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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春野櫻 -【匠心小財女】《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昨天 00:04     標題: 春野櫻 -【匠心小財女】《全文完》

春野櫻 - 匠心小財女

穿越成為賣藝維生的窮姑娘,與爺爺相依為命,
向天笑決定發揮前世所長,展開自己的金工事業,
她靠著替青樓的紅牌修復簪子,成功得到第一筆資金,
打制細致首飾給青樓姑娘們,讓她們成為免費廣告為她宣傳,
眼見事業起步順利,她還來不及高興就遭蒙面人追殺,
而救她的人竟是富賈家的大少爺舒海澄──那個命人殺死原主的混蛋!
經過解釋才知,原來這一切都是誤會,真凶另有其人,
他不但不介意她先前的糟糕態度,好心地幫她壓低進貨價格,
挹注大筆資金助她開店,還在她受困火場時奮不顧身地救她,
再不知道他是喜歡她,她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了,
然而她卻歡喜不了太久,因為有一事一直沉沉壓在她心頭──
躲藏在暗處的凶手究竟是誰?又為何一再想取她性命?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昨天 00:05

第一章 拒絕錢財的傲姑娘

昭帝崩,大魏歷經三年政爭,恆王魏新終于駁倒以皇後趙氏及國舅為首,挾年幼天子以「尊王」大旗誅滅異己及擁王重臣、文武官員之政權。

魏新即位,年號長平。

十數年的變法革新,興利除弊,長平帝以「清廉公明」勉勵百官群臣,開創太平盛世。

距離大魏京城約一日車程的珠海城乃是大魏第二大城,亦是京城的衛城之一。

五年前,當年護主有功的武將、後封寧侯之俞世鼎因舊患復發,不勝公務,長平帝特封珠海城南舊時王府予以養病靜休。後,寧侯攜妾室董澐及女兒俞景嵐安居于此。

珠海城內皇親貴冑、萬商雲集,自大魏開國以來便是繁華之地,而在眾多繁盛了珠海城的商賈之中,舒家乃其中翹楚。

舒家來自永安,發跡于珠海城,如今在城內擁有十七座大小宅第以及二十五家店號鋪面,經營品項繁雜多元,舉凡當鋪、票號、布莊、 茶行、藥材、礦業、米糧草料、茶樓飯館……應有盡有。

現下的當家是舒家發跡于珠海城後的第五代——舒海澄。

舒海澄之父為舒家四代大房長子舒士安,其妻李雲珠亦是名門之後。

舒家以「治家肅、持己恭、待人誠、處事謹」為家規,對子女的教育及教養十分重視。

李雲珠十五歲嫁入舒家,兩次滑胎,二十二歲生下舒海澄,相隔九年才又產下一子舒海光。中年得子,李雲珠十分疼愛舒海光,也養出了他懦弱卻又任性的脾氣。

舒海澄為長子,舒士安對他寄望頗深,嚴加栽培教養。舒海澄三歲啟蒙,飽讀詩書,精通六藝,舒士安以他為傲。

他少年持重,十七歲便開始掌理家業,不僅能守成,亦可布新。

十九歲時,舒士安為他覓了龍門甘家的麼女為妻,誰知訂親後不久,甘家女兒卻因惡疾過世。舒家念舊情,以冥婚方式將甘氏牌位娶進舒家,供奉香火。

二十一歲那年,舒海澄在一酒宴上識得落華樓歌女何玉瑞,陰錯陽差與她成了露水夫妻。何玉瑞是賣藝不賣身的雛兒,成就好事後尋死覓活,為表負責,舒海澄與父母商量,將其納為小妾。

舒家世代清白,對何玉瑞的出身頗有微詞,但為了不讓何玉瑞的事傳揚出去,便允了此事。

何玉瑞低調地進了舒家的門,李雲珠對她十分嚴格,就連她生下一子舒明煦,李雲珠都沒準她養在身邊,也因此外邊的人鮮少談起何玉瑞之事。

午後,舒海澄自茶行離開,循著北大道往舒記興隆票號而去。

北大道上有個名為通天園的地方,此地無園,只是一處四通八達的廣場。通天園是珠海城的人們最喜歡的地方,連吃帶玩,各種娛樂應有盡有,而且花費不多,只要塊兒八毛,幾個銅錢,也能讓人樂呵個夠。

通天園有的是 茶館、飯館、小吃攤子、涼水鋪,吃吃喝喝,好不快樂。娛樂方面有著固定的戲班子、評書場及大鼓場,至于流動性質的則有雜耍、變戲法以及各種民俗技藝、功夫絕活。

總之,通天園是個吸引人的地方,不單是販夫走卒愛到此地走動,就連那些文人雅士、達官顯要也經常輕裝簡從來此一游。

舒家在通天園有一家茶館、一家飯館,而舒家二少,人稱舒二的舒海光便是在這兒遇上他的心上人——向天笑。

向天笑年方十六,跟著爺爺向錦波飄泊江湖,賣藝維生。

他們原是居無定所的,但一年前來到珠海城後,向錦波生了一場病,便在珠海城安頓了下來,如今爺孫倆租下城北一老舊小宅。

為了生活,白日里爺孫倆在通天園賣藝,晚上天笑則到歡滿樓做些洗衣縫補的雜務,順便幫姑娘、嬤嬤們跑跑腿,日子雖不寬裕,但也還過得去。

早年向錦波有一絕技——流星趕月,即是他以彈弓往天空射出一顆彈丸,待第一顆彈丸往下墜時,再射出第二顆,兩顆彈丸在空中相撞、粉碎四散。

靠著這獨門絕活,向錦波養大了天笑,可這些年他眼楮漸漸不好使了,只能做些尋常的雜耍,變點小把戲。天笑從小跟在他身邊,學到了一些頂壇走缸的功夫,雖不是什麼罕見絕活,但因為她長相甜美,還是能得到不少賞錢。

行至通天園,舒海澄便見眾人圍成一個圈,人牆里有人正表演著。

他個兒高,看得遠,一眼便見人牆之中表演著走缸的藍衫姑娘便是天笑。

此時她臉上漾開燦笑,完全不見憂憤的面容。

那是不久之前的事,他還記得她在他面前那憤怒但驕傲、憂悒但堅定的神情,當時她斷然地拒絕他的二百兩。

「舒大少爺,我向天笑雖出身寒微,但也是有骨氣、有自覺的。我未貪圖舒家的榮華富貴,與舒二少爺之間亦無糾纏,請你不要再來了。」

老實說,有那麼一瞬間,他是打心里佩服這十六歲的小姑娘的。

可轉念一想,又疑猜這只是她放長線釣大魚的伎倆。

他走闖商海多年,見識過的人大多言不由衷或別有居心,有些出身寒微的女子為了往上攀可是使盡渾身解數,令人防不勝防。

她是真的對舒海光無意還是裝模作樣?她是為了讓舒家對她刮目相看才悍然拒絕,還是真的心傲到容不得金錢作踐?

弟弟年僅十五,從小被爹娘揣在手上呵護著,哪知人心險惡,那些看似美好無害的,常常猶如狐狸般狡猾多詐。

見弟弟被向天笑迷得神魂顛倒,娘幾番阻止勸導,弟弟卻仍不肯放手。娘眼見難以收拾,趕緊要他這個做兄長的出面。

商海闖蕩,他還沒踫過用錢解決不了的事,于是他帶著兩百兩銀票登門拜訪,要她「見好就收」。

未料她悍然拒絕,還要他舒家人莫再打擾。

此刻她正賣力演出,那粉女敕的巴掌臉上,汗水閃閃發亮。

表演結束,她動作俐落順暢地下了滾缸,圍觀的人們拼命的叫好鼓掌。

「謝謝各位大爺、大娘,公子、姑娘,有錢賞錢,沒錢賞個笑吧!」她笑臉盈盈,手上抓著一只銅盆向圍觀的人討賞。

只听銅錢叮叮當當地落入銅盆中,她笑得合不攏嘴。

她順著圈子一路走過來,那笑容卻在走到他面前發現他時瞬間消失。

她用一種警戒的,甚至是憤怒的眼神瞪視著他,無畏又堅定。

他意識到她的眼神不對了,之前她雖然堅決地拒絕了他的兩百兩,但眼底是帶著一絲畏怯及無措的。可此時的她卻是兩只眼楮直勾勾地看著他,好像要用眼神擊敗他、驅走他似的。

他感到疑惑,也感到好奇,不自覺地朝著她露出帶著興味的一笑。

「賞嗎?」她問他。

他微頓,自腰間取出荷包,抽松繩子,袋口朝下,將荷包里一、二十個銀元都倒進銅盆里。

見著那些白花花、亮晃晃的銀元,一旁的人忍不住驚呼,而她也瞪大了眼楮。

但她沒有驚訝太久,很快地目光一凝,直視著他,「謝舒大少爺的賞錢。」說罷,她撇頭就走,繼續跟其他人討賞。

舒海澄看著她的身影,心里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卻說不上來。她不一樣了,但是哪里不一樣呢?

「大少爺,您怎麼給那麼多賞銀?」跟在身邊的隨從六通見他將荷包里的銀元都賞給了她,驚訝又不解。

舒海澄用余光瞥了他一記,「閉好你的嘴。」

「是。」六通訥訥地應著。

人潮散去,天笑捧著銅盆走到評書場的檐下,因為舊傷復發已經幾個月無法上場表演的爺爺正在那兒等著她。

她走向他,在他身邊坐下。

「辛苦你了,天笑。」向錦波說著咳了幾聲。

「不辛苦。」天笑咧嘴一笑,「我當是強身健體。」接著,她打開一只隨身的束口袋,將賞銀全倒了進去。

瞥見那難得一見的銀元,向錦波瞪大了眼楮,「天笑,今天賞銀這麼多?還有銀元?」

他雖眼力不好,但亮晃晃的銀元可刺眼著。

「是呀。」她將賞銀倒進束口袋後拉好繩子束緊,小心翼翼地放進身上斜背的棉布袋。

「今天的客人真是大方。」向錦波說。

「他才不是大方,只是心虛想補償我。」她不以為然地道。

「他?」向錦波以為銀元是好幾個客人賞的,但听起來,那近二十個銀元似乎是同一個人打賞。

她笑視著向錦波,「是舒海澄打賞的,他肯定是干了壞事,心里有鬼。」

向錦波露出困惑的表情,「心里……有鬼?」

她該如何跟爺爺解釋呢?他根本不知道舒海澄對向天笑做了什麼,也不知道向天笑的身上發生了何等可怕卻又不可思議的事情。

她是向天笑,卻也不是向天笑。嚴格來說,這身子是向天笑的,可住在里面的卻不是向天笑。

她本名趙麗文,是一個二十一世紀的飾品設計師,?仿古飾物。

她學的是商,設計不是她的本科,一開始完全是興趣,只做來自己穿戴,可後來朋友、同事跟往來的客戶、廠商喜歡,她便一件一件的賣給她們。

她先是利用休假時間接件,做出名堂後便辭去本職,全心投入,從幾人的工作室開始,兩年時間便成了擁有五十名師傅的公司。

雖是學商,但她專注于設計及制作,將財務交給大學同窗兼閨蜜,業務及行銷則是全權給男友打理。沒想到他們不僅在情感上背叛她,還聯手掏空她的公司,奪走她自創的品牌「流年」。

那一晚,她獨自上山買醉,開車下山時竟沖出邊坡,連人帶車摔到五、六樓高度的山坳里。

是的,她死了,而且她記得自己當時確實在腦海中閃過「以死報復他們」的念頭。

她得承認她很後悔,萬幸的是她酒駕只害死自己,沒殃及無辜。

她是在向天笑的身體里醒來的,當時向天笑一身傷,腦袋破了一個洞,流了好多血,就那麼孤伶伶地躺在山坳里。

她醒來後漸漸地想起很多關于向天笑的事。

「爺爺,咱們回去吧!」她扶起席地而坐的向錦波。

向錦波在她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兩眼幽幽地望著她,似乎有話要說。

「怎麼了?爺爺。」她疑惑地。

「都怪爺爺……」向錦波一臉歉疚自責,「是爺爺出身不好,阻礙了你的姻緣。」

向錦波跟天笑非常親,舒海光追求她以及舒海澄以錢羞辱她之事他都是知道的。

舒海光其實是個討喜的小伙子,家世好、皮相好,又總是笑咪咪的,哪個姑娘會不喜歡他呢?天笑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哪可能不為所動,無動于衷?他想,她表現出一副郎有情、妹無意的樣子,必然是自覺出身跟舒家乃一雲一泥,難有結果,這才總是態度淡漠吧?

「爺爺,您別逗了。」天笑一笑,「舒海光那種不成熟的小鬼,我才看不上眼呢!」

聞言向錦波一怔,這孩子貼心,許是為了不讓他自責難過才故意這麼說的吧?

「天笑呀,如果當初從河里把你撈起來的不是爺爺就好了。」向錦波感慨地道︰「當初放在你兜里的那根珍珠金簪一看就知道是富貴人家所有的物品,你肯定不是尋常的出身。」

「爺爺。」她一把挽住向錦波的手,眼底閃著感激,「如果不是您撈起我,我或許活不到這歲數,說不定早就葬身魚月復了。」

看著這貼心的孩子,向錦波欣慰地笑了,「爺爺希望你終有尋著爹娘,認祖歸宗的一天。」

一雙眼楮直勾勾地盯著她。

是舒海光,他「又」來了。自她傷後重回通天園賣藝,這已經是舒海光第三次來了。

前兩次她基于禮貌且「賞錢的是老大」的原則,只是客氣而淡漠地要他放棄,並請他別再來糾纏。她以為這樣就夠明白,但顯然她低估了他的偏執。

看來她得狠狠地、直接地打擊他,才能教他死了這條心。

今天她表演的是機器舞,這些古代人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一個個嘖嘖稱奇。

說來,向天笑雖養在向錦波身邊十六年,但也沒學到什麼絕世技藝,原因是向錦波疼她,舍不得她練功辛苦,所以十幾年下來,她也就會頂個瓶、滾滾缸,像只蝴蝶似的在場上飛來蹦去。

萬幸的是她長得好,模樣討人喜歡,所以那些圍觀的人都樂意打賞,且對她的表演要求不高。

而自己高中時期參加過熱舞社,雖然談不上是舞後,可也有點樣子,唬唬這些古代人還是行的。

舞畢,圍觀的人們鼓掌叫好。

等領了賞,人潮散去,她便走向依舊在檐下候著她的向錦波。

可這時,舒海光快步地走過來,攔了她的路,「天……」

「你還不死心?」未等他說話,她兩只眼楮狠狠一瞪。

舒海光被她這麼冷眼一瞧,愣住了,「天笑,你……我……」

「別再來了,舒二少爺。」她說︰「面對現實吧,我跟你是不可能的。」

「天笑,不會的,只要我再跟爹娘商量,相信他們會……」舒海光急得兩眼都濕了。

她望著他那泫然欲泣的臉龐,心里暗叫一聲,我的媽呀!你認真的嗎?

「你要跟他們商量什麼?」這次她毫不客氣,單刀直入地道︰「舒二少爺,我對你沒有那種感覺跟心思,這都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

他愣住,兩眼發直地看著她,「天笑?」

「就算我也喜歡你好了,我問你,你想帶著我私奔嗎?我還要照顧爺爺,你能養活我們爺孫倆?還有……你要怎麼養家?你會什麼?你能吃苦嗎?」天笑神情冷肅地看著他,「愛不是嘴巴說說,還得有能力。」

「天……天笑?」他懵了,一臉受挫,「天笑,你怎麼會這麼說呢?你一點都不像我認識的你了……」

是的,從前的向天笑實在對他太客氣了,即使對他無意也不好直白地拒絕他,可顯然他就是得一桶冰水澆下去才能徹頭徹尾的清醒。

她對著他沉靜地一笑,「你是不認識我。」

舒海光眉心一蹙,又是泫然欲泣的表情,「什……」

「如果你真為我好,就別再來找我了。」她這話不假。

要是他繼續糾纏,在他家人面前表現出得不到她就活不下去的死樣子,不知道舒家還要怎麼對付她呢。

雖說她是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情,但有錢能使鬼推磨,身在這種她不熟悉又沒後援的時空里,為免舒家在背後下重手,她還是謹慎一點,別引火上身。

「咱倆就此別過,後會無期。」她說罷,拱手抱拳做了個揖,轉身便要走開。

可一轉身,她忽地想起一件事情,于是又立馬轉過身來。

舒海光以為她反悔了、心軟了,眼底燃起一點火光。

只見她將盛裝賞銀的銅盆湊到他面前,兩只眼楮直勾勾地望著他,「你要打賞嗎?」

生活很殘酷,她可是很實際的。

舒海光傻住,「什……」

「打一點賞吧,你也看了表演。」她說。

舒海光像是被下了咒似的,乖乖拿出荷包,從里面取出一枚銀元擱進她的盆里。

听見那「匡啷」一聲,天笑笑了。

「謝謝舒二少打賞。」她朝他鞠了個躬,轉身走向爺爺。

向錦波從頭到尾看著,頗為同情舒海光。「天笑,你……你怎麼這麼對舒二少爺呢?」

她微皺眉頭,「爺爺,您不懂,這叫……殘酷的溫柔。」

「嗄?」向錦波不解,「殘、殘酷的溫柔?」

「沒錯。」她咧嘴一笑。

向錦波灰白的眉毛一擰,哭笑不得地道︰「怎麼你現在老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

「唉呀,別提他的事了。」天笑一把勾住向錦波的手,「咱們去買河鮮跟豬肉,今天爆個麻油豬肉給您補補身子。」說罷,她拉著向錦波自檐下走出。

而一旁二樓廂房靠窗的長椅上,舒海澄正細細品嘗著剛從南方送來的茶。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興味的笑意,兩只眼楮定定地看著正離開的天笑跟向錦波。

方才她跟舒海光及向錦波的對話,他幾乎是一字不漏的听進去了。

他得承認,他對她還真有幾分敬意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昨天 00:05

第二章 被遺忘的凶殺案

華燈初上,光顧歡滿樓的客人便已絡繹不絕。

歡滿樓是珠海城最大的青樓,各色各樣的姑娘猶如似錦繁花,萬紫千紅,目不暇給。

歡滿樓前至後、右至左各是三進,若自高處往下看,呈現一個「田」字,其中有四處庭院,以春夏秋冬為名。

為了貼補家用,天笑到歡滿樓做事已經半年時間。不過前陣子因為受傷,她已一個月未出現在歡滿樓了。

天笑一到歡滿樓,粗使婆子劉媽便拉著她道︰「唉呀,丫頭,你可終于出現了。」

她記得這位劉媽,人不錯,嗓門很大,喜歡八卦,一點事就大驚小怪。

「發生那麼可怕的事情,我以為你不會再來了……」劉媽說著臉上有一抹警覺,下意識地看了看四周。

天笑微怔,可怕的事情?什麼事?

「天笑?」這時,廊上傳來女子的聲音。

她轉頭一看,正是歡滿樓的一位姑娘,名叫綠湖。綠湖在歡滿樓的紅牌姑娘中算是次等的,若以二十一世紀的說法,她是B咖。

歡滿樓的A咖是花自艷跟海嵐,她們擁有獨立的大廂房,廂房里一應俱全,不只有沐浴更衣的夾間,還有一個待客的小花廳。

見綠湖對她招手,她走了過去,禮貌且恭謹地問︰「綠湖姑娘,有什麼吩咐嗎?」

綠湖微頓,眼底有一抹疑色,微微蹙起眉頭看著她,「你……喜兒發生那件事後你就沒來了,沒事吧?」

喜兒?喜兒是誰?又發生了什麼事?難道剛才劉媽說的「可怕的事」是指發生在喜兒身上的事?

「喜兒是……誰?」她問。

綠湖瞪大眼楮,狐疑地問︰「你……你不記得?」

她困惑地道︰「到底是什麼事?我不知道。」

綠湖沉默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勾唇微笑,「不記得也好,紅老板不準大家再提及那件事,你也別問了。」說罷,她話鋒一轉,像是在確認什麼似的盯著她,「你……真的不記得?」

她毫不猶豫地搖搖頭。喜兒是誰?又發生什麼事?為什麼她記得所有發生在向天笑身上及周遭的事情,卻唯獨忘了這個?

「算了,也不是什麼好事,忘了就忘了。」綠湖轉而吩咐著,「我房里有一件綠色罩衫的袖口綻線,你幫我縫補之後拿去洗晾吧。」

她乖乖地點頭,「好的,我立刻就去。」

做完今晚最後的一件活兒,天笑沿著長廊往後門的方向走。

走到轉角,她不自覺地停了下來,往直行到底的那一端望去。

那兒有間廂房,是幽暗的,一點微光都沒有。

不知是著魔還是好奇,她遲疑地邁出步子,之後卻莫名堅定,朝著廊道盡頭走去。

她在那間廂房前停下腳步,廂房有兩扇對開的門,門扇上各有一個環,一條鏈子簡單的穿過兩個環將門板扣住,可鏈條上並沒有鎖頭。

好奇心的驅使令她不自覺地伸出手去,可才觸及那鏈條,她便一陣頭痛欲裂。

「不……」她的身子瞬間失去重心,整個人往後仰,撞著牆壁後順著牆面往下滑。

她坐在地上,一種無法形容的冰冷席卷了她的身軀,她痛苦地摀著臉。

她的頭好痛好痛,是之前掉進山坳摔破頭的後遺癥嗎?

稍稍緩過神,她感覺到有人站在旁邊,警覺地睜開眼楮抬起頭,驚疑地看向站在旁邊看著她的人。

「向天笑?」

與朋友來歡滿樓听曲品酒的舒海澄準備在上樓前先解個手,于是一進後院便與好友分開,自個兒往後門的方向走。

他不迷,未有流連花叢的喜好,只是喜歡在好友休沐之日與之品酒听曲。

解完手,他經過長廊外,忽听見聲響及悶吟,于是上前稍作察看,沒想到會看到她癱坐在牆邊。

「舒……」她訝異地看著突然出現的他。

舒海澄趨前靠近了她並端視著她的臉龐,微微蹙起濃眉,「你臉色發白,沒事吧?」

她下意識的模了自己的臉,臉色是否發白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的身體發寒,頭像是要爆開了一樣。

一定是之前受傷造成的,那樣的傷勢使向天笑失去性命,當然可能留下或輕或重的後遺癥,而這一切都是他害的!

想到這兒,她不由得惡狠狠地瞪著他,「這是之前摔破頭造成的腦損傷。」

可她發現他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像是他一點都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麼。

「街頭賣藝確實是有風險。」他說︰「我曾看過有位小姑娘從燈竿上摔落地面。」

她望著他,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他在裝蒜嗎?什麼賣藝的風險?爺爺將她保護得極好,可從沒讓她受過傷。也是,他怎麼可能承認他干了那麼可怕的事情?

舒海澄將自己袖里的素白帕巾遞給她,「擦擦臉,你在冒冷汗。」

她不接受他的好意,眼底滿是抗拒及警戒。

他無奈一笑,「看來你還氣恨著。」

听見她跟舒海光及向錦波說的那些話,他可以確定她是真的對舒海光無意,並非是在玩欲擒故縱的把戲。她見著他便如此生氣,應是因為那兩百兩傷了她的自尊跟人格吧?

「難道我該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天笑艱難地想站起來。

看她因為虛乏腿軟一時無法站起,舒海澄本能地伸手要拉她,可又直覺地感到不妥而將手收回。

舒海澄看向那扣著鏈條的房門,「你在這兒做什麼?這是誰的……」

話未說完,忽听見一個稚女敕的聲音傳來——

「誰在那里?」

兩人往聲音的來處望去,看見的是歡滿樓的雜使丫頭——小紅。

「舒大少爺?天笑姊姊?」小紅看見他們倆站在那房門前,露出了不安的眼神,「你……你們在那兒做什麼?那兒……那兒……」

小紅以「那兒」稱呼這個廂房,好像這廂房是個生人勿近之地般。

天笑語帶試探地問︰「小紅,這廂房是做什麼的?」

小紅愣了一下,用困惑的眼神看著她,好似她提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你為何這麼問呢?那是喜兒姊姊的房間呀。」小紅說著警覺地四下張望,「紅老板不準我們到那兒去,姊姊也快走吧。」說完,她轉過身飛也似的離開。

舒海澄不知道這兒是喜兒的廂房,但他知道喜兒在歡滿樓發生了什麼事。事實上,那件事滿城皆知。

可看著天笑一臉懵的反應,她好像對此事一無所悉。

怎麼會?不說她經常出入歡滿樓,就算不是,總在通天園那種消息流通迅速的地方走動,不可能听不見任何人討論喜兒之事。

他忍不住疑惑地看著她,皺起了眉頭問︰「怎麼你一臉懵?」

「稍早前我听劉媽跟綠湖姑娘提起喜兒這個名字,可是我記不得她。」她有點苦惱又困惑地望著那扇房門。

聞言舒海澄心頭微微一震,「所以你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

她一臉求解的表情,搖了搖頭。

「看來你這頭摔得不輕。」他一笑,「喜兒一個多月前在她的房里遭人勒殺,至今尚未逮捕凶嫌。」

「什……」她登時瞪大雙眼,「難道劉媽口中那件可怕的事指的就是喜兒她……」

從她的反應跟表情,他可以確定她是真的不知情。他眉頭揪得更緊了,「你的腦究竟傷得多重?竟能把這種事給忘了。」

是呀,真是太奇怪了。雖說她只是借了向天笑肉身的陌生人,但關于向天笑的事情她幾乎沒有記不得的,為何獨獨這件事……

「要是你能把不愉快的事情給忘了,那就太好了。」他說。

不愉快?他指的是她跟他舒家之間那本不該存在卻又莫名其妙存在的糾葛嗎?

天笑直視著他,防備又直接地道︰「對,既然不巧遇上了,我順便拜托你一件事。請你回去好生勸勸令弟,叫他別再來打擾我的生活,還有……閣下也是。」說著的同時,她發現廊道的那頭又來了一名面生的年輕男子。

她對著舒海澄抱拳一揖,瀟灑飛揚地道︰「告辭。」語罷,她掠過他身側,邁步向前。

年輕男子見她過來,本能地側身讓道,然後好奇地看著她離去的身影。

她還沒走遠,年輕男子已走向舒海澄,問道︰「解個手這麼久?我還以為你還沒喝就醉倒了呢!」

舒海澄笑而未語。

年輕男子往天笑離去的方向再看了一眼,好奇地問︰「新來的姑娘?看著不好惹呢。」

此人名為傅鶴鳴,正是寧侯府的府衛長,同時也是舒海澄的好友。

因為從商,舒海澄知心交心的朋友少之又少,跟他的生意八竿子打不著的傅鶴鳴于是成了他的異姓兄弟。

舒海澄曾遭潛進城里的流匪打劫,幸遇傅鶴鳴解圍月兌困,之後傅鶴鳴因老家急需救命錢,冒昧找上舒海澄。當時兩人明明只是一面之緣,舒海澄卻二話不說的讓帳房給了他百余兩。

兩人,一個行俠,一個仗義,就這麼成了知己。

「她不是歡滿樓的新人。」舒海澄撇唇一笑,「是之前海光戀上的那位賣藝姑娘。」

聞言傅鶴鳴一怔,「原來是她?唉呀,她方才走得太急太快,我還沒覷清她的臉呢。」

舒海光戀上通天園的賣藝姑娘,並遭到舒家反對的事情,身為好友的傅鶴鳴當然知道,不過他還未曾見過她的廬山真面目。

舒海澄睞了他一眼,「你若好奇,可以到通天園看她表演。」

傅鶴鳴蹙眉哼笑一記,「對我這種武功高強的人來說,通天園那些都是雕蟲小技,我哪會去湊熱鬧呢?與其去通天園,還不如來歡滿樓看姑娘跳舞唱曲兒。」

舒海澄盡管疑惑著天笑遺忘了喜兒遇害之事,但卻也沒在意到損了他的酒興。

他拍了拍傅鶴鳴的肩,「走吧,今晚咱哥兒倆就把那壇江陽白燒給喝了。」

舒海澄回到自己的居苑,腳步有點輕飄飄,但意識還是清楚的。

這些年他從不敢喝得酩酊大醉,因為……他吃過暗虧。

有心人總在他人意想不到的時候下手,而別人也總是在被套住脖子時才會驚覺。

進到花廳內,隨行的六通趕緊倒上一杯水,「大少爺,要給您沏壺熱茶嗎?」

「不必了。」他揮揮手,「你去歇著吧。」

六通頓了一下,有點不放心的看著他。

他瞥了六通一眼,笑嘆一記,「真的沒事,去吧。」

他這麼說了,六通才點點頭,旋身走了出去。

他坐在花廳里歇了一會兒,這才起身往內室走。

這時,他隱約听見腳步聲在他身後響起,他轉頭,只見妾室何玉瑞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

他與何玉瑞從未同住在一處院里,從她入府,他便將她安置在西翼的從雲軒。

她是懷上孩子才得以進門的,她有孕在身時他沒踫過她,她產下明煦後多次求歡,他也拒絕了她。

這一年,她偶爾暗示他冷落了她,他則裝聾做啞。

他可以純粹因泄欲踫她的,但他不願意。當然,他也是想給她教訓,讓她知道偷來的、強摘的果實是澀的。

「做什麼?」他淡漠地問了聲,逕自走回內室。

何玉瑞一臉乖巧地跟進來,主動侍候。

他沒有拒絕她,只是直挺挺地站著,兩只眼楮漠然地看著她。

她抬起眼,眼神柔媚地看著他,怯怯地問︰「又去喝酒?」

「鶴鳴休沐,便跟他喝了幾杯。」他說。

何玉瑞嫻熟地月兌去他的外袍並掛好,解開他素淨里衣的系帶,有意無意地觸踫著他結實的胸膛跟臂膀,嘴巴不好說,卻以動作及眼神暗示著他、誘惑著他。

「要我讓六通給你弄熱水入浴嗎?」她問。

「不用。」他說︰「天不冷,我用冷水就行了。」說著,他轉身走到夾間。

何玉瑞趕緊地跟了過來,「我幫你。」話才說完,她的手已經伸向他。

舒海澄攫住她的手腕,教她嚇了一跳,兩眼瞪大地看著他。

他臉上覷不出也讀不明是什麼情緒,沒有嫌惡,也沒有一絲的動情。

「已經夜深了,你回去歇著吧。」

聞言何玉瑞眼眶一濕,眼圈一熱,一臉委屈地道︰「三年了,為什麼你對我從來沒有一點顧惜?」

「你在胡說什麼?」他的語氣平靜得近乎冷漠,「難道我讓你在舒府委屈了?你在舒府的吃穿用度哪一項怠慢了?前陣子還讓你買了幾件首飾不是嗎?」

這個何玉瑞不否認,她在舒府確實吃好用好,做為主母的舒老太太給月銀時也沒少過她一分半文,但她要的不只是這樣。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何玉瑞啜泣著,「我是女人,總不好主動開口要求,你、你對我難道……」

「我累,沒那心思跟氣力。」他說。

她抬起淚濕的眼,幽幽地道︰「你是嫌棄我的出身吧。」

「與那無關。」

「那麼與什麼有關?」

他迎上她看似嬌憐低微卻又直接的目光,「這三年來,我也沒踫過你之外的誰。」他唇角一勾,深深一笑,「你就別鬧了,回去歇著吧。」

「海澄……」何玉瑞還想說些什麼。

舒海澄卻忽地大喊,「六通!」

何玉瑞被他這一聲洪亮的叫喚嚇了一跳,整個人震了一下。她不甘心,懊惱氣怒,可她不敢再討。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試著平復內心的奔騰澎湃。雖說舒海澄從未對她說過半句重話或是給過什麼狠惡的臉色,但她隱約感覺得到他是頭狼。

他總是靜靜地、優雅地,讓人猜不準他什麼時候會躍起來狠咬人一口。

「我……我回去了。」她壓抑著心中的不甘及不快,轉身走了出去。



這是天笑第一次從滾缸上跌下來,還受了傷。

向天笑養在向錦波身邊十六年,他沒讓她受過一次傷,現在她借了向天笑的身,竟在眾目睽睽下出大糗。

丟人,太丟人了。

那天在歡滿樓听舒海澄說了關于喜兒的事,她在返家途中一直覺得有人在跟蹤她、監視她,可當她停下腳步回過頭,又什麼可疑的人影都沒有。

當晚,她惡夢連連,整晚不得安眠。

也因此最近一直精神不濟、心神不寧,她一個失足,在滾缸上滑了腳,一跌在地上。

就這樣,她只得在家里休養了。幸好前陣子舒海澄賞了那麼多個銀元,十天半個月不上工還餓不死她跟爺爺。

她這人是標準的賤骨頭、勞碌命,根本閑不住。歇了三天,盡管腰還疼著,她卻開始東模模西模模,一刻都停不下來。

「天笑啊,你能坐著就別站著,能躺著就別坐著,要是腰傷落下病根,以後有你受的。」向錦波看不過去,忍不住叨念。

「爺爺,我閑不下來嘛。」她一臉無奈。

「你就不能找點能乖乖坐著不動的事?」向錦波笑嘆一記。

靜態的事情啊?前世她唯一能坐著不動就是在畫設計稿跟制作首飾頭花的時候了。

可現在她沒這些事情可做——雖然她腦子里有好多的創意跟想法。

想到這兒,她突然好想畫圖呀!

「爺爺,我好想畫畫。」她說。

向錦波一愣,「畫畫?」

她點點頭,「我腦子里有好多東西想畫下來。」

向錦波咧嘴一笑,「那容易得很,爺爺這就去給你買紙筆。」

他站了起來,從櫃子底下模出一只小木盒,這是他們爺孫倆的「金庫」,里面擺著的是他們存放的錢。

他拿出足夠的數,立刻就出門去了。

天笑給院門上了閂,興奮地回到屋里等著。

一個時辰過去,她听見屋外有聲音,心想應該是爺爺回來了,便起身走到屋外,興高采烈地抽開門閂,打開院門。

「咦?」她听見有點急促的腳步聲,卻沒看見爺爺的身影。

她跨出一步,往聲音的源頭望去,只見一個男人正快步地往巷口移動。

盡管是背影,她卻迅速地認出那人正是舒海澄。

剛才在門外的是他?他為什麼跑到這兒來?上次他是帶著兩百兩的銀票來跟她談條件,這次呢?他又想做什麼?

她都已經說得那麼清楚明白,往後跟舒海光只是兩個不相干的陌生人了,他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混蛋!」她咬牙切齒地低聲咒罵著。

與此同時,舒海澄站在人來人往的街上左右張望,卻再也看不見那可疑的影蹤。

那是誰?為何在向家爺孫倆的屋外徘徊,還勾著土牆往里邊打探?

「大少爺……」跟著他一路追出巷子的六通氣喘吁吁地問︰「怎麼了?」

看舒海澄一出屠宰欄便加快腳步,像是在追趕著誰似的往前疾走,此刻站在熙攘的街市上左右張望,六通一臉迷惑。

舒海澄若有所思,沉默不語。

他到過向家爺孫倆住的小宅子,那座小宅子位在屠宰欄邊,是通往屠宰欄的捷徑。

因為舒家總號里有一名伙計因工受傷,舒海澄親自帶著慰問金前往屠宰欄探望。

稍早他跟六通經過向家門前時,六通還跟他提了向天笑的事情,說向天笑幾天前在通天園賣藝時,一個不小心從滾缸上跌了下來。難怪他去巡視通天園的茶樓時,沒見到那小姑娘在通天園賣藝吆喝。

探望過受傷的伙計,主僕二人循著來路返程,他卻見到有個男人攀上向家小宅子的土牆窺探著。

下意識地,他邁出步子想一探究竟,未料那男子早一步發現了他,一溜煙地跑了。

鬼鬼祟祟,賊頭賊腦,非奸即盜也。

「舒大少爺?」

就在他出神想著事情時,買好紙筆正準備回家的向錦波來到他面前。

舒海澄猛地回神,目光一凝,拱手一揖,「晚輩向老爺子請安。」

「不敢。」向錦波急忙彎腰。

向錦波不是第一次見到舒海澄了,幾次他們爺孫倆在通天園賣藝時,他都曾在人群中瞥見其身影。

舒家兩位少爺都長得好,但卻是完全不同的類型,舒海光濃眉大眼,性子活潑開朗,嘴巴又甜,生得討喜。

舒海澄個頭高壯,劍眉入鬢,星目凌厲,鼻挺且高,猶如刀削。那臉上難見笑意,話不多而出口成刃,給人一種難以親近及捉模的感覺。

不過他也是客氣有禮的,上回他為了說服天笑拒絕舒海光而來訪時,雖然態度冷傲堅定,但並未口出惡言,臨去時還向他致歉。

看見向錦波手上那疊成色偏黃,毛邊未修的紙,還有擱在紙上用油紙包著的筆墨,舒海澄微怔。

「老爺子好興致,這是要揮毫嗎?」他問。

「不是的。」向錦波老實地道︰「是天笑受了傷,閑不住,說她想畫畫,讓我給她添些紙筆。」

「向姑娘真是風雅。」他隨口問著,「老爺子說向姑娘受了傷,無礙吧?」

「謝舒大少爺關心,天笑她無礙,休息一些時日便好。」向錦波說著忽想起一事,憂疑地道︰「舒大少爺怎會來到這兒?」

「一名伙計受了傷,我來探望他。」

听著,向錦波不自覺地松了一口氣,「原來如此,我還以為……」察覺到自己會說出不恰當的話,他及時打住,神情尷尬。

舒海澄猜到他的心思,反倒先致歉,「晚輩先前冒失的帶著兩百兩登門拜訪,折辱了老爺子跟向姑娘,再次深表歉意。」

向錦波搖頭,「不敢不敢,這怪不了舒大少爺。我明白天笑是配不上舒家的,所以我也沒怨,怪就怪我不好,當初……」

向錦波再一次意識到自己又要說出不恰當的話,他是怎麼了,老了、糊涂了?天笑的身世何須向舒海澄說明?舒海澄又豈會在意?

向錦波蹙眉一嘆,「舒大少爺貴人事忙,老頭子我就不打擾了。天笑等著我,我先走了。」

「老爺子慢走。」舒海澄目送著他離去後,便也領著六通踏上回程。

向錦波很快就回到家,向孫女訴說方才的事。

「什麼?」听到爺爺在街上遇見舒海澄,還跟他聊了一會兒,天笑警覺地問︰「他沒什麼可疑的吧?」

向錦波微頓,一笑,「可疑?舒大少爺還挺客氣的。」

「爺爺,」她神情嚴肅,鄭重其事地道︰「您要小心他,他是個心機鬼。」

「欸?」向錦波皺起灰白的眉毛,「怎麼會呢?」

「爺爺,他……」

「我知道你氣他用兩百兩來羞辱你,不過……」他幽幽一嘆,「這說來也怪不得他。」

她啐了一記,不以為然地道︰「才不是那麼簡單呢!」

她的反應讓向錦波感到疑惑,不解地問︰「怎麼你說得好像有什麼隱情似的?有什麼事是爺爺不知道的嗎?」

「這……」

她怎好讓爺爺知道舒家曾收買教唆惡人去傷害向天笑,讓她在山坳里丟失了性命呢?她又怎麼敢說他方才行蹤鬼祟,擺明了在監控著他們爺孫倆呢?

要是爺爺知道這些事,不知道會有多惶恐。

「總之我們別跟舒家有瓜葛,離他們越遠越好。」她拉著向錦波的手正色道︰「爺爺,答應我,別再跟他有任何接觸。」

迎上她那認真得讓人不覺有點緊張不安的眼神,向錦波訥訥地道︰「好,爺爺答應你便是。」

她安心地咧嘴一笑。

「對了,你是要畫什麼呢?」向錦波感覺她在避談舒家的事,于是話鋒一轉。

「我畫了,您就知道了。」她神秘兮兮地道。

她打開墨瓶,以筆蘸了墨,開始在紙上作畫。

她很快地畫了一顆女人的頭,女人梳了她所構想的發型,頭上有著發飾頭花。接著,她再畫出一件件在她腦海里不斷出現的飾物,有簪、釵、絹花……

看她一拿到筆就創意泉涌地畫出那麼多東西來,一旁的向錦波真是驚呆了。

「天笑,你這是……你哪來的心思靈感?」他驚奇地問。

「爺爺,您覺得美嗎?」她問。

「美,很美呀!」向錦波可不是因為她是自己孫女才夸她,而是她筆下的那些頭釵、簪子、頭花跟各色各樣的飾物都是他不曾見過的。

「爺爺,您知道什麼人的錢最好賺嗎?」她問。

向錦波搖搖頭。

「女人。」她說︰「只要有一點點的余裕,女人都願意為自己置辦頭面,或顯擺,或是為悅己者容。」

「所以……」他不解她為何突然畫出這麼多圖,又說了這番話,「你想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現在能做什麼。」制作這些物件是需要資金的,而她最缺的就是錢了。

爺爺年事已高,她不能老是靠著在街頭賣藝及在歡滿樓浣衣縫補過日子。為了給爺爺一個安穩無憂的生活,她得賺更多錢。

她想,她可以循從前創業的路線先做出一些成品,做成生意,先求有,再求好、求大。

即便如此,初期還是需要資金的,想當初她也是先投入五十萬的儲蓄才慢慢將事業做大的。

她上哪兒找錢呢?有人脈才有金脈,她的人脈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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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籌措資金創業

休息了十天,天笑為免家中斷炊,趕緊到歡滿樓去賺外快。

她一口氣洗了十套姑娘們的衫裙,一套三文錢,現領便領了三十二文錢。為什麼會多出來兩文錢呢?那是綠湖多打賞她的。

綠湖為人挺和善的,不太端架子。

將三十二文錢妥善收好,她便準備回家。

途經春閣,就見院子里有幾名粗使婆子、雜役及丫鬟趴在地上,像搜尋獵物的獵狗似的,不知在尋找著什麼。

「找著了嗎?」樓上,歡滿樓的大紅牌花自艷倚欄而立,雖是心急火燎,可她的聲音及語氣依然柔美溫婉。

居高臨下的花自艷看見天笑,喊了她,「丫頭,快幫忙找,我的珠子!」

花自艷的衫裙有專人打理,所以她跟花自艷並無直接接觸,不過花自艷認得她,畢竟她在歡滿樓來來去去也已半年。

大紅牌要她找珠子,她當然不得抗命,立馬趴下跟著大家一起尋找珠子。

可……是什麼珠子如此重要呢?以花自艷的財力,一顆珠子算得了什麼?

「一定要找到……」這時,花自艷的聲音已由氣急轉為微帶哽咽,「那是我娘親留給我的,一定要找到。」

听花自艷這麼說,天笑明白了。這些青樓姑娘們從雙腳踩進煙花之地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跟外面的世界斷絕了,就算哪天能替自己續身從良,也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她了。

親人留給她們的東西,是她們曾在外面世界活過的證明,是她們與從前的自己唯一的聯結。

想著,她不禁有點鼻酸。花自艷與過去還有聯結,而她跟自己的過去卻再無關聯。

「找到了!」這時,一個小雜役歡喜地叫著,「我找到了!」

听見小雜役的話,花自艷等不了他將珠子送上樓閣,自己撈起裙擺,顧不得體面地沖下了樓。

「在哪里?我看。」她急切地道。

小雜役小心翼翼地將珠子交到花自艷手心里,她看著那顆泛黃的南珠,眼淚撲簌簌地掉落,「太好了,太好了,要是掉了就不完整了……」

她摘下原本插在髻上的 發簪,那是一柄銀簪,樣式簡單,就只嵌著一顆珠子。

突然,一個念頭鑽進天笑的腦子里——

這是她的機會!花自艷是歡滿樓的大紅牌,本身就是一塊活廣告、活招牌!

