然這時候也沒忘拍馬屁。「還有全天下最好的婆母!」
「好,全天下最好都集中在咱們家!」趙大娘輕笑著點了下她的額。「快用早膳吧,這也是全天下最好吃的呢!」
「好,我吃吃看!」麥芽有些迫不及待地坐下,將餛飩湯拉到近前,用力地聞了下香氣。「先吃這個餛飩……」
餛飩一入口,麥芽立刻渾身僵硬,原本歡喜的神情頓時有些龜裂。
她不期待皮薄餡豐肉汁飽滿,但至少餛飩怎麼都不該是又甜又酸的味道啊!更別說這肉餡不知怎麼拌的,那豬肉的腥味居然還留著,到底是煮熟了沒有……
「怎麼樣?」趙大娘期待地問。
「太……太驚人了。」明明看起來那麼好吃啊!麥芽含淚將餛飩吞下,又發自肺腑地說道︰「娘,我這會兒可以確定,爹真的很疼很疼你。」
所以才能不顧良心說著全天下最好吃那樣的鬼話!
「喜歡就多吃點。」趙大娘又笑著夾了一塊韭菜蛋花餡餅到她碗里。
麥芽幾乎是抖著手夾起了餡餅,抱著必死的決心咬下,淚花兒差點沒飆出來。
這可是將半罐子的鹽全加了下去?居然能比她冬日腌的臘肉還咸,令她舌頭都麻了,而且餡餅還能做得夾生也是本領,韭菜像是剛從田里拔起不說,面皮居然還吃得出面粉的口感。
她現在徹底了解,當初提到趙大娘的廚藝,元修及眾徒弟那欲言又止、支吾其詞的反應是為什麼了。在趙大娘這麼多年的荼毒之下,還能一個個長得五大三粗,這得要多頑強的生命力啊……
麥芽都快被感動了,她雙眼噙著淚花,也不顧桌上的食物,轉身握住趙大娘的雙手,誠心誠意地道︰「娘,我會很孝順你的!以後家里和鋪子的膳食都讓我做,娘你只要享福就好了,千萬不要動手……」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9-1 00:21:00
第五章 熱熱鬧鬧過端午
因為成親,元修有幾日未到鐵匠鋪子里,昨日帶麥芽來了一趟,也是吃了一餐就被迫離開,所以這日他早早就出現,料理了一下鋪子里的事,順便教導這些徒弟。
過了午時,他到鎮上采買了些麥芽明日回門的禮品,之後回鋪子交代了一聲,隨即轉回路底村。
可憐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幾人巴巴的期待師父會不會再帶師娘來,再不濟也有師娘做的吃食,結果全落了空。
走在鄉間小路上,元修不住掛念著昨夜與他鏖戰至半夜的嬌妻,今早雞啼了都沒辦法醒,還是他幫她清理了身子,他一下自責太過孟浪,卻又回味著小嬌妻醉後勾引他的那番韻味。
成了親,當真是既甜又苦。
麥芽現在在做什麼?是不是和娘正坐在廳中大眼瞪小眼?還是各據一方各忙各的?
他這會兒有些後悔當初路底村的房子修得太大,即使加了一個麥芽還是顯得空洞,說話都能听得到回音,娘維持著京中的習慣,大門總是深鎖,其實他覺得大可不必這樣,卻也不好驟然改變。
家中一向冷清,不太與人往來,麥芽該是很不習慣吧?她家里總是那樣熱鬧,那樣溫馨,生活充滿著無窮的樂趣,不像他家無聊又單調,房子就只是一片睡覺的屋頂,他其實是很羨慕的……
胡思亂想之中,元修已經走進路底村,經過了老沙果樹,就听到熱鬧滾滾的聲音。
他心忖這該是隔壁交游廣闊的麥家發出的動靜,不意往那青磚瓦房一看,卻沒看到有什麼人來去。
納悶地又多走了幾步到了家門口,他本能的想敲門,才一抬起頭卻是訝然,忘了繼續往前,只能愣愣的看著前方。
元家的大門洞開,從門口就能看到院內,院子里有幾個村里的孩子跑來跑去,童聲笑語不斷,屋檐下不知什麼時候擺了一組木桌木椅,趙大娘與幾個眼熟的村中婦人坐在那兒喝茶,不曉得在聊什麼,笑得很開心。
然後麥芽由屋中出來,手中端著的該是點心,因為那甜香連他站在門口都聞到了。他看到麥芽將點心放在了木桌上,吆喝一聲讓那些孩子們來吃,四、五個孩子們隨即停止追逐,嘻笑打鬧著朝那里去。
其中一個孩子就是麥穗,他跑回來就一股腦兒鑽到趙大娘懷里扭呀扭,惹得趙大娘發笑,麥芽在他頭上輕輕一敲,拉開他拿起干淨的帕子替其擦去汗水,又讓所有孩子洗了手,才一個一個發了點心,安排他們坐在了檐下。
那排排坐吃果果的景象很有童趣,幾個大嬸娘子都樂不可支,對著自家兒孫指指點點的,笑語不斷。
這一派熱鬧景象竟出現在他原以為冷清至極的家,是元修想都沒想過的,忽然間,他覺得眼眶有點熱。
或許是感覺到他的注視,麥芽抬頭朝門口望去,見到那高大的身影,立刻驚喜地迎了過來。
「夫君你回來了!」她拉著他進門,替他拍去肩上塵埃。
元修向她亮了亮手上的東西。「我到鎮上買好了你明天回門的禮品,順帶提了一只烤雞,今兒個晚上吃。」
麥芽眼兒一亮,開心地說道︰「我都忘了這事,你居然還記得!夫君真真最是可靠!」
這也是為什麼小麥穗會在他家的原因吧?明明回門前不能見娘家人的。
元修原本感動莫名的心思,被她這點小迷糊全打散了,不由似笑非笑地道︰「不是我可靠,是你太不可靠。」
如此直言不諱,自然又惹得小妻子一陣嬌嗔,兩人背著眾人打情罵俏一番後,元修正了臉色,隨著麥芽進院子,與那些婦人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倒是沒有多說什麼。
「果然是剛成親,小倆口熱呼著呢!」其中一名小娘子調笑道。
「你家元修那面相柔和了很多啊,你們剛來村子那幾天,我家那沒膽的孫子還被他嚇哭了。」另一名大嬸呵呵笑了起來,指著檐下其中一名孩童。「現在我孫子都能在你們家坐著吃點心了,也算是有進步。」
被這麼一說,趙大娘也才察覺元修的變化,心情不知為何舒暢了許多,不過她也舍不得元修被一群女人調侃,便對他說道︰「在外奔波了一日,也該肚子餓了,麥芽在屋後留了幾個餅子夾肉給你,先去吃吧。」
元修點點頭,讓麥芽留在院里,他自個兒拎著采購來的東西進了屋。
入得屋中,又是另一番驚喜,原本空蕩蕩的廳中被布置得很是別致,架上的一雙陶偶,窗沿的垂藤盆栽,桌上蓋了麻桌布、茶幾上的小瓶插著幾枝迎春花,不像是趙大娘的手筆,除了麥芽應當沒有別人有這樣細的心思。
很奇妙的,這屋子還是一樣的大,就加了幾樣東西,卻少了空曠,點綴出了生活的味道。
笑意在元修眼中浮現,成親真好。
來到灶房放下東西和烤雞,看到桌上一個小籃用布包了起來,他打開布巾,里頭是幾個夾肉餅子,模上去還有熱氣,他模出一個咬了一口,覺得滋味甚好,索性拉了張凳子坐下,又替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品嘗起來。
外頭吵雜的聲音慢慢安靜下來,元修猜測該是因為自己回來了,那群婦人們準備帶著孩子回家去了。
過了一會兒,灶房外響起腳步聲,他以為是麥芽,抬起頭正想說什麼,卻意外地看到小舅子麥莛。
「姊夫。」叫這稱呼,麥莛還有些別扭,「我是來帶麥穗回家的,順便……順便有事和姊夫說說。」
元修挑了挑眉,又拉過一張凳子示意他坐下,然後由籃子里取了一塊餅子夾肉給他,又替他倒了茶。
麥莛原沒有吃東西的打算,可是聞到熟悉的香味,忍不住就咬了一口。
是姊姊做的味道啊!以後不知多久才能吃到了!
兩人默默的吃了起來,麥莛一個吃不夠,還伸手拿了第二個,幾乎都忘了自己是來做什麼的,一直到籃子空了,元修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悠悠說道︰「說吧,什麼事。」
他不讓麥莛先開口,是因為麥莛臉上那神情著實嚴肅,怕這小秀才要說的事會影響他的食欲,索性兩個人都先喂飽。
麥莛欲言又止了半晌,才勉力說道︰「那個……我姊姊其實有些小毛病,但除此之外她都很好,真的很好,希望你不要因為一點點小毛病,就嫌棄了她……」
雖然他說得隱諱,元修卻是一听就懂。「我知道你的意思。」
在麥莛詫異的目光中,元修起身走到櫃子底下,取出了被切成兩半的鐵梨木砧板,放到麥莛眼前。
「這是你姊姊入門第一個早上……呃,用菜刀不小心切開的。」
他說的是切開,不是劈開,因為當時她看起來真的沒用什麼力,甚至元修還在砧板上敲了敲,補充說明道︰「鐵梨木的。」
麥莛俊秀的臉蛋險些都歪了,他好像不用跟姊夫解釋什麼,因為這塊可憐的砧板已經說明了一切。
兩人交換了心照不宣的一眼,麥莛才訥訥說道︰「那姊夫你覺得姊姊她……」
「她確實很好,比我想得還要好。」元修沒有多說什麼,這一句就代表了他的心思。
麥莛長出了一口氣,提著的心終于能放下一半,這時麥芽突然由外間來到灶房,他們隨即中止了方才的話題。
見到兩個男人居然在灶房里對坐著喝茶,麥芽納悶地說道︰「大弟你怎麼還在這里?我以為你回去了。」
「我……」麥莛啞然,不擅長說謊的他一時無法解釋自己的來意。
麥芽看著灶房桌上的東西,驀地笑了,自以為了解地拍了拍弟弟的肩。「我知道了,你是來蹭烤雞吃的吧?」
這……這理由有比較好嗎?麥莛哭笑不得地望向元修,想不到元修補了他一刀。
「對,麥莛說這烤雞看起來很好吃。」元修甚至大方的一揮手。「這可是鎮上有名的老周烤雞店賣的,你帶一半回去吧。」
麥莛頓覺自己一定是腦袋進了水,才會擔憂這對夫妻的相處,他們根本沒心沒肺啊!
這年頭要當個好弟弟真不容易啊……
于是麥莛明明只是來帶弟弟回家,卻莫名其妙地多拎了半只烤雞。
回家時元修夫妻兩人送了他們到門口,麥芽還笑著朝他揮手,說道︰「下回嘴饞了就來找我,姊姊就住隔壁。」
麥莛一噎,他一個溫潤端方的讀書人,在她的心中竟是好吃鬼,不由很是無言,只能無奈的瞪著自家傻兮兮的姊姊,接著朝元修深深一揖,意味深長地道︰「姊夫,以後這個重擔就交給你了。」
麥芽雖然就住在隔壁,回門一樣受到了家人熱烈的款待,中午招待姑爺的宴席還特別揀了一食盒讓元修先拿去給隔壁的趙大娘再回來,他消失的時間不到半炷香,惹得大伙兒一陣好笑,紛紛感嘆麥芽由夫家回娘家要不要太近。
之後麥莛便回了縣學,他由年節就一直在家待到麥芽出嫁回門,如今看姊姊過得好,姊夫似乎也不介意她那點小毛病,他便安心的離開了。
天氣漸漸暖和起來,路底村的春麥下了種,鎮上的布店多了縣里時興的樣式,麥家也試釀了楊梅酒,一直到老沙果樹長出了小小的花苞,很快便接近端午佳節。
這幾個月,麥家和元家幾乎成了一家,兩家不時一起用膳,麥母和麥芽也帶著趙大娘走出家里,開始與村中婦女交流,趙大娘的生活不再是孤獨的四面牆壁一扇門,路底村的村民善良純樸、熱情互助,和京里那些爾虞我詐、陰謀算計要好得太多了,她很慶幸元修找了這麼個好地方,帶自己搬到這里。
因著朝廷情勢混亂,縣里也沒舉辦什麼龍舟賽及集市這樣的慶祝活動了,大家都躲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過節,元家與麥家決定一起過端午,同時麥母又拉來王嬸子一家。
前幾日在飯桌上,麥芽向元修說讓鎮上的徒弟們也一道來家中吃粽子過節,元修與趙大娘卻是愣了一下。
麥芽眨了眨眼,不解問道︰「讓他們一起過節很奇怪嗎?否則以前是怎麼樣的?」
「以前就是各過各的。」為了不讓她誤解他虧待了徒弟們,元修還強調,「我會多給他們幾兩銀子,讓他們去買東西吃。」
「但是家里人少,把他們一起叫來熱鬧熱鬧不是很好嗎?」因著麥芽的成長背景,她就喜歡一群人在一起的氣氛。
趙大娘苦笑道︰「不是不叫他們,只是沒想到可以這麼做。修哥兒他師父是個孤僻性子,一直以來不管什麼節日都是我們一家三口自己過,因此沒想到可以和他們一起過節。」
「那今年我想到啦!端午節鋪子休一日,叫上他們一起吧,再加上先前說好的我娘家和美秀她家,端午家里可熱鬧了!娘,夫君,你們覺得如何?」麥芽笑吟吟地問著趙大娘。
其實她就算逕自決定了,家中其他兩人也不會有意見,不過她這份尊重,令趙大娘及元修都覺得心里熨貼。
「好啊,讓他們來,我也好一陣子沒見到他們了,听說元甲元乙的個子都快趕上修哥兒了。」趙大娘點頭,一想到那日家中會有的歡景,她的嘴角也不住上揚。
「夫君,明日你便去鋪子里告訴他們,在端午前一日就先來家里住著,隔天太陽出來前你得帶他們去河里提水泡艾葉,那是我們這里的習俗,用來洗手臉的……」
麥芽說得起勁,「這兩天我得快點把房間整理出來讓他們住,還有我得準備更多包粽子的材料,那幾個半大小子可能吃了……」
「食材我去鎮上買好,讓那些兔崽子一起帶回來。」听她如此高興的規劃過節,讓元修有種前所未有的溫馨感覺。
之後麥芽便忙了起來,也帶動趙大娘的興趣,一起興沖沖的忙著。
趙大娘還是第一次知道過端午有這麼多講究,以前她在京里與趙義元修過端午,就是去街上的鋪子里買幾個粽子吃,偶爾趙義心血來潮會帶她和元修到太液池畔去看劃龍舟,可惜每回都是人山人海,她不愛去,漸漸的也就不去了。
來到了端午前一日,鎮上的鐵匠鋪關門後,元修便帶著八個興奮的小伙子,背著滿滿的東西回了元家。當然當天晚上就先美美的飽餐了一頓,八個小子睡在兩間房,玩鬧到三更半夜元修都過來罵人了才願意乖乖睡下。
隔日天未大亮,那群熊孩子一個個睡眼惺忪的被元修挖了起來,到河里挑水。
雖然前一天玩得很晚,不過因為年輕,清醒過來之後又是精力旺盛,一個個猴子似的奔前跑後,搶了桶子去挑水,看得元修一陣失笑,都快端不住師父的架子,只能板著臉跟在後頭,反倒成了監工似的,沒了他的事。
將艾葉泡在挑回的水中,全家人洗了手臉,就將那群少年趕去用早膳,不過是簡單的燒賣和粟米粥,就讓一干徒弟們嚷著以後要賴在元家不走了,惹得麥芽哈哈大笑,只能說有了師娘撐腰,這群熊孩子好似不那麼怕元修了,一個個調皮了起來。
天色大亮後,麥、王兩家人也帶著各種食材攜家帶眷的來了。
由于麥芽是新嫁娘,對于一些村里的習俗也只是一知半解,所以麥王兩家的長輩在打理好自家後,也順便將端午節該布置的小東西給帶來了。
「麥芽!」麥父和麥莛提了兩小壇的雄黃酒來,前者說道︰「這些酒已經在家曬了兩天了,找個有日頭的地方打開繼續曬,中午時大家都喝一杯。」
麥芽還沒伸手接過,旁邊元甲和元乙已經搶著搬酒,「有事……那什麼弟子服其勞,師娘你那麼柔弱,這種出力氣的活兒交給我們就好。」
听到麥芽柔弱,麥家父子的眉頭忍不住跳了一下,與女兒同時交換了一記心虛的眼神,不過倒是將酒壇交給了兩個小伙子。
跟在麥父身後的麥莛對著麥芽笑道︰「大姊成師娘了,有這麼一干小弟子干活兒,你以後可就省事了。」
「你大姊省事,你這小秀才可有事。」王叔不知從哪里走來,當下插了一句話,「快快快,回家拿一墨錠來。」
「拿墨錠要做什麼?」麥莛不解。
王叔笑著解釋道︰「這端午有個習俗,五月五蛤蟆難抓,所以如果能抓到蛤蟆那可是寶,將墨錠由蛤蟆口中塞入,等蛤蟆沒氣憋死了再曬干保存起來,做出來的墨叫蟾酥墨,解毒消炎袪腫痛,在藥店里可是上好的藥材!」
「王叔你是認真的嗎?」麥莛臉上微微驚恐。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不過很久沒人做了。」麥父也啊的一聲想了起來。
麥莛想裝死,不過麥芽已經賊賊地笑了起來,喚道︰「元丁元戊元己!」
聲音方落,幾個十二、三歲的小伙子笑嘻嘻的在麥芽身後出現,任憑差遣。
她壞心眼的指著自家小秀才。「帶著我家大弟去抓蛤蟆吧!」
三個少年你推我擠的,簇擁著害怕卻也好奇的麥莛去尋蛤蟆了。
眾人搖頭看著哈哈大笑的麥芽,這妮子欺負弟弟還挺上手的,偏偏麥莛還吃她那一套。
麥母和趙大娘帶著元庚元辛麥穗和王家小弟,一起在元家的家具櫃子上綁五色線,元修領著元丙一起掛艾虎草和貼門虎。
麥芽也沒閑著,和王嬸子一起帶著王美秀準備做粽子的材料,讓剩下的男人替她們搬東西,眾人熱火朝天的忙碌了起來,其間歡聲笑語,喧鬧卻和諧。
晉南一帶習慣的粽子是黍米包紅棗餡,吃時沾糖,很受孩子喜愛,吃了粽子之後,寒衣便可以徹底的收起來,正式進入夏季。
不過麥芽嫌這樣單調,而且不是每個人都好這口,所以她又準備了粟子、柿餅、臘肉和東坡肉餡等等,屆時用五色線區分開口味就不會搞混了。
這一番花樣弄得院子香氣四溢,直讓人笑罵粽子還沒包,人都被她饞餓了。
餡料備好後,老一輩的麥母、王嬸子和趙大娘手快,負責包粽子,麥芽與王美秀則忙著做起五毒餅、藤蘿餅等應景的食物。男人們沒事干,居然在麥父的攛掇下,找了王叔、元修、元甲元乙元丙幾個年紀較大的少年一起在元家開起菜地。
麥父的原話是想方便麥芽,免得麥芽麻煩,連煮飯時少一根蔥都得回娘家的菜地里拔。
麥芽听了此話,卻不依了。
「爹的意思是,不滿我拿娘家的東西補貼夫家了?」說這話的同時,她還擠眉弄眼的遞上鋤頭,彷佛在催著大家快去。
「你這臭丫頭,元修平時也沒少拿東西來,就你挑撥!」麥母卻听不下去了,起身抄起蒲扇作勢要打,惹得她驚叫出聲,一把躲到元修身後,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麥莛的蛤蟆到底沒抓到,不過他與年紀相仿的元丁元戊元己交上了朋友,元家的少年說著外頭的世界,麥莛也分享著縣學的生活,幾人聊得相當盡興,說到妙處還會高聲大笑,哪里還有平素努力維持的溫文儒雅形象。
麥穗認識了麥庚麥辛兩個小哥哥,又有玩伴王家小弟在,四個年紀小的小娃簡直玩瘋了,咯咯笑著在院子里跑來跑去,好幾次惹得麥芽和王美秀都要放下手上工作去抓人,卻惹得他們更開心,還有比跑給姊姊追更好玩的事嗎?
五毒餅出爐後,院子又彌漫起另一股甜香。北方時興的五毒餅是千層翻毛酥皮的,中間夾五種餡,上面用章蓋出五毒的圖案,麥芽以杏、桃、棗、桑椹、豆沙為餡,做出來賣相極佳,出爐後香氣四溢,幾個差點上房揭瓦的孩子都忘記瘋跑了,痴痴地望著灶房的方向。
麥芽和王美秀將五毒餅拿到院子里晾涼,方便之後蓋上圖案,才又回頭做其他吃食。
然而美食就在眼前,幾個小孩兒哪里忍得住。
「好香喔……」
「看起來真好吃……」
「我好想吃……」
「那我們吃一個試試看?」
四個孩子似乎達成了協議,完全沒有想起來先問過大人,一個個躡手躡腳的來到放餅的桌旁,一人模了一個後拔腿就跑。
他們這一跑就差點撞到了麥莛,麥莛等人連忙扶住幾個孩子,才發現他們手上的餅子。
「好香喔,你們在吃什麼,看起來真好吃!」元丁忍不住問道。
「是姊姊做的餅。」小麥穗指向遠方的桌子,「那里還有。」
于是元丁元戊元己及麥莛也被惹得食指大動,跑到桌邊各自抓了一塊餅,三兩口吃掉後,覺得味道真不錯,又多抓了一塊。
接著開菜地的麥父王叔和元修,以及元甲元乙元丙等人完成了農事,在小菜圃里種上了豆子、黃瓜、紅薯、蔥蒜韭菜、辣子、芥菜……等等,扛著鋤頭放好,淨了手經過了木桌旁,看到幾個少年吃得歡,也紛紛拿了一個,對麥芽的手藝贊不絕口。
王叔朝著檐下包粽子的女人笑道︰「你們不休息下吃個餅子?挺好吃的。」
麥父見她們忙得熱火朝天,便拿了幾塊過去,麥母、王嬸子與趙大娘等人的工作也差不多到了尾聲,綁完最後一個粽子,擦了手接過餅子也吃了起來。
這時候麥芽與王美秀估計五毒餅也放涼了,由灶房出來準備替餅子蓋章,卻看到原本滿滿的餅子只剩不到一手之數。
王美秀傻眼地叫了出來,「咦?我們的五毒餅呢?麥芽晾在這兒都還沒蓋上章,是拿到哪里去了……」
她與麥芽抬眼朝其他人望去,才發現居然人手一塊餅,而且每個人都和她們一樣表情怔愣,大家彼此面面相覷,好不尷尬。
此時麥穗來到姊姊腳邊,拉了拉她的衣擺,揚高了手上半塊餅子,天真地道︰「姊姊,這餅子很好吃,沒有毒的。」
麥芽沒好氣地道︰「當然沒有毒,那毒我還沒蓋上去呢!」
院子驀地爆出哄堂大笑,這件事也就這麼過去了,橫豎餅做出來就是要給人吃的,有沒有圖案倒也不重要。
不過麥芽欺負弟弟習慣了,忍不住拿起印章就在麥穗白女敕的臉上蓋了一只蜘蛛,惹得他哇哇大叫,然後她又拿起蠍子的章,裝得惡形惡狀的要撲向元庚元辛。
王美秀也揀了一個蜈蚣章假意往王小弟臉上貼,一群孩子尖叫起來,被兩名少女追得四散逃跑,院中又是另一片歡欣笑語。
粽子被婦人們拿到後頭蒸煮,王嬸子叉著腰,一邊吃餅一邊對著趙大娘笑道︰「以前你家連門都不開的,自從麥芽嫁來後可熱鬧了。」
她這麼一說,麥母倒是不好意思起來。「真是不好意思,我家麥芽就是個鬧騰的,喜歡一堆人聚在一起,倒是擾得親家母不得清淨。」
趙大娘卻是朝著麥母搖了搖頭,真心說道︰「不,你們不知道我有多喜歡麥芽這妮子,有她在,這家里也不冷清了,今日看這些孩子笑呀鬧的,我心中當真歡喜。」
至于屋外,大伙兒都去看菜地了,反倒是麥芽閑了下來,前院只剩她一人,索性拿起掃帚清掃起弄亂的地方,只是才掃了一小塊,她突然感覺自己被人從後方抱住。
麥芽嚇了一跳,但一感受到那熟悉的懷抱,很快也軟了下來。「你沒和他們去看菜地?」
「我開的菜地我看什麼?」元修覺得好笑,他與麥芽差了一顆頭,下巴剛好抵在她的頭頂。「麥芽,今天娘很高興。早知道元甲那群兔崽子鬧騰會讓娘這般高興,我以前就不該拘著他們了。」
「那當然。」麥芽有些小得意。「在我身邊的人,哪個不高興呢?」
元修失笑,低頭輕吻她的頭頂。「你說的對,娘很喜歡你這個媳婦。」
「那你高不高興呢?」麥芽笑眯了眼問。
「我也高興。」
「那你喜不喜歡我這個媳婦?」麥芽轉過了身,縴手在他胸前戳了戳,頭卻低低地不敢抬起,趁機問出這個問題,她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來了。
當初元修來麥家求親,為的是挽回她的名聲,她只能確定他不討厭她,又或許有那麼一點點好感,結親以來兩人相處這幾個月可謂琴瑟和鳴,可是他真正的心意,她始終沒有問。
「我很喜歡,比我娘更喜歡。」元修低聲笑了,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案,又吻了她一記,吻在她的櫻桃小嘴上。「也比你喜歡我,更喜歡……」
端午過後,天氣漸漸熱了起來,不過夏季也是雨季,偶爾的一陣大雨多少能澆息惱人的暑意,也為接下來的秋季豐收定調。
去年旱了一整年,今年有這樣的好光景,百姓都很感激,只是這樣的感激並沒有維持多久。
恰在初初入伏之時,元修提早由鎮上的鋪子里轉回家,家中趙大娘正在午憩,麥芽才剛將吊在井中的綠豆湯拉起,想喝幾口消消暑,順便提去酒鋪給父母和小麥穗喝些,就見元修滿身大汗的走進家門。
她連忙擰了涼巾子過去,元修接過後囫圇擦了擦臉,她又奉上清涼的綠豆湯,他接過一口氣飲盡,示意她再盛一碗,一直到喝光三大碗,他才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你今日怎麼這麼早回?」麥芽見他熱得不行,拿起蒲扇替他搧著風。
元修卻握住了她的手,神情有些凝重。「麥芽,今日徐知縣派師爺尋我,和我說了一個不好的消息,可能也會影響岳父岳母。」
麥芽不由緊張起來,反握住他的手,「什麼消息?」
元修沉重地道︰「如今朝政腐敗,社會動蕩,不時有人起義要推翻皇權,前陣子太原一帶也有人起義,還攻下了幾座縣城,朝廷便以籌措軍餉為由,今年秋收時會派稅監過來晉省轄內監稅,听說第一個來的就是咱們平陽府。」
麥芽不太懂,「派稅監過來會有什麼問題嗎?」
元修嘆了口氣。「問題很大。所謂稅監幾乎都是閹人,打著監稅的名義而來,事實上卻是苛捐雜稅、為自己撈好處無所不用其極,所過之處可說寸草不生,百業蕭條。听說兩年前河南南陽府一帶曾派稅監過去,那稅監抽稅抽得狠,待他離開,直接導致南陽府轄下好幾個縣八成以上店鋪倒閉,眾多百姓逃亡成為流民,連縣衙都關了門。」
「那縣太爺呢?」
「可笑的是皇帝寵信閹人,稅監濫權瀆職導致民不聊生,縣太爺居然還被治罪!」元修有些諷刺地冷笑。
「這麼可怕?」麥芽真的嚇了一跳,隨即又想到先前他所說的可能會影響到她父母,不由心都提了起來。「那你說會影響我娘家爹娘,是說家里的酒坊會倒?」
「只是有可能,畢竟稅監究竟吃相會有多難看,暫時無法判斷,但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元修回想著師爺前來陳述時,連苦笑都笑不出來的淒涼神情,心中亦是一凜。「師爺的意思是,建議我們索性先將鋪子關了,索性我們這里還算偏遠,說不定影響不大,等稅監離開後可能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這雖是下下策,但听起來卻是唯一的方法了。
麥芽憂心忡忡,香肩都垂了下來,放低了聲音說道︰「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如今世道那麼亂,都是皇帝無能搞的,其實我曾偷偷想過,不管哪路起義軍都好,若是真能推翻皇權,還給百姓一個清明盛世也不錯。可是這次太原亂起居然引來了稅監,我又覺得這樣隨便起義也真是擾民……」
元修心里不痛快,但听了她的傻話又想笑,不由揉了揉她的頭,「起義軍原就是烏合之眾,內部良莠不齊,且起事心思不一,大多也是為了自己的權力,真正想救百姓于水火的又有幾人?而且太原亂起,除了引來稅監,還有另一件大事你沒想起來。」
「什麼大事?」麥芽有些怯懦地問,真是被這些壞消息給嚇怕了。
「如果我沒記錯,明年是鄉試年吧?太原是晉省省治所在,那里亂了,麥莛要怎麼去考鄉試?」元修嘆了口氣,著實為小舅子感到可惜。
麥莛今年十五,明年十六,听說在縣學成績優異,鄉試很有機會延續他的戰績,成為這十里八鄉最年輕的舉人。
麥芽听得整張小臉都苦了,可憐兮兮地看著元修,像在問他怎麼辦。
元修沉聲道︰「這事我問了師爺,師爺說如今這麼亂,這種事近年也不是沒有發生過,有的知府奏請更改考場,有的奏請按院試規格因地置宜,徐知縣愛民如子,會盡力請求上官周全這事的。」
麥芽這回由他的話里听出了些蹊蹺。「夫君,你和徐知縣關系很好嗎?否則他怎麼會特別派人來告訴你稅監的事?」
「你不知道我們鋪子做著縣衙生意?縣衙里那些差役的武器都是元甲他們打的。」元修解釋道。「況且當年我師父在工部的軍器局並不是一般匠人,而是有著御賜令牌的神匠,光是看那面令牌,徐知縣也會待我客氣一些。」
麥芽突然想起什麼,低呼一聲。「啊!所以當時你狀告顧秀才的時候,才可以在公堂上免跪嗎?」
「是,否則我當時豈敢發下豪語,幫你解決顧景崇之事?」他微勾唇角,捏捏她的臉蛋,與她聊了一陣,心情也好了許多。「有徐知縣照應,你也不必太擔心。兵來將擋,總是會有辦法的。」
兩人又細細商談,有了共識後也坐不下去了,麥芽留了一碗綠豆湯給趙大娘,剩余的便讓元修提著,匆匆趕往麥家酒坊。
元修夫妻和麥家雙親討論完稅監一事,都覺得非同小可,于是一行人關了酒坊,也沒有回家,直接朝著村長家去。
路底村村長姓林,是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這一輩子都住在這個村子,一听元修等人提到稅監,原也像麥芽一樣茫然,但經元修說明稅監的可怕,又說消息來自徐知縣,絕對可靠,林村長不由嚇得六神無主,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稅監抽稅,理由千奇百怪,今年的秋收重稅只怕逃不掉了,還有那些在鎮上行商賈之事的村民們也可能遭殃,所以村長還是先將大家聚集起來,說明利害再打算。」
林村長連連稱是,也顧不了天色將暗,敲響了只在去年旱情時敲過的大鐘,連夜將村民聚集起來。
村民們听了心頭沉重,對此也是毫無辦法,最後做出的結論也是做生意的慢慢先將生意收起來,沒做生意的就藏富,節制用度,富的裝窮,窮的裝更窮,低調的度過這一關。
元修與麥芽由村長家離去後,雖得到村民們的感謝,心中卻無一絲喜悅。
時入中伏,元家的鐵匠鋪開始減少生意,麥家也沒有再出新釀的酒了,待到秋收之前,元家的鐵鋪已幾乎不做生意,門半開著只是方便進出;至于麥家,大路邊的店已經直接關門,許多定期來往的商旅都萬般不解,問起來都說經營不善,想買酒的人只能飲恨離開。
待到秋收的季節,縣學放了田休假,麥莛回到了村里,卻也帶來一個壞消息——朝廷果然派來了一名稅監,名叫陳先,目前停留在臨汾。
經李教諭透過熟人打听,此人原是內務省負責清掃大殿的一名宦官,借著妙語如珠巴結上了皇帝,之後一步登天成了殿前紅人,現在才有機會得到晉省稅監這樣的肥缺。
至于為何會從平陽府開始,因為陳先怕死,太原亂起,他便繞過太原,選了晉省里離太原最遠的平陽府,臨汾與鄉寧縣離得不遠,只怕大家最擔心的情況就要發生。
有監于夏天雨水充足,今年秋天收成不錯,當百姓緊趕慢趕的收好了麥子,村長便傳來了消息,這次糧稅,各種作物抽稅七成。
七成啊!等于百姓一半以上的收成全繳了出去,剩下三成不僅無法賣錢,連能不能讓一家子活到明年還是個問題。
麥子收完還有黍稷,然後是高粱,百姓幾乎絕望,路底村還有核桃與沙果等作物,這些以往賦稅極輕的東西,現在都要抽稅五成以上,大伙兒終于親眼見證稅監的可怕,以往徐知縣還能替他們抵擋一下外界的壓力,至少鄉寧縣里的賦稅勉強算是合理,如今連徐知縣都擋不住了,這個一直堪稱安寧的地界終于也不安寧了。
然後百姓很快就發現,稅監的剝削還不只于此,所有營業中的店鋪全抽取了開門稅、用水稅、人工稅、交易稅等各種令人眼花撩亂的稅目,連閉門不開的店也有關門稅、佔地稅……等等,而沒有店面的挑夫貨郎等亦有其稅,不僅百姓叫苦連天,連徐知縣都快被百姓層出不窮的冤情給搞瘋。
元家與麥家也嘆息著,即使他們听了徐知縣的建議,早早結束了店鋪,徒弟們也全帶回路底村元家安置,卻仍是受到了稅監貪婪的波及。
如果稅監只是胡亂搜刮一通便走,那百姓也就忍了,可是這個陳先不同,他不知是腦袋真的太過靈活還是貪心永無止境,居然還向一般民宅收取保護費,若是拒絕繳納,很快就會有一群地痞流氓上門滋事找碴。
這已經完全違背一個官員該有的操守,不僅僅是徐知縣,連平陽府的知府也忍無可忍了,再繼續下去,只怕官逼民反,連最後一點安寧都保不住了。
這日元修帶著幾個徒弟,正在屋里搗鼓著木工,想著多做幾個箱子,讓徒弟們一人能有一個衣箱放自己的東西,否則現在眾人混住,麥芽雖做了新衣服給他們,但衣服是統一的樣式,幾個大而化之的少年連衣服都混穿,當元乙穿著元丁那顯然不合身而變得緊繃的衣服四處晃蕩時,麥芽看不下去了。
院子里敲釘鋸木的聲音此起彼落,元家院子正忙得熱火朝天,突然有人由外頭沖了進來,看著一院子的彪形大漢,一時之間嚇得臉色蒼白,都忘了自己來干麼,不知如何是好。
元修認出那是住在村頭,距離大路不遠馬姓人家的兒子,抹了把臉上的汗,上前一步想問話,他原想溫和的開口,但馬家兒子或許是嚇破膽了,元修前進一步,他居然退後了一步。
幸好麥芽由屋里出來,見到了來人,便揚起笑臉問道︰「馬大哥,來我們家有什麼事嗎?」
終于看到一個認識的,還是最溫柔的麥芽,馬家兒子終于回神了,不過卻是結結巴巴地說道︰「對、對了,麥芽,你爹娘今兒不知為什麼去酒鋪,結果門開著,就有人進門砸店了,現在還鬧著呢!你們屋子里人多,快、快去幫忙……」
這馬家兒子雖然膽小,話卻是說得清楚,元修二話不說便大步地往外跑,其余徒弟們听清緣由也板起了臉,各自在院子里找了個工具,什麼槌子、掃帚、鋤頭、鐮刀、燒火棍等等不一,然後追著元修身後跑了出去。
麥芽听得心急火燎,一咬牙快步進屋和趙大娘交代了一下,讓她將大門閂好,自己也跟了過去。
此時跑在最前面的元修已經到麥家鋪子外,人還沒進去便听到里面麥父怒氣沖沖地說道︰「收什麼保護費?我們這家店早就沒有開了!你沒看里面什麼都沒有了?
就算剩幾張桌子椅子也被你們砸壞了!」
然後是一個陌生的聲音尖厲說道︰「我管你有沒有開,總之我們從不走空,要不你就交出五十兩,要不看你要斷手還是斷腳!」
元修听不下去了,直接踏入了店里,冷聲道︰「我倒想知道,你是想斷手還是斷腳!」
麥父麥母一見到他,皆是眼前一亮,驚喜地叫道︰「元修!」
店里還有三名地痞,身材並不高壯,甚至還有兩個稱得上瘦,可是他們手上皆拿著大刀,這才是讓麥家雙親忌憚的原因。
大刀與菜刀不同,百姓家中是不準擁有這種軍器的,這三個地痞居然能大搖大擺的拿著大刀,說他們與那貪婪的稅監無關誰也不信。
果然那三人見到高大強壯的元修雖是一顫,不過仗著手里的大刀,他們有了些底氣,一邊揮舞著一邊道︰「小子,別管閑事!不然你就替這家人拿個五十兩出來……」
雖然刀光劍影看起來很唬人,不過這不代表元修也忌憚。
他的師父趙義其實是個高人,不僅親手打造武器,對于各種武器的使用也相當嫻熟,趙義常說,一個好的鐵匠,打造出來的武器自己不先用用看,哪里知道好不好?所以除了打鐵,趙義也將十八般武藝都傳授給了元修,元修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強,連他自己都說不上來。
因此,在他這個從小玩刀玩到大的人面前揮刀,簡直是找死的行為。
元修一個眯眼,突然一個箭步欺近那三個地痞,地痞們嚇得隨手亂劈,但元修不知怎麼辦到的,抬手劈向其中一個人的脈門,手腕一轉刀就到了他手上,他隨即迅雷不及掩耳的用刀背敲了另外兩人的手,其他兩把刀應聲落地。
然後,他輕輕巧巧的將刀搭在眼前已然嚇呆的地痞脖子上。「你覺得,你的頭值不值五十兩?」
三個地痞簡直要嚇瘋了,想要威脅回去卻完全沒膽子。
這時候元修的一干徒弟們也趕到了,除了元庚與元辛,幾個壯漢瞬間擠滿了這家小小的腳店,對著那三人橫眉豎目,麥芽最後趕到,居然連店都進不去,只能在外頭踮起腳伸頭探腦。
面對一群拳頭都比他們腦袋大的壯漢,三個地痞哪里看過這般華麗的陣仗,當下完全喪失勇氣,齊齊嚇跪了,哭求道︰「壯……壯士饒命,我們……我們也是受人指使……你……你們不能殺我,會替自己惹上麻煩的……」
很可悲的是,即使武力上佔了絕對的上風,這三人說的話卻是不爭的事實,元修可以嚇走他們,卻不能殺死他們,否則下回再來的只怕就是那稅監派來的軍隊了。
元修冷聲道︰「我不問你們受誰指使,但事情不要做得太過了!你們要為人走狗,我不干涉,但做人要有底限,別忘了你們也是有家人朋友的。」
他面無表情地抄起一把掛在牆上的菜刀往桌角一切,也沒見他怎麼使勁,只見那桌角像豆腐一樣被切開,落在地上的木塊啪的一聲,也讓幾個地痞流氓的心狠狠抽了一下。
在一群壯漢讓出的縫隙中,看著自個兒夫君如此英勇的模樣,麥芽激動了,這招她也會啊!
