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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夢漪 -【泣雪】《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3 天前     標題: 夢漪 -【泣雪】《全文完》

夢漪 - 泣雪

傳說山哭是山中精怪欲引好奇之人前往所設的陷阱;
也就是說,這兒,真的是妖物的巢穴?
雖然他對這座冷死人的毒山沒什麽特別愛好,
對那人人趨之若骛的花妖傳說也不感興趣,
若不是特殊之故,他大概一輩子也不會主動踏入。
但……瞧瞧他逮到了什麽——
一個沒幾兩肉又膽小如鼠的…女孩?!
怪的是,那麽細瘦的她,卻有着一頭細軟的墨黑長發;
白皙如雪的肌膚,以及一對清澈無瑕的明亮大眼……
她…會是傳說中的山妖嗎? 什麽?!
竟要他承諾下山後絕不再上山?!  他是可以答應啦,
畢竟這座滿怖花妖之毒又天寒地凍的山,他确實不愛,
但,要他就這樣無條件“屈服”,想也知道不可能。
所以,後面那句話才是重點。不知她聽進去了沒有?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3 天前

第一章

冰寒的北境邊陲,橫亘著一道連綿數千里的白頭群山,每當寒風呼嘯而過,總會從那無人的山林枯枝間傳來隱約的哭泣聲——有時是如同女人般柔腸寸斷的嗚嗚咽咽,有時是如同嬰孩般洪亮的哇啦哇啦,有時則是如同負傷野獸般的咆哮嘶吼……

山麓的村民們管這現象為「山哭」。

有人說,那是冰寒風雪拂過林間所產生的錯覺幻聽;有人說,那是山中精怪欲引好奇之人靠近所設的陷阱;亦有人說,那是在山中遇難之人的魂魄找不到回家的路,故而徘徊不去……

不論事實為何,每當山頭風起時,那一聲聲令人背脊發涼、似哭似泣的低訴,總會若有似無地縈迴在山林枯木間,甚至傳至山麓的村民耳中。

於是乎,每當傳出山哭之際,山麓的村民們便會互相告誡,千萬別挑此刻往山裏去,免得成了山中妖物的盤中飧……

這日,蒼茫的風雪中,出現了一道陌生的身影。

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獨身在嚴寒之中緩步行走,異常激狂的風勢吹得他那身暗灰色的斗篷不住獵獵作響,他卻彷佛毫無所覺般,依舊步履堅定地向前邁進。

直到踏入這座位於北境山麓的村落之中,他徐然止住步伐,抬起如鷹般的銳利雙眸環視四周。

「……就是這裏嗎?」

只見家家戶戶門窗緊閉,整個村落悄然無聲,倘若不是有幾戶人家的門縫透出了些微火光,真要教人以為這是一處無人廢村了。

是說,在這種大雪天裏,誰不是乖乖躲在屋子裏頭取暖呢?也只有傻子或無家可歸之人才會此刻還在外頭四處奔走吧!他不由得哀怨一嘆。

抬頭望向聳立前方的山巒,只見那接連成脈的雪白山巔上,在蒼茫雪影的遮掩下,仍能隱約瞧見在那白皚之中顯露出一抹異樣的血色殷紅,清冷的狂風中亦隱隱摻雜着一股說不出的腥甜香氣……

跟傳聞中的一樣,這麽特殊的景緻肯定不會有第二處了。那麽,應該就是這裏沒錯吧?