「自艷姑娘!」她上前毛遂自薦,「能把你母親的 簪子交給我修復嗎?」

花自艷一怔,其他人也狐疑地看著她。

「你?幫我修復?」花自艷知道她在這兒做的是浣衣縫補的活兒,听見她說要幫自己修復簪子,不禁疑惑。

「請你放心交給我,我一定會將你母親的簪子完好如初的交回你手中。」天笑目光率直又真誠地望著花自艷。

花自艷打量她,眼底有著一抹驚奇,看她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忍不住對她感到好奇。「好。」花自艷取出手絹將簪子跟珠子妥善的包好,然後交到她手中,「讓我瞧瞧你的能耐。」

天笑喜出望外,「我定不會讓自艷姑娘失望的!」

她趕緊拿著剛到手的三十二文錢去添購簡單的器具,都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只不過這麼一點錢買不到什麼厲害的工具就是了。

工具不齊,就得改變施作的方法,而她已經有了想法。

回到家,她立刻埋頭修復花自艷的簪子。

若有足夠的工具及材料,她的做法會是在簪頭用銀安上六爪或八爪,把那顆南珠牢牢抓住,但可惜,她沒有。

窮則變,變則通,她的另一種做法便是用小鑿子跟銼刀在簪頭中央慢慢地敲打出一個梅花形狀的凹面,利用高低落差突顯出五個小爪,再將南珠安置其中,以五爪拉住南珠。

野這種做法費時費工,足足耗了她兩天時間,但成品極佳。

第三天晚上,天笑將簪子送至歡滿樓交給花自艷。

花自艷反覆細細地檢視著簪子,臉上漾著滿意且感激的笑,眼里含著感動的淚光。

「我听說你名叫向天笑?」花自艷問她。

她點頭,「是的。」

「好名字……」花自艷溫柔地笑視著她,「謝謝你,這是我娘親留給我的遺物,對我來說非常的重要。」

說著,她吩咐身邊的丫鬟去取來兩個銀元,「喏,賞給你的。」

「謝謝自艷姑娘。」她不羅嗦的收下打賞。

花自艷端詳著她,眼底滿是對她的好感及興趣,「為什麼你有這門手藝呢?」

「這是我的興趣。」她說︰「我喜歡自己畫樣式,做點頭花首飾什麼的……」

「噢?」花自艷一听更是訝異了︰「你會自己畫樣式?」

她點頭,「是的。」

「若真如此,你在歡滿樓浣衣縫補真是大材小用了。」花自艷一臉可惜。

「不瞞自艷姑娘,」天笑趁機向她吐露自己想創業的念想,「其實我很想用這專長來謀生,只可惜這需要不少本錢,而我……還要奉養年邁的爺爺,實在……」

花自艷听著思索了一下,「你心里有什麼可行的計劃或想法嗎?」

「我想籌措款項做金工生意,擬定成數,按盈虧比例分成給投資的金主。」她說︰「若是收益超標還能分紅。」

花自艷眨眨眼,有點驚奇地道︰「你這丫頭還真有想法。」

「自艷姑娘有意願嗎?」她直視著花自艷。

「你是說……你想要我當你的金主?」花自艷從未見過像她這樣如此膽大敢言的小姑娘,對她更是好奇。

「相信自艷姑娘這些年來一定攢了不少身家,擱在票號的利息如何?」

「穩定但不能算好。」花自艷不是羅嗦的人,開門見山地道︰「你把你的契約擬好,讓我看看你設計的那些樣式,若是我認為可行,我不只投資你,還能幫你介紹其他金主。」

天笑一听喜出望外,「真的?」

「不假。」花自艷溫柔注視著她那欣喜燦爛的笑臉,「我有位熟客是玉石商人,在投資方面向來大膽,若你的計劃詳細且可行,我相信他也會願意投資的。」

天笑興奮得一時忘我,一把抓著花自艷的手,又笑又跳地道︰「謝謝你,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花自艷深深地看著她,沉靜微笑,「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花了幾晝夜的時間,天笑擬定契約並整理好她親繪的圖錄,興高采烈地前往歡滿樓拜訪花自艷。

詳細看過她的計劃書及圖文並茂的型錄後,花自艷不只對這份投資有著極高度的興趣,亦對她有著無比的信任及期許。

花自艷認為這是穩賺不賠的投資,還答應幫她牽線玉石商人謝金松。

謝金松經營玉石買賣,本身深諳珠寶玉石,是投資眼光精準的生意人。

花自艷說謝金松目前到北方去采購玉石了,待他回到珠海城便為她引薦。

天笑跟花自艷討論過後,兩人挑定三簪三釵做為首波商品。

花自艷先要了一根純銀鍍真金花絲珍珠發釵跟一支白蝶貝牡丹銀簪,交給她五十兩銀票做為投資。

這是個好的開始。

兌了五十兩銀子後,她決定主要購買價格較為低廉的玉石,另外再購買花自艷所訂的釵簪需要的高級材料。她的商品不能只鎖定像花自艷這樣的高檔客群,而是要讓所有人都買得起。

珠海城南有條街,人稱「珍寶街廓」,這兒有數十間金工作坊,制作各種銀器及珠寶首飾,也有一些二手物品及古董老件,是個適合尋寶撿漏的地方。

天笑花了一天的時間走訪大大小小幾十家店鋪尋找可用的材料,其中有一家名為聚珍齋的店號,品項齊全,堪稱是珠寶百貨行。

因為還沒有可熔制金銀的器具,她只能買現成的簪身釵身,本以為這會是她遇到的最大難題,沒想到聚珍齋里竟有各式各樣可讓客人買回自行加工的素材。

采購完畢,她開始制作。

花自艷訂的一簪一釵都是用料偏高級的,花絲珍珠發釵需要大量的金絲及兩顆品質極佳的南珠。她偏愛珍珠及白色,這大概是因為她母親留下的那支珍珠 簪子。

至于白蝶貝牡丹銀簪,則是以修磨過的白蝶貝做為花瓣,層層疊疊增加其豐厚感及奢華感。花心用的是白玉珠,簪身尾端瓖上縷縷銀絲做為流蘇,以增添其靈動。

天笑花了半個月的時間,可說是廢寢忘食地終于完成這一釵一簪。

當她將成品送至歡滿樓交給花自艷時,花自艷正在梳頭準備赴晚上的茶宴,房里還有幾名前來串門子的姑娘。

人人一見那兩柄釵簪,無不驚嘆。

「天啊,這真是太美了!」姑娘們一個個瞪大了眼。

「自艷姑娘,我幫你插上,你再看看這效果。」天笑說。

「那自然是好,有勞。」花自艷迫不及待想插上那兩柄樣式嶄新,奢華又高雅的釵簪。天笑自盒中取出發釵在花自艷頭上比劃了幾下,似乎找不到落點。

她發現丫鬟給花自艷梳的發型有點呆板,于是提議,「自艷姑娘,能讓我重新為你梳頭嗎?」

花自艷微頓,有點疑惑地問︰「你會?」

「請讓我試試。」她說得謙虛,眼底卻閃著躍躍欲試且自信的光芒。

梳頭彩妝都是她的興趣,而且她是繳了進修費認真學過的。

「好吧。」花自艷一笑,「讓我瞧瞧你的手藝。」

于是天笑拆下花自艷的發髻,重新梳理。

看她手法純熟,動作敏捷,屋里每個人都呆了,她那編發梳髻的手法跟樣式是她們不曾見過的。

不一會兒,天笑為花自艷梳了一個優雅又靈動的發型,接著插上那兩柄釵及簪。花自艷又讓她在自己的妝奩里挑選適合的環佩鐲釵為她配戴,還允天笑為她化妝。

當發型及妝容完成後,眾人驚呼,盛贊花自艷猶如花仙。

「姊姊,今兒晚上在花老爺的茶宴上,你肯定能艷冠群芳。」

花自艷在鏡前自照,滿意全寫在臉上。「天笑,真沒想到你有這等本事,太讓人吃驚了。」

「可不是。」一旁的意蘭姑娘急切地拉著天笑,「我也要你給我梳妝!」

「我也要!」頓時,大家爭先恐後地搶著要天笑給她們梳妝。

天笑又嗅到了商機。因為自備款不足,她的資金都是金主挹注,草創初期花費自然是多,也因此難以節流。既然無法節流,那就必須開源。

除了募資,她也必須自行籌款,而為人梳妝便是一個穩賺不賠的方式。她什麼本錢都不用,只需靠一雙手,而且在為人梳妝的過程中還可以順便推銷自己的作品,可說是一舉兩得。



花自艷雖已二十有五,但因為才藝出眾,且至今仍是潔身自好的清倌,所以經常能參加那些富豪士紳的宴會。

當晚在花老爺的茶會上,猶如花仙般的花自艷成了人人注目的焦點,搶盡海嵐的風頭。花自艷是個活招牌,因為她,一夜之間天笑便成了姑娘們爭相邀請的對象。兩日後,連海嵐也差丫鬟來請,還一口氣訂了三支發釵。


就這樣,天笑午後便到歡滿樓給姑娘們梳妝,再利用其他的時間設計及制作各種客訂的頭飾。

她一天睡不到三個時辰,才一個月的時間就活生生瘦了一圈,讓向錦波看著都心疼。

這日午前,有人敲門。

天笑前去應門,「哪位?」

「在下姓劉,是來找向姑娘訂首飾的。」門外說話的是個男人。

聞言她心頭一陣驚喜,想不到已經有人登門說要訂制首飾,而且還是個男人。

她打開門,看見一名身著深紫長袍的男子站在門外。

男子目光深沉地看著她,沒說話,似乎在等著她的反應。

天笑問道︰「劉公子怎麼知道這里?」

他抱拳一揖,「在下劉煥秀,是透過歡滿樓的綠湖姑娘才找到這兒來的。」

「嗅?」她一怔,「劉公子是綠湖姑娘的……」

「客人。」劉煥秀說︰「我與姑娘在歡滿樓打過幾回照面,姑娘不記得?」聞言她一怔,「我與劉公子見過?」隨即尷尬一笑,「我眼拙,真是失禮了。」

劉煥秀觀察著她臉上的表情,「姑娘真不記得?」

「我之前摔破頭,昏迷了很久,有些人跟事都記不得了。」她說︰「興許是劉公子與我並無交集,所以我不記得了。」

「喔。」他暗忖了一下,「原來是如此。」

劉煥秀眼底的深沉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和善的笑意,「言歸正傳,我听綠湖姑娘說向姑娘制作的簪釵頭飾非常的精美特殊,特來訂制一件,想送給即將過壽辰的祖母。」

天笑一听,眼楮一亮,「不知令祖母今年高壽?」

「正好六十。」劉煥秀說。

「她老人家可有特別偏愛的珠寶或是玉石?」她問。

「這倒是沒有。」他搖頭,「只要是好看的,我祖母都喜歡。」

「那麼令祖母可有特別偏愛的花草鳥獸?」知道客人的喜好,她才能投其所好。

「祖母名諱里有個梅字,所以她很喜歡梅花。」劉煥秀答。

「好,我明白了。」她笑視著他,「我立刻給劉公子畫個樣式,明日送到府上去讓你過目,如何?」

劉煥秀一笑,「那倒不用,姑娘的手藝我信得過,你便直接做了,給我個時間,我差人來取。」

哇,還真是不羅嗦的客人!天笑點點頭,「那好,劉公子五日後差人來取。」在說話的時候,她腦海里已經有了設計稿,也粗估好價錢,「連工帶料約莫是三十六兩,這價錢可行?」

劉煥秀爽快地道︰「行,我先付三兩訂金,五日後取貨時再結清。那,再下告辭。」說罷,他又抱拳一揖,然後轉身離去。

自從被天笑冷冷拒絕後,舒海光便一蹶不振。

他茶飯不思,也不愛動了,成天在院里不是躺著就是坐著發呆,誰都勸不了他,沒多久整個人就了一大圈,身子更加的虛乏。

光煦院花廳里,舒士安跟李雲珠正與前來請安的舒海澄談話,並問起他半個月後即將前往西北洽商之事。

「此去西北,你都打點好了吧?」舒士安關心地問,雖然這不是舒海澄第一次出門,做為父母的還是不由自主地關切幾句。

「都打點妥當了,初八啟程,父親不必擔憂。」

舒士安安心地笑視著他,「你做事,我跟你母親向來是放心的,要是海光能有你一半,我跟你母親可就舒心了。」

「海光還年輕。」他淡然一笑,「給他時間,他會長大的。」

李雲珠憂心一嘆,「海光到現在還是放不下向家那丫頭……」

舒海澄沒有搭話,只是靜靜地听著。

「你說……」李雲珠愁眉不展地道︰「他是被施咒還是下蠱了呢?為什麼如此執著?」

他一笑,一派輕松地道︰「母親,海光那性子您哪里不知道呢?等過一陣子便好了。」

「可他都瘦成什麼模樣了……」李雲珠說著又是一嘆,臉上滿是對小兒子的寵憐不舍。「海澄,你勸勸他吧。」舒士安無奈地道︰「我跟你母親都拿他沒轍了。」

舒海澄頷首,「我去瞧瞧他吧。」他起身彎腰欠身,轉身便走了出去。

來到舒海光的房外,只見一名丫鬟跟小廝在門外守著。見他來了,趕緊恭謹地行了個禮。

「站這兒做什麼?」他問。

「二少爺不讓咱們進去呢。」小廝一臉無辜。

舒海澄微頓,眉心隱隱地揪了兩下,推開房門便跨了進去。

「誰都不許進來……」內室傳來舒海光有氣無力的聲音。

舒海澄穿過夾間跟兩道簾帳,直接走到床邊,抬腳便朝舒海光躺著的大床邊上踢了一腳。

舒海光嚇了一跳,倏地睜開眼楮瞪著,「誰……大哥?」

原想發脾氣的他一見是舒海澄,立刻就消了那少爺氣焰。

「鬧了這麼久還沒夠?」舒海澄逕自坐了下來,還專往他的腳上坐。

他是故意的,因為他一動作,猶如一灘爛泥的舒海光就動了。

他斜瞥了舒海光一記,「你這是在折騰自己還是在折騰爹娘?」

「大哥,你曾經這麼喜歡過一個人嗎?」舒海光問。

「不曾。」舒海澄回答,「但那不表示我不懂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我很喜歡天笑呀……」舒海光說著眼眶又濕了。

「你再如何喜歡她,也得她願意。」舒海澄直接地說︰「你現在是一廂情願。」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她要是見著我現在這樣,一定會被我的一片痴心感動的。」舒海光一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執拗模樣。

聞言舒海澄忍不住笑了,「別傻了,就算你病死在這張床上,她都不會掉一滴眼淚的,說不準還要笑你呢!」

「咦?」舒海光陡地瞪大眼。

「她明擺著對你無意,又怎會在意你的死活?」舒海澄一把將他從床上抓起來,「你在這兒尋死覓活的時候,她可是缸照滾、舞照跳,哪里在乎你這一片痴心呢?」

「大哥,我……我真的喜歡她。」舒海光一臉委屈又可憐。

「你那般神采飛揚的時候她都不喜歡你了,更別說……」舒海澄拉起他,將他帶到鏡台前,「瞧瞧你現在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舒海光瞧著鏡中神情落寞、模樣邋遢的自己,微微一頓。

「海光,打起精神來。」舒海澄拍拍他的肩膀,對著鏡中的他一笑,「若你真喜歡她,可不能再這麼下去。」

舒海光咀嚼著大哥的這番話,想想是有道理的,他深吸了一口氣,下意識地撥了撥散落在臉頰兩側的發絲。

「寶翠!」舒海澄喊了外面的丫鬟一聲。

外頭候著的寶翠聞聲立刻走了進來,見一直賴在床上不起身的舒海光此時已坐在鏡前,她微微一怔,怯怯地問︰「大少爺,您叫奴婢?」

舒海澄瞥了她一眼,「給二少爺梳頭。」

她一頓,連忙答應,「是!」

她三步並兩步地上前,拿起鏡台上的木梳,小心翼翼地收攏起舒海光散落在肩上背上的發,然後一把一把的梳理著。

因為大哥的鼓勵勸慰,鏡中的舒海光臉上有了一絲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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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凶手原來不是他

隔兩日,天笑到歡滿樓給花自艷梳頭,離開前順道去找綠湖,想當面向她道謝,感謝她為自己介紹了大方爽快的好客人。

來到綠湖的房門前,她輕聲敲門。

「誰?」房里傳來綠湖有點慵懶的聲音。

「綠湖姑娘,是我,天笑。」她說。

房里的綠湖頓了頓,「稍候。」

「是。」天笑應了一聲,耐心地在門外候著。

過了一會兒,房門半開,綠湖自門里露出半邊身子。她衣著並不完整,發絲微亂,臉有點潮紅,那模樣像是……剛翻雲覆雨完。

可這會兒還不到歡滿樓開門、姑娘見客的時間,除非是昨夜留宿的客人還沒走。

意識到綠湖房里可能有男人,她下意識地退了兩步,尷尬又抱歉地道︰「打擾綠湖姑娘了。」

綠湖嫵媚一笑,「不打緊,有事?」

天笑抬起眼看著她,一臉感激地道︰「我是特地來謝過綠湖姑娘的「謝我?」綠湖微頓。

「前日有位劉公子到我那兒訂制了一支金簪,說是姑娘你介紹的客人。」

綠湖睇著她,唇角一勾,「我只是隨口跟劉公子提起。」

「總之要謝謝綠湖姑娘,那位劉公子是個爽快的人。」天笑說。

「那位?」綠湖一笑,「怎麼說得你不認識他的樣子?」

天笑微頓,听綠湖的口氣,她理當認識劉煥秀?她想起劉煥秀對于她不識得他之事,彷佛也感到疑惑不解。

她帶著歉意道︰「劉公子說他在歡滿樓跟我有打過照面,可我……不記得了。」

「是嗎?」綠湖皺了皺眉頭,若有所思。

「許是我與劉公子並無接觸及交談,所以……」

「劉公子是知府之子,在家行二,是歡滿樓的常客。」綠湖笑嘆,「你這迷糊的小姑娘竟不識得他?」

聞言天笑一怔,劉煥秀是知府之子,官家子弟?哇!這麼說來,她這回是替知府大人的母親打制金簪?

「老天爺……」她又驚又喜地叫道︰「我這會兒是給知府大人的高堂打制首飾?」

「可不是嗎?」綠湖嫣然一笑。

天笑難掩喜悅地彎腰欠身,「綠湖姑娘,真是多謝你給我介紹了這樣的貴客!」

「先別急著謝我,你可得好好表現呀。」綠湖語帶激勵。

天笑一臉堅定,「我不會令綠湖姑娘丟臉的。」說罷,她又彎腰欠身,「我不打擾姑娘歇息,先告辭了。」

綠湖頷首微笑,「路上小心。」

看著天笑轉身走到廊道盡頭,下了樓梯,綠湖臉上的笑意慢慢斂起,並且關上房門。她轉身走回屏風後的內室,半掩的帳里側臥著一個男人。

綠湖邊走向他,邊卸上的罩衫,眼神迷蒙嫵媚,「她是真不識得你呢。」

床上的劉煥秀微微扯動一邊唇角,沒有說話,伸出手將站在床邊的綠湖一把撈進帳里。與此同時,離去的天笑仍沉浸在驚喜之中。

劉煥秀說那是要給他祖母過壽的禮物,也就是說劉太夫人應該會在壽宴當天簪在頭上。知府的母親過壽,肯定有不少仕紳會攜眷赴宴,屆時劉太夫人便是個行動廣告,走到哪里都有人注目。

她的機會又來了。

她暫時推掉梳頭的工作,專心一意地投入福梅金簪的打制工作,還加碼縫制一朵細致的絹花以做為賀禮。

五天後,劉煥秀並不是差人送來三十二兩並取回物件,而是親自前來。

對于她制作的成品,劉煥秀相當滿意。因為從綠湖口中得知天笑不只會打制首飾頭面,還有一手梳頭的好功夫,因此他邀請她在劉太夫人壽宴那天為老壽星梳頭打扮。

天笑毫不猶豫地接下這份工作,她從不放棄任何一個增加能見度的機會。

到了壽宴當天午後,劉煥秀差了馬車前來接天笑過府。

知府劉光州的府邸位于城南十宜道上,當馬車載著天笑抵達時,路旁已停了不少賓客的馬車及轎子。

馬車從側門進入後,有人前來領路,將天笑帶往後院。

官家的府邸就是不同,處處可見庭台樓榭,小橋流水,黑瓦飛檐,雕梁畫棟。

進到後院,只見那些僕役跟丫鬟來往穿梭,忙進忙出,見著她這個面生的人,大伙雖然好奇,卻是忙到沒空多問一句。

進到梅馨軒,來迎的是一名身著淡紫衫裙、模樣細致的女子。

「你就是我夫君請來的那位向姑娘?」女子上下打量著她。

天笑心想她口中的夫君應該就是劉煥秀,那眼前這位女子毫無疑問的便是劉煥秀的正室,「民女向天笑向夫人請安。」

「唔。」女子正是劉煥秀的正室黃氏︰「太夫人候著,隨我來吧。」

「是。」天笑恭謹地答應一聲,立刻跟著黃氏進到屋里。

穿過花廳及書齋,進到偌大的內室,天笑發現內室里有七、八個人,大抵是劉家女眷及侍女。

「祖母、母親,煥秀邀請的梳頭姑娘來了。」黃氏說。

天笑對著劉家的太夫人及老夫人福了個身,恭敬地道︰「民女向天笑向太夫人及老夫人請安。」

頂著一頭灰發的劉太夫人看著她,問︰「你就是給我打制金簪的姑娘?」

「回太夫人的話,正是民女。」她說。

「今年多大?」劉太夫人問。

「十六。」

「年紀輕輕就有這手藝,真是不容易。」劉太夫人細細打量著她,「你打制的那支金簪跟那朵絹花我極喜愛。」

「謝太夫人不嫌棄。」

劉煥秀的母親廖氏說道︰「時候不早了,趕緊幫太夫人梳頭吧。」

「是。」天笑趨前,打開自己的工作匣子,取出三柄疏密度不同的木梳及自己先前萃取的梔子花油開始為劉太夫人梳頭。

聞著梔子花油,劉太夫人與一旁的廖氏、黃氏都覺得那味道極為優雅。

「好清香的發油,哪兒買的?」廖氏問。

天笑一邊幫劉太夫人梳頭,一邊回答,「是我自己萃取的,若老夫人喜歡,我待會兒便把這瓶留下。」

「你還會自己萃取油?」黃氏驚訝地問。

「民女閑來無事就喜歡學些新玩意兒,純粹是興趣。」天笑說話的同時兩只手並沒有停過。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她用快速又熟稔的手法,不一會兒便給劉太夫人梳好一個符合她身分、年齡卻一點都不呆板的發型。

她為劉太夫人挑選發飾簪上,並將自己制作的福梅金簪及絹花擺在不搶風頭卻又讓人不得不注意到的位置。

眾女看見她為劉太夫人梳的發型,個個驚艷不已。

「真是好看。」廖氏看著劉太夫人,由衷贊美著,「我真沒見過這樣的樣式。」

劉太夫人細細端詳著鏡中的自己,還讓丫鬟替她掌了一面手鏡左瞧右瞧,然後露出滿意的笑容。

「月桂。」劉太夫人喚來貼身的侍候嬤嬤,「賞向姑娘。」

「不。」天笑未等那嬤嬤動身便急道︰「能為太夫人梳頭是民女的榮幸及福分,就當是民女給太夫人祝壽吧。」

劉太夫人睇著她,沉默一下,然後點點頭,「你這小姑娘真是識大體,待會兒便留下來吃個筵席再走吧。」

「民女受之有愧,卻之又不恭,在此先謝過太夫人了。」天笑感覺得到劉太夫人對她的手藝十分賞識,也對她今天梳的頭非常滿意。

不只劉太夫人,就連一旁的廖氏跟黃氏都驚艷于她的手藝,看來她今天真是給自己打了一個成功的廣告。

雖受邀留下吃筵席,但天笑並沒有久待,畢竟在這種冠蓋雲集的地方,她的存在是如此的突兀又尷尬。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劉煥秀,不卑不亢地道︰「劉公子,我想先告辭了。」

「咦?」劉煥秀看著她,「不多留一會兒?」

「謝謝劉公子盛意,不過天色已晚,爺爺還在家里等著我。」

「是嗎?」劉煥秀笑嘆一記,「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勉強,我著人送向姑娘回去吧。」

「不了,我自己回去便行,不好再勞駕。」她婉拒了劉煥秀的盛情。

劉煥秀忖了一下,「好吧,那我差人送姑娘出府。」說罷,他喚來一勁裝男子,在其耳邊低聲交代幾句,男子點頭。

「向姑娘,請隨我來。」勁裝男子看來不苟言笑,十分冷肅。

「有勞。」天笑再向劉煥秀欠了個身,「民女告辭了。」

劉煥秀笑視著她,「那我不送了。」

天笑由著那勁裝男子帶路,由劉府的便門離開。

這道便門跟她來時的側門不同,是在府邸的另一邊。出了便門是一條僻靜的路,不似前頭十宜道那般熱鬧。

「姑娘沿著這路往那頭走,到了盡頭會看見一棵槐樹,右轉再走一段路便可到城南大路。」勁裝男子說道︰「這樣可避開十宜道上的人馬喧囂。」

原來是避開喧騰人潮的捷徑呀!她點頭,「有勞。」

「慢走。」勁裝男子面無表情地說了一聲,旋即進到府里並關上便門。

看著那扇緊閉的便門,再看著眼前這條光線幽微的捷徑,天笑不自覺地倒抽了一口氣。

其實這條路有點嚇人呢,早知道她剛才應該請那位「面癱男」送她一程,至少到盡頭那棵槐樹處。

她抓緊工作匣子,邁出步伐快步往前。

走著走著,不知是疑心生暗鬼還是怎麼著,她隱約感覺到身後有什麼。鴕鳥心態使然,教她不敢回頭去看,只能加緊腳步。

可當她加快腳步,明顯听見身後有腳步聲,她陡地一驚,下意識地轉頭去看,隨即驚叫一聲,只因她看見身後幾尺遠的地方有兩個黑衣蒙面男。

他們只露出兩只陰沉發亮的眼楮,其他的什麼都看不到。

忽地,她頭疼欲裂,好像有什麼要從她小小的腦袋瓜子里蹦出來。

此情此景讓她想起向天笑先前的遭遇,向天笑在郊山的山道上便是遇見這樣的幾個男人,然後……

老天爺,該不會是舒海澄又找人對她……不,他為什麼要那麼做?她都已經說得那麼明白了,他沒有不放心的道理啊?

這時,兩名蒙面黑衣男朝她快步趕上,她見狀拔腿就跑。

盡頭的槐樹明明就在不遠處,可她卻感覺好遠好遠,只能使出全力向前疾奔,卻還是被趕上來的蒙面黑衣男一把抓住。

她轉身用「雞爪功」對付他,唰地往他眼楮一抓。

「該死!」蒙面黑衣男一號咒罵一聲,松開了手。

她拼命地往前跑,並放聲大叫,「救命!殺人了,救命!」

蒙面黑衣男二號幾個快步沖上來,再度攫住她。

她拼命反抗,什麼貓拳、雞爪功都往他臉上招呼過去,「放開我!你們是誰?」她奮力地朝他踢打,卻一點用都沒有,「救命啊!救……呃!」

蒙面黑衣男二號一把掐住她的脖子,陰沉沉地道︰「臭丫頭。」

「呃……不,你、你們是……」她神情痛苦地掙扎著,「救……救命……」

她覺得自己的喉嚨快被掐斷了,好痛,好痛。她無法呼吸,整個人被他勒著提起,幾乎要腳尖離地。

她想起向天笑的遭遇,向天笑所經歷過的那種瀕臨死亡的恐懼席卷了她,她眼前一花,腦袋嗡嗡作響。

剛才被她抓到眼楮的蒙面黑衣男一號過來,惡狠狠地罵道︰「臭丫頭,上次沒弄死你,這次……」

「住手!」突然,一聲男人的沉喝自路的那端傳來。

听見聲音,黑衣蒙面男松開了手。

天笑像個斷線的傀儡,瞬間掉落地面,癱在地上。

「來人,快報官!」遠處男人大喝一聲的同時,已朝槐樹的方向跑來。

見有人來了,兩名蒙面黑衣男互視一眼,「快走。」

話落,兩人旋身跑走,消失在黑暗之中。

知府劉光州的母親過六十大壽,是珠海城的要事之一。

舒家身為珠海城商賈之首,難免要跟官家有些禮貌上的往來,官商雖不通婚,但私底下卻月兌不了相授互惠的關系,自古以來皆是如此。

舒海澄代表父親前來劉府送禮,賀禮送到之後,他便與僕從驅車離開。

行經至崇安巷口,忽听見巷子里傳來女子的尖叫及求救聲,他立即命人停下馬車,並循著聲音前來。

遠遠地看見兩名男子正在攻擊一名女子,他馬上出聲喝止。當他趕上前時,那兩名男子早已不見蹤影。

見那縴弱的姑娘倒地不起,舒海澄趨前一探,「姑娘,你沒事吧?」

她神情痛苦的轉過身來,「我……」

當兩人的視線相交,她陡地一驚,他也是。

「向天笑?」舒海澄驚疑地看著她,「是你?」她怎會只身走在這種僻靜幽暗、人車罕至的暗路上?

剛經歷了瀕死恐懼的天笑瞪大眼楮,難以置信又憤怒不已的看著他,「舒……海……澄……」因喉嚨受傷,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迎上她那憤恨的目光,舒海澄心頭生疑。按理,他可是在危急之時救了她的恩人,她為何用如此痛恨的眼神看著他?

「你可有受傷?」他問。

「不……不用貓哭耗子。」她艱難地想撐著身子起來。

見狀,舒海澄伸手扶住她。

她甩開他的手,恨恨地道︰「不……不要踫我。」

舒海澄抽回手,冷靜地看著她,「你在這里做什麼?那些人是誰?」

她目光一凝,直直地看著他。他在裝蒜嗎?剛才那個人提到上次的事,也就是說他們跟上次在郊山害死向天笑的人是同一批。

那些惡徒不就是他教唆收買的嗎?

「大少爺!」這時六通趕了過來,發現在暗巷里喊救命的竟是向天笑,自是訝異,「咦?這不是向……」

舒海澄瞥了他一眼,「把馬車趕來這。」

「是。」六通答應一聲,轉身跑開。

听見他的命令,天笑陡地一驚,「你……你想做什麼?」

舒海澄睇著她,冷厲的眼神中卻有著一絲溫情,「你的死活雖與我無關,但既然撞上了,我無法視而不見,我送你回家吧。」

「什……」天笑一听,下意識地挪動臀部後退,「不……不用。」

舒海澄看著她,微微地皺起濃眉,語氣有幾分懊惱,「你這丫頭的脾氣還真是有點討厭。」說罷,他欺近了她。

天笑緊張地放聲大叫,「走開!走……啊!」話未盡,她整個人已騰空,舒海澄將虛弱腿軟的她攔腰抱起。

她被他抱在胸前,一陣驚悸,瞪大一雙驚慌又微帶羞赧的眼楮看著他,「放開我,我不……」

他臉一轉,兩只眼楮直勾勾地望著她。

迎上他的黑眸,她不知怎地竟屏住了呼吸。

他眉心一擰,「海光若是知道我把你扔下不管,可是會瞧不起我這個大哥的。」說罷,他抱著她邁步向前。

六通已將馬車駕至巷口,舒海澄將她抱上了馬車,接著自己再進入車廂里。

天笑緊貼著車廂的另一側,警覺地瞪著他。

舒海澄斜瞥她一眼,冷淡地道︰「放心,我對你這種壞脾氣的丫頭沒有興趣。」說罷,他輕敲車廂的邊緣,「走。」

「是。」前頭駕車的六通答應著,「駕」的一聲便策馬前進。

即使感覺不到任何的危險,天笑還是警覺地、防備地盯著舒海澄,好像他隨時都會傷害她。

感覺到她充滿敵意的視線,舒海澄不覺介意起來,「你是天生不知感激還是……」他眉心一皺,「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覺得瞪著救命恩人是件無禮的事?」

救命恩人?他還真敢說!當初派人害死向天笑的不就是他嗎?他是在玩什麼把戲?鬼是他,神是他,他到底想怎樣?

好,既然她都上賊船了,今天她就跟他說清楚講明白!

「你到底想怎樣?」她咬牙切齒地問。

他微頓,不解地睇著她,「什麼意思?」

「你不要再裝蒜了,咱們今天把話擱在這兒,一次說個明白!」她不滿地叫道。

因為完全無法理解她的話,反倒教他好奇起來,他挑挑眉,好整以暇、一臉興味地看著她。

「三、四個月前,我到郊山摘野菜,遭到幾名惡人攻擊……」

她話還沒說完,他已露出驚愕的神情,「什……」

他的表情像是從未听過此事似的,可真能演!她就不信他教唆的那些人沒跟他報告過程及細節。

「我掉到山坳里,摔破頭,丟失了一些記憶。」

聞言,他微頓,「所以你記不得喜兒遇害的事,是因為你摔傷了頭?」

天笑懵了,怎麼他還是一副毫無所知的表情跟反應?

「你沒報官?」他一本正經地問。

「報官?」如果她報官,現在他還能在這兒裝傻充愣?

「你本就該報官,而且這事與我何干?你要我別再裝蒜又是……」說著,他因為意識到什麼而神情凝沉,「你以為是我?」

看著他一臉的嚴肅,天笑心頭微震。他好像真的不知道這件事呢,但……如果不是他,會是誰?

她還記得那些蒙面黑衣人對向天笑說——

「你這丫頭壞事,留不得。」

舒海光迷上向天笑,這對舒家來說確實壞事,非除不可。但舒海澄此刻的反應卻讓她忍不住懷疑起自己……她搞錯了?

「不是你嗎?」她聲線微顫,「不是你唆使那些惡人對我……」

未等她說完,他瞪大眼楮,鄭重地問︰「我為何要唆使惡人攻擊你?」

「因為我不知好歹,敬酒不吃吃罰酒呀。」她說。

他怔忡了一下,隱隱明白了什麼,「你是說……因為你不肯收下兩百兩,我便收買教唆惡人除掉你?」

「不是嗎?」她狐疑。

「當然不是。」他正色道︰「若我舒海澄真做了法理難容之事,便遭五雷轟頂,死無全屍!」

他這毒誓立得她心頭一驚,「不……不用下這麼重的誓吧?」

「不是我做的,何懼之有?」他說著目光一凝,「你為何認為是我?」

「因為事情發生在你拿兩百兩來找我之後的幾天,而且那些人說我壞事,留不得,所以我才……」

舒海澄仔細尋思,她不過是個在街上賣藝的小姑娘,能跟誰結下這麼深的仇?還三番兩次地對她……

忖著,他不覺心頭一縮。那些人說她壞事,她壞了誰的事?又壞了什麼事?

突然,他想起兩個月前在她家牆外行止鬼祟之人,便問︰「向天笑,你惹了什麼事嗎?」他神情嚴肅,「看來這不是巧合。還記得你之前傷了腳,在家休養嗎?」

她點了頭,「記……記得。」

「那天我到屠宰欄探望一名受傷的伙計,回程經過你家宅子時,發現一名男子鬼鬼祟祟地在牆外窺探,他發現我之後立刻從另一頭跑了。」

原來那人不是他……這會兒天笑開始感到害怕了,照他這說法,一直都有人在暗處窺伺著,而且隨時都可能對她不利?

「你一定是惹禍上身卻不自知。」舒海澄神情凝重,若有所思。

天笑無意識地捏緊了自己的衣角,露出惶惑不安的神情。向天笑惹到什麼麻煩了?為何有人想要她的命?

看她一臉驚惶,舒海澄知道她是真的受驚了。他有點同情她,也對她處在不可知的危險中隱隱地感到在意。

她說她遭到攻擊是在他去找她後的幾天,那麼此事跟他舒家有關嗎?不,他爹娘都不是會做傷天害理之事的人。

「你得想想自己到底惹了什麼事。」他說︰「這幾個月是否有什麼不尋常的人出現在你身邊?或是有什麼不尋常之事。」

她想了一下,「沒有,我的生活可單純得很。」

舒海澄瞥了她一眼,「單純?單純的姑娘可不會在這種時候只身走在便道暗巷里。」

「你這是在暗指什麼?」她皺眉。

「我沒暗指什麼。」他說︰「我只是好奇,那條暗巷通往知府府邸的西便門,你去那兒做什麼?」

慢著,他這是在指控她什麼?

「舒海澄,你少自以為是了!」她氣恨地直視著他,然後拍打車廂的邊緣,「停車!停車!」

未得舒海澄下令,六通不敢隨意停車。

天笑瞪著舒海澄,懊惱地叫道︰「叫你的人停車!」

舒海澄面上沒有太多情緒,嘆了一口氣,語聲幽緩地道︰「六通,停車。」

「是。」六通勒停了馬。

馬車一停,天笑便跳下了馬車,此時馬車已行到人來人往之處。

天笑氣呼呼地、頭也不回地走了。

舒海澄掀開簾子看著她逐漸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笑嘆,「真是個壞脾氣的丫頭,我可是好意。」他像是在說給自己听,然後輕拍了一下車廂的邊緣,「走吧。」

「是。」六通答應一聲,在馬上抽了一下。

再一次發生攻擊事件,且知道幕後黑手並不是舒海澄,天笑回去後這才真的感到害怕。先前以為買凶殺害向天笑的人是舒海澄時,她對他只有憤怒而沒有恐懼,現在知道不是他,她反倒整天疑神疑鬼。

到底是誰想殺害向天笑?是她在通天園惹了誰?不,她從不記得有跟誰結仇生怨呀!

自那天在暗巷里遇襲後,她便要求爺爺小心門戶。為了不教他擔心,她並沒有將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他,他問起,她只說是因為家里放了一些值錢的物件,怕被竊賊盯上。

話說回來,一直以來遇襲的都是她,也就是說爺爺並非目標,這讓她稍稍松一口氣。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昨天 00:06

第五章 貴人接連出現

不久,花自艷要為天笑引薦的那位玉石商人謝金松回珠海城了。在花自艷的一番美言下,謝金松對她感到好奇,願意與她一見。

于是由謝金松約定了地點,兩人在春興 茶樓相見。

天笑在定下的時間抵達春興茶樓時,謝金松已經候著她了。

掌櫃知道她的身分後,便依著謝金松的吩咐將她引領至二樓的廂房一會。

雖說天笑對自己的設計及企劃有十足的把握及信心,但還是有些忐忑。她不曾見過謝金松,只听花自艷粗略的形容過他。

「謝爺,向姑娘來了。」掌櫃在廂房外說著。

此時,里頭有名男子開門,看他的衣著打扮應是隨從。

他看著門外的她,快速地打量幾眼才道︰「姑娘請。」

她點了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走進廂房。

廂房里的案桌擺在窗邊,可以看見茶樓外的街景。一名身著藏青繡竹葉長袍的男子坐在窗邊,案上已有幾道茶點,旁邊的小炭爐上還燒著水。

男子轉過頭來看著她,「幸會。」

他看來約莫三十出頭,樣貌粗獷但又給人一種精干的感覺。他的五官不似舒海澄那麼好看,但卻也是能吸引女人目光的。

咦?她沒事想起舒海澄做什麼?

「是謝爺嗎?我是向天笑。」她說,「謝謝您願意見我一面。」

謝金松以眼神示意她落坐,她便上前在離他約莫一個人間距的位置上坐下。

「自艷在我面前不斷夸你,還讓我看了你給她打制的物件及你畫的圖錄。」謝金松瞥了隨從一眼,要他過來沏茶。

隨從頷首,隨即上前動作熟稔地以剛燒好的水泡茶、沏茶。

「對于你繪制的那些樣式,我十分驚艷。」他眼神帶笑,「我走闖南北多年,真沒見過這樣的款式,姑娘好靈巧的心思。」

「多謝謝爺的賞識。」她雖有點緊張,卻表現得不卑不亢。

「自艷說……」謝金松目光一凝,直視著她,「你想籌措資金?」

「是。」

「那麼……你希望是多少?」

她迎上他的視線,「那要看謝爺對我有幾分的信任跟期待。」

他微怔,興味一笑,「也是,若這事不成,我可是會賠錢的。」

「我做的是金工,也就是說就算物件賣不出去,值錢的東西還在,相信不會讓謝爺賠本。」天笑說著,將自己擬定的分成契約、預估損益及投報率報表遞交給他,「這是我擬定的投報合約及預估的損益報告,請您過目。」

謝金松微微蹙起眉心,用一種疑惑的眼神看著她。預估損益?這十六歲的小姑娘真懂得這些?

他對她有滿滿的好奇,接過她手中那本冊子開始翻閱。

原本還一臉不以為意,輕松看待的他,在翻了幾頁之後神情漸漸地專注、凝沉及嚴肅。真是不得了!這小姑娘所擬定的合約及報告里有條不紊地寫出合作計劃、目標,並列出行銷方式、預計用什麼手段闖出名號,還分別以兩百兩、三百兩及五百兩的資金做估算,算出預計的損益,教走商多年的他驚嘆不已。

忍不住地,他抬起臉來,驚訝又驚喜地看著她,衷心贊佩著,「向姑娘小小年紀竟有這般本事,真是教謝某大開眼界。」

「那麼……」她無畏且堅定地直視著他,「謝爺願意投資嗎?」

謝金松毫不猶豫地道︰「願意。」說著,他以激賞的眼神注視著她,干脆道︰「明日我便著人給你送去三百兩銀票。」

天笑聞言驚喜地瞪大眼楮,「真的?」

「不假。」謝金松眼底閃著「撿到寶」的精光,「小姑娘,可別讓我失望。」

天笑迎上他精干但又溫煦的黑陣,自信又無懼地道︰「一定。」

能得到謝金松三百兩的投資,天笑真是喜出望外。

等拿到六張五十兩面額的銀票後,她先去兌了兩張,其他四張便存放在票號里。

回程,她到歡滿樓去見了花自艷,本想跟花自艷報告這個好消息,她卻已經知曉了。原來謝金松在答應投入資本的當天晚上便去歡滿樓見了花自艷,並將這事告知了她。花自艷很為她高興,並期許她的金工事業能順風順水,讓世人見識女子的本事。

離開歡滿樓後,她先到春興 茶樓買了幾塊山楂糕。

前幾天跟謝金松在茶樓相見,他在她離去前著伙計給她打包了幾塊山楂糕回去孝敬爺爺 ?爺吃過後贊不絕口,直說那山楂糕不甜不膩,令人口齒留香,回味無窮。

他們爺孫倆生活並不富裕,平日里省吃儉用,像春興茶樓這種地方的茶點他們是吃不起的。

可人呀,辛苦工作不就是為了吃嗎?爺爺年紀大了,有什麼愛吃想吃的,她都會盡己所能買來孝敬他。

帶著熱呼呼的山楂糕,她回到城北小宅,剛進巷子便見有兩人站在她家門外。

她趨前一看,是一名約莫五十、有點威嚴的大爺,身邊帶著一個不到二十的少年,看來是他的跟班。

「兩位是……」她從沒見過他們。

听到她的聲音,兩人轉過頭來。

「請問是不是有位向姑娘住在此處?」那威嚴大爺問道。

「我正是。」她疑惑地看著兩人。

那大爺頓了一下,立刻致上一封請帖,說道︰「在下李玉,是寧侯府的管事,這份請帖是侯府的淒姨娘要在下送來的。」

聞言她更是困惑了,寧侯?那根本是雲端上的人,跟仙一樣,與她這種平民百姓是八竿子打不著的,然而侯府的姨娘卻給她請帖?怪了。

大概是見她一臉狐疑,李玉緊接著解釋,「姑娘莫驚疑,其實是我們溪姨娘先前與侯爺一同出席劉太夫人的壽宴,見了姑娘為太夫人打制的簪子,十分驚艷,而且也非常欣賞姑娘的梳頭手藝,特讓我過來請姑娘過府一趟。」說著,他拿出二兩銀子,「這是淒姨娘給姑娘的車馬費,還請姑娘準時帶著請帖前來赴會。」

收下請帖跟車馬費,天笑向李玉欠了個身,「有勞李管事,小女子會如期赴約。」

送走李玉,她興奮地原地跳躍轉圈圈。

寧侯府,是寧侯府呢!先是謝金松投資三百兩,如今寧侯府又派人來邀,天啊,好事真是一樁接一樁!

「爺爺,我回來了!」她興高采烈地大叫,迫不及待要將這個好消息告訴爺爺。

不一會兒,向錦波前來應門,看著門外一臉狂喜的天笑,他愣了一下。

「爺爺。」天笑努力地憋住隨時可能爆發的笑聲,神秘兮兮地道︰「老天爺派財神來敲門了!」

「嗄?」向錦波懵了。

天笑如約來到城南的寧侯府,側門開著,那日前去城北送帖的李玉已候在那兒。

「向姑娘真是準時。」李玉說。

「守時是美德。」她淡淡一笑。

在來這兒之前,她已先向爺爺詢問過關于寧侯的二三事。古時候沒有谷歌大神,凡事都得靠打听。

隨著李玉走進侯府後,天笑便忍不住四處張望。

她原以為侯府就算不是高牆巍峨、金碧輝煌,至少也該是畫棟飛檐、殿角森嚴。可走進侯府後,她才發現這偌大的侯府十分幽靜簡樸,也沒看見來來往往不斷巡邏的侍衛。

看來這寧侯雖出將入相,卻是不喜鋪張豪奢的人。

跟著李玉東拐西繞,終于來到一處名為淌心的院落。

「向姑娘到了。」李玉對著在院門口候著的兩名侍女說。

一名侍女立刻進去通報,不一會兒又出來了,「向姑娘請隨奴婢來。」

李玉跟天笑點了個頭,天笑便跟著那侍女進入滌心院。

隨著侍女的腳步,她來到花廳外,就見花廳的門敞著,一名美婦正與少女在挑選布疋,似乎是要裁制新衣。

「夫人,客人到了。」侍女說。

美婦跟少女抬起頭來,眼神清澄地注視著門外的天笑。她們便是董澪跟俞景嵐,俞世鼎的愛妾跟女兒。

「小女子向姨娘及小姐請安。」天笑福了個身。

「向姑娘免禮。」董濡秀麗清妍,氣質非凡,雖是侯府中人,卻一點架子跟距離感都沒有,「冒昧給你送去請帖,想必驚擾你了吧?」

「驚是有,擾倒一點都不。」天笑問︰「不知有何小女子可效勞之事?」

「是這樣的……」董淒示意她過來桌邊就座。

她上前在董澪對面的位子落坐,眼神專注地看著董濡。

「那日在劉太夫人的壽宴上,我看見太夫人的發妝十分優雅特別,冒昧一問,這才知道不只發妝,就連她頭上那支福梅金簪跟絹花都是出自姑娘之手,十分驚艷。」董淒繼續道︰「小女景嵐先前已由聖上許婚,三個月後即將行笄禮,侯爺對此事十分看重,著為娘的我用心籌備,我想給景嵐打一套頭面以行笄禮,所以請向姑娘前來商量。」

「原來如此。」天笑了然一笑,轉而看著俞景嵐,「不知小姐可有偏好的顏色?」

「我喜歡紫色。」俞景嵐性情天真活潑,不大怕生。

「可有特別喜歡的珠寶玉石?」她又問。

俞景嵐想了一下,搖搖頭。

「那……有喜歡的花鳥或……」天笑忖了一下,月兌口而出,「神獸什麼的?」

「神獸?」董濡跟俞景嵐一怔。

此時,一旁的嬤嬤忍不住笑了,「小姐應該最喜歡饕餮吧?」

天笑听出嬤嬤話中意涵,一時沒忍住便笑了出來,可看俞景嵐漲紅著臉,一臉羞赧,她又趕緊收斂笑意。

董湩掩嘴輕笑一記,「魯嬤嬤,你就別笑話她了,她近來收斂許多了。」

「母親,怎麼連您都……」俞景嵐嘟著小嘴,「真是讓人家看笑話了。」

天笑趕緊解釋,「小女子不是在笑小姐,只是覺得這位魯嬤嬤說話太有趣。」

俞景嵐其實也不是生氣,只是覺得有點糗,輕啐一記,「有趣不就是因為嬤嬤暗指我是貪吃的饕餮嗎。」

「呃……」天笑不知所措,尷尬極了。

俞景嵐是寧侯唯一的女兒,必然是他捧在掌心上呵護著的,也不清楚脾氣性情,要是不小心冒犯了她,不知道寧侯會否追究呢?