地痞們听懂了元修的意思,如果他們敢再來尋釁,他們自個兒的家人朋友恐怕就要倒楣了。橫豎他們為虎作倀也只是想替自己謀點好處,根本沒什麼忠誠度可言,當損及自身的利益時,他們可以隨時失去立場。
「不……不會了……我們不會再來了……」
「滾!」元修將刀朝他們一扔,這算是燙手的東西,他不會讓他們留在這里。
三人撿了刀後,連滾帶爬的逃了,他們由壯漢之中擠出去,一眼看到外頭的麥芽,便隨手一推,麥芽忘了要閃避直直往後退,不意踩到一個坑洞,低叫了一聲就要倒下,幸好離她最近的元庚與元辛反應極快的拉住她。
元修听到她的叫聲,急忙從店里走出,來到麥芽身邊。「你怎麼了?」
麥芽搖了搖頭,正想站直,卻發現腳踝一陣劇痛,「啊,好痛!」
「就不該如此輕易饒了他們!」元修冷冷地瞥著三個地痞逃走的方向,伸手扶住麥芽。
「算了,反正也不能對他們如何。」麥芽很是無奈地道。
她原是來安撫父母,到最後卻成了互相安撫,直到雙方都安慰完了,元修留下幾個徒弟在店里幫麥父麥母善後,自己則背著受傷的麥芽先慢慢的走回家。
麥芽在他寬厚的背上,能感覺到他渾身緊繃,以為他在生氣,便撒嬌地說道︰「夫君,我以後不會亂跑的,我只是想著有你在很安全……」
元修深吸口氣,讓自己的情緒放松些,方才緩聲說道︰「我不是在氣你,我在氣我自己,居然沒有保護好你。」
「那是意外,也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怪你的。」麥芽見他似乎放松了,才安了心,突然察覺自己在他背上的感覺似曾相識。「夫君,听娘說上次我酒醉,你就是這樣背我回去的?」
听她提到這個,元修又想起那日的旖旎,心情更好一些,此時恰恰經過被她單手折斷那棵櫟樹,他突然停下腳步,示意她看上樹枝上那個突兀的斷口。「這樹是你折斷的,你記得嗎?」
「什麼?」麥芽瞪著那足有大腿粗的斷口,失聲驚叫。「我……我折斷的?我我我我什麼都不記得……」
「你說你要示範給我看,為什麼你家當初會拒絕顧景崇的求親,然後就單手折了這櫟樹干。」元修說得輕巧,好像她只是途沿拔了根草似的。
但麥芽難堪地臉都漲紅了,張口結舌地說道︰「那你……那你不就知道了?」她身具怪力的秘密?
元修淡然回道︰「對,我早就知道了。」
「可是你……」麥芽慢慢冷靜下來,回想起成親以來,他對她沒有不好,只有更好,甚至親口承認過很喜歡她,也就是說,他對她力拔山河的缺點一點也不介意。
麥芽笑了,心里像喝了一整罐的蜜糖那麼甜,她將下巴掛在他的肩膀,臉頰貼在他側臉上。
「夫君,我好高興你沒有嫌棄我。」麥芽幾乎把甜蜜的情緒完完全全傳達給他。「你要一直這麼喜歡我,到很老很老的時候,還要這樣背我。」
「那不一定。」元修突然反問︰「如果到很老很老的時候,是我行動不便呢?」
麥芽在他頰邊蹭了蹭,笑嘻嘻道︰「如果我到老還能這般有力,我就背你。」
「到時候你背得動我,我可不一定背得動你。」元修沒來由的掂了掂她,害她輕呼一聲,急忙摟住他的脖子。
他輕聲一笑。「好像現在就快背不動了。」
麥芽一時沒反應過來,但隨即意識到他是在笑她胖。明明她的腰還沒他的大腿粗呢,居然嫌棄她了?
麥芽倒是不敢給他幾記粉拳,怕直接把人打吐血,于是元修好好的享受了一陣妻子的嬌嗔,大笑而回,方才在酒坊時那郁悶的感受早已不翼而飛。
兩人的身影在田野之中成了一道美麗的風景,有了這個男人的疼愛,麥芽覺得自己永遠不會忘了這一刻的感動。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9-1 00:21:20
第六章 打造兵器送稅監
麥芽腳扭了,元修因為習武懂得些治傷之法,尤其是在跌打損傷方面,他親自幫麥芽看過腳,雖覺並無大礙,敷上草藥休息幾日便好,但還是去鎮上尋了真正的大夫來再看一次。
幸好鎮上店鋪雖然關了不少,但醫館還是留了扇小門,大夫的說法與他雷同,只不過比元修多了幾味藥,也要求患者多休息幾天。
于是,一直在家像只小螞蟻般忙碌的麥芽突然閑了下來,吃喝坐臥有元修伺候,拉撒洗浴讓元修抱著行動,她都覺得自己成了大家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夫妻兩人因為頻繁的肢體接觸,不小心擦槍走火的情況時有,感情也更上一層樓。
不過在這樣甜蜜的日子里,麥芽與元修同樣有他們的困擾,就是這幾日因麥芽腳傷不能妄動,家里的膳食都是趙大娘做,每到用膳時間,元修夫妻兩人帶著八個小子吃得萬念俱灰,好幾次麥芽想拼著傷下灶,一開始是所有人都阻止,但後來她好些後,元修連帶八個小子全都變節,求趙大娘讓麥芽煮。
但趙大娘只笑吟吟的說她不累,不可以折騰病號,否則她就成了壞心的惡婆婆。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打了退堂鼓,只能含淚默默繼續吃著那足以毀滅千軍萬馬的膳食。年紀小的元庚和元辛還常常以在麥家與麥穗玩過頭為由,直接留在麥家用膳,讓他們很是被幾個哥哥們鄙視。
一直到半個月過去,麥芽走路已經完全不痛了,正式宣布出關,回到她的灶下工作,一時間元家普天同慶,小子們都差點放鞭炮。
只是趙大娘就悶了,她這幾日煮得正起勁,但這些孩子們都太乖巧體貼了,總是怕累到她,不太讓她下廚呢……
麥芽在傷好這日使盡渾身解數,除了讓小子們去河里撈魚蝦,還讓元修回她娘家抓了只雞,菜地里的黃瓜、蔥蒜、辣椒、萵筍、南瓜等等長勢不錯,也被她拔了些做菜。
于是今日午膳的菜色十分豐富,萵筍炒河蝦,大蔥燒魚、辣椒雞丁、咸菜拌黃瓜豆芽、高平燒豆腐、蘑菇雞湯……等等,主菜是南瓜菜卷和烙餅,鎮上的肉鋪關了所以買不到肉,幸好一人還有一小碟麥芽以前秘制的八寶肉醬,可以涂在烙餅上吃,是元修的最愛。
幾個小子看著滿桌好菜,眼楮都要凸出來,眾人很快備好碗筷,圍在正廳大桌前,就要開動時,外頭突然傳來叫喚聲——
「可是元師父家中?」
廳中的人才拿起筷子,又紛紛放下,會這麼稱呼元修的通常是有正經事,特別是元修認得這個聲音,是徐知縣的師爺,便站起身來欲走出去。
這時外頭的人自個兒進來了,只見除了徐知縣的師爺外,居然連徐知縣本人也來了。
徐知縣穿著常服,低調地只帶著師爺,還計算著等中午正熱、路上沒什麼人時抵達,讓所有衙役在村外等,就是不想驚動路底村村民。
他們如今與元修也算是熟人,實在是一大早就從縣衙趕來,誤了午膳,如今聞到了屋子里食物的香氣,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腳,直接走了進來。
屋內的人見到徐知縣,紛紛站了起來,不過徐知縣來這里可不為逞威風,連忙擺了擺手。「莫行禮,都坐下,今日本官是有要事特來尋元師父,打擾你們用膳了。」
趙大娘見對方和善,便笑道︰「縣太爺可要一起用點?粗茶淡飯,請縣太爺勿要嫌棄。」
這其實是客套話,想不到徐知縣拿出手巾抹了把汗後,竟真的從善如流地拉著師爺坐了下來,笑道︰「縣里店面關了許多,米面魚肉難買,你們在村里還可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本官見你們一桌好菜,縣衙的膳食還比不上十之一二。」
食材缺乏加上公事纏身,他已經好久不知道吃飽是什麼感覺了。
麥芽替兩人添了碗筷,徐知縣與師爺當真不與他們客氣,在元修的招呼下大快朵頤起來。
當徐知縣吃下第一塊魚肉,就知道自己這頓飯蹭對了,即使是縣里最好的酒樓都不見得有這桌鄉間小菜鮮美可口。他餓得狠了,與師爺兩個人吃得張牙舞爪,原本幾個弟子還和他們搶得歡,但吃到最後都開始同情這個縣太爺,明明做了官還一副餓死鬼的樣子,還不如他們升斗小民,所以一個個放慢了吃飯的速度,讓這可憐的縣官和師爺可以多吃點。
一餐既畢,有大半的菜都進了徐知縣的肚子里,他滿足地嘆了口氣,這才有余力注意到其他人,但見這桌上除了元修仍是一副鎮定的模樣,其余每個人都驚訝的望著他,臉上明明白白寫著這縣官真是可憐見的,到底是餓了多久?
麥芽甚至悲天憫人地說道︰「縣太爺、師爺可吃飽了?屋後還有食材,若不夠還可以再做的。」
徐知縣不禁赧然,尷尬地道︰「真是讓你們見笑了,今日出縣衙得早,沒吃什麼東西,而且縣衙的吃食也不過咸菜饅頭……不過現在已經飽了。這桌佳肴該是元夫人所做,夫人廚藝過人,做的菜非常好吃,實令本官大開眼界。」
「縣太爺過獎了。」麥芽笑咪咪地受了夸贊,她也覺得自己做的東西真好吃。
既然客人吃飽了,幾個小子很快將桌面收拾干淨,麥芽端來了在井里放涼的酸梅湯,並一些沙棘餅、山藥糕等茶點,就和趙大娘及徒弟們避開到了後進。
待廳中只剩徐知縣、師爺及元修三人,徐知縣才說起來意。
「今日前來,實是有事相求元師父。」他愁眉苦臉地道,「稅監陳公公來到平陽府,擾得百姓怨聲載道,民不聊生,平陽府林知府不知去哪里打听到這個陳公公平素最喜歡賞玩神兵利器,所以林知府便想去尋一把,用來賄賂陳公公,讓他對平陽府手下留情,說不定有辦法送走那個瘟神。」
有了這個開頭,元修已經知道徐知縣的來意了,不過他納悶的是,徐知縣怎麼知道他會制作神兵利器?
徐知縣見師爺喝了一口酸梅湯,之後眼楮睜了睜,又喝了好幾口,自己也忍不住拿起來喝喝看,這一喝不得了,直將整杯酸梅湯飲盡,才發現元修臉色古怪地在等候他的下文。
他才忍下了再要一杯的心思,正色道︰「其實我來找元師父也是踫踫運氣。因為咱們整個鄉寧縣,甚至我敢說整個平陽府,就數你的鐵匠鋪打出來的刀具最好,听說整個鐵匠鋪的小師父們都是你的徒弟,徒弟的手藝已是這般不凡,那師父的手藝就更值得期待了。」
徐知縣說話的時候,余光又瞄到師爺在吃山藥糕,一塊接一塊的,他不動聲色的將點心盤子挪到自己身前,讓師爺拿了個空,他才放心繼續朝著元修說道︰「所以本官想請求元師父出手,幫忙打造一把神兵利器出來。」
把該說的都說完,徐知縣開始吃起點心,不過元修的下一句話差點沒他被噎死。
「我已經不打鐵了。」元修淡淡地道,何況師父就是因為不想自己打出來的兵器成為貴人手中的玩物,才會犧牲了性命。
徐知縣連忙搶過師爺的酸梅湯喝下,好不容易才喘過氣來,苦著臉說道︰「元師父為何不出手?本官知道,像你們這般大匠都有自己的堅持,但這是救民于水火之中,不能破例讓你出一次手嗎?」
元修沉默了下來,他雖然與師父一樣寡言嚴肅,性格上卻沒有師父那般迂腐不知變通,否則也不會讓那八個小子暫時住到家里來了。他知道徐知縣是個好官,但他有他的為難,所以屋子里陷入了一種僵持的寂靜。
這時候,屋內連接後進那扇窗卻傳來小小的說話聲,在這樣的寂靜之下听來特別清晰。
「縣太爺看起來真可憐……」听這聲音應是麥芽。
然後又听到幾個徒弟接連說道︰「在縣衙吃不好,跑到我們家蹭飯就算了,現在求神兵利器還求不到……」
「不只呢,他還和師爺搶點心吃,所以他的縣衙應該真的很窮。」
「縣太爺真不好當啊,他連官服都沒穿,該不會當了換銀子……」
廳內元修的臉都黑了,卻是不好過去教訓那幾個兔崽子,否則豈非明晃晃的打徐知縣的臉?
而徐知縣听了元家人同情的話語,不由面如火燒,與師爺兩人都有些坐立不安了,卻只能置若罔聞,窘迫地繼續剛才的話題。「那個……元師父,如果你有什麼難處,盡可以說出來,需要什麼材料縣衙一定配合你,還會給你豐厚的報酬,縣里只是吃食不好買,但縣衙其實沒那麼窮的。」
元修沉吟不語,心中難以決斷,想不到此時屋後的人直接大聲說話了。
「修哥兒,答應他吧。」說話的竟是趙大娘,她還由後進親自來到了廳里,顯然也是偷听的其中一員。
她慈愛而溫柔地看著元修。「別管那神兵利器做出來是給誰,若是真能救民于水火,那就是你師父做為一個匠人的初衷,我不想看到你矯枉過正了。」
趙大娘這麼一說,元修猶如醍醐灌頂。
是了,師父以往只做軍器,便是想助軍隊一臂之力,讓百姓少點犧牲,雖說他不願讓自己制出的武器成為權貴的玩物,但若是這玩物也是為了救更多百姓,那麼如何取舍不辯自明。
他正想說些什麼,卻听趙大娘又道︰「你就答應縣太爺吧,縣衙都那麼窮了,縣太爺還得到我們家才能吃頓稍微像樣的,百姓一定更不好過,我們能幫一點是一點。」
徐知縣臉都快扭曲了,汗又流了一頭。他很想大喊縣衙真的不窮,可是現在是博同情裝可憐的時候,只能咬牙吞下蹭飯窮知縣的名頭,可憐巴巴的望著元修。
要不是元修冷面習慣了,看著徐知縣那副慫樣,這當口他真會笑出來。
心中有了決斷,他意味深遠地看了趙大娘一言,才對著徐知縣說道︰「好吧,我答應你了!」
為了打出理想中的神兵利器,同時為了專注,元修原想獨自一人搬入鎮上的鐵匠鋪中,但麥芽怕他在鋪子里只忙著打鐵,根本無暇照顧自己,到時候神兵利器打出來人也倒了,所以堅持替他送飯。
可是現在鎮里亂著,元修不希望她每日來回,最後權衡之下,元修帶著麥芽到鎮子上,徒弟們在家陪著趙大娘。
離去那日,徒弟們幾乎是揮淚離別了師父師娘,因為少了麥芽,就代表他們又要回到趙大娘的地獄膳食之中……
來到鎮上,恰好徐知縣也將元修要求的材料送來了,數百斤的鐵,還有一車子上等銀霜炭,將鐵鋪的倉庫堆得滿滿滿。
齋戒冥思二日後,元修便開始工作了,他自己燒火鼓風,自己掄大小槌,先打了一把匕首試試,覺得找到手感了,才開始兵器制作。
按理說,制給貴人賞玩的兵器最好是劍,尤其那陳先根本不會武功,要配戴著好看怎麼也得是一把寶劍,可是元修偏偏不那麼做,他心中構思的是一把斬馬刀。
斬馬刀是騎戰所用的兵器,刀身薄短刃狹略彎,刀把卻長,可讓雙手同握斬殺敵人,由于是馬戰時使用,所以刀本身較普通大刀輕,同時必須打磨得極為鋒利,威力才夠大。
鐵分為生鐵與熟鐵,熟鐵由生鐵精煉而成,質地較軟,生鐵則是堅硬性脆,雜質卻多,所謂的鋼,堅硬的程度便夾在生鐵與熟鐵之間,雜質少,才能取兩者之長,同時具備強度及韌性。
時人煉鋼大多使用灌鋼法,即在熟鐵外澆上生鐵,用高熱冶煉使兩者盡量融合,以得到軟硬適中的鋼,可是這樣一來鋼材很可能融合得不均勻,導致之後鍛打武器失敗或成為凡品。
元修的師門之所以能成為個中翹楚,便是在一開始制鋼時就舍棄灌鋼那樣取巧的方法,回歸最重要的鍛鋼,亦即采用古法——把生鐵打得極薄,而後放入爐中與高熱的銀霜炭同燒,接著取出鍛打,如此來回數次,去除它的雜質,融入銀霜炭中的精華,讓鋼材軟硬適中。
待到趙義或是元修這樣神匠的層次,已經能由手上的感覺判斷該要回爐多少次,以及該鍛打多久,才能得到最純淨的鋼,所以他們制出的兵器沒有生熟鐵澆灌而產生的波狀暗紋,而是通體的一色清明。
這段時間,元修守在爐邊,麥芽則是守著元修,每到用膳的時候,她也不叫他,而是做些好入口的卷餅或肉夾饃之類的食物,直接拿到他面前,讓他張口就可以吃,她甚至學習了古人用蘆管吸酒的方式,將蘆管插在水里讓元修喝,如此一來汗流浹背的他能適時補充水分,還完全不妨礙他的工作。
有了好鋼,再來便是由粗胚制出刀型,將粗胚削剉鍛打……等等,要制出馬刀的形狀,中間工序多達數十道,再來重新將爐燒熱,將其燒灼一陣,消除先前粗制時的小瑕疵,如看不到的裂紋等等,這個小步驟卻是讓斬馬刀日後能削鐵如泥的秘訣。
又是幾日過去,元修終于能好好坐下來閉上眼打盹一陣,之前都只是抽空休息,爐上的事仍不敢放松,而麥芽熟練地上前替他擦去身上汗水,甚至他只要舉舉手抬抬頭,她就能讓他從渾身黏膩變得清爽舒適。
原本元修還有些擔心她在這里會拖累他的工作,或是會分散他的心神,但現在他才知道帶她來的好處。他當真是小看了麥芽與他的默契,雖然她在打鐵上完全幫不上忙,但她總是知道在什麼時間他最需要什麼,適時的送上來。
長時間的體力及精力集中工作,他早該累癱了,可他現在卻只是有些疲倦,整個過程他沒有餓過,沒有渴過,甚至他相信自己的汗水都沒有流入爐中一滴!
「幸好你來了。」他攬過她的頭,親了一口,這才覺得渾身的壓力釋放了一點。
麥芽只是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背。「你轉過身去。」
元修坐在椅上背向她,他不太習慣看不到對方,這種姿勢會令他警戒,可是因為是她,他可以完全信任。
很快的,元修感覺到她的縴縴素手放到他肩上,不輕不緩的揉捏起來,他閉上了眼楮,享受著她的溫柔。
他知道自己一身銅皮鐵骨,換了個大男人都不一定捏得動,但是麥芽不同,她可是單手能捏爆核桃折斷櫟樹的厲害人物,尤其她已不介意在他面前施展自己的力量,所以反而對于力道的控制掌握得更好。
這一陣揉捏按壓讓他舒泰非常,方才因打鐵而產生的疲憊幾乎不翼而飛,原本酸痛的地方也相當程度的緩解了。
適當的休息睡眠之後,元修又恢復了精力,便開始將有了刀型的斬馬刀淬火,所謂淬火就是將斬馬刀燒紅,再放入冰冷的水中,如此反覆數次,使得馬刀堅韌富有彈性。
然而要控制好燒紅的刀驟然入水而不裂,這時間長短還有手法拿捏,需要嫻熟的經驗及技巧,一般好一些的鐵匠可能改用油或鹽來為刀淬火,元修卻是雙液淬火,而且是先入水再入油進行冷淬,用的油水還很講究,油是純牛油,水是他特地到路底村後山水源處取的好水,保證干淨無雜質。
同時刀身上淬火的部位還涂上了一層師門秘制的膏劑,保證淬火時均勻受熱,更能讓刀剛柔並寓,耐砍耐磨,淬完的刀再回火一陣子,經過細細研磨,加上手柄,一把刃如秋霜、切金斷玉的絕世寶刀便呈現眼前。
「好漂亮的刀啊!」麥芽幾乎是崇敬地看著這把新出爐的斬馬刀,圓眼兒晶亮得如同星星在閃爍。
「你可要試試?」這把刀制得相當成功,元修心中亦是滿足,笑著將刀交給她試手。
麥芽小心翼翼地接過。
元修隨手指著桌子,讓她削開桌角試試,想不到麥芽誤會他的意思,拿著馬刀直接往桌子正中央一劈——
啪的一聲,桌子被干脆的劈成了兩半,倒向兩邊。
元修俊臉抽搐著,認真考慮以後有她在的地方,要不要做一張鐵桌子出來。
「太厲害了!」麥芽興奮地叫起來。「這把刀要是刀柄再長一點,拿來砍沙果樹的高枝一定很好用!」
他做的寶刀只能做那種用途?
元修哭笑不得地道︰「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做一把給你,讓你砍沙果樹枝……」
這番顯然是包庇她胡來的話語令麥芽吃吃地笑了起來,「和你說笑的,我才舍不得用夫君做的寶刀去砍樹呢。」
詎料元修搖了搖頭。「你都拿來殺雞宰羊了,砍樹算什麼?」
殺雞宰羊……麥芽頓時反應過來,瞪大了眼。「夫君說的是你送我的那把菜刀?」
一開始她不用那把菜刀,只是怕他發現她的巨力,後來不必隱瞞了,她又開始用那把刀,還真別說,拿來切肉切菜好用極了!
可她原也只是覺得那把菜刀比其他菜刀鋒利一點而已,听他這麼說,莫非另有玄機?
元修理所當然地道︰「由我手中出去的,必是神兵利器,你那把菜刀也不例外,真要拼殺起來,不見得會輸給這把斬馬刀。」
麥芽定定地望著他,好一會兒才消化了自己的菜刀是把絕世兵器的消息,然後又呆呆地看著自己手上的斬馬刀,突然俏臉兒一垮。
「夫君,我突然不想把這把斬馬刀給那個陳公公了。」簡直是暴殄天物啊!
元修卻是神秘地彎起唇角,目光幾不可見地閃過一絲寒意。「你放心,這把刀陳先拿不久的。」
麥芽不解地望向他。
元修別有深意地解釋道︰「神兵利器有德者居之,你覺得他是有德者嗎?這可是把戰刀,在如此亂世,他得此刀不顯擺則已,若還拿來顯擺,只怕他很快就要與這把刀永別了。」
在摧毀了一省之地的百姓生路後還想得了寶刀就走,豈有那麼簡單?
斬馬刀送到縣衙之後,徐知縣很是驚喜,親手試過寶刀的威力後竟也說出和麥芽一樣的話,他真舍不得這樣的好刀送到陳公公手上。
不過為了百姓的生活,他還是在隔日啟程前往臨汾,希望陳公公得了刀,真能對平陽府的百姓手下留情些。
刀送出去後,元修與麥芽也從鋪子搬回了元家,八個小子見到麥芽簡直沒跪下喊娘,趙大娘也心疼元修夫妻兩個瘦了許多,當晚原本想下廚犒賞小夫妻兩人,不過在眾人力勸之下,還是由麥芽做了一桌好菜,讓大家吃了個飽。
日子一天天過去,天也開始涼了起來,秋風吹過,揚起老沙果樹的落葉,落在了久無車馬經過的村道上,明明稅監才來了幾個月,大家都覺得好像過了一輩子。
元修沒有再去向徐知縣詢問陳先得刀後的反應,不過鎮上及縣里的情況明顯好了起來,至少一些地痞流氓不再鬧事,也沒听到要再收什麼稅的消息。
一灘死水似的街市開始緩緩流動,有幾家鋪子覷了先機偷偷開了半扇門,做點小生意,也有些走街串巷的貨郎重新背起籮筐吆喝了。
畢竟實在躲了太久,很多人家中幾乎斷糧,都是縮衣節食過得緊巴巴的,元家若只有小夫妻兩人和趙大娘,就他們事前做的準備,還是能過得頗有余裕,只是多了八個半大少年,飯量跟牛一樣,即使偶爾出去捕魚獵兔的,存糧還是漸漸跟不上。
于是元修決定帶著幾個小子去後山打獵改善伙食,麥芽一听,也拿起背簍想跟去山上撿些栗子,摘些野柿或挖點山藥什麼的,于是一行人和趙大娘交代了一聲,便興沖沖的出發了。
往後山的山道上,不少樹葉已轉黃翻紅,看上去宛若彩霞,雖然不如春日的繽紛朝氣,卻多了些清幽詩意。走到半山腰往下遠眺路底村,還能看到一些人家在屋頂上院子里曬著沙果、山茱萸、柿子……等等,東一塊西一塊五顏六色,幾個少年們在山上吱吱喳喳,指著哪戶是自家,哪戶又是麥家雲雲。
來到了幾棵栗子樹旁,栗子已掉了滿地,有的還半開口掛在樹上,元修留了元庚與元辛兩個打獵幫不上忙的孩子,陪麥芽在這里打栗子撿果,其他人則是往更深的山里去,希望能獵到幾只大家伙。
麥芽與元庚元辛撿了約半個背簍的栗子,也慢慢換了地方,到野柿樹生長之處,看還有沒有被村民摘剩的柿子,很幸運的,他們在岔道上看到一棵沒被發現過的柿樹,因此也收了不少泛青的柿子。
元庚性急,拿起青柿子擦了擦就想吃,結果被麥芽阻止了。
「青柿子可澀了,吃了刮你的舌。」她想到自己小時候也干過這種蠢事,不由笑了起來。
「既然不能吃,采它做什麼?」元辛看著自己兜在胸前的十來顆青柿,小小的臉蛋出現了懊惱。
「青柿不能吃,但晾成柿餅可好吃了,到時候就會變得黃澄澄的,又甜又軟。」麥芽低子,讓元辛把他摘的青柿放到她身後的背簍里。
豈料元庚與元辛听她這麼一說,都興奮了起來,把自己的收獲都交給她之後,又迫不及待的想去摘,惹得麥芽啼笑皆非。
「你們兩個當心點,小心有蛇!」麥芽抓不住他們,只能沒好氣地提醒。
元庚與元辛只是擺擺手,不太在意麥芽交代了什麼,一股腦兒的去攀那柿子樹。在他們心中,師娘就是軟和人,說話溫柔細聲細氣,也能包容他們頑皮,更不會處罰他們,所以在她面前,他們總是放肆一點。
就在麥芽擔憂地看著在樹上像猴子一樣竄來竄去的兩個毛孩子時,突然一旁的樹叢發出很大的動靜,三人本能地看了過去,卻見樹叢里突然鑽出一頭野豬,雙目赤紅,嘴里吭哧吭哧地朝著麥芽他們沖過來,還插了幾枝竹箭。
「麥芽,小心!」追在野豬身後的是元修,他不知麥芽等人跑到這里來了,還將野豬趕到這個方向,不由心急地喝道。
麥芽嚇了一大跳,野豬卻已經快逼到身前,剩余的時間只夠她尖叫一聲,然後整個人撲到一旁。
「元庚、元辛不要下樹!」
因為麥芽的及時閃避,野豬猛地沖過了她,按理說應該繼續往前跑,可它或許是被激怒了,看了人就想撞,居然折回頭又想沖撞麥芽,饒是元修身手再好也來不及救,樹上那兩個孩子看著都快哭了。
在千鈞一發之際,麥芽突然由後腰抽出了不知什麼東西,驀地往野豬一扔——
接下來的畫面就精彩了,幾人只听得野豬吃痛的嚎叫一聲,接著就見到血從野豬身上噴了出來,然後那頭野豬在離麥芽還有兩步遠時轟然倒下,揚起一片泥塵。
泥塵平息,幾人方才看清,那野豬脖子上赫然插著一把菜刀!
所有人都驚呆了,樹上的元庚和元辛更是直接石化,他們心目中軟和溫柔好說話的師娘,剛剛用菜刀宰了一頭活生生的野豬啊……
原來隔壁麥穗小弟弟乖巧不是沒有原因的,他姊姊壓根是個狠角色!想到自己先前居然在師娘面前那麼不听話,兩個人都不由打個了冷顫。
元甲等其他少年此時才趕過來,倒是錯過了麥芽大發神威的一幕,只見到師娘喘息不止,師父大步上前一把將她扶起,還以為她受了驚嚇,紛紛慰問起來。
「你沒事吧?」元修問道,急急打量她全身上下。
「我沒事,只是背簍里的東西掉了。」麥芽彎身就要去撿拾,想不到她連柿子都還沒模到,元庚與元辛卻嗖的一聲溜了過來。
「我們撿,我們撿就好!」
「沒、沒關系,師娘你休、休息,這里我們撿。」
兩只皮猴兒動作可快了,在這當下變得又乖巧又伶俐,又撿栗子又撿柿子,讓元甲他們看得嘖嘖稱奇。
「你們兩個什麼時候那麼听話了?」元丙更是不客氣地直接揶揄。
元庚與元辛有些不自然地同時看向野豬脖子上的那把菜刀,齊聲囁嚅道︰「我們以後都會听師娘的話,會很乖的!」
元修順著他們的眼神看過去,瞬間懂了什麼,不禁啼笑皆非。
不過若是就此讓麥芽能治得了這兩個小子也好,他索性不管那兩個傻孩子的小心思,只是納悶地低聲問著麥芽,「你怎麼會把菜刀帶上山?」
麥芽不好意思地看著他,「就……不是上山打獵嗎?我沒有稱手的武器,就想著我也有一把寶刀啊……」
這個答案太可愛,元修險些沒忍住笑,要不是身旁一堆眼楮看著,他真想將人摟入懷里親熱一番。
剛才她差點被野豬沖撞,也著實讓大伙兒嚇得不輕,反正連帶麥芽殺死的野豬,他們總共獵了兩頭山羊,十來只山雞,還掏了一窩兔子總共七只,也算收獲不菲,便決定打道回府。
一群人浩浩蕩蕩的下山回家,由于他們扛著羊啊豬的實在太過醒目,讓村子里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
回到元家後,麥芽與趙大娘就忙了起來,還把隔壁娘家人全叫來幫忙,一群人殺豬宰羊,剁雞剖兔,好不忙碌。
麥芽留了半頭野豬,抹上鹽與香料,吊在檐上風干方便保存,這里秋季干燥,掛個幾天就是好吃的臘肉了,羊也留了一頭,準備晚點炒成肉醬。
剩下的半頭野豬直接在院子架了篝火用烤的,羊肉煮成羊湯,調料可是她獨門的秘方,吃過的每個都說好,然後切了一些豬肉用陳醋炒成過油肉,剁了山雞加大醬炖上栗子,用辣子炒了兔肉,很快勾人的香氣就由元家彌漫出去,無遠弗屆地傳到了村子里。
王嬸子一家先跑來了,王美秀手上提著一大籃的青菜蘿卜蘑菇什麼的,一進門就朝著正在替羊肉刷上醬汁的麥芽大叫道︰「好你個麥芽!有好吃的居然不找我!」
說完,她直接將手里的籃子塞到麥芽手里。「你收了我的菜,可要管我一家伙食啊!」
麥芽笑了起來,先看了一眼趙大娘,見趙大娘微笑點頭,她才回頭向王美秀笑道︰「那是當然,怎麼也不會缺了王叔家。」
于是王嬸子一家也擼起袖子來幫忙了,灶房里的灶不夠用,王叔與麥父直接在院子里壘了個簡易的灶,讓元甲去村長家借最大的鍋子,炖羊湯大鍋菜。
不一會兒元甲回來了,同時帶回來了林村長一家五口,他們也提著不少干貨與臘味,腆著臉來換點新鮮肉吃,加入了蹭飯的行列。
元家的熱鬧自然引起了村子里其他家的注意,不少人前來問明了是在做什麼,最後居然家家戶戶都帶著食材和桌椅來想湊一腳,麥芽原就熱情,趙大娘也好客,皆是連聲歡迎。
很快的,山珍海味蝦蟹魚肉全湊齊了,元家的院子裝不下,幸好元家與麥家外頭是個大廣場,以往村子里拿來曬谷子的地方,大伙兒直接把桌椅擺到外面,一下子竟像路底村的篝火會一樣,熱鬧滾滾。
婦女們都自動自發幫忙煮食,男人們處理食材,說笑談天,孩子們上天下地在廣場上瘋跑,或許大家都憋了太久,全放開了玩樂,這般歡欣喜悅的畫面,自稅監來了之後已經很久沒看到了。
而在元修提醒村長鎮上與縣里的變化,告知那稅監恐怕很快就會離開時,林村長幾乎忍不住老淚縱橫。
這陣子村里過得苦,還有窮得過不下去的人逃了,他這村長卻沒能幫得了多少,早就令他身心俱疲,元修的話讓他卸下一個重擔,終于覺得又能輕松的喘氣了。
在食物都準備好後,麥家甚至抬來了十壇的酒,讓大家放開了喝,林村長忍不住站上了石墩,向村民報告了稅監將要離開的好消息。
「今日借著元家打獵滿載而歸的東風,咱們就當提前慶祝,來年一定會變好的!」
眾人聞言皆是喜瘋了,大口吃肉,大塊喝酒,好菜一盤盤上,吆喝的吆喝,劃拳的劃拳,那漫天的喜悅充斥在每個人眼眶里感動的水光之中。
村里的人沒那麼多男女大防,所以並無固定座位,大家想坐哪就坐哪,想和誰聊天就和誰聊天,麥芽還在後廚忙著,元修倒是沒離過趙大娘身邊,他對師娘的保護一直都是無微不至的。
「娘,這陣子讓你受苦了,待那稅監一走,一切都會恢復正常的。」元修沉聲說道。
趙大娘卻是笑眯了眼。「我哪里有受苦呢?在家里吃好穿好,還有你們這些個孩子孝敬,我高興都來不及。」
「娘不嫌我們吵鬧煩人就好。」在元修印象中,趙大娘一向過得清冷,今天可是比往日還鬧哄哄的,也不知道她會不會不習慣。
想不到趙大娘嘆息了一聲,卻是惋惜。「要是你那孤僻的師父還在,定然要讓他過過看這般熱鬧的生活,他才能體會一逕閉門自守,不理外界之事,會錯過多少樂趣。娘也是到了這里之後,才知道自己並不喜歡以前那種冷清的日子,看盡人生百態,嬉笑怒罵,這才叫活著。
「我知道你一直怕我不習慣,但我真的喜歡這里,喜歡這些純樸的人,若是可以,我這輩子都不想回京里了。修哥兒,雖說麥芽是你自己看上的,不過娘做的最對的事就是幫你娶了她,要不是有麥芽這個好媳婦,娘怎麼知道原來日子還能過得這般快活,這樣溫馨?」
她笑著伸手指了指,示意元修看過去,元修轉頭一看,便看到麥芽笑著替村民們開酒壇,村民也笑著向她敬酒,她是那樣熱情無私的對待眾人,所以眾人也以真心回報她。
不過看著看著,元修的表情漸漸有點變了,趙大娘不解地問道︰「怎麼了?」
元修神色不定地站起身來,急拋下一句話。「沒什麼,我過去看一下麥芽。」
在元修視線所及之處,麥芽已經不知道喝下幾杯酒,她不言不語,小臉嫣紅地直視前方,臉上笑嘻嘻的,別人跟她說話就點頭,根本不會知道她已經醉得一塌糊涂。
這時馬家的兒子過來向麥芽敬酒,麥芽本能的舉起酒杯站起,傻乎乎的就要喝下,結果身子一晃,差點一頭栽倒。
馬家兒子連忙伸手就要扶,想不到麥芽自己用手撐住了桌子,朝著馬家兒子傻里傻氣地笑著。
馬家兒子見狀,狐疑地說道︰「麥芽,你是不是喝醉了?我扶你進屋子去?」
麥芽堅定地搖了搖頭,雖然臉上還是茫然的樣子,但說出來的話一點都不像喝醉,「你不要扶我,只有我夫君可以扶我喔!只有他可以背我,只有他可以帶我回屋子里……」
元修趕到听到的就是這句話,莫名地心中竟興起一股滿足感。
他原還怕她醉了就六親不認,會像之前抱著他那樣抱別人,然而他的小妻子卻用行動告訴他,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她只認他一個。
「我來扶她吧。」元修故作淡定地朝著馬家兒子說道。
馬家兒子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似乎逾矩了,他一向有些怕元修,模了模鼻子,說了聲失禮就夾著尾巴溜了。
元修看著他的背影,心忖原來麥芽在路底村還是挺受小伙子歡迎的,若自己沒娶了她,她也不至于嫁不出去。
麥芽看見他,二話不說貼了過來,也不顧眾目睽睽,居然抱住了他的腰,整張臉埋進他懷里。
元修臉色微變,面對著四周村人曖昧的目光,他只是故作冷靜地道︰「麥芽喝醉了。」
村人笑著打趣起來,說著賣酒的女兒哪里有這麼容易醉,而主角麥芽只是笑咪咪地任元修摟著,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低來,然後在他耳邊說道︰「只有我夫君可以帶我回房間,只有我夫君可以親我,只有我夫君可以對我這樣那樣……」
元修听得渾身發熱,腦海里的綺思與理智早就不知道糾結成了什麼樣。他只能面無表情地看著大家,清了清喉嚨說道︰「麥芽真的喝醉了,站都站不穩,我先送她回家,失禮了。」
說完,他就僵硬地抱著麥芽繞開眾人由後門回了屋子,至于其他村民在背後的大笑,他已經顧不得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9-1 00:21:41
第七章 鎮西王苦勸出山
過了秋分,陳先終于離了平陽府,或許是那把斬馬刀起了作用,他離開之前沒再用什麼過分的手段,否則按照以往的作法,就算要走也得把地皮都刮走一層才滿足。
鎮上縣里的鋪子紛紛重新開張,只是大多換了東家,畢竟前段時間撐不過去的百姓太多,大家賣房賣地湊銀兩應付剝削,甚至有人直接棄了戶籍成為流民,往其他地方去了,所以即使街市恢復了交易,但看上去仍顯蕭條,要恢復成以往的榮景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麥家酒坊因為關得早,酒也是能久放的商品,所以損失並不大,找個日子讓元家那些小伙子搭個手,清掃一番後將酒全搬回了鋪子,直接就可以開張作生意了。
鎮上的鐵匠鋪也是萬事俱備,上回替徐知縣打的那把斬馬刀意外的成功,沒有浪費一點,所以剩余的材料還堆滿了整個倉庫,于是元修將那些徒弟們趕回鎮上,讓他們將鋪子和住屋整理整理,自己尋個時間開張大吉。
瞧瞧這個師父做的多麼不負責任,但元修已經因為這八個小子不知有多少次和麥芽在一起無法盡興,偶爾想親密一下都會不得已被打斷,心中的怨念可不比吃不到師娘美食的幾個小子少。
那八個小子前腳才走,後腳徐知縣帶著師爺就上門了。
「縣太爺怎麼有空來?」趙大娘正在窗邊縫衣,一眼就看到徐知縣,連忙迎了上去。「今日可是要來寒舍用膳?」
徐知縣原本準備好的話一下子卡在喉嚨,害得他連咳了一陣,師爺也是面露尷尬,卻不知怎麼替上司解釋。
這趙大娘說話有必要這麼實在嗎?雖說元夫人的手藝當真不錯,可是他每回來都是有正事要找元修談,不是特地來吃飯的啊!