思緒微轉,他轉身走向一旁透着火光的民宅屋前敲門。

「有人在嗎?」

回應他的,是一片沉默。

等了好一會兒,確定沒有任何動靜,他緩緩挑起眉頭,繼續若無其事地敲門呼喚,一次敲得比一次用力,一次喊得比一次大聲。

直到那扇被他不屈不撓、敲得砰砰作響的脆弱門板,終於受不了似的微微開啟了一條縫,一道警戒的目光從門縫後頭朝他覷來。

前來開門探看的是一名婦人,以衣袖遮鼻掩口的她,露出一對嫌惡的目光,毫不客氣地瞪着來人。

「想借宿的話到別家去問問吧!咱家屋小人稠,沒有多餘的房間可供你歇腳了。」

「不,不是的。這位大娘,我不是來借宿,我是來找人的。」見到有人應門,他立即端出無害的誠摯笑容,彷佛剛才的擾人舉動完全與他無關一般。「想跟您打聽打聽,這幾日裏有無同我一般的外地人路過此處?」

「外地人?你指的是那些除妖客吧!」婦人的眼神滿是輕視與不屑。「有,當然有。三天兩頭就有自稱高手的江湖人發下誑語上山捉妖去,你想找人的話就到山上去吧!要找幾個就有幾個,只不過死人會比活人多就是了。」

「等等!」他連忙伸手擋住欲合上的木門。「那麽,在那些人里,有沒有個年紀跟我差不多的傢伙?」

「跟你差不多?」婦人輕蔑地嗤了聲。「我說這位壯士,現今江湖中在功夫造詣上能有所成就又自以為是的,不都差不多是你這年紀嗎?要不你以為還有誰敢上山?老頭還是小鬼?」

壯……壯士?這……是在指他嗎?

默默打量了下自己高大粗壯的體形,他無言地抓抓腦袋,在內心替自己悄悄哀悼了番。

「那,有沒有十二、三歲左右的少年經過此地?」他特彆強調年紀的部份。

「你在說笑嗎?那種年紀的小鬼,有誰會那麽想不開,又不是活膩味兒了……」驀然噤聲,婦人蹙眉思索了會兒。「等等,確實是有這麽一個人出現過,好像是幾日前的事……」

他眼神頓時一亮。「他真來過這兒?」

「哼,那小子活像發了瘋似的,鬧得可凶了,完全不聽人勸阻,咱們村裏幾個男人拉都拉不住,最後只得隨他去了。」婦人埋怨地瞟了眼他身後那座恍若染血的殷紅山頭。

「這山已經成為妖物的巢穴了,村裏的人都開始合計著要搬離此地,也只有你們這些外地人膽敢不知死活的繼續往山上闖。沒那本事幫着除害也就算了,偏偏還一再地惹惱那些山中精怪,搞得這片毒香越擴越廣,雪也下個沒完沒了,害得想離開的人都動不得身!」說着說着,婦人忍不住啐了聲。「說什麽幫忙,別給大夥兒添麻煩就不錯了!」

「這……北境的冬日本就十分嚴寒不是?」

「哼,在那小子不知死活的闖上山之前,這場雪原本已經快停了!」

「這樣啊……」隨着婦人的目光朝那片緋紅望去,他的眉宇不住蹙起。

「我看你也不用白費力氣找人了,直接回家報喪去吧!」婦人鄙夷的朝他瞟了眼。「何況,剛才不久前還傳來了『山哭』,現在去也只是自尋死路罷了。」

語畢,那道微開的門縫隨即合起,獨留他孤身立在風雪之中。

***

自尋死路嗎?

離開了村子,龍耀礬毫不猶豫地踏上積雪小徑往山裏前進。

可惜,他別無選擇。

越是深入山中,風雪之勢越猛,積雪只消片刻便蓋住地面的足印,掩去了一切痕迹。

毫無頭緒地亂竄了會兒,龍耀礬不得不停下腳步,晃了眼分不清方位的四周,只見朦朧不明的視野中,除了一片銀白之外,什麽也沒有。

不知為何,這場風雪總讓他感覺有些不對勁。

雖說山裏的氣候原就要比山下來得變幻莫測,所以現下四周的冰寒風動較之山下更為強烈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但,心裏就是隱隱存在着一股莫名的突兀感——

這場風雪,彷佛是由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在操縱,特地阻人入山似的……

怔了怔,他隨即搖頭,將那不切實際的想法甩出腦海。

怪了,他明明就不是會相信那些神怪鬼魅之談的人,怎麽會突然冒出這種結論呢?