幸好澪姨娘溫柔寬厚,不見一絲慍色,溫柔笑視著她,「向姑娘別往心里去,咱們主僕在院里都是這樣笑鬧的,不礙事。」

「是。」天笑稍稍安心地一笑,而後道︰「小女子不才,有個想法。」

「姑娘請說。我便是覺得姑娘心靈手巧、獨樹一格才勞煩姑娘走這一趟的。

「女子行笄禮,意即進入人生另一個階段,就像是蟲蛹銳變成蝴蝶般……」她眼神燦亮,「小女子想用小姐喜歡的紫色為基調,以蝴蝶發想為小姐設計成套頭面,如何?」

聞言董澪眼楮一亮,歡喜地道︰「甚好。」

「那請夫人給小女子三日時間設計繪圖。」

董淒深深一笑,「我跟景嵐就靜心等待了。」

時隔一個月,舒海澄從西北回來了。

他此番前去主要是為了一座玉石礦場,原礦場主人一直以來都跟舒家做著玉石買賣,可因為家中突有劇變,礦場主人不得不賣掉礦場,其他礦主知道他急須月兌手換得現銀便胡亂砍價,趁火打劫。

舒海澄得知後便著人先行帶去信息,表明接手礦場的意願。此舉是為了讓那些想趁火打劫的礦主們知道還有競爭者,以教他們提出一個公道的價錢收購接手。

後來幾番斡旋,原本幾乎已經談妥,那些有意接下的礦主卻表態要裁減工人名額,于是事情再度破局。

事至此,舒海澄決定親自出手,他不只接下礦場,還將管理的工作交給原礦主,此溫情義舉讓原礦主跟礦工們都感激不已。

風塵僕僕地返回珠海城後,他只差人回家報平安,便先行前往總行听取各商號掌櫃報告。

報告結束,他終于得回府稍作歇息。

「大少爺。」此時,外頭傳來柏羲的聲音。

柏羲原是舒家布行的跑街,性情穩重,辦事勤快,而且還懂得一點拳腳功夫,因此舒海澄在前去西北前便交付他一個任務。

「門沒關,進來。」他說著的同時微微坐直了身子。

柏羲推開門,先向他點頭致意,然後才邁步進書齋。

舒海澄看著他,淡淡地問︰「都沒什麼事吧?」

柏羲搖頭,「大少爺吩咐後,小的與弟弟輪番足足跟了向姑娘半個月之久,沒見到什麼可疑之人接近或是跟蹤她,倒是她見了一些人……」

舒海澄心神一提,「什麼人?」

「不久前,她在春興 茶樓見了謝爺。」

舒海澄目光一凝,「你是說……謝金松?」

「是。」柏羲點頭。

謝金松今年三十有一,是知名的玉石商人,家有一妻一妾,還有兩個通房。他經常出入歡滿樓,是花自艷的常客,可說是位風流人物。

謝金松出了名的嘴甜,人人都說他連樹上的小鳥都能哄下來。也因為他能言善道,八面玲瓏,不只把自家女人收拾得服服貼貼,在外頭也挺吃得開,唯一讓他踢著鐵板的就是花自艷了。

謝金松捧著花自艷有四、五年了,他一直想為花自艷贖身,並納之為妾,可花自艷認為他後院「擁擠」,比不上她在歡滿樓這般清靜自在,因此始終拒絕。

謝金松跟向天笑在春興茶樓見面?為什麼?

像是讀出他眼底的疑惑,柏羲一笑,「關于他們為何見面,小的已經打听過了。」舒海澄看著他,臉上寫著急切。

「她跟謝爺見面的隔天,謝爺差人給她送去銀票,接著她便到票號兌了銀子。」

謝金松給她銀票?听起來還真是讓人介意呢!

「然後呢?長話短說。」因為急切想得到答案,他語氣略顯不耐。

「向姑娘好本事呀!」柏羲語氣中帶著贊嘆。

舒海澄不解地皺起濃眉。好本事?從男人手里拿到銀票的好本事嗎?听著,他不覺眉頭深鎖,眼底滿是懊惱,「什麼好本事?」

柏羲見他僅存的耐心快消失了,急忙說道︰「向姑娘在做金工,謝爺一口氣投資她三百兩。」

舒海澄以為自己听錯了,「金工?」他眼底的不耐及懊惱頓失,取而代之的是驚奇。柏羲繼續道︰「不只如此,前陣子小的送布到全彩興去,剛巧知府大人家老夫人的貼身嬤嬤前去采辦,跟全彩興的少東家聊了起來,听他們說之前太夫人過壽,劉二公子跟向姑娘訂了一柄金簪送給太夫人,還邀請她過府為太夫人梳頭,太夫人對她的手藝贊不絕口。」

听著柏羲這些話,舒海澄越來越驚疑及困惑,最後不由自主地一笑,唇角微微向兩側延伸,「哈!」

原來那天晚上她出現在知府府邸外是因為前去為過壽的劉太夫人梳頭呀!但話說回來,

伏襲她的人為何知道她當晚去了知府府邸?又為何大膽地在知府府邸外行事?而在幾個月內對她展開兩次伏擊的……究竟是何人?

先前得知她兩次遭受伏擊,還一直以為他是教唆者後,他便在前往西北前著柏羲兄弟倆輪值照看著她。

他也說不上來為何在意,就是總覺得有點……算是好奇吧?

為什麼有人要傷害她,甚至是殺害她?第一次的攻擊事件發生在他去找她之後的幾天,那幾天發生了什麼事情呢?

「大少爺?」見他出神,柏羲輕喊了一聲。

他回過神,語帶贊許,「這事你辦得極好,辛苦你了。」

「不辛苦。」柏羲咧嘴一笑,「那姑娘除了睡覺,其他時間都像顆陀螺似的轉個不停,看著挺有趣的。」

有趣?是呀,她就像是個寶箱,藏著滿滿的驚喜,如今他是越發覺得她有趣了。

天笑閉關數日,全心全意投入董霍交付的案子。

就她進入寧侯府後的觀察,深深覺得他們絕非豪奢鋪張、重視排場的人,為即將行棄禮的女兒訂制整套頭面,應也只是為了留個紀念,並無顯擺之意。

所以她以金銀為身,不用上昂貴的珠寶玉石,替俞景嵐設計了兩支真金花絲紫蝶釵、三支重瓣銀花珍珠簪、一支玫瑰銀絲流蘇簪、絹花六件、紫蝶扭金絲耳環、紫蝶頸環以及一只蝴蝶銀戒,還額外設計了一款發型及上衫下裙。

董淒跟俞景嵐見了她畫的款式,驚艷又歡喜。

當日天笑便量了俞景嵐的頸圍、腕圍及指圍,以便打制出尺寸合適的飾品。

董淒體貼,為免天笑資金不足,命李玉從帳房拿了八十兩銀票交給天笑以做訂金,並與她打了契約。

離開侯府後,天笑立刻前去聚珍齋采買材料。

聚珍齋是個尋寶的好地方,不只有細膩的成品,還有半成品及各種單品,最重要的是他們不只是新品,還有客人寄賣或是從各地蒐羅來的舊物,雖無議價空間,但價格十分合理。

她不是第一次來,伙計對她不算陌生,就由著她自己挑選。

光是簪身聚珍齋就有多種材質可選擇,包含金、銀、銅、玉石、竹、木、玳瑁、骨……應有盡有,不一會兒她就已找齊了所需。

她又到舊品櫃前尋寶,有些老東西只要加上新意重新改造一番,就能付予它新面貌及新生命。

她拿起一支老舊的黃銅簪子細細欣賞著,那樣式雖然簡單老派,但簪身上卻有美麗的雲紋。

這時,一名伙計來到她面前,臉上帶笑道︰「姑娘,這是好東西,有幾十年了,是往昔宮廷里的形制。」

「原來如此,我也覺得挺好的。」她看了一下上面的標價,有點超出她的預算,但還能接受。

就在她考慮之時,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向天笑。」

這聲音……舒海澄?她心里一跳,猛地轉身。

看著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後的舒海澄,她難以置信地道︰「是你?」

「是呀。」他唇角一勾,「當日一別,如今有一個月了吧?」

「喔。」她不想理會他。

雖然那天在知府府邸外他救了她一命,但他實在是個很討厭、很可惡的人,每次說話都夾槍帶棍,就連那天踫巧救了她,都要話中帶話地譏諷她一番。

什麼「單純的姑娘可不會在這種時候只身走在暗巷里」,他是說她很不單純嗎?

舒海澄從她眼底接收到的是滿滿的氣怒及不悅,可他依舊氣定神閑,「這支簪子是好東西,買了吧。」

「什……」她一怔,看來他眼光不賴,還知道這是好東西。

對了,他來這里做什麼?這兒賣的大多是女人的東西,他一個大男人莫非是來買什麼珠寶首飾送給心上人?

像他這種討厭鬼,不知道喜歡的是哪種類型的女人呢。

舒海光先前追求向天笑時,幾乎天天到通天園捧場,不管向天笑如何無視他,他總有辦法找話跟她聊,當然也提過舒海澄的事。

他說舒海澄與甘氏冥婚,也就是說,舒海澄並無「活生生」的妻子,那麼他給誰買珠寶首飾呢?

咦?她想這個做什麼?他買什麼東西、要送給誰都與她無關吧。

「價錢不合你意?」他問。

「不,很合理的價格。」她說著,將簪子擱下,「只是超出我的預算。」

舒海澄將黃銅簪子取起,「跟我來吧。」他逕自走向聚珍齋的櫃台。

見狀,她感到疑惑。他想做什麼呢?為什麼要插手她的事?

在她杵在原地思索著的時候,他已走到櫃台前,並跟卞掌櫃說了幾句話。

卞掌櫃點點頭,然後望向她,對著她微微一笑。

這情形有點詭異,詭異到她忍不住想知道舒海澄在玩什麼把戲。

她邁開步子走過去,來到櫃台的同時,伙計將她剛才挑選好的物件全送到櫃台上。卞掌櫃笑盈盈地道︰「姑娘都挑選好了?」

「這個一起算上。」舒海澄將黃銅簪子一擱,「給這位姑娘一些優惠吧。」

「咦?」天笑一驚,聚珍齋的各個櫃前都貼著「不二價、不議價」的紅紙,舒海澄居然跟人家要優惠?

卞掌櫃一臉神秘,眼底的笑意彷佛在說著「你知我知便好」般。

「那是自然。」他說著,逕自在算盤上撥弄。

沒多久,他算好了一個數,然後寫在紙上,遞給了天笑。

天笑取過一看,嚇到下巴快掉了,「這……」那數目竟是她原本預估的七折價。

「姑娘,咱們店號沒賺你多少,可別再議價了。」卞掌櫃說。

天笑十分驚喜,「不不不,絕不議價,這真是……太好了!」她已經興奮到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卞掌櫃頷首微笑,「既然如此,我便著人幫你打包了。」

「好,有勞。」

卞掌櫃收了銀兩,著人將天笑選購的物件分門別類一件件單獨打包,交到她手上。天笑將東西好好的捧在手上,臉上是藏不住的歡悅。

舒海澄淡淡一笑,「你以後盡管到聚珍齋來采買吧,我跟卞掌櫃有幾分交情,他不會坑你的。」

此時的天笑是有點激動的,舒海澄幫她要了漂亮的進價,大大降低她的成本,提高了她的利潤。

這個討厭鬼竟然幫她,為什麼?他離開一個月就成菩薩啦?那個討厭鬼去哪里了?「你身懷那麼多值錢的東西,我送你回城北吧。」說著,他逕自往店外走。

天笑怔了一下,趕緊跟了上去。她不知道自己今天為何像條小狗般听話,也許是因為他剛才真的幫了她一個大忙吧。

對了,他怎麼兩手空空地就出來了?她問︰「你不是去買珠寶首飾的嗎?」

「不是。」他說。

「不是?」她秀眉一擰,困惑地問︰「那你去做什麼?」

「舒家跟聚珍齋有點生意上的往來,我只是去拜訪而已。」

「是嗎?我以為你要給誰買珠寶首飾呢。」

他笑瞥她一眼,「若真要買,也是捧你的場吧。」他以往犀利冷肅的陣光忽而變得溫煦平和,「我听說你的事了。」

她微頓,愣了一下。

「听說你得到了謝金松的三百兩資金,做起金工生意。」他說︰「謝金松願意投資你,顯見你是真有本事。」

她呆住。哇,他這是在夸她?

她忍不住抬頭望天,開了他玩笑,「天要下紅雨了?舒大少爺居然夸我?」

舒海澄一笑,「我在你眼里是這麼刻薄之人?」

她笑而不語,而他不以為意地一笑。

「謝金松行商雖然大膽,但從不做賠本生意,他必是認為你可期待才會投資你這樣一個小姑娘。」舒海澄深深地注視著她,「我為先前的無禮向你道歉。」

她愣了一下,一時沒明白。他先前一直對她很無禮呀,他現在是為哪一次的無禮道歉呢?

舒海澄真心誠意地道︰「先前在知府府邸旁的暗巷……我後來才知道你當天是應劉二公子之邀,前去為太夫人梳頭。」

喔,原來是那件事。

「你那天氣極了吧?」他語帶試探地。

「當然。」她率真地道。

「我向你道歉,真心的。」他目光澄澈,神情誠摯。

她自他眼中及表情可以明白地感覺到他真誠的歉意,她不是個愛記仇的人,只要對方道歉,她通常可以原諒對方。再說,他那天救了她一命,今天又幫她要了低于行情的進價,也算是將功抵過了。

「我接受你的歉意。」她迎上他真摯的目光,「我一直以為你是教唆者,因此對你充滿敵意,我也為此事向你致歉。」

舒海澄眉心微微一皺,眼底泄露出他自己沒發現的關懷,「比起被你誤會,我更在意的是……究竟是誰兩度買凶伏擊你。」他問︰「你還是毫無頭緒?」

覷見他眼底那緩緩流泄而出的憂心,天笑心頭一悸,他這話莫名地暖進她心底。

意識到自己竟萌生這樣的念頭,她警告自己,現在的她可沒有多余的心思去胡思亂想。「我還是想不起來,謝謝你的關心。」她說。

為了讓莫名起了波瀾的心平靜下來,她沉默了。一路上她沒說話,只是盡可能面無表情、目不斜視的往前走。

到了城北小宅的門外,她轉身看著他,「我到了,謝謝你,你可以走了。」

舒海澄突然伸出手,結實的手臂橫過她臉側時,一陣熱意襲來,教她的臉頰跟著發燙。可惡,他這是哪招啊?根本是韓劇中歐巴的作態!

他敲了她家的院門。

「天笑嗎?」屋里傳來向錦波的聲音。

「是……是我,爺爺。」天笑發現自己的聲音居然在微微地顫抖著,她的臉好熱,心跳……好重好快。

她心里的警鐘急急地敲響,壓制著她心海中不正常的澎湃。

「向天笑。」他低聲地喚著,兩只眼楮定定地望住她,「仔細想想在我來找你,到你被追擊而掉進山坳的那幾天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迎上他深沉又熾熱的黑陣,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這時,里面傳來向錦波拉開門閂的聲音。

舒海澄搶在向錦波打開院門之前低聲地道︰「一定有什麼事是你忘了的,想起來。」

「天笑……咦?舒大少爺?」向錦波打開院門,驚訝地看著門外正神情自若對著他笑的舒海澄。

天笑倒抽一口氣,覺得自己得救了。天啊,剛才那空氣中令人快窒息的東西是什麼?她大跨一步進了門,然後對著舒海澄欠身,「謝謝你送我回來!」說罷,她飛快地關上大門。

一旁的向錦波一臉懵地看著滿臉漲紅的她,「天笑,你……」

這時,門外的舒海澄說話了,「老爺子,向姑娘帶著貴重的物件,晚輩便順道送她一程,晚輩就此告辭。」

向錦波一時沒反應過來,頓了頓才想起要向舒海澄道謝,「有勞舒大少爺了,慢走。」爺孫倆杵在原地,听著門外舒海澄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直至消失。

向錦波困惑地問︰「天笑,你臉怎麼這麼紅?」

「我……我身懷價值的物件,緊張。」她隨口胡說了一句,轉身便往屋里走。

「喔。」向錦波跟上去,「是說……舒大少爺怎會送你回來?」

「踫巧在聚珍齋踫上,他……他閑著沒事干,就說要送我回來。」明明沒有什麼事,她為什麼講得這麼心虛?想著,她不禁懊惱起來。

「好了,爺爺。」她臉一板,慎重其事地道︰「什麼都沒有,什麼都別問,我要專心干活了。」說完,她逕自鑽進小工作室去。

向錦波撓撓臉,自言自語,「怪了,爺爺也沒說什麼呀……」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昨天 00:07

第六章 刮目相看

金工瓖嵌是非常需要專心、耐心及毅力的活兒,為了不因失誤造成偏差,有時連呼吸都得小心翼翼。

俞景嵐的那一套頭面正等著她完成,她得心無旁騖,全神貫注。

歡滿樓浣衣縫補的工作目前已全部暫停,她一日固定只給五位姑娘梳化,其他的時間都用來打制俞景嵐的首飾。雖然也有別家姑娘派人來請,可她光是歡滿樓都忙不過來,沒多余的時間去接額外的工作及訂單。

這期間她還是偶爾得到聚珍齋去采買,而卞掌櫃也如他允諾的,給了她別人沒有的優惠,甚至在她需要一些特別的物件時,卞掌櫃還會替她尋來,給予她不少協助。

說來她真該謝謝舒海澄的,可是她突然很怕見著他。

她有種感覺……舒海澄會打亂她的步調。至于原因,她現在沒時間去細究。

一個多月過去,她已完成兩支真金花絲紫蝶釵,三支重瓣銀花珍珠簪及一支玫瑰銀絲流蘇簪,頭飾的部分只剩下絹花六件,其他的就都是首飾了。

這日,她正在屋里縫著絹花,忽听見外面傳來敲門聲。向錦波剛好出門買菜,她只得擱下手中針線去應門。

「哪位?」她問。

「向姑娘,我是侯府的李玉。」門外的人說著。

一听見李玉的聲音,天笑立刻拉開門閂開門招呼,但當她打開院門,看見的不只李玉,還有三名女子及一名身形高大、相貌端正的男子。

三名女子中有一人頭戴帷帽,覷不清模樣,另兩名是丫鬟妝扮,至于那名高大挺秀的男子看來很像是護衛。

覷著他的臉,她微微一怔,總覺得好像看過他,又記不起在哪兒。

「向姑娘……」這時,那頭戴帷帽的女子說話了。

她一開口天笑便識出她的身分,慌張地福了個身,「小女子不知是您大駕光臨,還請恕罪。」

「向姑娘言重,是我冒昧來訪,驚擾你了。」董淒話聲輕柔,「月余了,不知姑娘的進度如何?」

「已完成一半。」她問︰「姨娘想看嗎?」

「若能一睹為快,自然再好不過。」

天笑瞧著他們一行五人,有點尷尬地道︰「不過小女子家里小院小戶,平日里只有我跟爺爺都覺擁擠,怕是容不了這麼多人……」

董溪溫柔淺笑,「你們在這兒候著,我進去便行。」說罷,她獨自跟著天笑進到屋里。#天笑將已完成的品項擺在一張自己縫的黑色錦墊上,那些美麗的作品在上頭更加出色耀眼。

「太美了,比我想像的還要美……」董濡忍不住贊嘆,「之前看向姑娘畫的圖錄就已經十分驚艷,如今見著實物,實在是……」

「希望沒讓姨娘失望。」天笑謙遜地回應。

「哪兒的話,要是嵐兒見了這些,怕是會忍不住驚呼呢。」說著,董淒將手伸向那支玫瑰銀絲流蘇簪,才一拿起,有長有短的銀絲流蘇便猶如水流波動般閃閃發光,十分靈動。

「嵐兒好動,這簪子插在她發髻上,稍稍一動,哪怕只是點個頭,都靈動得讓人目不轉楮。」董澪打從心里贊美著,全然不是客套。

「姨娘如此喜歡,我真是松了一口氣。」

「向姑娘年紀輕輕竟有這般好手藝,真是難得。」董漢將簪子妥當地擺回原處,然後再一一拿起其他的細細端詳。

「姨娘跟侯爺一定十分疼愛呵護景嵐小姐吧。」天笑看著董淒臉上那溫柔慈愛的神情,不難猜到俞景嵐必是他們夫妻倆捧在掌心上的明珠。

「是的,我們……不能再失去她了。」董濡幽幽說著,不知想起什麼,眼眶竟在瞬間泛紅濕潤,「嵐兒不是我唯一的女兒,在她之前還有一個,可已經……沒了。」她微微哽咽,一行清淚沿著臉頰滑落。

天笑怔住,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只是木木地看著她。

「真是讓你看笑話了。」董澪用手絹按了按臉頰及眼角,笑嘆著的時候,眼底猶有一抹哀愁。

「母親跟子女血脈相連,是最親的了。」天笑以關懷的眼神看著董澪,「姨娘想念女兒是人之常情,怎會是笑話?」

董淒接收到她的真心關懷及憐恤,一笑,「我常在想,如果她還在我們身邊該多好,這萬千寵愛本該有她一份的……」

「姨娘就把她的份都給了景嵐小姐吧。」天笑安慰道︰「她們是親姊妹,那位福薄的小姐不會妒嫉的。」

听著她這番話,董溪稍稍緩了情緒,「我初見你時就覺得與你投緣……」她目光一凝,注視著她,「大概是因為我那無緣的女兒若在,也是你這年紀吧。」

「天笑一介民女,能得姨娘信任已是榮寵。」

「景嵐笄禮那日的衫裙已差不多要完成了,到時她的發妝就全仰仗你了。」

「姨娘放心。」天笑自信一笑,「我一定不讓侯爺跟姨娘失望的。」

未免影響天笑的工作,董澪並未久待,閑聊不及半個時辰她便起身離去。

天笑送她到門□,原本正在低聲說話的李玉、兩名丫鬟跟護衛立刻結束了對話。

丫鬟們立刻上前輕手輕腳地幫她戴上帷帽。

「向姑娘留步。」董澪優雅地掀開素紗,話聲溫柔。

「姨娘慢走。」天笑彎腰欠身。

她站在門口目送他們離去,就見那護衛不時瞄著她,一臉興味。

奇怪,他是誰啊?她明明不認識他,怎麼覺得有點眼熟?

听見外面傳來敲門聲,正專心將金絲安上釵頭的天笑頓了頓。

今早爺爺去城西拜訪一位同在通天園賣藝的同行,說是過午才會回來,看來她得自己去應門了。

「來了。」她放下手邊的工作,步出小工作室,快步地跨出大門,走至院門前,「哪位?」

「舒海澄。」

听見他的聲音,她不知怎地胸口竟狠狠地悸動了一下,猶豫片刻才問︰「有何指教?」

「你是不是跟卞掌櫃訂了兩支簪身?」他說︰「我代卞掌櫃給你送來了。」

「咦?」她一怔。

沒錯,她確實訂了,可怎能勞動金尊玉貴的舒大少爺幫著跑腿送件?

她打開院門,門外的舒海澄只身一人,並未帶著常常跟在身邊的六通。

她困惑地問︰「怎麼是你送來?」

「我去找卞掌櫃談點事,听說你訂了兩支簪身,踫巧我要到屠宰欄一趟,便順道幫你帶來了。」他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踫巧?怎麼她跟他之間老是「踫巧」?

踫巧在通天園踫上,踫巧在歡滿樓遇上,踫巧他去知府府邸送禮時救了她,踫巧在聚珍齋幫她一把,踫巧……看著眼前的他,她不自覺地倒抽了一口氣。

舒海澄將擱在錦囊里的兩支簪身交給她,閑閑地問道︰「老爺子不在?」

「爺爺今早去拜訪同行,午後才回來。」她對他交代了爺爺的行蹤後稍稍後悔,她跟他說這些干麼?好像在暗示他家里沒人,只剩她。

「謝謝你,沒事的話我要忙了。」說著,她急忙地想關門。

舒海澄卻伸出手抓住了門板的邊緣。

她嚇了一跳,瞪大兩只眼楮望著他。

「听說你接下寧侯府的單子?」這事他是從傅鶴鳴那兒听說的,而這也是他今天親自過來的主因。

從來沒有什麼女子能引起他如此大的興致及好奇,而她……她像是一座礦場,讓他忍不住地想往底處掘、往深處挖。

他原以為她只是一個有點臭脾氣的尋常丫頭,可這次從西北回來後,他卻發現她驚人的、以往不為人所知的一面。

她像是被岩層包裹住的美玉,如今得見天日。

「你從哪里听來的?」她一驚,這事她沒跟卞掌櫃提過,因此聚珍齋絕不會是他的消息來源。

他勾唇一笑,「我在侯府中有朋友。」

原來如此,也是,他可是商業鉅子,人脈廣得很。

「可以拜見一下向姑娘的大作嗎?」他笑說︰「你的作品受到那麼多名媛及官夫人的喜愛,想必不是尋常之物。」

他為什麼想看她的作品呢?好奇還是有什麼其他的?對了,他說他跟聚珍齋有生意上的往來,該不會舒家也做金工生意或買賣吧?

她目光一凝,神情嚴肅地看著他,「喂,你家是不是也做金工?」

「是。」他爽快地承認了。

「所以……」她用一種「你目的何在」的眼神看著他,「你是來打探敵情的?」

睇著她那警覺防備的眼神及表情,舒海澄忍俊不住,「此言重矣。同業不一定是競爭關系,也可以互惠互利。」

她微頓,咀嚼了一下他這幾句話,好像也沒有錯呢!

「我與謝金松都有礦場,也都做玉石買賣,可偶爾還是會流通物件。」他面上帶著溫照笑意,「若你心懷質疑,就當我沒說,告辭。」說罷,他拱手一揖便要離去。

見狀,天笑急忙出聲,「欸!」

舒海澄氣定神閑地看著她,「姑娘還有指教?」

「不……不是。」哼哼,什麼東西都偷得走,只有腦袋里的東西偷不走。她不怕他看、不怕他學,她才沒那麼草木皆兵、神經兮兮呢。

「我已完成幾樣,你想看就看吧。」她說著打開大門,臉上彷佛寫著「參觀請入內」。舒海澄沉靜一笑,「那就叨擾了。」

天笑轉身領著他往屋里走。

當她背對著他時,他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得逞的狡猾笑容。這丫頭精明得很,但就是激不得。

向家的小宅子是真的小,走進屋里便是一個小廳,小廳的正後方有扇門通往廚房,左邊的小門則是通往邊間,邊間隔了兩個小房間,就是天笑跟向錦波的寢間。

小廳的一角隔出一間小小的工作室,里面用簡單的層板及木柱搭出架子跟工作台。他隨她走向小工作室,兩個人站在里面顯得更擁擠了。

他個兒高,能輕松看見她擺在層架上的物品。這工作室小歸小,倒是整理得有條不紊。她自工作台下翻出一個布包,從布包里拿出一個個小錦袋,接著將制作完成的頭面及首飾一一取出,攤放在一塊黑色錦墊上。

「這些都是我給景嵐小姐打制的物件。」她說著稍稍往旁邊站,將位置騰出來給他。

他趨前看著黑色錦墊上閃閃發光的簪釵珠環,頓時瞪大了眼楮。

她使用的素材不是罕見昂貴的玉石珠寶,但那款式設計卻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我可以……」他以手勢詢問她可否取起細瞧。

她點頭。

他取起那支玫瑰銀絲流蘇簪,細細地欣賞著她的手工,眼底是藏不住的驚嘆。

看著他的眼神及表情,天笑的心口熱熱地、脹脹地。

她感覺得到他有多麼欣賞她的作品,甚至可以說那是「崇拜」的眼神。自己嘔心壢血之作能被欣賞、被喜愛甚至是被崇拜,對創作者來說是比金錢還要值錢的鼓勵跟回饋。

舒海澄對她的作品愛不釋手,也總算能夠明白謝金松為何投資她。她是塊瑰寶,是難得一見的金工奇才。

這是哪里來的天分跟才能?他轉過頭,兩只黑眸深深地注視著她。

因為空間擁擠,當他用如此熱切的眼神緊盯著她的時候,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緊迫。她胸口一縮,臉頰不自覺地一熱。

「你是如何辦到的?」他對她充滿了敬佩、崇拜及疑惑,「這樣的才華絕不是天上突然降下的大雨。」

他會有這樣的疑惑她完全可以理解,一個在街頭賣藝的十六歲姑娘從哪里學來的金工技藝?哪里來的設計靈感呢?無論是誰都會覺得奇怪。

對于外邊的人,她可以用興趣搪塞過去,可爺爺怎會毫無懸念的就接受如此「突飛猛進」的她?爺爺是真心認為她是天才吧?

「你以前學過?」他問。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含糊其詞地道︰「也不算真的學過,就是興趣罷了。」

「有人教你?」他對她實在太好奇。

她訥訥地道︰「沒……我看著看著,自己模索,然後就會了。」

她的答案完全滿足不了他的好奇心,他用一種「你在糊弄我」的表情看著她,「是……天分?」

「嗯!」她用力點頭,「可以這麼說。」

他的視線直勾勾地望著她,一笑,「我實在無法質疑你,但也無法接受你的說法。」

「可能……」她不自覺地閃避著他疑惑的、渴求真實答案的目光,隨口說道︰「可能我跟簪子有不解之緣吧。」

這個隨口說說的答案讓他更加好奇,「跟簪子有不解之緣?」

「呃……是的。」

其實剛才她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便是那支放在向天笑襁褓中的金簪。

那支金簪藏著向天笑的身世之謎,可向天笑還未解開便魂歸西天。從事金工創作的她陰錯陽差地穿越時空到向天笑身上,並在古代開啟金工事業。

有時她會很浪漫的想,自己來到這兒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解開向天笑的身世之謎。

「介意我問嗎?」舒海澄從沒對誰有過探究的念頭及沖動,可她……讓他想一層一層地剝開她、明白她,然後認識更多的她。

迎上他那炙熱的目光,她心頭一震。

他眼底的熱切不是因為他喜歡探人隱私,不是他凡事都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他眼中的那份熱切是真摯的、單純的,甚至帶著她無法理解的關懷。

「我……我只是希望有一天能因為我對金工的熱愛,解開我的身世之謎。」她說。

他心頭一震,身世之謎?對了,她是爺爺養大的,那麼她的爹娘呢?他從沒好奇過她的出身,彷佛她是石頭里蹦出來的一樣。

可現下,他想知道關于她的一切。

「若你願意,在下願聞其詳。」他注視著她,沉靜而堅定。

「我不是爺爺的親孫女。」她說︰「我是爺爺從河里撈起來的。」

聞言他不自覺地心頭一緊,她是孤女,還是被放水流的孤女?

「爺爺說當時我才兩三個月大,被放在一個木盆里順水飄了過來。」她續道︰「爺爺把我從河里撈起後,發現襁褓之中擺著一支金簪,那便是我跟親生父母日後相認的信物。」

「沒有任何的書信?沒有只字片語可證明你的出身?」

她搖頭。

「可以讓我看看嗎?」他問。

她沒想到他對她的身世如此有興趣,面露疑惑。

「我走商多年,或許會有點眉目。」他說。

也是,他見識多,人脈廣,或許听過或看過什麼也是可能的。

「你等等。」她說著,從妝奩里取出那支金簪,「就是這個。」

舒海澄將那金簪拿在手中,微微蹙起濃眉。這金簪的樣式十分少見,簪頭是以黃金打制,雙掌合托,掌心處有一明珠。

他沉嘆了一聲,看著她,然後一笑,眼底流露出顧惜憐憫,「你的生父母很愛你呢。掌上明珠,多麼深切的顧憐之情。」

听著總是冷冰冰的他說出如此感人且帶著溫度的話語,天笑的心隱隱的熱著脹著。

「可惜……」他略帶歉意地道︰「我未听聞過跟這支金簪相關的人事物……」她感覺得到他的顧憐不是矯情,而是真真切切地對她生了憐惜之意,並對幫不了她而感到遺憾沮喪。

她曾以為他是冷冰冰的討厭鬼、心機鬼,可現在她發現……他不是。

在那冰層底下,有一座不曾死去的火山呢!

「不打緊。」她釋懷一笑,「老天爺自有安排,總有一天我會解開身世之謎的。」

他深深注視著她,聲線溫柔且溫暖,「一定會的。」

不小心敲壞了兩顆白玉珠,天笑只好立馬到聚珍齋去補材料。

買了兩顆白玉珠後,有著火眼金楮的她發現舊品櫃里來了一樣新貨,是一支白牛角簪子,簪頭上有孔,應是之前還有其他綴飾,可已經掉件或是損壞。

「向姑娘,你是不是在看這支牛角簪子?」伙計笑問。

「是呀。」她點頭,「這個要多少錢?」

伙計神秘兮兮地一笑,「上面交代過了,向姑娘要這支簪子的話,只要一兩。」

她陡地瞪大眼楮,又驚又喜,「真假!」

「自然是真。」伙計說著的同時已經取起牛角簪子,用一塊素布包了起來,然後交給她,「櫃台結帳吧。」

接過簪子,天笑臉上是斂不住的歡喜。上面交代?一定是卞掌櫃吧,待會兒見了他,她可要好好謝謝他。

一般來說,客人挑選的物品都是由伙計送到櫃台處,客人再去結算付款的,但聚珍齋給天笑開了方便之門,她挑選的東西都是讓她自己拿到櫃台結帳。

她本想當面謝過卞掌櫃,可今兒在櫃台管錢的是王二掌櫃,不是他。

付了款,她走出聚珍齋,快步踏上歸途。

突然,身後傳來熟悉但已好些時日沒听過的聲音。

「天笑?」

是舒海光,她記得他的聲音,如今听起來有精神多了。

轉過頭,只見舒海光穿了一襲墨綠色長袍,看來精神奕奕,神清氣爽。

「好久不見。」她大方地道︰「你長肉了,看起來很有精神。」

幾個月不見,舒海光有點情怯,「是呀,你……你看起來也很好。」

「嗯,我很好,每天忙得跟陀螺一樣,然後又累得跟狗似的……喔不,狗才沒我累呢!」她說著,臉上漾著燦笑。

這是他在通天園被她趕走之後第一次跟她見面。她還是她,只是清瘦了一些,但他感覺她已不是她了。

現在的她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教人無法直視的光芒跟氣場,好像自己只要稍稍弱些就會被她震開似的。「之前听你大哥說你的狀況不好,可是現在看來……」她上下打量他一下,咧嘴笑說︰「你應該還不錯。」

他靦腆微笑,「那要感謝我大哥,是他給了我當頭棒喝,他……跟我說了你的事。」

「我的事?」她微怔,一臉好奇。

「他說你不會喜歡一個只窩在床上哭的男人,要是我哭死在床上,你不會可憐我,還會笑我……」他說。

听著,天笑忍俊不住地笑了出來,「他倒是一點都沒說錯。」

「這些日子我開始在商行做事,也听到一些關于你的事,很驚奇……」舒海光怯怯地道︰「我听到的好像是一個我從來不曾認識的女子。」

她知道他指的是她從事金工創作的事。

舒海光繼續道︰「大哥說你是個聰明靈巧又堅強果敢的女子,他對你很是佩服。」

哇!她在舒海澄眼里是一個厲害到讓他佩服的女子?

「我從沒見我大哥這般夸過誰,我想你一定給了他……」他頓了頓,像在斟酌著該用什麼字眼形容他大哥對她的感覺,「你一定給了他相當程度的震撼。」

震撼?這形容讓她有種被肯定、被認可、被崇拜的感覺,簡言之,就是她很有成就感。「你大哥過獎了。」她看著他,眼神不似之前想趕走他時那麼凌厲尖銳,「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努力成為一個我希望成為的人。

「舒海光。」她直呼他的姓名,但態度十分溫和友善,「咱們都努力成為更好的人

她的鼓舞讓舒海光胸口涌上一股熱流,「謝謝你,我不會輸給你的。」

「嗯。」她點頭,「一起努力吧!」

迎上她鼓勵樂觀的視線,他微頓,若有所思,「天笑,能問你一件事嗎?你對我真的不曾有一點點的動心?」

她搖搖頭,沒有半點遲疑,「我對你從來沒有那種感覺。」

「是我不夠好?」

「不,人跟人是講緣分的,不是誰好誰壞的問題。」她笑嘆一氣,「我們就珍惜這朋友的緣分吧!」

「朋友?」他微怔,「我們……可以做朋友嗎?」

「當然。」她燦笑著,「如果你不嫌棄的話。」

舒海光趕緊搖搖頭,「不不,你還願意當我是朋友,我求之不得。」

「那好,從今天開始,你我就是可以互相勉勵的朋友羅!」她大方爽朗笑著,「我還要趕制侯府訂的物件,先走了。」

「嗯,慢走。」舒海光對著她一笑。

轉過身,她邁開步子,昂首闊步向前行。

望著她的身影,舒海光慨然一嘆,無奈苦笑,喃喃自語,「天笑,我已經追不上你,只能做你的朋友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昨天 00:07

第七章 發現詭譎處

春興茶樓里,正值休沐日的傅鶴鳴跟舒海澄同桌品茗閑談。

聊著聊著,舒海澄旁敲側擊地打听起侯府千金行笄禮之事,故作隨意地問︰「侯府不是即將為俞小姐行笄禮嗎?籌備得如何了?」

傅鶴鳴雖是個武夫,但也沒那麼遲鈍,便問︰「我說真格的,你幾時關心起咱侯府小姐的笄禮了?」

「上回你不是說澪姨娘請向天笑為俞小姐制作首飾及頭面嗎?直至目前都——」

「我說舒海澄……」傅鶴鳴打斷了他的話,似笑非笑地睇著他,「你問的到底是侯府小姐還是向姑娘?」

舒海澄微頓,氣定神閑地道︰「你不想講就算了。」

傅鶴鳴打量著他的臉,「咱們兄弟一場,可沒什麼秘密吧?你說,你是不是——」

「你先答覆我的問題,行嗎?」舒海澄也打斷他。

傅鶴鳴微頓,忖了一下,眉梢一挑,「行,我先回答你。」說著,他喝了幾口茶,潤了潤喉嚨,「我們姨娘跟小姐都非常欣賞向姑娘的手藝,不只如此,姨娘還十分喜愛她。李管事說姨娘每次提到向姑娘臉上都是笑,還要她在小姐行笄禮那天入府為小姐梳妝呢!」

聞言,舒海澄眼底溢出笑意,「看來她成功在望。淒姨娘雖不喜交際,但終究暫代寧侯府女主人的位置,那些王公貴冑、達官顯要家里的女眷,誰不是眼巴巴的看著她?只要能跟她攀上一點關系,就算交情淺也是可以的。俞小姐行笄禮是大事,屆時觀禮的人必然很多,那些女眷們見了俞小姐的妝扮一定趨之若鶩,群起模仿……到時她怕是有接不完的單子了。」

傅鶴鳴望著他,眨眨眼楮,「瞧你樂的……你家也做金工,就不怕她搶了你的生意?」

「不怕,我就想見見她的能耐。」

見他說起向天笑時眼底有著藏都藏不住的歡悅及關切,傅鶴鳴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他臉上那一貫的戲誠收斂,取而代之的是嚴肅且認真的神情,「海澄,咱倆相識不是一日兩日了,我從沒見你談起任何女子時面上眼底是這樣的歡悅……」

看著傅鶴鳴那難得嚴肅慎重的臉龐,舒海澄沉默了一下,之後爽快地道︰「嗯,我對她有那麼點兒好奇。」

「只是好奇?」傅鶴鳴眉心一攏,「沒別的?」

「你指……」

「咱們也不是孩子,你可騙不了我。」傅鶴鳴直勾勾地望進他眼底深處,「你對她是不是情生意動了?」

面對他如此直接的問題,舒海澄面上並無起伏,只是慢條斯理地啜了一口茶。

「你有向往之人,兄弟我呢,是很為你高興的,不過……成嗎?」

舒海澄眼一抬,問︰「什麼成不成?」

「想當初你家兩位大人是如何阻止海光的,那兩百兩還是你親自送上門去的呢。」傅鶴鳴繼續道︰「先說了,我不是瞧不起海光,你想想……他們都覺得她配不上海光了,何況是你?你可是舒家的主心骨呀!就算是給你續弦,恐怕也是得挑三揀四、萬中選一……」舒海澄沒回應,那平靜的臉上也覷不出是什麼想法跟情緒。

傅鶴鳴再道︰「好,就算你家兩位大人沒意見,海光可是曾經愛她愛得死去活來的呀!」

舒海澄逕自夾了一顆獅子頭往嘴里送,細嚼慢咽的同時也若有所思。

「你怎麼像沒事人兒一樣?」傅鶴鳴問。

「能有什麼事?」他好整以暇,一派輕松地道︰「就說你多想了。」

「真是我多想?你明明——」傅鶴鳴話未說完,就被迎面過來的人打斷了。

「傅兄。」來人是衙門的捕快鄒敬,「幸會。」

「幸會。」傅鶴鳴起身一揖,「這麼巧,你也來吃酒喝茶?」

「休沐日,跟幾個兄弟聚聚。」鄒敬說著望向舒海澄,「舒大少爺……」

因為不算熟識,舒海澄只是禮貌性的頷首示意。

他算得上是珠海城的名人,很多人都識得他,但他不一定識得別人。

「最近忙什麼?」傅鶴鳴問。

「咱們珠海城能忙什麼?就是那些雞鴨狗的事情了。在珠海城那麼多年,最大的案子也就是歡滿樓死了個姑娘。」鄒敬說。

不知怎地,舒海澄心頭一震,莫名地感到揣揣不安。

「那案子有幾個月了吧,還沒破?」傅鶴鳴閑閑問道。

鄒敬警覺地看看四周,低聲道︰「上面不讓我們討論這件案子。」

他的反應教傅鶴鳴不覺心神一凝,「這麼神秘?」

傅鶴鳴輕拍一旁的位置,壓低聲線,「海澄是自己兄弟,無礙。」

鄒敬微頓,旋即坐下。

「那案子有什麼蹊蹺嗎?」傅鶴鳴問。

「要說蹊蹺也不算。」鄭敬搖頭,「人死了,又沒目擊證人,事證物證無,上頭可能擔心此案無法偵破,因此刻意淡化此事吧。」

「她家里人呢?」傅鶴鳴又問。

「那姑娘是從平城賣來的,听說簽的不是死契,時間到了就能回家,不過她家里是貧窮佃農,好幾張嘴要吃飯,哪來的心力追案?」說著,鄒敬輕嘆一聲,「看來會是樁陳年冤案。」

在傅鶴鳴跟鄒敬聊著此事時,舒海澄的腦子里已經有東西翻了幾轉。

他想起來了,喜兒是在他帶兩百兩去找天笑之後的幾天遭到勒殺的,後來天笑在郊山被不明人士跟蹤攻擊,然後摔到山坳里……那些人說她壞事,她壞的是什麼事?為什麼她不記得喜兒遭到勒殺的事情?

他總覺得這里面有什麼蹊蹺,可一時之間又想不出它們之間有何關聯。見他出了神,鄒敬以為自己打擾了人家吃酒喝茶的興致,一臉歉然地道︰「我不打擾兩位,告辭。」

他抱拳一揖,舒海澄跟傅鶴鳴也回了個禮。

看舒海澄有點神情恍惚,傅鶴鳴疑惑地看著他,「怎麼了?看你神不守舍……」

「沒什麼,想起一點事……」他神情凝肅,若有所思,然後倏地抬起眼看著傅鶴鳴,「咱們晚上上歡滿樓去。」

「咦?」傅鶴鳴一呆。

走了一趟歡滿樓,席間旁敲側擊,舒海澄才打探到一件事——天笑跟遭到勒殺的喜兒往來甚密。

喜兒跟天笑進到歡滿樓的時間只相差幾日,年紀又相仿,雖說一個是簽了活契的雛兒,

一個只是浣衣縫補的賣藝丫頭,卻因為都出身低微而相憐相惜。

喜兒從客人那兒得了什麼好吃的,總會給天笑留一點;喜兒的衣服破了髒了,天笑也常分文不收的幫她縫補洗淨。

如此交心要好的姊妹在歡滿樓遭到勒殺,天笑為何全無記憶?之前他就已經疑惑經常出入歡滿樓的她怎會對喜兒之事全無所知,如今他更加懷疑了。

他還听說喜兒死去之後,天笑好幾天都沒出現,大家心想她許是傷心過度,也沒多作猜疑。

之後紅老板嚴禁所有人在歡滿樓里提起喜兒的事,所以當天笑再次回到歡滿樓做事後,也沒人向她問起。

她為什麼忘了?是因為傷心過度才忘了這件悲傷可怕的事情?

喜兒遭到勒殺與她遭到不明人士追擊有任何的關聯嗎?若有,那是為什麼?難道她知道什麼秘密,有人要殺她滅口?

想起那個在她家門外徘徊窺探的陌生男人,他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一離開歡滿樓,他便要在衙門有人脈及眼線的傅鶴鳴替他查查喜兒一案的進度。

傅鶴鳴著人去查問,幾日後便給了他答覆。

「鄒敬告訴我,喜兒一案不只毫無進展,上頭還暗示不必再追查,幾個積極查案的人甚至調職,我看其中有點蹊蹺。」

傅鶴鳴這番話教舒海澄更覺不安,他隱隱覺得這背後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可怕秘密,而這秘密可能攸關著天笑的安危。

傅鶴鳴離去後,舒海澄立刻只身前往城北。

來到向家門外,他便听見院里傳來她跟向錦波說話的聲音——

「爺爺,您來鎖個門,我去去就回。」

听著她是要出門呢,他便等她出來吧。

于是他往牆邊一靠,靜靜候著。不一會兒,天笑打開院門走了出來。她沒注意到舒海澄就貼著牆站著,逕自往大街的方向走去。

他快步上前,悄無聲息地來到她身後,低聲喚了她,「向天笑。」

「啊!」她幾乎跳起來,即使她很快地就認出那是他的聲音,還是吃了好大一驚。轉過身,她余悸猶存,漲紅著臉,有點生氣地瞪著他,「人嚇人,嚇死人,你不知道嗎?」

但她一點都不生氣,她表現在臉上的情緒跟她真正的心思是全然不同的。

她並不討厭看到他,甚至常常會想起他。

自從他從西北回來之後,對她的態度就很不一般,他不只給予她金工方面的協助,還憐惜她的身世,關心她的安危。

每當想起他之前得知她的身世時,眼底那藏不住的、發自內心的關懷及顧憐,她的胸口就一陣緊縮,呼吸不順。

她想,她對他生出「好感」了。好感經常是愛情的催化劑,可她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愛情與男人了。

然而,即便她不斷地提醒自己,一顆合該平靜的心還是因為他的出現而狂跳不已。

「我剛才就站在牆邊。」他問︰「你居然沒看見我?」

「牆邊?」她回過神,下意識到往家門口望去。

「我這麼大個人你都沒看見,這可是很危險的事情。」他神情凝肅,「你好像忘了曾經有人想對你不利的事情了。」

他這麼一提,她心頭一抽。日子過得太忙碌充實,她都忘了向天笑是怎麼丟失一條小命的。

這兩三個月來她忙得昏天暗地,身邊也沒發生什麼不尋常之事或出現不尋常之人,久了,先前的不安與恐懼也就淡化了。

她甚至「樂觀」的想,或許那些人根本是認錯人了。

「你一點都不擔心那些人又回來找你?」

望向他微溫而焦慮的表情,天笑心頭一悸。他怎麼比她還緊張,還在意?

她囁嚅道︰「我是想……他們或許是找錯人了?」

听見她如此天真的說法,舒海澄濃眉一皸,「我也希望他們是尋錯了人,可若不是呢?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為什麼忘了喜兒的事?」

她微怔,他怎麼突然提起喜兒?「我……我摔傷頭了呀。」

「你知道自己跟喜兒是什麼樣的關系跟交情嗎?」他又問。

迎上他那過分冷肅慎重的目光,她心頭一震,她跟喜兒的關系跟交情?

「你與她年紀相仿,惺惺相惜,這樣的交情,你居然全都忘了?」

聞言她瞪大雙眼,驚疑不定。

在這之前,她完全不知道向天笑跟喜兒是這樣的交情,她以為喜兒就只是一個她認識、听過的姑娘。這期間,除了劉媽跟綠湖姑娘,沒人跟她提過喜兒的事,就連爺爺都沒提起。她跟喜兒居然往來如此融洽密切?