這時候元修和麥芽也從後面出來了,元修手上還端著一個陶鍋,里面散發出驚人的香氣。
麥芽一見到徐知縣就笑了。「縣太爺來吃飯啊?今日恰好剛做了紅燒肉,後頭還有小雞炖蘑菇,我再用蒜苗炒一下上回元修抓回來的山豬……再添個韭菜炒雞蛋和芥菜魚湯好了。」
怎麼大家都覺得他是來吃飯的?徐知縣有些懊惱自己在百姓面前形象崩壞,但一听完麥芽說的菜色,與師爺對視一眼,當下決定改變初衷,厚著臉皮應了。
「好,那就麻煩元夫人了。」
元修揚了揚眉,並沒有多說什麼,整個元家或許只有他知道縣衙真的不窮,不過看在徐知縣捐給鐵匠鋪不少材料,讓他白吃幾頓也無妨。
既然決定了要吃,徐知縣也不急著說明來意,便在院中打量起元家小院,上回他沒來得及仔細看,今日卻是看清楚了,青磚瓦房菜園雞窩,相當道地的農家小院,卻給人一種溫馨的感覺。
徐知縣知道元修是外來戶,一直不明白他鋪子在鎮上,為什麼不干脆也住鎮上算了,現在見了元家的氣氛,方有些理解元修的想法。
麥芽手腳很快,不一會兒幾道菜就做好上桌了,她還多準備了兩道素菜,既然要請客,就要賓至如歸。
徐知縣及師爺果然吃得欲罷不能,尤其是麥芽從一早就開始炖的紅燒肉,那肉染上醬色,看上去豐醇具有彈性,用筷子輕輕一壓還會彈回來,偏偏入口即化,留在口腔中那種濃厚香醇的肉味醬香,讓他們一口接一口停不了,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桌面已然一掃而空。
清理了桌面之後,這次奉上的是菊花茶,徐知縣啜了一口,唇齒留香,他滿足地嘆了口氣後,才正色說起此行的來意。
「元師父,本官最近收到消息,那個陳先離開臨汾後,原想繞過太原經沁州、遼州至真定,可是他人都還沒出遼州,居然不知被哪路人馬殺死了,整個稅監的車隊無一生還,連你那把斬馬刀也不翼而飛,這件事讓山西布政使頭疼萬分,求助了駐守大同的鎮西王幫忙剿匪。」
元修目光有些沉凝,心中冷笑著。果然不出所料,喜歡神兵利器,也要有那個命拿著才行啊。
徐知縣沒看到元修的異樣神情,逕自說著,「鎮西王派兵協助後,過一陣子有了消息,說陳先被殺是太原起義軍首領王泠所為,只是王泠太過狡猾,讓其逃月兌,不過你那把斬馬刀似乎找回來了。」
「找回來就好。」元修面無表情地道。
徐知縣見他淡定,心忖自己接下來的話元修大概再淡定不了了。「元師父,那斬馬刀並沒有回到本官手上,本官猜或許是落入鎮西王手中了,因為鎮西王曾派人來平陽府打听那把斬馬刀是誰打造的。
「本官可以保證自己沒有說出是你,可是當初請你打造兵器並不是什麼秘密,連運送鐵塊木炭的人都知道那些材料是要做什麼,所以我擔心元師父能制作神兵利器的消息已經泄露出去……」
這確實是意料之外的發展。元修沉吟了一會,問道︰「那鎮西王是什麼樣的人?」
「鎮西王封不凡是本朝的異姓王,年紀不大,卻是禮賢下士,素有清名,就算他知道打造斬馬刀的是你,也不會對你使什麼陰謀卑鄙手段的,你放心好了。」所以徐知縣才能安然的在元家吃飯。
這句話剛說完,屋後突然傳來器物落地的聲音,接著就听到趙大娘的驚叫。
「麥芽?麥芽你怎麼了?修哥兒快來啊!麥芽昏過去了——」
元修臉色大變地往後進直沖,徐知縣不好闖進去,連忙支使師爺說道︰「快!駕本官的馬車去尋大夫!」
師爺得令去了,徐知縣也擔憂地在屋里坐立不安,怕是自己剛才說的話刺激到了元夫人,元夫人才會昏倒。
不一會兒,元修轉出,徐知縣告知已經飛車去請大夫,元修很快地道了聲謝,又轉回後進。不到半個時辰,師爺終于將鎮上的大夫請來,那大夫匆匆忙忙和元修進到後面的房間里,此時麥芽已經轉醒。
大夫替麥芽把脈,過了一會兒驟然直身而起,笑道︰「恭喜恭喜,夫人這是有孕了!剛剛應該是受到刺激才會暈過去,不過夫人身體相當康健,就不需喝藥了。」
屋里眾人先是一呆,之後趙大娘一個拍手,笑意溢滿整張臉。
「麥芽懷孕了?太好了!」她又想謝大夫,又想模麥芽,整個人忙得很。
元修眼中更是爆出喜意,他握了握麥芽的手,見她喜上眉梢笑吟吟的俏臉,鼻子突然覺得微微發酸。
他也有孩子了,親生的孩子,體內流著他與她的血脈,他不再是孤伶伶的一個人了……
沒有人能了解身為一個孤兒,即使師父與師娘再疼愛他,他心中仍有一塊地方是孤獨的,尤其他被師父撿到時已經曉事了,但在這當下,他覺得他的世界圓滿了,那種充斥心間的幸福感逼得他一個大男人都要熱淚盈眶。
趙大娘謝了大夫,奉上雙倍的診金,又出去送走了徐知縣與師爺,屋子里剩下小倆口。
元修緊緊的抱住麥芽,麥芽也回抱他,兩人沉默地交換著情意與欣喜,彷佛不管再怎麼親近,都無法表達對對方的眷戀與愛情。
「你嚇壞我了。」元修難得在她面前坦誠自己的脆弱,這才知道原來麥芽之于他,比他想像得還重要太多太多。
「我听到徐知縣說稅監被人殺死,嚇了一跳,不知道怎麼頭一昏就暈倒了。」不過檢查出懷孕,麥芽是很高興的。「我們有孩子了呢!」
元修放開手,深深地望著她,一則以喜,一則以憂。「這世道亂,孩子來得早了,不過無論如何,我會保護你和孩子的。」
麥芽點了點頭,亦是堅定地道︰「我也會保護你們的!」
元修頓時哭笑不得,這丫頭都能拿菜刀殺野豬了,並非那種只會躲在男人身後發抖的閨閣婦人,她應該是認真的。
他低頭親了她一口,又欲將她抱住懷中,趙大娘卻又闖了進來,這一次她可沒那麼識相了,直接將兩人分開。
「修哥兒,娘知道你們新婚總是會親熱些,但麥芽現在有孩子了,你可要悠著點,別再對她動手動腳的。」趙大娘拍開他抱著麥芽的手,警告著他。
「娘,我知道,我不會過分的。」元修模了模鼻子,他好像已經很久沒被娘這樣修理了。
「還說不會!我才離開一會兒,你整個人都快壓上去了。」趙大娘又想笑又嗔怪地瞪著他。「不行,你今天開始就和麥芽分房,晚上我和她睡,你自個去找地方睡。」
「不行!」元修差點沒從跳起來。「這是我媳婦兒,為什麼不能和我睡?」
「你能忍得住?」趙大娘叉著腰,直接擋在麥芽身前。
「我……」元修皺起眉,有點心虛地道︰「可以……」
「你給我滾出去,麥家還等著你去報喜呢!」趙大娘沒好氣地直接將他轟出去。
離開之前,元修可憐巴巴的直看趙大娘身後的麥芽,可惜他心愛的媳婦兒也無能為力。
待他走了,趙大娘才轉身對著麥芽語重心長地笑道︰「修哥兒當真是喜壞了,自從他師父過世,這孩子好久沒這樣飛揚跳月兌了。」
「我希望他一直這個樣子。」麥芽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目光也很是依戀。
趙大娘模了模她的頭。「你們都是好孩子。」
她也希望修哥兒永遠能如眼下這般開心,但世事豈能盡如人意?方才徐知縣說的話她也听到了,只盼這不會為自家帶來麻煩……
因為麥芽懷孕,元修便在家陪伴她,晚上不能和她一起睡,白日就跟前跟後黏著她,一直到她受不了,好笑地問道︰「你到底什麼時候要到鋪子里?你徒弟們都快忘記師父長什麼樣了。」
「一般的情況他們都能應付,不需要我。」元修依舊那般不負責任。
麥芽笑著說了他幾句,然後便讓他打下手,親自做了幾道好菜,在接近午時的時候一腳踢他出門,讓他送菜到鎮上鋪子里。
再不出現,只怕那些孩子都以為師父師娘不要他們了!
元修繃著臉到了鎮上,一群半大少年正餓著,看到師娘做的好菜全歡呼起來,搶過師父手上的食盒就自顧自擺起桌來。他們現在知道師父在師娘面前就是個紙老虎,板著臉是習慣,已經沒有以前那樣怕他了。
午膳用畢,既然這麼久沒來了,元修便檢視起幾個徒弟最近的作品,也讓年紀小的元庚與元辛試著近前看看師兄如何操作打鐵。
這時候,一陣馬兒嘶鳴聲傳來,所有人從鋪子里看出去,就看到幾名騎士騎著神駿的黑馬停在了鋪子門口。當前那名氣質雍容的年輕男子穿著一襲墨綠色織錦披風,領口滾了一圈淺黃貂毛,看上去華貴不凡,翻身下馬的姿態也英姿颯爽,向身後的人交代兩句後,他獨自進到鐵匠鋪里。
元修冷眼看著那馬上的鞍轡及馬蹬,對于來人的身分心中有數。
那男子走進鋪子後無視了其他半大小子,直接走向氣勢最盛的元修,有禮地問道︰「閣下可是元師父?」
「是。」元修簡潔地答了,不該說的一個字都不多說。
那男子也不以元修的無禮為忤,似乎早听說他就是這樣的人,只是命外頭的侍衛們取來一長形包裹,之後便在元修面前展開。
「這斬馬刀可是元師父所做?」男子又問。
元修冷眼看著那該在陳先手上的斬馬刀,略微一點頭,這次連話都不說了。
男子臉上露出喜意,「本王鎮西王封不凡,此次親自前來,便是想請元師父出山,助本王一臂之力。」
鎮西王是本朝唯一的異姓王,年輕有為,在混亂的朝政中可謂一道清流,若入他麾下,成就指日可待,可惜元修對朝政權位並無興趣。
「王爺麾下能人輩出,鄙人只是一普通鐵匠,如何能入得了王爺的眼。」言下之意就是拒絕了。
不過封不凡並不生氣,只是認真地說道︰「就憑這把斬馬刀斬斷了我自豪的神兵利器,元師父定然不是普通的鐵匠,在這鄉野之地只是埋沒本領。」
「王爺說笑了,鄙人覺得在這里很好,沒打算挪地方。」元修毫不客氣地說道︰「王爺請回吧。」
說完,元修便將幾個听得呆若木雞的少年們趕到鋪子後去,不再理會封不凡。
就在這時,封不凡突然說道︰「我知道你師父是趙義。」
元修腳步一頓,猛地回頭瞪視他,目光極其不善。
「你毋須如此防備,本王的父王與趙師父是舊識,他的手藝父王一向十分推崇,也一直想延攬趙師父。不過趙師父當時在軍器局,專注于為北方抗戎大將制作武器,父王也就休了那個心思。」封不凡面色嚴肅地解釋起來。「後來父王過世,本王因局勢滯留大同府,待本王收到消息,趙師父受宦官逼迫,欲逼其入兵仗局,便急急趕回京師,想不到趙師父已經被害,而他的家眷也消失無蹤。
「元修,我不是刻意打探你的消息,而是無意間得到了這把斬馬刀,從平陽府知府那里知道了你的名字,我才聯想起來。」封不凡定定地望著元修。「我知道你們為了避禍,沒有再回京師,你師父的遺體我已替你們收斂,還立了碑,你放心,本王沒有讓趙師父受到污辱。」
元修終于給了封不凡好臉色,雙手長揖行禮。「謝謝王爺,這份恩情我記下了。」
「不敢。」封不凡珍惜地模了模那把斬馬刀,「元師父可想過,趙師父會死于賊宦之手,便是因為亂臣賊子導致政分土裂,君王昏庸不思朝政,極需撥亂反正,本王真的很需要元師父這樣的能人相助……」
元修听懂他的意思了,封不凡也算心誠,話說得很明白,他來招攬元修,便是要元修替他造反,可是把話說開的結果,便是令元修也沒了退路。
「如果我還是拒絕呢?你可會殺我?」元修的聲音冷了下來。
封不凡苦笑起來。「本王不是那個意思,本王說過與趙師父有舊,自然不會用這種方式逼迫你,否則本王為何要親自進來相請你出山,而不是直接讓侍衛來把你帶走?何況就算你知道了本王的秘密,你又能向誰說去?本王相信趙師父的人格,他因不畏奸佞而死,教出來的徒弟絕非是首鼠兩端之輩。」
元修的神色微微緩和了下來,他承認封不凡此人極具領袖魅力,也很會游說,若只有他獨身一人,很可能就答應了。
可是他現在有了妻子,而且妻子還懷孕了,他的生命,他的安危,已經不再是他自己說了算。
「王爺,我會帶著師娘在這小鄉下扎根,便是不想被京城的風風雨雨牽連,如今我也有了家庭妻小在此,王爺有做主君做臣子的責任,我亦有做丈夫做父親的責任,只怕這回還是要拒絕王爺的美意了。」
*
元修回家之後,並沒有和趙大娘及麥芽提起封不凡之事,為了避免封不凡三顧茅廬,他連著幾日沒有去鎮上,只在家中陪伴妻子母親。
麥芽約莫懷孕兩個多月,卻沒有任何害喜的癥狀,一逕好吃好睡的。
鄉下人雖不若城里人講究,不過趙大娘是京里來的,還是阻止麥芽做東做西,讓她至少在前三個月乖乖養胎,麥芽也只好消停下來,幸好元修鎮日在家,能帶著她走走,否則她真要悶死了。
這日一早,麥芽便央著元修帶她去娘家的酒坊晃晃,她好久沒見到麥穗了,心里著實想念得緊,尤其她怕再過不久就要下雪,娘肯定管得更嚴,那當真就只能望門興嘆了。
元修想了想,平時那般活潑的她這陣子悶在家也真是夠哀怨,便答應了陪她走一遭。
夫妻倆向趙大娘說一聲後,慢慢地往酒坊散步過去,現在天氣已經冷了,麥芽身上穿著蔥綠色的大棉襖已經很暖和,元修不知哪里來的靈感,居然替她加上了一件墨色的披風,長度都快蓋到她腳踝,遠遠看過去黑壓壓的,彷佛一只大烏鴉。
麥芽心中雖然排斥,不過也知道身體重要,所以便默許了他丑化她的作法,只不過見他大冷天里仍然只是薄薄的短衫,身體還熱呼呼的,心里不由一陣嫉妒,故意把手放到披風外凍得冰冰的,然後猝不及防的貼在他臉上。
元修無奈地看著她頑皮,將她的手由臉上拿下來,雙手替她搓熱了,又塞回披風里。
她眼角帶笑覷著他,趁他不注意又偷偷的將手伸出來,元修雖然目不斜視,卻知道這小妮子又在作怪,索性牽住她的手,讓她安分些。
一陣嬉鬧換得夫君牽手,麥芽小臉微熱,手卻不再縮回去了,就這麼被他牽著來到了麥家酒坊。
大冷天村里鎮上的熟人生意做得少,商旅的生意倒是做得多,他們來時麥父麥母正好忙碌著,元修上前幫忙搬酒,麥芽則和小麥穗好好親熱了一番,告訴他再幾個月就會有小外甥或外甥女可玩,樂壞了小麥穗。
在酒坊待了約半個時辰,小夫妻便告辭準備回家做午膳,同時他們還帶回了一小壇前兩年釀的黃酒,雖是嚴禁麥芽飲酒,但元修和趙大娘喝幾口暖暖身子卻是極好。
待元修與麥芽回到家中,赫然發現家人似乎有客,等小夫妻進到廳中,元修一見那客人的模樣,臉就黑了一半。
趙大娘看他們回來了,連忙笑著說道︰「修哥兒,麥芽!快來見過凡哥兒,他現在是鎮西王了。」
來人便是封不凡,他推辭了趙大娘的禮數,客氣地道︰「趙大娘別這般多禮,就憑著大娘與家母的交情,我還算是你的晚輩,那元修賢伉儷便是我弟弟和弟妹,自己人不需講究那些形式。」
趙大娘還以為元修不認識封不凡,介紹了他的來歷後又道︰「老鎮西王妃在閨中的時候與我卻是極好的手帕交,一直到她嫁到西北我們還陸續通信,只可惜她生了孩子不久就去了,想不到凡哥兒還知道我……」
元修只是淡淡地望著封不凡,他以為只是趙義與老鎮西王有點糾葛,還真不知道封不凡認識趙大娘,心想這鎮西王也算是處心積慮了,居然把他老娘與趙大娘這段陳年的交情給挖了出來,他還真的不好趕人。
不過要他稱呼鎮西王什麼哥啊兄的,卻休想。
「王爺事多人忙,到路底村這樣的小地方,應該是探了親就要轉回吧?」元修深深地看了封不凡一眼。
封不凡瀟灑地撢了撢衣裳,他今日穿得低調,只是深色綢緞的長襖,那華麗的織錦披風已然不見,還喝了一口麥芽早上煮的桂圓紅棗茶,才慢悠悠地道︰「不,最近外頭亂,我也想躲個平靜,路底村這里正好,安靜且不引人注意,卻離縣城與鎮上都不遠,不至于與世隔絕,所以我想在這兒住一陣子,大娘不會不歡迎我吧?」
趙大娘笑道︰「怎麼會不歡迎?我歡喜都來不及,可是要在家里住下?」
封不凡幾不可見地瞥了一眼麥芽,感受到元修傳來的冷意,十分識相地道︰「我賃下了不遠的一間小院,以後時不時可以來做客,也不會打擾大娘一家的生活。」
元修不得不說封不凡相當周到,選擇暫住路底村,顯然是沖著自己來,但封不凡顧慮到了元家多是女眷,又沒有奴僕,為了避嫌而住到外頭去。
當然也可能是住在外頭方便他與王府的人暗中聯系,因為看樣子封不凡是真想在路底村這里躲一陣。
「你畢竟還是客氣了,我與你娘交好,照顧你是應該的。」趙大娘惋惜,不由突發奇想。「你初來乍到,一切也不方便,今兒個大娘煮點好菜,你留下用膳吧!」
「不用了!」
沒想到趙大娘這個提議不只元修和麥芽否決,連封不凡也搖頭,讓趙大娘一臉詫異。
元修與封不凡很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封不凡的苦笑很好地解釋了他小時候可能也吃過趙大娘做的菜。
不過他仍是相當體貼地解釋道︰「不好意思還麻煩趙大娘。」
原來不是嫌棄她,趙大娘松了口氣。「不麻煩不麻煩,不過準備幾個菜……」
「娘!」麥芽突然出聲,指著元修還提在手上的黃酒。「今兒個我們帶酒回來了,這黃酒啊搭配羊肉最好。我們上回的羊肉還有剩一些,不如今兒個就吃個羊肉燒鍋子,鍋底我來調,佐料就麻煩娘,讓王爺和元修小酌兩杯,也不至于花太多功夫。」
她這個提案得到了眾人的通過,一方面是天冷吃燒鍋子著實是享受,還有黃酒可飲,鍋底還是麥芽調的那更沒問題,趙大娘做的只是些切切洗洗的工作,完全不需要廚藝,有動到手她便滿意了。
麥芽讓元修先到菜園里拔些白菜蘿卜,自己在灶房里調制湯底,她熬的不是村里習慣做的羊雜割,嫌那加了下水的湯腥味大,反而用八角、桂皮、蔥蒜,蔬菜和羊骨炖了清淡的骨頭湯。
不過沾料上她卻是花了心思,用了腐乳、韭菜花、麻醬、辣椒等等,光是這小碟醬料沾餅子干吃都行。
很快羊肉鍋子上了桌,再擺上滿滿一桌佐料,和切得極薄的羊後腿肉,看上去琳瑯滿目,令人心喜。
封不凡原對這餐沒什麼期待,只要不是趙大娘親手煮的就可以,趙大娘那手廚藝可是造成他童年好一陣子的惡夢,不過如今看滿桌豐富的菜色,再加上湯鍋里傳來的濃郁香氣,才發覺自己真的餓了。
待眾人坐定,他夾起煮好的羊肉,沾了醬汁放入口中,那種又香又濃又女敕又刺激的味道讓他再也停不下筷子,直呼好吃。
元修雖對封不凡有芥蒂,卻也不會擺臉色,兩人就著熱鍋子喝了幾杯小酒,這一餐吃得也算賓主盡歡。
原本封不凡就有意避開外頭的紛亂,暗地蓄積力量,而來路底村招攬元修算是打著一石二鳥的心思,如今吃了麥芽一桌好菜,他再一次確定,自己搬來路底村真是個太好的主意。
一石三鳥的主意。
封不凡在路底村住下,一開始村人對他還會好奇,連麥家都不清楚他的真實身分,經趙大娘解釋其為故人之子,來村里散心住一陣子,因為家中殷實所以有護衛,兼之他本人風度翩翩,氣質不俗,很容易令人接受,幾日後村人便笑呵呵的歡迎他住下來,甚至不少小姑娘出門還會刻意繞到這頭來,只為多看他一眼。
他留在村里,元修反而不太留了,鎮日的往鎮上跑,勤奮得令麥芽都覺得驚奇。
封不凡很有耐性,也不想逼元修太過,除了正常的與趙大娘來往,他只是靜靜地觀察著元家動靜,試著尋找突破元修心防的契機。
就這麼看著看著,還真讓他看出了點東西。
這天一大早封不凡就到元家蹭早膳,順便試穿趙大娘替他做的棉衣,從小到大錦衣玉食的他哪里穿過這種布料的衣服,但當真穿上身卻也覺得暖和舒適,便就這麼穿著了。
這頭試穿衣服,另一頭元修默默拎著麥芽做給徒弟們的吃食,離家到鎮上去。
不久王美秀來了,手里提著一個小籃子,一見到麥芽就劈里啪啦地有說不完的話。
「你說我這甑糕怎麼這麼軟啊?一點口感也沒有。麥芽你可要救救我,我娘讓我今年過年做,說初二要拿回姥姥家讓舅舅舅母和表哥他們吃吃看……」
麥芽知道王美秀明年就要出閣了,嫁的是她姥姥家的表哥,就住在縣里,她不由噗哧一笑。「你娘是對的,總比你過門後被你舅舅一家嫌棄要好。」
她看了看王美做的甑糕,試吃了一口後,仔細地教了起來。「你米蒸得不夠久,才會沒有口感,在灶上多悶個兩刻鐘就差不多了。我記得你姥姥家愛吃甜吧?我教你個小秘訣,你別用黑棗了,用紅棗,甚至是蜜棗,做出來更香甜,我家剛好有蜜棗,我試做幾個給你吃吃看,如果還嫌不夠甜,在做好的甑糕上刷上薄薄的蜂蜜,或者要吃之前灑一層白糖,你姥姥家一定會喜歡的!」
王美秀听得眼中發亮。「好好好,我馬上回去做,就不相信做不好!」說完拎著籃子走了。
獨坐院中角落賞景的封不凡將這一切看在眼中,心忖麥芽倒是個大方的性子,人家問什麼她教什麼,一點都不藏私,要知道在京里類似這種做吃食的方子或是秘訣,高門大戶都會視為女子的嫁資,不會輕易外傳的。
送走了王美秀,沒多久元家又有人上門,這回是村長家的夫人,麥芽稱她林婆婆。
林婆婆送來了一籃雞蛋,說道︰「麥芽啊,冬天母雞不生蛋了,你現在懷孕可要多補補,婆婆家存了一些雞蛋,你留著多吃一點。」
麥芽也不客氣,笑吟吟地接過。「謝謝林婆婆,我們家正缺雞蛋呢!」說著將林婆婆領到了屋內。
封不凡就這麼看著她們邊聊邊進屋,出來的時候,林婆婆手上多了一個包袱,笑得嘴都合不攏。
麥芽仔細地交代著,「……里面細綿的小衣是夏日穿的,所以做得大了些,還有那虎頭鞋我也是第一次做,是按著麥穗小時候的尺寸,婆婆可別嫌棄。婆婆的孫媳差不多是年節的時候生吧?那時大家都忙,鎮上的穩婆可有先問好了?我們家元修天天到鎮上,如果需要他幫忙去穩婆那兒說一聲,林婆婆盡管開口。」
「唉呀,你說的是,我都忘了穩婆在年節不好叫這事了,可得麻煩你家修哥兒多幫忙啊。這些東西我就帶回去了,你做的只有好的,幾個雞蛋換來這麼多好東西,還是婆婆賺了呢!虧你還記得這些,真是謝謝你了。」
林婆婆原只是疼愛麥芽這個小輩,所以走這一遭送點雞蛋,想不到得到的更多,尤其麥芽說她做的衣服鞋襪等物,按的是麥穗的尺寸,不就暗示著媳婦會生孫子?
想到這里,林婆婆更歡喜了。
封不凡這又看出了麥芽的另一個優點,那便是真心,她對周遭人的關心都是很認真的,並沒有任何敷衍虛偽,也很會討老人家歡心,難怪她的人緣如此之好,連趙大娘都對她贊美有加。
只是元修不在,再待下去也不像樣,封不凡向麥芽及趙大娘告辭,從反方向繞了村子一大圈才回到自己租賃的小院去。
他既住在這里,就要徹底了解這個村子的布局,原是抱著視察的心態,卻發現這村子里山明水秀,天朗氣清,村人也隨和地向他打招呼,就算只是隨意走走也是身心舒坦。
時間很快來到了傍晚,元修回到家中,意外的是他竟帶著八個徒弟一起回來了。
封不凡遠遠的就听到了元家的動靜,自然又模了過去,趙大娘早就說要他天天來用膳,他可是來得光明正大,理由充足。
才進了元家廳堂,封不凡便見那幾個鐵匠鋪里的少年推著一張鐵制的小床到麥芽面前。
「師娘,這張小床是我們一起做給小師弟小師妹的。」元甲撓了撓頭,靦腆地道,「每個人都出了點力,雖說做得不是很好看,不過鋒利的地方我們都磨得光了,絕不會傷到小女圭女圭。」
元修也搭腔道︰「他們說的是真的,這張床完全是他們幾個搗鼓出來的,我沒有插手。」
麥芽欣喜地對著那張小床繞圈子,還試推了一下,然後看著幾個小子。「謝謝你們!我很喜歡這張小床,堅固又漂亮,簡直做得太好了!我想你們的小師弟小師妹也一定會喜歡的!」
因為她喜歡,小子們紛紛粲笑了起來,而後听到麥芽要留他們用飯,那嘴角更是快要咧到耳後。
麥芽見狀也笑得高興,盈盈秋波瞥向了元修,什麼話都還沒說,元修已經自動自發走到她身邊。
「什麼事?」
「林婆婆的媳婦年底左右要生了,我今天答應她……你明兒個去幫我找穩婆說說?」麥芽細細地將今日與林婆婆說的話重復一次。
「好。」元修想都沒想就答應。
「還有今日我做了些甑糕,用的是蜜棗,我怕太甜了你不喜歡,只有幾塊而已,看看元甲他們誰要吃吧?」她又說道。
元修皺起了眉。「你做的我都喜歡。」所以給他的不準分給別人!
麥芽見他小氣,不由忍俊不禁。「好好好,都給你。我想想今天做些什麼好菜給他們幾個好了……」
「你還是做熱鍋子吧。」元修逕自替她做了決定。
「嗯?為什麼?你那麼喜歡吃?」
「要喂飽那群兔崽子可不容易,我不想你做菜太累了,做熱鍋子簡單,只要熬湯切菜,我也幫得上忙。」
封不凡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他發現元修在麥芽面前男子氣概全失,只要是麥芽說的元修無不答應,甚至在她開口前,他就會先為她設想好一切。
由于封不凡對于並不重視,也尚未有王妃,所以對于元修的心態並不太能理解,不過麥芽的特別他這陣子也算見識了,一個大方、細心又對人真誠的女子,受到丈夫的疼愛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或許要說動元修出山,得從麥芽身上著手。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9-1 00:22:04
第八章 暴民攻村害早產
入了臘月,平陽府一帶便下起雪來,整個村子銀裝素裹,這時候住窯洞的好處就顯露出來了,只要躲在里頭貓冬就好,而那些住磚瓦房的,如麥家、元家還有村長家等等,就要出來掃掉屋頂的雪,免得被壓垮了。
封不凡身分尊貴,自然不需要做這些事,直接吩咐了他的侍衛去做,甚至讓侍衛幫村中的道路掃雪,自己則在家中躲懶。
原本還覺得自己大材小用的侍衛們在接到村人奉上的一杯熱茶、一個熱包子,或是一句感謝時,頓時也覺得掃雪不是什麼令人反感的工作。
鎮上的鐵匠鋪在下第一場雪時就不再開了,元修讓徒弟們來到村里準備過年。這群少年以前過年,只能關在鋪里大伙兒窩在一塊沒事找事做,說不得還會無聊到去練習打鐵或武功,哪里像現在這樣真真切切的感受過年的氣氛。
因為今年麥芽懷孕了,趙大娘不讓她做太多事,但麥芽與元修小倆口也不舍趙大娘一個人忙里忙外,反正隔壁就是麥家,索性兩家合在一起過年,所有年節該做的也都全合起來做,不僅省事還省錢。
因為大夫說孕婦該多走動,這句話讓麥芽宛如抱著尚方寶劍,趙大娘不好攔她出門了,麥芽直接成了孩子王,挺著小肚子整天領著一群少年和麥穗出去瘋玩,每每弄得元修提心吊膽到村里去找人,到最後村里的人對元修上山下海的找妻子的情況都見怪不怪,只要在路上遇到他,都會好心的說一句——「你家麥芽現在在王家呢!」
「你家麥芽帶一群孩子去山坡玩雪橇了……」
偏偏麥芽的感染力是強大的,最後去找人的元修也加入了瘋玩的行列,他身為師父當然不可能像那群孩子般大叫大笑玩雪橇,不過這倒是他可以光明正大摟著麥芽四處走,而不會被大家笑的機會。
因為元修夫妻都不見了,封不凡也被請求幫忙找人,結果連帶封不凡和侍衛也都淪陷,不是拉著群熊孩子上山打獵就是下河鑿魚,大家都忘了自己滿村子亂跑的初衷究竟是什麼了,只覺得這樣的日子過得充實、有趣。
臘八那一日,大家倒是乖乖的待在家里,因為今天煮臘八粥,每個人都饞這一口,像這樣特殊的日子還是讓麥芽下廚,不過需要用力的工作還是其他人來,她大多是出一張嘴。
當地人習慣用江米、紅豆、綠豆、豇豆、紅薯、紅棗、花生、柿餅做材料,不過因為外頭亂了,有些材料買不到,麥母和趙大娘就按她所說的,在臘八粥里加入了麥芽糖,以及封不凡由京里運來的葡萄干和蓮子百合等等,使得今年的臘八粥格外香甜,與眾不同。
村里人家一般會拿自家臘八粥和其他家做交換,但凡換到元家臘八粥的都覺得賺到了,所以元家幾個孩子加大人看競爭如此激烈,也就不出門了,在家忙著吃臘八粥呢!
之後幾日,元修帶著元甲元乙和元丙,還有湊熱鬧的封不凡和侍衛們,按著麥芽給的單子到縣里辦年貨。
即使有封不凡這個金主在,今年的年貨仍然辦得有些艱難,畢竟這里剛受過稅監之災,外頭世道又亂,許多不是本地的好東西已經很難買到,而且物價飛漲,最後還是封不凡設法讓侍衛們出了縣城四處收購,一輛牛車出門,卻是五輛牛車回來,把趙大娘和麥家雙親都嚇壞了。
不過那些少年及孩子們倒是很興奮,紛紛圍著牛車大呼小叫,把拉車的牛擾到不斷甩頭搖尾,最後還是元修沉下了臉,這群充滿傻膽的小伙子們才一哄而散。
很快就到二十四祭灶神的日子,這一日又稱為過小年,早上要大掃除,為了晚間的祭祀做準備。一大早麥母就來到元家,幫趙大娘一起準備祭拜的供品,而元修則是領著徒弟們大掃除,至于麥芽因為麥母的到來又沒得插手,當然只能抱著肚子在院里看熱鬧。
元修和元甲元乙元丙掃著院子里的雪,元丁元戊元己負責擦窗掃地整理雜物,元庚和元辛擦著桌椅櫃子,每個人都忙著自己的事。
這時封不凡又上門了,先前侍衛掃雪時動作又快又一致,他沒看出什麼樂趣,元家這群烏合之眾東一鏟西一耙的,反而令人覺得有趣,他立在一旁打趣道︰「吟詠霜毛句,閑嘗雪水茶,城中展眉處,只是有元家……嘿,一樣是元家,舊時香山居士與元郎中多麼優雅,烹雪煮茶,意趣悠閑。何如你們焚琴煮鶴,將上好的烹茶白雪堆得不堪入目……」
他話還沒說完,不知誰往他臉上扔了顆雪球,讓他冷不防一個激靈,吃了一大口雪,立刻跳出來笑罵道︰「誰人暗算本公子?」
自然是沒有人承認,麥芽見狀摀嘴偷笑,元修視而不見,其余幾個小子鏟雪鏟得更勤快了,都擺出一副與我無關的模樣。
封不凡沒好氣瞪著他們,突然眼楮一亮,一個箭步沖到雪堆旁,拉出了蹲在後頭笑到肚痛的麥穗。
「好啊你個小麥穗,枉費我平時對你這麼好,還帶來西北的彈弓給你,你居然暗算我?」或許是被過年的氣氛感染,封不凡完全拋棄了王爺的架子,這一刻他當真把自己當成一個普通的路底村民,正在與小輩鬧著玩。
他抓起一把雪,冰了小麥穗的臉,凍得他尖叫大笑,屋里擦桌椅的元庚元辛听到笑聲忍不住沖出來,惱道︰「你們玩雪不找我們!」
兩人抓起雪便往封不凡身上扔,結果準頭不好,扔到了元甲元乙和元丙身上,這會兒三個大的也不干了,抓起雪球扔回去,元丁元戊元己自然不會錯過這場雪仗,一群人由大到小居然全忘了大掃除這件事,扔起雪球來。
元修無奈地看著他們笑鬧,橫豎是過年,也不阻止,他只是慢慢地走到笑得不行的麥芽身邊想護著她,免得她受到池魚之殃。可惜他的愛妻之心還是比不上幾個小鬼們的玩興,居然動土動到太歲頭上,他還沒走到麥芽旁邊,就發現自己後腦杓中了一記雪球。
不過元修還沒反應,麥芽卻跳了出來,大笑著隨便指著場中的人喊道︰「你們懂不懂什麼叫尊師重道,敬愛姊夫,還有情同手足啊?太過分了,看我的!」
她早就在旁邊看得手癢,暗搓搓的偷做了好幾個雪球,逮到這機會當然要回敬回去,幾個弟子、小麥穗和封不凡都被砸得滿頭滿臉,四處躲避。
「原來麥芽你最狠心,這是借故想一網打盡啊……」封不凡現在與麥芽也熟了,自從她嫌元夫人听起來顯老,他便直呼名諱。
而她方才說的那句情同手足可是深得他心,其實在這路底村待得越久,他對元修的感覺就越來越復雜,以前單純視他為人才,現在卻當他是兄弟。
「師娘你作弊——」幾個少年也尖叫起來。
「姊姊欺負我,我要告訴娘!」麥穗咯咯笑著,威脅要回家告狀。
麥芽得意地撐著腰,把肚子挺出來。「不然你們丟回來啊!」
見到她那顆肚子,所有人都熄火了,令人意外的是,一直站在兩個師兄背後的元庚與元辛馬上變節,跑到麥芽與元修那頭去。
「師娘我們站你這國!」兩個小毛孩異口同聲,堅信師娘是最厲害的,可愛得麥芽都笑到肚疼。
小麥穗見狀也沖了過來。「姊姊是我的,我也要和姊姊一國。」
麥芽這兒會兒可得意了,指著剩下的封不凡及元甲等人,囂張地說道;「看到沒有,我要和你們宣戰!」
「宣戰就宣戰!」封不凡瀟灑大笑,對著身後的元甲至元己六個少年鼓舞道︰「敵國向我們宣戰了,少年們,有沒有信心?」
少年們看著師娘高高的肚子,還有師父面無表情的臉,一同弱弱地說道︰「沒有……」
封不凡差點沒吐血,此時小麥穗又使壞,趁著他們士氣低落時,砸了一顆雪球正中元甲,猶如搗了蜂窩,封不凡這方士氣隨即高昂起來。
這口氣實在吞不下,元甲等人把心一橫,雪球又砸回去,小麥穗身子一蹲,那雪球直接砸向元修,這下麥芽不依了,連忙指揮自己的軍隊開戰。
元修一下子被砸得懵了,又看麥芽玩得高興,己方幾個毛孩戰力實在挺弱的,也只能哭笑不得地加入了戰局,擋在自己嬌妻身前當一輛投石機,她指哪里就丟哪里。
白雪皚皚的元家院子里,笑聲不絕于耳。
見一群人玩得盡興了,麥芽才趕緊招呼他們入屋喝點熱茶烘干衣服,一群人入屋這般大的聲勢,後頭灶房的趙大娘和麥母還以為他們屋宇院子都整理好了,一出來看到整個院子的混亂,還有一群形容狼狽的人,險些沒昏倒。
「你們這叫大掃除?」趙大娘都要被氣笑了。「看看你們這是什麼樣子?掃個雪全掉雪堆里了?」
「我看啊,就是這妮子攛掇的!」麥母瞪了眼唯一衣著整齊的麥芽。
麥芽擺出了無辜的表情。「不干我的事,是他們玩雪球,我沒玩。」
「你沒玩?」麥母懷疑得說話尾音都上揚了,其他人也一副她不講道義的表情覷著她。
麥芽只得心虛地道︰「真的沒玩啊!只是助陣了一下……還不是他們用雪球暗算元修,我看不過去嘛,不過我很乖,沒有做危險的事,都是元修幫我扔的雪球。」
元修哪里會讓麥芽全扛起來,插了一句,「孩子們玩得高興,是我沒阻止他們。」
「師祖母,是我們不好,是我們先玩起來的。」幾個孩子包括麥穗也低頭認錯。
封不凡見每個人都把錯攬在自己身上,不由模了模鼻子。「其實我才是始作俑者……」
趙大娘瞪著他們半晌,驀地噗嗤一笑。「你們這群大小熊孩子貪玩也就罷了,現在還裝起可憐,你們認為我會吃這一套?」
「看你笑的,你還真是吃這一套。」麥母忍不住調侃她,廳中也隨之興起一陣笑聲。
今年的雪彷佛特別的不冷,每個人都笑得渾身熱起來。
過了小年,縣學也散館了,麥莛趕了回來,恰好在二十八這天和大家一起做棗花饃饃。
鄉寧這一帶習慣在大年初一到初五都不開伙,所以事先就要蒸好許多饃饃,除了傳統的棗花饃饃,元麥兩家還一起蒸了許多豆包饃與大肉包。
由于蒸的數量多,連元修和麥莛都被抓過去幫忙,麥芽自然又肩負起看孩子的重責大任,雖然她這陣子沒少因為辦事不力而被碎念,但因凡事都有元修替她兜著,她這孕婦很多時候比孩子還像個孩子。
當第一籠蒸出來的時候,香氣四溢,那些原該出門瘋跑的大小孩子們,包含麥芽又不想出門了,個個眼巴巴的看著還冒著熱氣的蒸籠,幾乎都忍不住把臉湊過去用力地吸那香味。
趙大娘見他們嘴饞,沒好氣地笑道︰「想吃的話,這一籠你們先吃著,後頭還在做呢!」
這無疑是特赦令,每個人都歡呼起來,紛紛將手伸到蒸籠里,不一會兒就被拿光。很快趙大娘又拿來第二個蒸籠,一眨眼間又被拿空了,然後第三個、第四個,一直到第五籠,是元修與麥莛親自拿過來。
「你們也悠著點,後面都來不及包了。」麥莛微慍道。
他手生,包得最慢,結果好不容易得來的成果一下就被吃光,能不怒嗎?