忽然間,一陣夾雜在風雪中、若有似無的嚶嚶啜泣攫獲了他的注意力,令他不由自主凝神細聽。

……是山哭嗎?

傳說山哭是山中精怪欲引好奇之人前往所設的陷阱……

妖物的巢穴……是嗎?

呵,照這樣子看來,這座山肯定是塊所謂的風水寶地吧!要不怎麽會有一堆妖物精怪專挑此處搶着落腳佔地呢?甚至還冒出了一隻遠近馳名、家喻戶曉的花妖,連帶這座無名山也多了個「眠緋塚」的稱號。

雖然在他看來,不過就是一堆穿鑿附會的傳言罷了。

夾雜在激狂風雪中的惑人香氣,不過是由生長在山巔上的至毒紅花所散發出的濃郁花香,根本就沒有什麽妖不妖的存在。

可惜這毒香對他無用,就算吸入再多也不會對他產生任何影響。

只是,他雖不需要擔心自己,卻必須煩心另外一個人。

四天三夜未合眼的尋跡,好不容易終於掌握到了對方的行蹤,卻不得不像個笨蛋似的,在這大雪紛飛的時節闖入天寒地凍的北境,甚至是人人畏懼的毒山。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那傢伙有着百毒不侵的體質,這點毒香對他來說應該不構成威脅才是。

剩下的,只能期盼那傢伙的命夠硬,在被找到之前可千萬別死啊!

話說回來,在這幅員遼闊的錯綜山林間,要找出一個人又談何容易……

龍耀礬晃了眼不見盡頭的四周,心裏暗自叫苦。

眼前的難題尚未理出個頭緒,那一聲聲斷斷續續、擾人心緒的泣鳴,又不時傳入耳中打斷思緒,令他不禁感到心浮氣躁。

……有沒有可能是一時混了心,被那哭聲給吸引去了?

驟然閃過的念頭,令他猛一回神。

不無可能吧!

倘若真是這樣的話……

沒做多想,他立即轉身朝那哭聲的方向前去。

***

斷斷續續的鳴泣聲夾雜在風雪中。

龍耀礬一路走走停停,卻是越聽越無法辨別哭聲來源。蒼茫朦朧的視線,讓人分不清東南西北,只能打轉似地在狂風吹雪的枯木山林間盲目亂闖。

……他迷路了。

原以為抓住了一絲希望,然而下意識的魯莽行動,反倒是將自己給逼進了死胡同嗎?

真糟糕。倘若再繼續轉不出去,可就要換他成為被協尋的對象了。

雖然不信那些無稽之談,但這時候倒挺希望那些妖精鬼魅的傳說是真的,至少也來只山妖露個臉讓他問路吧。

正感到一籌莫展之際,一陣迎面而至的寒風令他悚然一怔,雙眼不由自主地朝一旁望去——

哭聲……距離很近。

然而,任憑他如何環視四周,就是不見任何異樣動靜。

……是錯覺嗎?

滿心疑惑地信步走在風雪中,放眼逡巡了好一會兒,終於讓他發現前方不遠處的山壁間,有着一道不甚顯眼的狹窄岩縫。

哭聲,似乎是從那裏頭傳來的。

遲疑了會兒,龍耀礬移身緩步走近。

彷佛是印證他的猜測一般,他越是靠近,就越能聽見那逐漸清晰的嗚咽,也令他的心頭漸起懷疑——

不會……正好就是他要找的人吧?

「有人在裏面嗎?」站在積雪的岩縫前,他朝漆黑的洞裏放聲喊道。

瞬間,哭聲消失了。

他不禁愣了愣,再度呼喊:「有人在裏面嗎?」

沒有回應。

他朝洞裏晃了眼,可惜裏頭除了黑呼呼的一片外,什麽也看不見。

不過,剛才那聲呼喊倒是傳出了空洞的迴音,可見裏頭確實是有足夠藏人的空間,加上在那看不清的黑暗裏,也隱約傳來了細微的、壓抑住的喘息聲。

……是不願意出聲,還是不想被他發現呢?