突然,一股寒意自腳底板往上竄,經過她的背脊,直沖腦門。

「現在知道怕了吧。」他又急又氣地看著她,「關于她的事,你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篤定的搖搖頭,「我對她一點記憶都沒有。」

「我懷疑那些人會攻擊你跟她的死有關。」他斬釘截鐵地道︰「你一定知道什麼。」她倒抽一口氣,「你說我……我知道誰殺了喜兒?」

「這可能是原因。」他道︰「因為你什麼都不記得,所以我也只能推論。」

她驚疑道︰「我是目擊證人嗎?」

「也可能是幫凶。」他一臉正經。

「什……」她訝異,「你不是說我跟喜兒感情極佳,我怎麼可能是幫凶!」

「難說。」他眉梢一挑,「若是你與她爭風吃醋呢?也許你們都看上同一個男人。」她瞪著他,「就算是這樣,我也不可能為了一個男人去傷害好姊妹!」

「你認真了?」覷著她那因為遭到懷疑而慍惱漲紅的小臉,他忍不住促狹一笑。

什……他在耍她喔?「認真!」她氣鼓鼓地看著他,「這種事能開玩笑嗎?」

「是不能開玩笑,所以……」他笑意一斂,目光注視著她,猶如對天真無知的女兒耳提面命的嚴父般,「警醒一點,努力想起你忘了的事。」

迎上他那深藏關懷及憂心的目光,她一陣心悸。

「如果我想不起來呢?」她怯怯地問。

他沉吟須臾,「如果你一直想不起來,那我就只好一直出現在你身邊了。」

「咦?」她臉一熱,這話是什麼意思啊?

「假如那些人還在暗處觀察著你,那麼我一直出現在你身邊,或許會教他們有所顧忌,不敢輕舉妄動。」他說。

此話有理,但不足以解釋他為什麼要一直出現在她身邊。他擔心她、在意她,在保護她?她是他的誰?

「你……為什麼要幫我?為什麼要……」他總不可能無緣無故對她好吧?

「因為我……」他語塞。

她太耀眼,而且一天比一天還要閃耀,亮晃晃得教他無法忽視她的存在。

他從沒見過像她這樣彷佛會發光的女子,在她之前,他從來沒想過什麼樣的女子會吸引他的目光,會讓他不自覺地朝思暮想。

初見她時,她明明只是個臭脾氣的丫頭,他對她斷沒有半點想法跟心思。可現在,他牽掛著她,甚至在見不到她的日子里會莫名其妙地想起她。

他必須很努力地制止自己做不合時宜的事,若他由著自己的心放縱自己,怕是會三天兩頭便到這兒來打擾她吧?

「我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不是嗎?」見他想得出神,好像她的問題讓他非常困惑跟為難似的,她便更想听听他的解釋跟說法了。

她那兩只如火般熾熱的黑眸死死盯著他,有點逼人。

迎著她灼爍的目光,他倒抽了一口氣,頓了頓才道︰「我對你……好奇。我愛才惜才,在還沒見識到你最大的能耐之前,我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毀了你。」這是他唯一可以想到最能隱藏自己真正心思的解釋了。

「喔。」愛才惜才?原來只是如此呀。怪了,為什麼她有一點點的……失望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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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成為她的金主

俞世鼎早已卸下武職,是位閑散侯爺,雖居在繁榮的珠海城,鮮少與眾達官顯要往來,可也還談不上是避世隱逸。

也因此,其女俞景嵐的笄禮終究還是珠海城眾官家上心著重之事。

當日一早天笑便進了侯府,一人打理了董溪母女倆的發妝。

她們成了寧侯府唯二的焦點,與會觀禮的眾官家女眷見了兩人的妝扮無不贊嘆。

最終一切圓滿,同時也打響了天笑在所謂「上流世界」中的知名度。

在那之後,城北小宅的門檻幾乎快被踏破,天天都有人登門拜托,想訂作各式各樣的頭面。

哪些府里有宴或是要辦喜事,都會爭相邀請她到府梳妝。

因為她是一人工坊,人力不足,許多訂單跟邀約都必須推掉。可對她來說,把送到眼前來的訂單跟銀子往外推實在是件難受的事,于是她有了新想法。

她必須拓展工坊規模,找個店面,聘請其他金工師傅幫她消化訂單。只是她手頭的資金有限,找人或許不難,但要尋個合適的店面卻是極不容易。

利用閑暇,她到處尋著店面,可她中意的往往租金太高,租金在她可負擔範圍內的店面條件又太差。

她每天忙得焦頭爛額,人又生生瘦了一圈。

「天笑,先吃點東西吧。」向錦波見她埋頭打制著一支金步搖,皴了皺眉頭,「你從早上到現在都沒吃半口飯呢!」

「爺爺,先讓我把這些金絲搞定吧。」天笑說話的時候眼楮還是死死地盯著手上的金絲,脖子抬都沒抬一下。

這時,外面傳來聲音——

「請問向天笑姑娘在嗎?」

「爺爺,您去幫我應個門,若是要訂制什麼,就告訴客人說目前已經額滿了,請他兩個月後再來。」

「喔,好。」向錦波旋身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又回來了。

「天笑,那人不是來訂制頭面的,他說有合適的店子要租給你,問你……」

他話未說完,天笑已抬起臉來,驚疑地道︰「什麼?」

「他說他在珍寶街廓有家店剛空出來,問你要不要去瞧瞧。」他說。

天笑一听到珍寶街廓四個字,立馬放下手邊工作,飛也似的跑出去。

向錦波已將那位老大爺請入院里,此時他正站在那兒對著她微笑。

他穿著樸素,一頭灰白的發梳成一個髻,穩穩地安在頭上,只鬢邊有兩綹銀絲。

「向姑娘是嗎?」他先開了口,「老夫姓卞,卞河慶。」

她趨前禮敬地向他福了個身,「老爺子姓卞,莫非是……」

「正是。」卞河慶眯眼一笑,「我是聚珍齋那位卞掌櫃的父親。」

「失敬。」天笑又彎腰欠身,然後疑惑地問︰「老爺子說有店要租我,究竟是……」卞河慶是個面容慈祥的老人,彎彎的眉,彎彎的眼,給人一種放松的、安心的感覺。「我從犬兒處听說向姑娘正在找金工鋪面,正巧我在珍寶街廓上有一間,說大不大,但位置極佳,就在聚珍齋斜對面,不知道姑娘可有興趣?」卞河慶說。

一听說鋪面位在聚珍齋的斜對面,天笑呆住,那可是絕佳的好地點呀!可她做的行當與聚珍齋性質相同,而他的兒子又是聚珍齋的大掌櫃,他真要把鋪面租給她?

「我當然有興趣,而且是求之不得,可是……」她疑惑地看著他,「卞掌櫃可知道這件事?」

卞河慶呵呵笑著,「當然知道,他還說若有什麼需要他幫忙的,盡管開口別客氣。」听著他這番話,天笑更驚訝了,眨巴著眼楮愣愣地看著卞河慶。

他又笑眯了眼,「如何?要隨老夫去瞧瞧嗎?」

「要要要!」她不加思索,連發了三個「要」字。

當天,天笑便與卞河慶口頭約定,以月租金二十兩租下那間鋪面。她打听過,像卞家這樣的鋪面在珍寶街廓至少得花上四十至五十兩才能租到。

可卞河慶卻以一半的價格租給她,還熱心的說要幫她介紹金工師傅跟裝潢鋪面的木工。她真不知道自己是走了什麼好運道,居然能遇上這樣的貴人。

隔日,卞河慶便與她打了五年租契,且提早解除租契不需支付任何違約金。

天笑不禁慶幸,老天爺,這老爺子根本是活菩薩呀!

雖已近七旬,但身子硬朗的卞河慶先是帶著她去拜訪幾位金工師傅,接著又為她介紹木工班的老工頭,商議裝修店面的事宜。

如今萬事備,只欠東風,而她的東風便是資金。

之前花自艷跟謝金松注資的那些錢,除了購買器材及各種珠寶玉石,還得按月分成給他們兩人。雖說這幾個月下來她也賺了一些錢,可若要應付裝修費用及金工師傅們的前訂,卻是真真切切不夠用的。

她需要大筆的資金做後盾,可她去哪里找資金呢?花自艷畢竟只是個清倌,手上雖有閑錢,但沒多到可以投入大筆資金。

謝金松是個眼光獨到又勇于冒險的商人,可他日前已經離開珠海城前往南方,听花自艷說他此行要下南洋,沒一年半載是不會回來的。

「唉。」坐在空空如也的店子里,她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望著店外,斜對面的聚珍齋門庭若市,客人熙攘,生意興隆亨通。開在這麼一家名店的斜對面,她是不是太大膽了些?

雖說她跟卞河慶打的租約十分彈性及寬松,隨時都可以打退堂鼓,可她不是那種會輕易退縮或放棄的人,既然已經決定踏入這個金工戰場,她便會勇往直前。

目前當務之急就是……找錢。她當然可以再去找其他金主,可金主越多,日後就越容易生出經營方面的問題,人多口雜,恐怕她日後要做什麼決定都將難以伸展。

最保險的方式是向票號借貸,可她名下沒有任何可質押之物,票號又怎可能借錢給她?除非她有個票號錢莊信得過的保人。

但誰願意當她的保人?誰又有那樣的面子足以讓票號光是听到其名便同意放款?

突然,「舒海澄」三個字鑽進她腦海里。如果是他,票號一定肯放款借貸。

但問題又來了,如今舒海澄也不在珠海城。

正發愁,忽听見門板傳來叩叩聲響,她微頓,抬頭往門口望去,她正想著的舒海澄就站在門外。

「……」她愣愣地望著他,一時之間竟發不出聲音。

上次見到他是在寧侯府的笄禮之後兩日,他帶了一只皮薄肉女敕的大烤鴨來找她,說是要慶祝她打了漂亮的一仗。

他親自為她片鴨,還說︰「寧侯府這一仗,你可是一戰成名。煮熟的鴨子是你的了,飛不掉。」

果然如他所言,在那之後,訂單猶如雪片般飛來,教她應接不暇,難以消化。

可也是那天之後,他就不見了,至今都四十八天過去了。

每當門外傳來敲門聲,她都暗自期待著是他站在門外,可事實卻不是如此。

當她發現自己有多麼失落時,也意識到自己對他的感情,她在某種程度上被他制約了。他消失無蹤的這些日子,她總猜測著他的行蹤,甚至是他的心思。他對她的那些「毫無道理可言」的關懷及擔憂究竟是什麼?

興致來了就鬧鬧她、看看她,興致沒了,話都沒說一句就消失。忽隱忽現,若即若離,要來就來,說走就走,他該不會是在捉弄她吧?

「我听卞掌櫃說了你的事。」舒海澄轉了一圈,掃視著鋪子,「這鋪面還不錯,應該入口你的意。」

「你還會來關心我?」她月兌口而出。

當她說完就後悔了,她就像是個曝露位置的狙擊手,只剩下立刻逃離跟與敵軍正面交鋒兩種選擇。

舒海澄先是一頓,兩只犀利凌厲的黑陣望著她,隱隱流瀉出幾縷柔情,似笑非笑地道︰「看來有人在牽掛著我呢!」

「誰牽掛你了!你不過才四十八天沒出現,我倒希望你消失更久一點!」她選擇正面交鋒,可一開口,她又輸了。

他挑挑眉,嗤地一笑,「四十八天?連日子都算得如此清楚,還說不是念著我?」

迎上他那深藏著狡黠又蘊含幾許深情的黑眸,她胸口發燙,滿臉潮紅臊熱,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才沒……我不是……」

「舒家在西北的玉石礦場塌了。」他說。

聞言,她陡地一震,驚訝地看著他。

他的神情嚴肅,不見一絲笑意,「兩死十二傷,我得去處理撫恤事宜。」

原來他突然失蹤是到西北去處理礦場事故,她還以為他在玩什麼無聊又惡劣的游戲呢。「現在呢?都處理好了?」她問。

「老天保佑,災害並未擴大。」他話鋒一轉,「你呢?都好嗎?」

「都好。」她面帶笑意,「多虧卞掌櫃的父親租給我這間鋪面,我總算能再往前一步了,只不過——」

她話沒說完,他已打斷了她,「資金不足?」

她一頓,兩只眼楮定定地望著他。

「花自艷閑錢不多,謝金松去了南洋,再增加注資者,你擔心往後難以伸展拳腳,所以必須跟票號質借……」他繼續道︰「然而你並無可質押之物,一定得有可信之人做保,對吧?」

「……」這家伙是她肚子里的蛔蟲吧,不然如何明白她的顧慮,又知道她的難處?

舒海澄深深一笑,「我做你的金主吧。」

聞言她瞪大了雙眼,驚愕又驚喜地看著他,「什……你、你說……」

「今日申時,興隆票號不見不散。」他說。

「你真要當我金主?」

「是的。」他點頭,「而且我絕不過問經營之事,一切由你做主。你若信不過我,咱們就白紙黑字打個契約,如何?」

她簡直不敢相信,「你……你不怕血本無歸?」

「不怕。」他素來凌厲又強勢的目光此刻夾帶著幾絲溫柔,「我相信你有那份能耐。」不得不說,他就像及時雨,在她迫切需要外援時就這麼出現在她面前,然後二話不說地對她伸出援手。

做為在商言商的生意人,想必他做什麼事情都有其目的,但幫了她……他能得到什麼?「你為什麼要一次又一次幫我?」她真切地想知道。

他直視著她那雙渴望答案的明眸,沉默了一下,「你可問過謝金松為何注資?」

「當然。」她說︰「謝爺認為這是門會賺錢的生意。」

「他是商人,我也是商人。」他淡淡一笑,「他想賺錢,我也想賺錢。」

這答案她太不滿意了,「可是——」

「向天笑,」他打斷她,一臉討饒地道︰「我日夜兼程地趕路回來,現在可是頭昏腦脹,你就行行好,放爺兒我回去歇一下吧。」

「喔。」難怪他兩眼通紅,一臉疲憊的模樣。

「申時見。」他說完,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出去。

因為舒海澄五百兩的資金挹注,天笑開始進行鋪面的裝修、機具的購置,以及給那幾位金工師傅聘書並給付前訂。

在支付這些款項之後,她預計還能剩下近兩百兩的現銀以做利用。

鋪面進行裝修的同時,她也消化著先前接下的訂單,並打制開店時能擺在鋪面上的單品及配件。

鋪面就開在聚珍齋的斜對面,卞掌櫃常過來關心進度,十分熱心。

一路有貴人相助扶持,所有問題及困難都能迎刃而解,她真的覺得自己太幸運了。

卞河慶介紹的工班非常盡責配合,依著她的理想及需求一點一點地完整著她的鋪面,每天都有令人驚喜及期待的進展。

某日下午,她前往歡滿樓赴花自艷的約。

昨日,花自艷的隨侍丫鬟鈴兒臨時來邀,說她們姑娘今兒晚上要出席丁府的琴會,希望她能抽出時間為花自艷梳妝。

花自艷是她的貴人及恩人,她自是不會推卻,就算時間再緊,她都會挪出空檔走一趟。

天笑幫花自艷梳了一顆漂亮的發辮頭,配戴上釵環珠簪、珠寶首飾,再上了一臉精致妝容,花自艷滿意極了。

其實因為一人之力難以應付這麼多的工作量,她先前便不藏私地教授鈴兒基礎的盤發編辮技巧。鈴兒聰穎,心細手巧,只要教上兩遍,再由著她練習幾次,便有自己的七成功力。

所以她無法來幫花自艷梳妝時,都是鈴兒給花自艷梳的頭。只不過要參加丁府的琴會,花自艷為求慎重,才特地著鈴兒去城北請她。

完成這臨時差事,天笑急著趕回家去打制兩日後要交件的鴛鴦步搖。

她急匆匆地下了樓,正要穿過院子,有人叫住她——

「向姑娘。」

那聲音有一點熟悉,她停下腳步轉過身,竟是劉煥秀。

「劉公子。」她有禮地欠了欠身。

劉煥秀走過來笑視著她,「听聞姑娘就要在珍寶街廓開鋪面了,在這兒先恭喜你了。」

「劉公子消息真是靈通。」

「這事歡滿樓上上下下都在傳呢。」劉煥秀一臉佩服,「向姑娘真是好本事,年紀輕輕就有這番成就。」

「劉公子過獎,多虧有貴人跟貴客相助。」她真心誠意地感謝他,「劉公子也是小女子的貴人兼貴客。」

劉煥秀一笑,「不知我這貴人兼貴客日後上門光顧時可有優惠?」

「那當然。」她趁機拉客,「我的店子下月十五開張,屆時請到店里來選購,我定會給劉公子老顧客才有的優惠。」

劉煥秀頷首一笑,「那我就先謝過向姑娘了。」

天笑謙遜地笑著,「豈敢。」又道︰「我還得趕制客人訂做的物件,先告辭了。」

「姑娘慢走。」劉煥秀目光幽深,笑容沉靜。

天笑又欠了欠身,便轉身快步地離開。

劉煥秀文風不動地站在原地,兩只眼楮定定地注視著她離去的身影,笑容漸漸消失。

有人來到他身後,他不驚不疑,彷佛已知是誰。

「她看起來是真的沒什麼問題了。」綠湖低聲地道。

「過了這麼久,我又多番試探,都不見她有任何動作,當然是沒什麼問題,我現在擔心的已經不是她……」劉煥秀眼底閃過一抹疑慮及微慍,「是跟她走得很近的舒海澄。」

綠湖微頓,不解地看著他。

「你不知道吧?」劉煥秀轉頭看著她,眉梢一挑,「她即將開張的那家金工作坊,舒海澄可使了不少力。」

「舒海澄?」綠湖頗為訝異,「舒海澄怎麼會對她……」

劉煥秀嘴角一撇,「呵,你說這如海底針的何止是女人心呢?就連男人的心都是捉模不定的。」

「那你說擔心舒海澄是指……」

「舒海澄似乎對喜兒的案子有點興趣,私底下找人打探著。」他說。

聞言綠湖非常驚訝,「什麼……他?」

「他跟向天笑這丫頭走得很近,出錢出力的幫她,又對喜兒一案……總之這其中有點蹊蹺。」

綠湖神情凝重,「那你打算……」

他唇角一勾,語意深長地,「向天笑忘了的事,舒海澄自然不會知道,你就尋個時機跟向天笑說些什麼吧!」說著,他伸出手勾了她的下巴一下,「你這般聰明,不用我教吧?」綠湖稍稍思索了一下,很快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昨天 00:08

第九章 火場中英雄救美

崇華院花廳中,李雲珠只身前來,神情凝重。

舒海澄喜靜,不愛院子里有人來來去去,因此除了六通,其他人都只是在固定的時間來崇華院灑掃,工作結束便離開。

六通在老家的父親生了病,舒海澄允他回去探親,因此此時偌大的崇華院安安靜靜,連根針落地都听得見。

李雲珠眼底有一絲慍惱,不自覺地沉聲呼息。稍早得知一件事情後,她便暗自氣惱至今。

她得找舒海澄問個明白,她得知道她引以為傲又最為放心的聰明兒子為何干了她無法理解的蠢事。

終于,她听見腳步聲了。

舒海澄進了崇華院,腳步沉穩地走向主屋。

廳門未關,他才到門口便見到沉著一張臉坐在桌旁的母親。

「母親?」見她未攜一人,連明煦都沒帶上,舒海澄心里的警鐘便響了,「什麼時候來的?」

李雲珠抬起眼,面無表情地道︰「等你有些時候了。」

「怎麼了?」舒海澄進到花廳,若無其事地在桌邊坐下,逕自倒了一杯水潤喉,「是海光闖了什麼禍嗎?」

李雲珠目光直視著他,「海光闖的禍沒你大,你的膽子可比他大得多。」

舒海澄大略知道是什麼事了,但還是神情自若地道︰「母親看來是怒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李雲珠單刀直入地問︰「你在幫那個小丫頭?」

「是。」他也不否認。

雖然早已經從卞河慶口中知道這件事情,但听見他親口承認,而且是連解釋跟辯解都不願,她還是又心驚了一回。

「我真是小覷了那丫頭,居然可以哄得你把一家鋪面讓給她,還放款給她開金工作坊。」李雲珠十分懊惱,「想不到她年紀輕輕竟有這等本事。」

「母親,她沒哄我,她並不知道那間鋪面是舒家的。」

「怎麼可能?」

「真的。」他淡然一笑,「要是她知道,或許就不會租下那間鋪面了。」

「她都收了你五百兩的銀票,還介意一間鋪面?」她可是有所依據才來質問他的。他笑嘆,「那小姑娘傲得很,要是知道了,怕是不會接受。」

「既然如此,為何她又收了你的五百兩?」

「之前她沒有鋪面,可以小本經營,可如今她有鋪子了,便需要更多的資本。」他語氣平靜又堅定,「她是生意人,我也是生意人,她明白缺少資本就成不了事,只要白紙黑字,大家按著契約走便是。」

李雲珠听著,心里的疑惑更多了。如果她沒對他用半點心思,他又為何要……

「這些我不問,我只問你為什麼幫她?」

舒海澄心平氣和地道︰「母親,舒家幾代從商,都是男子當家,世間商賈之家亦少見女子出頭,您曾幾何時見過女子從商?」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越說她越是迷糊。

「您知道這幾個月來她做了什麼嗎?」他深深一笑,「她自己做了精美的首飾圖錄跟契約,接下金工訂單、找了注資的金主,就連寧侯府的姨娘跟俞小姐都是她的客人。前些日子俞小姐行笄禮,那一身行頭跟妝扮全是出自她的巧手。」

听著,李雲珠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唇角一勾,「母親,兒子與您一樣吃驚,誰想得到幾個月前還在通天園賣藝的丫頭,一轉身便如此耀眼奪目?」

「你說她……她會金工?寧侯府都成了她的客人?」

近兩年來,她為了看住何玉瑞跟照顧小孫兒,一直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幾乎不與外界交際的她對于達官顯貴或商賈仕紳之間發生的事自然知道得不多。

「她怎會懂金工跟生意?」她簡直不敢相信。

「我問過她,她也給過我答案,雖然我還是半信半疑,但也尋不著什麼破錠疏漏。」他有點無奈,「不過她確實讓我大開眼界,瞠目結舌。」

「就算她真有什麼三頭六臂的本事,那也與你無關,你為何暗助她?」她不解,「再說,她做的是金工買賣,你卻讓她把鋪面開在聚珍齋對面,這……這是什麼道理?」

「母親難道不好奇?」舒海澄目光一沉,眼底閃著一抹狡黠,直視著她。

「什……」迎上他的目光,她心頭一震。

「母親,您出身在一個女子無才便是德、女人絕對不能出頭的商賈家族中,雖有不輸男子之才能及胸懷,卻不被允許出風頭,這不是您此生最大的遺憾嗎?」他問。

這話勾起李雲珠不歡快的記憶。是的,出身南方商賈世族李家的她曾經胸懷從商之志,並努力學習商道,可就因為她是女子,即使她有過人的膽識及才能,以男人為首的李家還是不容她出頭。

李氏一族曾經大起,也曾經大落,而那次的大落便是因為她祖父偏寵妾室周氏。

周氏是個精明的女人,因為出身不好,慢慢地對權勢及金錢產生妄念及偏執。祖父因為寵愛周氏,準許周氏及其所出的兩子一女將手伸向李家的生意及行當。就這樣,李家先代辛苦打下的江山幾乎毀在周氏及其兒女手上。

在那之後,李家再也不允許女人干預生意,不管是李姓還是外姓。

她的父親是大房所出,本來該擁有不少田產、家產及鋪面物業,可因為祖父偏寵周氏,最後父親竟只得一間宅子跟幾畝旱田。

是她嫁給舒士安,得到舒家的幫助,娘家才能再起爐灶。可即使是這樣,也已經無法如同往昔那般風光了。是的,無法一展長才是她此生最大的遺憾,但……

「娘是有遺憾,這又如何?娘深知聰明又有野心的女人有多麼危險,尤其是那些出身低微,使足全力想從泥沼中爬出來的聰明女人。」李雲珠臉上帶著冷笑,「這個不用為娘的提醒你吧?」

父親詳述過周氏當初媚惑祖父,想方設法陷害大房二房子女,獨攬決策大權之事。父親總說聰明的女人一旦心思不純正便是敗家之象,因此女子只求賢良淑德,而不必求才。

舒海澄知道她指的是什麼,不覺蹙眉苦笑,「母親,向天笑不是那種女子。」

「你如何知道?」李雲珠不以為然,「在我看來,她可比何玉瑞高明多了。」

「母親,如果您指的是海光的事,她早已說明及表態。嚴格說來,是海光一廂情願,與她無關。」

「不說海光。」她目光凌厲如刃,像要剖開他深藏的心跡,「你呢?你對她又是——」

「母親。」他打斷了她,沒有半點猶豫及遮掩,「我想,我是對她起心動念了。」

李雲珠微張著嘴,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只是用難以置信又驚愕無措的眼神看著他。

「這……」李雲珠腦子里有瞬間的空白,回過神又覺得頭昏腦脹,「老天爺,你、你不#怕你跟海光因為她而……」

「母親。」他凝視著她,「海光是得來不易的孩子,從小體弱,我知道父親母親都特別照拂他,我也不曾與他吃醋計較,不管他與我要什麼、爭什麼,我都可以讓他,但是活生生的人是不能讓的。」

「海澄……」

「她跟海光並無瓜葛,我也不是橫刀奪愛,海光會明白的,母親不必擔心。」

李雲珠震驚不已,「你真對她……」

「是。」他神情平靜,語氣溫和,可眼神卻堅毅篤定,「母親不必擔心,兒子還未對她表明心意,目前我與她只是合伙關系。」

「你不擔心她像何玉瑞一樣?要是——」

「母親,她不會是何玉瑞。」他打斷了她。

李雲珠急了、慌了,不知所措,「不成,我、我得趕緊地幫你覓一門親,教你斷了這念想,也讓她——」

「母親。」舒海澄再一次打斷她,眼底迸射出兩道堅定的銳芒,「我不是海光,我可不會像他一樣只是哭、只是絕食、只是央求。」

迎上他那彷佛在告訴她「想都別想」般的眼神,李雲珠心頭一震,倒抽了一口氣。

「海……海澄,你……」她聲線顫抖,語難成句。

「我要什麼都會去掙,只有我不想掙的、掙不到的,沒有誰不讓我掙的。」他深深一笑,「我是母親的兒子,母親應該懂我。」

李雲珠茫然無措地坐在那兒,久久都吐不出一個字來。

他們並不知,此時門外有一對耳朵將舒海澄跟李雲珠的對話一字不漏地听進去。

何玉瑞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從雲軒的,只知道此刻的她心里填塞著滿滿的怨恨。

知道偌大的崇華院里只剩下舒海澄一人,于是她洗漱沐浴,精心妝扮,想使出渾身解數留在崇華院里,就算只是一夜也沒關系。

可當她去到崇華院,卻听見那總是嚴苛待她的老太婆跟舒海澄的對話。

如果是從別人口中听見這些事,她是絕對不會相信的。可是她親耳听見了,一字不漏,不會有假也不會有誤。

舒海光先前戀上一個在通天園賣藝的丫頭,舒府上上下下沒有誰不知道,他為了那賣藝的丫頭還絕食了好些時日,把自己搞得形銷骨立,就為了逼舒家兩老妥協。

這不關她的事,她自然沒上心過,只當是與丫鬟小廝閑聊時的談資罷了,沒想到今天卻從舒海澄口中听到教她震驚且憤怒的事情。

那個三年來踫都不踫她一下,總用各種理由及借口拒絕她的舒海澄,居然戀上一個賣藝丫頭,暗地里出錢出力地幫她開了金工鋪面,還說他非爭不可!

這是什麼道理?她替他生了兒子,給他舒家傳宗接代,可他跟舒家是如何對待她的?

他的正室未過門就入了鬼籍,舒家卻不肯扶正生下明煦的她,甚至處處提防著她,讓她過著見不得光、彷佛不曾存在般的生活。

這三年來她委屈忍耐,就為了終有一日舒家能看在她乖順認分又替舒家添丁的分上給她一個名分跟交代,沒想到……

「舒、海、澄!」她聲線顫抖,咬牙切齒,「你為何要如此對我?為什麼?」說著,她發狂地將桌上那一只 茶壺跟幾只茶杯全掃落在地。

門外的丫鬟瑾兒听見聲音立刻進來察看,見一地的碎瓷片,當即嚇傻了,「瑞姨娘,您這是……」

「住口!」何玉瑞恨恨地指著她,「不準叫我姨娘,不準!」

瑾兒低下頭,畏怯地退了兩步,不敢作聲。

「我不做一輩子的姨娘,我……我不!」何玉瑞恨恨地說著,滿心憤懣不甘,眼淚奪眶而出。

她出身寒微,自小失母,父兄都是賭徒,她十二歲時便被父親賣到落華樓。鴇兒見她長得精致又有一副好歌喉,于是將她好好養著,想等到一個好價錢再將她的初夜權賣出。

她知道像她這種出身的女子待在落華樓這樣的地方,唯有等到花殘粉褪,年老色衰才能爬出泥沼。她不服氣、不認命,小心翼翼又用盡心機地等待著、蟄伏著,直到舒海澄出現在她生命之中。

她第一眼看見舒海澄時便被他吸引,他卓爾不群、英姿煥發,在一干人中是那麼的神采飛揚、奪目耀眼。她告訴自己,就是他了。

于是她利用其他的客人,一次又一次地越來越靠近他,最終在一次宴會上,她成功地讓他成了自己的第一個男人。

老天垂憐,她幸運地懷了他的孩子,而舒家也因為她懷了舒家骨肉將她收房。

她以為自己月兌離了落華樓人生便能翻轉,沒想到爬出了泥淖,卻又陷進了另一個坑。

原本她是認命的,她想,只要她乖巧听話,沒人跟她爭,她遲早能得到她該得的位分。

這三年,那老太婆曾為舒海澄覓過兩門親事,一是福陽鄭家的長女,二是那未過門就死去的甘氏的表妹。

為了不讓任何女人奪去她該得的名分,她不得不托人找上她曾經拼了命想甩月兌的兄長——何玉城。

何玉城是個無恥的賭徒,為了錢,什麼缺德事都能做。

于是她將值錢的首飾托府中一個貪財的粗使婆子送出府給何玉城,並指使他想辦法破壞舒海澄的親事,而他並沒有讓她失望。

何玉城雖是無恥賭徒,卻有著一張能夠迷惑女人的俊臉跟能言善道的嘴。他成功地誘拐了福陽鄭家的長女,奪走她的貞操,然後又到甘氏一族的老家龍門去散布謠言,說舒海澄是歡滿樓名妓海嵐的入幕之賓,意欲納海嵐為妾。

就這樣,舒海澄兩樁可能成事的婚事就這樣斷了。

「誰都別想搶走我應得的,誰都休想。」何玉瑞顫抖地抽了一口氣,慢慢地緩了過來。

眼下她不能亂,不能慌,她得冷靜。她目光一凝,望向瑾兒,「去把黃嬤嬤喚來,別讓人知道。」

瑾兒一臉小心地應道︰「是。」

何玉瑞看著瑾兒離去的身影,唇角緩緩地揚起一抹冷絕又滿含惡意的笑。

那日對母親坦白之後,舒海澄反倒輕松了。

許是明白他的性子,知道不能用對付舒海光那套對付他,李雲珠雖然對舒士安說了這件事,兩老卻都未在他面前提起。

因為有舒海澄在暗地里打點張羅,天笑的金工作坊「流年」未開張先轟動。凡是到聚珍齋來的客人,不管對斜對面的鋪面是好奇還是無感,卞掌櫃跟伙計們都會趁機跟客人們提起天笑及她的作坊,當然還要提及寧侯府千金的笄禮妝扮由天笑一手操刀之事。

果然,客人們得知後無不期待「流年」的開張。

後天十五便是「流年」的開張之日,店里的木工部分已竣工,只要待明天整理一番,就能開始將物件移至店里。

舒海澄自其他店里調來兩名可靠的伙計,透過卞河慶將他們介紹給天笑。面談之後,天笑也決定錄用他們。

他想,她這幾日一定興奮得睡不著覺吧?不,何止是她,就連他都滿心期待著。

正準備和衣歇下,忽听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警鐘聲,他警覺地走出廳外細細听個清楚。那確實是走水的通報警鐘,敲得又急又響。

他步出院外,喚住一名經過的家僕,「哪里走水了?」

「護院剛才上角樓察看,說城北屠宰欄的方向有火光。」家僕回答。

「什……」屠宰欄?天笑跟她爺爺就住在屠宰欄旁,火勢會不會延燒到他們住的小屋?他想也不想,拔腿往馬廄狂奔而去,拉了一匹馬,來不及上鞍,套了韁繩便策馬而去。來到城北,只見天笑跟向錦波住的那條巷子已在一片火海之中。

他下馬跑進圍觀的人群之中,只見救火兵丁正進進出出、來來回回地奔忙著,現場十分混亂吵雜。

他想,天笑跟她爺爺應該已經出來了吧?但他們在哪里呢?

「門梁塌了,進不去了!」突然,前方不遠處傳來叫嚷。

說話的是救火的兵丁,他們身上披著濕毯,每個都灰頭土臉的。

「不行,不行,我的天笑在里面啊!」

「老爺子,咱們一幫弟兄好不容易把你拉出來,你不能再回去呀!」

盡管周圍充斥了各種吵嚷大叫,舒海澄卻清楚地認出那是向錦波的聲音。

他說天笑在里面?她……沒逃出來?

靠近火場之處溫度是那麼的熾熱,可他此刻卻感覺不到任何的熱,只覺得冷……喔不,有股寒氣從他的腳底往頭頂竄,只一瞬便像是要將他凍結般。

她在火場里?他腦海里出現可怕的畫面,可怕到他竟然眼眶泛淚。

他此生從未如此恐懼過,一種像是生命快被奪走般的驚懼猶如駭浪席卷而來。

他像一支箭矢般穿過人群,沖到向錦波面前,一把抓住向錦波,神情驚急地問︰「老爺子,天笑呢?」

「舒大少爺?」向錦波滿臉黑,只清楚看見那兩顆驚恐又無助的眼楮,「天笑沒出來,她……」話未說完,他已嚎哭起來。

舒海澄轉頭抓著救火兵丁的頭兒,「為什麼不進去救人?」

頭兒為難地道︰「進不去了,舒大少爺。火太大,屋子快塌了,我不能讓弟兄們冒險。」舒海澄是珠海城名人,又長期資助因救火而傷亡的兵丁及他們的家人,頭兒對他一點都不陌生。

「我去。」舒海澄目光一凝,堅定又快速地扯下頭兒抓在手上的那張濕毯。

「舒大少爺!」見狀,頭兒攔下他,急道︰「這種火,她不可能活了!」

舒海澄目光一凝,眼底彷佛寫著「誰都不能攔我」。他一把將濕毯甩起,覆在身上,頭也不回地就往巷子里沖。

火延燒出來了,整條巷子猶如煉獄般可怕。舒海澄強忍著那教人難受的灼熱,沿著另一側牆面往巷底靠近。

他不怕死、不怕傷嗎?不,他怕極了,但比起失去她、眼睜睜看著她葬身火海之中,死跟傷就也不那麼可怕了。

來到陷入火海之中的小宅前,他一鼓作氣地沖進去。

宅子不大,她能躲的地方有限。他想,她必是為了搶救那些生財器具及各種成品才受困火場的。

他身上雖披著濕毯,仍感受到那難忍的灼熱,底下發燙的地更是讓他寸步難行。

難怪救火隊的頭兒不讓那些兵丁進來,這根本是送死。

「向天笑!」他大叫一聲,一開□,熱氣跟嗆人的濃煙就全涌到他嘴里、喉嚨里,教他難受地咳了幾聲。

緩了緩,他繼續大喊她的名字。

「向天笑!你在哪里?向天笑!」他強忍著不適,扯著喉嚨大喊,只盼著趕緊听見她的回應。

他從不向老天爺祈求什麼,但這一刻,他全心祈求著老天爺可以護佑著她。

「向天笑!你在哪兒?向……」突然,他听見痛苦的咳嗽聲,「向天笑!」

「救……救命……」她在某處發出微弱的聲音。

幸好舒海澄進過向家小宅,所以即使火光沖天,但循著聲音,他還是進到屋後的小廚房。

梁塌了,橫在地上,他往里面一看,只見向天笑倒在水缸旁。

她全身濕透,用濕巾搗著口鼻,身上掛了一個袋子,緊緊地護在身前。

「向天笑!」他驚喜地大叫,她還活著,太好了。

她抬起燻黑的臉,驚訝地看著他,「舒……舒海澄?」

在他們之間橫著一根燒得通紅的梁,就是那根梁阻住了她的逃生之路。

他個高腿長,雖然那根梁正燒著,但他應該能跨過去。

「等我,我過去。」他說著,一鼓作氣跳過那根梁。

當他跨過那根梁,向天笑便望著他哭了。

他沖向她的同時她也撲向他,他緊緊地將她抱住,感受著她真真實實的存在。

她在他懷里顫抖著,牢牢地揪著他的衣服,說不出話來。

「別怕,我這就帶你出去。」他說著將她打橫抱起,盡可能地彎曲著身體,用自己的身子護住她。

眼前一片火紅熾熱,猶如地獄,可他不驚不怕了,因為此刻她已經在他手中。

他強忍著灼人的火光,越過火場中的種種障礙,快速地往外移動。

屋子就快塌了,他連半點遲疑都不行,就算腳底下是火,他都得踏過去。

就在即將沖出門口之時,一根著火的柱子倒下,狠狠地砸在他背上。

他悶哼一聲,卻將手里的她抱得更緊,生怕一個松手她便會燙傷。

這時,外面傳來聲音——

「快打水!快!」救火隊的頭兒看見他的身影,放聲大叫。

救火兵丁將水不斷地潑灑在發燙的地上,替舒海澄開了一條水路。

他緊抱著天笑沿著水路往外跑,短短的十幾步路卻舉步維艱。

他眼前已一片黑,但偶爾又看見火光,身體發燙,像是躺在火堆上。

啊,那些烤鴨、烤鵝、烤雞、烤羊在架上烤時就是這種感覺吧?

喔不,它們不會有感覺,當它們被火烤時已經死了,而他……還活著。

「舒大少爺!」救火隊的頭兒伸出兩條勁臂抓住他。

他看了頭兒一眼,又看著緊緊抱在胸前的天笑,她正淚眼盈盈地望著他。他本來想說什麼的,可卻眼前一黑,瞬間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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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探望燃愛火

天笑站在舒府外已經一個晝夜了。

舒海澄失去意識後就被人送回舒府,舒府立刻請來大夫為他療傷醫治。

天笑跟向錦波住的小宅子已燒成灰燼,只能先找客棧暫時安置。

將向錦波安置妥當後,天沒亮她便來到舒府求見。

如她所料,舒家拒絕了她。她一點都不意外,畢竟舒海澄是因為她才受傷。

回想起這場來得又快又突然的火災,她忍不住全身發冷。

她記得自己剛睡下不久,迷迷糊糊之中隱約听見聲音。

因為常常熬夜趕工,為了不影響爺爺的睡眠,她在屋里側邊隔出一個工作室。工作室里不只有她的金工器材,還有各式各樣的成品及半成品,嚴格說來,她的身家財產全在那個小小的工作室里。

為了開店,她已經打制了不少釵簪珠環,並用布將它們各別包起,妥善地放在一個大背包里,而那個大背包她就擱在工作台下的箱子里。

她起身坐在床邊,還來不及穿鞋就听見轟一聲,然後屋外便冒出火光。

她一驚,立刻去拉起熟睡的爺爺,並將他帶到屋外。

這時牆邊已燒出一條火線,她才推開屋門就發現屋子有好幾個地方同時竄出火花,而且只一眨眼的功夫火勢便蔓延開來。

她趕緊打開院門,將爺爺送出屋外,並要他到隔壁的屠宰欄去求援。

緊接著她沖回屋里搶救工具及財物,只一會兒,快速竄燒的大火便阻擋她所有去路。

警鐘很快就響了,救火兵丁也來得極快,可是火牆阻斷了她出去的路,也阻斷了他們進來救她的路。

她一度想沖出門外,但接連倒下的兩根梁讓她只能退到廚房等待救援。

她是月兌困後才從爺爺口中得知,他出去求救之後曾試圖回到屋里找她,可火燒得正熾,他于是再度受困,是救火隊的頭兒冒險將他拉出去的。

火舌蔓延,很快就吞噬了整間宅子,甚至延燒到隔壁無人居住的破房子。火勢猛烈,連救火兵丁們都不敢犯險冒進。

可是就在這時,舒海澄來了,他不顧救火隊的勸阻只身沖進火場。

她只記得當時很害怕也很生氣,她以為老天爺又要讓她死一回,做了最壞的打算。準備再死一回的她在听見舒海澄的聲音時,一度以為自己嚇瘋了,產生幻覺了,直到他出現在她面前,直到他用那雙手緊緊地抱住她,她才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她想起他先前說過的話——

「在還沒見識到你最大的能耐之前,我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毀了你。」

他說他為她做的一切都只是對她的能耐及能力感到好奇,可她不是笨蛋,她感覺得到他們之間有著微妙的化學變化——即使她不願意正視它。

這回他不只是幫她,甚至是為了她搏命。若沒有情,誰可以為誰丟命呢?

此刻,她好想見他一面。

她想確定不管他受了多重的傷都會慢慢痊癒,然後像過往一樣,時不時就出現在她眼前。

以後她不會嫌他煩,她會對他很友善,她……會老老實實地面對自己的感情,不再說那種心口不一的話。

此時舒府的小門打開,一名粗使婆子走出來,見她還在,惡狠狠地瞪著她,「你還在這里?」粗使婆子手上端著一只盆子,一臉橫地道︰「快滾!你這掃把星!」

天笑挨上去,低聲下氣哀求著,「大娘,請你幫我……啊!」

她話未說完,那粗使婆子竟將手上那盆髒水潑向她,淋得她滿頭滿臉。

「哼哼。」粗使婆子一臉得意,哼笑兩聲,「這只是擦桌抹椅的水,要是你再不走,稍晚老婆子我再出來就是潑你糞水了!」說罷,她抖抖那只空盆,轉身走了進去。

天笑顧不得一身狼狽,幾個大步上前,卻只撞上粗使婆子用力關上的門板。

盡管粗使婆子已對她提出警告與威脅,可是天笑還是沒離開,她不死心地站在小門外,一等又是一個時辰過去。

天色漸暗,舒府那高牆里已透出昏黃的燈光。

此時,小門又開了。

天笑心頭一驚,心想該不會那粗使婆子真要拿糞水來潑她了吧?

「嗤!」小門只開了一道縫,看不清面容,只發出聲音吸引她的注意。

她立刻靠了過去,只見門里有張可愛的小臉,是個十三、四歲的姑娘,應該是舒府的丫鬟。

「我是二少爺的丫鬟寶翠。」那小姑娘小小聲地說︰「二少爺要姑娘亥時到舒府後門相見。」

「咦?」天笑還沒反應過來,那名叫寶翠的小姑娘便關上了小門。

亥時,天笑準時的出現在舒府後門。

在這之前,她已先回客棧見過向錦波,並告知他稍晚還要再去舒府一趟。

舒海光應該知道舒海澄是如何受傷的吧?他大哥連命都不要地闖入火場救了他先前戀著的女子,不知道他心里是怎麼想的?

他雖只十五、六歲,但應該多少意識到了什麼吧?若是他意識到什麼,會與舒海澄置氣嗎?可若他生舒海澄的氣,應該不會幫忙偷渡她進舒府吧?

等了半個時辰,門里都沒有動靜,她忍不住開始懷疑。

舒海光是不是在耍她?好個舒海光,要是他敢耍她,日後就不要被她遇到……

正想著,忽听見細微的聲響,後門開了。

門縫里探出一顆頭,正是舒海光。

舒海光小心翼翼地看看兩邊,確定沒人後才打開那扇黑色的厚重木門。

她下意識地看著他的表情,卻發現他臉上並沒有任何復雜的情緒。

「等很久了吧?」他問。

「還……還好。」她有點不確定,「你叫我來這里,是……是要帶我去見舒海澄吧?」舒海光眨了眨那靈活的、圓圓的眼楮,「當然。」

她發現舒海光整個人精神了、活潑了,又恢復成跟向天笑初識時的樣子。

但即使是如此,她還是有點疑慮,「你……你為什麼要幫我?」

「大哥是為了你才受的傷,你去探望他也是應該吧?再說……我們可是朋友,不是嗎?」

听見他這番話,她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前天夜里,大哥一听說城北屠宰欄那里走水,立刻拉了馬就出府……」他蹙眉道︰「被送回來時,他背上、手上及兩只腳都是傷,看得我爹娘心驚肉跳。」

她的胸口一緊,眼眶不自覺地便濕了。

「母親知道大哥是為了救你才受的傷,可氣壞了。」他笑嘆一記,「我跟你說,我可是冒著挨板子的險來幫你的。」

天笑急得連「謝謝」都忘了說,沖口便問︰「他的傷還好嗎?嚴重嗎?不會有生命危險吧?」

見她一臉憂急,眼眶還泛著自責歉疚的淚光,舒海光先是一頓,然後似乎明白了什麼。

「天笑,我大哥從沒對任何女子動心過,我看得出來也感覺得到他對你的心意……」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直視著她,「你也動心了吧?」

她心頭一抽,眼底閃著淚光,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舒海光曾經那麼喜歡她,此時難免有些難過,但還是朗朗一笑,「跟我來吧!」說著,他轉身領著她偷偷地自後門潛進舒府。

有他帶路,自然能成功地避開巡夜值班的家僕及護院,不驚動任何人地前往崇華院。

因為貪靜,崇華院本就離後門不遠,雖然他們一路東閃西避,卻十分鐘不到便抵達崇華院的門口。

崇華院內室還透著亮,六通正從屋里出來,見了舒海光跟他身後的天笑,頓時一愣,三少……」

他要說話,舒海光卻跟他做了個「不要出聲」的手勢。

六通趕緊閉上嘴巴,三步並兩步地跑過來,低聲道︰「二少爺。」

「沒人在吧?」舒海光問。

六通搖頭,「沒了,大少爺剛準備歇下。」說著,他好奇地看著舒海光身邊的天笑。舒海澄喜靜,不愛有人跟前跟後,並不是每趟外出六通都能跟上。可有那麼幾次,跟在舒海澄身邊的他還是看見了天笑,對她自然是不陌生的。

舒海光問︰「你沒看見我帶誰進來吧?」

六通先是一怔,然後機靈地回答,「六通什麼都沒看見。」

「天笑,你跟我來吧。」舒海光說著便信步往前走去。

天笑跟六通頷首,快步地跟上去。

進到正廳,左轉跨過一扇門便是舒海澄的書房,再往前跨過一道門則是夾間。

通過夾間,入眼的是一道六扇的實木雕花屏風及一道落地長簾,簾里透出昏黃溫暖的微光。

帶路的舒海光停下腳步,悄聲道︰「六通會帶你出去,我先走了。」

她點頭,這才記起還沒跟他道謝,「謝謝你,舒海光。」

他唇角微微揚起,沒說什麼便轉身離開。

這時,才剛閉目的舒海澄說話了——

「誰在那里?」

雖然早已請來妙手回春的名醫柯兆慶為舒海澄清創敷藥,並服下可緩解疼痛的藥丸,可他還是感覺得到那猶如針扎、彷佛蟻噬的灼熱感。

他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來的,只知道睜開眼楮恢復意識時,自己已趴在床上,身上全是鎮熱止痛的敷料。

他是如何受的傷已經在他昏迷的這段時間里傳遍了整座舒府……不,怕是連外頭的人都听說了。

他看得出來母親有多麼的擔憂不舍,在那擔憂不舍的深處還有著對天笑的難以諒解。而父親當然是知道他的心思的,但沒多說也不多問。

至于弟弟海光……老實說,面對海光時他的心情當然還是有點復雜。不是歉疚,也沒有任何的罪惡感,只是感到遺憾。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對海光來說終究是個挫折跟遺憾,或許如今還對她余情未了,看見他舍命護著向天笑,海光應是都明白,也能諒解吧?