「因為很好吃嘛!」麥芽絲毫不知悔改,拿了一個棗花饃饃塞到元修口中。「很好吃對吧?」
元修沉默地吃下,點了點頭,居然又伸手拿了一個吃起來,看得麥莛氣結。可是他們一個是姊姊,另一個是姊夫,佔了名分上的大義,他又能如何?
麥穗見狀,也不甘示弱地拿了個肉包塞給自家哥哥。「哥哥吃一口,這個很好吃。」
瞧這弟弟可愛的,麥莛心口的郁氣頓時消了不少。捏了下麥穗的女敕臉,肚子實在也餓了,忍不住接過包子咬了一大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也有出力,吃起來特別好吃,他三兩下就解決了包子,又伸手去拿棗花饃饃。
此時封不凡正好上門,見到大家圍著蒸籠吃饃饃,笑道︰「又偷吃什麼好吃的沒叫我?」
他已經相當自來熟,不等眾人招呼,自己上前拿了個包豆沙餡的豆包饃就吃了起來。結果等趙大娘出來看那兩個被派出來罵人的怎麼還沒回灶房,便發現居然連他們也吃了起來。
「你們呀,真是……」趙大娘真不知自己是氣到無力,還是笑到無力。
最後所有動口吃的一個都沒放過,連麥芽也一樣,全被抓到後頭做饃饃,只是孕婦得已做幾個就收手,雖然成品賣相千奇百怪,不過至少趕上了年節需要的數量。
*
大年三十很快就來臨,一早麥莛就坐在麥家門口替村民們寫春聯,封不凡見他筆力不凡,看得手癢,也親自揮毫替元家和麥家各寫了一幅。原以為只是湊趣,想不到元麥兩家都二話不說把他寫的那幅貼在了大門口最醒目的地方,讓封不凡很是動容。
或許這其中有著對鎮西王的尊重,但他相信更多的是他們都接受了自己,把他視為家人一樣,在京中和朝廷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歸屬感,他居然在這里體會到了。
他是做大事的人,若能事成,日後注定孤家寡人,高處不勝寒,所以他很貪戀這種溫馨、這種暖意能多感受一刻是一刻,以後至少他也能有這樣珍貴的回憶。
煮團圓飯就不能少了麥芽了,好在麥母的手藝也不錯,由她們母女一同動手,趙大娘打下手,也弄出了好幾道大菜。
這一餐在元家開動,封不凡連侍衛都帶來一起吃團圓飯,整整擺了四大桌,幾乎將整個廳堂塞滿,那種熱鬧喜悅的情緒,在新年如此喜慶的時候,涓涓滴滴不斷地流淌在每個人的心間。
子時,村子里響起此起彼落的鞭炮聲,大家吃過了羊肉餃子,又是新的一年。
初一之後當真就不開伙了,初二麥芽回娘家,和元修兩個直接用走的到隔壁,不到幾個眨眼的時間就到了,還有模有樣的提著禮物。
這一番做作沒少被封不凡調笑,連趙大娘都看得有趣,明明前兩天兩家人才見過,現在鄭重其事的樣子也不知道做給誰看。
因為兩家一起過年,小倆口就算回娘家,吃的還是先前做的那些饃饃,頂多多了一些自家做的醬菜,還有年夜飯吃剩的東西罷了。
回到家後,麥芽偷偷地對元修說道︰「我真是怕了那味道,一點都不想吃了。」
元修默然,突然避過眾人拉起她出了家門,走到元家屋後的一個避風處,旁邊堆著柴火,他將麥芽安頓在柴堆上坐下,然後不知從哪里拿出一把鏟子,就往地上挖。
麥芽原不知他在做什麼,只是好奇地盯著,就見他挖開的地方開始冒出熱氣,陣陣撲鼻的香氣傳來,最後居然由地底挖出了幾個燜紅薯。
麥芽驚喜地低呼道︰「夫君!你什麼時候燜的紅薯?我怎麼不知道?」
「在你回娘家之前,我就先來這里弄了,因為不能被發現我偷偷燒火,所以埋得深了些,香味也才不會飄出來。」元修撿起一個熱呼呼的紅薯,剝開一半給她,然後自個兒在另一半上頭咬了一大口。「其實那些饃饃我也吃膩了!」
麥芽吃吃地笑了起來,因紅薯燙手,她左手丟到右手,右手又丟到左手,小心翼翼地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不時地交換一個甜蜜的微笑。只不過兩夫妻還沒吃完一個,牆角突然出現一個人影。
「好啊,你們夫妻居然躲起來開小灶!」來人是封不凡,見到他們手上熱騰騰的紅薯,很是眼熱。
元修與麥芽同時向他做出噤聲的手勢,而後元修直接撿了一顆燜好的紅薯,扔到封不凡手上。
「別說出去。」他說得言簡意賅,但語氣分明沒把封不凡當外人。
封不凡接過了紅薯,一瞬間有些怔然,不知道該怎麼吃這東西。
這時,他覺得臉上一片冰冷,抬起頭看,天上下起了雪,雪花一片片打在他臉上,眼前的歡愉,手上的溫度,頓時像一場夢境,有點不真實。
旁邊偷吃的小夫妻早就縮到屋檐下了,瞧他這傻子居然還站在那里淋雪,麥芽用肘頂了頂元修,後者嘆息一聲,走過去將那傻子拉到屋檐下。
被這麼一牽動,封不凡彷佛從夢中醒來,他一向錦衣玉食,哪里吃過這般簡陋的食物,從小就被教導著要氣度高華,又何時做過這樣偷偷模模的事?
然而現在的他卻是不在意地抿嘴一笑,也學他們夫妻那般,將紅薯剝開了吃,這一口下去香甜松軟,溫暖入心,好吃得讓他想哭。
*
過了春節,麥芽的肚子就像吹氣一樣大起來,她不害喜,卻很能吃,每天心血來潮的想著要吃這個那個,把元修弄得人仰馬翻,連麥母知道她懷個孕這麼能作,都特地從麥家跑過來警告女兒像樣點。
元修向來將麥芽捧在手心,見她被岳母修理,背地里便對她更好,替她揉腿,替她梳頭,替她綰發,替她修指甲,要不是晚上她和趙大娘一起睡,他甚至願意替她洗腳。
年後封不凡不僅運來了許多孕婦所需的珍貴藥材,更替元家找了個婆子來,這個徐婆子對于孕婦的照護很是精通,同時也替元家烹煮三餐及做些洗衣打掃的雜事。
元修原想拒絕,但一听到徐婆子其實是個穩婆,便二話不說接受了。
于是麥芽開始過著少女乃女乃般的生活,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慢吞吞的起床出房間就有東西吃,家事也有人料理得好好的。元修見她過得愜意,也不那麼緊張的跟前跟後,反倒讓麥芽有些悵然若失。
入了三月,村子里的老沙果樹長出了女敕綠的枝芽,天氣也漸漸擺月兌早春的寒意,懷孕約莫六個月的麥芽,今日不知為什麼特別早起,看著蒙蒙亮的天色,听到灶房已傳來動靜,她知道那是徐婆子在煮早膳了。
她捧著肚子在炕沿坐起了身,回頭看看仍然熟睡的趙大娘,笑了笑替婆母掩好棉被,自己趿了鞋下炕,披上外衣披風,本能的走到了隔壁元修的房間。
明明天天見面,可是有半年時間沒在他臂彎中熟睡,她特別、特別、特別的想他。
元修的房間有一扇大窗,微微的光透過窗紙,讓麥芽輕而易舉地模到了炕邊,元修側著身仍然睡著,麥芽月兌下鞋,直接鑽進了他的被窩,與他睡同一個枕頭,湊得很近地看著他的臉。
他不是封不凡那樣俊逸的容貌,臉上線條有些剛硬,卻給她很大的安全感,在她心中沒有比這張臉更好看的了。這麼近的距離,光線也不亮,她卻連他又濃又長的睫毛都能根根數得清楚,還有那挺直的鼻梁,緊抿的唇,下巴偷偷冒出來的一點胡碴……
麥芽覺得自己快被他迷死了,她怎會這麼喜歡他呢?
她輕輕的湊上去,在他唇上印了一記輕吻,之後就像個偷吃了糖的小女孩般樂不可支半天,弄得自個兒都害羞了,忍不住又親了一下。
這一下就不是她原本預想的輕描淡寫了,那被她偷襲的男人突然抱住了她,直接加深了這個吻,他的雙眸都沒睜開,手卻極其熟練的模入她的衣襟,揉得她嬌喘吁吁,面若紅霞。
當麥芽由兩人的親密之間回過神,便見陰暗之中,他的眼楮如同月兒那般明亮。
「怎麼來了?」元修的聲音還有些沙啞,目光溫柔似水。
「我想你了。」麥芽撒嬌地在他身上蹭了蹭。
她不動則已,這一動像是點燃了什麼火花,眨眼就成了燎原大火。
晨起的男人不能惹,尤其是已經旱了半年的男人。她這般嬌媚,這般可愛,這般柔情,這般惹火,她臉上那小小的梨渦如漩渦般將他卷入,叫元修如何忍得住。
在這一刻,他已經忘記了趙大娘的交代,只記得身下這個女人是他的最愛,他愛她愛得恨不得揉入骨子里,于是又一記熱吻襲上,兩人糾纏在一塊兒,難分難舍。
元修即使快被沖昏腦袋,還是記得她懷里揣著他的崽,所以動作比往常輕柔許多,與她纏綿也是諸多克制,就這麼偷偷模模的貪歡,直到天色大亮——
敲門聲傳來,接著是趙大娘好氣又好笑的聲音。「修哥兒,麥芽在里頭嗎?」
麥芽原還迷迷糊糊,听得趙大娘的問話,直接用棉被將自己的頭蒙了起來,不想面對現實。
元修清清喉嚨,扒拉出被里的美人兒,帶著笑意回道︰「在呢。」
趙大娘啐了一聲,到底是不忍責備。「該出來吃早膳了,可別餓著,凡哥兒有事找你呢!」
待听到趙大娘的腳步聲走遠了,麥芽羞答答的要起身,結果又被元修壓回床上,啵啵啵的親了好幾記。
「該起來了,娘說封大哥在等。」麥芽推了推他。
元修毫不在乎地道︰「別管他,等久了他自會去尋麥莛。」
麥莛自年後就沒再回縣學了,因為縣里也不太安寧,他索性在家中全心為鄉試做準備。
封不凡似是相當欣當麥莛,對于這個小秀才的學識及見解都頗為推崇,所以過去他只跑元家,現在則是元家與麥家兩邊跑。
麥芽與元修又親密了一陣,但也是淺嘗即止,再鬼混下去就過分了。元修起身打來熱水,親自服侍她梳洗後,兩人換好衣服,一身整齊地出了房門。
兩人一出現,徐婆子立刻端來了早膳,是涼拌木耳、咸菜、酥炸小魚等幾樣小菜和清粥及花卷。
麥芽慢吞吞地喝著粥,元修則是三兩下就著小菜便解決了兩個花卷,正要拿第三個,就看到院子里封不凡神情頗為凝重地與麥莛不知在說些什麼。
元修輕拍了拍麥芽。「我出去看看。」
他邁步來到院中,便听到麥莛道︰「……林村長已來通知,外頭幾個村都有了巡守隊,我們路底村最近也會召集男丁,屆時可能要麻煩封大哥的侍衛替巡守隊訓練一番。」
巡守隊?元修心一沉,直接問道︰「怎麼回事?」
封不凡神情很是嚴肅,一反平時的溫和可親。「外頭傳來的消息,太原起義軍已經流竄至平陽府,沿著汾水而上,靈石、霍州都受到了襲擊,現在已經打到趙城了。」
若是趙城也被攻下,沿著汾水接下來是洪洞,再來就是府衙所在的臨汾。
元修思索了一下,黑著臉說道︰「臨汾一破,起義軍要不往西經太平關至鄉寧,要不便是繼續沿汾水至曲沃。若是前者,只靠縣衙的人馬和退守的平陽衛守軍,絕對守不住。」
元修的鐵匠鋪可是供應著縣衙的武器,對縣衙的武力知之甚詳,若是平陽衛在臨汾擋不住起義軍的攻勢,就算退守到鄉寧,再加上徐知縣能指使的人馬,一樣擋不住。
麥莛也附和道︰「確實是這樣,徐知縣也似乎有所提防,已經關閉了縣城,控制出入的車馬行人,現在我們酒鋪前那條路商旅幾乎絕跡。」
這對姊夫小舅子同時看向了封不凡,因為這件事只有封不凡有辦法。
封不凡與兩人對視許久,終是喟然長嘆。
「如今帝王昏庸,朝廷失能,世道越亂,其實對我越有利。」他說著殘酷的大實話。
身為一個野心家,只有亂到了極致才能撥亂反正,可是這次他卻無法坐視不管,因為路底村已經不再只是暫住的地方,這里有他最美好的日子,他不希望見到這樣美好的地方受到任何破壞。
「我的兵馬只能坐鎮大同,若是大批調動,被京城一方的人發現,只怕會破壞我的計劃。不過我可以暗中撥一小隊精英協助鄉寧縣御敵,只是身分不能暴露。」
元修知道封不凡這麼做背負著極大的風險,萬一被人知道了封不凡調走邊軍擅離職守,首先是他的真正實力很可能會暴露,過去的低調行事全作枉然;再者屆時他會成為眾矢之的,不管是朝廷或起義軍都會視他為敵人,他再無法徐徐圖之,將月復背受敵。
「我能幫你穩住徐知縣,不泄露你的身分。」元修正視著他,「若此次你助鄉寧躲過了此難,今後若有差遣,元修絕不推辭。」
「好!」封不凡終于露出今日的第一個笑容。
麥莛突然說道︰「封大哥的大業,我也願意幫忙!」
元修皺起了眉,封不凡卻是驚訝道︰「你……」
麥莛雖年輕,在正事上卻很是沉穩,他隱約知道封不凡想做什麼,既然心中已經視他為自己人,話也說得坦白,「鄉寧是我的故鄉,封大哥救了我的故鄉,若我的微薄之力能幫上一點忙,麥莛萬死不辭。」
這番話令封不凡相當動容,只是他尚未表態,元修卻是冷聲道︰「麥莛,那你的鄉試怎麼辦?」
麥莛認真地回道︰「就算我今年考上又如何?如今的朝廷並不是我想報效的朝廷。何況我還年輕,閱歷不足,跟著封大哥能增廣見聞,我也才能真正知道黎民社稷需要的究竟是什麼。」
封不凡只是笑了笑,拍拍他的肩不置可否,心中著實也想招攬這個見識不俗的小秀才,但跟著他機遇與風險並重,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麥莛的前途不該由他來決定。
元修深深地看著麥莛,眉頭攏起,最後只是不發一語,轉身就走。
「姊夫!」麥莛慌了,他心中其實相當崇拜這個姊夫,元修的反應對他而言相當重要,尤其是在他做出人生重要抉擇的一刻。
「不是說村長要建巡守隊?」元修淡淡地道。「走吧。」
語畢,他率先離開了院子,而麥莛卻還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不知所措。
封不凡恨鐵不成鋼地在麥莛的腦袋上一拍。「還不快跟上,他答應你了!」
麥芽一向過得與世無爭,只是最近她也覺得哪里不對了。
村子里似乎為了什麼緊張起來,從某一天開始,元修讓元甲他們打了許多獵刀回村,發給了村里的人家,然後村子里開始有人巡邏了,連元修和麥莛也不例外,每隔幾天總要守夜一次。
再來,村里再不見有外來人出入了,因為懷孕,她很少出村到鎮上,否則她會發現村長在村口設了人馬,阻擋非本村的人進入。
還有元修到鐵匠鋪的次數更少了,他甚至讓元甲他們在鋪子關了後直接回到村里,不要留在鎮上。封不凡消失了一陣子,不知道在忙什麼,待他再回到路底村的時候,已經接近寒食節了。
封不凡的臉色看起來有些不對,雖然對人還是談風笑生,不過麥芽總覺得他身上那種游刃有余的瀟灑消失了許多。
不知是不是懷孕的關系,麥芽總覺得坐立不安,終于到了某一天,天氣熱得很,樹上的鳥兒不叫了,整個村子里靜得讓人發慌,今日元甲等幾個少年罕見的都去幫忙巡守,元修反而待在家,面色有些陰沉。
「夫君,是不是稅監又來了?」麥芽忍不住拉了拉元修的衣袖,有些擔憂地問。
最近這種風聲鶴唳的情況和之前陳公公來斂財的時候實在太像了。
元修搖了搖頭。「不用擔心,不會再有稅監來了。」
「可是最近的氣氛太古怪了,由不得我不多心。」麥芽的肚子已經很大了,她身形又嬌小,光是站在那里都令人擔心。
「你只要照顧好我們的孩子就好。」元修強顏歡笑,有些心驚她的敏感。
上個月臨汾失守,起義軍果然轉往了太平關,一路殺將過來。
今晨封不凡的侍衛已召告所有村民,起義軍正式襲擊鄉寧縣城,果然也不出元修所料,退守鄉寧的平陽衛府軍和徐知縣的衙役才打照面就不敵,幸而有封不凡的軍隊偽裝成徐知縣集結的百姓義軍奮起抵抗,才將起義軍阻在縣城之外。
如今縣城的城門已封,外界知道情況躲的躲逃的逃,所以村子才會顯得格外安靜,只是村長要加強巡邏,人手不太夠,所以元甲他們才會都參與了進去。
麥芽扁著小嘴坐下,總覺得元修在糊弄她。
元修索性模了模她的肚子,轉移話題。「孩子最近怎麼樣了?有沒有再踢你?」
「他踢得可凶狠了,擾得我昨夜都睡不好,肯定是個皮小子!」說到這個,麥芽的精神果然提振了一些。
「可我想要女兒怎麼辦?」元修眷戀地望著她,好像想從她的容貌想像出一個小一號的麥芽。「像你一樣嬌女敕可愛的女兒,嘴邊也要有小小的梨渦,見到我就會嬌滴滴的喊爹,小小的身子會整個撲上來……」
「我哪有那個樣子?」麥芽微紅著臉,不依地又鑽進他懷里。
元修笑了,現在不就整個撲上來了?
這妮子被他寵得越來越嬌,可是他卻越來越樂此不疲,忍不住伸手將她整個人攬住,輕輕的摩挲她的背,麥芽被他模得舒服了,哼哼兩聲整個人埋進他的胸膛,只有在這里,她才不會覺得那樣心慌。
她的依戀反而讓元修的心更加堅定,再怎麼樣他都會保護好她,讓她每天的生活都是這樣快快樂樂、無憂無慮。
然而才這麼想著,外頭突然響起敲鑼的聲音,又急又響,元修嗖一聲站了起來,幸虧他還記得扶住麥芽,否則她一定會栽到地上。
「怎麼了?」麥芽驚問。
「這是巡守隊的訊號,應該是有人入侵村子了。」元修話說得很快。「你讓徐婆子把門鎖好,和娘躲到後進去,我去村里看看。」
他其實並不放心她,但情況緊急,當初巡守隊成立時便約定听到鑼聲所有的男丁都要前去幫忙,否則若大家都躲在自家,設立巡守隊的用意就失去了,所以元修即使再不舍麥芽,也只能留她在家中。
元修很快沖出家門,趙大娘也急忙跑來問出了什麼事。
麥芽解釋道︰「娘,這是巡守隊的訊號,似乎有人闖入村子里了。」
「修哥兒去幫忙了嗎?」趙大娘嚇得不輕。
「鑼聲一響就去了,他說沒事的,娘不要太擔心。」麥芽此時連忙轉頭喚徐婆子。「徐婆婆,麻煩你去將外頭院子大門閂閂上,免得有人跑進來。」
徐婆子連忙應好,匆匆忙忙跑出去,半路還差點被門檻絆倒,然而就只耽擱了這一下,麥芽與趙大娘就听到徐婆子在屋門口尖叫——
「有人闖進來了!」
麥芽與趙大娘往門口看去,真有人闖進來了,而且還是一群凶神惡煞的男子,麥芽當機立斷上前一步,將徐婆子往內一拉,迅速關上大門。
若是她沒有懷孕,應該可以及時關上,但因為她揣了顆笨重的肚子,就遲了那麼一瞬,門居然關不上了,留了一個約碗大的縫,而外頭的人正頂著門欲闖進來。
趙大娘與徐婆子嚇得腿都軟了,兩個人抱在一起,軟倒在廳中。
麥芽見狀,知道自己更不能逃了,她一個咬牙,從背後抽出菜刀往門縫一劈!
「啊——我的手——」
只听到外頭驚天的一聲慘叫,麥芽砰的一聲成功將門關上,閂了木閂,只是可惜手上的這把絕世菜刀不知砍了誰的手,以後她再不敢拿來切菜切肉了。
「砰砰砰!」外頭的人顯然被激怒了,不斷用力撞著門,很快就看到門閂斷開一條縫。
麥芽心知這根本擋不住外面的人,她心一橫,直接用自己的雙手抵著門,外頭的人不管再怎麼撞,也沒有再撼動這個大門寸許。
趙大娘在後頭都看呆了,結巴道︰「麥、麥芽,你還是先逃吧,這樣太危險了,你還懷著孩子……」
麥芽搖了搖頭,她怎麼可能丟下趙大娘和徐婆子,只能咬牙說道︰「娘,沒關系,我頂得住的。」
她可沒有說謊,她不只頂得住,還覺得猶有余裕,只是心里頭緊張而已。
此時外頭的撞門聲停了一陣,麥芽正想喘口氣時,突然更大的撞擊力道傳來,要不是她反應快,差點這門又讓他們撞開個縫。
「他娘的里面用的是什麼門閂,撞不斷的?」
「管你用什麼法子,快給老子撞開!老子要里頭的賤人賠我一只手!」
顯然外頭來得人更多了,撞門的聲音更大更急,趙大娘和徐婆子瑟瑟發抖地摟在一塊兒,麥芽則死命頂著門。
外頭有許多人,她卻只有一個人,即使再力大無窮也有手酸的時候,何況她頂在那兒,門上傳來的撞擊力道一震一震的讓她肚子很不舒服,不一會兒臉色便漸漸蒼白起來。
就在她快到臨界點時,外頭撞門的聲音停了,接著她听到了兵器交擊聲,方才說著污言穢語的人發出聲聲慘叫,不一會兒外頭的動靜就平息下來。
門終于又響了起來,這次卻是輕柔的敲擊聲。
「麥芽?是我。」
元修!麥芽想都不想地打開了門,果然見到元修一臉肅殺地立在門外,他一手輕輕按住她的肩,不讓她再往前,用他高大的身軀擋住了身後所有的殘酷畫面。
麥芽此時眼中根本只有他,什麼也看不到了,她不在乎他身上沾了血,也不在乎他手上還有把獵刀,哇的一聲沖到他懷抱里,驀地大哭起來。
「嗚嗚嗚,夫君我好怕……」
「別怕別怕……」元修一看里頭的情況就知道,應該是力大無窮的麥芽頂住了門,否則他方才可是宰了十幾個人,那麼多人撞一扇普通的木門,豈有撞不開的道理?
他松手放開獵刀,緊緊擁住他,臉上是痛苦自責的神色。「別哭,麥芽別哭,你做得很好,你保護了我們的家……」而他卻險些沒能保護好她。
麥芽搖搖頭,哭得什麼都說不出來,天知道她怕死了,再怎麼無窮神力,她畢竟只是一個嬌柔善良,沒經歷過世間險惡的單純女孩啊!
元修能回來,代表路底村的情況也控制住了,來人的數量比他們想像得多也就罷了,還是有計劃的入侵,彷佛很熟悉路底村的情況,所以元修才會在協助村人解決大部分暴徒後急忙趕回家,果然令他見到目眥盡裂的一幕。
這時候他多慶幸她有那麼大的力氣,否則只是這麼一個小疏忽,很可能就是天人永隔。一想到這里,元修只覺不寒而栗,抱得她更緊了。
這時麥莛快步跑來元家,見到了滿院橫七豎八的尸體,心頭膈應卻也沒有頓下腳步,直接沖到元修面前,連哭泣的姊姊也來不及慰問,只是大口喘息著,邊支離破碎地說出他方才听到的驚人消息——「姊夫……剛剛……封大哥審問出來了……那群暴民會那麼清楚村里的情況……是因為他們起義軍的軍師……很熟悉我們路底村……」
元修心中一凜,連麥芽一下子都忘了哭,怔怔地看著麥莛。
麥莛終于喘過來了,急道︰「他們說,起義軍的軍師姓顧,叫顧景崇!」
元修感覺到懷里的麥芽狠狠一抖,連忙低頭問道︰「怎麼了?」
麥芽慘白著臉,捧著肚子。「我……我肚子痛……」
「怎麼了?你怎麼會肚子痛?」元修一下子慌了手腳,不知該怎麼辦。
麥莛更是嚇得呆住了,從另一邊扶住姊姊,連話都說不出來。
此時趙大娘與徐婆子也算緩過勁來,齊齊涌上,前者急忙說道︰「方才都是麥芽頂著門,那些人才沒闖進來,會不會是動了胎氣?」
徐婆子則是直接抓起麥芽的手,她會點醫術,察看了麥芽的情況,又把了她的脈後,臉色難看地說道︰「不只是動了胎氣,元夫人……只怕要生了!」
麥芽生產是在一片兵荒馬亂之中完成的。
當時元修都慌了,抱起麥芽像無頭蒼蠅般轉來轉去,還是趙大娘指路,他才知道將麥芽抱到哪里。
徐婆子則是催著麥莛到灶房去燒水,順便讓他叫來麥母,幫忙準備剪刀、白布、臉盆……等各式各樣的東西,趙大娘則快手煮了碗面,先不管好不好吃,至少麥芽吃了有力氣,整個生產的過程才捋順了來。
如今胎兒尚不到九個月就要生產,元修自然是緊張萬分,平時的冷靜一點不見,屢次听到麥芽的痛叫聲都想沖進產房,被趙大娘死死攔住,她甚至難得強硬了起來,直接請封不凡的三個侍衛架住元修,免得他壞了事。
幸好麥芽身體底子好,痛了兩個時辰,便生出了一個健康的女嬰。
當嬰孩啼哭的聲音響起,元修只覺自己听到了天籟,這是他這輩子听過最美妙的聲音,他沒有一刻如當下這般感動過,幾乎鼻酸得紅了眼眶。
徐婆子抱著孩子出來時,元修只看到一張又小又紅的臉蛋,完全看不出像誰,皺皺的一副猴子樣,小小的娃兒還沒他兩只手掌大,他卻像是看到了全天下最美的孩子。
「恭喜元師父,是個女娃兒。」徐婆子說道。
這會兒他再沖進產房就沒人攔他了,麥芽累到睡著,也不知有沒有看到自己的孩子,元修不顧房中的血腥味,坐在炕沿,輕輕握住她的手,確認她指尖還是熱的。
「謝謝你,麥芽,我們的孩子好美,你看到了嗎?」他將臉埋進她頸間,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句話。
要是麥芽醒著,可能會察覺一陣濕意在肩上蔓延,這是一個鐵漢最深刻的柔情,最誠摯的感動。
孩子雖然早產,卻相當健康,加上麥芽女乃水充足,才養了幾天就慢慢褪去胎紅,有了幾分白女敕的味道。
麥芽坐月子期間,由麥母負責照顧她,而趙大娘幫忙照顧孩子。
趙大娘想著她們母女情深,自然想多多相處,加上趙大娘也愛煞孫女,這樣分配她當然沒什麼意見,而家中的膳食及家務仍是由徐婆子做著。
或許就是工作分配得太好,家里無啥事可煩心,元修居然開始三天兩頭的不著家,問他去了哪里,他也總是說到鎮上的鋪子里,直到某一天開始,他甚至根本不回家了。
因為鄉寧縣衙仍在抵抗著起義軍,對于武器的需求大大增加,所以元修留在鐵匠鋪里主事似乎也說得過去。然而當元甲他們偷了個空,從鎮上跑回元家想看看小師妹時,麥芽問了他們元修的去處,他們竟然否認元修有到鋪子里頭。
意思就是,他騙了她?
麥芽有些難過,她不願對他有什麼不好的聯想,可是他有事瞞著她顯而易見。自從她開始坐月子足不出戶,兩個人已經很久沒有親密的聊過天,她甚至都算不清自己上次和他說話是幾天以前的事,連麥母都對元修的消失頗有微詞了。
平時麥芽在睡前喂了女乃後就會和孩子一起入睡,不過這一天她哄睡了孩子後,同樣滅了燈,卻是睜著眼輾轉難眠。
她就想不明白了,她與元修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會突然疏遠起來?他又究竟做什麼去了,連家都不回?
這一夜的守株待兔並沒有令她失望,黑暗之中,麥芽听到有人悄悄地開了門,踏著無聲的腳步慢慢走了進來。
是他,即使一點聲音也沒出,但麥芽就是知道,是元修。
然而元修只是就這麼站著,還離著炕好一段距離,熾熱的眼光卻打量得麥芽渾身微顫,就在她想著他會不會像以前一樣給睡眠中的她一記親吻,或者至少也模模可愛的女兒,他卻不若她所想像,而是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腳步聲又慢慢地朝外離去。
黑暗中,麥芽出聲了。「你不想抱抱自己的女兒嗎?」
腳步聲停,元修整個人僵住。
麥芽坐起身來,直視黑暗中的他。她真的受不了了,這個男人的冷漠簡直沒來由,她以為他應該和她一樣期待這個孩子,他自己也說過想要一個和她一樣嬌女敕的女兒,事實上卻是孩子出生快一個月了,他卻沒抱過幾次。
元修似乎很驚訝她居然沒睡,沉默了半晌才回道︰「我身上髒,不抱了。」
「然後呢?你又要走了?」她沮喪地問。
回答她的是長久的沉默,她知道他確實又要拋下她離去。
「元修,我知道你最近不是去鐵匠鋪,我雖然正在坐月子,卻不是瞎了或聾了,村子里都有人開始說閑話了……」麥芽忍住心中酸澀,很艱難才能把話說下去。
「就連娘也私下叨念你是不是有了別的女人,可是我始終相信你,元修,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黑暗中,元修該是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他卻奇異的看清了,那雙瑩瑩大眼充斥著水光,鼻頭微紅,嘴唇緊抿著,原本該是櫻花般的粉色,如今卻顯得蒼白。
烏黑的秀發披散下來,將她的臉蛋襯得更小、更可憐,他最想看清的是她笑起來臉頰上的梨渦,但只有這個他看不清。
因為她叫他元修,而不是夫君,少了那份親昵,也就少了那抹笑容。
元修的心狠狠一揪,幾乎喘不過氣,不過他仍然沒有靠近她的打算,因為他身上的氣味,就算掩飾得再淡,他也不想讓她聞到。
「元修,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最近究竟去了哪里?在忙什麼?」麥芽幽幽地詢問,畢竟還是那樣軟和善良的性子,就算委屈得不行,也不會對他厲聲質問。
元修掙扎了半晌,方才說道︰「我會告訴你,但不是現在。」
他只怕現在把一切告訴她,那她這月子也甭坐了,成天提心吊膽就好。
可惜他卻沒想到,這樣的隱瞞並不會讓她比較好受,反而他的拒絕讓麥芽更難過了。
「你是不是去做什麼危險的事了?」她猛地問出這麼一句。
元修表情微變,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選擇了逃避。「我該走了,外頭還有事。」
說完,他轉身就要走,麥芽卻由炕上跳了起來,由他身後抱住他。
「你為何什麼都不告訴我?你不當我是你的妻子嗎?夫妻不是應該同甘共苦嗎?」麥芽有些哽咽。「我們的女兒還沒取名字,我一直等著你想起來,可是你沒有……」
想不到元修沒有回頭擁抱她,而是如觸電般彈開,差點沒讓麥芽摔了個狗吃屎,他回身扶住了她,卻又很快放開,退後離了她一大步遠。
元修握緊拳頭,忍住那種想擁抱撫慰她的沖動,默默深吸了口氣,才沉重地道︰「叫她安安吧,我不奢求她什麼,只希望她平平安安。」
麥芽無語,只能看著他頭也不回的離去。
她懷疑他去赴險並非胡亂猜測,因為自從他開始鬧消失,封不凡也不見了,和那種身分的人一起行事,又如此隱密,還能做什麼?
更何況,她方才分明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9-1 00:22:26
第九章 舉家跟隨到大同
時至仲夏,小安安也滿月了,元家替她辦了一個盛大的滿月宴,邀請全村的人吃席。
或許是前月的暴民襲擊,犧牲了一些村民,讓路底村氣氛低迷了好一陣子,所以小安安的滿月特地辦得熱鬧些,大家都很捧場,村子里也終于不那麼沉悶了。
只是原該是歡喜和樂的日子,元修卻沒回來,不僅麥家雙親氣炸,連趙大娘都說不出什麼替他開解的話。
席間不時有村民問起元修的去處,元家的人也只用他鋪子忙支吾帶過,正中午的宴席,或許是因為太熱,也並未持續太久,一過午時大伙兒都吃得差不多了,趙大娘與麥芽大方地讓眾人帶走了剩菜,故作歡喜的送走客人們,待到屋里只剩下元家與麥家的人,每個人臉上的笑容終是卸了下來。
「這個修哥兒真是太不像話了!」趙大娘又窘又氣,不斷向麥父麥母道著歉。
「親家,我們還不知道你嗎?這事和你沒關系。」麥父是個老實人,哪里真的會讓趙大娘難堪。
麥母照顧了麥芽一整個月,知道這一個月以來元修究竟有多不著調,所以即使她心中不怪趙大娘,但一肚子火還是讓她忍不住語氣重了點。「還以為元修是個可靠的,才把女兒嫁他,但是才替他生了孩子,他就不回家了,莫非是嫌棄我們麥芽生的是女兒,不是兒子?」
趙大娘連忙搖手。「不不不,親家千萬別這麼說,我們家哪里會重男輕女呢?我自個兒都沒能生育,修哥兒的親生父母還不知在不在這世上,所以什麼傳宗接代在我們家都是沒有意義的,修哥兒有了自己的血脈,愛她還來不及!」
「要是真的愛,怎麼會不著家?」麥母真是氣極了,但也知道不能把氣發在趙大娘身上,不由有些後悔自己的嘴快。「親家,我不是沖你發脾氣……」
「我知道……」趙大娘除了嘆息,的確也再說不出什麼。
「爹、娘,沒關系的,事情辦完他就會回來了。」反而是最該生氣的麥芽,或許是因為心大,氣悶了那麼多天反而不氣了。
她低頭輕捏了捏女兒可愛的臉蛋,安安被她擾得睜開了眼,這麼小居然就會皺眉頭了,惹得她微微一笑。
據麥母所說,小安安長得與麥芽小時候一模一樣,連抿起嘴來臉上也有著小小的梨渦,不過出生到現在還沒見過她笑,反而會皺眉,可見脾氣該是像極了元修。
這揉合了兩人特質的娃兒無與倫比的可愛,麥芽不相信元修會不愛她,雖然她仍然不確定他究竟離家做了什麼,但只要他安全回來就好,其他的她並不奢求。
可惜她的心意並沒有傳達到麥父麥母與趙大娘心中,眾長輩們卻是更憐惜她的體貼,痛罵元修居然不珍惜這麼好的妻子。
就在廳中罵得正歡的時候,門外出現了一抹高大的身影,將外頭的光線都遮去了大半,屋內瞬間陰暗起來。
眾人往門外看去,竟是元修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他就像尊煞神一般站在那里,面無表情殺氣騰騰,滿臉的胡碴,頰上甚至還帶著一抹血痕,衣服上也沾著血,這驚人的肅殺之氣倒讓原本想繼續罵的眾人一時之間啞了聲。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元修低聲說道,渾身的凜然之意尚不能退去。
他一副剛做完案回來的樣子,廳中沒有人回答他的話,因為不知道他這身狼狽究竟是經歷了什麼。
麥父麥母及趙大娘臉上那不認同的神情,元修看得清清楚楚,他在心中苦笑。「我去清理一下。」
語畢,元修默默地穿過了廳堂,眾人眼睜睜地看著他就這麼由另一邊走入了後進,氣氛既古怪又尷尬。
麥芽猛地抱著小安安起身,也跟了上去,廳中只剩幾個老人家面面相覷,卻是什麼責備或挖苦的話都說不出來。
麥芽回到房中抱著孩子哄,等了約一刻鐘,房間終于被推開,元修默默行入。
她揚起頭看他,洗干淨以後的元修氣勢沒那麼嚇人了,方才乍看像山匪一樣,現在倒是又變回人樣,只是臉上的血痕仍刺眼,身材也清減了一些。
他沒有說一句話,只是一入門便走到麥芽身邊,連她帶小安安一起擁入懷中。
天知道他想這麼做有多久了!
日日夜夜的思念,幾乎是形銷骨立的折磨,所以他每隔幾日就偷偷回來看她們母女一眼,卻又怕她們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刻意遠離她們,只敢用眼楮聊以慰藉自己的想念後,再連夜趕回,如今他終于能解釋了。
「起義軍戰敗,退回太原去了。」他一開口便是個重磅消息。「我這陣子就是去助封不凡與徐知縣反攻起義軍。我殺了很多人,搶回很多東西,終于將他們趕出了鄉寧縣。」
他在訴說的同時,多麼害怕她將他當成嗜殺的人,不過她只是怔怔地望著他,似是想將這些日子沒見到的一次看個夠,而她的依戀也讓元修釋然,又抱得她緊了些。
「我本不想摻和這些,當初才會拒絕封不凡的招攬,但當暴徒殺進路底村,害得你早產時,我知道無論如何自己都不能置身事外了。覆巢之下無完卵,我們想要過什麼樣的日子,還是得自己守護。」元修說到這里,眼底仍有殘留的寒意。「交戰之中,我親手殺了顧景崇,他因一己之私害死了我們村里那麼多人,我不僅是為你報仇,也是為了大家報仇。」
麥芽花了好一陣子才能消化他的話,對于顧景崇,她也是滿心的怨恨,但听到他死了,她卻沒有多大感觸,只覺得殺那個人是髒了元修的手。
她目光幽怨地問道︰「你為何不早說?」
「那畢竟是戰場,我怕你擔心……而且我每次都帶回一身的血腥味,我怕你和女兒嚇著,所以我也不敢抱你,不敢抱女兒。」
「可是你什麼都不說,我更是提心吊膽,難道就會比較好受?」
如果先前只是怨他,現在麥芽真的有點生氣了,難道在他心中,她就是個不能同甘共苦的人?
她的小臉因動氣而泛紅,大眼中水光灩灩,紅唇微微噘著,有種莫名的誘惑力,偏偏她又是甜美的長相,這樣的反差直接令元修的勃發,忍不住就低頭吻住她。
這個吻,兩個人都等了好久好久,唇齒相依再怎麼親密也不夠,他渾身的火熱好像要灼傷她一般,麥芽被他吻得都快站不穩,幸虧他摟著她,否則她真能抱著女兒軟倒在地上。
一吻既畢,麥芽痴痴地望著他,卻是余怒未消地道︰「你以後可不許再做這麼危險的事了!」
元修突然語窒,面露遲疑地看著她。
麥芽的心都提起來了。「難道你又要赴險?不是已經將起義軍趕走了嗎?」
元修深深一嘆。「他們只是離開了鄉寧,退回太原,要是他們重振旗鼓,再回來報復也是有可能的。何況這只是起義軍的其中一支,如今天下大亂,朝綱不振,四處有人揭竿起義,誰知道明日我們的家園會不會又受到旁人的攻擊?所以我已經答應封不凡,替他的軍隊及將領制作武器,屆時我會將元甲他們都帶去,希望有了我們的幫忙,能盡快還世間一個清明。」
听完他說的話,麥芽面露狐疑。「你只要帶元甲他們去?」
那她呢?其他人呢?
元修臉色凝重地道︰「麥芽,封不凡要做的事,說穿了就是造反,他留了一支人馬保護路底村,你留在村里我才放心。」
「所以你又自己決定好了,將我丟在村里不管,然後帶著徒弟只身赴險?」麥芽一向溫柔的大眼中慢慢燃起了火光,似有醞釀成熊熊大火之勢。
元修覺得她的語氣不太對勁,急忙道︰「我助封不凡完成大業後便回來,不會讓你等太久……」
「那是多久?三個月五個月?三年五年?」麥芽咬著牙問。
元修啞然,戰爭的事誰又能說得準呢?
麥芽死死地瞪著他,突然將女兒塞進他懷里,接著退後一步,不知從哪里拿出那把絕世菜刀,驀地往眼前的炕桌上一劈,好好一張黃梨木的小桌就這麼干脆俐落的斷成了兩半。
「這是我的嫁妝,反正你都不想要了,那我也不要了。」麥芽面無表情地直接爬上炕,對著炕上的架子和衣箱就是一陣亂砍,「這也是我的嫁妝,本來想在架子上擺我們的東西,你不要那就砍了,衣箱里有我替你縫的衣服,看來你也不想要,砍了。」
「麥芽,麥芽,你冷靜點……」元修從沒見過如此盛怒的她,手里又抱著孩子,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阻止。
絕世菜刀加上天生神力,炕上的東西幾乎在轉眼間被她砍得粉身碎骨,只留下一炕的殘渣。
最後,麥芽氣得將菜刀往地上一丟。「你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你了!把女兒給我,我要帶她和離回娘家,改嫁別人!」
元修听她氣得連這樣的話都說出來,嚇得慌了手腳,在縣城他一個人打好幾個,都沒有現在這般的心慌與害怕。
他可以為她生,可以為她死,但他無法想像沒有她的日子,她要是真離開了他,什麼大業都別說了,自己只有崩潰一途。
元修連忙將女兒放在炕上干淨的地方,自己則是轉向氣得號啕大哭的妻子。
「別哭,別哭,是我錯了,我……我不該自作主張,我沒有不要你,你也不可以不要我……我我我……」
他急得連安慰的話都說不好,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他的寶貝女兒似是听到了母親的哭聲,居然小嘴兒一癟,也跟著哇哇哭了起來,一時之間房間里哭聲此起彼落,又都是他最愛的人,顧得了這個就顧不了那個,元修真有一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麥芽別哭,你看女兒都跟你哭了……」
他本能的就想先摟住麥芽,想不到麥芽氣極,伸手就往他身上一推,元修只覺胸口像被大槌重擊,整個人倒飛了出去,背部直接撞上牆面,悶哼一聲摔到地上。
霎時,麥芽的哭聲停止了,元修猶自一臉懵的摀著胸坐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被妻子一掌擊飛,毫無招架之力。
這簡直就是作夢般的場景,但胸前的劇痛卻不斷提醒他剛才發生的事是真的,他自詡武功不俗,戰無不勝,卻比不上嬌弱的妻子隨便一掌,要不是知道她的情況非常人所能及,他當真會灰心喪志留在家種田算了。
「你你你……你沒事吧?」麥芽連忙過來察看他的情況,小手在他胸口輕揉,能有多輕就有多輕。
她是說出了氣話要和離,卻沒有想宰了他的意思啊!
元修趁機握住她的手,將她整個人拉進懷抱,她剛剛才失手擊飛他,不敢再施力抵抗,自然是被他抱個滿懷。
他忍住了胸口的痛,這時仍只顧輕聲安撫著她。「麥芽,你別生我的氣了,都是我的錯,我保證以後什麼都听你的,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他突然這樣溫柔,又惹出了麥芽的淚水,她哽咽地道︰「那你以後去哪里都要帶著我。」
「好好好,我都帶著你。」說這話的同時,元修不受控制的聯想,她這身怪力,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在戰場上說不定比他還厲害。
「可是我們的安安怎麼辦?」
「那也帶,那也帶……」
「不行!不能帶安安!」
「好好好,不能帶,不能帶……」
最後,元修與麥芽忍痛決定,將小安安和趙大娘交托給麥家,兩夫妻則一起和封不凡離開。
封不凡知道了他們的安排,一臉歉然地拍了拍元修,感激盡在不言中。
*
于是在元修回來的隔兩日,小夫妻置辦了許多食材,算準麥家雙親已經從酒鋪回家,帶著莫名其妙的趙大娘,抱著女兒,一旁封不凡也拎著只鎮上老周家買來的烤雞,一行人特地來到了麥家。
夏日的傍晚仍有些余熱,微風徐徐吹來,帶來田里的麥香,鄉間寧靜而舒適。麥家門戶全敞開著,麥父帶著小兒子在院子里的樹下乘涼打盹,麥穗在一旁的竹榻上睡翻,麥母在灶房里忙活著晚膳,而不見人的麥莛應當是在後頭書房讀書。
麥芽一進門,就愣愣地看著這幕悠閑的場景,鼻頭突然有點酸,她不知道自己要多久以後才能再見到這一幕,甚至連這樣的機會都不知道能不能有,就算她真的能度過一切困難與家人再相聚,也該是人事全非了吧……
元修察覺了她的動容,抱著女兒的手空出一只,心疼地輕摟了她一下。
時局逼得她必須在丈夫與娘家中做選擇,她選擇了他,暫別娘家,這是多麼痛的割舍,他原就是知道她與家人間羈絆極深,才不舍得她隨著他離開受苦。
她對他的情深意重,只怕這輩子都難還,他只能一日比一日更愛她、更珍惜她,才不枉她如此愛他一場。
這麼多人進了院子,驚醒了院中的麥父,他睜開眼看到女兒女婿一家子來了,便起身迎過來笑道︰「你們來啦!」
麥芽一個扁嘴,就想鑽進父親懷里撒嬌,想不到父親直接越過她,抱起了元修懷中的小安安。
「唉呀,我們小安安越來越可愛了,姥爺親一口。」
麥芽跺腳,幽怨地道︰「爹!你現在眼中只有外孫女,沒有女兒了。」
麥父這才發現女兒的郁悶,笑得眼角都多了幾條皺摺。「你都這麼大了,還和女兒吃醋啊?」
「我不管多大都是你的女兒。」麥芽上前抱住了麥父的臂彎,雖是當娘的人,但真要說起來她也才十來歲,撒嬌起來還是很有小女孩的模樣。
一群人在院中說笑,也擾起了竹榻上的麥穗,他對小安安可是充滿了好奇心,圍著小外甥女嘰嘰咕咕地說個不停,惹得大人一陣好笑,最後麥母與麥莛也來湊熱鬧,溫馨的氣氛多少沖散了麥芽心中的難受。
既然都來了,還提了只雞加菜,眾人晚膳就在麥家用了,膳後一行人圍在庭院中乘涼,元修與麥芽方才硬著頭皮說出來意。
「什麼?你們夫妻要和鎮西王去大同,把親家母和安安寄托在這里?那已經在長城之外了啊……」麥父听了大皺其眉。
麥母也不贊同地碎念道︰「親家母再怎麼樣我們也會幫忙照撫,但安安才多大,你們就要丟下她,做父母的怎麼可以這樣不負責任?」
听到母親這句話,麥芽眼眶一紅,淚水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
她也舍不得安安,舍不得大家,可是她更舍不得元修獨身一人赴險,安安和趙大娘在家里她放心,但元修在前線,她怎麼也放不下心啊……
元修摟著麥芽的肩,不舍她竟要受這樣的責難,便把事往自己身上攬。「岳父岳母,其實這都是我的錯,你們不要怪麥芽。」
「那個,可以听我說一句嗎?」封不凡也很是抑郁,元家麥家都將他當成親人,他卻為了自己的大業造成元家骨肉分離,這件事他難辭其咎。
「其實……我便是元修口中的鎮西王。」他有些尷尬,卻只能暫時無視麥家雙親呆若木雞的表情。「那些護衛們都是我的親衛,村子里只有元家人知道我的身分,我不讓趙大娘和元修說出去,也是不想其他人見了我覺得拘束。」
而麥家應該也只有麥莛一個知道了他的身分,還是上回和元修去替鄉寧縣衙打退起義軍暴民時才知道的。
麥父與麥母像是見了鬼,怔愣地直瞪著眼前這個自稱鎮西王的男人,不是話本里寫的,也不是戲曲里唱的,是活生生的王爺啊!
而這個活生生的王爺,在這幾個月里和他們家一起說笑,一起過年,一起打雪仗,一起偷吃東西,一起在村里鏟雪,還一起喝他們家釀的酒……麥父麥母一時無法接受這個刺激,只是一逕呆愣著,否則要真讓他們反應過來,就怕這會兒已經跪下了。
封不凡就怕這樣,直接先免了他們的禮,才繼續苦笑說道︰「如今天下大亂,誰也無法獨善其身,上次路底村遇襲,誰知道會不會還有下次?這世道正需有人撥亂反正,我封不凡願扛起這個責任,元修有大才,武藝高強,見識不凡,更有一身打鐵的好手藝,能請出他襄助于我,是我的幸運,也是天下之福。」
「所以麥伯父、麥伯母,你們若要責怪請怪我吧!是我處心積慮的請求元修幫我,而他也只是做了一件對天下黎民有益,卻苦了自己的選擇。」封不凡作了個揖,誠心說道。
麥氏雙親費了好大功夫,才接受了封不凡就是鎮西王的事實,也因為封不凡並沒有擺架子,這陣子與他相處,麥父麥母都將他視為子佷般的後輩,在理解之後倒也沒有變得畢恭畢敬或望而生畏,這樣的態度讓封不凡心中也好過許多。
麥父平復了一下心情,方才沉吟問道︰「我只問這一趟去,元修可能回不來嗎?」
這個問題太過尖銳,太過殘酷,沒有人回答得了。
末了,元修像是豁出去般說道︰「岳父,我或許可能回不來,但麥芽一定可以回來。」
不待旁人表態,麥芽已經凝著一張俏臉,嚴肅地道︰「如果元修回不來,那我也回不來!」
元修驚訝地望著她,麥芽紅著眼眶瞪他。「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麼一定要跟你去?」
元修還想說什麼,卻被麥父阻攔,後者認真地看著女兒,說道︰「麥芽,你的意思是,要和元修同生共死?」
麥芽堅定地點頭,淚水卻隨之滑下了眼眶。「爹、娘,對不起,女兒不孝,可是沒有元修的日子,我過不下去,就算苟活也只是行尸走肉,讓你們看了難過。所以我忍痛將安安留給你們,至少她可以替我陪伴你們,她也還能得到家人的照顧……」
麥父嘆氣。「那你有沒有想過,少了元修你過不下去,但少了你我們也過不下去?而且你又怎麼知道,安安如果得以選擇,會不會選擇與父母一起,不離不棄?」
麥芽啞然,直接埋頭在元修懷里痛哭失聲,元修真的想讓她留下,可是她的堅定與深情卻又讓他說不出口。
麥父與麥母對視一眼,彼此都見到了對方眼中的決定,他們不若麥芽那般苦痛,反而淡淡地笑了。
「這樣吧,我們和你們一起去。」
听到這話的所有人,全都難以置信地瞪著做下此種匪夷所思決定的麥父,連麥芽都忘了哭,眼淚還掛在臉上。
麥父搖了搖頭。「我說的是真的,而且不只我們,麥莛、麥穗也一起去,至于那酒坊,就關了吧!」
「爹……」麥芽直覺想勸退他們,卻又被麥父搶了話頭。
「麥芽,元修信任王爺是他個人的事,但我們也相信王爺不會害我們,這是我們的事。」麥父溫柔地看著自己的女兒。「我和你娘這輩子啊,最遠也就只看過鄉寧縣的風景,也想看看大同府是什麼樣子。我們無力上戰場去打仗,只能在後頭替你們搖旗吶喊,慰藉你們的心,我們什麼也不會,只會釀酒,此去可得靠你們夫妻養了,現在有機會傍大戶,你可別阻攔我們。」
他沒有說的是,若鎮西王戰敗,萬事皆休,他們與鎮西王和元修都關系密切,日後被人秋後算帳,就算躲在千里之遙的路底村也不見得真能幸免,既然如此,離得遠或離得近又有什麼差別?
但他的心里仍是期待封不凡的勝利,所以那些掃興潑冷水的話便不欲說出口。
「姊,爹說的對,你休想丟下我們!」麥莛一直靜靜的听,他早就想表達意見,現在父親的決定與他如出一轍,自然要申明自己的立場。
「我也要去!要去!」麥穗其實並不太懂大人們在說什麼,他只知道姊姊要離開,爹要帶大家都跟著,所以當然不能忘了他。
麥芽模了模麥穗的頭,心疼得都要死了,她幽幽地望向麥莛,「大弟,那你的鄉試怎麼辦?按理說,你現在就該出發了。」
麥莛苦笑道︰「還鄉試什麼?大原府都被起義軍佔了,我去哪里鄉試?何況就算考上,這樣的朝廷,誰敢出仕?我滿懷抱負,一身所學是為了報效國家,為百姓謀福祉,但是今上卻讓我見不到未來。如果與姊夫姊姊一起去大同府,不僅增廣見聞,讓我不再囿于鄉間有如井底之蛙,還可以和封大哥學習很多東西,甚至親眼見到一個新朝的成立……所以不管最後決定為何,我是一定要去的,你們可別丟下我!」
麥家人的意見空前一致,也空前團結,雖然大家都沒有明說,但言下之意就是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元修與麥芽對視一眼,都想不到情況會變成這樣,他們也說不出自己心中究竟是感動多些,還是害怕多些。
一向安靜軟和听兒子安排的趙大娘,在這當下卻也頑固起來,她終于明白兒子媳婦支支吾吾的把她帶來麥家做什麼,難道她這個做娘的在他們眼中就是這麼沒用嗎?
「你們都去了,可也別忘了我。」趙大娘瞪了眼元修。「你這孩子,做這麼大的決定都不用先和娘討論嗎?真是白疼你了!」
「娘,是我的錯,我一直想著要保護你……」元修很快速地認了錯。
趙大娘嗔道︰「你和你師父就是一個德行,將我看得太柔弱,就想把我關起來保護著,殊不知我也想看看自己兒子和未來的帝王是怎麼打天下的。我這輩子和你們師徒飄飄蕩蕩,東奔西跑,何曾喊苦叫累了?既然要去就一起去,一家子少了誰都不行!」
听到未來的君王,封不凡忍不住注視著趙大娘,眼中多了幾絲孺慕及感動。他們所有人都是為了他而赴險,卻沒有任何一個開口責怪他,明知道這趟是要去造反,危險重重,卻因為是他,他們都沒有遲疑就決定跟上。
這種盲目的信任,他從來沒有在別人身上感受過,說穿了就是一群布衣百姓想追隨他,卻令他心口泛酸,情感沸騰。
麥母一拍手。「對,就是這話,一家子少了誰都不行!」
原是來說服這些長輩的,沒想到反被長輩說服了,元修與麥芽皆是訕然。
封不凡也沒料到元家與麥家竟然團結至此,不由動容至極,遂立下保證道︰「既然如此,所有人隨我至大同府也無妨,我會將你們安排在後方,總不可能讓老弱婦孺在前線作戰。我不敢說大事必成,但謝謝你們對我的信心,無論這次成敗,我都會盡最大的力量,讓你們不受傷害。」
*
既然決定離開,元麥兩家都忙了起來。
麥家首要之務自然是將酒坊關門大吉,他們將存酒低價拋售,只帶走幾壇陳年老酒,而後開始整理家中雜物,因為不確定能不能再回來,所以能賣的賣,不好賣的就送人,麥莛帶了一箱書本,麥穗則帶了一小箱玩具。
元家則是由元甲他們去將鎮上的鐵匠鋪關門,經過上回起義軍之亂,鋪子里也沒剩什麼材料了,元甲他們不過是去整理打鐵的工具及自己的行李,這些都是要帶去大同的。
而在家里的元修與麥芽同樣也取舍著家具雜什,不過他們準備的東西就比較輕便,行李佔最多空間的居然是小安安這還未滿周歲的小娃兒。
在啟程之前,元修甚至將自己關在鐵匠鋪子里好幾日,期間只有麥芽能去送餐食,待他出來,手中已多了一把帶鞘的唐刀,刀身直刀刃窄,外形像劍卻同時擁有刀與劍的特點,穿刺破甲,堅硬鋒利,雙手單手皆可持,無論步戰或馬戰都相當實用,這是他特地針對封不凡的體型及力量所打造。
封不凡收到此唐刀,簡直愛不釋手,尤其當他輕而易舉地用這把唐刀砍斷了一把過去收藏的九環寶刀時,他眼楮都亮了起來,當天開始便將這把唐刀佩戴在身上,寸步不離,幸而唐刀外形似劍,佩在風度翩翩的封不凡身上,倒也風流倜儻。
離別總是令人感傷,麥家又是在這里土生土長,元家雖然搬來時間不長,對村人也有很深的感情,尤其這次一去,縱使有著封不凡的保證,卻是吉凶難卜,所以每個人的情緒都有些低落,和以往兩家總是熱鬧歡欣的情況大相逕庭。
其中最沒心沒肺的應該只有小麥穗一人了,對他而言,這回大家收拾東西,離開路底村到別的地方就是要出去玩,而且可能會玩很久,所以他內心是期待的、興奮的。
但是當所有人都板著一張臉,說話也不像以前一樣輕松時,即使麥穗再缺根筋,也察覺氣氛不對了。
離開路底村的當日,許多村民都來相送,王嬸子等要好的幾家更是與麥母及趙大娘拉著手說個沒完。
麥穗好奇地在幾輛馬車之間繞來繞去,滿月復的好奇想問,忙著搬東西的元修、麥父和幾名侍衛皆是面色凝重不發一語,沒人有空理會他,終于讓麥穗受不了了。
「爹,為什麼大家都不笑?不是要去玩嗎?」小麥穗拉了拉父親的衣擺,歪著頭不解地問。
麥父揉揉他的頭,將他抱了起來。「我們不是要去玩,是去……辦一件大事。」
麥穗還是不懂,他伸出兩只小小的手,拉開了父親的嘴角。「不管是不是要去玩,反正開不開心還不是都要出去?那為什麼要不開心?」
童言童語的聲音不小,四周听到的人都突然沉默了下來,尤其是元家與麥家的人更是像被這番話醍醐灌頂,察覺了自己這陣子低落的情緒有多麼不妥當。
「小麥穗怎麼這麼聰明,說得好有道理。」既然離開已成定局,哭也是過笑也是過,那為何不笑?趙大娘走過來將麥穗抱了過來,真是把這乖巧的孩子疼入心肝里。「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們幾個大人還比不上一個孩子豁達。」
「他那是傻氣!」麥母也來了,輕輕一點小兒子的女敕臉,也終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一頭老老少少的愁緒散去了些,雖然還不能完全釋懷,但至少能懂得自我調適,不再沉溺于心事之中。
另一邊麥芽正抱著王美秀哭得不成人形,卻是沒空理會麥穗的話,她將自己最喜歡的頭花、頭繩和絡子都放在一個小木盒里,送給了王美秀做為臨別禮物,王美秀也送給她一個自己繡的荷包,要麥芽千萬別忘記她。
雖是有可能回不來,但也非常有可能再回來啊!
麥莛在一旁看著自家姊姊一副訣別的樣子,哭得慘不忍睹,而元修在不遠處替馬車上貨,卻總是心神不寧地直望向麥芽的方向,他知道這樣下去不行,便在姊姊與王美秀道別得差不多時,將她拉到一旁單獨說話。
「姊,你當初決定單獨跟姊夫離開,說得那樣豪氣干雲,現在真要走就別再哭了。」麥莛很是無奈地遞了條帕子給她。
「可是……可是我舍不得大家,舍不得美秀……」麥芽接過帕子拭淚,一時淚水卻止不住。
「我也舍不得,但我知道我應該擺出什麼態度,不能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別人,你難道沒听到弟弟方才的話?連他都比你通透,知道不該一直郁郁寡歡。」麥莛不愧是讀書人,勸誡起人正經八百的。「姊,姊夫這回除了為封大哥的軍隊制作武器,還可能上戰場吧?」
元修的武藝及謀略,在鄉寧縣對抗起義軍一戰時麥莛是親眼目睹,也羨慕崇拜不已。這樣的將才不用來打仗,只拿來打鐵,簡直暴殄天物,所以他幾乎能夠肯定元修所謂幫封不凡打天下,其中細節恐怕和麥芽說的尚有保留。
「我知道,所以我怕,我才會想跟他去……」
「既然決定了,就不要再怕了。」麥莛的語氣有些嚴厲。「你這樣哭哭啼啼的,會讓姊夫更放不下你,更擔心你知道嗎?」
「我……」麥芽怔愣,覺得自己被罵了,呆呆地望著弟弟,竟是忘記了哭。
麥莛瞧她終于不哭了,態度才稍稍緩和下來。「如果只是在我們這個小鄉下,你柔弱一點,萬事完全依靠姊夫都無妨,可是姊夫去了前線,你繼續哭,就是拖他後腿。」
而且真要論起實力,他這個姊姊說不定比誰都強,現在只會哭,簡直浪費了那身怪力。早知會有今日,他應該從小就勸父母將姊姊往女將軍的方面培養才是!
他定定地看著麥芽,苦口婆心道︰「你要學著強悍起來,不僅要照顧你自己,還要照顧好家人,這樣姊夫才能無後顧之憂,他的危險也才會更少一分。姊,你明白嗎?」
他說的道理很淺顯,只是麥芽從來沒想過,她一直將元修當成她的依靠,但他現在有比兒女情長更重要的事要做,她不依靠自己,難道還要讓他分心照顧保護她嗎?
「大弟,我明白了,我不會再哭了。」麥芽猛地用帕子一抹臉,鼻頭紅通通的有點兒痛,不過小臉上多了一股堅毅。
只是這樣被自己弟弟教訓還真有點沒面子,她委屈地看向麥莛,嬌聲抱怨,「明明我才是你姊姊,你老是表現得好像我哥哥一樣……」
「你才知道我這幾年有多辛苦?」麥莛斜睨她一眼,然後抱胸嘆息。
麥芽氣結,又哭又笑地瞪著麥莛直跺腳,伸手就想去推他,此時元修走了過來,一把攬過麥芽,麥芽順勢抱住元修的手,朝麥莛皺了皺鼻子,一副老娘也有靠山的樣子。
「姊夫,不用這樣吧?我又不會欺負我姊。」麥莛調笑著。
「我不是怕你欺負她。」元修盯著他抱胸的手,語重心長地道︰「我是怕她欺負了你。」
麥莛清俊的臉蛋抽了抽,驀地大笑起來,看來姊夫是吃過姊姊一身巨力的虧了。
麥芽更是不依,哼了一聲轉頭不理這兩個臭男人,找爹娘訴苦去!
一番打趣,終是化解了幾分離愁,路底村民在林村長的帶領下揮手相送元麥兩家人離去,車里的人也頻頻回首,麥穗甚至半個身子都探出了馬車,差點掉出去,硬是被車里的麥莛拉回來。
幾輛馬車慢慢的駛出路底村,在熟悉的麥家酒坊拐了彎,走向未知的未來。
*
封不凡的封邑主要在大同府,居于內外長城之間,因為從祖輩就是負責在西北抵抗韃靼的武將,所以這個鎮西王並非空有其名,而是麾下有十萬軍戶的實權異姓王。
大同府治所位于大同縣,但封不凡另設帥帳于陽和衛,因為天朝在內亂的同時怕韃靼擾邊,帥帳設在那里也有向京城示意自己很安分的意思。
當太原府被起義軍攻佔,山西布政使司便在封不凡令下遷移到了大同府,布政使也由封不凡指派心月復上任,如此政事的部分由布政使處理,軍事則由封不凡全攬,戰情直接通報于鎮西王帥帳之中。
元家與麥家到了大同府,便被封不凡安置在陽和衛的軍屯之中,所謂軍屯系指利用屯駐的軍隊開荒耕種,自給自足,以達到寓兵于農、以兵養兵的成果。
軍屯中每一戶都是軍戶,戶籍世襲,戰時上場作戰,非戰時則種田生產,耕牛、農具及種子由朝廷發下,所以平和時的軍屯其實和一個農村也差不多,只是內外看守更加嚴格,免糧稅,平時還需要演兵操練罷了。
封不凡一回到陽和衛便入了帥帳議事,他久居鄉寧不回,軍情政事疊得比他人還高,至于元修等人則由一名姓方的總旗帶他們來到一處空屋。
屋子是三棟毗鄰,皆是用夯土蓋的土胚屋,質樸卻堅固,三棟雖獨立分離、各自擁有房舍灶房及浴間茅房等,卻用圍籬圈成了同一區,恰好讓元家與麥家一戶住在一棟,元甲等少年們住一棟,所以在看過房子之後,他們都很滿意。
如今國內紛紛擾擾,而韃靼因為數年前才大敗,還沒能緩過氣,所以尚稱安分,陽和衛因為是帥帳所在,倒是沒有那麼多戰事,主要擔任了前線的大後方任務,因此住在此處的軍戶相當穩定,幾十年以上的老軍戶所在多有。
今日突然間搬來兩戶新人,好奇的屯民們全圍過來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新來的一行人當中,最打眼的自然是高大強壯、威儀凜凜的元修了,他那賁起的肌肉,剛硬的面容,在在說明不是個好惹的,尤其他又是由方總旗帶來。
那方總旗官位雖不高,卻是在王爺面前露過臉的,再加上這三戶空屋可是這區最好的一處,屋宇剛修整好,家具全新,能住在這里肯定有點來頭,故而元修的身分引起了大家的諸多猜測。
眾人聯想到陽和衛的衛指揮出缺,過去因為鎮西王親自在此坐鎮,所以缺了也就缺了,不急著補,可是前陣子王爺消失了幾個月,雖有幕僚代行軍務,但衛指揮的位置也開始有不少人眼紅。如今在鎮西王歸來的同時,居然又多了幾戶新人,不禁令人懷疑元修是要來佔那衛指揮使的缺。
這下便有人不服了,尤其是一戶朱姓人家。
這戶姓朱的,佷子是管理這一區千兒多人的千戶朱豪,住的是軍屯里最大最好的房子,態度一向囂張驕傲,要不是鎮西王的管理嚴密,說不定欺男霸女的事都干得出來,所以有了元修要來佔缺的猜測,朱家便不高興了。
軍戶中一家只要出一男丁為正軍,其他的丁男稱為軍余,若是正軍逃跑或陣亡,才由同戶的軍余補上。朱家生了不少孩子,光是軍余就有七人,他們瞄了瞄元修那方,雖然膀大腰圓的大個子不少,但臉看上去尚存稚氣,還是只有元修比較令人顧忌。
想著自家是地頭蛇,而且男丁都有在鍛鏈,人數上也不輸,怎麼都該比那些外來的銀樣蠟槍頭好,于是朱家輩分最高的家主朱德威便帶著一群子佷們過去下馬威了。
此時元修等人正忙著搬東西,麥芽抱著小安安,指揮著東西要搬到何處,突然一群面帶不善的壯丁走入了他們的院子,在眾人面前一字排開,摩拳擦掌的樣子還挺唬人的。
元修面色微沉地往麥芽身前一站,元甲他們也主動擋在了其他老弱婦孺身前,莫名其妙地與朱家人對峙起來。
「新來的叫什麼?」朱德威挑釁似的挑挑眉,還用腳踢了下他們的箱籠。「這麼好的房子,你們也住得起?你們可知道住到了這一區,有些事沒做可是無法安生的?」
一旁住戶們見到朱家前來找碴,那議論的聲音靜了下來,心中都有些同情元修一家人,一來就惹到土霸王,要是被折了面子丟了臉,那怎麼還有臉佔衛指揮的缺啊?
「我不覺得需要多做什麼。」元修淡然道︰「我們的路引、戶籍及入住的軍令俱在,來路光明,住這里心安理得。」
「哼!沒有先來拜會我朱家,什麼規矩都不懂,還想心安理得?到時候若是直的進來橫的出去,可別怪我沒先警告你。」
所有元家及麥家的人都听得義憤填膺,麥芽甚至將小安安交給了趙大娘,自己默默的握緊了拳頭。
「不就是軍屯,住這里還能有什麼規矩?」只有元修仍是不疾不徐,連冰冷的表情都沒有變一絲一毫。
「依照慣例,新來的要先到我朱家拜會送禮,這禮物的大小關系到你們能不能在這里好好活下去。此外一戶需出兩名男丁,替我朱家耕作,還有以後我朱家需要差遣,不得拒絕。」朱德威張狂地一笑。「大致上就是這樣了。」
旁邊的住戶們都听得極為不滿,但因為朱豪的關系,皆是敢怒不敢言。
這什麼慣例什麼規矩,還不是他們姓朱的說了算?這群新來的算是倒了大楣,除非他們能上達天听,直接向王爺告狀朱家仗勢欺人,否則事情還沒到朱豪那里就被壓下來了,屆時不僅白白被欺負,搞不好還會受到朱家報復。
「如果我不想守規矩呢?」元修完全一副不想妥協的樣子,靜靜地往前走了一步,而元甲他們更是袖子都挽起來了。
「要不是我不想一直麻煩千戶大人,說不定你全家明日就全因叛國被砍了,你……你囂張什麼?」朱德威被元修的氣勢所震懾,忍不住退後了一步。
但只退這一步,四周的人就開始窸窸窣窣地小聲議論起來,他不由老臉一熱,惱羞成怒地道︰「我告訴你,最好乖乖听老子的話,我們朱家你惹不起!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朱家默默的出來了五名壯丁,手里各自捧著一個三百斤的制子石,也就是平時軍戶用來鍛鏈身體時掇石最重的那一顆,足足有兩個臉盆那樣大。
接著就听到五聲吆喝,由那朱家老大開始,漲紅著臉將制子石扔向元修,接著是朱家老二……一直到老五,砰砰砰砰砰五顆巨石就這麼扔在了元家院子里。
「現在老子給你們機會,該準備的禮物先回去準備,否則下回就不會這麼客氣了!」朱德威得意地獰笑。
元修不說話,只又進了一步。
朱德威自然忍不住又退,那笑容也在臉上僵掉了。
就在這時,元修突然覺得自己的衣擺被人拉了拉,接著身後的麥芽走了出來。
「你們這群人真沒禮貌,跑到我們家亂扔東西!」麥芽軟綿綿罵了一句,她那嬌女敕的嗓音不禁引起朱家人一陣訕笑。
不過很快朱家人就笑不出來了,只見麥芽慢慢走到一顆制子石前,在眾人目瞪口呆之下,像拎茶壺似的輕而易舉地拎起了巨石,順手外往一扔。
砰!那巨石直接飛出院子,發出巨響,這扔的距離是朱家老大扔的十來倍遠,只這一手就讓朱家人臉都綠了。
「我好心點把你們扔的垃圾丟出去,記得自己撿回家。」麥芽說著又走向第二個制子石,如法炮制扔出去。「否則下回啊,我直接扔你們屋里!」
五個制子石都被扔了出去,一個扔得比一個遠,其中一個還掉到三十多步外的田地里,直接沒入田土之中。
「啊,失手了,田里那個記得撿回去!」麥芽拍了拍手,臉不紅氣不喘地嬌哼一聲,一點誠意也沒有地說道。
所有人都看得傻眼,議論聲全數凍結,那朱德威更是渾身發抖,指著麥芽連話都說不好。「你……你還是人嗎?怎麼可能……」
「就說你沒禮貌,還真沒禮貌,我哪里不是人?丟幾個小石頭就把你嚇成這樣,我有沒有告訴你,我還是我們這一行人里面最弱的呢!我夫君要是出手,你覺得你看得到明天的太陽嗎?」麥芽走回元修身畔,勾著他的手一副依賴的模樣。
元修性格的臉龐都開始抽搐了,他第一次感恩自己長久以來冷靜的自制力,才能不在這當下直接笑出來。
一旁的趙大娘與他相同,用了極大的自制力故作冷靜,卻是為了不讓自己驚叫出聲。
她……她的媳婦當真剽悍,居然還有這一手,怎麼她以前從來沒看出來啊?
至于其他人,除了麥家的人見怪不怪,元甲等幾個徒弟是看得雙眼放光,第一次發現原來師娘這麼生猛,只有元庚與元辛偷偷地咕噥,他們明明說過很多次師娘很強很厲害,可就沒有人要相信他們,現在證實了吧?
朱家人嚇得魂飛魄散,這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都有如此神力,還是他們之中最弱的,那元修看起來最強,他的實力就不用說了,難怪有能力角逐衛指揮使的缺。
越想越是心驚,朱家人夾著尾巴逃離了元家,在逃跑的同時,麥芽一個嬌喝,「石頭撿回去!」
于是朱家人又連忙拐彎回來撿石頭,但現在嚇得手軟腳軟,哪里抬得起來,只能兩個人抬著一個巨石倉皇離去,朱德威甚至被迫與自己的子佷下了田去挖那落進去的制子石,把臉都丟盡了。
待朱家人都走光了,麥芽才看向圍觀的群眾,一臉無辜地問道︰「大家還有什麼事嗎?」
「沒有沒有沒有……」所有人嚇得一哄而散。
待場上清空,麥家的人驀地哄堂大笑,連趙大娘听了麥母的耳語也一臉哭笑不得。
元修沒好氣地捏了捏麥芽的臉蛋。「都做娘的人了,還這麼頑皮。」
麥芽還抱著他手臂,索性蹭了上去不依地道︰「還不是他們太過分!」
元修又模了模她的頭,卻是沒有多說什麼責備的話,她愛玩就讓她玩,反正只要不鬧出人命,都由他來善後。
或許只有麥莛知道一向不愛出頭的麥芽為什麼會變得如此激進,他不由搖了搖頭,開始有些擔心自己勸告姊姊那番話,會不會造成反效果。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9-1 00:22:46
第十章 顯露本領得尊敬
正在帥帳中喝茶的封不凡,听聞方總旗報告麥芽一力降十會的過程,忍不住一口茶噴了出來。
「你說麥芽可以把三百斤的制子石單手扔到田里那麼遠?」
這等神力著實驚人,封不凡有些僥幸的回想,自己在路底村的時候,應該沒有偷偷得罪過麥芽吧?