其實就算海光無法諒解,他也不會因為這樣便撒手。

人活著總有挫折,總會跌跤,但這就是人生。你喜歡也好,不愛也罷,終歸是要面對它的。

向天笑是海光此生第一個挫折,因著她,海光會成長的。

緩解鎮痛的藥丸似乎慢慢見效,那灼熱刺痛的感覺漸漸地淡了。

閉上眼楮,他試著休息,但腦海里卻出現她的身影,甚至還听見她的聲音。

他忍不住一笑,自己居然產生幻覺了呢!

想到她如今安好,這一身難耐的痛楚似乎也都值得了。

忽地,他听見細碎的聲音,有人在低聲說話,就在不遠處……不,就在他屋里。

「誰在那里?」他睜開眼楮望向屏風處。

那後面有人,是六通嗎?不,六通知道他要歇息,是不會進來打擾他的。那麼是誰?難道是……何玉瑞?

想著,他不自覺地皴起濃眉,有點懊惱。

正要說話,只見屏風後走出一名女子,但不是何玉瑞。

來人走到光亮處,他看著她的臉,震驚地瞪大眼楮,發不出聲音。

天笑看著趴在床上的他,眼底滿是憂心及感謝。

因為背上有敷料,所以他是光著上身的,大概是意識到自己「衣不蔽體」,他在驚訝之余也一臉的尷尬。

「是我。」她慢慢地走上前,想近距離了解他受傷的狀況及嚴重的程度。

他微微漲紅著臉,「我衣衫不整,你……」

「我不會非禮你的,放心。」她感覺得到他有點無措,故意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舒海澄听著蹙眉苦笑,「我還怕你?」

「既然不怕,就好好趴著吧!」她說著的同時已經站在他床邊了。

低頭,她的視線開始在他背上移動,然後一路往下看到他的腳底板。

他的腳底因為踩過那些灼熱的木頭及地板,傷得不輕,此時蓋著|層敷料及紗巾。

想起當時的景況,她倒抽一口氣,鼻頭酸澀,眼眶潮濕。

「誰讓你進來的?」他問。

「舒海光偷偷帶我進來的。」她說︰「我在外面守了一晝夜,你們家夫人不準進。」他沒說什麼,只是微微一怔,然後笑嘆一記。

居然是海光帶她進來的?自己這個兄長真是小覷他了,看來他是真的成熟了、長大了。「疼嗎?」她怯怯地看著他。

「當然疼。」他不動,只是側著臉,兩只黑陣望著她。

「謝謝。」她深深注視著他,滿懷感激及感動,「對不起,讓你受了這麼重的傷。」說著,她忍不住流下兩行淚。

雖然她立刻伸手抹去,卻還是入了他的眼底。

「你沒事就好。」他若無其事地道︰「你是姑娘家,要是身上臉上留下了疤,可真嫁不出去了。」

她秀眉一皺,嗔著,「你還管我嫁不嫁呢!」又道︰「我听說連救火兵丁都不敢進去,你還……你可能會沒命的。」

「是呀,是可能沒命。」他唇角有著一抹輕松笑意。

她一臉嚴肅,「你不怕嗎?」

「怕。」他直視著她,眼神專注又熾熱,「可是想到你在里面,我更怕。」

聞言,她怔住,呆呆地望著他。

在他眼底,她看見了躍動的愛火。她當然知道他對她懷抱著什麼感情,但是……真的可以嗎?舒家容得了她?

「如果你死了怎麼辦?」他毫不隱藏自己的情感,「想到這個,我就覺得死沒那麼可怕了。」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面紅耳赤地站在那兒,呆呆地看著他。

她的心髒跳得好快,好吵,也好痛。她的心從沒這麼痛過,但不是因為痛苦及傷心,而是某種教她難以負荷的歡悅。

「怎麼啞了?」他笑視著她,「拿張凳子過來坐吧。」

「喔。」她不知怎地就那麼听從他的指示,乖乖搬了張凳子到他床邊坐著。

他兩顆烏黑的眼珠子直勾勾地對著她,「你是真沒受傷吧?」

她搖搖頭,「一點小傷,不礙事。」

他把她護住了,所有的火舌都由他替她擋住,她如何能受傷?

「那宅子估計毀了。」他問︰「屋主沒說什麼吧?」

她搖頭,「我把爺爺安頓在客棧後就到舒府外頭待著了,還沒見到屋主。」

「放心吧,我會著人去處理的。」他繼續問︰「財損呢?」

「那些準備開店用的物件我都搶救出來了,詳細狀況要等清點過後才知道……」她說。舒海澄不知想起什麼,神情一凝,「流年明天不就開幕了嗎?」

「延後了。」她有幾許無奈,「現在一團亂,我有點分身乏術。」

「明兒我會吩咐卞掌櫃過去幫你。」他安撫道︰「開店那些細碎的事情不少,卞掌櫃是熟手,他駕輕就熟。伙計跟金工師傅你都有了,或許會缺一些物件或什麼的,我會叮囑卞掌櫃補給你,放心吧!」

听著他這番話,她有點懵了。

吩咐?叮囑?怎麼他說得好像卞掌櫃是听他命令行事的呢?難道……喔不!「你……你該不會是……」她難以置信,「你是聚珍齋的東家?」

舒海澄淡淡一笑,「是。」

「天啊!」她忍不住驚呼。

也對,她實在太遲鈍、太天真了。卞掌櫃總是幫她尋覓特別的物件品項,給她低于行情的價錢,他家老爺子還幫她找了金工師傅跟木工,竭盡所能地幫助她……

老天爺,該不會連那間鋪面都是舒海澄的吧?

「那鋪面難道也是你……」

他沉靜一笑,「先前你那麼討厭我,我只好拐個彎幫你了。」

她嚇到下巴都快掉了,「你為什麼要為我做這麼多?」

他熾熱的目光直射向她,眼底有著一抹高深莫測,「你那麼聰明,你覺得呢?」

迎上他那過分專注、火熱而且霸道的陣子,她的心頓時漏跳了半拍。

漲紅著臉,她一臉茫然無措,「我、我覺得……」

「你覺得我為什麼對你好?為什麼幫你?為什麼命都不要地去救你?」他單刀直入,再也不迂回。

她的雙手不安地捏緊衣角,唇片幾度掀合,卻發不出聲音。

「你不知道?」他有點咄咄逼人。

「我……我想……」該死,她這身體里住著的可是一個輕熟女的靈魂呀!慌什麼?「現在還討厭我嗎?」他忽地提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

她愣住,「嗅?」

「你曾經很討厭我,現在呢?」他直視著她驚羞慌張的眼楮。

她的頭不听使喚地搖了兩下。

「我討厭你。」他說。

聞言她又一怔,「什……」

他忍著疼痛不適,緩緩地將手自臉頰下抽出來,伸向床邊的她,輕輕地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在微微地顫抖著。

他那雙情火竄燃的黑眸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她,聲線低沉而沙啞,「很討厭你。」

「什……」他在講什麼東西?他很討厭她?那……

「我討厭你這麼耀眼,我討厭你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你,我討厭你讓我傻到連丟了性命都不怕,我討厭你讓我再也不像自己……」他緩慢地道︰「我討厭你,太討厭你了。」

她木木地看著他,兩眼發直。媽呀!他真是太會了!

嘴巴說著討厭,卻一字一句都是喜歡。她的心從沒被這麼撩撥過,她以為自己不吃這一套,原來……

「我很想把你留在這兒……」他緊緊地握著她的手,然後毅然地松開,「所以你現在快走吧!」

她一臉迷惘,「什……」

「就算把你留下來,現在的我也什麼都做不了,所以你還是早點回去準備明天開店的事情吧。」說著,他揚聲喊了一句,「六通!」

不一會兒,六通遲疑地走了進來,「大少爺有什麼吩咐?」

舒海澄臉上依舊是一如往常的沉靜,「送向姑娘回客棧,然後去卞掌櫃家請他立刻來一趟。」

「是!」六通答應一聲,看向天笑。

天笑站了起來,有點魂不守舍。

他剛才說什麼?現在的他什麼都做不了?他……他想做什麼?瞬間,她的腦海里出現一些害羞的畫面,教她羞紅了臉。

見鬼!她怎麼讓他撩得如此心花怒放,心蕩神馳呢?

舒海澄像是不放心,再度提醒,「六通,一定要將她平安送回客棧。」

「我明白。」六通用力地點點頭,然後看著她,「向姑娘,咱們走吧。」

天笑頷首,靜靜地跟著六通走了出去。她的腳步輕飄飄的,好像喝醉了,有種踩不著地的感覺。

她下意識地模著自己的胸口,一顆心跳得好重好快。

雖然她不願,雖然她不想,雖然她不要,但是她知道……她已經被舒海澄攻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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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兄弟坦承交心

在卞掌櫃的鼎力協助下,雖然匆促,流年卻還是在十五的午時燃響爆竹,順利開張了。因為聚珍齋這些日子以來不斷地對客人強力推薦,再加上花自艷跟幾位歡滿樓的姑娘們前來捧場,把鋪面擠得水泄不通,人流都溢到門外去了。

最令天笑驚喜的是,董濡請人送來賀聯采花,上頭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寫上寧侯的大名,給流年添了不少光彩。

開張只半天,她已賣掉大半之前準備的釵簪珠環。

除了現成的飾物,她也提供圖錄給客人參考及訂購,在第一天便搶下近三十張訂單。如今她有配合的金工師傅,不是單打獨斗,交件的時間也縮短許多。金工師傅在打制客人的訂制款之余,也能著手制作其他品項。

接下來的第二天、第三天也都是這樣的盛況,教她驚喜不已。

而在她忙著新店開張的同時,在家休養的舒海澄著人替他們爺孫倆覓了間小宅子,添購置辦所有必需品,讓她在店里忙碌時不必掛心著爺爺,也教她在勞累一天後能有個舒適溫暖的小窩。

舒海澄心細如發,面面到,真的是讓她受寵若驚。

幾日後的掌燈時分,一輛馬車停在流年的門前。此時店里才送走幾位嬌客,天笑剛能歇下並喝口水。

「向姑娘,外頭有輛馬車。」伙計小海說道,「會不會是要來咱們店里的?」

天笑趨前往外一看,那駕車之人竟是六通。

見著六通,她不難猜到馬車里的人是誰。可是,他能出門了嗎?

她快步走出店外並來到馬車旁,「六通?里面是……」

六通沒多說什麼,只是下了車,給她擺了張墊腳的方凳。

天笑踩上凳子登上馬車,一掀開沉沉的簾子就見到舒海澄坐在里面。

為了讓受傷的他舒適些,車廂里鋪著厚實柔軟的錦榻。

「听說生意很好。」舒海澄雖然沒出門,可卞掌櫃幾乎每天進舒府跟他報告。

她怕鞋子弄髒了錦榻,于是以狗爬姿勢爬進車廂。

看著,舒海澄忍俊不住地笑了,問︰「你這是做什麼?」

「我怕弄髒你的車。」她說著,想起背叛她的前男友就是個惜車如命的人。

每次她上他的車都得換上車內的紙拖鞋,將她的鞋子裝到袋子里放在腳邊。而且她的頭、臉都不能接觸到他的皮椅,他說臉上的化妝品跟頭發上的造型品都會污損皮椅。

她要是不小心關門用力一點,他就像被刮下一塊肉似的露出心痛又生氣的表情。

「髒了可以洗。」他覺得她這樣的表現很可愛也很貼心,不過他並不在乎她弄髒車上。她還是跪趴著,兩只眼楮直勾勾地望著他,眼底有幾許的擔心,「你沒事了嗎?可以出門了嗎?」

「好些了。」他說︰「柯大夫來看過,他說只要動作輕些,稍作挪動也是無妨。」

「不要勉強。」她十分不放心,「要是拉扯了新生的皮肉,癒合的速度怕會更慢。」

「我有分寸。」他溫柔笑視著她,「我就是不放心,想親自來瞧瞧。」

知道他在府里休養卻心心念念著她,她十分感動,當然也覺得歡喜。

從前的她是個非常獨立自主、從不依靠別人的女人,並不是她要強,而是她總習慣去照顧別人,甚至是處理別人的問題。久而久之,大家都覺得她是個不需要被關懷、被照顧、被體貼的女人。

這是第一次有人這樣關照著她,觀察並理解她的需要,然後什麼都不說地默默為她解決問題。

看起來冷冰冰的他,心思卻是既細膩又溫暖。

「謝謝你幫我跟爺爺找了房子,我很想親自去跟你道謝,但是不太方便。」沒有舒海光「里應外合」,她是進不了舒府的。

「你不必跟我道謝。」他聲線平緩,但眼底卻藏著熾熱的情意。

「你我非親非故,我怎能老是接受你的幫助。」雖說有人處處幫襯著她是輕松不少,可一向事事親力親為的她仍未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幫忙。

她臉上有著茫惑跟無助,認真地問道︰「我能回報你什麼呢?」

看著她一臉苦惱,舒海澄眼底閃過一抹狡黠,「不是錢就是人了,你想給什麼?」

聞言她的腦子轟地一聲,滿頭滿臉的熱,「我……我還沒賺到那麼多錢,那個……所以……」她居然語無倫次?太糗了。

「我真氣。」他突然神情懊惱。

她微頓,不解地望著他,「氣什麼?」

「氣我現在無法有太大的動作,只能這樣看著你。」他濃眉一皸,嘆了一口氣,「若我可以動,而這車里又只有你我,我會把你攬過來。」

看著他那懊惱沮喪的表情,她發現他不是在逗她、鬧她,他是認真的。

他的認真誘發了她的認真。

她當然知道當兩個人互相吸引、彼此欣賞,甚至是願意為對方付出後,緊接而來的會是什麼渴盼。

「逗你玩而已,瞧你都嚇傻了。」舒海澄笑著消弭這小小空間里的尷尬,「對了,你清點過所有物件了嗎?可有丟失什麼?」

她點頭,「一支鳳凰金步搖,是李陽記的太太訂的。」

「是嗎?」他暗忖著,「救火隊清理火場時並沒發現你說的鳳凰金步搖。」

「算了。」她豁達地道︰「能撿回一條命已是老天爺垂憐,就當那鳳凰金步搖替了我,消熔在那火海中吧。」

浴火鳳凰?倒也是個好兆頭。

他深深一笑,「你能這麼想也是好的。去忙吧,我打道回府了。」

「嗯!」她點點頭,移動膝蓋就要依著原來的姿勢下車。

移了兩下,她忽地停住,然後抬起眼來看著他,而他也還注視著她。

四目相對,她眼底閃過一抹決心,然後快速地上前。

她踩了他車上的錦榻,然後……吻上了他的臉頰。

他呆住,睜大眼楮看著滿臉通紅的她。

她咬著唇,神情羞赧地看了他一眼,接著飛也似的逃下了車。

舒海澄顧不得會拉扯傷口,忙掀開一旁小窗的簾子,看著快步跑進店里的她,下意識地模著剛剛被她吻了一記的臉頰。

他的臉熱熱的,心窩暖暖的。他喜歡這感覺,這個他不曾有過的感覺。

舒海光替糧行的張掌櫃給舒海澄送來帳冊,並跟他報告跟南方蠶農議價的進度。

「大哥,這樣的價格你覺得還行嗎?」舒海光問。

舒海澄點頭,「你談得還不錯,就按你談的這個價錢收購吧。」

舒海光喜出望外,「真的可以嗎?」

這是他第一次參與決策,之前他都是在旁學習或是出點意見,說說自己的看法。這回舒海澄讓他去跟對方議價,他可是十分忐忑呢!

「可以,你做得很好,再過一些時日我便將城里的兩家糧行交給你打理。」舒海澄說。舒海光陡地瞪大雙眼,「大哥放心?」舒海澄一笑,「有什麼好不放心?這舒家是咱兄弟倆的,我一個人管著也挺累的。」說著,他稍稍移動位置,挪了個舒適的姿勢。

舒海光見他微微皺起眉頭,關心地問︰「還疼吧?」

舒海澄淡然一笑,「好很多了,之前很難入眠,現在已經可以說睡就睡。」

舒海光看著他,突然沉默了。

舒海澄大概知道他在想什麼,也是時候他們兄弟倆該敞開心胸,對彼此坦白了。

「海光——」

「大哥。」舒海光打斷了他,兩只澄澈的眼楮直視著他,「可以讓我先說嗎?」

舒海澄微頓,一笑,「當然可以。」

舒海光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在醞釀著什麼。須臾,他目光一定,神情毅然而堅定地道︰「大哥,我做不到你為天笑做的。不管是暗助她開那家金工鋪面還是沖進火場救她,那都是我做不到的。」

舒海澄神情平靜,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注視著他。

「其實我……我早就察覺到大哥對天笑的感情。」舒海光苦笑,無奈但沒有一絲怨慰,「大哥從沒在提到一個女子時露出那樣的神情……」

「哪樣的表情?」

舒海光笑視著他,「大哥談起她的時候,眼底及臉上有著藏都藏不住的歡悅……喔不,你根本不必藏,因為你壓根沒發現自己是那麼的歡悅愉快。」

舒海澄感到訝異,他沒想到海光有那般細膩的觀察。

「大哥說天笑不是以前的天笑,還讓我親眼去瞧瞧……」舒海光續道︰「那次我在聚珍齋外遇見她,發現自己根本追趕不上她了。」

「海光……」

「大哥,我一點都不氣惱,相反地,我為大哥高興。」舒海光深深地又吸了一口氣,「大哥沒有對不住我,是我自己沒有能力爭取,我很慶幸你沒有因為我而放棄你的追求。」看見他眼底的豁達以及堅強,舒海澄內心十分欣慰。這個弟弟長大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挫折成了他茁壯的養分。

舒海澄深深注視著他,眼里滿是兄長對弟弟的憐惜跟疼愛。

迎上兄長真誠關愛的眼神,舒海光抿唇一笑,「大哥,我會努力變得更好的。」

在商場拼搏多年,舒海澄經常是七情不上面,臉上及眼底都冷冰冰的,不見一絲情緒。可現下他的神情及眼神都是柔和的、溫煦的,他微笑著視著舒海光,眼中有著期許。

「大哥也得要努力。」舒海光說。

舒海澄微頓,疑惑地看著他,一時之間沒弄懂舒海光要他努力什麼。

舒海光一笑,有些調皮地道︰「大哥年紀不小了,正室的位置卻還空懸著,可得加把勁才行。」

聞言舒海澄不自覺地笑出聲音,「臭小子,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

「哈哈哈……」

兄弟倆歡快愉悅的笑聲在空氣中散播開來,飄到了窗外、門廊、院子里。

廳門外,四只耳朵正靜靜地听著。

一頂素雅的轎子在流年的門前停下,跟在轎子邊的嬤嬤跟丫鬟一人掀開轎簾,一人伸出手去將轎子上的婦人扶了下來。

這身穿一襲深紫袍子,有著秀麗五官卻給人一種難以親近感覺的婦人,正是舒家主母李雲珠。

昨兒她在陪嫁丫鬟伍嬤嬤的陪同下前去崇華院探望舒海澄,兒子沒見著,倒是听見他們兄弟倆的對話。

她得承認,一開始知道舒海澄戀上向天笑時,她確實是非常生氣及憂心。氣的是舒海澄竟無識人眼光,戀上一個跟舒家完全無法匹配的粗鄙女子,憂的是兄弟倆前後戀上同一個女子,恐演變成兄弟鬩牆的局面。

可昨晚听見他們的對話後她寬心了,她十分欣慰他們兄弟倆有如此智慧及修為,真心無欺地面對彼此,相愛且相敬,同時她對向天笑有了不同以往的情緒及感覺。

舒海澄未行冠禮之前便開始涉足舒家生意,短短幾年已可獨當一面。

她這個長子自幼聰明精銳,但因為他曾判斷失誤,錯看過一人,她便懷疑他此次是鬼迷心竅。

這兒子是她生養的,沒給他們夫妻倆及舒家惹過任何的麻煩,除了何玉瑞那事。

但說來,他也處置了,並沒有真的給舒家帶來什麼困擾。

他對向天笑如此執著必然有其道理,事實上也是因為向天笑的出現,那個無憂天真的閑散小兒子終于開始懂事成長。

她從沒接觸過向天笑,只憑著表面了解就臆斷其全貌,但她並非故意的,實在是怕了。

何玉瑞出身卑下,差點敗了她李家的妾室周氏亦是。這些出身卑微的女子一心想往上爬,待她們抓到了金跟權,便猶如嘗著人血的水蛭般吸著不放。

聰慧女子誰不愛?但聰明的女人若是心思不純正便是家門不幸,舒家不能再有一個何玉瑞。

自何玉瑞進門後,她多麼費心神地看管著,就怕一個不注意何玉瑞便要竄出頭來。萬幸舒海澄一直沒給過她機會,不曾被她所迷惑。

昨天離開崇華院後,伍嬤嬤的幾句話讓她轉了念想,有了另一種思考。

「何玉瑞心思深沉,那種溫婉乖順,打小被捧在手心上的千金小姐怕是斗不過她,夫人您又能盯著她多久呢?」

可不是嗎?她有多少心力防著何玉瑞?若是有個正直又精干的女子進得舒家大門,對舒家可說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呀!

正因如此,她決定親自來會會讓她兩個兒子先後戀上的向天笑。

進到店里,一名伙計立刻迎上來,笑臉盈盈,十分熱切地道︰「小海很高興為夫人服務,夫人需要茶水或甜湯嗎?」

李雲珠微頓,這種招呼客人的方式她還沒見過。

她鎮定地掃視了店里一圈,發現有名年輕秀麗的姑娘正在右後方的櫃台處幫一位婦人整理發髻。

小海發現她往右邊看著,立刻說道︰「夫人可是要請向姑娘為您服務呢?」

「她……就是向天笑?」李雲珠問著,不自覺地又往那兒望去。

「是的。」小海說︰「我們的客人多數都希望向姑娘為她們服務,夫人可能要稍等一會兒,向姑娘正幫那位大娘梳頭呢。」

「嗯,那我等等吧。」李雲珠說著,逕自在店里走走瞧瞧。

小海跟在她、伍嬤嬤及丫鬟純兒後面,不遠不近,並不會讓人感到壓迫,「夫人若有需要便喚我一聲。」

李雲珠微微頷首,便沿著開放的展示櫃前進。

不同于一般賣珠寶首飾的店面都是由伙計或掌櫃自底下取出商品供客人挑選,流年里的釵簪珠環全擺在架上。

李雲珠發現那些分門別類展示著的物件上都有至少三條以上的細布條扣著,布條兩端穿進底盤的小孔,牢牢地將物件固定在架上。

「真聰明。」她低聲道。

一旁的伍嬤嬤輕笑一聲,「可不是嗎?這些樣式還很別出心裁呢。」

「嗯,確實很不一般。」李雲珠說著輕喚一聲,「伙計,這些都是向姑娘親手做的?」小海上前答覆,「向姑娘如今分身乏術,所以約莫有六成是由金工師傅們打制的,不過樣式全是向姑娘畫的。」

「唔……」李雲珠目光落在一支玉貝三花扭金絲金簪上,「真是高雅的款式。」

「夫人喜歡,要不小的取下來給您?」小海問。

「也好。」李雲珠點頭。

小海立刻繞到櫃子後,熟稔地自下面解開扣繩,將金簪遞給李雲珠。

這時天笑已為那位大娘梳好頭,與大娘寒暄兩句,大娘愉快滿意地走了。

小海見她得空,喊了一聲,「向姑娘。」

天笑其實早就看見小海在招呼客人,只不過她手上忙著,無法分身。而小海年紀雖輕,但肯學又學得快,她倒是很放心。

天笑走了過來,態度有禮又誠懇,「夫人好,不知夫人今日可有享特別尋找什麼款式?」說話的時候,她已注意到李雲珠手上拿著玉貝三花扭金絲金簪。

「這支金簪是新款式,上面的三朵花分別是牡丹、芍藥跟百合,花瓣是以白玉及白蝶貝磨成,花心則是以南蠻的琉璃珠所制。」她說。

「為什麼是這三種花?」李雲珠問。

「有言道『立如芍藥,坐若牡丹,行猶百合輕搖』,這三種花代表著女子最美好的姿態。」天笑悉心解釋。

听著她詳細的解說,李雲珠可確定這確實是出自她的創意及發想。

「這支簪子還有成套的手環跟別針,不知道夫人可有興趣瞧瞧?」天笑問。

李雲珠微怔,「別針是?」

「是衣服上的飾物,想擺在哪兒都行。」說著,她轉頭吩咐小海,「小海,幫我把別針取來。」

小海答應一聲,立刻到另一櫃上取來玉貝三花別針,交給天笑。

天笑將別針遞到李雲珠手上。

李雲珠把玩著,發現後面有根像縫衣針般的銀針,針尾有個銀帽套住尖端,不禁露出疑惑表情,「這是……」

天笑溫煦一笑,「容我為夫人別上。」說著,她自李雲珠手中接過別針,然後挨近,小心地將別針別在李雲珠的襟上。

「夫人今天穿的是深紫帶紅的上衫,正襯出這玉貝三花的典雅秀逸。」天笑說。

一旁的伍嬤嬤跟純兒看著頻頻點頭,眼底有著贊許。

「夫人,真的好看極了。」伍嬤嬤盛贊著,「這根本是為了夫人您打制的。」

「可不是?真好看。」一旁的純兒也附和著。

連伍嬤嬤跟純兒都說好,那就不是向天笑為了賣她首飾而說的客套話了。李雲珠爽快地道︰「好,簪子、別針跟手環都幫我包起來吧。」

天笑先是一怔,然後燦笑如花,「謝謝夫人賞識。」

「多少銀子?」李雲珠問。

「簪子是二十兩,別針跟手環各是十兩,共四十兩。」天笑說︰「夫人是流年的新客,我便送上一瓶自己萃取的榍子花油跟一支木梳,梳頭時蘸一點在木梳上,既養發又芳香。」李雲珠微怔,驚訝地看著她,「你還會粹油?」

天笑唇角一揚,「好玩罷了,希望夫人不要嫌棄。」

李雲珠兩只眼楮犀利又專注地看著她,「向姑娘真是讓人驚嘆。」

「夫人過獎了。」天笑謙遜地道。

「我只是出來走走,身上沒帶那麼多現銀,不如你明兒抽個空送到我府里,順便收款吧。」李雲珠說。

天笑一口答應,「夫人方便即可,不知夫人府上是……」

「天水路,舒府。」李雲珠說完瞥了伍嬤嬤一眼,旋身步出店外。

天笑望著三人離去的身影,愣了一下。天水路舒府?她沒听錯吧?

「小……小海。」她轉頭看著小海,「那位夫人剛才說什麼?」

「天水路舒府。」小海重復了一次。

天笑兩眼發直,腦袋發脹,忍不住驚呼,「我的媽呀!」

門外上了轎子的李雲珠听見她的聲音,不自覺地勾唇一笑。

挨著轎邊的伍嬤嬤也忍不住笑了,「這小姑娘還真逗。」

李雲珠瞥了伍嬤嬤一眼,意味深長地一笑,「起轎吧。」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昨天 00:09

第十二章 得到家長的認同

天笑跟向錦波住的小宅子火勢熄滅後,救火兵丁曾搜尋一番,並沒發現任何貴重物品。她說她丟失一支鳳凰金步搖,因此府衙那邊便懷疑此次走水是宵小行竊,不小心引火而起。可舒海澄總覺得事有蹊蹺,便央請傅鶴鳴暗中查訪現場,希望能尋到蛛絲馬跡。

果然,事情並不單純,傅鶴鳴抽了空特地到舒府來探望舒海澄,並告知他一件事情——「我們在向姑娘家中發現了硝石、硫磺及炭化的皂角子,尋常人家里是不會有這些東西的,但我想她做的是金工,也許……」

舒海澄搖頭,「從事金工不需這些物品,這三樣東西有何效用?」

「此三物混合能迅速被點燃並猛烈燃燒。」傅鶴鳴神情凝沉,「我們在屋子的各處都發現殘留物。」

聞言舒海澄臉一沉,眼底迸射出精芒,「屋子各處嗎?」他冷然一笑,「這麼看來,走水事件絕非意外,更非宵小無意引起,而是蓄意縱火。」

「我想也是。」傅鶴鳴不解地道︰「但會是誰想置他們爺孫倆于死地呢?」

「不管是誰,我都不會讓他得逞。」舒海澄神情冷肅,陣光凜冽。

一次又一次的不尋常之事,讓他確定這絕非尋錯仇,而是有人真想取她性命。是誰?是殺害喜兒的人嗎?

傅鶴鳴神情懇切,「海澄,若有我可著力之處,千萬別跟我客氣。」

舒海澄唇角微微一勾,「放心,我不會跟你客套的。」

這時,六通在門外輕聲喊著,「大少爺……」

「什麼事?」舒海澄問。

「向姑娘來看您了。」六通說。

「什……」舒海澄面對這情況是驚多于喜。

天笑親自將玉貝三花小套組及她精粹的榍子花油與木梳送到舒府了。

這次她不再被拒于門外,而是由正面三開間大門樓的正門進入舒府。

她被管事帶至光煦院的花廳,李雲珠已候著她。不只李雲珠,就連舒士安都在。

「晚輩天笑向老爺及夫人請安。」天笑進到花廳,恭敬有禮地行禮。

因為先前舒海光鬧了那些事,彼此心里難免有少許疙瘩,幸運的是他們不曾謀面、不曾接觸,那些情緒性的話語都沒在對方面前說過。

「看座。」舒士安神情平和。

他已經從妻子口中听說了向天笑的事,對她十分的好奇。其實在他知道舒海澄「堅定」的戀上向天笑時,便對這個小姑娘產生了高度的好奇及興趣。

舒海澄不似舒海光,他是個沉著持重、凡事謀定而後動的人。他做每件事、說每句話都有其因其目的,而非隨興所至。

這麼多年來,即使出入歡滿樓那樣的地方,他都不曾傳出什麼事情來,自制且自律。這樣的他居然戀上向天笑,而且幾近無可自拔?

雖然舒海光先前為了向天笑已經在府里鬧了好一陣子,但他從未見過這位在通天園賣藝的姑娘,直到今天……

而今時今日,她的身分也已不是通天園賣藝的小姑娘,而是金工作坊流年的女老板,就連寧侯的姨娘都是她的客人。

太不可思議,她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

天笑落坐之前先將她悉心以木盒包裝的玉貝三花小套組及以梅花織紋布縫制的束口袋包裝的櫃子花油呈上,「這是夫人選購的玉貝三花小套組,請您再過個眼,確定無誤。」

一旁的伍嬤嬤接下木盒,打開並擱在李雲珠面前。

李雲珠看了一眼,問著一旁的舒士安,「如何?」

舒士安細細觀賞了一番,點頭贊許,「十分雅致,甚好。」

李雲珠以眼神示意一旁的伍嬤嬤,伍嬤嬤便取出一張銀票交給天笑。

天笑收下,過了一眼便折好收進自己的腰封里。

「看茶。」舒士安說著笑視著天笑,「向姑娘,我剛得一些新茶,你嘗嘗。」

天笑落坐,品著一旁僕人沏上的新茶,茶湯碧綠,味道十分濃郁。

「如何?」舒士安問。

她老實地道;「晚輩不懂茶,但挺喜歡的。」

「那就好。」舒士安是爽快人,也不想拐彎抹角了,「向姑娘,之前因為海光鬧的那些事,我們似乎有些不愉快……」

天笑淡淡一笑,「舒老爺,沒什麼不愉快,就只是一場誤會罷了。」

聞言,舒家兩老互看了一眼。

李雲珠語帶試探地問︰「你不氣惱?」

天笑搖頭,彷佛船過水無痕,她樂觀豁達地道︰「這天地間還有很多值得去關注跟奮斗的事情呢。」她又道︰「蒙二少爺錯愛,我真是受寵若驚。」

「可我們對你……」李雲珠眼底有幾分歉意。

她誠摯地道︰「老爺、夫人,很多事都沒有絕對的是非對錯,不過是立場不同。站在為人父母的角度,我絕對能理解您們的做法,哪有父母不想子女好的呢?」

听了她這番話,舒家夫妻稍稍寬心。

「我們海光一廂情願,給向姑娘添亂,說來……是我們對不住你。」舒士安說。

天笑恬靜微笑,「老爺言重,那事……對二少爺及我來說都是成長。」

聞言舒士安微頓,「姑娘何出此言?」

「很多事看著以為是災禍、是磨難、是挫敗,但只要轉念,便能將其化為養分滋養自己的生命。」她神采飛揚,眼底迸射出自信的光芒,「凡事能有個結果當然是好,但若事與願違,必是老天另有安排。」

舒士安沉默了一下,像是在品味著她這番話。

須臾,他笑了,「這話說得好,說得好。」他以激賞的目光注視著她,「向姑娘年紀輕輕能有這番見地及胸懷,真是讓舒某汗顏。」

「舒老爺過獎了。」天笑有些尷尬地道︰「在兩位面前大放厥詞,晚輩失禮了。」李雲珠靜靜地看著她,若有所思,她終于知道舒海澄為何喜歡上她了。

之前沒接觸過這姑娘,只以自己的判斷及偏見去斷定她,以至于說了許多如今想來都感到羞愧的話。如今見了她、說上話,越發覺得這姑娘聰慧睿智,有著這年紀所沒有的成熟跟修養。

她唇角一勾,笑嘆一記,「向姑娘,我現在總算明白海澄為何為你沖撞我了。」

「咦?」天笑心頭陡地一驚,舒海澄為她沖撞母親?這听來不是好事呢!

她尷尬又歉疚地低下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向姑娘勿放在心上。」李雲珠不以為意,「我這大兒子向來是這性子,一旦認定了一條路,劈荊斬棘也要往前走。」

這話是說……她是舒海澄認定了的那條路?听這話從舒海澄的母親嘴里說出來,她不覺羞紅了臉。

「向姑娘新店開張,想必事多繁忙,我們就不耽誤你了。」李雲珠說。

天笑抬起羞怯的眼望著她,「是、是的,晚輩也不叨擾了。」

李雲珠深深一笑,語帶試探地道︰「不過向姑娘既然來了,可想順道去看看海澄?」

她頗為驚訝,「夫人是說……」

李雲珠微微頷首,跟旁邊的伍嬤嬤使了個眼色,「你親自帶著向姑娘去崇華院吧。」伍嬤嬤答應一聲,「是。」

「把路帶好。」李雲珠話中有話,伍嬤嬤自是懂得。

為免節外生枝,李雲珠在天笑進府之前便著人將明煦帶開,再讓人看守著從雲軒,不讓天笑在府內移動時撞見他們。

她這麼做自然是有她的道理,說到底,他們還不完全理解天笑的脾氣跟性情,為免她胡思亂想,還是暫時別讓她撞見何玉瑞或是明煦較好。

「那晚輩就先告退了。」天笑恭謹欠身,隨著伍嬤嬤走出花廳。

舒士安跟李雲珠互視著,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露出心領神會的一笑。

「向姑娘來看您了。」六通說著,眼里是一抹俏皮的笑意。

「什……」舒海澄以為自己听錯,下意識地看了傅鶴鳴一眼。

傅鶴鳴挑挑眉,露出一抹怪笑。

「向姑娘剛從光煦院過來,是伍嬤嬤帶她來的。」六通說︰「她們正在門外。」

光煦院?這是怎麼一回事?天笑去他爹娘院里?他等不及地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快請。」

六通答應一聲,轉身出去,只一會兒他便領著天笑進到花廳里。

天笑進到花廳,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舒海澄,而是在他屋里的傅鶴鳴。

她記得這張臉,他跟澪姨娘去過城北小宅。

「你……」天笑疑惑地看著他,「你不是……」

傅鶴鳴眼底有著一抹孩子氣的狡黠,「正是我,這是我與姑娘第三次打照面了。」天笑眉心一擰,不解地問︰「哪來的第三次?」

「上次陪同澪姨娘到城北小宅去是第二次。」傅鶴鳴說︰「第一次是在歡滿樓。」天笑恍然大悟,「啊,原來你是舒海澄在侯府的朋友?」

「正是。」傅鶴鳴咧嘴一笑。

看她進屋後連看都沒看自己一眼,就顧著不斷地跟傅鶴鳴說話,舒海澄的不悅全寫在臉上,故意咳了一聲,一聲不夠再一聲。

這會兒傅鶴鳴反應過來了,他勾唇一笑,消遣著舒海澄,「唉呀,好大一壇醋。」

舒海澄斜瞥他一眼,冷冷地提醒,「你來很久了,該回去當班了。」

傅鶴鳴噗一笑,「我可識相得很。」說著,他慢條斯理地起身,然後對著天笑抱拳一揖,「向姑娘,在下先告辭了。」

「慢走不送。」舒海澄彷佛要送走瘟神般,十分迫不及待。

傅鶴鳴踏出廳門前還故意地逸出一聲笑。

天笑目送著傅鶴鳴離去,若有所思,「難怪……」

「難怪什麼?」舒海澄問。

「難怪他之前陪淒姨娘去城北小宅時會對著我怪笑,我當時還覺得他奇怪呢,原來他見過我,知道我……」說著,她像是又意識到什麼而露出不解的表情,「為什麼他好像對我很熟悉?」

「因為我們會聊起你的事。」他說。

「聊我什麼?」

他直視著她,深深一笑,「我跟兄弟聊聊鐘情的女子,應該很尋常吧?」

迎上他熾熱的目光,她胸口一熱。是很尋常,她也會跟好姊妹談論男朋友的事,還將男朋友介紹給好姊妹認識呢!然後……他們就一起背叛她了。

她其實並不恨,但就是偶爾會想起。

舒海澄疑惑,「對了,你是從光煦院來的?怎麼……」

「昨日你母親到流年挑了幾樣東西,要我今天給她送來。」她說。

「我母親?」他先是露出難以理解的表情,然後略顯不安地問︰「她沒對你……」

「沒有。」她知道他想說什麼,「她一直到要走的時候才表明身分,我想……她應該是去試探我的。」

舒海澄听著不禁苦笑,有點無奈,「這很像是我母親會做的事。」

「她這麼做也合理,不說別的,只說我開了家金工作坊在聚珍齋對面,她就該去瞧瞧。」她一派輕松地道︰「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你說是不是?」

他睇著她,「我母親去試探你,絕對不是因為你那家金工作坊。」

「我知道。」她咧嘴一笑,「不管她用意為何,她都在流年花了四十兩呢!」

看著她那俏皮可愛的表情,舒海澄也笑了,「她讓你把東西送到府里,又命伍嬤嬤領你過來,看來……她對你沒有異議了。」他說著,臉上有著藏不住的喜悅。

天笑想起剛才李雲珠說的話,眉心微微一皺,「听說你為了我沖撞她?」

舒海澄微頓,然後氣定神閑地道︰「談不上什麼沖撞,只是堅定地表明心跡罷了。」她上前就著他側邊的紅木凳坐下,歪著頭看著他,「表明心跡?」

他也微微歪頭,兩只帶笑的黑眸定定地鎖住她,「是呀,表明我非要你不可的心跡。」他的話才一出口,她便臉紅了。

「啐!」為了掩飾雀躍興奮的情緒,她故作不領情地道︰「什麼非要我不可?你可問過我的意願?」

他眸光一凝,專注又熱情的目光直視著她,「你那天在轎子上對我做那件事,算不算是表達你的意願?」

「咦?」她一怔,想起那天自己在轎子上主動地吻了他的臉頰,她驚羞又驚慌。

「向天笑。」舒海澄伸出手緩緩地抓住她的手臂,「你對我做了那事就要對我負責,別想不認帳。」

她滿臉羞紅,驚慌失措地試圓抽出手,卻還是被他牢牢地攫著。

「我不過親了你的臉,那……那算得了什麼?」

「你一個姑娘家居然說出這種話?」他如熾的視線緊緊地抓住她,「我與你不同,你親了我的臉,我可是賴定你了。」

天笑下意識地看向廳門外,然後再看他,「說這種話,你都不怕羞?」

「這里也沒別人。」他像是耍賴的孩子般,然後微微使勁將她拉得更近。

天笑心跳加速,只能強自鎮定,「你……你究竟跟你母親說了什麼?」

「我說什麼都可以讓,就是你不能讓。」他深情的目光與霸道的態度攫住了她的心神,「我要的,我會拼了命去掙。」

她忍不住地倒抽了一口氣,真是率直又理直氣壯的告白呢。「你不怕失敗嗎?」

「我成功了,不是嗎?」他唇角一勾,笑得有幾分孩子氣。

是,他成功了,他成功的擄獲了她的心,讓她跌進了愛河,浮沉在情海之中。

她知道自己的防線已經破了,所以很慌。她並沒有預期再接受一段感情,至少在這麼短的時間里,她不認為自己該再度愛上一個男人,為此內心又掙扎又懊惱。

見她眼底有著幾縷愁思,他眉丘微隆,「為什麼你明明動了心,卻又總想將我推開?」她深深地抽了一口氣,抬起眼直視著他,無懼且毫不隱瞞,「我怕受傷也怕失望,我越是喜歡你就越是害怕。」

「天笑——」

「你先听我說。」她打斷他,「雖然我知道不是每段感情都能走到終點,可是被自己信任及深愛的人背叛或傷害是很痛的。我……一直很掙扎,通常我不是那麼輕易就愛上一個人的……」

是的,那個傷了她的前男友可是跟她當了兩年的好朋友,她才敞開胸懷接受了他。她以為經過那樣的深思熟慮及了解理解,他們就能走到最後,沒想到……

「我不知不覺地被你吸引,不知不覺地在乎你,我覺得很可怕……」她努力擠出笑,但眼里卻閃動淚光。

看著她那無助又脆弱的樣子,他眉間瞬間疊出三道豎紋,眼底滿是對她的心疼及憐愛。他不知道她為什麼如此害怕,彷佛她曾受過什麼傷害。

他一把將她撈進懷里,雙臂緊緊地環繞著她縴細的身軀。

他的聲線低沉又真誠,「天笑,我不會傷害你,若是傷了你也不是蓄意為之,你告訴我,我會自省,我會改……」

「你怎麼知道你做得到?」她抬起臉直視著他,語帶質疑。

「我知道。」他目光堅定而深情,「因為我想守護你。」

我想守護你。這是很美的承諾,比什麼「愛你一輩子」還讓人深信不疑。

她眼眶里蓄滿殷盼祈求的淚水,像是在對他說「你絕對不可以傷害我」。

「如果……如果我再受傷,我……」她輕咬著唇,聲線有點顫抖,「我搞不好會恨得想殺了你。」

他深情笑視著她,「如果真那樣,那我就先殺了自己。」說罷,他輕捧著她的臉龐,低頭吻上她柔軟而濕潤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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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人人搞鬼生誤會

掌燈時分,天笑帶著海嵐之前訂的金蝶翩翩發釵及白玉牡丹簪前往歡滿樓交貨。

交了貨,收了款,她便到花自艷那兒打招呼,順道將這個月的分成交給她。

流年雖只開幕一個月,業績卻相當漂亮,花自艷還笑說自己真是押對了寶。

辭了花自艷,天笑就要趕緊回店里修復前幾天卞掌櫃為她覓的一支牛角簪子。

正要離開,一旁卻竄出一個身影,嚇了她一跳,定楮一看,竟是綠湖。

「綠湖姑娘?」

「咦?」綠湖驚喜地道︰「天笑,怎麼來了?又幫自艷姊姊梳頭?」

天笑搖頭,一五一十地道︰「不是的,是把海嵐姑娘先前訂的物件送來,順道給自艷姑娘送分成。」

「原來如此。」綠湖眼底有著對她的敬佩及崇拜,「天笑,我真是很佩服羨慕你,居然能有如今的一片天地。」

「多虧貴人相助。」天笑笑著說。

「想你跟喜兒當初是那麼的好,如今卻是陰陽兩隔……」說著,綠湖嘆了一口氣,「不過說真的,就算她還活著,也沒你這樣的好運氣。」

「綠湖姑娘,我……」天笑歉疚又沮喪,「我對喜兒真是一點記憶都沒了。」「還……想不起來嗎?」綠湖一臉同情。

她無奈地搖搖頭,「想不起來,好像這個人從來沒在我生命中存在過。」

綠湖沉默了一下,笑著安慰她,「忘了也好,她死得那麼不明不白,記著只是更難受罷了。」

天笑想起舒海澄跟她提過的事,他懷疑她遭人攻擊就是因為喜兒一事,想著綠湖是歡滿樓的人,又知道她跟喜兒交好,或許能從綠湖口中能得到一些蛛絲馬跡。

「綠湖姑娘,你說我跟喜兒很要好是嗎?」她問。

「是呀,情同姊妹呢!」綠湖說。

「那關于她遭人勒殺一事,你可有想到什麼或是有任何的懷疑?」

綠湖微頓,警覺地低聲問︰「你為何這麼問呢?」

「因為在喜兒死去之後我遭到攻擊,摔下山坳,我對于她的記憶也是這樣喪失的。」她一臉懊惱,「我在想……這兩件事或許有關聯。」

綠湖听了,神情為難而凝重,似有難言之隱。

天笑察覺了,便問︰「綠湖姑娘是不是想到了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綠湖深深地抽了一口氣,柳眉緊蹙,一臉儋畏,「有件事,我……我一直不敢說……」她一怔,「什麼事?」

綠湖幽幽地看著她,「天笑,舒大少爺也是你的貴人吧?」

「咦?」她一頓,應道︰「嗯。」

「那他……可有對你……」綠湖欲言又止,「算了,我還是別碎嘴得好。」說著,她旋身就要離去。

「綠湖姑娘。」天笑伸出手,一把拉住了她,「你想說什麼?」

綠湖看看四周,一副驚懼不安的樣子,「我只是個青樓女子,有些人、有些事我惹不起。」

「綠湖姑娘,我會保守秘密的。」她緊緊抓住綠湖,只因綠湖提到了舒海澄,而且還一臉畏懼。

喜兒遭勒殺跟舒海澄能有什麼關系?為什麼綠湖對此有所顧忌?

「這……」綠湖掙扎一會兒,最終像是下定決心似的道︰「這事你可千萬別說出去。」

「好,我答應你。」她允諾了綠湖。

「是這樣的……」綠湖壓低聲音,顯然真的很擔心被別人听見,「喜兒當初簽的是活契,說了不賣身的,可是舒大少爺似乎看上了她,有意買下喜兒的初夜……」

「什……」天笑陡地一震,像是被狠狠地在頸背劈了一掌似的。

「喜兒不肯,這事也就了了,只是在那之後不久喜兒就……」綠湖及時咬住唇,不敢再往下說。

這時有人走了過來,綠湖急忙地甩開她的手,「我先走了,你可千萬別說出去呀。」話罷,她轉身疾行而去。

天笑木木地杵在原地,久久回不了神。

一整個上午,天笑都魂不附體,神不守舍。

昨天,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歡滿樓的,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否回到流年。

她想了一整晚,卻沒有任何結果。怎麼可能呢,舒海澄想買下喜兒的初夜?可綠湖有必要誣陷舒海澄嗎?

綠湖只是一個身分卑下的青樓女子,她沒有惹舒家的本事跟能耐,那麼,她說的都是真的?

若綠湖所言屬實,那不就表示舒海澄一直在她面前演戲扮深情?

不會的,怎麼可能是這樣呢?舒海澄知道她遭人攻擊時是多麼的擔心緊張,還對她耳提面命,要她無論如何謹慎小心。

假如喜兒的死跟他有關,她遭到攻擊也是他所為,他……不,他不會是那種人!他若不欲她生,怕她知道什麼、說出什麼,又為何闖入火場冒險相救?他大可讓她葬身在那場大火之中。

「向姑娘?向姑娘?」正在工作台前等著她決定珍珠要易位何處的吳師傅喊著她。

她回過神,發現吳師傅用疑惑且擔心的眼神看著她。

「你怎麼了?今天失魂落魄的。」

「沒……沒什麼……」她尷尬一笑,假意揉了揉眉心,「許是昨晚為了畫樣式睡得晚,所以有點精神不濟。」說著,她將心思放在吳師傅正在制作的那支雙飛燕步搖上,指著金絲流蘇的前端,「這顆珠子就擺在這兒吧。」

「好的。」吳師傅點頭。

這時,小海進來,「向姑娘,外頭有位客人找你。」

「我這就去。」她答應一聲,立刻離開店後的工坊,前往店面。

一過去她便看見一名身形窈窕,儀態美好的女子站在展示櫃前。

女子身穿一襲素淨的墨綠衫裙,那質料看來普通,可她記得這襲墨綠衫裙,之前舒夫人帶來的丫鬟穿的便是這個款式的衣服。

她是舒家的婢女嗎?難道是替舒夫人前來送信或傳話的?

忖著,她立刻上前,「我是向天笑,請問姑娘……」

那女子轉過身來,臉龐柔媚卻眼神凌厲。她上下打量了天笑一回,唇角微微一勾,「你不知道我吧?」

「咦?」天笑愣住。她是誰?她說起話來聲線柔軟,可是態度卻隱約散發著攻擊性。

「我是何玉瑞。」她說︰「海澄的妾室。」

聞言天笑陡地一震,驚疑地看著她。她是舒海澄的妾?舒海澄有……妾?

這是怎麼一回事?舒海澄沒跟她提過,舒海光也只提過他有個未過門就入了鬼籍的妻子,就連進了舒家也沒听舒家兩老或任何人提及此事。

如今這個女子卻說她是舒海澄的妾?

看著眼前一臉錯愕茫然的天笑,何玉瑞幾乎快忍不住大笑。

終于讓她出來了,終于讓她見著這三年來最具威脅性的女人了。說來不過是十六、七歲的丫頭片子,哪斗得過她?

那天她想步出從雲軒時,發現有家丁看守著院口,不讓她離開,幾番追問都得不到答案,家丁只告訴她「府里有客」,卻不讓她知道客人是誰。

即便不知客人是誰,但這也夠教她惱恨。

舒家一直藏著她,不讓她出門,不讓她出席任何公開的筵席,她在舒府雖是衣食無憂,卻過著如同被幽禁的生活。

在那之後,她讓瑾兒去向黃嬤嬤打听,這才知道那天進舒府的客人便是向天笑。向天笑逃過火劫,開了金工作坊,還順順當當地登堂入室,成了舒府兩老的座上賓……

在她進舒家之後就沒讓任何女人進得舒府的大門,如今向天笑卻一步步地走進舒府,靠近了舒家人。

她感受到真真切切的威脅,知道再這麼下去她的未來再也沒有任何指望跟期待了。她不能坐以待斃,得親自出手讓向天笑知道她以及她兒子的存在。

她還得讓向天笑知道……舒海澄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于是,她以重金收買黃嬤嬤及跟黃嬤嬤交好的粗使丫鬟,喬裝成婢女的模樣冒險由黃嬤嬤夾帶出府。

那可恨又下賤的老女人竟趁火打劫,待她有朝一日成了舒家的當家主母,一定讓跟舒家簽了死契的黃嬤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看來……」何玉瑞蹙眉一嘆,語氣無奈,深表同情,「你還被蒙在鼓里。」

天笑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舒家人沒讓你知道我的存在,也沒讓你知道我給海澄生了一個兒子吧?」何玉瑞發揮她的演技,佯裝悲傷。

「什……」天笑心頭一震,舒海澄不只有妾,還有子?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舒海澄跟舒海光從沒提過?為什麼她進舒府時也全然察覺不到一點蛛絲馬跡?

當然,以舒海澄的身分、地位及年紀,就算有妻妾子女也是天經地義之事。但她會對他動心、接受他的情意,是因為以為他只有一個未過門就過世的正室,除此之外並無其他女人,而現在……

她終究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新女性,無法接受一夫多妻,她無法跟其他女人共有一個男人。

她討厭這種被欺騙的感覺,非常討厭。

只是,舒海澄因為想追求她而欺騙她,這還有點道理。可舒海光呢?舒老爺跟舒夫人呢?為什麼從沒听他們提起過何玉瑞這號人物?再說,舒家在珠海城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商賈之家,怎麼沒听誰在閑話家常時提起何玉瑞?

「我……」她狐疑地看著何玉瑞,「我從沒听任何人提起你。」

何玉瑞聞言眼一垂,幽幽欲泣,遲遲未能言語。

天笑等著她給一個說法。

終于,她顫抖地抽了一口氣,再幽幽長嘆,噙著眼淚悲傷地道︰「向姑娘,因為奴家身分低微卑賤,是出身落華樓的歌女。」

天笑一怔,歌女?這似乎可解釋為何舒家人從不提她。

就連在街頭賣藝的她都入不了舒家的門,更何況是一個出身青樓的女子。可若舒家容不得,何玉瑞又為何進了舒家的大門?

「三年前,我還是在落華樓唱曲兒的清倌人。海澄是我的客人,經常到落華樓捧我的場……」何玉瑞說著眼眶一紅,「我自知身分低微,與他之間從無逾矩之事,雖他屢屢追求示愛,可我寧可保有清白身子以待離開落華樓的那日,不料……」說著,她淌下兩行清淚。

天笑心頭一緊。

「海澄是舒家大少爺,在商海闖蕩,從無他要不到的東西,包括人……」何玉瑞抬起淚濕的眼,「一次宴會上,他對我下藥,佔了我的身子。」

猶如五雷齊轟般,天笑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何玉瑞,「你……你說的是真的?」

「沒有半句虛言。」何玉瑞續道︰「海澄本也是貪鮮,並不打算對我負責,可我卻懷上他的孩子。舒家擔心丑事外揚,便密而不宣地將我納進舒家。」

居然有這種事?舒海澄他……他居然是這種人面獸心的家伙?

「自我進到舒家後便過著不見天日的生活,一生下孩子,婆母便將他帶走,不讓我養在自己身邊……」何玉瑞說到兒子更是掩不住傷心,「我在舒家形同被軟禁,就連想見親兒一眼都得公爹跟婆母同意……」

天笑胸口劇烈起伏,覺得自己好像喘不過氣來。

昨兒才從綠湖那兒听聞舒海澄曾看上喜兒可喜兒不從之事,今天何玉瑞便找上門來?都是青樓女子,都是簽了活契的清倌人,難道舒海澄鐘情此味,樂此不疲?

她的心好痛,彷佛有人拿著大鎚狠狠地朝她胸口敲。

她突然想起自己與舒海澄第一次在歡滿樓踫面時便是在喜兒的房外,一股寒氣自腳底板往上竄,直沖腦門。

喜兒是在舒海澄拿二百兩銀票要她離開舒海光之後的幾天出事的,而向天笑也是在那之後遭到攻擊墜落山坳。那些人說她壞事,是指她看見了什麼?

為什麼她穿來之後什麼雞毛蒜皮的事都記得,卻獨獨忘了喜兒的事?莫非她是目擊者,因為親眼看見喜兒遭到勒殺,太過恐懼以至于忘了此事?

她不覺背脊發涼,毛骨悚然。

是誰勒殺了喜兒?難道是……喔不,太可怕了,她連想都不敢想!

何玉瑞誠懇地直視著她,「向姑娘,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冒險出府見你一面嗎?」

天笑像是受驚的雀鳥,驚惶無措全寫在臉上。她搖搖頭,說不出話來。

「因為我不希望你是下一個受害者。」何玉瑞眼一垂,悲傷又無奈,「海澄對你下了苦功,你是他非得到手不可的鴨子,他絕不會讓你飛了。若你不從,我怕你會發生不好的事。」

聞言天笑心頭一顫,發生「不好的事情」?何玉瑞在暗指什麼?難道她知道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什麼不好的事情?」她眉心一擰,直視著何玉瑞,「你說的是什麼?」

何玉瑞一臉惶然,欲言又止,「我……我言盡于此,向姑娘便自求多福吧!」說罷,她轉身快步走出流年。

天笑想追上去,可見她行色匆匆,又怕給她帶來困擾及麻煩,于是作罷。

「向姑娘?」小海走過來,疑惑地問︰「那位姑娘是……」

「小海。」她轉身打斷了他,勉強擠出笑容,「我有點乏了,今天讓你關門行嗎?」

小海微頓,訥訥地道︰「行呀。」

「謝謝你。」她回到店後的小書房,抓了隨身的袋子便步出流年。

一步出店外,她強忍著的眼淚便淌了下來,心中好氣、好恨。

怎麼又讓她遇到了呢?她多麼不願相信舒海澄是渣男,可綠湖跟何玉瑞對她的警告及指控又教她不得不面對。

凡事沒有絕對也沒有不可能,從前她也以為男朋友絕對不會背叛她,結果……

她真的好惱恨!她是渣男磁鐵,有吸引渣男的體質嗎?否則為什麼會一再地踫上這種男人?

喔不,若指控是真,舒海澄不只是渣男,還可能是殺人凶手!那麼他不斷地接近她是為了什麼?想確保她沒想起什麼嗎?可不對呀,就像她之前分析的那樣,若他欲她死,又何必冒死救她?

她的腦袋打結了,什麼都理不清。

可惡!她好想罵髒話,好想立馬沖到舒府去質問他,可她怕了、遲疑了。

她從來不是個膽小的人,可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原來她會害怕,她並不勇敢。

舒海澄自舒海光口中得知天笑已兩日未赴流年了,舒海光還說他問了小海,小海只說天笑正忙著制作客人的訂制品,分身乏術。

舒海澄听了只覺得奇怪,以他對天笑的了解,她就算再忙都不可能放著剛開張月余的店面不管。

直覺告訴他,事情不如小海所說的那麼簡單。

即使柯兆慶說他仍不宜過度活動,他還是決定出門一趟。

坐著馬車來到城南接近城西的海青巷,他下了車,讓六通在巷口候著。

他走進幽靜的巷子里,來到自己替他們爺孫倆找的小宅子前。

這間小宅子有前後院、正屋及左右護龍,環繞著宅子的是紅磚牆,即使是他如此高大的人也難從牆外窺探。

天笑極具巧思,在外牆上打了釘,高高低低錯落著,在上面掛上陶盆,種植了各種花草。

此舉不只使屋子綠意盎然,頗具生氣,教向錦波可以蒔花弄草,怡情養性,還讓外人難以攀牆窺探入侵。

她真是個聰明的姑娘,連他都佩服。

站在朱紅大門前,他敲了門,屋里傳來聲音——

「誰啊?」是向錦波。

他正要回話,就听見天笑急切地說著,「爺爺,我來應門。」

沒一會兒功夫,門開了,天笑自朱紅色大門的門縫里露出張小臉來。

看見他,她臉上沒有半點喜色。

他心頭一怔,心想果然有事,便問︰「海光說你兩天未到流年去了,病了?」

「天笑,誰啊?」屋里再度傳來向錦波的聲音。

「爺爺,是客人!」她朝著里面喊著,「您到後院翻土種菜去吧!」

听見她說他是客人,還顯然不想讓他跟向錦波打照面,舒海澄越覺不對。

他挑挑眉,睇著她,「客人?」

天笑沒回答他,只是迅速地走出來,關上大門,兩只眼楮冷冷地直視著他。

她這般冷淡且帶著敵意的態度讓他想起從前的她,那時她正誤會是他教唆惡人去攻擊她的。

「發生什麼事了?」他意識到事態嚴重,笑意一斂,「才多久沒見,怎麼你渾身長刺了?」

「我本來就是一身的刺,尤其是面對那些擅于欺瞞的陰險小人時。」她說。

他眉梢一挑,「敢情你此時指的陰險小人是我了?」

她沒回答他,只是一臉「你說對了」的表情。

舒海澄冷靜地深吸一口氣,平心靜氣地道︰「發生什麼事,可以給在下一點提示嗎?」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她說。

他眉心一擰,不解地問︰「我做了什麼?」

「何玉瑞。」她直視著他的眼楮,「你有個妾室,她還給你生了個兒子。」

舒海澄微頓,「是。」

「是?」天笑冷嗤一記,「你是騙子,你從來沒告訴過我。」

「你沒問,我沒說,不表示是騙。」他搖頭。

「我沒問,你就不必說?難道你不認為該對我完全坦白嗎?」

「我不想提到她的事。」他目光一凝,神情微微一沉,「你入舒府探望過我,該知道我獨居一院。」

「那又表示什麼?」

「表示我與她各自生活,關系疏遠。」他說。

她不以為然地哼笑著,「到手的就視如敝屣了,是嗎?」

他濃眉皺皴,神情懊惱,「我不明白你為何這麼說。」

「不管你與她如何疏遠,她的存在都是事實,我無法跟另一個女人共有一個男人,所以我們到此為止。」她決絕地道︰「店面的租金、注資的款子我都會按時讓人給你送去,從今以後我們再無瓜葛。」說罷,她旋身便要進屋子。

舒海澄直覺地伸出手拉住她。

她奮力一甩,「放手!」

為了拉住她,他使了力,又被甩開,傷口作疼,忍不住悶哼一聲,露出痛苦的神情。見狀,天笑的胸口一揪。她知道他痛,可她也很痛啊!

「拜托你……」她望著他,眼眶里閃動著掙扎痛心的淚光,「放過我。」

「天笑?」舒海澄胸口一緊。

「我說過……如果你傷害我,我會想殺了你,我是真的會想殺了你。」她倒抽一口氣,語氣帶著請求卻又堅決,「你放過我吧!」

她那悲傷的神情及眼底的淚水教舒海澄心疼不舍,他肯定的道︰「天笑,我不會傷害你,絕不會傷害你。」

「可是你已經傷害我了。」她說。

「天笑,何玉瑞她……」

「雖然她只是個出身卑下的青樓歌女,當初卻也是你想方設法要來的……」天笑用力地倒抽了一口氣,顫抖地說。

何玉瑞是他想方設法要來的?她是從哪里听到這些事情的?他神情凝肅地問︰「是誰告訴你的?」

「不重要。」她揚起下巴,冷峻地看著他,「重要的是……你做了。」

「我並沒有做你影射的那種事。」他嚴重反駁。

她眼底射出一把利刃,「那喜兒呢?」

「什……」他一頓。

「關于喜兒的事,你可對我坦白了?」她言詞咄咄逼人,「你說我跟喜兒要好,情同姊妹,你對喜兒又是什麼想法?」

他心底的警鐘敲響,察覺到那一直找不到的線頭已經出現了。

「綠湖姑娘說你對喜兒有意,想買下她的初夜,可喜兒不願意。」她憤恨又悲傷地瞪著他,淚水忍不住涌出,「這事你怎麼說?」

舒海澄沉默以對,綠湖跟她說……他對喜兒有意?這種子虛烏有的指控,綠湖是如何說出口的?听信謠言?

可她身在歡滿樓,這種事的虛實很快就能查證,不足以變成謠傳。那麼她是故意污蔑他?為什麼?

他與綠湖並無過節,更無姑娘與客人的關系,她為何要在天笑面前污蔑他?若綠湖沒有誣陷他的必要,那就是受人指使了,是誰讓她刻意對天笑放出假消息?

「我問你……」天笑悲憤地直視著他,「喜兒的死跟你有關嗎?」

舒海澄恍然大悟,就是這個,那人的目的就是如此。說他對喜兒有意圖,再將喜兒之死導向他求愛不成,惱羞成怒所為。

要綠湖顛倒是非黑白的人就是勒殺喜兒的凶手,也是買凶想滅天笑口的主使,更是縱火原凶。

終于現身了,他忍不住竊喜著。

「天笑,請你相信我。」舒海澄不怒不急也不驚不畏,他平心靜氣地道︰「我對你真心一片,這事……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說完,他對著她溫柔一笑,之後轉身緩緩步出海青巷。

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天笑縱放悲傷的淚水橫流。

她不知道自己該相信什麼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昨天 00:09

第十四章 真相水落石出

自花自艷的房里出來後,天笑便一路往那自從發生命案後便不再使用的房間走去。走到廊道最底,她想起第一次在這里遇見舒海澄的事情。

向天笑一定知道什麼、看見什麼,可為什麼她一點都想不起來?

想起當她踫觸到門上鏈條便一陣頭痛欲裂之事,她不覺倒抽了一口氣,全身打著寒顫。為什麼舒海澄一副坦蕩的樣子?是因為他有著影帝級的演技,還是他真的無辜清白?她得想起來,得知道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下定決心,她解下鏈條,推開房門。

房里有一口窗,窗外透進微光讓她可以看見屋里的景況。顯然自發生事情後,這房間再無人進入。

屏風倒下,床褥凌亂,顯示當時喜兒曾奮力掙扎抵抗。

想到這兒,天笑開始頭疼了,但她不再抗拒它。

快想起來!她鞭策著自己。

屋子里一定有什麼蛛絲馬跡,她得找出來,也許看見什麼她便能尋回那一段遺失的記憶。

她立刻在屋里四處搜尋翻找,爬上床在那一片凌亂中尋找任何可能的、可疑的線索,但卻沒有任何收獲。

當她下床時,瞥見床底下有條湖綠色的線露出,趴下來將手伸進去一抓,模到了一塊玉佩。

她拿起來一看,是一塊綁著一截斷線的玉佩,玉佩上雕著一個「秀」字。

「秀?」她眉心一擰,喜兒的名字里沒有秀字,顯見這不是她的物品,那麼是……忽地,她的腦袋像被刀劈中了一樣,疼得她差點尖叫。

腦海里彷佛有幾百尾黑蛇交纏蠕動,惡心又可怕。

「不……」她抓著頭,痛苦得流下眼淚。

啪的一聲,有什麼劈開了那些糾纏的黑蛇,現出數道光芒,然後那遺失的記憶迎面而來,打醒了她。

記憶像是一場舞台劇,在她腦海中上演——

那天,向天笑在喜兒的房間縫衣,兩人開心聊著趣事。

外頭突然有人敲門,喜兒去探了探便示意她躲到屏風後面,之後喜兒開了門,進來的是一名男子。

她在屏風後,什麼都看不真切,只知道他們說了沒幾句話,她便听見喜兒驚叫的聲音。乒乒乓乓的聲響讓她忍不住偷瞄,只見男子將喜兒壓在床上,對她用強。

喜兒拼命反抗,他只得搗著她的嘴不讓她出聲尖叫。

她該跳出來的,可是她太害怕了,只敢躲在屏風後發抖,眼睜睜看著悲劇發生。

「小婊子,你咬我!」男人怒斥著,惱羞成怒地掐住喜兒的脖子。

他非常用力,用力到兩只手都暴出青筋,喜兒掙扎了幾下就不動了。

男人驚覺闖下禍事,驚慌地跳下了床,逃出門外。

向天笑癱坐在屏風後面,手軟腳軟,發不出聲音。她望向兩條腿掛在床邊、動也不動的喜兒,驚恐又自責的眼淚不斷落下。

過了一會兒她才回過神,努力地站起,並從屏風後出來。許是心神不寧,一個不小心便撞倒了屏風,發出聲響。

沒想到這時已經離開的男子竟然返回,就站在門口。

她與他四目相對,認出他的身分——劉煥秀,歡滿樓的常客,知府劉光州之子。

她不知哪來的力氣,沖向門口推開想抓住她的劉煥秀,飛也似的逃出了歡滿樓。

「天啊……」不是舒海澄,不是!不管他是否真覬覦喜兒,勒殺喜兒的並不是他。

她得趕緊將這件事告訴舒海澄,喜兒之冤不可石沉大海,她要為喜兒討回公道。

天笑抹去滿臉的淚水,邁步便要離開,才沖出房門便撞見綠湖。

「天笑?」綠湖訝異地看著她,「你、你在這做什麼?我看房門開著,還想著是誰。」

「綠湖姑娘,不是舒海澄。」她抓著綠湖的手,激動得淚流滿面,「我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

綠湖一怔,「你……你想起什麼了?」

「勒殺喜兒的凶手是劉煥秀。」天笑說︰「他求愛不成,一時惱羞錯手勒死了喜兒。」

「什……」綠湖陡然一震,「是真的?」

天笑篤定地道︰「是,當時我就在喜兒房里,我躲在屏風後面目睹一切。」

「老天爺!」綠湖驚呼一聲,「這真是太可怕了。」

「我要趕緊去找舒海澄。」

「不!」綠湖拉住天笑,神情嚴肅地道︰「這事千萬別聲張。」

「什……」天笑不解。

「天笑,劉煥秀是知府之子,官家子弟,舒海澄不過是商賈之家,不只對劉煥秀無可奈何,還可能引火上身。」

綠湖此話不無道理,此案被壓下不辦,必然是因為劉煥秀動用其父的人脈及權勢。

「天笑,通判大人朱實是我的客人,他正直耿介,嫉惡如仇,若他知道此事必會想辦法重新審查此案的。」綠湖緊緊地拉住她的手,「現在你先回店里去,千萬別對任何人說起此事,我立刻著人送信去給朱大人,晚些我去接你求見他。」

「綠湖姑娘……」六神無主之時能得綠湖相助,天笑十分感激。

「好姑娘,別怕。」綠湖輕輕抹去她的淚水,溫柔安慰著,「等我。」

天笑點點頭,將那塊玉佩緊緊地抓在手心里。

街市閉戶,無人之際,一身深色衫褲的綠湖親自趕著一輛騾車來到流年的門前。

她自車上下來,輕敲大門。

門開了,天笑探出頭來。

「走吧,我帶你去見通判大人。」綠湖說。

「嗯。」天笑走出店門口,轉身上了鎖便跟著綠湖步向騾車。

綠湖一臉慎重地問︰「天笑,你沒告訴任何人吧?」

天校搖頭,「沒有,我連爺爺都沒說,只說我今晚在工坊開夜工。」

綠湖頷首一笑,「甚好,千萬別牽連任何人。」說著,她拉著天笑來到騾車前,掀開簾子,「進去吧!」

天笑進到小小的、連扇小窗都沒有的車廂里,一坐定,綠湖便驅車走了。

沒有窗口,天笑只能看著前方驅車的綠湖的背影。

她內心忐忑不安,不斷地摩挲著手指頭以緩解那緊張的情緒。

直行、拐彎、上橋、下橋、直行、拐彎、直行……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已行到何處,終于,騾車停了下來。

綠湖輕聲道︰「到了。」

綠湖下了車,天笑也彎著腰自車廂里出來。

騾車停在一間僻巷的小宅前,屋里只有兩盞燈光。

「綠湖姑娘,這里是……」天笑低聲地問。

「是通判大人要我帶你來這里,他說這里隱密,不會打草驚蛇。」綠湖說著逕自上前推開大門,「大人,我來了。」

天笑尾隨在她身後,跟著她走進屋里。

就在這時,綠湖突然一個閃身鑽到她身後,然後迅速地退到門外,並關上了門。

天笑還沒反應過來便听見熟悉的聲音——

「你終究還是想起來了。」

她陡地一震,驚疑地望向屋里的人——劉煥秀。完了,她上當了!

她旋身想開門,卻絲毫拉不開,「綠湖姑娘,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對不住,誰讓你知道那麼多事呢。」綠湖在門外冷冷淡淡地說︰「你跟喜兒情如姊妹,就與她一起做伴吧!」

「原來你跟他是一伙兒的?」天笑自知逃不了,轉身面對著劉煥秀,恨恨地道︰「你這殺人凶手。」

劉煥秀唇角一勾,陰沉一笑,「你不也是幫凶?」

「什……」

「若你當時現身,或許我便不會誤下重手勒死喜兒那丫頭了。」他說。

聞言她可真想罵髒話,明明是他犯錯,還說得全是道理,真是個混蛋!

「你這個混蛋!求歡不成居然把一個好好的小姑娘殺了,之後為了滅口又想殺第二個,你還是人嗎?」她氣怒交加。

劉煥秀哼笑兩聲,「說來你真是命大,摔到那麼深的地方居然還能爬出來,要不是看你什麼都忘記了,我早就動手,也不會留著你這條賤命。」

「你身為知府之子,居然知法犯法,一錯再錯。」天笑指著他,「你會有報應的!」

看她明明該害怕,卻還是如此勇敢地斥罵他,劉煥秀不覺挑眉,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你這丫頭還真是……」他嗤了一聲,「當時嚇得連叫都不敢叫一聲,現在死到臨頭卻是這般無畏。」

「我不會束手就擒的。」她直視著他,擺出戰斗的架勢,「你可別忘了我從小跟爺爺在街頭賣藝。」

她自知打不過劉煥秀,可她得虛張聲勢好教他有所顧忌,當然……也是替自己壯個膽。「哼,我倒要看看你都學到什麼三腳貓的功夫。」劉煥秀說著兩個箭步朝她欺近,一把抓住她。

她奮力抵抗、扭動,使出吃女乃的力反擊——即使那反抗只如蚍蜉撼樹,無濟于事。

幾番折騰,她被他壓制,而他氣喘吁吁。

「臭丫頭,你……你乖乖受死不就好了!」劉煥秀十分憤怒,兩只眼楮里爬滿紅絲。她惡狠狠地瞪著他,「我呸!我不會讓你好過的!」說著,她屈膝往上一頂,用膝蓋攻擊他的下盤。

他未料她有此招,挨了她一記,疼得弓起身子。

天笑想趁機自他身下逃開,卻被他一把抓住雙腳。

他惱羞成怒,狠狠打了她兩耳光,轟得她眼前,抹黑,腦袋一片空白,待回過神時,劉煥秀已掐住她的脖子。

「受死吧!」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砰的一聲,門被踢開。

劉煥秀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一腳踹飛,摔在牆角。

天笑定楮一看,那人竟是傅鶴鳴,「你……」

她還沒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就有人欺近她,並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

她一驚,兩只眼楮一定,呆了——舒海澄正對著她微笑。

「怎麼是……」她剛剛被掐了脖子,現在說話有點艱難。

這時,屋外又沖進來幾名官府的衙役,帶頭的是捕快鄒敬。

「鄒敬?」劉煥秀慌張又憤怒,「你……你們敢……」

傅鶴鳴冷笑,「劉公子求愛不成,欲殺人滅口,可是現行犯呀!」說著,他轉頭看著鄒敬,「鄒捕快,在下寧侯府府衛衛隊長傅鶴鳴,願做證人指證這廝犯行。」

鄒敬與他交換了一下眼色,當即下令,「逮捕劉公子。」

「遵命!」幾名衙役听命,立刻上前抓住劉煥秀。

劉煥秀雖不從,還是遭到押送。

出了門口,看見綠湖也已被逮,劉煥秀心知不妙,對著她大叫,「綠湖,你可別出賣我!」

傅鶴鳴一听忍不住笑了,「你這個蠢貨!」他嘲笑著劉煥秀,「真是人頭豬腦,你這麼一喊,不是坐實了你跟她是一伙的?」

「什……」劉煥秀一怔,懵了。

傅鶴鳴一派瀟灑的趨前道︰「鄒捕快,不如我同你一起回衙門吧!我可迫不及待要看這廝驚慌失措的蠢臉了。」

鄒敬頷首一笑,「有勞傅兄了。」

天笑已在舒海澄的攙扶下走出來,她喚住傅鶴鳴,「傅隊長……」說著,她從腰間掏出玉佩,「這是劉煥秀勒殺喜兒時遭喜兒扯落而遺留在房里的玉佩,我將它交給你。」

傅鶴鳴接過那塊玉佩,目光一凝,「放心,我不會讓那位姑娘白死的。」說罷,他便跟著鄒敬等人一同押送劉煥秀及綠湖返回府衙。

目送著眾人離去,天笑仍心有余悸。

她按著胸口,回想起今晚發生的事情,不自覺地兩腿發軟。

舒海澄伸手及時地摟住她︰「嚇壞了吧?」

她靠在他身上,抬頭望著他,眼里閃動著淚光。

看著他,感受到他身上的溫度,她慢慢地不再害怕。

「對不起……」她眼底滿是歉疚,「我、我居然誤會你……」

他不以為意地一笑,「一時之間听了那麼多指控,誰都會起疑。」

「你一直在幫我,一直那麼的擔心我,我居然還懷疑你,我……我真的笨死了。」她流下懊悔的眼淚。

「向天笑啊向天笑……」他將她轉向自己,抓著她的肩膀,眼神溫柔地俯視著她淚濕的臉龐,然後一嘆,「雖然你笨,可我還是喜歡你的,放心吧!」

听著他這些話,她破涕為笑,羞赧地倒進他懷里,將臉緊貼在他胸前。

「喜兒的冤應該能申吧?」她問。

「一定行的。」他說︰「物證、人證均在,還有可能為了自保而窩里反的共犯,不信扳不倒劉煥秀。」

她松了一口氣,「那我就放心了。」

說著,她驚覺一件事,他跟傅鶴鳴為何能及時出現,還同時帶來府衙的官差?

她推開他的胸膛,抬起臉來狐疑地看著他,「對了,你們是怎麼……」

他挑眉一笑,「不過是『順藤模瓜』罷了。」

啐,瞧他輕描淡寫的!「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急著想知道他是怎麼對她展開「即刻救援」的。

「記得你那天指控我對喜兒有企圖吧?」他說。

她一臉慚愧,尷尬笑著,「嗯。」

「你說是綠湖告訴你的,當時我就知道真凶終于露相了。」他繼續道︰「我著人去向海嵐姑娘打探,發現曾經有意買下喜兒初夜的人是劉煥秀,他是綠湖的入幕之賓,綠湖又如何不知道他有意染指喜兒?既然綠湖知情,為何故意對我做不實指控?」

天笑一臉崇拜的看著他,「你那天沒對我解釋,是為了引蛇出洞?」

「一點都沒錯。」他深深一笑,「劉煥秀是知府之子,知府要壓下此案並非難事。口說無憑,若無實證,一定無法將他繩之以法。」


「所以你就放長線釣大魚,拿我做餌?」

「說餌重了些。」他蹙眉苦笑,「畢竟你是關鍵,是目標,只要你在,對方就一定會行行動。」

她點點頭,「這麼說也是有理……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已經恢復記憶,而且還找到了劉煥秀的玉佩?」

「我可沒那通天本領。」他牽起她的手,「綠湖的騾車還在外頭,我送你回去,咱們邊走邊說。」

「嗯。」她緊緊地牽著他溫暖的大手,跟著他走到外面。

他先上了車,再將她拉上來,兩人並肩坐在車前。他驅策那騾子,騾車便開始前進。

「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她提醒著他。

他微微頷首,「那日得知綠湖造謠後,我便去找鶴鳴商量此事。鶴鳴與鄒捕快頗有交情,于是請他秘密調派三名可靠又面生的新人暗中監控你的一舉一動,一有風吹草動便立刻施放煙花,所以我們才能在這麼快的時間里趕到。」

「原來如此。」天笑眨眨眼,一臉「你真行」的表情。

「我也要問你一件事。」他神情嚴肅。

「你問。」

「是誰告訴你關于何玉瑞的事?」

一提到何玉瑞,天笑臉上不自覺地又浮現沮喪及憂煩的神情。

是喔,她都忘了還有一個何玉瑞呢!她有多喜歡舒海澄,就有多容不下何玉瑞。

「就是何玉瑞。」她幽幽道︰「她來找我。」

他先是一怔,然後眼底閃過一抹精芒,冷然一笑,「我早猜到跟她有關,沒想到就是她。」之後笑嘆,「我母親日防夜防,還是防不了她。」

听到這些話,天笑感到疑惑。雖然只是三兩句話,但听得出來何玉瑞在舒家似乎是個「厲害」人物。

「為什麼你們要防著她?」她好奇地問。

他沉吟須臾,問她,「你可知道為何海光戀上你時,我母親會那般激烈阻撓?」

「不是因為我身分低微嗎?」

「那是果,不是因。」他轉頭看她,精光一凝,「跟你說個故事吧!」

「很長?」她故作調皮地打了個呵欠,「我可困了喔。」

看著她可愛討喜的模樣,他忍俊不住一笑,「好,我長話短說。我母親娘家亦是從商,我的外曾祖父寵妾,此妾出身寒微,對權及錢有極強烈的渴望,也因此差點敗了李家祖業。從此,李家不準女人插手家族生意。」

「你母親認為出身寒微的女人都渴望錢跟權?」

「娶妻求淑德賢孝,不求她聰明絕頂。」他說︰「我母親怕的是聰明又渴望權勢的女子,聰明是好事,但若心術不正是家門不幸。」

她皺皴眉頭,「可是我不是心術不正的人呀!」

他笑視著她,「知人知面不知心,人總得經過了解才能明白。」

她思索了一下,像是意會出什麼,好奇地問︰「你說這些,只是想告訴我……何玉瑞聰明但心術不正?」

他點頭,「除了她是我想方設法要來的,她還跟你說了什麼?」

「她說你……你對她下藥,佔了她的身子,使她懷上孩子……」

舒海澄瞠大眼,靜默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

此時夜深人靜,他的笑聲立刻劃破了寂靜,直沖雲霄。

她急忙伸手去搗著他的嘴,「噓,你會吵到別人的。」

舒海澄看著她,眼神深沉熾熱。

他抓住她搗著他嘴巴的手,慢慢地移開,移開之後卻沒有放手,「不是我想方設法要了她,是她擺了我一道。」

天笑先是一頓,然後一臉懷疑,「你該不會是想要告訴我說……你才是被用強的那個人吧?」

「不至于是用強,而是她對我下藥。」想起那件不堪回首,甚至可說是他人生一大污點的事情,他神情變得凝肅沉重。

天笑驚疑地問︰「她對你下藥?你是說……」

「何玉瑞親爹是個賭鬼,她十二歲時便被賣到落華樓。落華樓老板見她模樣精致又聰明伶俐,便積極培養,好在將來能將她賣個好價錢。」

听著,她倒有點同情起何玉瑞,「看來她命運多舛……」

「是呀。」他淡淡一笑,「正因為她出身不好,令人憐憫,我便經常讓她到席上來唱曲,但純粹是為了幫她,沒別的意圖。豈知有一回筵席後,我迷迷糊糊地跟她……」說到這兒,他濃眉一皺,仍然感到懊惱。

「生米煮成熟飯,她尋死覓活,我因心中有疑,于是利誘落華樓的老婆子,這才知道原來是她對我下藥,想借此嫁進舒家。」

「哇!」這根本八點檔的劇情呀!

她听得津津有味,臉上彷佛寫著「接著講,別停」。

「我欲拆穿她時,她卻懷上孩子。」他沉沉一嘆,「我娘擔心丑事外揚,也擔心出了一屍兩命的意外,于是便允她入門做妾。」

「她都嫁進舒家三年了,你們還防著她嗎?」她不解,「她得償所願,還能要什麼?」他眼神中帶著一抹愛憐,「瞧你就是天真正直,完全猜不到她的居心……她知道我的正室未入門便死去,正室一位空懸多年,因此她一直覬覦著那個位置。這三年我娘替我覓了兩門親,卻都出了差池,一個讓人奪去貞潔,一個听說我有意納海嵐姑娘為妾,也打了退堂鼓。雖說這兩件事都無直接證據可證明是她所為,但也實在是蹊蹺……」

天笑嘖嘖稱奇,「若真如此,她還真是個不得了的狠角色。」

「可不是嗎?」他溫煦一笑,「我娘便是擔心再來一個狠角色,才會一直反對你,可現在她知道你聰明又正直,也就默許了。」

听了他這番解說,她卸下心中大石,大大的松了一口氣,對著他露出一記燦笑,「太好了,我原本還以為你是甘蔗男呢!」

「甘蔗……男?」他不解,「倒吃甘蔗,越吃越甜嗎?」

她哈哈一笑,「不是,是吃到最後只剩渣。」

聞言他先是一怔,然後唇角慢慢地向兩側滑開。

他一把扣住她的脖子,將她撈向自己,兩只深邃的黑眸迸射出火熱的光芒,「我可是越吃越甜的那種甘蔗男。」

語罷,他低頭霸氣又熱情地吻上她的唇。

她沒有閃躲,沒有推拒,大方地迎合著他熱切的吻。

天未亮,坐在門外打盹的瑾兒被眼前的人影嚇醒。

「啊!」她睜開眼,回過神,看見眼前的人竟是舒海澄,不覺張口結舌。

她在從雲軒侍候三年,大少爺只來過兩次,一次是小主子出生時,另一次則是小主子出月子被接往光煦院的那天。

「大……大少爺?」她急忙站了起來,福了個身,「瑞姨娘她、她還沒起身……」

「不打緊。」舒海澄面無表情地推開了門,走進屋里。

瑾兒像根冰棍似的直挺挺站在那兒,一種說不上來的不安油然而生。

舒海澄踩著沉穩而緩慢的腳步踱進了內室。

帳里,何玉瑞還安穩的睡著,完全沒察覺到有人進來。

他走到床邊掀開簾帳,兩只眼楮冷冷地看著安睡的她,低沉喚道︰「何玉瑞。」

听見聲音,她恍然驚醒,見有人站在床邊,忍不住驚叫一聲,「啊!瑾兒!」驚叫的同時,她已發現是誰。

「海、海澄?」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止不住地眨了眨眼。

天沒亮,他突然進到她屋里,難道……她大喜過望,難掩狂喜地伸手拉著他的手,「海澄,你終于肯……」

他沒掙開她的手,只是冷冷地道︰「我知道你做了什麼。」

聞言她陡地一驚,瞪大眼楮望著他。

意識到他不是來找她相好,她慢慢地松開手,囁嚅道︰「海澄,你到底在說什麼?」他唇角一勾,冷笑著,「我以為你能認分,沒想到你心思如此之沉。」

何玉瑞猜想他知道她去找過向天笑的事了,她一臉委屈可憐,「是,我是去找她了,可我、我這也是因愛生妒,我對你——」

「何玉瑞。」他打斷她,伸手輕輕地捏住她的下巴,凌厲而冷峻的眼楮盯著她,「你還記得落華樓的祝婆嗎?幫你買來秘藥合歡散的那個。」

聞言,何玉瑞陡地愣住。

「我自知酒量酒品如何,你以為我不會有半點懷疑?」他神情平靜,觀不出一絲惱意,可眼神之中透露出的冷厲卻教她心驚。

「海澄,我……我是因為實在太愛慕你了才會做那種傻事……」她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眼淚撲簌簌地流,「是祝婆告訴我她可以買到那種秘藥,我才一時糊涂……」

「我憐你身世,你卻以此設計我。」他慢條斯理地拿開她的手,退後了一步,「娘帶走煦兒,不讓你出府,我本覺得她過于嚴苛,如今看來她是對的。」

「海澄!」何玉瑞下了床,急切地拉住他,「你別生我的氣,我真的是糊涂了,我是看你那麼喜歡那位向姑娘,擔心你從此更不會對我有半點顧惜,這才鬼迷心竅,我……我不對,我該打!」說著,她重重地掌了自己幾個巴掌。

她淚流滿面,可憐兮兮地求著他,「海澄,你可別趕我走,我……我會認分的,千萬別趕我走呀!」

舒海澄冷然地拉開她的手,目光凝肅,「要不是看在你是煦兒生母的分上,我是容不了你的。」

「是,是,我是煦兒的母親,你看在煦兒的分上寬恕我吧!」說著,她掩面痛哭。

他神情依然冷峻,厲眸注視著她,「何玉瑞,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若你還心思偏邪,我絕不寬宥。」說罷,他旋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門外的瑾兒待舒海澄離開,立刻跑進屋內。見主子趴地嚎哭,又驚又慌,三步並兩步地朝她跑去。

「瑞姨娘,你……你這是怎麼了?」瑾兒想扶起何玉瑞,卻遭她揮開。

她挺起上身,兩只眼楮直勾勾地望著前方,像只眼楮發出青光的怪獸。

「瑞姨娘,你……你別嚇我呀!」瑾兒不知所措,急哭了。

何玉瑞滿臉是淚卻面無表情,須臾不知想起什麼,竟放聲狂笑,笑得人心里直發毛。

「舒海澄,你就讓她進門吧,我等著!」她唇角勾起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瑾兒看著,噤若寒蟬。

人證物證足,加上如舒海澄所料,綠湖為了減輕罪行自保而供出劉煥秀的所作所為,劉煥秀很快便遭到判決下獄,待秋後問斬。

至于知府劉光州因包庇親兒,之後遭到彈劾解職,不只頂上烏紗帽保不住,就連田產及財帛也有半數充空,其中有一部分賠償給喜兒的家人。

喜兒一案至此算是了結了。

而劉煥秀什麼都招認,唯有一事不認,那就是天笑家遭縱火之事。

殺人的罪他都認,也已經判處死刑,縱火根本是雞毛蒜皮之事,他沒有不認的理由。也因此舒海澄懷疑除了劉煥秀,還有第二組人馬想加害天笑或者是向錦波。

只不過此事他未有頭緒,只能多加留意小心。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昨天 00:10

第十五章 遺失之物現蹤跡

午後,舒海澄前往自家糧行關心一番。

南方有汛,糧倉失守,米糧一時之間急速上漲,如今人人搶著屯貨,有不肖糧商趁機哄抬價格。

舒家糧倉豐盈,居中串聯南北各地的正派糧商,一起穩定輸出量及價格,不教百姓恐慌的同時,也打擊了那些趁火打劫的無良糧商。

舒海光如今在糧行越做越是上手,也越來越有心得及成就感。

看著他一日一日的進步及茁壯,不只舒家兩老歡喜,就連做兄長的舒海澄也為其高興。舒家兩老還直說這一切都多虧了天笑,若不是她,舒海光也不會有進步的契機跟動力。近日,李雲珠已透過娘家哥哥積極給舒海光相看。這回她把話說在前頭,最後決定權在舒海光手上,若他不喜歡便不強求。

這一切的轉變,舒海澄認為是天笑所帶來的。

她不只改變了自己的人生,也慢慢地、間接地改變了周遭人的人生。

他深深覺得天笑是老天爺送給舒家及他的禮物,是天大的恩典。

離開糧行,他在路上買了杏仁酥餅,準備帶往流年探天笑的班。

未到便見店門口有人出入,十分熱鬧。她的生意越來越好,客人越來越多,據卞掌櫃說,已經有外地聞風而來的客人了。

進到店里,沒人是閑著的。不久前,天笑又找了兩名伙計進行她所謂的「職前訓練」,如今都能在店里幫忙了。

天笑正在為一對母子介紹她的作品,那對母子看來對她手上的東西十分感興趣。

「那麼我請人去丈量方家閨女的指圍,明後日給向姑娘你送來。」

「那就有勞趙大娘您了。」天笑說著將一條紙尺交給趙大娘,「就按我剛才說的那樣量即可。」

趙大娘接過紙尺,點點頭,「可以的,不會出錯,那我們先走了。」

「兩位慢走。」天笑說著朝他們母子倆行了一個九十度的鞠躬禮。

舒海澄立刻朝她走了過來,好奇地看著她方才為趙大娘母子倆介紹的東西。那是兩枚銀戒指,一大一小,大的上頭瓖嵌著一顆水滴型的藍玉,小的則是瑪瑙。

「這是什麼?」他問。

她取起大的那枚戒指給他,「是婚戒,趙大娘的兒子已經定了親事,正在籌備著。」

「婚戒?」他接過那枚戒指,像是在思索著要戴在哪根指頭上。

她一笑,將戒指取回,拉著他的右手,「手指頭都伸直。」

他按著她的指示伸直了五根手指頭。

天笑將那枚戒指套在他的無名指上,尺寸竟意外地合適,她十分驚訝,「哈,居然是你的戒圍尺寸呢!」

他看著無名指上的戒指,疑惑地問︰「這就是你的新玩意兒?」

她點頭,「我最近推出婚嫁系列的珠寶首飾,若成套買,還送婚照一幅。」

聞言他眉心一擰,更困惑了,「婚照是……」她又是哪來的新奇想法?