「而且她還說自己是最弱的,把朱千戶的叔父一家都嚇跑了。」方總旗說起這段經歷,表情當真一言難盡。「所以元家的實力現在在軍屯里頗為神秘,沒什麼人敢招惹。」
封不凡聞言失笑。「這應該也算一勞永逸的方法,元修對本王尚有大用處,就讓他們維持神秘好了。至于朱豪的叔父一家行事乖張,本王也略有所聞,只那朱豪雖有些魯莽,對本王卻相當忠誠,本王不好對他叔父做得太過,不如留給元修處理,畢竟他也需要慢慢建立自己的威信。」
慢慢建立自己的威信?對王爺有大用?方總旗想到軍屯眾人對那衛指揮使職缺的猜測,不由心跳加速。
「不過元家的鄰里因此對于他們那院子的人都感到害怕,不願過多往來,元夫人對此似乎頗為苦惱。」方總旗又道,他可是鎮西王用來照顧元麥兩家所有需求的眼線,無論大小事都需要回報。
封不凡不由沉吟起來。是了,麥芽就是個愛熱鬧的人,在路底村時有她的地方就有歡笑,人人都愛與她來往,如今這軍屯的氣氛與路底村不同,對人的防心較重,初來乍到就成了眾人眼中的鬼見愁,他幾乎可以想像麥芽那受挫的臉,那愛妻如命的元修應該沒少被她因此事折騰。
「這事不難。」封不凡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說道︰「只要將元修是個高明鐵匠的消息放出去即可。」
鐵匠!方總旗眼楮一亮。「元修是鐵匠?」
「那麥家還會釀酒。」封不凡挑了挑眉,加重語氣。「祖傳的酒方,本王喝過,味道很不錯。」
「還有好酒!」方總旗差點沒跳起來。
「連你知道了都如此興奮,更不用說旁人了。」封不凡很滿意方總旗的反應,笑得更古怪了。「很快的,元家就要門庭若市了,你等著看吧。」
要知道得到一把趁手的兵器,在戰場上無異于多了幾條命;而酒在軍屯里雖不缺,但喝起來跟刷鍋水差不多,好酒可是奇缺,在大冬天里喝一口,那也是保暖的好東西。
*
數日之後,元修是鐵匠的消息一放出去,軍屯里果然就沸騰了。
首先是住隔壁的方家,也就是方總旗家,因為知道元修與王爺暗地里的關系,直接就提了禮物過去認門,這一來二去的,方總旗的夫人與麥芽很快便熟稔起來。
她也才知道麥芽雖然力大無窮,本人卻是溫柔和善,還煮得一手好菜,軍屯里同樣是每戶都有的一條豬肉,在她手上卻能煮出花來,回鍋肉、蒜泥白肉、紅燒肉、粉蒸肉……等等,甚至還能包成餃子、包子或餛飩,她吃過一頓之後簡直自我放棄,不時就來麥家蹭飯,連帶方總旗也和元家及麥家熟悉了不少。
然後附近的龍家、左家、公羊家等等也都試探性地和元家及麥家人主動說話,原以為那擁有神秘力量的一群人應當脾氣古怪,但真正相處之後才發現除了那元修較不多話,其他都相當平易近人。
他們漸漸放下戒心,開始與其分享軍屯生活的訣竅及規矩,諸如住在此地如何防風沙,哪里可以娛樂,哪家人好哪家人不好雲雲,也讓麥芽等人開始習慣了陽和衛的生活。
接著,眾人試探性的問元修能不能替他們打造趁手的武器,元修沒有拒絕,只說了待他的鼓風爐砌好,有了適合的場地便著手進行。這下來往元家與麥家的人就更多了,有問刀劍、問戟斧、問矛槍、問槊……不論是拿什麼武器來問,元修都說得頭頭是道,故而大家真的開始相信他的高明。
可這方興盛的同時,既得利益者自然就受到了影響。
胡鐵匠原是這陽和衛首屈一指的鐵匠,先前封不凡最常拿的九環寶刀,就是他所打造。當他听說屯里來了個高明的鐵匠,手藝尚不知如何,風頭卻一時無兩,遠遠蓋過他時,胡鐵匠不高興了。
陽和衛里自然不會只有一個鐵匠,但胡鐵匠手藝著實不凡,也因此造就了他獨特的地位,在軍屯里眾人都對他畢恭畢敬,雖然不能說橫著走,但也能說是眾人吹捧的對象。如今來了一個人搶過他獨領風騷的地位,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那本領,自然令胡鐵匠不服。
尤其胡鐵匠此人心胸狹窄,以前被他排擠逼迫的鐵匠不在少數,那些千戶百戶因著他手藝著實好,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得他去,所以這次胡鐵匠也不怎麼放在眼里,橫豎不識相的話弄走就好了。
胡鐵匠與朱家算是有著相同利益,他替朱豪打造上好的兵器,朱家則捧著他,樹立他在軍營里頭號匠人的地位,故而胡鐵匠自是先找了朱家詢問關于元修的情況。
朱家與元修算是新仇,當然將對方貶得極低,將元修塑造成只會說大話沒有真功夫的那類人,如此一來胡鐵匠滿意了,他信心十足的提了把自己最近打的寶刀來到元家門口,因身形肥胖,幾乎一個人就擋住了整個門口。
此時方夫人以及四周的一些鄰居正在元家和麥芽談天,元修也在和方總旗商討他想要的武器,忽然一龐然大物拔山倒樹而來,眾人本能的看過去。
那胡鐵匠很得意這種萬眾矚目的感覺,不客氣地拿起寶刀往元家的門一劈,就見被他劈中的下半截門板倒了下來,發出巨響,揚起了土黃色的灰塵。
「元修,我要向你挑戰!」胡鐵匠喝道。
元修處變不驚地反問道︰「挑戰什麼?」
「本人是陽和衛首屈一指的鐵匠,我要拿這把寶刀,挑戰你打制的寶刀!」胡鐵匠露出一臉鄙夷。「听說近來你極為受人吹捧,不過我看你根本沒有實力,否則怎麼光說不練,也沒看到你打出什麼好東西來!」
元修淡淡地道︰「因為鼓風爐還沒好。」
他要求的鼓風爐與其他鐵匠不同,能燒出更高、更均勻的熱度,也算是他們師門獨門的訣竅之一,所以從頭到尾都是他與元甲等一干小子親手砌就,不能假他人之手的結果就是拖長了時間。
「一切都是借口,不就一個爐子,能浪費多少時間?」胡鐵匠冷笑。「是你根本不行,在拖延時間吧?」
听到他對鼓風爐的評價,元修大概能想像出胡鐵匠的水準如何了,加上他方才揮刀斬門板,元修看得心里有數,基本上這等程度的刀,連元甲元乙元丙都比胡鐵匠做得好。
「總之你今天不拿出點東西,老子就認定你沒有本事,是個騙子!」胡鐵匠挺起肚子,做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方夫人看不過去,忍不住插口道︰「老胡你也忒過分了,人家爐子都還沒做好,是要他拿出什麼東西?」
「就是!你真要挑戰就公平點兒,等元師父真的打出了寶刀,再來與你相比!」龍家的媳婦也啐了一聲。
「你們都收了他好處,才會替他說話吧?」胡鐵匠不屑地吐了口唾沫。「老子也不為難他,這會兒他輸了,只要他到外頭廣場上當眾承認他不如我老胡就行。」
方總旗也听不下去了,這元修可是王爺看好的人,王爺說他有實力就絕對有,豈是胡鐵匠這等人可以質疑污蔑的?
「輸個屁!老胡你胡說八道什麼?誰又和你比了?無事生非,事情鬧到王爺那里,你能吃得了好?」
胡鐵匠可不在意,他背後有朱家,上頭有朱豪罩著,這等小事王爺說不定連風聲都不會听到。「喲喲喲,現在拿王爺壓我了?不就是沒實力所以才會抱著王爺大腿嗎?」
麥芽一直在旁听著,原本這人一刀劈了她家門板就令人火大了,現在居然捏造事實貶低元修,這她可听不下去了。
她再一次推開元修站了出來,不悅地對著朱鐵匠說道︰「你手上的寶刀拿出來我看看。」
胡鐵匠見出來的是個嬌俏小娘子,不由眼楮一亮,得意非凡地揚起了他的寶刀揮舞。「怎麼樣,是不是華麗又不凡啊——」
然而他的話都還沒能說完,只見小娘子不知從哪里抽出一把菜刀,直接往他的寶刀一劈,銀光一閃,金石交擊之聲後,寶刀慘烈地斷成了兩截,而麥芽手上的菜刀依舊完好無損,光亮如新,連個缺口都沒有。
「你手上那見鬼的寶刀,連我夫君打的菜刀都不如!」麥芽不屑地睥睨著胡鐵匠,學著他揚起菜刀揮舞。
「你……你……這不可能!」胡鐵匠當下崩潰了,他不相信自己的寶刀會一個照面就被砍斷,這可是他最得意的作品,連王爺都舍不得送啊!
元修啼笑皆非地看著這一幕,原本他想叫元甲隨便拿一把他們以前在大垛鎮鐵匠鋪子打的獵刀應付一下胡鐵匠就罷了,想不到他的妻子用了更羞辱人的辦法。
「眼見為憑,這把菜刀是我夫君隨便打給我,日常用來切肉切菜的,你做的寶刀連切肉切菜都不行,真要拿你的刀上戰場,那還不丟掉小命!」真要開嗆,麥芽也可以氣死人,她一手叉著小蠻腰,另一手持菜刀指著胡鐵匠。「現在你挑戰輸了,要不要到外頭廣場上承認你不如我夫君啊?」
胡鐵匠哪可能做出這種打臉的事,重哼一聲轉頭狼狽跑離,後頭鄰里們的嘲笑揶揄他已經顧不得了。
麥芽氣走了胡鐵匠,得意洋洋地來到了元修面前邀功。「夫君,我替你出氣了。」
她嗆人時說話聲音軟綿綿,看上去女乃凶女乃凶的,現在甚至還趾高氣揚地朝著眾人喜孜孜展示她的絕世寶刀,讓元修覺得她實在太可愛,要不是附近還有旁人,他一定會將她抓過來親幾口。
只不過……他好笑地盯了眼她手上搖來揮去的菜刀,不懂她究竟把這東西藏在哪里,居然每每都可以隨時拿出來,尤其這把菜刀已經被她用成了邪魔歪道,徹底誤入歧途了。
來到陽和衛的她當真令他改觀,小嬌妻成了小悍妻,真不知她何時開始走這種強悍路線的。
只不過胡鐵匠來鬧了這一場,倒是坐實了元修手藝高明的傳聞,可以預見接下來的元麥兩家將會如何的門庭若市了。
元修一家人剛抵達陽和衛時才剛入秋,一眨眼已到了深秋,遠遠看過去,遠山的蒼翠都成了枯黃,大樹枝干上的葉子剩得零零落落,原本由炎熱地域變成涼爽之處,麥芽還覺得心曠神怡,但天氣一冷她就知道厲害了。
元家與麥家約莫是最早燒炕的人家之一,麥芽沒帶幾件冬衣,不夠穿也就罷了,在家鄉穿的襖子也抵不過北方的寒冷,大風一來就覺得冰冷滲進了衣服之中,寒得鑽心,讓她都不太敢帶安安在外頭晃。
幸好方夫人見他們冷成這樣,召集了附近人家送些大氅到元麥兩家,這些大氅是用動物的毛皮所做,比起棉襖雖略嫌笨重,御寒擋風的效果卻好,當地人都是這麼穿的。
雖然元麥兩家收到的大氅都有些不合身,不過至少暫時解決了天寒的問題,為了感謝這些鄰里,麥家將從一到陽和衛就釀造的新酒送了幾壇出去。
原來麥父麥母一到了大同,便發現這里的百姓非常時興種包谷,不管是大片大片的包谷田,或是在麥田高粱田之間的田畦種包谷,總之每戶每家在秋冬之際,屋檐上掛著的都是一串串滿當當的干包谷。
麥父麥母花銀兩收了不少,在家試做包谷酒,先將干包谷粒碾碎去渣滓,接著上籠反覆加水翻勻蒸熟數次,放涼後加入酒麴。
北方天冷,酒發酵的時間約莫要二十日,麥家更多放了一倍時間,要是別的酒匠,或許榨出發酵好的酒醪,再沉澱兩天包谷酒即成,但麥家制酒一向講究,多了一個烤酒的步驟,在特制的蒸鍋里將酒蒸出,只取清澄的酒液,因此酒的濃度更高,喝起來也更香醇。
酒才送出去沒幾日,鄰居們又紛紛上門了,圍著麥芽吱吱喳喳說個不停,言下之意就是麥家的酒實在太好喝,但總不好意思讓別人一直送,所以大家都想上門求購。
「酒自是會賣的,只是怎麼賣法,這我不能替爹娘拿主意,可能要替你們問問。」麥芽抱著小安安,笑著安撫眾人。
方夫人聞言笑道︰「有得買就好。你不知道,我家夫君一喝到你們的酒就停不下口,要不是我阻止他,那一壇子酒一個晚上他能全喝了!」
「就是!我們家大牛也是,他說喝過你們麥家做的酒,才知道自己以前喝的那根本就是泔水啊。」
「我們家阿德那天把酒提回家,我老爺子喝了一口,不得了了,直接整壇讓阿德搬到他房里,每日在房里偷偷喝,都不讓別人踫呢!」
幾個媳婦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起自家喝酒的趣事,笑得樂不可支,最後還是方夫人小心翼翼地問道︰「麥芽啊,我們幾家都要買,我知道有些人把酒拿出去和同僚一起喝了,估計來找你買酒的人不會少,你家釀的那些酒可夠?」
懷里的小安安有些躁動,麥芽抱著她掂了掂,笑道︰「你們放心吧,酒管夠的,我見我爹娘除了做包谷酒,還有高粱酒、苦蕎酒、雜糧酒等等,最近應該都可以出缸了。」
「那就好那就好……」
幾個女眷們聊興正濃,甚至想讓麥芽帶她們去麥家看看,先將自家要的酒訂下來,免得屆時真的買不到。
此時小安安似是待得困了,居然嚷叫起來,小小的身體在麥芽身上扭啊扭的,讓她差點抱不住。
「這小安安挺有勁的。」方夫人看得有趣,忍不住模了下小安安的臉蛋,小娃兒似乎不喜,居然皺起了眉。
「瞧瞧,還會皺眉了,跟元修一個樣子啊!」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麥芽正待再說,突然身邊伸出了一雙手,將她懷里的小安安抱過。
「你要帶她們去看酒,小安安交給我吧。」驀然出現的元修說道。
軍屯里的男人們平日不是耕作就是練兵,還能留在家里的也只有元修這類匠人了,只是他一身煞氣,猛地出現還是讓幾名婦人瞬間閉上了嘴,直到他走遠了,她們才又恢復談興,語帶羨慕的說著麥芽如何嫁了這樣一個面惡心善的好丈夫。
元修抱著女兒回到房里,輕輕的將她放在炕上,說真的他抱孩子的機會不少,卻甚少與她獨處,如今仔細看著小女兒與妻子相似的清秀五官,還有扁起嘴角時小臉上那隱隱約約的梨渦,讓他為人父的虛榮心整個滿足起來。
這麼可愛的娃兒居然是他的女兒,一個小小的麥芽,舉手投足是那麼可愛那樣秀氣,他願意付出全世界的代價來保護她、嬌寵她,就像愛麥芽那般愛她。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觸她軟女敕的臉蛋,說不上來那種女敕極軟極的觸感是什麼,就像是模到了天上的雲,好似有感又似無感,但叫他再用點力試探,他卻不敢了。
小安安沒有睡著,睜著圓圓大眼,不解地盯著自己父親,似是被他擾得煩了,小小的手兒一握,便把父親的指頭握在了手心里。
元修幾乎要被她這個動作融化了,忍不住抽了抽手指,結果小手兒還是攥得緊緊的,再用點力,居然還是巍然不動,令元修不由挑了挑眉頭。
「你這小丫頭,不會和你娘一樣身懷巨力吧?」他想起了麥父麥母在麥芽出閣前對她婚配的困擾,不由也緊張了起來。
不過換個角度想想,麥芽掇個石可以嚇退朱家人,揮個菜刀可以驚走胡鐵匠,能夠這樣保護自己似乎也還不錯……
他攢起眉,認真地對小安安說道︰「接下來一段日子,爹可能會很忙很忙,你可要乖乖的,好好陪伴你娘,若你能不哭不搗蛋,長大爹打一把你娘那樣的菜刀給你。」
提到那把菜刀,元修就是一陣好笑,但隨即又轉念一想,可不是每個男人對妻子都像他對麥芽那麼好,萬一以後小安安的丈夫對她不好呢?
「不行,不知道以後你會嫁給什麼樣的人,一把菜刀不夠!」元修臉色突然沉了下來。「要五把!」
他猛地變臉,氣勢瞬間凜冽了起來,小安安感受到了父親身上的變化,小臉蛋兒一皺,居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元修慌了,手忙腳亂地將她由炕上抱了起來,卻怎麼哄也哄不好。
此時門外的麥芽推了門進來,她早在外頭听了半晌,原想讓他們父女再相處一會兒,但確定丈夫真的搞不定女兒,她只好進來。
「她這是餓了。」麥芽將孩子抱過,向元修眨了眨眼。「這你是哄不好的。」
元修恍然大悟,卻沒有離開,杵在原地看她解衣襟。
「還不出去!」麥芽橫睨了他一眼。
這男人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她已經暗示欲哺乳,他卻還站在那兒直勾勾的看,可要羞死人了!
「我要看我女兒吃飯。」元修說得理直氣壯,臉不紅氣不喘。
懷里的孩兒哭得鬧騰,麥芽也顧不得元修在旁,只得快些解開衣襟,讓小安安先吃個飽。
那白晃晃的嬌女敕玉體被擋了大半,不過元修卻大飽了一次眼福,目光都暗沉了下來。
要知道這陣子麥芽生孩子、坐月子,再加上又忙著搬家到大同府來,搬來後又諸事繁瑣,夫妻倆可是好久沒親熱了。
不過眼下有個障礙物在,他實在不好對妻子動手動腳,便暫時壓下了這等心思,轉換心情般向麥芽說道︰「麥芽,最近打鐵的爐子和地點已經整理得差不多,明日我便要開始忙碌了,家中之事只怕要勞煩你……」
麥芽微微一笑,露出來的梨渦看上去格外迷人。「夫君你放心,你不覺得我堅強多了嗎?麥莛已經勸過我了,來西北這里不同以往,你只要忙你的大事就好,家里的事交給我,絕不會拖你後腿。」
雖不知麥莛究竟和她說了什麼,讓她變得如此堅強,不過這樣的保證確實也讓元修放心了一些。
好不容易小安安吃飽了,麥芽將她立了起來拍嗝,一直到听到那聲清亮的打嗝聲,元修立刻接過手將女兒抱起,就要往外走。
「你要抱她去哪兒?」麥芽不解,「她該午睡了。」
元修深深地望著她尚未整理好的衣襟,聲音都低沉了下來。「我讓她去和娘一起歇息。」
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看到自己的胸,麥芽瞬間懂了,嬌嗔地說道︰「安安醒來沒見到我會鬧的!」
「娘會搞定。」元修不覺得這是個問題,他的問題比較重要。
「那我漲……漲著不舒服怎麼辦?」麥芽有些害羞地問。
元修正色地看向她,正經八百地說著下流的話。「我替她喝。」
麥芽粉頰當下就燒了起來,她別過臉啐了一聲。「你……這種渾話你也說得出,那可是女兒的口糧……」
「吃了她的飯,我以後補嫁妝給她。」他頓了一頓。「六把菜刀。」
說完,他大步走了出去。
屋子里的麥芽先是愣了一下,但聯想到什麼叫六把菜刀,不由嬌笑起來。
只是她這個笑並沒有持續太久,元修幾乎是飛奔而回,直接閂上了房門,往床上的麥芽撲去,用嘴堵住了她放肆的笑聲,屋子里很快便傳來令人害羞的低吟嬌喘。
這時候,天皇老子都阻擋不了他。
*
元修打鐵的地方共有四座爐子,可以讓他與八個徒弟同時開爐打鐵。由于他們合作習慣了,兼之師門有不少秘技,為了避免做出來的武器有瑕疵,甚至拒絕了封不凡派給他們有經驗的工匠打下手。
從這日之後,元修便讓元甲他們替一般的兵將新鑄兵器,自己則只負責三品以上將官的兵器,也就是大同府各衛的衛指揮使,為此還鬧出了不小的沖突。
一般兵將一直以來都有趁手的兵器,他們來尋元修也只是想改良或修補一下原來的,想不到元修看不上他們的東西,不願替他們修補也就罷了,還只讓徒弟替他們打造新的武器,這分明是瞧不起人。
他們並不知道,元修要替將官們打造一具專屬的神兵與甲冑是多麼消耗精神體力的事,也因此他並不隨便出手,像上回替陳先打的斬馬刀,還有封不凡的唐刀,完成之後他都休息了好一陣子才將狀況調整回來,這回替諸位將領出手,中間能休息時間更少,他當然無法再兼顧其他人。
品級低下的諸如百戶、總旗等,早就知道好東西輪不到他們,自不會去和元修爭辯,不過那些品級不上不下的將領,如諸位千戶,大都是有戰功在身,底下也管著千多個人,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傲氣,被元修這樣差別對待自然就怒了,聯合起來要他給個說法。
為了一勞永逸,元修尋了一天將陽和衛的五名千戶邀請至校場之上,這五名千戶分別姓陳李朱張王,使的武器是樸刀、長槍、斬馬刀、雙斧和長棍。
他們對自己的武器都很是驕傲,只是這些武器陪伴他們戰場廝殺,多多少少有些損傷,胡鐵匠雖修補過幾次,但很快就又壞了。
當他們听說新來的元修是個高明的鐵匠,便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仗著自己名頭大要元修替他們修補,但元修眼光何其高,怎麼看得起這些只比破銅爛鐵好一點的東西,便拒絕了修補,不過倒是讓元甲他們替五位千戶量身訂做新的武器。
當下陳李朱張王五人全火大了,元甲他們武器制好後,五個千戶也拒絕領收,只要元修親手做出來的東西,因此元修今日便是要讓他們親眼看看,被他們嫌棄不要的武器究竟是多好的東西。
而帥帳里的封不凡听到這個消息,也在這天趕來,恰好替他們做個見證,究竟是五名千戶無理取鬧,還是元修用爛東西敷衍他們。
校場上,幾乎所有陽和衛的兵士都到齊了,還有附近衛所諸如高山衛、天成衛、大同衛等處趕赴而來的千戶們,他們都抱著與陽和衛五名千戶一樣的想法,只是礙于他們並非來踢館,所以無法上場,只能觀戰。
場中架著一個演武台,五名千戶、元修和幾個徒弟各站一邊,封不凡則坐在中央的高台之上,若有所思地看著這一幕。
陽和衛的衛指揮使出缺已久,五名千戶競爭激烈,使出的手段已經漸漸不堪,他在元麥兩家前往大同時曾介紹陽和衛現狀,也提了一嘴五名千戶的情況,如今元修突然來了這麼一招,若能在眾人面前,成功打壓下五名千戶的傲氣,不正好符合了他想敲打一下他們的想法?
這個元修,總是能給他意外的驚喜啊……
元修向來是個不愛羅唆的人,見眾人到齊,由元甲手上取來樸刀,先掂了掂刀的分量,便走到場中央,先朝封不凡一揖,而後轉身對著五名千戶說道︰「你們自認自己手上的武器是好東西,瞧不上我徒弟們制作的兵器,認為我在敷衍你們。那麼今日我便用我徒弟制作的兵器與你們的武器交戰,即可驗證你們的說法站不站得住腳。」
武人的糾紛就用武力來解決,五名千戶都同意了這個作法,只是其中張千戶為人較為精細,便問道︰「你手上的武器確實都是你徒弟打的?」
「那是自然。」元修將樸刀扔了過去。「武器在制作的同時早刻印上了編號,絕對做不了假。這些制好的兵器隨即會紀錄在案,分配給你們。我現在這把,就是當初被你們拒收的,你們自可比對。」
張千戶看了看刀身,果然刻有編號,抿了抿唇便把刀扔回元修手上。
元修又道︰「就我一人與你們五人比試,一個一個來,只做武器上的切磋,不傷人身,只不過若切磋過程你們的武器有所損壞,本人概不負責。」
五名千戶自認手上的都是好東西,雖然有些損傷,但拿上戰場仍然以一擋百,所以都同意了元修的話,甚至他們還覺得,自己的刀若能損壞元修徒弟所制的武器,更能大大打他的臉。
元修舉起樸刀,使了一個起手勢。「拿樸刀的先來!」
陳千戶隨即跳了出來,拿起自己的樸刀朝元修劈了過去,他雖不將元修放在眼里,卻也沒有放松,令人想不到的是,元修的刀法竟出乎意料的精湛,劈砍崩斬、纏帶撩截,出手干淨俐落,刀隨身轉一氣呵成。更令人驚訝的是他的身法敏捷,配合他的刀法幾乎能稱得上人刀合一,不一會兒陳千戶就覺得壓力奇大,將要不敵。
果然元修在一次兵器交擊時,手腕一轉,刀身裹上對方的刀這麼一帶一崩,陳千戶的樸刀月兌手,飛到了半空中,鏗的一聲斷成了兩截,落在地上。
陳千戶退了一步,臉色慘白,雖然心疼自己的刀,卻也認輸認得干脆。
「我輸了。」他咬牙說道。
「你的刀在打制時用的精鋼原就沒有澆灌均勻,做出來的刀有其弱點,偏偏你時常使用,弱點更加脆弱,就算沒有我今日斷你之刀,明日在戰場上,敵軍甚至不需要用什麼寶刀,只需一把重一點的大刀,你的刀就很容易就被砍斷。」元修淡淡地道。
這番陳述若屬實,今日斷刀無疑是救了他一命,陳千戶靜立了半晌,最後心悅誠服地一揖。「陳某受教了。」
陳千戶退出了場外,整個過程封不凡看得目光灼灼,他知道元修武功不俗,卻不知道竟然好到這個程度,看來對他的評價又該修改一些。
台上元修也不浪費時間,手上樸刀交回給元甲,換了一把長槍。
「接著挑戰使長槍的。」元修前手如管,後手如鎖,雙腳沉馬,槍纏于腰,使了一個低四平招式。
這是個主攻的招式,若接下來對方采守勢不動,他可以主動扎、壓、打、砸……等等,若對方攻來,也可以瞬間拉、纏、攔、滑,因此使長槍的李千戶一出列,還沒交手就看出了元修的難纏。
然而李千戶也不是省油的燈,並沒有被元修的氣勢所震懾,一迎上去兩位便打個不可開交,你扎我攔,你勾我黏,看得場上近萬兵將都熱血沸騰起來。
不過元修欲以一打五,自然不會浪費太多體力在李千戶身上,他覷準了李千戶手上長槍槍頭的某個點,突然快狠準地用槍尖刺中那一點,李千戶的長槍槍頭與槍身瞬間分離開來,讓他欲攔元修的槍攔了個空,而元修的槍尖也在此時抵在了他喉頭上。
這一幕只停留了幾個眨眼的時間,元修收槍,向李千戶一揖,他知道若非李千戶的長槍有問題,兩人還有得打。
這下全場的人都沸騰了起來,武人都是崇拜強者,元修已經用兩種不同的武器擊敗了兩個人,當下便收獲了一大群狂熱的擁戴者,甚至有不少將士高呼著元修的名字。
封不凡看著這一幕,差點沒從椅子上站起來,刀也行,長槍也行,接下來還有斬馬刀、雙斧與長棍,元修還能給他多少驚喜?
這分明是個被鐵匠耽誤的武林高手啊!
李千戶聳了聳肩,無奈說道︰「我也輸了,但我可不承認自己槍法不如你,只是我用的槍差了點罷了。」
元修微微頷首。「你的槍使用的槍桿與槍頭根本不合,先不說你用點鋼槍頭,只要磨損就只剩里面的軟鐵,若要修補只會越修越差,槍桿最好用稠木,你用的是白蠟桿,槍身太軟,久了就容易松月兌,若是換成櫟樹桿會好些。」
說到櫟樹桿,元修忍不住想到自家小嬌妻單手折櫟樹的生猛,差一點月兌口而出︰你若想要櫟樹槍桿,我家麥芽可以幫你弄一支。
李千戶退下了,但他的目光卻有些依依不舍的望著元修手上的槍。
元修笑了笑,卻沒有把槍給他,而是還給了元甲,只不過他轉頭朝著李千戶說道︰「想要,兵器庫登記領取。」
台下眾兵將哄堂大笑,李千戶也不介意,要不是看著那把長槍還在台上,他恨不得現在馬上沖到兵器庫去登記。
接下來不用說,朱豪的斬馬刀、張千戶的雙斧,在元修的攻勢下全都慘敗,最後一個王千戶的長棍更是直接棄權。元修一一指出他們武器上的不足,也證明了就算是元甲等徒弟制出來的武器,也絕非凡品。
封不凡看得幾乎心花怒放,這個元修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到底是怎麼練的?
他忍不住在台上問出這個問題,元修也沒有瞞著掖著,相當坦然地回道︰「我是個鐵匠,打出來的武器自己也要先試過,覺得好才能給別人,所以我們每一種武器的特點都要懂,也都要會使。我們師門這一脈都是武功與打鐵手藝同時教授,我的徒弟們也一樣。」
此話一出,不僅元修成了整個陽和衛的紅人,就連元甲等人也成了眾人吹捧的對象,元修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解決了這場紛爭,也替自己和徒弟以後做事謀得了許多方便。
同時,封不凡看著垂頭喪氣的五名千戶,心忖他們日後總該會收斂一些,元修這手敲山震虎實在太過直接太過高明,他一直想做、卻又想不出好辦法的事,元修只是動動手就解決了,他如今多麼慶幸自己慧眼如炬,花了幾個月死纏慢磨請出了元修。
他請出的不僅僅是一名神匠,更是一名神將啊……
*
一場比試武器的演武,讓元修一夕間建立了他的地位,這個地位可不單單在他鐵匠的手藝上,更多的還是他驚人的武功造詣,有了那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一戰,對他頗有成見的如朱家、胡鐵匠等,也都不敢再來惹他。
另一方面,麥家初至陽和衛釀制的酒也開始陸續銷售,這些成色口味上等,價格卻平實的酒非常受軍屯內眾人歡迎,過去那刷鍋水似的酒早就沒有人要喝,就連負責刷馬的馬夫,酒葫蘆里裝的也是麥家酒。
元麥兩家在陽和衛一時風頭無兩,許多人就算沒事也會過來晃悠兩圈,兼之麥家的人都好客,趙大娘也喜歡熱鬧,即使在大冬天里,元麥兩家的正廳里也是笑聲滾滾。
冬季毋須耕種,所以每戶的男丁們都頂著寒風前去校場操練,反倒是剛替天成衛衛指揮使打制好一把長的元修歇了下來。
麥芽每每擔心他元氣大傷,向衛中的軍醫請教多次,買來許多藥材替他炖藥膳進補,如今他便懶洋洋的靠坐在炕上,喝著她做的四君子湯炖羊肉。
所謂四君子指的便是人參、白術、茯苓及甘草,此湯滋味健脾,補中益氣,炖上羊肉除了增添其美味,同時補虛勞旺精力,明明該是喝起來一股子藥味兒的湯,在麥芽的巧手下就是那麼溫醇好喝。
麥芽見他喝得好,又去盛了一碗來,放在趙大娘面前。「娘,你也喝點,這湯對女人也好的。」
趙大娘正在喂小安安吃米糊,聞言便放下了米糊,讓小安安坐到了炕上,隨即接過麥芽遞來的碗,笑道︰「好好好,你也喝點。」
麥芽伸手一點小安安,無奈說道︰「我可饞死羊肉湯了,可是我湯里還加了黃酒,現在喂著這麼個小祖宗喝女乃,可不敢亂喝,免得這小祖宗也跟著喝醉了。」
趙大娘笑了起來,遂拿起羊肉湯喝了一口,果然唇齒留香,不油不腥,那淡淡的藥味更替湯頭增添了一股濃郁的味道,難怪元修喝得都不說話了。
此時小安安坐在了炕中間,往左看女乃女乃喝著湯,往右看爹爹也喝著湯,而她娘則是低頭在搗鼓著藥材,三個大人都忽略了她的存在,令她咿咿呀呀不滿地叫了起來。
「唉呀,咱們的小祖宗不開心了。」麥芽指著自己的女兒笑,朝著她伸出雙手。「來啊,娘抱你!」
小安安可是個有個性的孩子,她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看著母親的懷抱半晌,居然別過頭,用小對著麥芽,顯然不領情。
「你這小丫頭還上天了!」麥芽氣結,這陣子喂的女乃真是喂到狗身上去了。
趙大娘看得有趣,調侃道︰「小安安不喜歡娘,喜歡女乃女乃吧?來,女乃女乃抱。」
趙大娘也放下羊肉湯,伸出雙手,想不到小安安直接不理她,很快爬到了元修的大腿邊,挨著元修的大腿直想往上爬,小手還伸長了去構元修手上的碗。
元修忍俊不禁。「看來她最喜歡爹。」
麥芽可不依,明明她和這小鬼頭相處的時間最久,憑什麼最喜歡爹?
她酸溜溜地嬌嗔道︰「她是看上你手上的羊肉湯,哪里最喜歡爹了。」
元修不語,默默放下了手上的羊肉湯,小安安隨即嗖地朝他撲了上去,被元修抱了起來,小娃兒肉墩墩的香腮就這麼磨蹭著爹爹的臉,撒嬌得元修全心投降。
「這一點都不公平!」麥芽連忙向趙大娘抗議。「娘你說是不是,小安安怎麼可以只找夫君呢!」
趙大娘不僅沒有替她伸張正義,反而打趣道︰「所以你到底是覺得小安安不公平,還是修哥兒不公平?」
這話有點曖昧,究竟麥芽說的是小安安太親爹她吃醋,還是元修只疼女兒她吃醋?
麥芽呆了一下,意會之後臉兒驀地紅了起來,「娘!連你也欺負我!」
她佯怒地湊過去元修身邊,抱過小安安,也蹭著孩兒的女敕臉,小聲地咕噥道︰「要也是我抱你,我夫君抱我才對……」
小安安這下抗議了,在她懷里萬般掙扎,麥芽無奈地松手,小娃兒又被元修抱了回去,看得她眼熱。
「晚上補償你。」元修在她耳邊低聲說道。
麥芽原本紅著的臉簡直都要燒起來,轉過去逗著女兒玩,趙大娘在一旁早已笑得抱著肚子倒在炕上。
元修看著這一幕,內心前所未有的踏實與安寧,麥芽是個很神奇的女人,不管是不是被群眾所圍繞,或是像現在只有寥寥數人,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就有笑聲與溫馨。
他帶著娘離京後,四處漂泊了數年,直到有了麥芽,他才覺得自己真正安定了下來,原來自己追尋的幸福就落在她身上。
屋內一片溫暖和樂,此時緊閉的門板突然砰砰砰地被重擊,這種敲法像尋仇似的,破壞了房里的氣氛。
麥芽皺起了眉,不過還是起身欲去開門,「敲得這麼急,是不是有什麼急事……」
元修卻不這麼認為,心急還是惡意他分辨得出來,于是伸手阻止了麥芽,將女兒塞進她懷里。「我來開門。」
他走到了門邊,才拉開門閂,門就砰的一聲被推開,冷風呼呼地灌進來,讓麥芽一個哆嗦,連忙轉身將女兒擋在懷里。
元修卻像個門神似的,並沒有讓來人進來的意思,他先回了頭,示意麥芽將女兒和趙大娘帶到房里,方才回頭朝著來人冷冷地道︰「有事?」
門外是朱豪及他麾下幾個百戶、朱家人,還有胡鐵匠等等,全都是與元修交惡的幾個,被人擋在外頭已經很惱火了,那元修還一副高傲的姿態,讓朱豪如何受得了?
要是換個人,他可能已經叫人砸屋了,但元修戰力有多強是他親身體驗過的,比試那日他差點被元修斬于台上,被他引為奇恥大辱。
如果只是技不如人也就認了,朱豪還不差這點度量,但當他放段去領新的斬馬刀時,兵器庫居然說已經沒有庫存,顯然元修不想把刀給他,故意想落他面子。
而方才朱豪正在練兵時,他旗下的好幾個百戶都說沒領到新兵器,逼得他們只能先找胡鐵匠,但胡鐵匠卻說囤里的生鐵全被元修及他的徒弟們領去,他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加上叔父一家平時沒有少說元修的壞話,于是朱豪火大了,直接來找元修理論。
一見到人,他劈頭說道︰「元修,你是什麼意思?憑什麼你們替全大同府的人做兵器,偏偏漏掉了我朱豪手下的人?」
元修面不改色地道︰「我沒有漏掉誰,該做什麼兵器,都是按照分給我們的名單制作。」
「放屁!」朱豪大罵一聲。「那為什麼我們的人去兵器庫會領不到兵器?」
元修這會兒有表情了,卻是略挑了挑眉。「你去兵器庫領不到兵器,該去問兵器庫的人,怎麼會來問我?」
「難道不是你刻意針對我,短少了我麾下將士的兵器?」朱豪幾乎肯定地道。
元修淡然地掃過了與朱豪同行的幾個人,他見胡鐵匠目光閃爍,朱家人不懷好意,幾名百戶一副看熱鬧的樣子,再看朱豪那義憤填膺的模樣,隨即明白這個性格魯直的朱豪是被人攛掇來當出頭鳥了,偏他還覺得自己有理。
他搖了搖頭,「我為何要針對你?」
「還不是你記仇當初我沒要你徒弟們做的斬馬刀。」
「當初陽和衛五位千戶都沒有領取武器,而後事實證明你們一個也打不過我,我有什麼理由獨獨針對你?」元修說得很不客氣,就差沒直言你朱豪還不值得老子針對。
朱豪雖是個莽夫,卻不蠢,自然知道自己被諷刺了,更是火冒三丈。「因為你被分到老子旗下,覺得老子沒關照你!」
「你想太多了。」元修很是無奈,這人要來找碴不先做功課的嗎?「我不是軍戶,並無所謂分到你旗下之事。」
「你不是軍戶?」朱豪怪叫起來。「那你為什麼可以住軍屯?」
元修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因為這關系到他與封不凡的協議,他不認為適合讓這個沒什麼心機的朱豪知道。
朱豪見他沉默,疑心更重。「你究竟從哪里來的?可有路引?本籍何在?」
這元修就更無法回答了,他並不想泄露自己是從路底村來的,怕會替村民們帶來麻煩;也不可能告訴朱豪他本籍在京城,萬一被人知道他是趙義的弟子,還藏在封不凡的軍屯里,那將是無窮盡的麻煩。
元修不想應付朱豪了,只能冰冷地道︰「總之我沒有針對你,你領不到兵器就去找兵器庫,你如果看我不順眼,大可以去王爺那里告發我,我元修從不怕事。」
說完,他砰的一聲將門關起,絲毫沒把朱豪放在眼里。
朱豪沒想到會被人拒之門外,氣得目眥盡裂,在冰天雪地里直跳腳,卻又無可奈何,只能朝著元家大撂狠話,也不管這樣的話說出去是不是適當,有無僭越。
「元修你等著,老子一定要將你趕出陽和衛!你囂張不了多久的!」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9-1 00:23:06
第十一章 召集軍眷送物資
朱豪離開元家後並沒有回到自家,而是直奔帥帳,到封不凡面前告狀來了。
此時封不凡正在享用四君子湯炖羊肉,這自然是麥芽透過小兵送到他這里的。
自從去了一趟路底村,他徹底被麥芽的手藝折服,現在在陽和衛里,沒辦法像以前一樣日日到元家去蹭飯,麥芽做的菜總令他懷念不已,現在有了這麼一點羊肉湯,多多少少解了他的饞。
听到外頭朱豪求見,封不凡先擦了擦嘴,將剩下半個瓦罐的羊肉湯慎重地交給了小兵,吩咐他晚上還要喝,才慢條斯理的讓人宣朱豪入帳至正廳晉見。
所謂帥帳其實也是一棟房子,而且還是陽和衛唯一兩進的磚瓦房舍,後進是封不凡生活起居之處,前進則是待客接見下屬之處,所以當封不凡徐徐來到前進的正廳時,朱豪已經等了一陣子,在見到他時徹底耗盡最後一絲耐性。
不待封不凡問話,朱豪已經單膝跪下,厲聲說道︰「王爺!末將受夠了,在這陽和衛里,有元修就沒有我!」
「他又怎麼惹你了?」封不凡將朱豪扶了起來,但他很清楚元修不是會主動惹事的人,最可能還是這個朱豪犯了渾還不自知。
朱豪余怒未消地說道︰「他身為一個匠人,就該好好的打鐵,卻使心機特別針對末將,想看末將的笑話!這陣子他們不是打出很多武器放到了兵器庫嗎?可是末將與手底下的人竟沒有一個領得到新武器,末將去找他理論,他態度高傲,還抵死不認,氣煞人也!」
封不凡暫不表態,只是反問道︰「他是怎麼說的?」
「他說缺武器就去找兵器庫,把事情推得一干二淨!」
封不凡的表情有些奇特了,「他說的沒有錯,他手上的名單是本王交給他的,他沒道理針對你,所以問題只可能出在兵器庫。」
「那為什麼只有末將和我底下的人沒有武器?要說不是他故意的,末將絕對不信。」朱豪隱隱覺得封不凡袒護元修,這表示王爺被奸人所蒙蔽,更堅持了自己的說法。
封不凡卻是清楚自己這個手下有多固執,認定的事幾百頭牛都拉不回,他只能試圖曉之以理,「元修性格冷淡,能不多事絕不多事,他來到陽和衛尚不滿三個月,而且並不負責三品以下將官的武器,他連你手下幾個百戶的名字可能都叫不全,豈有可能專挑你的人來動手?」
「王爺,那元修明明就來歷不明,你千萬別被他蒙蔽了!」朱豪又急又氣,簡直要原地跳腳。「他不是軍戶,末將問他本籍來歷,他卻再三隱瞞,這不是心理有鬼是什麼?」
「他是良民,因技藝高超被本王延攬,自然不會讓他入軍戶,至于他的來歷,是本王叫他不要說的。」封不凡神情漸漸嚴肅起來,「他前幾日替天成衛的衛指揮使打的那把長你也看到了,幾乎可說是無堅不摧,你認為這樣的能人巧匠,再加上武藝高強,萬一他的底細傳了出去,對本王是好事嗎?」
「這……」朱豪這才想到這一點,啞口無言。
封不凡要做什麼大事,朱豪很清楚,所以王爺麾下許多能人異士都是刻意隱瞞了來歷,但他並沒有想到元修也是那一類人,只以為元修是別的衛所調過來支援的,因為就連胡鐵匠也是軍戶。
可是一想到只因為這樣,自己就要被元修壓一頭,彷佛他跟隨封不凡這麼多年的情誼及戰功還抵不過一個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鐵匠,朱豪便是意氣難平。
朱豪的態度封不凡全看在眼里,他索性把話說開。「本王知道大家都認為本王是特地找元修來接任陽和衛指揮使,先前本王並沒有這個想法,只想讓他專心在鐵匠活上,但上回他一人力壓你們五名千戶,讓眾兵將歸心降服,這樣的武力及號召力,本王如今慎重地考慮要讓他擔任下一任的陽和衛指揮使。」
「但戰場上靠的可不只是個人的武藝,又不是要選武林盟主……」
「是,戰場上靠的不只是個人武藝,還有統馭兵將的能力,本王親眼所見他有這個能力,你若不信,很快你會有機會看到的。」
在鄉寧縣抵抗太原起義軍時,封不凡便見識了元修的杰出本事,只不過他不想向朱豪透露這段往事,免得朱豪聯想到元修的來處。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朱豪猶自不服氣,卻不敢再吵。
封不凡在心中長嘆,朱豪跟了他多年,他並不想放棄這名忠臣,但很多時候不是忠誠就可以,若是腦袋不夠清楚,容易被人利用,在戰場上很可能是另一個致命傷,看來朱豪需要多敲打敲打了。
「你有沒有想過與元修交惡到底有什麼好處?誰又是這件事的真正得利者?」他不把話說明,讓朱豪自己去思考,只有這樣他才能真正得到教訓。
「兵器庫的事,本王會給你個交代,你毋須再去找元修麻煩,做事前多用用腦子,別總讓人當槍使!」
朱豪醉醺醺的由白登村的小飯館出來,嘴里罵罵咧咧的,不時還拿起手上的酒瓶灌一口,最後一把將酒瓶扔在了路旁樹干上,酒瓶碎片和酒水灑了一地。
「呸!他娘的比馬尿還難喝!」
雖是比馬尿還難喝,他還是喝了個爛醉,因為現在陽和衛里最好喝的是麥家酒,但朱豪恨元修一家人恨得牙癢癢的,豈會光顧他岳家的酒,所以寧可花錢到附近的白登村喝些農家自制的素酒,也不願便宜了麥家。
今日下了場雪,不用操練,朱豪便覷著這個機會出來喝酒解悶,他先前在封不凡面前告了元修一狀,結果後來一查,竟是胡鐵匠在兵器庫動了手腳,讓朱豪的人手領不到兵器,進而懷恨元修。
他們兩強相斗,得利的自然是胡鐵匠,因為這樣一來,朱豪手下的人就不得不找胡鐵匠打新的武器,胡鐵匠也能重申自己的重要性。
雖然胡鐵匠被依軍法處置,朱豪卻梗著脖子不願向元修道歉,也因此他受到了封不凡的責難,只好在這大雪天出來喝酒買醉。偏偏他的同僚們現在都一心向著元修,沒人要陪他在凍死人的天氣里出來喝馬尿,他便氣得獨自前來。
听說一醉解千愁,可是他已經喝得路都走不穩了,怎麼還是那麼心煩呢……
朱豪搖搖晃晃的走到了一處暗巷,胃中翻騰的感覺著實不好受,驀地朝著牆角大吐特吐起來,但在他忍住喉頭月復間的不適想要站直的時候,突然從背後被人套了麻袋,他只覺眼前一暗,接著就是一陣迎頭痛打。
朱豪武功不俗,但他眼下喝得爛醉,本就失去了平時的警惕,兼而他剛嘔吐完渾身乏力,來人的力道又大得驚人,只一棍就打得他頭昏眼花,于是他只能縮得像只煮熟的蝦子般挨揍,卻是連聲求救都咬牙不叫。
這樣丟臉的事,他真沒臉叫!
*
同一時間,在陽和衛的帥帳里,封不凡正與幕僚們討論戰爭情勢及進一步的行動,他的幕僚們都是五湖四海請來的高人,各有所長,而元修與麥莛也赫然在列。
「如今各地起義軍形成混戰,南方兩廣雲貴一帶因鞭長莫及,且有蠻族干預,對京城尚不造成影響,如今以南直隸、湖廣及太原起義軍隱然有吞並其他起義軍,形成鼎立之勢。」
其中一名稱為利先生的幕僚分析著目前的大勢,他眼前一幅偌大的地形輿圖,上面插滿大大小小的旗幟,每一面旗幟便是一隊起義軍,而在說明的同時他將小的旗子拔起,易以大的旗子,到最後整個地圖上只剩下四面大旗。
「京畿與山東、湖廣與河南、南直隸再加上江浙,還有晉省的太原以西,日後該會是此四個勢力僵持。」利先生做了結論。
「目前我們被視為京畿的人馬,替朝廷對抗起義軍,我們最好的打算便是先將太原起義軍吃下,只是此舉不易,且曠日費時,同時也等于正式與朝廷反目,萬一不成,只怕我們反被雙面夾攻,同時也給與其他起義軍壯大的機會。」封不凡思忖著。「我們需要挑一個好時機。」
現場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誰也說不上來陷入這種窘境該怎麼突破,突破的時機點為何,因為一個弄不好便是全盤皆輸的局面。
突然間,一直旁听著的麥莛開口說道︰「小子有些愚見,不知各位大人可願指教?」
自從來到陽和衛,麥莛就一直跟在封不凡身邊學習,封不凡對他的優待是眾所皆知,所以幾名幕僚雖說對他的意見沒抱多大期待,卻也沒有驕傲的連听都不願听。
「說說看。」封不凡倒是很想了解,麥莛學習了這麼久,究竟有什麼成果。
麥莛見眾人不反對,便大著膽子來到輿圖邊,將大的旗子拔起,又將小旗插回去,令人驚訝的是,且完全沒有錯置,足見他的記憶力驚人。
「方才听利先生之高見,若沒有意外情況,此後大勢該是四強鼎立,小子相當認同。」他先捧了捧前輩,免得等一下提起反面論述時直接得罪人,光這一點人情世故的處理,就足夠讓那些幕僚們高看他一眼。
「不過小子以為可以換個方式想,萬一就是出現了意外呢?比如一盤散沙將要凝聚,馬上就來一只大手攪亂它,如此一而再再而三,散沙只會變得更散,由大沙堆變成小沙堆,是不是更好處理?」麥莛先指向輿圖上的太原。「以我們晉省的太原起義軍為例,其實他們也是吞並了不少小勢力,才成就如今的規模。其中除了一開始以王泠為首的太原軍,另一個次等的勢力是澤州的高大年,他們如今雖然合作,但貌合神離,只要離間了他們,要各個擊破並不困難。」
眾人都听懂了麥莛的意思,不由眼楮一亮,這小子行啊,居然點出了盲點!
因為分久必合是大勢所趨,所以他們討論的方向每每都是在如何由日後的數強鼎立之中殺出一條血路,卻忽視了若是在這些強者益強之前先由內部削弱他們,那麼未來數強鼎立的情況未必會存在,甚至可以說若是用這種方式,到最後留下來的強者,很可能有他們鎮西王的一支!
麥莛見大家都接受他的論點,便又說道︰「我們的軍隊最有利的一點,在于我們是正規軍,長年接受軍事訓練,反應速度及凝結力都強于烏合之眾的起義軍。何況我們要做攪亂散沙的那只手,並不需要大軍出征,只要派小股人馬分別出手分裂敵軍,在他們尚未反應過來之時,我們便能以速度優勢取得勝利。」
「說得好!」封不凡一拍手,他果然沒錯看這個小秀才,才跟著他幾個月的時間,就令他刮目相看。「只不過這個論點需立足于我們要熟知各路起義軍的矛盾情況,軍機的掌握需相當精準,推敲這些可能會讓諸位相當疲累。」
「我等願為王爺殫精竭慮。」諸位幕僚異口同聲說道。
此時元修突然幽幽開口,「其實也毋須一次攪亂所有的沙,取下幾個大地方,保證我們的優勢即可。」
封不凡眼中精光爆閃。「此話有理,這樣我們成功的機會又更大了!」
元修言簡意賅,但眾人都領會了。鎮西王的軍隊即使再杰出,數量畢竟有限,就算分成小股多管齊下也不可能一次拿下整個疆域,所以干脆鎖定幾個勢大且他們熟知的對手,采取麥莛的辦法,使鎮西王軍能在最短時間內取代、收攏那些人,那麼在與京畿的決戰中,鎮西王軍便是最具有優勢的一方。
「太原起義軍,我可以出手。」元修又面無表情地說道,但此話出口時,他身上的寒意顯然凜冽了幾分。
眾幕僚對視一眼,並未附和,他們不質疑元修的武功,不過對于讓一個鐵匠來領軍,心中不是沒有忐忑。
「上回在鄉寧縣逼退太原起義軍,便是元修領的軍。」封不凡見眾人遲疑,細說起當初元修硬是以個人之力將數隊人馬擰成一股繩,成功趕走太原起義軍的經過。
「……所以元修可以說相當熟悉太原起義軍,由他出手本王放心。」
反正現在已經到了與京畿翻臉的時刻,元修的來歷也毋須藏著掖著,何況眼前所有人都是封不凡信得過的,不該說的不會亂說。
幕僚們一听那漂亮的一仗原來是元修打的,便紛紛附議,接著又討論起該由哪一支起義軍下手,又該派出誰去等等細節。
此時一名小兵突然進來,向封不凡稟報道︰「王爺,陽和衛朱千戶跑出去喝酒,被人套麻袋打了,雖然都只是皮外傷,但看上去頗為……慘烈,現在躺在軍醫那里動彈不得,吵嚷著要捉捕凶手。」
利先生一向與朱豪不和,听聞此話嗤笑一聲。「套麻袋就是死無對證,還想找到凶手?」
朱豪在衛所里性格魯直,人緣並不好,一下要找到凶手還真有些難度。封不凡皺眉苦思,又覺得此事滑稽得可笑,一時之間表情倒是難解。
他本能的看向了元修,突然低聲問道︰「上回朱豪誣賴你一事,是否始終未向你致歉?」
「我不在乎。」元修淡然回道。
封不凡的表情驟然變得玩味,「你不在乎,不代表別人也不在乎……」
別人?會在意他受了委屈的還有誰?元修臉色微變。
一旁麥莛听到這里,臉上神情亦是十分精彩,突然問道︰「姊夫,那個……今日大雪,屯里的鐵匠鋪……」
「今日關閉。」元修臉色已經有點黑,幾乎確定套朱豪麻袋一事,元甲那幾個兔崽子肯定有參與。
可是麥莛的模樣卻像要哭了似的。「如果鐵匠鋪關了,怎麼我姊早先還說要去送飯給元甲他們?」
這下元修臉色不只有點黑,而是全黑,與麥莛同時看向了封不凡,當下欲言又止,訥訥說不出話來。
封不凡好像也明白了什麼,神情古怪地與他們對視許久,末了他終是受不了,居然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
「算了算了,我看朱豪那性子,被套麻袋也是活該。」封不凡揮了揮手,笑得前俯後仰,讓其他沒參與這段對話的幕僚看得目瞪口呆。「且讓他傷著也好,正好親眼看看別人是怎麼領兵作戰的,說不定有機會改改他那性子。」
他拍了拍元修的肩。「本王不想寒他的心,打他臉的事只能靠你了。」
元修無奈地看著他,難道自己還有選擇?打從他的小嬌妻連套麻袋都會了之後,朱豪那臉他也非打不可。
一場改變未來大勢的軍機會議,就在這麼古怪的情況下結束。
元修與麥莛相偕回家,待離得眾人遠了,元修方語重心長問道︰「麥莛,當初我們離開路底村時,你到底和你姊說了什麼?怎麼她現在變得如此剽悍凶猛?」
朱豪被套麻袋一案一直找不到凶手,他個人因為喝醉了,也提不出什麼有力的證據,最終只能不了了之。
不過也沒什麼時間再讓他緝凶,因為軍屯的訓練強度突然加強,不時有軍隊被派出去,每個人都忙得暈頭轉向,朱豪自己都分身乏術到快忘了那事,自然也無暇再追究。
鎮西王的軍隊在大同府,比起其他起義軍最為吃虧的一點,就是此處冬季寒風刺骨,操練時比別的地方痛苦數倍;但好處是大同府的衛府軍因此更加耐寒,若是往南去打仗,那簡直如虎添翼。
麥芽等人在大同府的第一個新年,便在一種緊張氣氛下度過,軍屯里的眾人都預感大戰的來臨,沒什麼人有興致慶祝,兼之戰前物資簡省,各家分得的米糧肉食少了,都過得緊巴巴的,也無法置辦什麼像樣的年夜飯。
唯一還算安慰人心的,是封不凡自掏腰包,在年前向麥家訂了數百壇麥家酒分發到各軍戶,讓這個年不至于慘澹到底。
年後,鎮西王的軍隊便開始點軍了,陽和衛也不例外,在一個沒有雪的日子,元修將小安安托給了趙大娘,牽著麥芽在軍屯中閑逛,由于如今戰情緊繃,反倒沒有遇到什麼人,放眼望去只有干巴巴尚未下種的田地。
他帶她到一處小高地停下,這里離鐵匠鋪不遠,卻沒有任何民居在附近,是元修意外發現之處,三面被樹林攔起,開闊的那一面遠遠正對著虎峪口,丈高的城牆躺臥在山稜上,烽火台蒼涼卻猙獰。
麥芽被這樣壯闊的景色所震撼,呆呆地看著遠方的山巒長城,突然耳邊就听到元修說道︰「麥芽,我要出征了。」
麥芽以為自己听錯了,隨即轉頭納悶地望著元修,他是個鐵匠,竟也要出征嗎?
「你可是要隨軍……維護軍備?」她猜測著。
元修卻是搖搖頭,他不想欺騙她,也不想自以為是的編理由安慰她,上次他欲離開路底村赴大同府時試過一回,差點沒被她的菜刀砍翻,所以這回他學乖了,是什麼就說什麼,他也需讓她知道這次任務的危險性,若是有個萬一,她也不至于毫無心理準備。
「我要領軍。」元修直言不諱,目光幽遠地望向遠方山頭。「我暫時接下了陽和衛指揮使,會帶領著整個衛所的兵力,去襲擊收攏太原起義軍,而後再與王爺的其他人馬會合,直指京師。」
他收回目光,定定地看著她。「此去會多久,我也不確定,很可能一去就全軍覆沒,那麼就不需花太多時間;但若成功助王爺上位,或許要花費數月甚至經年……」
上次他只是想著拋下她,她便哭得淚人兒似的,這次他也做好了麥芽會大哭大鬧的準備,想不到她只是低頭沉默了一陣子,抬起頭時卻是完全的冷靜,甚至還帶著淺淺的微笑,還有那迷人的小梨渦。
「什麼時候出發?」
「三天之後。」他面色有些凝重。
「我明白了。」她笑得極為溫柔,「這樣我反而不能期待你太早回來了。你放心,我會幫你照顧娘,照顧元甲他們,你無須擔憂家里的事,專注在前線就是,無論多久我都等你。」
元修也笑了,模了模她的臉,用手指摩挲著她的梨渦。經過了這麼多磨難,她一下子懂事了許多,他心懷社稷的時候,她的眼光也不會只放在兩個人的小家了。
她這麼說,是想證明她和他一樣能一肩扛起責任,雖然她不能上前線殺敵,但她會讓他無後顧之憂的在前線殺敵。
這會兒元修真要感謝麥莛了,他的一席話讓她變得強悍,這種強悍在現今的時局是最重要的。
麥芽享受著他的撫模,像一只撒嬌的貓兒,然而她突然想到什麼,歪著頭便問道︰「夫君老是為他人打造神兵利器,但現在你要上戰場了,你自己有武器嗎?」
至少她沒見過他替自己打造什麼兵器,于是她嗖一聲亮出了她的絕世菜刀,拿到他面前。「不然我的刀先借給相公吧?」
你菜刀到底從哪里拿出來的……元修把這個長久以來的疑惑咽下,表情頗有些哭笑不得。「我身為衛指揮使,拿把菜刀殺敵能看嗎?」
到時候敵人該不是被殺死,而是被笑死的吧?
「說的也是……」麥芽氣餒的又將菜刀收起。
這次元修很認真的看她如何收刀,只見她往背後一插,但他視線落到她身後,卻看不出什麼異狀,想來他真該跟她好好學學如何藏刀,說不定在戰場上能出奇致勝。
「你別擔心,其實我給自己的兵器早在一開始就打好了。」元修微妙地勾了勾唇。「你可記得被陳先拿走的那把斬馬刀?那把刀是我與你合作的第一把刀,其實一開始我就是按照我自己的身量及力氣去打造的,現在刀也回到我手上了。」
麥芽訝異地盯著他,但慢慢的這種訝異的目光化為了狐疑,最後恍然大悟。
「其實你早知道自己會上戰場了吧?否則怎麼會那麼早就準備好了?」
元修不語,這時候他真希望她別這麼聰明。
麥芽看他的樣子,就知道自己猜對了,更由自己的猜測又推論出了更多東西。「那個時候,你根本不知道鎮西王會看上你的刀,所以我估計你想上戰場,是不是抱著替你師父復仇的打算,想殺入京畿宰了昏庸的皇帝和那些狗官?」
這會兒元修鎮定不了了,他表情難解地道︰「你竟猜到了……」
「這會很難猜嗎?」
她白了他一眼,這一眼又嬌俏又可愛,讓元修在心里大呼受不了,要嚴肅的與她談論正事真是需要非凡的定力。
麥芽皺了皺鼻頭,笑嘻嘻地偎向他,「我夫君重情重義,多年飄泊避禍也沒有消磨心志,否則為什麼在大垛鎮時不出手替人打鐵?我才不相信什麼你做的刀用不壞會餓死的鬼話,你只是不想出名,免得報仇前就被發現吧?」
元修在心中嘆了口氣,大手一攬將麥芽收入懷中。
他一直覺得她千般萬般好,溫柔漂亮又體貼,今日一席話,更讓他發現她根本是朵解語花,平時不說不代表她傻,只是某些事她不願點明加重他的負擔,但她始終是了解他的。
突然間山風吹來,寒意讓麥芽更縮進了元修懷里,遠處山頂的雲被風兒吹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飄動,提醒著兩人時間所剩不多了。
「我們回去吧,再待下去天要黑了。」麥芽說道。
元修點了點頭,牽著她的手便要回轉,卻發現拉不動她。
他回頭,見她笑吟吟地說道︰「我要夫君背我,像你在路底村背我那樣。」
元修也想起了那些美好的回憶,眉宇之間都柔和了起來,二話不說背起自家小嬌妻,慢慢的走出了小高地。
「這里的風光和我們路底村差好多啊!沒有蒼翠的山,沒有小溪,沒有那麼多花草,也沒有沙果樹……」麥芽雖然一時間被此地的蒼茫震撼,但最愛的還是心中的家鄉。
「說到樹,夫君當時被我單手折櫟樹嚇到了吧?」她頑皮地問。
「確實嚇到了,不過之前我便有所懷疑,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輕而易舉地劈斷鐵梨木砧板,所以得知事實後心里反而安定了。」元修失笑,忍不住打趣她。「我只是沒想到你現在越來越厲害,連把人套麻袋都學會了。」
麥芽嬌軀一僵,心虛地道︰「我才沒有套麻袋,那是元甲套的……」
「嗯?」元修挑了挑眉。
「……我只負責打。」她清麗的小臉直接埋在了他背後。
元修當真哭笑不得,只得說道︰「我並沒有怪你,你們那麼做也是替我出氣,我不會生氣的。」
「但你要去作戰了,那會不會影響王爺和你之間……」麥芽欲言又止。
都打完才擔心這個是不是太晚了?
元修好笑道︰「你認為王爺會猜不到?只不過他早想給朱豪一個教訓,所以便睜只眼閉只眼了。」
「嘻嘻!」听到沒事了,麥芽嬌笑出聲,她極力的想讓自己開朗,讓自己笑,逼自己忽略那沉甸甸的心情,索性轉了個話題,「連王爺都罩著我,夫君你放心出征去吧!等你回來,我煮你最愛的紅燒肉給你吃!」
「好。」听著她愉悅的聲音,元修該要輕松的,可是他總覺得心頭哽著什麼,有些窒悶。
「我還要親手釀酒給你喝,別人深埋好酒給女兒叫女兒紅,給兒子叫狀元紅,我替夫君埋酒,就叫將軍紅!」麥芽異想天開地說道。
「好,我必回來喝你的將軍紅。」元修聲音溫柔。
「我在這里還學會了縫獸皮,我做一件狼皮大氅給你。」
「好。」
「我也和軍醫學會了幾道藥膳,到時候你瘦了,我炖人參黃耆粥給你吃。」
「好。」
她像只歡快的小鳥兒,趴在他肩上吱吱喳喳的規劃著兩人的相聚,彷佛他要出征的消息一點也沒有打擊到她。
可是元修心頭卻漸漸沉重,泛起痛楚,因為他明顯的感受到,在她的笑語之中,自己的肩頭慢慢濕了……
*
三日之後,陽和衛大軍出征,由元修領軍,直指太原。
大同府其余衛所的軍隊,則被暗中發派到了湖廣、陝西等地,執行著蠶食鯨吞的策略,封不凡因此離開了陽和衛,坐鎮大同府治。
同時麥莛也跟了去,由于他是跟在封不凡身邊,安全上多了保障,所以麥家也沒有什麼哭哭啼啼的情況發生,麥父麥母甚至對兒子抱了極大的期望,能在王爺身邊立功回來,以後有了從龍之功,加官晉爵,就連麥穗也笑嘻嘻的揮手叫哥哥快回來,記得給他帶回京城的甜點。
因此麥莛離去前很是哭笑不得,他頭一次慶幸自家人都是心大的,否則他不知道自己承不承受得起生離死別的感傷。
麥芽也沒因此閑下來,從元修走的第一天她就開始想念他了,時值春耕,平時一起嘮嗑的婦女們都下田去了,為了排遣那種令人發狂的思念,麥芽在照顧小安安之余,很認真的與軍醫學習怎麼辨別、炮制草藥,學習怎麼硝制毛皮,學習北方生活的一切,告訴自己要有耐心的等。
待她收到第一封元修寄回的家書,春耕已經結束,來到了立夏。
看完了信,她原該笑得甜蜜,但元修信中之言卻沒有讓她的心情松快多少,解了思念,卻多了煩憂。
待她出了家門,那凝重的神情讓時常到家里來串門的幾名婦女看了都覺納悶,不由問道︰「怎麼了?收到元修的信不是應該開心嗎?」
麥芽點了點頭。「是很開心,但我知道他那個人……他越是報喜不報憂,我就越覺得他在那里一定不容易。」
方夫人是過來人,當了這麼久的軍眷,也知道征戰大概是怎麼一回事,她不知道麥芽並不是軍戶,有心想教導她,便語重心長地道︰「當然不容易啦!像這樣的熱天氣行軍,便容易有腳氣,那癢痛起來可是比抽筋剝皮還難受;糧食就發個餅子肉干什麼的,那些東西我吃過,比咱們家門板還硬,更別說什麼美味了;有時在前線生了病痛,外傷的話金創藥還能治得,要是一些內里肺腑的病,你就只能求老天讓你能挨到看到軍醫。這一仗若打到冬天,那更麻煩了,他們的衣服肯定不夠保暖,靴子不防水不耐寒的,喝酒取暖偏偏不是淡得像水就是臭得像尿……」
「他們的補給不包含這些嗎?」麥芽一想到元修要受那樣的苦,心里頭就難受。
「征戰時一切從簡,發下來的東西只求餓不死、凍不壞、傷不廢,其他還能怎麼辦呢?」其實方夫人也不是不心疼方總旗,但這麼多回征戰方總旗都熬過來了,她也只能認命。
其他婦人也聊起了她們丈夫出征時自己听來的經驗,麥芽听得面色漸漸凝重,心里某種念頭慢慢浮現。
「他們的軍需從哪里來?怎麼發下?」麥芽問道。
在那些婦女听來,這就是個傻問題,其中一名百戶的妻子便笑道︰「還能怎麼著?所謂軍屯就是要自給自足,他們的軍需就是從我們這里送過去,像是再過一個多月就要收麥子,屆時收下來的麥子除了留下屯里老弱婦孺所需,其他都要送到前線去。」
麥芽听得滿頭大汗,看來自己還是對這個地方不夠熟悉啊……于是她又花了好幾天,將整個軍需供給的過程給模熟。
軍屯設置的最初想法,便是讓兵屯田以作軍餉,但除了初初開國的時候,有幾個軍屯墾荒種糧還能有結余,成為眾軍屯的表率,百余年來其余大部分的軍屯其實都是糧食不足的,這時候就要靠各衛所指揮使去調停行省的布政使,重要據點甚至可以直接向京師要糧。
如今朝政混亂,以陽和衛如此要地,竟也向京師要不到糧,這幾年沒出岔子,還得歸功于封不凡統馭的是整個大同府,可以節制民糧與軍糧,所以勉強沒讓軍屯的人吃不飽穿不暖。
可是現在戰起,軍屯的需求比以往更大,因為大同府沒有起義軍,所以米糧還算勉強供應得上,但醫藥、衣物、酒水之類的需求就差得多了,麥芽為此想破了頭,還和熟悉的軍醫商討了好一陣,便下了一個決定。
她找來軍屯里大部分的婦女,把自己的觀察直言說了出來,「……目前的實情就是,我們的男人們缺藥,缺衣服,缺鞋子,吃的軍糧難以入口,大家都習慣這種情形,覺得以前撐得過,這次自然也撐得過,但我們為什麼不能改變?我想大家都不希望自己的夫君吃不飽穿不暖,受傷生病無法即時醫治吧?」
她這番話很是令人動容,幾名婦女都露出躍躍欲試的神情。
「那我們要怎麼做?」婦女們忍不住吱吱喳喳地問了起來。
麥芽正色道︰「他們缺什麼,我們就做什麼!我問過了,夏季他們缺鞋,我們就做鞋子去;他們的軍糧不好吃,肉干像門板,沒關系,我教你們做可以長久保存的八寶肉醬;他們冬天缺冬衣,那我們就縫棉衣送去;而最重要的醫藥,我問過軍醫了,我們可以將草藥做成成藥,這樣有急需時他們可以自行對癥下藥,就算當下治不好,至少也能幫他們撐到軍醫來治……」
「你說得輕巧,可是那些布匹、肉、棉花、草藥的要從哪里來?」一名朱家的婦女忍不住潑了盆冷水。
她的語氣雖不好,卻是大實話,眾人的熱情消退了一點。
不過麥芽並未放棄,再次勸說道︰「羊毛出在羊身上,我們的男人在前線拼命,我們不能節省下來自己用的東西,做成他們需要的東西送去嗎?甚至我們也可以向民間募捐,我們大同府的百姓雖然沒有錢,但一戶出一點點肉,一點點棉花,一些些舊衣什麼的總有吧?」
麥芽細細的說起自己的規劃,這些事她早在心中醞釀了許久,既然都陪元修來到了大同府,她就要堅強起來,替大家守好大後方,做前線那些人的後盾!
在听完麥芽的規劃後,眾人都覺得可行,連朱家的家眷們都說不出什麼反對的話,甚至麥父麥母也跳出來支持麥芽,願意教大家釀酒,雖然倉促之下不會有陳酒的美味,但絕對比軍營里那些馬尿刷鍋水好喝太多!
于是在麥芽的號召下,整個陽和衛的婦女老人們全動了起來。
他們先做的是夏日用的麻鞋,那些鞋子所用的野麻,到山上隨便拔都是一大把,麥芽特地改良了傳統的麻鞋做法,保留了布鞋子的千層底,讓大家將編織出來的麻鞋面縫上去,如此做出來的麻鞋不僅堅固好穿又涼爽,在夏日行軍時穿上便不容易引起腳氣,也不會因為底太薄而刮腳,雖然說今年送去可能來不及了,但明年肯定用得上。
再來是伙食,麥芽剔除了屯里每個婦女都垢病不已的肉干,親手教她們做八寶肉醬。這樣的肉醬因為重油重鹽,可以保存很久,味道也足,軍屯里每月都會發放幾條肉,麥芽便讓大家只留下孩子吃的,其他全做成肉醬,甚至不夠的大家還湊錢到軍屯外去買,百姓一听到是勞軍用的,幾乎都是半買半送,還有直接趕來幾頭豬說要樂捐的,這一切還得歸功于封不凡在此地所受到的擁戴。
至于冬季棉衣,雖然現在仍是夏季,但因為做工繁復,等到做好再送出去到每個軍士手中,天也差不多要寒了,所以也可以開始動手做。
麥芽讓民間捐助舊衣舊棉被,大家拆棉被來填舊衣,這樣洗干淨後又是一件可以過冬的棉衣。當然軍屯里也有不少人拆了自家棉被先趕上了用,這樣的人家,麥芽就建議他們兩、三家暫時合成一家住,大家留幾條棉被一起蓋,免得前線的人穿暖了,家里的人卻凍死了。
其中最麻煩的是醫藥,麥芽與軍醫商討後,除了金創藥及止血藥得多做一些,其余如寧心袪熱治口角生瘡的天王補心丹、治風邪麻疹的玉屏風散、治心痛暈昡的生脈散、治嘔吐月復泄的參苓白術散……等等,由軍屯里做成一小份一小份的藥丸或粉包,讓將士們能方便攜帶,到時候真遇上相應的病痛就能馬上治療。
麥芽讓年紀大點的孩子們認藥材,到山上采或到外村去收,老人們則替軍醫磨藥制丹,可別看這些老人家有些年紀,他們年輕時也是軍人退下來的,手里可有勁了,又知道這些藥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後輩,做起藥的勁頭可不輸年輕人。
而麥家的工作,就是教大家用最短的時間釀酒,還有一種取巧的方式就是買來民間便宜的素酒,帶回軍屯烤酒,可以直接增添其風味及濃度。麥父麥母甚至捐出了不少自己來軍屯後做的酒水,這般慷慨解囊自然得到眾人一致的贊揚。
如今麥芽儼然成了軍屯里老弱婦孺們的領頭羊,眾人對她甚至麥家都是既感激又佩服,就算一開始對麥芽有偏見的,見她如此無私如此熱忱,也都認同了她這個人,甚至連朱家都放下了架子與她交好,也算意外的收獲。
這麼一忙就是兩個月,中間還穿插了麥子的收成,等到再一次要運送軍需過去時,已至秋日。
麥芽帶著這幾個月軍屯里忙碌的成果,總共近百箱的軍資,花了大半天的時間,用牛車、驢車、手推車等等緩緩地拉到了府治所在的大同縣。
大同縣駐紮的是大同衛,布政使司衙門便位于大同衛之中,最近正要運送軍需,衛所戒備森嚴,一看到這麼多人拉著一長條的隊伍前來,大同衛的人都警戒起來,在一舍之外就攔住了他們。
「來者何人?」一名士兵厲聲問道。
「我們是陽和衛的軍眷。」麥芽拿出了眾人的路引及身分證明。
那名士兵很快地瞄了一眼,一看那些押車的當真都是老弱婦孺,倒是不緊張了,卻是轉為納悶。
「你們來做什麼?」他問道,但語氣顯然緩和許多。
麥芽其實也緊張,不過心中的使命感壓過了那些不安的情緒,讓她尚能有條有理地說道︰「我們是來送軍需的。」
「陽和衛今年的糧收不是已經送來了?」
「這些箱子是我們屯里軍眷們的心意,我們忙了好幾個月,希望能給我們的將士幫上一點忙,並不是糧食。」麥芽打開了前面幾個箱子。「請這位軍爺查驗一下,這里是我們這幾個月募捐勞動、縮衣節食而來的。冬衣夏鞋是我們屯里的婦女做的,肉醬是我們省出自己的供給炒制而成,可以長久存放,還有這些都是成藥,可生服或沖水喝,也是我們屯里老人與孩子辛苦的成果……」
她取出一張長長的單子,「軍爺,這單子里記錄了箱子里所有的東西,請你點收一下吧。」
那名士兵原本听得目瞪口呆,但當他看到那張長長單子上面寫的東西,神情漸漸轉為難以置信的動容。
他自然知道一個衛所的物資就那麼一點,但這群老弱婦孺卻省吃儉用出那些衣物、肉,還有醫藥,只為了他們對前線將士的一點心意……
那名士兵忍不住看著前來押車的陽和衛軍眷,個個面色如土,衣著單薄,又伸手模了模箱子里的冬衣,看得出是舊衣,但棉花填得飽滿,這樣的衣服絕對能夠保暖。
這是多麼偉大、多麼無私的心意?他們寧可自己冷著餓著,也要讓前線將士吃飽穿暖,那士兵不由一陣鼻酸,簡直感動得無以復加。
為了不在眾人面前丟臉,他連忙一個轉身背對眾人,啞著聲說道︰「你們跟我來吧。」
于是那士兵領著陽和衛長長的車隊,來到了大同衛前,此時衛所是禁止外人進入的,那名士兵連忙與幾個看守的同僚說明情況,只見同僚皆是臉色大變,神情復雜地看著陽和衛的眾人,很快就有人進去報信。
不一會兒又出來了好幾個人,但這次的級別顯然高了很多,應該是千戶之類的將官。
那人激動地看著一車車的軍需,感動莫名地說道︰「你們好!你們真好!陽和衛真是好樣的!本人大同衛千戶張爽,點收陽和衛軍資一批!」
張爽按下心頭激動,依規矩查驗了所有箱子里的東西,越看箱子里的東西,越是百感交集。他心想要是前線的將士們收到了這樣的心意,只怕就算是浴血奮戰也會拼命打個勝仗,否則如何對得起這些眷屬的期待?
等東西查驗無誤,張爽便讓大同衛的士兵們收入庫房。
麥芽等人任務達成,皆是松了一口氣,這幾個月累積的疲倦像是一次涌上,但精神卻前所未有的飽滿,他們面面相覷,交換了會心的一笑,就要轉回。
「等等!」張爽喚住了他們。
已經走了一小段的麥芽等一干陽和衛軍眷又回頭,突然見到大同衛的門口不知何時列隊站滿了兵將,這群兵將面容嚴肅,動作卻是整齊劃一,以張爽為首,朝著陽和衛眾人舉起一酒觥,後方將士們作揖,待張爽喝下那杯酒,代表著將士們向陽和衛眾人行了一禮。
這是一份隆重的答謝,麥芽等人也隨之回禮,一路以來的疲累與辛苦,都在此刻化成了笑容與淚水。
麥芽想起了以前在路底村的時候,只要釀釀酒,處理家務,把一家大小喂飽,自己就心滿意足。但踏出了家鄉之後,丈夫出征,她自願扛起擔子,欲讓他無後顧之憂,在陽和衛召集大家一起做的那些事雖然讓她很累,卻累得開心,累得快活。
如今見到眾將士們對他們的感謝,麥芽終于懂了,為什麼元修明知道攪和進戰爭里對自己百害而無一利,但他仍然義無反顧去做,為的就是這份使命感,希望盡一己之力,讓更多人過得好吃得飽穿得暖,讓戰禍盡快遠離。
一直以來,榮耀只給予勇士,他們這群被人視為拖後腿的軍眷,第一次在自己的努力下得到了應受的尊重。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9-1 00:23:26
第十二章 大勢已定回故里
與太原起義軍一役,元修打了成功且漂亮的一仗。
他領軍由大同府南下,卻跳過了太原直赴澤州,擺明了要避開太原軍王泠的勢力,就是沖著澤州軍的高大年而去。
其實速戰速決就可以解決的一仗,元修卻故意拖得久,讓王泠能派兵支援澤州,讓他所領之鎮西王軍敗退,往南隱至王屋山之中,王屋山林木繁盛,峰巒疊嶂,又有大大小小的山洞曲折于深山之中,高大年的澤州軍要進山搜捕亦是不能,雙方便僵持起來。
之後元修與高大年又陸陸續續打了幾場,但都是輸多勝少,這便導致了澤州軍的聲勢越來越旺,高大年的名聲隱隱有蓋過王泠之勢。
王泠自然不滿,便要再次派軍助澤州軍,然而近來幾場戰役,鎮西王軍已有潰逃之勢,高大年惱恨王泠此時派軍分明想來坐享其成,便拒絕了太原軍的援手,氣得王泠索性將太原起義軍及其附屬各地方軍全撤離澤州,導致兩方的合作出現了分歧。
時序入深秋,山間很快變得寒冷,高大年估計元修躲不了太久,派人守住王屋山各個出口,果然某日深夜,便見元修由山的另一面偷偷退兵。
高大年守株待兔已久,哪里可能讓他逃了,同時又存著瞧不起元修的心態,並未重視,結果這一戰,元修精銳盡出,高大年大敗。
高大年惶惶然領著殘軍逃回澤州,赫然發現元修早領了另一軍偷襲高大年在澤州的大本營得手,高大年這一退兵回來,恰好讓元修里外夾攻。
高大年始終錯估元修的兵力,同時因為高大年與王泠交惡,太原軍的勢力都被排擠出了晉南,所以澤州軍相對單薄的兵力很容易被元修所拿下。
且因為太原軍退回了太原,高大年先前又刻意封鎖消息,北邊太原府的王泠竟對此毫無所知,元修打了個時間差戰術,在擊敗高大年後,隔日又閃電拿下本就依附高大年的潞州。
至于晉西南的平陽府,那原就是元修的地盤,鄉寧的徐知縣因反抗起義軍有功,當時的平陽府知府又逃了,所以他直接取而代之連升兩級成為知府,元修聯絡上他,分析現況,他一咬牙便答應元修投了鎮西王,因此在入冬之前,元修成功的拿下整個晉南。
待王泠知道這些消息,他的勢力早已被蠶食得遠遠不如元修,等元修領兵打到太原,王泠發現自己眾叛親離時,便橫刀自刎,從此整個晉省落入了鎮西王手中。
與封不凡約定好的是,入冬之前平定太原,直指京師,元修做到了,而且還是以非常小的代價提早完成。
朱豪在此戰中對元修的戰術及心計心服口服,他很有自知之明,這一仗讓他來打,沒有個一年半載不可能拿下來,可是元修這家伙花的時間還不到半年,這是多麼驚人的成果!