「就是新郎新娘穿著禮服,一起畫張像。」她興奮又得意,「我已經找好畫師,也請他試畫了幾張給我瞧瞧,還真不錯呢,你要看嗎?」

瞧她興沖沖的,他真的不想壞了她的興頭,但是他現在比較想知道婚戒是什麼樣的一種概念或是……發想。

「慢著。」他說,「你先跟我說說婚戒這玩意兒吧。」

「喔,好呀!」天笑拿起另一個小的新娘戒指,然後靠在他無名指邊,「瞧,你那是新郎戴的,我這個是新娘戴的,一旦戴上就不能拿下來羅!」

聞言他趕緊將手上的戒指拔下,神情嚴肅,「那我可不能亂戴。」

天笑忍俊不住地一笑,「是不能亂戴,戴了就是一個承諾、一個責任。」

「瞧你說的多神奇。」舒海澄一笑。

「婚戒一定要戴在左手無名指上,你剛才戴在右手上,不算數的。」她咧嘴一笑。舒海澄濃眉緊皴地睇著她,「為什麼得是左手?」

「據說左手無名指的血脈與心髒相連,是距離心髒最近的手指頭。」說著,她輕輕按著自己的心口,「也就是說,婚戒戴在無名指上,心跟心就在一起了。」

听著,舒海澄不自覺地睜大了眼楮,對這個說法感到驚奇,十分感興趣。天笑繼續道︰「決定廝守終生的兩人為對方戴上婚戒,是一種愛的象征,也是一生一世的承諾。」

「真美。」舒海澄忍不住發出贊嘆,然後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她,「你是哪來的巧思?」

「或許是因為我對『愛』又有了信心吧!」她說。

舒海澄微頓,她總是說出讓他驚奇又無法立刻理解的話語。

「我曾經對愛失去信心……」她眼神溫煦而沉靜,唇邊掛著一抹恬靜笑意,「可是如今我又有了信心。」說著,她目光一凝,直視著他。

迎上她的目光,舒海澄的心像是被攫住了。他的心情有點激動、喜悅,還有他曾經無法理解的幸福及滿足。

「天笑,我……」他想對她說點什麼,可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原來有些心情真的是言語跟筆墨都無法形容的。

這時有客人進來了,天笑低聲道︰「你走吧,我先忙。」說罷,她立刻撇下他去招呼客人了。

看著她熱情接待客人的模樣及神態,他有點看痴了。

他不記得自己在店里留連多久,只知道走出店外時,他臉上帶著傻瓜般的笑意。

接近店休時間,小海跟另兩名新進伙計喝著天笑幫他們沏的新茶,稍事休息。幾個年輕小伙有說有笑,好不愉快。

這時,一名身著紫羅蘭色衫裙的女子走了進來。

女子身材婀娜,妝容濃艷,氣質有點狂野。套句古代人說的,不像是良家婦女、小家碧玉。

開門做生意,天笑才不管來的是誰,來者是客,她都歡迎。

于是她上前幾步,彎腰欠身招呼著,「你好,歡迎光臨流年。」

當她打直腰桿看向來人時,不禁心頭一驚,不為別的,只因她看見女子頭上插著那日火災後便消失在火場之中的鳳凰金步搖。

那是她親手打制的,不會有錯。

她倒抽了一口氣,看著眼前的女子。為什麼鳳凰金步搖會在這女子的頭上?是當日的小偷變賣,還是……

她穩住心神,沉靜微笑,「夫人看來十分面生,第一次到流年來?」

女子迫不及待地看著櫃子上陳列的各種物件,「是呀,第一次來。」

她跟在女子旁邊,「今天有特別想找的物件嗎?」

「倒沒有。」女子停在櫃子前,眼楮盯著櫃上那支金蝶釵,一副有興趣的模樣。

「夫人喜歡這支釵子?要不我拿給你看?」說著,沒等女子說話,天笑便解了繩扣,將金蝶釵取出並交給女子。女子拿在手上細看著,「這工真是細,那蝶翼做得如此靈動,像是會飛似的。」

天笑一笑,「夫人眼光不錯,我看你頭上那支金步搖便知。」

女子听到她的夸贊立刻眉開眼笑,一臉得意,「你真是好眼力,我頭上這支金步搖可是我男人特地從京里給我買來的。」

「京城的金工就是不同。」天笑虛應著,語帶試探,「不知夫人可否借我看幾眼?」女子倒沒猶豫,立刻取下頭上的鳳凰金步搖遞給天笑。

天笑取過來細細檢視,發現這不是仿造品或是型制相似的物件。看見釵身上有兩個像是鳥爪般的記號,她便知道這確實是自己丟失的物品,那兩個鳥爪紋是取她名字「笑」字的字頭而做的特殊標記。

這女子膽敢走進流年,又將金步搖交給她過眼,可見女子並不知道這物品屬于她。而女子聲稱金步搖是她男人從京里買來送她的,那麼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她男人就是那個偷走金步搖還放火燒屋的賊人,二是賊人偷走金步搖賣至他處,輾轉到了女子手中。

不管是哪種可能,這女子都是一個線索。

「夫人這支金步搖真不是一般東西,可見那位爺對你十分用情呢!」說著,天笑將金步搖還給她。

野女子接過,立刻往自己發上一插,得意洋洋地道︰「那是當然,我男人可是有事業的$人……對了,你這支金蝶釵要多少銀兩?」

「二十兩。」天笑說。

女子一听,面上略有難色,「二十兩啊?不能再便宜一些?」

「夫人,敝店的價格不算高。」她說︰「這樣的設計跟金工,你到別家去可能要四十至五十兩。」

女子暗自思索了一下,「這樣的話,我得回去跟我男人商量,他去了東台城,過兩天才會回來。」

「好的。」天笑點頭。

女子似乎很在意別人對她的看法,緊接著又說︰「我可告訴你,我不是買不起,瞧瞧我這金步搖就知道不是尋常物品吧?」

「我絕對沒那種想法。」天笑笑容可掬,「買首飾這種事還是跟家里那位爺有商有量才是,說不定他還給夫人多買兩樣呢!」

她替女子解了套,女子連聲說著,「是,沒錯,他最疼我了。」

「對了,」天笑拿出紙筆,「夫人今次雖未購買,但敝店都會留下新客的資料,待生辰之時送上一份小禮,今後購買任何首飾也都有優惠。」

女子一臉驚喜,「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天笑溫煦一笑,「若是夫婦的話,只要留下丈夫的姓名,就能拿到兩份禮物。」

女子喜出望外,「唉呀,那實在是太好了。」

天笑將紙筆往櫃上一擱,「夫人只要留下你們賢伉儷的姓名、生辰跟住處的地號即可。」

女子迫不及待地想留下資料,可又突然一臉難色,「我……我不識字。」天笑還是那抹真心實意的笑容,「無妨,你念我寫。」

「那好。」女子立刻念著,「我叫房艷娘,房屋的房,艷冠群芳的艷,娘就是那個娘。」

「嗯,我知道。」天笑寫下三字,「請繼續。」

「我男人是何玉城,何仙姑的何,玉佩的玉,城池的城。」她繼續道︰「我今年剛滿三十,是城西十里巷艷記甜湯的老板娘。」

天笑仔細寫下她提供的資料後便送走了她。

確定房艷娘已走遠,天笑回頭吩咐小海,「小海,今天麻煩你收店,我有要事。」說罷,她背上隨身的斜肩包,飛也似的奔向甘泉路。

甘泉路上的甘泉商行是舒家的總號,舒海澄大多數的時間都在這兒。

天笑拿著那張紙,直奔甘泉商行與舒海澄商量對策。

「剛才有個女人來店里,你知道我看見什麼嗎?」她迫不及待想告訴他,卻又忍不住想賣關子。

「什麼?」他很配合的表現出迫切想知道的樣子。

「她頭上插著我之前在火場中丟失的那支鳳凰金步搖!」她叫著。

這會兒舒海澄真的露出驚訝且迫切想知道的表情了,「你確定?」

「千萬分的確定!她說那是她男人從京里買來送她的,我就故意說想瞧瞧京城的金工如何,向她借來一看,你猜怎麼樣?」她又不自覺地想賣關子。

舒海澄眉心一沉,「快說。」

「簪身上有兩個鳥爪子。」她說。

舒海澄神情一凝,他知道那是天笑作品上特有的印記。「她說是她男人從京城買來的?」

「嗯。」她點頭,「她敢戴著那金步搖走進店里,表示她不知道金步搖的來歷,這樣一來就只有兩種可能,她男人在京城買了贓物,或是她男人就是那個賊人。」

舒海澄一臉佩服的表情,「你說的一點都沒錯,那麼……接著呢?」

「接著我就騙她留下資料……」她說完過程,一臉得意的燦笑。

他輕捏她的臉頰,笑著道︰「果然聰明啊向天笑。」

「不過是順藤模瓜罷了。」她學著他之前說話的樣子跟語氣。

知道她在學他,舒海澄露出愛憐的一笑,「學人精,她留下了什麼?」

「這個。」天笑從腰際取出那張紙,交給了他,「上面有她的名字、她男人的名字,還有他們住的地方。她好像是什麼艷記甜湯的老板娘……」

「艷記甜湯?」舒海澄邊打開紙,邊說道︰「我沒記錯的話,好像是個寡婦開的。」說著的同時,他已攤開那張紙。

看見上面的名字,他愣住,好一會兒沒說話。

天笑覷著他奇怪的反應,好奇地趨近盯著他的臉,「怎麼了?」

他瞅著她,「字沒錯吧?」

「沒錯,我寫的。」她可不是文盲。

舒海澄唇角一勾,發出哼哼冷笑,「你知道這何玉城是誰嗎?」

她搖搖頭。

「何玉瑞不長進的胞兄。」他說。

天笑陡地一驚,「什麼?是真的嗎?」

「除非是同名同姓的人。」

「那房艷娘說她男人過兩天便回來了……」她說。

「那好。」舒海澄眼底精芒一現,「等他回來,就來個甕中捉鱉。」

「如果是龜不是鱉呢?」她一臉認真地問。

舒海澄看著她那認真發問的臉,忍俊不住,將她一把撈進懷里,重重地在她唇上親了一記,「你真是太惹人喜愛了。」

她想……他應該是覺得她很可愛吧?

以往從來沒有人覺得她可愛,她一直是個有點尖銳的女生,說是獨立自主、自我意志堅定,但她其實是個一旦認定了什麼就听不進別人意見的人。

現在想想,她其實一點都不可愛。

為什麼她在舒海澄面前可以變得比較柔軟,比較天真,比較……可愛?她想是因為舒海澄是個能讓她放心的人,而她相信他所有的決定。

有他在,她覺得自己很安全,可以卸下所有的武裝。

「喂!」她望著他,話聲輕軟,「你說你想守護我是嗎?」

他注視著她,給她肯定的答案。「是。」

「那可以永遠嗎?」她問。

他溫柔一笑,輕輕地用指月復摩挲著她粉女敕的臉頰,「我可以用一輩子來驗證這個承諾。」

听著他這句話,再迎上他堅毅真誠的目光,她安心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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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兄妹互咬被驅離

何玉城哼著不成調的曲兒,一路腳步雀躍地朝著城西十里巷而去。

他跟艷記甜湯的房艷娘在一塊兒有近一年的時間了。

這女人出身本不名譽,嫁給亡夫前便跟自己已婚的表哥過從甚密,關系曖昧,家里人怕丑事外揚,速速將她嫁給其貌不揚又憨傻的胡二。

胡二無父無母,憑一根扁擔為人挑擔,以勞力換取金錢,這才攢下這間小宅子。因為家貧又長得不體面,到了四十歲還未有婚配。

他自身條件不佳,自然沒得挑三揀四,房家願意將閨女嫁給他,他求之不得。

房艷娘渾身上下一股狐媚勁兒,胡二被她迷得暈頭轉向,神魂顛倒,直把她寵上天去了。

只可惜新婚不到一年,胡二便得了急患死去,留下她一人守著這屋子。

沒有娘家支援,她于是開始做起甜湯生意。

當時附近有座宅子正在籌建,她便挑了擔子去兜售。因她長得狐媚,對付男人又有一手,甜湯生意越做越好,甚至還跟工班頭兒勾搭上。

不久,工班頭兒的河東獅妻子發現他們的事,上門來理論。一只母獅對上母狐,戰得天翻地覆,當時那件事還成了城民們茶余飯後的談資呢。

之後幾年間,房艷娘陸續跟幾個男人傳出曖昧情事,遭人唾罵,生意便一日一日差了。何玉城一年前來跟她買甜湯,幾次接觸交談,兩人看對了眼,開始眉來眼去。

他騙她說自己是個商人,來來去去,居無定所,她信了。

總之,他在珠海城時,她那兒就是他的落腳處。他只要送她首飾衣裳,她便樂得將他侍候得妥妥當當。

不只如此,他們在床笫之間非常合拍,每每享受魚水之歡總能兩兩盡興,余韻無窮。何玉城生了一副好皮囊,又有一張能哄得女人心的嘴,到了哪里都吃香。他像極了他父親,偷朦拐騙樣樣精,但女人方面,他父親可遠不及他。

想著待會兒房艷娘見了他,兩人必又是一番激情床戰,他忍不住興奮得一陣微顫。

走到門口,他敲了敲門,愉悅歡快地道︰「艷娘,艷娘,我回來了。」

突然有人自他身後欺近,一把搗住他的嘴,箝住他的雙臂。

「唔!」他驚恐地看著身邊兩個陌生男人,極力掙扎。

這時,屋里傳來房艷娘的聲音,「玉城?是你嗎?」

他想出聲,頸後卻遭一擊,頓時失去意識。

再醒來時,何玉城發現自己雙手遭綁,眼楮也被蒙住,驚慌地道︰「誰?是誰?你們想干麼?」

是賭坊的蘇老板嗎?不,他上次離開珠海城時已經用胞妹何玉瑞「供獻」給他的珠寶首飾將債務清了啊!

「我上次已經將賭債清了,你們還想怎樣?」他氣急敗壞。

他感覺到有人接近他,還沒反應過來,蒙眼布已被扯掉。

他眨了眨眼,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小屋,屋里除了他還有兩個男人,而其中一個竟是他的妹夫舒海澄。

「你|」他陡地一驚,「怎麼是你?」

舒海澄神情平靜,身姿放松地靠牆而坐,兩只眼楮直勾勾地看著他。

方才扯掉他蒙眼布的人站在他身邊,正是傅鶴鳴。

「我就不羅嗦了。」舒海澄聲音冷厲,「房寡婦頭上那支鳳凰金步搖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聞言何玉城瞪大了眼楮,一臉心虛,「那……那是……」

他一支支吾吾,旁邊的傅鶴鳴便伸手抓住他的後頸,像是抓一只小雞般將他提起。

「你最好從實招來。」傅鶴鳴語帶警告,「你敢有半句虛言,後果自負。」

「何玉城,我能找上你,必然是因為我手上有足夠的事證,你可想好了再說,若有半句不實,我便將你及各項事證人證交到官府。」舒海澄半唬半騙,跟他玩心理戰術。

「海澄,何必麻煩?」傅鶴鳴與他一搭一唱,「像他這種來來去去,居無定所的人,就算從這世上消失,也不會有人尋找,直接滅了比較省心。」

舒海澄眉梢一挑,若有所思,「你這麼說也是個理……」說著,他冷冷地笑視著何玉城,「玉瑞總說這個兄長貪得無厭,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欲去之而後快。」

何玉城一听震驚地道︰「胡說!玉瑞才不可能那麼說!我替她辦了那麼多事,她……」

「你幫她辦了什麼事?」舒海澄厲陣一凝,直視著他。

迎上他彷佛能洞察一切的冷眸,何玉城心頭一驚。

其實在舒海澄知道何玉城便是那將鳳凰金步搖送給房艷娘的人時,他便幾乎可確定此事與何玉瑞難月兌干系。他押來何玉城只是要听其親口承認,然後再與何玉瑞對質。

舒海澄很清楚何玉城這種人,他自私自利,以金錢至上,毫無道義可言,為了自保,就算把親妹妹給賣了都不會皴一下眉頭。

「何玉城,別的我就不跟你算了,火是誰放的?」舒海澄直截了當,開門見山地問。何玉城驚慌地看著他,「什……」

「你送給房寡婦的那支金步搖是城北小宅走水時遺失的,我想听听你的說法。」舒海澄唇角一勾,冷笑道︰「要不,咱們到官府去說也是行的。」

「那、那是……」何玉城支支吾吾。

一旁的傅鶴鳴可沒那好脾氣跟耐心跟他耗,冷不防地往他背上掄了一拳,疼得他哇哇大叫。

「你這是想屈打成招嗎!」何玉城死鴨子嘴硬,虛張聲勢道。

傅鶴鳴呵呵一笑,默不作聲地從短靴靴口邊緣抽出一支尖細的短刀,一把抵在他俊美邪氣的臉上。

何玉城嚇壞了,「你做什麼?」

「沒做什麼,我最恨男人長了張這樣的臉。」傅鶴鳴挑眉一笑,「仗著這張臉坑朦拐騙,不知傷了多少女人的心呢。」

「你……你別亂來!」何玉城最在乎這張臉了,他可是靠臉跟嘴巴吃飯的呀!

「那得看你配不配合了。」傅鶴鳴語帶威脅,「我可沒海澄那般耐心。」

「這……」何玉城面有難色,心虛不安地看著舒海澄。

舒海澄臉上是一抹沉靜的微笑,「快說吧,免得連我的耐心也沒了。」

何玉城眼見落入了他們的手,而他們似乎又擁有不少證據,若再不吐實,恐怕真的後果堪慮,只能怯怯地問︰「我要是說了,能放我一條活路嗎?」

「能。」舒海澄不加思索地說著,「我保證你能毫發無傷地走出去。」

何玉城為了自保,很快就決定出賣親妹妹。反正他也不是誣陷她,只是說出實情罷了。「那火是玉瑞讓我去放的。」他說。

舒海澄一點都不感意外。

何玉城面露疑惑,「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舒海澄起身冷冷地道︰「現在,我要你們兄妹倆對質。」語罷,他跟傅鶴鳴使了個眼色。

傅鶴鳴微微頷首,一把拎起何玉城。

舒海澄走進從雲軒,身後跟著揪住何玉城的傅鶴鳴。

正從花廳里走出來的瑾兒嚇了一跳,像根 面棍似的立在那里,動也不動。

舒海澄走了過去,問︰「她人呢?」

「里、里面……」瑾兒怯怯地回答。

舒海澄微頓,低聲地道︰「離開從雲軒。」

「是。」瑾兒答應一聲,急急忙忙地跑走。

舒海澄率先走進花廳里,用腳挪了一下凳子,發出聲音。

內室里傳來何玉瑞的聲音,「瑾兒?你還在做什麼?不是叫你去——」

「是我。」舒海澄發出聲音打斷了她,「外頭有人,衣衫完整再出來。」

內室里的何玉瑞听見他的聲音,本是想立刻沖出來的,听到他的話不禁心頭一震,加上了一件短罩衫才走了出來。

一步出,看見花廳里的三個人,她倏地瞪大眼楮,露出驚懼的表情,不自覺地倒抽了一口氣,身子忍不住顫抖起來。

她那不成材的胞兄為何在此?難道……她一陣暈眩,一個重心不穩,險些踉蹌。

扶著門邊,她試著力持鎮定,穩定心神,強濟出一抹笑意問道︰「海、海澄,這是怎麼一回事?」

舒海澄直視著她,「不如你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吧。」

何玉瑞恨恨地望向何玉城,何玉城不等她開口,搶先一步道︰「我有什麼辦法?」

「你……」何玉瑞恨不得將他大卸八塊,「你在說什麼?」

「妹夫他……他都知道了。」死豬不怕滾水燙,何玉城豁出去了,只求安全下莊,平安月兌身。

何玉瑞氣憤地上前,怒視著他,「你在胡說什麼?」

「你要我放火燒死那丫頭的事,海澄都知道了。」何玉城說。

何玉瑞冷不防地刮了他一耳光,兩只眼楮像要噴出火似的,「你胡說什麼?我、我什麼時候要你放火燒死向天笑?」

舒海澄冷然一笑,目光冷肅地望向她,「你大哥都沒說是誰,你就知道是向天笑了?」

聞言何玉瑞陡地一驚,「海澄……」

「在來的路上,你大哥都招了。」舒海澄臉上沒有一絲怒意,可眼底深處卻迸射出冷厲的光芒,猶如利刃般。

「什……」何玉瑞又一個踉蹌,退後了兩步。

「何玉瑞,我真是低估了你。」舒海澄冷冷地注視著她,唇角懸著一抹微笑,卻教人不寒而栗。「我以為你就只是使點小聰明,沒想到連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你都敢做。」

「海澄!」何玉瑞撲倒在他腳邊,跪地拉著他的衣服,「我……是我糊涂了,一時鬼迷心竅才會听了我大哥的話!」

何玉城一听氣急敗壞地道︰「玉瑞,你別過河拆橋不認帳,明明是你要那個粗使婆子來找我的!」

「你胡說!」何玉瑞一手拉著舒海澄的衣角,一手指著何玉城,「是你心術不正慫恿我的!」

「何玉瑞,你這個邪心的東西,一直以來都是你的主意。」何玉城見她想把所有罪都栽到他頭上,立刻展開反擊,全盤托出,「舒海澄兩次的親事不都是你讓我去破壞的?你為了坐上正妻的位置,什麼失德的事都敢做,說要燒死那丫頭的也是你!」

「你胡說、你胡說!」何玉瑞激動地叫道︰「明明是你貪婪,勒索我不成便要拉我給你墊背,同歸于盡,你為什麼要害我?」

「玉瑞,事到如今你就認了吧,要是妹夫拉我們去見官,咱倆吃不完兜著走。」

「我沒有,我沒有!」何玉瑞抵死不認,哭求著,「海澄,你別听我大哥胡說,我真的沒有,我真的是——」

「何玉瑞。」舒海澄冷然地直呼她的姓名,眼底除了嫌惡再無其他,「過去我顧念著你是明煦的生母,容了你一次又一次,還曾經試著跟母親商討讓明煦回從雲軒生活……」說著,他撥開她的手。

「海澄……」何玉瑞又想巴上來。

舒海澄濃眉一擰,目光狠厲地射向她,「母親擔心你心術不正,無法好好教養明煦,我還曾覺得她是小題大作,如今看來,我真該到她跟前請罪。」他哼笑,「如今有鶴鳴在場為證,我話只說一遍。我限你們兄妹倆三日內離開珠海城,從此不準再出現在我們舒家人面前,若是有違,我絕不寬肴。」

「海澄,你再原諒我一次吧!」眼見舒海澄是鐵了心,何玉瑞不再狡辯,改為認罪求饒,「我是因為一時妒恨才會犯傻,我是因為太愛你了才……才……」說著,她狠狠地掮了自己幾個耳光,嬌女敕的臉頰上瞬間出現了火紅的五指印。

「何玉瑞,你誰都不愛,你只愛自己。」舒海澄不以為然地冷笑,「鶴鳴,我們走。」

「嗯。」傅鶴鳴點頭,用力拽住何玉城,邁開大步走出花廳。

舒海澄連多看她一眼都不願,頭也不回地離去。

何玉瑞跪地放聲大哭,可她的哭聲里沒有歉疚、沒有後悔,只有滿滿的怨怒跟惱恨。

她從來不會只是哭,很快便冷靜下來,並開始計劃著下一步。

如今東窗事發,別說是舒家,就算是這座珠海城都已無她容身之處。她知道舒海澄說到做到的性情,他說容不得她便是容不得她,若是她繼續在城里留連,恐怕真會落至下獄的下場。

劉煥秀是何等人物,他都能為了向天笑想方設法讓劉煥秀認罪伏法,更何況是她。

她休想跟他死纏爛打,軟磨硬泡,眼下她最好趁著他還沒收回從雲軒,盡可能地帶走所有值錢的東西,到異地另起爐灶。

明煦從小沒養在何玉瑞身邊,跟她本就不親,她壓根沒想過要帶走,兒子再親也親不過錢財。

于是她將所有能帶走的值錢物品全搜刮裝箱,不只她這三年存的錢財跟珠寶首飾,還有她屋里那些能賣幾個錢的杯壺跟字畫。

第二天早上,舒海澄命六通給何玉瑞送來離城的路引,擺明了非要她走不可。

事實擺在眼前,何玉瑞不得不認,天一暗,她便從舒家的後門離開。

提著兩個沉甸甸的箱匣,她搖搖晃晃地走出舒府,送她的只有瑾兒。

說來瑾兒也是乖巧忠誠的,就是笨了一點,什麼忙都幫不了。這偌大的舒府,她對瑾兒反倒還有一點心思。

「瑞姨娘,你保重。」瑾兒在門後說著,兩眼淚汪汪的。

何玉瑞想說什麼,最終什麼都沒說,脖子一轉,頭也不回地離開。

才走沒不久,何玉城就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她身後,「玉瑞。」

听見他的聲音,何玉瑞惱怒地道︰「你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何玉城一臉無奈,歉疚地道︰「玉瑞,我能怎麼辦?他都知道了,說要將我送官……」

「所以你就把我供出來?」她恨恨地瞪著他。

「你不也全都要賴我頭上?」何玉城輕嘖一聲,「好啦,別鬧了,咱兄妹倆怎麼說也是同氣連枝不是?」

「你真敢說!」何玉瑞十分氣憤,「要不是你辦事不利,那丫頭早該死了!」

「誰曉得她福大命大,逃過一劫呢,我也希望她死呀!」何玉城又是無奈一嘆,「你想想,我為了你可是不惜犯下殺人的罪啊,就算逃過了人世間的罰,日後下去見十殿閻羅也是要刀山火海下油鍋的。」

何玉城果然有張會說會哄的嘴,說了這麼一套,何玉瑞便沉默了。

「好妹妹。」何玉城趨前好聲好氣地道︰「大哥是希望你如願成為舒家未來主母,才不惜攤下這殺人重罪為你開路的呀!說到底,最挺你的人不就是大哥我嗎?」

何玉瑞斜瞪他一眼,「你不也是為了錢。」

「話不是這麼說。」何玉城又道︰「如果有別人願意為你做這些事,你何必找我呢?」她眉心一鎖,若有所思。這話不錯,除了他,還真沒跟她站在同一陣線的人了。

「玉瑞啊,咱倆命不好,有個不成器的爹,教咱倆年幼便落難。」何玉城提及過往,沉沉一嘆,「你十二歲被賣到落華樓,我呢,也沒好到哪里去,從小便在賭坊煙館那種龍蛇混雜的地方廝混,好幾次都差點丟了性命……」說著,他又一嘆。

「你說,我們不都是苦命人嗎?」何玉城感覺到她態度軟化了,趨前輕搭著她的肩,「玉瑞,這世間除了你我二人可相依,還有誰呢?」

何玉瑞舉目無親,不覺動搖了。她轉頭看著他,神情凝重。

「玉瑞,這未嘗不是好事呀。」他勸慰著,「你如此多嬌卻那樣困在舒府,如一年一年枯萎凋謝的花朵,你甘心嗎?與其蹉跎青春,還不如趁年華正茂,趕緊另起爐灶。」

何玉城這番話甚是有理,教她否認不了。

沉吟了須臾,她問︰「你有什麼主意?」

「之前我在衛城認識了一名酒肆老板,因為性情有點懶散,又老是說話得罪客人,生意一直不好。」他以商量的語氣說著,「他有意將酒肆頂讓給別人,可我手頭資金不足,不如咱倆一起上衛城去瞧瞧,若你覺得那酒肆還行,咱倆就頂下它吧?」

何玉瑞思索了一下,點了點頭,「就且走且看著吧。」

等何玉瑞走了,舒海澄就下令清了從雲軒,然後把院門上了大鎖。

何玉瑞就這樣消失在舒府,沒人問、沒人說,可大家又好像隱隱約約知道些什麼。

舒海澄查出一直以來幫何玉瑞送信息出府的是黃嬤嬤,給了她一筆錢便將她遣走,至于瑾兒則是轉往光煦院做灑掃工作。

明煦從小沒養在何玉瑞身邊,舒家兩老只對他說他娘要回老家照顧年邁病重的老太爺,其他只字未提。

他年幼,什麼理由都听得進去,再者因為平時不親,倒也不會有吵著要找娘親的問題發生。

這日,流年收店前舒海澄就來到外頭等著。天笑關好門,他已來到她面前。

他手上提了好大一只燒鴨,雖被層層疊疊的月桃葉包裹著,那香味還是竄了出來。

「剛在全德記買的。」他笑著道︰「我送你回去,順便幫你跟爺爺把鴨片好。」

「你真懂得討好爺爺呢!」她一笑,「爺爺每回說到你都眉開眼笑。」

「不對爺爺好一點,怎麼哄得他點頭將你嫁給我?」舒海澄這話雖然說得有點俏皮,但神情跟眼神都是認真的。

天笑斜瞥他一眼,「我可沒說要嫁人喔!」

「嗅?」舒海澄眨了眨眼楮,故作驚異狀,「你不嫁我要嫁誰呢?親都親了,抱也抱了,我還差點連命都沒了。」

「哇,你現在是跟我討人情?」她故意露出「你真可恥」的表情。

「不是討人情,是要你負責。」他眼底有一抹狡黠,「我身上還有當初救你離開火場時留下的疤呢。」

「你……」天笑瞪著眼楮,好氣又好笑,「算你厲害。」

舒海澄突然笑意一斂,正經八百地道︰「母親希望我們趕緊成親,她要我問爺爺何時可以上門提親。」

聞言她一震,驚訝地看著他,「你現在是認真的?」

「當然。」他說︰「我等不及想把你娶回家。」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遲疑地道︰「可是……我的事業才剛起步。」

看她說得一本正經,他也慎重其事,「那麼,你的事業得到什麼程度你才肯嫁我?」

「我也不知道……但不是現在。」她神情嚴肅,「何玉瑞的事剛了,我不想現在就嫁進舒府。」

他理解她的顧慮,「你擔心閑話?」

「也不是那麼簡單的理由……」她雙眼低垂,若有所思。

舒海澄停下腳步,輕輕地拉住她的手,「天笑,你還無法相信我嗎?」

她迎上他真摯的目光,果斷地搖搖頭,「不是的,我相信你,我只是擔心一旦進了舒家大門,我就不能再保有自己。」

他不解地問︰「什麼意思?」

「舒家宅院深深,我進了舒家,成了舒家長媳,勢必有許多規矩要守,有許多義務要盡,不能落人口實,不能教你丟臉,可是我……」她面有難色,「我鐘情我的事業,我不想放棄。」

舒海澄先是微微一怔,靜默地听著,然後松口氣,「原來你是擔心這個。」

「是的。」她堅定地說︰「我不想放棄我的金工生意。」

「如果我告訴你,就算你成為舒家的長媳,還是可以繼續做你想做的事呢?」他溫煦一笑。

她驚喜地瞪大眼楮,難以置信地問︰「是真的嗎?可是舒家的女人不是不可以……」

「有那規矩的是我母親的娘家,不是舒家。」他說︰「父親很欣賞你的才能,還說若舒家能出個女商賈,那真是家門之幸。」

她眨巴了幾下眼楮,「真的嗎?」

他苦笑,「難道要我領你到我父親面前去問?」

「那倒不必,不過……」她一臉苦惱,「除了這個,我心里還有個坎兒。」

他平心靜氣,「來吧,你心里有幾個坎兒,一次說完。」

「沒別的了,就剩一個。」她難為情地縮縮脖子,「婚後兩年內,我不想生孩子。」

舒海澄一怔,「為什麼?」

「我得給自己適應期呀。」她頭頭是道地說著,「要是我適應不良想跟你和離,可又因為咱們有了孩子而不得不將就,那多痛苦?你想,你不就是因為孩子才不得不對何玉瑞負責的嗎?」

他一頓,答不上話來,沉默著。

「何玉瑞的事情雖然了了,可我一直想起明煦那孩子。」說著,她眼底有著憂思。

頭兩次進舒府她都沒見上明煦一面,第三回舒家兩老才讓她見了明煦那孩子。舒家兩老將他教養得極好,雖只是個三歲的孩子,卻十分乖巧懂事,天真無邪。

「我喜歡明煦,雖然每回都是短暫相處,卻非常愉快。」她說︰「可我一直想,縱然何玉瑞再多不是,她終究是孩子的娘,待明煦再大一些,真的不會對母親產生好奇,甚至是渴望嗎?」

「天笑,你擔心明煦以後……」

「不,我不是怕他不認我這個後娘,而是往後該如何向他解釋他娘的事,孩子終究是無辜的。」她眼一垂,不自覺地輕嘆,「有時我甚至忍不住想,若是沒將明煦從何玉瑞身邊帶開,會不會何玉瑞就……」

他神情無奈,「我母親絕對不是蓄意剝奪何玉瑞身為生母的權利。」

「我明白舒夫人也是用心良苦,擔心明煦養在德行有虧的何玉瑞身邊會長歪,只是……」

他單手將她扣進懷里,聲音里充滿憐惜,「天笑呀天笑,我知道你心地良善,即便是何玉瑞曾想縱火燒死你,你都還是對她的處境有些許的憐憫,但是把明煦帶走是必要之惡,不得不為之。」

「我懂,我……我不是在責怪你母親冷酷無情,我看過她跟明煦的相處,我知道她有多麼疼愛且用心教養那個孩子,她便是知道孩子無辜才不因他是何玉瑞所出而對他失去顧惜之情。」天笑偎在他懷里,愁思出現在兩道秀眉間。

「謝謝你能體諒。」舒海澄發自內心地感謝她,並試探地問︰「你喜歡明煦嗎?」

她抬起臉來望著他,肯定地道︰「喜歡,他是個好孩子。」

幾次跟明煦相處,她發現他天真無邪,對好多事物都充滿好奇,有次舒夫人帶他到流年來逛逛,他還挨在她身旁很認真專注地看著她幫人梳頭。

那天他像個小幫手一樣待在旁邊,她要梳子,他便遞上梳子;她要梳頭油,他就遞上梳頭油,她要釵他便給釵,可愛極了。

要走之前,他還要求舒夫人再帶他來玩呢。

「明煦也是喜歡你的。」他說︰「母親說他經常提起你的事,還吵著要母親帶他去流年找你,要不是母親幾番相勸,說你店里事忙,不可隨意打擾,只怕他三天兩頭就要往流年跑了。」

天笑想起明煦那可愛的模樣,輕輕一笑。

舒海澄勾起她的下巴,深情而專注地看著她,「明煦需要一個善良正直又溫暖的母親,你願意成為他的母親嗎?」

母親可不是件好差事,但她也不排斥就是了。只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她得更確定自己的心意才行。

「我不是為了給他找個母親才追求你。」舒海澄神情嚴肅地澄清。

「不然呢?」她知道他不是,但故意鬧他。

「我是為了自己、為了你才追求你的。」他說。

迎上他真摯深情的黑眸,她毫不懷疑他的心意。

「我得確認自己可以成為你的妻,成為你舒家的人,成為明煦的母親。」她態度堅定地道︰「如此一來,我才可以做出負責任的決定。」

舒海澄低頭在她額頭上吻了一記,「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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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壽宴出意外

從雲軒封了之後,瑾兒便調到光煦院做事。

雖然那天舒海澄要她離開,她並不知道屋里發生了什麼事,但看著何玉城是被押進來的,她心里就有個底了。

瑾兒跟在何玉瑞身邊三年,何玉瑞除了性情陰晴不定,一個不順心便大聲罵人之外,待她倒也不算差。

其實她是有點同情何玉瑞的,盡管隱隱約約知道何玉瑞在做些不好的事,但她總是覺得何玉瑞情有可原。

因為被要了身子懷了身孕而進到舒府,本想著可以過上安生日子,誰知丈夫不愛,公婆不疼,親生的孩子也被帶走。

想起何玉瑞的這些遭遇,她便覺得何玉瑞所犯的錯都可以被體諒。

「瑾兒,你去哪兒?」

才穿過正屋的廊道,便听見在正屋的灑掃丫鬟綠兒叫她。

「我去柯大夫那兒拿藥。」她說︰「你也知道,最近光煦院一個個都染了風寒。」

「是呀,我听說了。」綠兒說︰「夫人不想那些人把病傳染給小主子,還暫時都把人給遣開了。」

「可不是。」瑾兒一笑,「咱們小主子可是老爺夫人心尖上的肉呢!好了,我不跟你多說了,我得快去快回呢。」說完,她立刻邁開步子。

最近不知怎地,光煦院里一個接著一個地染上風寒,就連步步緊跟著李雲珠的伍嬤嬤跟純兒也沒悻免。

因為人手吃緊,本是灑掃丫鬟的瑾兒才得以進到內室侍候茶水,跟前跟後。

她勤快乖巧,所以盡管跟過何玉瑞,李雲珠倒也沒防著她或是嚴待她。

明天寧侯府的俞世鼎做壽,舒家也收到了請帖,一家五口都將出席。

因為人手不足,瑾兒幸運的得到隨行的機會,院里的李嬤嬤還要她把握機會好好表現,說不定日後可以變成內室里走動的人。

她自側門離開,沿著舒府的外牆往柯兆慶的醫館而去。

走著走著,忽然有個纏著頭巾一身灰衣的婦人走了過來,一把抓住她。

「啊!」她嚇一跳,本能地掙扎,「你是誰?放開……」

那灰衣婦人發出聲音,「瑾兒,是我。」

她認出那聲音,可卻幾乎不認得眼前的女人,疑惑地端視著灰衣婦人,「你、你是……老天爺!」她驚呼一聲,只因她認出了灰衣婦人的身分,「瑞姨娘,怎麼是你?」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從前那光鮮亮麗,如花般嬌艷的瑞姨娘怎會變成眼前這落魄狼狽的模樣?

「瑞姨娘,我听說你離開珠海城了,怎麼……」

「瑾兒,我……我好想煦兒。」何玉瑞噙著淚,可憐地道︰「海澄為了娶向天笑進門,想方設法將我趕走,還要我此生不得再進珠海城,可是我……我好想念煦兒,所以又跑了回來……」

瑾兒一听,心里酸澀起來,「瑞姨娘,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瑾兒,我想再見孩子一面,你能幫我嗎?」何玉瑞緊緊抓著她,苦苦央求著。

「不是我不幫,可我……我沒辦法把小主子帶出門,也沒辦法把你帶進門呀。」瑾兒一臉無奈,語氣充滿歉疚。

何玉瑞听著,眼淚如斷線的珍珠般落下,接著便掩面而哭,「瑾兒呀,你一定要幫我,我只是想再見那孩子一面,讓他不要忘了我這個親娘……」

看著她哭泣的模樣,瑾兒想起自己被賣進舒府做丫鬟時,母親也是這麼哭著送她走的。想著,她越發地感到心酸難受。母子連心,沒有做娘的不想著孩子。

如果能幫上忙,她一定會幫,只是……

突然她想起明天的寧侯府壽宴,「對了,明天小主子會跟著大少爺、二少爺及老爺、夫人一起赴寧侯的壽宴。因為伍嬤嬤跟純兒姊姊她們染了風寒,夫人要我隨行照顧小主子。」

「真的?」何玉瑞喜出望外,眼底爆閃著光芒。

「今晚子時,瑞姨娘在後門等我,我給你一套婢女的衫裙,明兒你便穿上,在寧侯府附近等著。」瑾兒說︰「待我進去侯府後,再找機會出來帶你進去見小主子一面。」

何玉瑞感激萬分,「好,好,就這麼辦!你的大恩大德,我何玉瑞沒齒難忘。」

「快別這麼說。」瑾兒以憐憫的眼神看著她,「我也只能為瑞姨娘做到這樣而已。」

「夠了,夠了,已經足夠了。」何玉瑞緊緊地握著瑾兒的手,「那就這麼說定,我子時再來。」說罷,她轉身飛快地離去。

她眼底迸射出一抹肅殺的、充滿惡意的銳芒。

瑾兒這笨丫頭居然能想出這樣的方法,真是讓她太意外了。有瑾兒幫忙,她明兒一定能成功混進寧侯府,並接近明煦。

她要報復舒家,教他們日日夜夜活在痛苦跟憂慮之中,她要將他們這三年來施加在她身上的一並歸還。

她仰望著天暗自罵著,老天爺,禰不給我活路,我便將所有人的活路都毀了!禰不讓我安生,我便要教所有人都不得安生!

是的,所有對不起她的人,她都要狠狠的報復他們,奪去他們最重要的東西!

她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就算是神都不信。

想起那天自己竟著了何玉城的道,听信他的建議,以為他們兄妹倆能在衛城另起爐灶,重新開始,她就氣恨不已。

說好一起頂下衛城的酒肆,不料才到了半路,何玉城便趁著投宿客棧之時卷走她所有財物,教她一無所有。

兄長的背叛斷了她的活路,也教她恨意更深。她決定回頭對舒家展開報復,以解她心頭之恨。

明煦是舒家的獨苗,是舒家兩老的心尖肉,只要失去明煦,舒家便會陷入愁雲慘霧之中。

兒子是她生的,他何去何從、是生是死,都由她這個生母決定,誰都剝奪不了。她要帶走明煦,讓舒家永永遠遠地失去他。

這次,她會狠狠地在舒家的心上插上一刀,教他們痛不欲生。

寧侯壽宴當天,京里來了不少達官顯貴,皇親貴冑,平時靜謐的侯府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天笑不是舒家人,卻也接到請帖,她今天來的首要任務是給董淒母女梳妝打扮。

因為是寧侯府的宴會,天笑未敢失禮,起了個大早梳妝打扮一番。

梳好頭,她打開妝奩看著那十幾樣釵簪珠環,其實東西不多,也都不是貴重的物件。

她從左邊看過去,再從右邊看過來,不自覺地拿起那支掌上明珠金簪。

這是向天笑襁褓中的東西,向天笑的一切就是從這支金簪開始。

金簪的簪頭打制了兩個往上的掌心,手掌靠攏,指頭彎成了一個窩,一顆珍珠就瓖嵌在掌上。

正如舒海澄所說,這是多麼有愛的一個設計呀!她猜想當初向天笑的親生父母必是特意訂制打造的吧?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將掌上明珠放水流?他們……還在人世嗎?

想著,她不覺心頭一緊。

將簪子插在髻上,她攬鏡再檢視幾眼,便整理了工作匣子出門去。

她出入寧侯府是沒什麼阻礙的,府衛不會特別檢查或詢問什麼,只是點了個頭便放行,再由董淒的侍女春蟬領進院里去。

內室里,董漯跟俞景嵐已等著她。

她手腳俐落,約莫兩刻鐘的時間便將她們母女倆打扮妥當。

「真好看。」董淒看著天笑巧手妝扮過後的俞景嵐,眼里滿是欣賞,「天笑,你真是心靈手巧,這梳妝手藝比宮里的那些老手都好得多。」

「夫人真是過獎了。」天笑謙虛地道。

「天笑姊姊,我母親是個實在人,若你不夠好,她才不會夸你呢!」俞景嵐說。

雖然身分懸殊,但因為天笑虛長她三歲,她便喊天笑一聲姊姊。盡管于禮不合,可董溪也由得她。

「咱們小姐今天如此多嬌出色,一定令那位郭公子看得目不轉楮。」魯嬤嬤說。

她說的是郭常山,是聖上為俞景嵐許婚的對象,輔相郭東漸之次子。郭輔相不克前來,便讓他代為祝壽送禮。

俞景嵐從未見過郭常山這人,但听父親說他一表人才,文武兼修,不覺對他充滿期待。她已經行過笄禮,就要進入人生的另一個階段,不過俞世鼎與董濡認為她年紀尚輕,定性未足,希望過一兩年再讓她出閣,而郭家也同意了。

俞景嵐年紀輕,還帶嬌氣,盡管心里也期待著能見上對方一面,卻還是故作不在意地道︰「哼,我才不是為了他才打扮的呢!我打扮是因為我自己看著開心。」

董淒笑嘆,「景嵐,京里來了不少人,你待會兒出了院門可別再亂說話了,要是讓別人听了,會說你不成體統。」說著,她看著一旁收拾著工作匣的天笑,「你該學學天笑,瞧她多識大體,多懂事。」

「不,夫人,我覺得景嵐小姐這麼說並沒有什麼錯。」天笑說︰「有道是女為悅己者容,但若做什麼都只是為了取悅對方,那便會失去自己的價值。」

聞言董淒微頓。

「瞧!」俞景嵐得意地道︰「天笑姊姊跟我想法一致呢!」

「夫人,小姐!」這時,外頭傳來李玉的聲音,「侯爺著小人來請,夫人跟小姐該到前頭去了。」

董濡听著立刻起身,「咱們快出去吧。天笑,你也留下來走走瞧瞧,吃點東西再走。」

「謝姨娘好意,不過我稍晚還有早已預約的客人。」天笑婉拒了她的邀請。

「這樣呀,真是可惜。」董澪一臉惋惜,可既然天笑有要事,她也不好強求,「那我讓春蟬陪你出去吧。」

「謝夫人。」天笑福了個身。

一行人出了院門,因為目的地不同,因此雙方分道而行。

忽地,前方不遠處的庭園里傳來一陣吵嚷——

「別讓她跑了!圍住她!」

董澪一行人跟天笑被那騷動吸引,不約而同地循著聲源望去。

只見一個身著墨綠衫裙的女子雙手緊抱著一個三歲的孩子,飛快地往庭院里跑過來,看著應是從正屋或是中庭那邊過來的。

「別跑!」在女子身後,有好幾個男男女女追著她。

天笑跟春蟬是循著庭院邊的暗行道走的,這暗行道是為了讓閑雜人等不影響在院里的主人或賓客所設,十分隱密。

她一眼便認出那女子是舒府婢女的裝束,心頭一驚,發生什麼事了?為何……

她停下腳步,挨著矮樹叢看著。

這時,越來越多人涌進庭院里,而那抱著孩子的女人也受困了。

好快,天笑看清了一切,那身著舒府婢女服飾的女子是與她僅打過一次照面的何玉瑞,她懷里緊抱著因驚嚇而哇哇大哭的明煦。

在那些涌進來的人里頭,她看見了幾張熟悉的面孔——李雲珠、舒海光還有幾名隨從及婢女。

「玉瑞,有話好說,你將煦兒放下。」李雲珠趨前,低聲下氣地道︰「求求你,你可別傷害煦兒呀,他是你的親生兒子。」

「何玉瑞,你別做傻事,你跑不掉的,只要你把煦兒交出來,舒家不會追究。」舒海光勸著。

「哼!」何玉瑞緊緊抱著明煦,不管他如何哭嚷掙扎,她還是牢牢地掐著他,「老太婆,你也知道他是我生的?他這條命是我給的,是我的!」

「是我不好,我不好,我只求你別傷害煦兒。」李雲珠為了心肝寶貝孫可以平安歸來,放下了身段苦苦哀求。

「哈哈哈……」何玉瑞發出猖狂的笑聲,「老太婆,你也有今天。」

「何玉瑞,你別太過分,敬酒不吃吃罰酒!」舒海光氣憤地罵著。

「放屁!你能拿我怎麼樣?橫豎我走不了,不如就帶著我兒子走,我得不到的誰都別想得到!」何玉瑞已經失去理智,說出極度可怕的話語來。

听著,李雲珠一陣腳軟。

董淒與俞景嵐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更不知道那何玉瑞是何許人也,又是如何進了侯府,因此只能滿懷困惑的在一旁看著。

「瑞姨娘!」這時,瑾兒幾個箭步上前,往地上一跪並磕了兩個響頭,哭求著,「你別犯傻,別傷害小主子,放了他吧!我求求你了……」

此時瑾兒真是既後悔又自責,是她一時心軟愚蠢,引狼入室,才讓居心不良的瑞姨娘有這樣的機會。她不該輕信瑞姨娘,要是小主子有個閃失,她絕月兌不了干系。

先前在瑾兒的幫忙及掩護下,何玉瑞成功地隨著她混進侯府。她帶著何玉瑞前去李雲珠跟女眷們閑聊的庭院外,假借要帶明煦去茅房,偷偷將他帶往隱密處,好教何玉瑞一解相思之苦。

豈料何玉瑞並不只是想看孩子,而是要擄走他。她阻止何玉瑞的時候引起注意,何玉瑞便撈起明煦逃跑。

她一時心急大叫,這才引來附近的舒府人。

「你走開!」何玉瑞沖著瑾兒大叫,「賤丫頭,都是你大聲嚷嚷才壞了我的事。」

「瑞姨娘,別一錯再錯啊!」瑾兒又重重地磕了幾個頭,「老爺跟夫人會原諒你的,你千萬別做傻事。」

何玉瑞上前將她踹倒,「住口,賤人!」

「祖母……我要祖母,祖母……」明煦受到驚嚇,一心只想回到李雲珠的懷抱里,又是哭叫又是掙扎。

何玉瑞怒急攻心,沖著孩子大叫,「我是你娘,是生你的人,你的生命是我給的!」

「哇……祖母,我要祖母!你放開我,我討厭你……」明煦大聲哭叫著。

何玉瑞心急火燎,一手重重地往他臉上掮去,「閉嘴!」

明煦挨了一巴掌,嚇呆了,淚汪汪地說不出話來。

「玉瑞,求求你別傷了煦兒……」李雲珠看著心如刀割,萬般的舍不得。

「要我放了他不是不行……」何玉瑞滿懷惡意地笑視著李雲珠,「老太婆,要是你向我下跪磕幾個響頭,我或許會考慮。」

「什……」舒海光一听,怒道︰「你不要太過分,你真以為自己走得掉?」

「就是因為走不掉,我也不想走了。」何玉瑞恨恨地瞪著李雲珠,「快跪下求我!」

李雲珠為了心愛的孫兒,就是連命都能不要,向何玉瑞下跪又算得了什麼?

下定決心,她便要跪下。

就在她彎下腰,膝蓋要落地之時,一只有勁的大手拉住了她——

「母親不必向她下跪。」

一直跟父親待在正屋里與寧侯等人說話的舒海澄接獲通報立刻趕來,一來便看見母親的動作,急忙一個箭步上前拉起她。

見他來了,李雲珠稍稍放松,掉下眼淚,「海澄……」

舒海澄以眼神示意舒海光將母親扶到一旁,兩只眼楮直勾勾地看著何玉瑞,「把明煦放了。」

「我不!」何玉瑞眼里爬滿血絲,憤怒厲聲道︰「舒海澄,我要毀了你、毀了舒家!我要你們一輩子活在痛苦之中!」

「你恨的是我。」舒海澄沉著冷靜地應對,「把明煦放了,孩子是無辜的。」說著,他往她走去。

何玉瑞退後兩步,突然取下頭上的金簪抵住明煦的脖子,眾人見狀無不驚呼。

「我活不了,孩子也活不了,我要帶著他到陰曹地府去做伴!」何玉瑞說完便要以金簪狠刺明煦的脖子。

「啊!」

在眾人的驚呼及尖叫聲中,突然有個身影自一旁的矮樹叢里沖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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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奮不顧身搶搭救

天笑將工作匣悄悄地放下,沿著暗行道小心翼翼地往距離何玉瑞較近的地方而去。

她是真的同情過何玉瑞,何玉瑞出身卑微可憐,想爬出泥淖,她可以理解——即使何玉瑞用了錯誤的方法。

但虎毒不食子,她不能原諒何玉瑞竟想傷害親生兒子,只為了報復舒海澄及舒家。孩子不是大人的報復工具,大人沒有資格剝奪他們的生命。

她知道自己冒險搶救明煦或許會受傷,甚至有致命的可能。金簪雖短,但只要插中了要害,一樣會死人的。

但她無法袖手旁觀,即便明煦不是她親生的孩子。

為什麼呢?不單是因為她喜歡這孩子,也為了舒海澄跟舒夫人他們。她知道明煦要是真的死在何玉瑞的手下,死在他們的眼前,將會對他們造成多巨大的傷害。

他們將一輩子活在自責及傷痛里,何玉瑞非常清楚如何在舒家人心里留下永遠抹滅不了的傷痕。

而她不能讓何玉瑞這樣傷害他們,因為舒海澄對她來說是重要的,他的家人也因此變得重要。

她沖了出去,一把抓住何玉瑞執簪的手。

何玉瑞猶如驚獸般轉頭看去,眼底瞬間竄出充滿恨意及妒意的火,「是你!」

她一點都不擔心松手會摔傷明煦,只專注著眼前另一個可報復舒海澄的新目標——天笑。

她放開明煦,轉身撲向天笑。

舒海澄跟舒海光同時沖了上來,舒海光抱起明煦,舒海澄則上前阻止發狂的何玉瑞。何玉瑞像頭瘋狂的獸,發狠地持簪子攻擊天笑,天笑抵擋不了她的攻擊,左肩靠近胸口上方的地方被她狠狠地以金簪刺入。

天笑倒在地上的同時,舒海澄一腳踹開還想攻擊她的何玉瑞。

何玉瑞重重摔倒,卻又立刻起身撲了過來,「去死!你們都去死!」

舒海澄眼見天笑受傷,憂心加上憤怒教他對何玉瑞的最後一點情分都消失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狠狠地、重重地掌了她一耳光。

何玉瑞一個踉蹌倒在地上,不起來了,躺在地上撒潑吼叫。

這時,俞世鼎跟舒士安剛好趕到,俞世鼎見狀便命令府衛逮人,「來人,拿下這女子!」

他一聲令下,兩名府衛上前押下發瘋了般又是哭又是笑,口中不斷咒罵的何玉瑞,並將她帶往別處。

舒海澄上前撈起天笑,她的左胸上方插著金簪,鮮血已濕濡了一片。

「明煦他……」她忙著找尋明煦,「他沒事吧?」

「明煦沒事。」舒海澄心疼又擔憂,「你這傻子。」

李雲珠跟董漠等人快步上前,一個個的心都緊縮著。

「來人,快送向姑娘到衛大夫那里去醫治療傷!」

俞世鼎一聲令下,府衛便領著舒海澄盡速將天笑送去。

衛大夫是聖上欽命長駐在寧侯府的太醫,自寧侯遷居珠海城後,衛大夫也舉家遷往此處,一家人住在侯府的西翼院子里。

因天笑是未嫁的閨女,所有男賓都退出診間,只留下衛大夫的妻子劉氏還有自請進入診間幫忙及陪伴的董淒。

天笑在床邊坐下,衛大夫開始檢視傷口。

「衛大夫,這傷嚴重嗎?」董漯問。

「差一點就傷及要害,這位姑娘十分幸運。」衛大夫說︰「我先將簪子取出,讓我內人為這位姑娘寬衣以便醫治。」

「我來幫忙。」董淒自告奮勇。

天笑急道︰「溪姨娘,這種髒污事哪能勞駕您。」

「你是我的客人,卻在我府里受了傷,身為主人的我豈能置身事外?」董溪十分堅持。劉氏一笑,「為免失血,有人幫把手,動作是快些,姑娘就別跟姨娘客氣了。」

衛大夫頷首微笑,「我拔簪後,你們一人壓著傷口,一個人幫忙寬衣。」說罷,他將簪子拔出,迅速以一塊紗布壓住傷口。

劉氏換手按著傷口後,衛大夫便退到帳外。

劉氏跟董澪分工合作,快速地幫天笑月兌下外衣。

「疼嗎?天笑……」董濡溫柔地問著。

「還忍得住。」天笑雖皴著眉頭,卻還是擠出笑容。

「這手稍微抬高一點……」董濡說著的時候,眼尾余光瞥見天笑髻上的一支金簪。

她的發上不只一支簪子,還有兩支釵及漂亮的絹花,可董濡卻只看見那支金簪,那支熟悉卻又許久不見的掌中明珠金簪。

「老天爺……」她忍不住一聲驚呼,眼眶瞬間濕熱。

听見她的驚呼,劉氏跟天笑都疑惑地看著她。

她瞠瞪著雙眼定定地望著天笑的臉龐,唇片微微張合,像是要說什麼又說不出口。

這時,衛大夫進來,不熟醫事的董淒退到一邊,留下劉氏在一旁協助衛大夫幫天笑止血包紮。

董淒腦袋一片空白,臉上也是蒼白。她永遠不會忘記那支掌中明珠,那是她的長女景熙出生後,世鼎命人打造的。

世人皆羨慕世鼎能得聖寵,有今時今日的崇高地位及特權享受,可他們不知道為了助長平帝奪回政權,他付出了多少代價。

世鼎與長平帝交好,是先皇後趙氏的眼中釘。當年他帶著一家子駐守西北城池,趙氏為了鏟除異己,以加官晉爵為誘,唆使其部下叛變。

世鼎帶著妻妾兒女一路南下,妻與子在逃亡時便遭殺害,他帶著她及殘余的幾名部屬繼續南逃。

多年來她一直未被扶正,正是因為與世鼎協議好,為感念先夫人,保留其位置留個念想。

當他們自覺已行至末路時,為保年僅兩個月大的幼女一命,便將她及掌中明珠金簪置入一木盆中放水流走。

沒想到不久後,長平帝的援兵來到並為他們解圍,他們再回頭去尋孩子,卻毫無所獲。

這麼一年一年過去,他們早已放棄了與孩子重逢的希望,只盼著她在這世上的某處安好。

那彷佛已是上輩子的事,卻總是扎著她的心。而現在,那支金簪竟在天笑的發上?

老天爺,是她嗎?早已放棄的希冀及盼望突然出現在眼前,教董淒一時之間慌了,甚至是怕了。

如果不是呢?他們的景熙是否安好的被從河里撈起?會不會其實已葬身河里,簪子只是被漁人所拾變賣,或是撿到景熙的人為了生計將簪子變賣而輾轉落到天笑手中?

撿漏是天笑的愛好、亦是她工作的一環,那是她在撿漏時意外所得的嗎?她……她是他們的景熙嗎?如若不是,景熙在哪里?

想到這兒,她已淚如雨下。

這時,衛大夫跟劉氏已將天笑的傷處置妥當,一轉身回頭,看見她淚流滿面,神情悲傷惶懼,不禁一震。

「姨娘,您這是……」衛大夫疑惑。

董溪倒抽了一口氣,優雅輕緩地抹去眼淚,「衛大夫,可否請你們先出去,暫時不要讓人進來?」

衛大夫夫妻倆感到不解,但還是點點頭,離開了內室。

董淒不尋常的言行及反應讓天笑莫名地感到不安,她囁嚅道︰「姨娘,您……」

董澪走到床邊,雙眼專注地深視著她,「天笑,我問你一件事。」

「呃,好。」天笑木木地點了點下巴。

「你爹娘是何人?」她問。

天笑訥訥地道︰「我……我不知道,我是爺爺從河里撈起來的。」

听天笑這麼說,董淒抽了一口氣,神情激動地搗著嘴。她怕自己尖叫,怕自己哭出聲音來。

「孩子,」董淒聲線顫抖,「我再問你,你頭上那支金簪是怎麼來的?」

天笑先是一頓,然後狐疑地看著她。從沒有人問起這支簪子,而董濡問了,難道她知道這支簪子的主人是誰?

「這支金簪是我襁褓之中的物品。」天笑秀眉一擰,「姨娘,您似乎知道這支金簪的——」

「我知道。」董溪強忍著的淚水在此時完全潰堤,「這支金簪是侯爺為我們初生的女兒景熙打造的掌中明珠金簪。」

天笑呆住,兩眼發直,臉上的表情也僵住了。

女兒?這簪子是他們為女兒打造的?她指的是那個已經「失去」的女兒嗎?那麼……他們是「向天笑」的親爹娘?

歐買尬!她真的差點要這麼驚呼出口了,向天笑是流落民間的侯門千金?

「老天爺垂憐,我跟侯爺本已經不再希冀了,沒想到……」董澪眼底有著各種復雜的情緒,幾度伸出手像是要踫觸她,卻又將手抽回,「景熙,你是我們的景熙……」說著,她搗著臉低頭哭泣。

天笑一時之間慌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怔怔地看著她哭泣。

她的傷口本來是很痛的,可現在……她感覺不到痛了。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進來,是俞景嵐。

見母親在哭泣,她也懵了,怯怯地走過來,「母親,您這是怎麼了?外頭大家都在問天笑姊姊的情況呢!」說著,她一臉迷惘地看著坐在床上的天笑。

天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對著她傻笑。

俞景嵐都糊涂了,歪著頭,一臉嬌憨地問︰「到底是怎麼了?」

董溪稍稍平復,調整了呼吸,「嵐兒,你出去將你父親請進來,煩請舒家人再稍候。」

「……是。」俞景嵐雖是滿頭滿臉的疑惑,還是听話地走了出去。

內室中,俞世鼎手持著那支掌中明珠金簪,沉默不語。

身經百戰的他此時手抖心跳,緊張不已。

董濡、俞景嵐及天笑也不知所措,沒有人知道此時該說什麼。

他已經從董澪口中知道天笑便是他們當年放水流走的女兒,他是歡喜的,是感激的,可是失而復得的感覺太強烈、太巨大、太難以承受,以至于他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反應。

一旁,知道自己口中喊著的「天笑姊姊」便是在自己出生前便丟失的姊姊,俞景嵐是歡喜的,她一點都不擔心有人跟她爭奪父母的寵愛。

這麼多年來,母親在用寵愛的眼神看著她時,偶爾會在眸底深處閃過悲傷。她知道母親想著那個女兒,而她心疼著這樣的母親。

如今母親心心念念著的女兒出現了,她再也不會看見母親眼底那藏都藏不住、不管有多少的歡樂浸婬著也無法平撫的悲傷。

她十分的歡喜,恨不得現在就奪門而出,昭告天下他們尋著姊姊俞景熙了。

「父親……」終于,她軟軟地喊著,「您說話呀。」

俞世鼎回過神,用溫煦的眼神看著她,蹙眉苦笑,「爹一時之間真不知說什麼好……」說著,他立刻轉頭望向天笑,「孩子,爹是歡喜的,只是一切來得突然,一時之間就……」他怕天笑以為他不想與她相認,急忙解釋著。

天笑搖頭,釋然一笑,「我明白,我現在也……很亂。」

俞世鼎稍稍安心,「你能理解便好,這些年……你受苦了。」

「不苦。」她說︰「爺爺很疼愛我,雖然我們的生活並不富裕,但他總是竭盡所能地照顧我。」

「是嗎?」俞世鼎微微點頭,「那太好了,我要好好答謝他對你的教養之恩。」

「天……景熙,」董淒伸手輕輕的握住天笑的手,「你回來跟我們生活吧!順道把向老爺子接來,讓我們報答他。」

天笑微頓,若有所思。

見狀,董漥秀眉一擰,擔憂地問︰「怎麼?你不樂意?」

「姨……」她本來還想叫董澪一聲姨娘,但一頓,又改口,「母親,我在外面生活慣了,侯府的生活不適合我。」

听她喊自己一聲母親,董濡當然歡喜,可再听她說不想回侯府生活,不覺又蹙起眉頭,「我們不會要求你什麼的。」

「母親,」天笑笑嘆一記,反手握住她的手,「進了侯府,我便不再是向天笑,一言一行都受到規範,許多我從前能做的事都不能做,甚至從前能作的夢也不能作了。」

聞言,董濡不解,「夢?」

「我的金工事業剛起步,我不想放棄。」她說︰「而且我過慣了自由自在的生活,爺爺也是,若我們進了侯府,那無疑是將我們關進籠子,我想……爺爺也不會希望過這樣的生活。」

「可是你是俞家、是我們的女兒呀!」董濡有點激動,她好不容易尋回女兒,只想把女兒好好養在身邊,彌補這十多年來的缺憾。

「父親,母親……」天笑看著他們夫妻倆,平心靜氣地道︰「如若我因為尋回您們,卻丟失我現在擁有的一切而不再快樂、不再歡笑的話,您們願意嗎?」

「這……我不懂……」董溪搖搖頭,「為什麼你將不再快樂、不再歡笑呢?」

「當我的身分從向天笑變成俞景熙,屬于向天笑的一切也將離開我。」她說︰「我不能做我喜歡的事,也不能愛我想愛的人。」

听著,俞世鼎彷佛明白了什麼,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語氣和緩,「你跟舒家的大少爺是——」

「是的。」她笑著打斷了他,「父親,我與舒海澄情投意合,若無意外,我會嫁他為妻。」

她這麼一說,董淒明了了。

若她是俞景熙,是寧侯的女兒,那麼她的婚事便不再隨心所欲。她的對象不能是販夫走卒,就算是富甲一方的商賈也不行。

「請父親母親成全女兒。」天笑語帶央求。

「這……」董澪內心糾結且掙扎,「可是我們好不容易尋回你,怎能還讓你……」

「母親,我住得很近啊!」她用力地握了握董溪的手,安慰著她,「我們在同一座城里,我隨時能來看您,您也隨時能來看我,不管我是不是擁有『寧侯長女』的身分,我都是您們的女兒,不是嗎?」

她說的有理,董澪反駁不了。

「侯爺,您覺得……」董澪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望向俞世鼎,讓他定奪。

俞世鼎沉吟片刻,長長地嘆了一氣,「溪,隨了她吧!能尋回她,老天爺已待我們不薄,我們不該貪心。」

「可是……」董澪眼底閃著淚光,一臉不甘心。

「母親,」一旁的俞景嵐伸過手來,與姊姊各握著母親的一只手,「父親說得極是,咱們不該剝奪姊姊原本的生活。」

董淒眉心一皺,「景嵐,連你也……」

俞景嵐臉上是一記甜笑,「姊姊住在哪兒都是我們家的人,不是嗎?」

听見年紀約莫只是國高中生的俞景嵐這麼說,天笑既驚又喜,「妹妹……」

「姊姊,我一直很喜歡你的笑聲及歡顏,我不希望那樣的光芒在你眼里消失不見。」俞景嵐說著不知想起什麼,語帶促狹,「母親,您想想,姊姊若嫁給舒家大少,離娘家有多近呀!如若她歸籍,如今又是適婚之齡,哪天聖上賜婚,都不知要嫁到多遠的地方去呢!」听俞景嵐這麼一說,董淒恍然。

「您再想想,姊姊能過上她想要的生活,您又能常常看到姊姊,這有什麼不好?她歸不歸籍、進不進府,也不是多麼要緊的事了。」俞景嵐說。

「景嵐說得極對。」俞世鼎溫柔一笑,輕輕地拍撫著董濡的背,「我們做父母的不都希望孩子幸福快樂嗎?不管名叫天笑還是景熙,她都是我們的孩子。」

董漢被丈夫及小女兒說服了,邊拭著淚,邊點頭答應,「好吧,好吧。」她眼神慈愛地注視著天笑,「既然你心意已定,為娘的就不逼你了,只希望你日後常往侯府走動,讓為娘的一解相思之苦。」

天笑點頭,笑視著她,「母親放心,女兒一定會常回來蹭飯討愛的。」

此話說完,一家四口相視而笑。

之後,天笑在俞景嵐的攙扶下終于走了出去。

外面焦急等著的舒家人一見她出現,一個個挨了上去。雖然他們都好奇侯爺一家三口跟天笑究竟在里面聊什麼,但此時他們更在乎著她的傷勢。

先說話的是李雲珠,她牽著受到驚嚇的明煦上前,兩眼濕熱,滿懷感激地看著她,「天笑,真是謝謝你,你是我們舒家的恩人,若不是你,煦兒他……」

「夫人別放在心上,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天笑說著眼一垂,看著因為受驚而很安靜的明煦。

其實她一點都不在意自己的傷勢,她擔心的是明煦。他還是個三歲的孩子,她不想他心里有任何的陰影。

伸出手,她輕模著明煦可愛的小臉蛋,「明煦怕嗎?」

明煦怯怯地看著她,點點頭,兩顆圓圓的眼楮隱含著淚光。

「怕什麼?」她問。

明煦抽噎了一下,「娘……娘弄得我好疼……」

「明煦,」天笑蹲了下來,雙眼與他的眼楮平視著,溫柔又堅定地道︰「你娘她不是故意弄疼你的。」

听見她這麼對明煦說,所有人都一怔,疑惑地看著她。

「娘她……她掐得我好疼。」明煦天真地翻起袖子,給她看自己的擦傷跟抓傷。

天笑輕輕地往他的手上吹了吹,說道︰「明煦,別生你娘的氣,她生了心病,無法控制自己,才會不小心傷了你。」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感到驚訝,在驚訝之余又對她投以敬佩及崇拜的眼光。

「是真的嗎?」明煦問。

「當然是真的。」她說︰「不然你問你祖母,或問你爹爹。」

明煦天真地抬頭看著牽著他手的李雲珠。

李雲珠眼眶里有著淚,笑著點點頭,「是呀,煦兒,你娘不是存心傷你,她患了心病,現在要到一個安靜的地方去治病。」

明煦听著點點頭。

「明煦可以原諒你娘嗎?」天笑問他。

他用力地點點頭,「好,煦兒不怪也不怕娘了。」

「乖孩子。」天笑模模他的頭後想站起來,卻有點乏力。

一旁的舒海澄顧不得什麼男女大防,伸手扶住了她。

舒士安趨前向俞世鼎恭謹一揖,言語中充滿歉意,「我舒家人在侯爺壽宴上鬧出這等事來,小民真是萬分惶恐,還望侯爺——」

話未說完,俞世鼎已伸手扶了他的手,「舒老爺言重,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謝侯爺恩典。」舒士安又恭敬且感激地彎腰一揖。

「景……天笑她受了驚也受了傷,還是趕緊將她送回家里休養吧!」俞世鼎說著,慈愛的眼神落在天笑臉上,「天笑,稍晚我會著人給你送去金創藥,內服外用皆有。」

「謝謝侯爺厚愛。」天笑給他一記心照不宣的微笑。

侯府派了一輛車讓舒海澄親自送天笑回家,車廂里,舒海澄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她則是將頭靠著他的肩。

侯府的車四平八穩,晃動的幅度極小,減輕了她的疼痛感。

「天笑,謝謝你。」他低頭在她發上輕吻一記,「謝謝你救了明煦,也謝謝你對他說了那些話。」

「沒什麼,我只是想保護他的身,還有他的……心。」她溫柔一笑,「我不要他覺得他娘是壞人。」

舒海澄將頭輕輕地靠著她的頭,話聲低沉溫煦,「我明白,所以我更感謝你也更崇拜你了。」

「崇拜?」她微微蹙眉,「真的?」

「真的。」他肯定地道︰「你真是個不得了的女子,不僅懷才,還有一顆正直良善且溫柔的心,我是打從心里崇拜著你。」

「哇!」她佯裝訝異,「我真是受寵若驚。」

他蹙眉笑視著她,「還受寵若驚呢!你明知道我對你是什麼樣的心意……」

迎上他深情熾熱的眼神,她露出俏皮狡黠的笑意。

「天笑,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你,教你受了傷。」他十分自責,「當我看見你受傷時,我真是恨死了自己,我好怕會失去你,就像上次走水……」

話未說完,她已用手指輕輕地蓋在他的嘴唇上,「你無法時時刻刻地保護我的,這不是你的錯。」

「我知道,但是……」

「舒海澄,我不是弱女子。」她咧嘴一笑。

看著她那堅強的笑臉,他濃眉一皺,「是的,我知道你不是……」

「對了,」她話鋒一轉,「何玉瑞呢?」

「她在侯府鬧事,就算死罪可免,也是活罪難逃。」他說︰「鶴鳴已將她押往官衙候審,我想應會流放為官奴。」

天笑听了,臉上沒有一絲喜色,只幽幽一嘆,「唉,人只要一念之差,就會有全然不同的命運。」

「她心思邪惡歹毒,連親生孩子都不放過,怨不了誰。」他說。

「話是如此,可終究讓人感到遺憾……」她又是一嘆,「一念天堂,一念地獄,若你能幫她什麼就幫吧,別讓她受太多苦。」

舒海澄點頭,「會的,她終究是明煦的生母。」

「嗯。」她安心地一笑,又將頭慢慢地靠在他肩上。

此時,舒海澄想起俞世鼎一家人跟她待在內室許久之事。

他們從內室出來後,他發現漢姨娘、俞小姐跟天笑都彷佛哭過,而後侯爺看著天笑時,好像有那麼一點「什麼」。

他問︰「天笑,你跟侯爺一家三口在里面做什麼?」

天笑微頓,抬起臉來笑視著他,眼底有一抹狡黠。

他不自覺地皺起眉頭,「你……笑得讓我很不安呢!到底是怎麼了?」

天笑一臉神秘兮兮,附在他耳邊講了幾句話。

他听著,陡地瞪大雙眼,難以置信的看著她,「真……真的嗎?」

「不假。」她咧嘴一笑。

「你的金工生意真的解了你的身世之謎。」

「是呀。」她感嘆著,「像是作夢一樣不真實呢!真沒想到我的親生父母早就出現在眼前……」

他頷首,「他們一定很愛你,很想你。」

「嗯。」她眼底有著受到憐寵的幸福,「真是太好了。」

看著她那幸福的臉龐,舒海澄突然兩眼發直,若有所思,臉上迅速變換著各種表情,一會兒歡喜,一會兒又憂慮。

「怎麼?你不為我高興嗎?」她試探地問。

「不,我當然為你高興。」他溫柔的眼楮里有一抹愁,「我只是……」

「只是什麼?」

「如若你是寧侯千金,我舒家豈還高攀得起?」舒海澄苦笑。

「你怕我歸籍後,聖上會為我賜婚?」看著他憂心沮喪的樣子,她忍不住想逗他。

「自古官商便不通婚,更何況你是寧侯的女兒……」想到這兒,舒海澄露出欲哭無淚的表情。

「是呀。」她閑閑地笑道︰「我父親說我已是適婚之齡,聖上定會為我覓一皇親貴冑為夫君……」

舒海澄眉一沉,臉色黯淡無光。

她從沒見過他如此絕望沮喪的樣子,幾乎就要憋不住笑出聲音來了,因為憋得難受,身子忍不住一直抖,扯得傷口犯疼。

「唉唷。」她微弓著背,「得了,我不鬧你了。」

「鬧?」舒海澄眉丘一隆,警覺地看著她,有點生氣,「你在耍我?什麼你是侯爺家失散的女兒也是涯我的?」

「不不不,那是真的,千真萬確。」她一臉「你可別真生氣」的討饒表情,「但說什麼聖上賜婚,那是假的。」

「那也假不了。」他說︰「聖上若知道寧侯尋回愛女,確實會那麼做。」

「不怕。」她對著他眨巴著眼楮,一臉狡猾,「我已經跟父親母親說了。」

「說什麼?」瞧她還笑得出來,他都快急瘋了。

她那灼亮的眼楮望住他,「說我要嫁你。」

「說你要嫁……我?」他突然反應過來,兩眼一直,「你說什麼?」

她毫不遲疑地道︰「我要嫁你,舒海澄。」

他呆了、懵了、傻了,兩只眼楮定定地看著她,眨也不眨。

「你……你不是說你、說你……」他語無倫次,不禁懊惱,「我是說你……你之前說你還要時間想……」

「是呀,現在我想好了。」她澄亮的雙眸深深地注視著他,「在我奮不顧身去救明煦時,我便確定了自己的心意。我可以愛你,也可以愛你所愛的一切。」

舒海澄眼眶濕潤了,他既驚又喜,不能自已,「天笑,你真的……」

「舒海澄,你願意娶我嗎?」她語帶促狹,眼神卻認真。

他說不出話來,只能不斷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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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嫁得好夫君

隔年春天,舒海光的婚事也說定了,是南方絲商江家的女兒江旖。

舒家決定同時將兩兄弟的婚事一起辦了,立刻著手籌備。而也是在這時,舒家兩老才知道天笑的身世。

雖說天笑暫無歸籍的打算,但她畢竟是寧侯的女兒,舒家豈敢怠慢,于是著人全力籌備婚事,風光迎娶。

可過了不久,南方發生汛災,死傷萬人,舒海澄決定婚事從簡並捐銀賑糧。

對于此事寧侯府無異議,南方的江家也無異議。

盡管一切從簡,該有的三書六禮也是少不得的。寧侯私底下還給天笑添了嫁妝,並為她備了一襲紅底繡金絲鳳凰的喜服。

這襲喜服寧侯備了兩套,一套給她,一套則給來年出閣的俞景嵐。

舒府兄弟二人同日迎娶,雙喜臨門,在府里開了三十六桌席面,好不熱鬧。

喜宴散場,夜深人靜,喜房里,龍鳳喜燭照出一室喜慶旖旎。

喜房里鬧哄哄的,等著新人的是一系列的儀俗。坐福、撒帳、吃子孫餃、同牢合巹、結發……一票人折騰了半晌,終于退出了喜房。

舒海澄將走在最後頭的喜婆送出門外,叮囑了兩句。

喜婆笑著點點頭,一臉「心照不宣」的表情。

舒海澄關上門回到內室時,只見天笑已累得倒在床上。

他溫柔一笑,走了過來,輕輕地將她從床上拉起,「這麼累?」

「累,真是累死我了。」她哀嚎著。

他一笑,「大喜之日,你還說那個字?」

她回過神,警覺地搗著嘴巴,說︰「大吉大利,見怪不怪。」

看著她那可愛的模樣,舒海澄眼底滿是柔情。他隨手撥開撒了一床的喜糖、棗子、花生,在她身邊坐下。

天笑像灘泥似的往他身上一倒,眼楮在喜房里掃了一圈,然後嘆了一氣,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我真嫁了呀!」

他忍不住皺起眉頭,「當然是真的,這可不是夢。」

「不是夢,但好像在作夢。」她說。

是呀,對她來說真的像是一場夢。有時她會忍不住地想,會不會一覺醒來,她躺在台北某家醫院的病床上,發現自己還是那個趙麗文呢?

思及此,她就覺得好害怕。若真是一場夢,她將永遠失去舒海澄。

想著,她倒抽一口氣,不由得緊緊地抱住他的手臂,將臉往他胸口里蹭。

「怎麼了?」他問。

「我怕這是夢。」她語氣軟軟的,「我怕一覺醒來,你跟這一切都不見了。」

「傻瓜。」听著她這些話,舒海澄嗤笑一記,將她牢牢地擁在懷中,「這像是假的?」

「不像。」她捏捏他的胸口,「但我怕。」

「你真怕我消失,就把我套牢了。」他說著輕輕地將她推開,低頭笑視著她。

迎上他溫柔深情的黑陣,她露出迷茫的眼神,「嗄?」

他沒說話,從腰封里拿出一個紅色的錦囊。

就在她疑惑著那是何物的時候,他打開錦囊,從里面倒出兩枚銀戒。

她驚訝得瞪大眼楮,「這是……」

他攤開大而厚實的手掌,那一大一小的銀戒在他掌心里閃閃發光。

「這……你不是……」她疑惑地看著他,「你不是說從簡,什麼都不要買嗎?」

為了發動珠海城各商家募款賑災,他們此次的婚禮上沒有任何的奢華頭面及珠寶首飾,他還說要把那些打制各式珠寶釵環的錢省下,一並捐給南方無家可歸的#

舒海澄因積德行仁,捐納賑濟而擢升為奉直大夫。這是個沒有實際職權的官餃,意在榮耀其人及其家族。

因舒海澄已非尋常商賈,俞世鼎便趁此機會將天笑記上族譜並奏請長平帝讓天笑歸籍。天笑歸籍後,生活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她依然忙碌著她的事業,做她喜歡的事情。

她的金工生意在珠海城做得有聲有色,還研議著到京城展店。

這時,下南洋采礦買賣的謝金松回來了,還帶著各式各樣來自南洋的稀寶。

紅、綠、青、黃、紫、白、黑等各色玉石,金、銀、黑、白等色的珍珠,還有他航行各地所蒐羅而來數量及款式多樣的南洋首飾、頭冠及手環……

謝金松欣賞她的才華及才能,繼續與她配合並提供她特殊的珠寶玉石。

這日,謝金松帶著花自艷以及一批剛從南洋「舟車勞頓」送到珠海城的古董老件來到天笑前不久剛置辦的金工作坊。

流年的鋪面小,天笑遂將原設于店後的作坊移至他處,再將流年的鋪面加深以利使用。看謝金松帶著花自艷來,她有點訝異。她鮮少見花自艷在白日里出現,還是跟謝金松一塊兒。

「松哥?」從前她都喚他一聲謝爺,謝金松覺得太生疏客氣,要求她改個稱謂,于是乎,她便喊他一聲松哥了。

「妹子,哥給你帶來一些古董老件,熱騰騰的,剛到手呢!」謝金松迫不及待地說著,以眼神示意隨從將兩箱子的老件放在工作台上。

天笑對他帶來的古董老件當然是興致勃勃,但她更在意花自艷隨他前來的事,她總覺得……有什麼。

看到她那困惑疑猜的目光,謝金松跟花自艷互瞧了一眼,勾唇一笑。

「天笑,」花自艷聲線溫婉恬靜,「你是不是在疑惑我為什麼隨著謝爺前來?」

天笑有點尷尬地點點頭。

謝金松朗朗大笑,說道︰「妹子,自艷她從今天開始就不是歡滿樓的人了。」

「咦?」天笑頗為驚喜,「自艷姑娘給自己贖了身?」

「不。」花自艷說︰「其實我當年簽的是活契,期限早就到了,可我已無家人,無處可去,紅老板又禮待我,不曾對我有過半點勉強或脅迫,所以我便一直在歡滿樓待著。」謝金松一臉得意又滿足地道︰「其實呀,自艷是終于被你老哥我打動了。」

聞言,天笑眼楮瞪得更大了,「難道……」

花自艷頷首,「是的,我決定進謝家大門。」

天笑既驚又喜地看著兩人,「這……這真是太好了!」

其實跟謝金松認識後,天笑挺佩服他這個人。

多金又多情的他若生在二十一世紀,肯定會被貼上許多標簽,但幸好他生在封建時代。他是個熱情且敢于冒險的人,雖然是個多情種,但並不。他喜愛在煙花之地尋歡作樂,卻是個正直漢子。

戀慕花自艷多年,盡管對她傾心不已,可十分禮遇及尊重,不曾有半點逾矩冒犯。總之,以二十一世紀的說法,他是個風流但不下流的男人。

據天笑所知,謝金松不只一次希望能納花自艷為妾,卻遭其婉拒。

花自艷在紅塵打滾十幾年,見過無數男子,想必心里是透亮的。她是個潔身自好且凡事謹慎的女子,定是在長時間的觀察及思考後才下了這樣的決定。

雖說謝金松後院里的女人不少,可一直以來都相安無事,由此可見他治家馭妻之高明。謝金松繼續道︰「妹子,老哥我經常南來北往,若我不在珠海城時,這些交涉的事就交給自艷,你們熟稔,肯定沒問題的。」

天笑點頭,笑視著花自艷,「自艷姑娘是我的第一位貴人,若不是她,也不會有現在的我。」

「哪兒的話?」花自艷一笑,「這是你自個兒的本事。」

「你們別那麼客套了,以後都是自己人。」謝金松說著豪邁地打開箱子,興高采烈地道︰「來,瞧瞧老哥給你找到什麼好東西!」

看著那兩大箱少見且具有南洋風情的古董老件,頭冠、頸鏈、手環、發飾,還有多樣金屬材質的頭花,天笑驚訝且興奮不已。

看著她兩眼發亮的樣子,謝金松臉上漾著得意,「如何?老哥沒騙你吧?」

「松哥,這些物件太美了。」她眼底有著感激。

「妹子要的,老哥我都能給你尋來。」謝金松說著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謝謝哥。」天笑由衷地感謝著他,而且在心里有著打算。

她要善用這些老件,經由設計及再制,打造一套首飾為謝金松及花自艷祝賀。

謝金松跟花自艷還有事待辦,並未久待,留下兩箱古董老件便向她告辭而去。

送走他們不久,舒海澄來了,還給大家帶來茶點。

看著桌上兩大箱罕見的老件,舒海澄不難猜到情況,「謝爺來過?」

「是呀,跟自艷姑娘一起,剛走不久。」她說。

聞言,舒海澄眉心微微一擰,「跟花姑娘?」

她點點頭,一臉雀躍歡喜,「你知道嗎?自艷姑娘從今天開始就不再是歡滿樓的清倌了。」

舒海澄微頓,「難道她……」

「她的芳心終于讓松哥打動,決定離開歡滿樓進謝府了。」

「是嗎?」舒海澄淡淡一笑,「她性情沉靜,八面玲瓏,雖說謝爺後院里那麼多女人,但她肯定游刃有余。」

「松哥後院女人多,可都相安無事。」她道︰「若是謝家後院烏煙瘴氣,自艷姑娘也不會去蹚那渾水的。」

「也是。」舒海澄隨手把玩著箱里的物件,閑閑地道︰「話說回來,謝爺可真不容易,一個個都安撫得妥妥貼貼地……」

天笑微頓,挑挑眉斜覷著他,「怎麼你那口氣听起來有點……羨慕?」

他兩只眼楮堅定地望著她,「我可一點都不羨慕。」

「真不?」她故意鬧他。

「他院里都是一些吃穿用度不愁便安逸一生的女子,自然是好教的。」他意有所指,「可若都是你這樣的,怕是他就不想活了吧?」

「嘖嘖!」她唇角帶笑,目光卻犀利,「听著,你是對我有點意見呢?覺得我難纏?」

「好娘子,」舒海澄語帶求饒,「你這是逗著我玩還是當真?我對你可是沒一絲一毫的不滿,你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我都滿意喜愛極了。」

「嗤!」跟著舒海澄來的六通在後頭听著他們夫妻倆斗嘴搞小情趣,忍俊不住,掩嘴偷笑。

舒海澄用眼尾余光瞪了他一下,他趕緊抿著嘴。

「這輩子就只能對著我一個,不膩不煩?」天笑定定地望著他。

「絕不。」他指天起誓,「我舒海澄若……」

「嘔!」他話沒說完,她突然干嘔了幾下。

舒海澄愛妻心切,立刻環著她的肩,「怎麼了?你沒事吧?」

「沒……沒事……」天笑只覺得胃里翻騰著,很不舒服。

「東西放著。」他拿走她抓在手上的一只銀冠往工作台上一擱,「咱們找柯大夫去。」

「不用。」天笑覺得他大驚小怪,嗔笑著,「我又沒病。」

「可你看著不舒服呀。」舒海澄一臉嚴肅,「許是你近來太操勞,累出毛病了。」

「我好得很,龍精虎猛呢!」天笑說著做了個大力水手展現肌肉的動作。

「啊!」突然,六通驚叫一聲。

舒海澄跟天笑疑惑地看著他。

「六通,你叫個什麼勁?」舒海澄問。

六通一臉興奮卻又怯怯地道︰「大少爺,大少夫人這般,該不會是、該不會是……有喜了?」

「什麼?」

這次,驚叫的是舒海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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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愛你三千遍

有丈夫舒海澄的鼎力扶持及跟貴人謝金松的合作無間,再加上父親俞世鼎在京城的影響力,天笑很順利地在京里展店拓點。

除了拓展事業版圖,她也積極培養金工人才。為了讓那些出身卑下,生存條件劣于他人的女子有出頭的機會,她甚至開了免費的才藝班教授發妝課程。

數代經商的舒家完全支持她的事業,更樂見舒家有這樣出類拔萃的女眷。因為她,舒海光的妻子江旖也有了一展長才的機會。

江旖出身絲商世家,對于辨別絲綢布匹的優劣高低有相當的能力,又擅于女紅,天笑便找她一起開設服飾鋪面,與她的發妝事業做一條龍式的經營。

這日,正是她們合作的服飾鋪面——羽裳開張的大日子。

羽裳位在流年總店的旁邊,這本來是一家經營不善的金工店,天笑跟舒海澄商討後買下它,並開始進行改裝。

開張日,店門口掛滿了彩聯,喜氣洋洋。

妻子開店這等的大事,做為丈夫的舒海澄及舒海光兄弟當然是不能缺席的,一大早兩人便跟著妻子忙進忙出。

其實他們這樣跟前跟後的看顧著,還有一個最主要的原因,那就是天笑跟江旖都已有孕在身。

江旖五個月,天笑也差不多。

兩個媳婦都懷著孩子,舒士安跟李雲珠可緊張了,老是耳提面命地要舒海澄跟舒海光好生看顧著,不準出差錯。

「小海,這幅錦織掛歪了。」天笑端視著眼前掛在牆上的那幅錦織,上頭繡著身著羽衣的仙女。

這是她父親特地向京城的織繡名家訂制的,她得將它掛在店里最顯眼的地方。

小海拿把凳子站上去,開始調整著那幅錦織。

「左邊一點……不對,你那是右邊!」天笑在底下指揮著。

「這樣嗎?」小海有點慌了。

「不是,那是右邊,唉呀,你怎麼左右不分呢?」

「這樣呢?」

「不對,又太過去了……歪了,不是!」天笑都快理智斷線了,她決定自己來,「你下來,我弄。」

小海搔搔頭、撓撓臉,不好意思地道︰「對不起呀,大少夫人……」說著,他下了凳子野站到一邊。

天笑上前,一手扶著牆,一手輕拉裙擺,站到凳子上去。

她慢慢地調整再檢視,將那幅錦織就定位。

「小海,你看著,正了嗎?」她問。

「正了。」小海說。

「看好啊,別看走眼了。」她說著微微地將上身往後仰,想跟那幅錦織拉出一點距離來,可一後仰,她突然重心不穩。

糟了!她在心里暗叫一聲的同時,人已經往後倒了。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摔在地上的時候,一雙手自她身後牢牢地接住她。

她先是一驚,然後便安心了,因為就算不回頭看她都知道是誰。

「你這……」舒海澄剛去趟茅房回來就看見她站在凳子上,才想著要念她兩句,便見她差點摔倒。

他得說,他心髒都快被她嚇停了。

他幾個箭步沖上前,及時接住已懷有五個月身孕的她。

他咬牙切齒地道︰「你真可惡……」說著,他小心翼翼的將她放下。

天笑站定,轉過身,一臉「我知道錯了」的可憐表情。

「海澄,有你真好。」她知道他肯定會臭罵她一頓,所以決定先裝乖討饒。

舒海澄濃眉一擰,「少來這套,你知道自己現在不是一個人吧?」

「知道……」她低下頭,小小聲地應著。

「知道你還……」他十分氣惱,「要不是你打不得,我真想打你。」

听見他們的對話,小海跟正在附近整理櫃面及上架貨品的伙計都忍不住偷笑。

天笑微噘著嘴,低聲道︰「你別這樣,我多沒面子。」

「你還敢跟我要面子?」他指著她的鼻尖,「要是你有個差池,別說是皮,我怕爹娘連我的骨頭都拆了。」

她有點賴皮地撥開他的手,「好啦,我下次會小心。」

「還有下次?」舒海澄沒好氣地道。

看著他那緊張又生氣的模樣,她不知為何突然想笑,而且她真的忍不住笑起來。

見她笑,舒海澄濃眉一皺,「你還笑?笑什麼?」

她沒回答,還是笑著。

「你給我過來。」舒海澄懊惱地一把抓著她的手,強勢卻小心溫柔地把她拉到後面。

到了後頭,他瞠著黑眸看著她,「你還笑?」

「我……我就開心呀。」她說。

他眉間擠出三條皺褶,「惹我生氣你就開心了?」

「不是,我笑是因為我覺得很幸福。」她說著,抬起那嬌憨純真的臉,一本正經地道。他愣住,突然之間氣全消了。

天笑伸出手輕輕地抱著他的腰,「海澄,因為有你,我覺得自己很幸福。」

不知為何,他羞了,漲紅著臉輕斥,「少來,你又想……」

他話未說完,她已勾住他的脖子將他往下拉,吻住他的唇。

他一怔,驚羞地看著她,又急忙看看四周,臉上潮紅,「你真大膽。」

「我們就是恩愛,就是幸福呀,每個人都知道。」她理直氣壯。

「你就一堆歪理。」他好氣又好笑。

「海澄,謝謝你。」天笑甜笑地注視著他,眼底滿是深濃愛意,「真的很謝謝你。」他微頓,一笑,眼中有著對她的愛憐,「謝我什麼?」

「謝謝你總是包容我,謝謝你願意成就我。」她衷心地道︰「這世界上除了你,怕是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如此對我了。」

听著她這一番話,他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氣。

他當然願意包容她、成就她,他便是為了看她發光發熱,便是愛上她的光芒,才決定守護她一輩子的。

「能走到這一步,是我想都沒想過的。」這些話她發自內心,「而我知道,如果不是遇見你,這些好事都不會發生,所以……」

說著,她拉起他的左手,再伸出自己的左手,用掌心貼著他的掌心,讓他們手上的婚戒緊緊相依。

「我現在可以說我想跟你三生三世了……」她笑說。

聞言,舒海澄心頭一悸,「天笑?」

「我一定是為了與你相遇才來到這里。」

是的,她穿越到向天笑的身上,必然是老天爺對她的另一個安排。老天爺知道她是多麼努力生活的女人,也知道她值得更好的人。

听著她這些「甜言蜜語」,舒海澄覺得自己全身酥麻,都快融化了。

「海澄,」天笑仰望著他,「你也願意跟我三生三世嗎?」

他皺起濃眉,苦思著,「你這麼不听話,這麼可惡,我得想想……」

天笑知道他又想捉弄她,她已經模清他的套路了,可是不能拆穿他。

于是,她露出失望沮喪又難過的表情,「你……你後悔了?」

見她一臉落寞,舒海澄得意卻也心疼不舍,立刻一把將她環抱住,連聲地道︰「我願意,我願意,就算你不听話又可惡任性,我還是願意跟你三生三世。」

「是嗎?」她抬起眼,像只乞憐的小狗。

「天笑呀天笑,」舒海澄將她擁在懷里,柔聲道︰「就算你踩在我頭上,我也不會把你拽下來的。」

「嗯,我愛你。」她偎靠在他懷中,軟軟地道。

「我也愛你。」

「我愛你三千遍。」她不小心講出電影台詞,自己都覺得好笑。

「為什麼是三千遍?」他不解。

「就是很多很多愛,數都數不完。」

「喔,原來如此。」他一臉認真,「那我也愛你三千遍。」

「嗯!」她咬著唇,憋著笑,眼中迸射出兩道狡黠調皮的光。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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