他服輸了,面子卻又拉不下,在晉省的這一役,元修沒有重用他,所以他身在局外反而看得清楚,認識了自己的弱點,要是他抱著不服元修的心去領兵作戰,如此上行下不效,這一仗能打贏才有鬼。
所以在大家慶祝著勝利的時候,他反倒沒有幾分戰勝的喜悅,反而顯得心事重重,看向元修的眼神都奇怪起來。
慶功宴那日,朱豪報了病號,自己拎著酒到營外的樹林去喝悶酒,然而才灌了一口,他就發現身旁多了個影子。
他轉過頭,卻是元修。
因為不知道要說什麼,索性不說了,元修這家伙八成是來看他笑話,現在人家可是王爺面前的紅人,要怎麼羞辱他就隨便吧……
想不到,元修只是淡淡地道︰「立冬之日,我軍東行直指京師,我要你領一軍。」
朱豪一口酒直接噴出來,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這麼難喝,就別喝了。」元修搶過他的酒壺扔到一邊,又拎過另一個酒壺塞進他手里。
朱豪呆呆地隨他擺布,口中猶喃喃自語,「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他瞳孔一縮,終于聚焦在元修身上,最後抓了把自己亂草般的頭發。「你別開玩笑了!我自個兒是個什麼料我知道,雖然不甘心,但我真的比不上你!」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元修回答的話,差點又讓朱豪噴出鼻血。後者陰沉沉地瞪著他,他卻似無所覺,仍兀自說道︰「但你有你的長處,在戰場上你就是個殺神,那種豁出命來殺敵的氣勢,我卻是比不過的。前段日子冷待你,是想讓你看清情勢,也怕你因仇怨我而沖動壞了軍機,不過現在你冷靜下來了,我不會因為私怨,就斷了你加官晉爵的路。」
他定定地看向朱豪。「京師一仗,我們必勝。」
也就是說,他讓朱豪領軍,是刻意留給他一份從龍之功。
朱豪一下子被這消息沖擊得太過,腦子猶昏昏沉沉,只能本能地問道︰「為什麼?」
元修自己也有一壺酒,他灌了一口,才淡然說道︰「我對高官厚祿並沒有野心,幫王爺打這場仗,一方面是想替我師父報仇,一方面我也受夠了這個亂世,我相信王爺能還這世間一個清明。
「你無顧後顧之憂可以拼命,但我背後卻有一大攤子人,他們需要我的保護,我不想日後位居廟堂高位,家中老弱婦孺卻還需提心吊膽,怕我又被派出去打仗,不知何時就戰死了,或是在朝廷官場的彎彎繞繞里埋葬了自己。」
朱豪听得出來,元修說的都是發自內心的大實話,所以反而不懷疑元修讓他領軍立功的決心了。他笑了笑,看上去有些憨厚,拿起酒灌了一口,口中胡亂的說了些什麼,掩飾他發紅的眼眶。
「你這酒,倒是比我自己買的那些馬尿好喝……」
元修忽然笑了,眼眸對著朱豪,卻不是在看他,其中含著難言的柔情。「這酒是發下來給我的俸祿,應該是麥家酒,這味道我一喝就知道,而且是新酒而非陳酒。
發糧餉的人說,每個衛指揮使都送去了,數量如此之多,我猜應該是我妻子或岳家召集咱們軍屯里的人一起搗鼓的。」
朱豪驚訝,「那不是麥家祖傳秘方……」
「我岳家雖是小戶,卻也不是那等心胸狹窄的,能替前線的將士做點事,他們必然是義不容辭,否則當初也不會隨我從和平的鄉下遠赴陽和衛了。何況釀酒一行各憑本事,就算知道秘方,也不見得釀得出好酒。」元修解釋道。
光喝酒有點無趣,元修取出兩個他方才在宴席上模來的餅子,又拿出一罐肉醬,在餅子上抹上厚厚的肉醬後,給了朱豪一塊。
「這個我喜歡。」酒只有指揮使有,肉醬倒是每個人都有的,朱豪大口咬下餅子,一臉享受地嚼著那咸香濃郁的味道。「以前發肉干,硬得能崩掉牙,行軍的時候就算餓都不太想吃,後來換成這肉醬,往餅子上一抹,比街上賣的肉夾饃都好吃,要是有火能烤一烤,那更是人間美味。」
元修笑得更開,眼中還隱隱有著得意。「這也是我妻子做的,我們還在鄉下的時候,她就常做給我吃,說是可以保存很久。應用到行軍上反倒成了美食,而且每個人都有,想來我妻子花的心力不會小。」
听他一口一句妻子,朱豪這單身漢表情有些酸,「看不出來你妻子還真多才多藝,我以為她就像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娘兒們一樣,嬌滴滴的連點風沙都受不得。」
「如果她真是那樣的人,能舉起三百斤的石塊?」元修對自己的功勞往往低調又謙虛,但提到妻子就是無上限的夸贊。「我告訴你,我們一到陽和衛落腳,她馬上就和鄰居搭上關系,探听清楚衛里最缺什麼,然後主動和軍醫去學習醫藥。以前營里發給咱們的不是只有金創藥嗎?現在又多了一些治病的丹丸還有沖水就可喝的藥散,都是和這肉醬及酒同時發下的,我猜在這件事情上必定又有我妻子的手筆。」
朱豪吃餅子的動作一頓,低頭看向自己身上的棉襖。「這麼說來,咱們身上這些舊棉襖說不定也和她有關系,因為都是同一批一起送來的。」
「我在出征之前只交代她好好看家,看起來她不僅看好了家,還讓我們的家人都替前線做出了貢獻。」元修搖了搖頭。「我當真沒想到她能做到這個地步,只是我們衛所的物資也並不充裕,要弄出這麼多東西,只怕今年那些眷屬們要吃苦了。」
被這一提醒,朱豪也才反應過來。是啊!他們多吃一口肉,家里人就少一口肉,他們多穿暖一些,家里人就多冷一分。
他沉默了半晌,突然一口將餅子吃了,又灌下一大口酒,然後低低笑了起來。「你妻子是叫麥芽吧?她很好,很不錯,我原諒她了。」
原諒?
元修若有所思地看向朱豪,朱豪也一副你應該懂的神情,兩個男人用眼神彼此試探了半晌,元修終也忍不住笑了,朝著朱豪舉起酒瓶。「干了吧!」
朱豪爽朗地一笑。「干了!」
京畿之戰,由冬天始,歷時一年半,最後由鎮西王封不凡勝出。
他搶先在所有起義軍之前佔領了京城,控制住皇帝,讓京軍為他所用,之後由元修與朱豪分別領兵,陸續戰勝了湖廣河南起義軍及南直隸與江南聯軍,終于一統中原。
如今京城由封不凡坐鎮,但皇宮里的情況卻被封鎖,眾人不得而知,而遠在大同府的陽和衛雖也听說王爺戰勝了,但始終沒有正式的捷報傳來,也沒有大軍回來的動靜,所以即使勝利,大家也忐忑不安的等著。
又是一個秋日,北方的天氣已經有些寒意了,麥芽看天色已晚,便向趙大娘說道︰「娘,該就寢了,你看安安都睡得快掉下炕了。」
趙大娘收回望著窗外的目光,看向了炕上睡得歪七扭八的孫女,笑道︰「這娃兒現在皮實得很,整天拈雞斗狗的,要是修哥兒回來看到小閨女成了這副德行,不知道他臉上的表情會不會多點變化?」
「就算有,那也是笑得多,他才舍不得凶他閨女。」麥芽用被子包起小安安,然後一把抱了起來。「娘,去睡吧,大軍都還沒回,元修不會在這時候回來的,不然我讓安安今晚陪你睡吧?」
趙大娘也知道情況,可是心里就是忍不住想等,自己一個人入睡總是怵得慌,可為了不讓媳婦兒擔心,她還是點了點頭,拎起油燈讓麥芽將孩子抱到她房里,便各自回房睡去了。
半夜突然刮起了大風,把院子里的女貞樹吹得沙沙作響,今夜不知為什麼,麥芽翻來覆去總是睡不安穩,似乎有什麼事就要發生。她側身背對著門,抬頭看著窗外天空一輪皎潔的明月,很快就要中秋了,今年不知道有沒有全家團聚的可能?
才這般想著,她突然覺得房里似乎進了人,全身汗毛忍不住豎了起來,一手不知從哪里模出了菜刀,屏息等待著。
她感覺到那人慢慢朝她走近,正當她要翻身反擊時,那人突然說話了。
「麥芽,我回來了。」
麥芽猛地坐起,以為自己听錯了,急忙轉身一看,果然元修正風塵僕僕地站在炕邊,外頭的月光照在他臉上,化為一股溫柔。
「夫君!」麥芽眼眶瞬間紅了,展開雙手就要撲向他。
但元修退了一步,急急說道︰「等等,刀先收起來。」
麥芽動作一頓,看向了手上的菜刀,這才尷尬地抖手將刀放到一旁,然後直撲向丈夫懷里。
「你怎麼才回來?我和娘都等了你好久,安安都會叫爹爹了。」
「我知道,我也想你們。」而且想得心都痛了,好幾個夜晚,思念都壓著他幾乎無法呼吸。「京城的事差不多告一段落了,我等不及大軍開拔,就自個兒先騎馬回來了。」
麥芽感動得說不出話,也不介意他滿臉的胡碴,抱著他的臉就是一陣狂親。
元修有好久沒踫她了,她這般主動,無疑是點燃了他身上的火,他也不客氣地回抱了她,七手八腳的想剝她的衣服,在她身上發泄自己這麼久的思念。
很快,兩人滾上了炕,激烈的糾纏在一起,元修精力旺盛,自然是銳不可擋,麥芽思念成災,哪里忍得住對他的渴望,偌大的炕床似乎都快不夠讓他們翻滾,月光灑落在的肌膚上,讓彼此都能看清楚對方的表情,他們滿足了彼此一次又一次,直至筋疲力竭,連手指都快舉不起來。
即使如此,元修仍是不想放開麥芽,麥芽則是趴在他胸前,小心翼翼地模著他身上一條以前沒有的傷疤。
「這是怎麼了?」她輕聲問,淚水盈盈,心疼地吻了那記傷痕一下。
元修輕輕抹去她滾落的淚水。「都過去了,這傷還是多虧了你們送去的藥,才沒有惡化。」
「你知道?」麥芽忘了哭,微微抬起頭,眨了眨濕漉漉的大眼看他。
他的小嬌妻,怎麼會這麼可愛!
元修心一軟,又親了她一口。「送來的補給太多你的痕跡了,我一開始就猜到是你的心血。後來大事底定後,我問了王爺……不,現在應該是聖上了,他說那些東西確實是你帶著軍眷們搗鼓出來的,因為是咱們陽和衛省吃儉用出來的物資,所以也先緊著我們陽和衛的將士們用。」
「所以你也有吃到我做的肉醬,穿到我做的衣服?」麥芽大眼亮晶晶的,笑得極甜。
元修大手摩挲著她因笑容而露出來的梨渦,輕笑道︰「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做的,但我確實都用到了。可別說,你那肉醬在軍營里大受歡迎,連聖上都東討西要的拿了好幾罐。後來麥莛被他拿得怕了,自己偷藏了一罐在床底下。」
這種軍中的趣事讓麥芽笑得不行,但因為夜深了,她不敢太大聲,只能忍得肚疼。
「還有你讓大伙兒包的藥材也起了大用,有次我們分軍襲擊敵軍,駐紮的地方飲水不潔,但軍醫遠在百里之外,幸好有你那些止瀉的藥包,否則我們就要拉著肚子打仗了。」元修想到那場戰役,還心有余悸。
麥芽又笑了起來。「其實我也是想平常生病都還要煎藥,花費許多時間,但兵貴神速,哪里有空慢慢煎藥,才和軍醫討論出速成的法子,讓大家一起動手做……能夠奏效真是太好了!」
元修听著她是如何組織起軍屯里的軍眷們,如何分配工作,合理的運用每一分人力,又是如何以身作則,說服大家省吃儉用,也說服民間慷慨樂捐,最後,他不得不佩服她一個外地人居然能讓本地人如此信服她,只能說她身上有種吸引人的特質,不知不覺使人想與她親近,听她的話。
「這次你的強悍終于用對地方了。」心情放松了,元修也終于有心情調笑她,「不是只會套麻袋打人了!」
說到套麻袋麥芽就心虛,只能干笑著,她人生中也不過做了那麼一次壞事,居然就被他記了那麼久。
不過說真的,她可沒後悔。
元修哪里不懂她的心情,沒好氣地說道︰「其實朱千戶也不是你想得那麼壞,他早就知道是你帶人揍他,但他始終沒說出來,後來他也用了你們送去的東西,相當感慨,所以也不再怪你了。」
「你們和解了?」
「和解了。」
「那以後還打仗嗎?」
「不打了。」元修慢慢收起笑容,說起京中發生的事。「前朝那個腐敗的皇帝被一刀砍了,而害死我師父的宦官我也親手了結了。如今大事底定,新皇即將登基,麥莛很受聖上器重,不過他是個有志氣的,拒絕了直接授官,而是要從鄉試考起,他有信心憑實力拿狀元。」
麥芽笑道︰「我們家人天生都少根筋,大弟從小就是我們家最聰明的,否則也不會十四歲就考取秀才,他會有這種自信,我不意外。」
「聖上也問我想要什麼官位,我拒絕了。」元修定定地望著她。「你不會怪我沒讓你當成官夫人吧?」
這回麥芽沒笑了,反而扁著嘴兒捏住他的臉。「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歡那樣拘束的生活,我也不想你當了官一天到晚和人勾心斗角,打躬作揖,娘就更不用說了,她不只一次表示她討厭住在京師,所以你拒絕了,我們高興都來不及,哪里會怪你?」
元修伸手壓下她的頭,再次吻住她,這次的吻不若先前激烈,而是柔柔的、輕輕的,像花瓣輕撫,像羽毛飄落。
每每他覺得自己愛她,她總能讓他更愛她。
「等大軍回來,我帶你回鄉。」他承諾著。
「好。」麥芽貼著他胸膛,「我們回鄉!」
*
一個月之後,陽和衛大軍回歸,元修早就卸下了衛指揮使一職,朱豪是新的衛指揮使,又有從龍之功,以後說不定還能升任大同府的總兵,但如此驕傲的人見到元修卻是畢恭畢敬,讓軍屯不知情的眾人都很是驚奇。
不過一起出征的男人們卻對此情形見怪不怪,要知道元修對朱豪以德報怨,還在重要的京畿之戰拉拔了他一把,最後把功勞都給了朱豪,這樣的恩情再怎麼恭敬都不為過。
在元修領著元麥兩家離開陽和衛之時,朱豪甚至停了當天的所有活動,讓全軍屯的人一起來送他們。
男人都舍不得元修,但其余老弱婦孺卻是都舍不得麥芽,一行人在衛所外依依不舍了老半天,又哭又笑,一直到再拖下去會讓元修等人趕不上下個宿頭,彼此才不得不道別。
臨行前,元修不知從馬車里取出了什麼,對著朱豪拋了過去,「老朱,接著!」
朱豪莫名其妙的一接,卻發現是一把斬馬刀,刀身亮晃晃的,沒有一點花紋及痕跡,這正是元修親手制出的兵器才有的特征。
他驚訝地望向元修,後者只是笑了笑,目光望向北面韃子的方向,說了一句,「靠你守好大門了。」
大同府在疆域之北,隔著長城外就是韃子的土地,豈不就是國家大門?朱豪若能成功當上總兵,坐鎮大同府,為防止韃子南下,自然要守好大門。
這樣慎重的期待,朱豪當然明白,也揚了揚斬馬刀,重重地點了頭。
幾年前元修被延攬至當時仍是鎮西王的封不凡麾下,只有衛指揮使以上的人才能拿到他親手制作的兵器,如今朱豪雖也到了這個地位,元修卻已經不再打鐵,朱豪心中不是沒有遺憾。
可是為了他,元修又一次開爐,這對朱豪來說是多麼重的情誼,他雖然沒有把感激掛在嘴上,但心里卻是會記一輩子。
元麥兩家人離開了,花了半天時間到了大同縣,又受到當地衛指揮使熱情的招待,過了一夜之後,眾人再次啟程,沿著桑干河南下,看著水清河暢,鳥飛綠岸,心頭很是開闊。
由于他們不趕時間,一路游覽風光,甚至在桑干河畔的一處城鎮待了兩天,這處城鎮水道縱橫,屋宇精致,居然還有幾許江南水鄉的風情。
過了馬邑,經過陽方堡,便是太原府的地界,眾人又在巍峨的寧武關城停留了幾日,感嘆牆高城深,又繼續南下,經忻州至太原。
太原元修已經來了數次,真要說起來,這地界還是他收復的,所以無論是地方官員或較有頭有臉的人物,見到他都是客氣有加,元修也特地停了幾天,帶領家人嘗遍諸如蓨面栲栳栳、蕎面灌腸、老豆腐……等道地口味,麥母和趙大娘還興致勃勃的堅持要帶幾壇老陳醋回去,元修才帶大家告別了太原,走上返家之路。
經過汾州便是平陽府,因之元修如今身分不同,徐知府熱情款待,在臨汾也停了幾日,終于在兩個多月後,元修等人才搶在過年前回到了家鄉。
原本離開陽和衛時只有三輛馬車,現在卻硬生生成了五輛,這樣的車隊一進路底村,自然引起了村民的注意,當眾人發現車里竟然是離開許久的元家與麥家人時,整個村子都騷動起來,大伙兒顧不得外頭天冷,紛紛包著厚襖氅子就沖出來迎接他們。
「唉呀!元修你們終于回來啦!你不知道,自從你們鎮子上的鐵匠鋪關了之後,家里鍋子破了都沒法兒補啊!」
「就是就是,我家鐵鍬都快不能下地了……」
「老麥啊,你們一家回來,我這心里就暢快了!你們不在,這十里八鄉的酒我都喝不慣啊!」
「我們都等著麥家酒坊趕快再開門呢,可別讓我們失望了……」
村民的熱情迎接,讓元麥兩家的人也很是高興,連一向溫婉少話的趙大娘都加入了大伙兒絮絮叨叨訴衷情的行列,諸如什麼林村長過世了,現任村長是他兒子,還有王美秀已經嫁到縣里的表哥家,還生了對雙胞胎兒子……眾人七嘴八舌的說起村中近況,也反過來詢問起兩家這幾年究竟跑哪里去了?
反正天下大定,也沒什麼不好說的,他們便將元修隨當時的鎮西王到大同府去的緣由說了,同時也說到如今的聖上便是曾在村里住過幾個月的封不凡。
這下子路底村的人都瘋狂了,新的林村長直接就想開村祠祭天,把從封不凡到元修這些「杰出村民」的豐功偉業紀錄在村志上。
不過此事被元修暫時按下,他們才剛回來,東西都還沒卸下,房子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麼損傷要修整,所以不管什麼事都等明日再提。
村民見他們的確面帶疲色,也自告奮勇要幫忙,于是一大群人一下子分成了兩撥,一撥人去幫元家整理房子,另一撥人幫麥家。
幸而兩家都是堅固的青磚房,倒沒有什麼損害,只有屋頂有些瓦片要換,以及屋內的清潔工作,在村人通力合作下,才一個多時辰的時間,屋子里外已經打掃干淨,所有箱籠也搬到了屋內,只待兩家人自己歸整。
「謝謝大家了!這麼久不見,明日我們便在前面的廣場設宴,和大家一起好好團聚一番,我們兩家的長輩說了,今天來幫忙的可是一個也不許少啊!」麥芽笑著送客。
她一向親和力強,村子里的老老少少都喜歡她,由她來代表兩家說話,眾人自是歡喜的應了,要是換成面癱的元修來邀請,只怕村民會先打個冷顫,開始自我懷疑明天真的要來吃宴,更別說答應得這麼干脆。
眾人尚未散去,又有幾輛馬車進了村,而且顯然比元修他們雇的那幾輛要華麗許多,直直的朝著元家而來,讓原想離開的村民們又不走了,全留下來看熱鬧。
果然,馬車在元家門口停下,接著一名中年男子下了車,衣著鮮麗,膚白無須,一開口便是尖細的嗓子,穿透力十足的對著元家大門嚷道︰「聖旨到!元修等人接旨——」
屋內的元修等人一听,倒是沒有幾分詫異,反而苦笑了起來。
其實想也知道,元修離開陽和衛,那是空手來空手去,灑瀟的走了,但他立了這樣不世之功,又推辭了官職,封不凡豈可能就讓他這樣離開?再怎麼樣必要的封賞還是要給的,而且元修還不能不收,否則難道要讓聖上一直欠著他這個人情嗎?
雖然不管封不凡賞了什麼,約莫也抵不過元修一家人幫助他的一切就是了。
于是元修領著母親妻女,在門口擺下香案,恭恭敬敬地接旨。
宣旨太監早知道元修在聖上心中地位不凡,所以也不敢托大,見一切備齊,便也不浪費時間,直接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山西平陽府鄉寧縣元修,驍勇善戰,善撫兵士,橫掃千軍,未嘗敗績,于太原一役力殲逆反王泠、高大年,又于京畿護駕,扶植正統,實為邦家之光。今封元修為魏國公,年俸五千石,賜丹書鐵券,並賞黃金千兩,五彩綢緞十匹,玉堂春瓶一對……」
他劈里啪啦的念了一大串,把一旁跟著跪下的村民們驚得頭昏腦脹,想的不是元修當國公爺了,就是元修發財了。
然而大家的臆想還沒到盡頭,新一波的沖擊又來了。
太監念完了給元修的聖旨,親手頒給了他,然後又拿出了另一份聖旨,展開閱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山西平陽府鄉寧趙氏,賢良淑慧,教子劬勞,施衿結褵,具母儀之德。今封趙氏為一品夫人,欽此謝恩。」
語畢,他將玉軸誥命文書賜給猶在雲里霧里的趙大娘,還是麥芽拉著她行禮才沒失了禮數。
村民們原想應該就這樣了吧,想不到太監竟取出了第三份聖旨,饒是村民們已經受了兩次刺激,再看到一次還是驚嚇得不行。
太監慢悠悠地念道︰「……山西平陽府鄉寧麥氏,蕙質蘭心,穎悟絕倫,慧心巧思,于陽和衛率眾勤敏勞作,籌措軍資有功,今封麥氏為清平縣主,享宗室俸祿六百石,賞金雀瓖紅寶頭面一對,玉如意一只……」
居然連麥芽都有了冊封,方才趙大娘得誥命時,她還能理智的帶趙大娘行禮謝恩,但換到自己時,她終于明白被天上掉下來的錢袋子砸中是什麼感覺,整個人暈乎乎的,這回還是元修帶著她謝恩,才沒有出大糗。
之後太監又抬出了一塊御書「爐火純青」的匾額給元修,以贊揚他及趙義一脈的打鐵功夫出類拔萃,如此賞賜才算結束。
村民不由圍著匾額議論紛紛起來,羨慕欣賞之余更與有榮焉。
元修一家三口倒是顧不得他們,直將宣旨太監送出了門口,臨上馬車前,麥芽知機的奉上了厚厚的程儀,太監笑咪咪地收了,見四周無旁人,才又慢吞吞地說道︰「其實聖上還有一道口諭。」
元修都封到了國公,還能有比這個更嚇人的嗎?他們恭敬的請宣旨太監宣讀聖諭。
但見那太監仍然笑容滿面,還拍了拍元修的肩,卻不像方才宣旨時那麼嚴肅,反倒像極了封不凡親自和元修說話時的樣子——
「元修你可別以為不領官就沒事了,至少要讓朕封個爵位,以後傳給小安安的弟弟!還有如果朕的將領需要什麼護國兵器時,你這魏國公還得出山,千萬別給朕又縮了!」
元修听得哭笑不得,趙大娘抿了抿唇還頂得住,麥芽直接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口諭果然很有封不凡的味道啊!
殊不知那太監看了麥芽一眼,表情相當奇特。「清平縣主莫笑,聖上也交代了給你的口諭。」
麥芽愣愣地指著自己。「我也有?」
這回太監不像和元修說話時那般隨意,而是雙手背在背後,微微揚起了下巴,學著封不凡那有些傲氣的模樣說道︰「麥芽,你這清平縣主可不能光領錢不做事,以後要常叫人送來你親手做的沙果糕、紅棗糕、綠豆黃等糕點,紅燒肉、過油肉、烤山羊、拔絲葫蘆的什麼都可以,有新的菜色也別忘了朕的一份,還有最重要的,每季都要送來你做的八寶肉醬一缸,少那一味,朕都覺得用膳乏味得很!」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24-9-1 00:23:48
尾聲 坑得紈褲心驚驚
鄉寧縣有一家鐵匠鋪遠近馳名,就位于轄內的大垛鎮,鑄出來的鐵鍋堅固得可以拿去擋大刀,打出來的菜刀可以拿去砍樹。
他們什麼鐵器都做,就是不做武器,不只有鄰縣的人特地過來打造鐵器,就連過往商旅也有不少在這里訂貨,然後將鐵匠鋪出來的東西帶到別省轉手販賣,漸漸的,大垛鎮鐵匠鋪開始在外省也有了名氣。
河南府有名豪富名叫李文通,爺爺是工部員外郎,母族的舅舅也在山西的澤州任同知,這樣的背景在京城以外算是極為顯赫的了。
這個李文通平時便是個囂張跋扈的家伙,仗著靠山硬家里有錢,在地方作威作福,平時除了狎妓玩樂,最大的興趣就是收集各種神兵利器。
有一回他意外見到自家奴僕用的柴刀很是不凡,刀身明亮剔透不說,劈柴毫不費力,劈出來的柴薪直挺挺,邊緣連點木屑都沒起。
他好奇地要過柴刀來看,頭發不小心掃過,居然就被切斷了一截,他不僅不生氣,反而驚喜萬分,讓下人取來他珍藏已久的寶刀,然後兩刀互砍——
他的寶刀悲慘地斷成兩截,而那把柴刀絲毫無損。
李文通整個人都興奮起來,連忙向奴僕打听柴刀的來歷,心忖能將柴刀都打得這般好的人,要是花錢請他打一把寶刀,豈非絕世兵器?
奴僕其實也是見這把柴刀漂亮,和一個貨郎買的,李文通難得有耐心,等了半個月那貨郎又來,特地將其請進府細細詢問,終于得到那把柴刀是他在鄉寧縣大垛鎮一家鐵匠鋪進的貨,他還說那家鐵匠鋪的貨可不好買,排隊時間長不說,要天時地利人和才能剛好得到那麼一兩把刀、一兩個鍋子。
不過這些在李文通听來全都不是問題,他若是前去求刀,只要把爺爺舅舅的名號扔出去,諒對方也不敢不買單,說不定連寶刀的價格都能砍得極低。
抱著這種心態,沒幾日李文通便由家里出發,花了半個月的時間抵達了鄉寧縣,在縣里過了一夜後,隔天他特地穿上綢緞長袍,腰間還別了塊玉佩,整個人看上去富貴逼人,這也是他特地想營造出的效果。
來到了大垛鎮的鐵匠鋪,外觀看上去除了大一點,倒是平平無奇,也沒有什麼人來人往的榮景,李文通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地方,不過既然來了就沒有空手而歸的道理,他索性擺足了派頭,帶著十余個護院大搖大擺的進了鐵匠鋪。
這麼大的陣仗,鐵匠鋪里的人自然一下就听到了,元修今日借鐵匠鋪的後院宴客,所以鋪子關門一日,明明休息的牌子都掛上去了,怎麼還有不識相的人闖進來?
今日這一宴,邀請的都是許久不見的好友,為了讓他們清清淨淨、暢所欲言的吃飯,元甲他們全被趕到了路底村,麥芽還特地來此親自下廚,就這樣還被擾了清淨,元修等人自然有些不悅。
麥芽不想破壞氣氛,在放下一道菜後便說道︰「我去看看。」
元修還來不及阻止,她已經迎到前面鋪子去。
李文通在鋪子里等了老半天,好不容易看到人影出來,還沒看清楚就先聲奪人地罵道︰「什麼鋪子的東家如此囂張,還勞煩老爺我在這里等了這麼久,該當何罪……」
然而當他看清了出來的人竟是一嬌俏的小娘子,皮膚白得像瓷,笑容甜得像蜜,他的態度一下子變了,表情也不懷好意起來。「小娘子,你可讓老爺一陣好等啊!」
這等調戲之言,麥芽還不至于听不懂,但她懶得計較,只是收起了笑容,冷冷淡淡地道︰「鋪子今日不營業,貴客改日請早。」
通常听到這麼說,就是變相的趕人了,不過李文通豈可能就此放棄,他可是大老遠跑來的。
「小娘子說了可算?老爺我砸大錢,誰敢不做我生意?我告訴你,老爺我可不是一般百姓,我看小娘子你如此不懂事,不如讓老爺我教教,你以後就知道見到老爺我該是什麼態度……」
說著說著,他便伸手要去拉麥芽,麥芽眼兒一眯,手已經模到後腰,準備取出她的菜刀,然而李文通的咸豬手還沒能離麥芽一臂之遠,就被一只大手緊緊握住。
出來听到李文通滿嘴胡話的元修,此刻臉都黑了。「你沒听到我妻子說,今日鋪子不營業嗎?」
「老爺不管你營不營業,我問你,這把刀可是你打的?」見到正主兒出來,李文通雖可惜沒模到那清麗小娘子,不過美女易得,神兵利器難求,他還是先說正事,拿出了柴刀讓元修看個清楚。
元修見到了鐵匠鋪的標記,冷冷地說道︰「是本店賣出,但不是我打的。」
「那是誰打的?」李文通忙問。
「店里的某一個學徒。」其實元修看得出來是元甲,不過他懶得說明。
「學徒?所以你是師父?那你的手藝總該是這家店里最好的吧?」李文通不由興奮起來,直接說道︰「我要你幫我打一把佩刀,最好是無堅不摧,削鐵無聲的寶刀!價格不是問題,只要你打得出來。」
「沒有。」元修直接拒絕他。「本店不制作武器。」
「你敢不做?」李文通哪里被人拒絕過,隨即來了火氣。「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誰?你去河南府打听看看,說到我李文通沒有人不退避三舍,連你們鄉寧知縣見到我都得恭恭敬敬的……」
元修不耐地打斷他。「你既然連知縣都熟識,那就讓他來跟你說。」說完也懶得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拉著麥芽就往內間走。
李文通氣得跳腳,直接讓護院砸店,沖入內院搜人,想不到不一會兒護院就被人打飛出來,像條死狗似的癱在李文通身前,嚇了他一大跳。
「誰天大的狗膽,敢打我李文通的人?」
隨之而出的是幾名衙役,而最後出來的便是新上任的劉知縣。
這劉知縣為官正直清廉,官名比起過去的徐知縣也是不遑多讓,當然,他會被分發至此處與封不凡特別關照鄉寧縣有關。
他早就知道大垛鐵的鐵匠鋪東家來歷不凡,牆上的匾額還是御賜墨寶,今日他听說有幾名京城來的貴人來到鐵匠鋪,便急忙由縣衙趕了過來,果然元修接待的幾名貴客身分都讓他心驚膽跳。
元夫人好意留了他用膳,他便腆著臉與幾位貴人共桌,想不到才剛開動沒多久就遇到有人來鋪子鬧。這個叫李什麼通的不管背後靠山是誰,眼瞎到沒見到牆上的御賜墨寶,今日也該他倒楣了。
「不管這家伙是誰,都給本官拿下!」劉知縣喝道。
衙役很快將李文通架了起來。
李文通氣急敗壞地嚷道︰「你這狗官知不知道我爺爺是吏部員外郎?我一句話就能讓你掉烏紗帽……」
像李文通這種在家鄉耀武揚威,一出門就忘了自己是誰的紈褲子弟,劉知縣看得多了,不由好氣又好笑地道︰「你爺爺是吏部員外郎又如何?你曉不曉得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來鬧事之前都不會先探探門路嗎?」
見李文通猶不知好歹,知道這家伙必然完蛋,劉知縣便好心讓他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他先指了指正廳的門牆。「你看到那塊匾額沒有?給本官仔細看清楚了!」
李文通余怒未消地看向了牆面上那塊寫著「爐火純青」的匾額,本以為就是塊匾有什麼了不起,但當他看清楚了落款的名字,還有下頭蓋的斗大璽印時,整顆心不由涼了一半。
「御……御賜的?」
「對,御賜的。」
「就……就算是御賜的,聖上總不會一直盯著這個小地方……」李文通抱著僥幸的心態,仍不想服軟。
劉知縣同情地望著他,「你可知今日鐵鋪元東家設宴,邀請的人有哪些?除了本官,還有前任平陽府知府,如今山西布政使司的徐布政使。」
山西布政使……那不就是他舅舅上官的上官的上官?李文通听得冷汗都冒出來,剛剛他的護院可是有打進內院鬧事,听那動靜,客人不可能只有劉知縣與徐布政使,況且劉知縣似乎仍有未竟之語。
他不由縮著脖子問道︰「還、還有誰?」
「還有元修的妻弟,也就是你剛才調戲那名小娘子的親弟弟,現任翰林院侍讀學士麥莛,每日陪皇上讀書的御前紅人,他與徐布政使一同回鄉探親。」劉知縣火上加油地道︰「恰好遇上你這出大戲,還真巧呢!」
御、御前紅人?李文通簡直都快哭出來。「沒……沒有了吧?」
「還有一人,便是回京述職,特地繞過來探望好友的大同總兵朱豪,方才你的護衛不是飛出來?就是他扔的。」劉知縣不知是好意還是壞心地告知。
李文通軟腳了,要不是有人架著,能直接倒在地上。這幾個人除了劉知縣,隨便拉出一個都能碾壓他爺爺與舅舅,他到底是惹上了什麼人?
「你一定很好奇自己到底惹了誰吧?」劉知縣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事,今日借元修的人脈震懾紈褲,他著實也威風了一回。「這鐵鋪的東家元修,當年是助聖上打天下的大將軍,如今封了魏國公,只是他未領官職,隱居在鄉間。還有你調戲的小娘子麥芽,她是聖上親封的清平縣主,在開國之役中也是有功的,她做的食物連聖上都喜歡吃,還要不時送進京里去。我只能說你這回闖的禍不小,想要安然無事是不可能的,既然你爺爺是吏部員外郎,就看他能幫你到什麼程度了。」
于是劉知縣直接讓人將嚇得屁滾尿流的李文通及其黨羽拖走,讓衙役清理了店鋪,自己則回到後院告罪。
其實後院幾人根本對李文通這等小打小鬧不以為意,反倒還覺得是樁趣事。
「我說元修,你堂堂魏國公沒事躲在這鄉下開鐵匠鋪子,到底坑了多少人啊你?」朱豪笑著問道。
元修笑而不答,反而是徐布政使湊了個趣,替他回道︰「朱總兵這便問到我的職權範圍了。想來找元修打造神兵利器的,態度好些的就請他回去,態度不好的像今日的李文通,就當盜賊處理,如今押解到我面前的盜賊沒有十人也有八九了,個個都是花了大把銀子贖回去,倒肥了我那府衙。」
「所以現在徐布政使總該不窮了?」麥芽還記得他當知縣時苦哈哈前來蹭飯的事。
「我真的沒窮過啊,怎地你們都不信……」提到那往事,徐布政使當真哭笑不得。
其余人不知道這些渾事,元修就略微解釋了一下,眾人得知實情都哈哈大笑,絲毫不給面子,直到徐布政使舉起酒杯求饒,眾人才停下笑聲,不過也是很努力的忍呀忍,好不容易將這種情緒緩和下去。
方才李文通求刀失敗,不代表其他人沒這心思,麥莛此時便開口道︰「姊夫都替姊姊打造兵器了,不若也替我打造一把佩劍吧?」
「你又不會使劍。」麥芽白了他一眼。
「劍為百兵之君,我現在好歹也是有點聲名的文官,身上掛把劍看起來也高雅。」麥莛沒說的是,如果掛的還是元修親造的佩劍,那就不只高雅了,簡直是高雅得瑞氣千條,說出去都能讓人羨慕得跪下。
「那麼愛顯擺,不然我的借你掛著好了。」麥芽嬌哼一聲。
她這話不說也罷,一說出口,朱豪險些沒噴了酒,麥莛則是連連搖頭。
徐布政使與劉知縣看得不解,前者忍不住問道︰「元夫人的兵器不好嗎?麥翰林怎地很是嫌棄的感覺?」
朱豪大笑道︰「因為麥芽的武器可是一把菜刀啊!」
菜刀?徐布政使與劉知縣同時看向清俊儒雅的麥莛,一想像他腰間掛把菜刀的樣子,忍不住同時笑噴了。
「別欺負你弟弟。」元修在桌下輕捏了捏麥芽的手,轉過頭打量了下麥莛的身形,又與他握了握手,方對著他說道︰「五天後取劍。」
「謝謝姊夫。」麥莛立刻笑得見牙不見眼。
「夫君,你太寵我弟弟們了!上回麥穗說想要個小刀,你做了把精鋼匕首給他,他拿匕首不小心把椅子劈了,差點沒把我爹娘嚇壞。現在麥莛來要劍,你又二話不說就打給他。」麥芽絕不肯承認自己有點吃醋。
眾人都饒有興味地看向了元修,很好奇這樣冷情的男人會怎麼安撫太座,想不到元修寵妻的段數可是遠遠高過他們想像,輕而易舉的解決了這事。
「愛屋及烏罷了。」
他也不說什麼甜言蜜語,也沒什麼親密動作,只是簡單一句話,馬上讓麥芽笑意盈盈,完全忘了追究,忘了吃醋。
這一番騷操作看得朱豪及麥莛兩個單身漢雞皮疙瘩直冒,但不得不說心里還真有些羨慕。
元修與麥芽的恩愛眾所皆知,孩子都生了兩男一女還黏黏糊糊的,單身漢們直想著自己是不是也該娶妻了,否則不時被人這麼刺激著,人生都不圓滿了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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