「孫行樂,是你躲在裏面吧?」

霎時,裏頭的人驚慌失措地「噎」了聲,隨即捂口屏息。

聽見這般動靜,令龍耀礬更加確信他的猜測,立刻毫不客氣地放聲大罵:

「總算讓我找到了吧!你這臭小子,就算想死也用不着大費周章跑這麽遠吧!連聲招呼都不打就這麽一走了之,你知道你這任性舉動會連累多少人嗎?!」不多不少,剛好就他一個。「別以為悶不吭聲的躲着裝死我就拿你沒轍,現在,我數三聲,識相的話就自己出來!」

沒有回應。

「一、二、三!」

毫無動靜。

「好,很好,這可是你自找的!」

他忿忿地摩拳擦掌了番,接着深吸口氣,動身強行鑽入那明顯與自己身形不符的狹窄洞口——

「等、等等……」剎那間,一陣細如蚊蚋的聲響自洞裏傳出。

已將岩縫給整個堵死的龍耀礬驀然停下動作,隨即哼了哼。

「怎麽?想通啦?決定自己出來讓我逮回去了嗎?」

「你、你認錯人了……」那膽怯的結巴聲再度細細傳出。

「什麽?」他不耐煩地側首掏掏耳朵。「大聲點!我聽不清楚!」那點蚊子叫是想叫給誰聽啊!

「我、我說,你認錯人了……」

細微的吹息拂過耳畔,令龍耀礬頓感渾身顫慄。

他不自覺地抖了下,立即迅速轉首望向洞裏,卻只來得及捕捉到一抹身影隱入黑暗之中。

他不禁瞠大眼,緊盯着洞內的漆黑,仍是看不出個所以然。

但,很明顯的,剛才在他耳旁輕語的……是個女孩子!

「你……」他下意識地想靠近瞧個仔細,然而動彈不得的身體提醒了他還卡在洞口的事實。「等我一下。」

「不,那個……」

喀啦一聲,只見那原本卡得死緊的身形,瞬間毫無困難地擠進了那窄小……稍微變大了點的岩縫,洞口兩旁還不時有石塊碎屑接連掉落。

洞內的人兒不由得瞠目結舌,錯愕地瞪着眼前那一派泰然自若的身影。

……這山壁有這麽脆弱嗎?竟然如此輕易就被破壞了!

「喔,裏頭比我想像的還要寬敞呢。」龍耀礬伸手拍落身上的碎石,抬頭打量起洞內。

待稍微習慣了洞內的闃暗、終於能夠隱約瞧見些微形影後,他隨即將目光移向那抹蜷縮在黑暗中的瘦小身影——

沒幾兩肉的細瘦身材,加上那膽小如鼠的瑟縮姿態,在在與他腦海中的印象完全不符。

這人,確實不是他在尋找的孫行樂。

他認錯人了。

全身的力氣彷佛頓時被抽乾似,龍耀礬不由得為自己感到悲哀。

不分晝夜的追蹤無果,令他疲憊不堪的身心早在不自覺間產生了棄念,以致原本緊繃的心神,在以為找到目標的那一剎那旋即鬆懈,豈知到頭來卻是一場誤會……

他竟然犯下這般嚴重的失誤啊!

「你是誰?」他頹喪地隨口發問。

「我……」那女孩渾身顫抖,驚恐地不斷朝後退去,直到退無可退地抵住岩壁,仍舊抖不出個所以然。

看着她的反應,龍耀礬不禁納悶地抓抓頭。

她……是在害怕,沒錯吧?她怕他?他有這麽可怕嗎?

撇開洞穴內的視線不佳不談,他知道自己的長相算不上好看,至少不是英挺帥氣那種類型,身材也較同齡的師兄弟們要來得高大些,再加上這幾日來沒空梳洗以致外表略顯邋遢,但好歹……還算是人模人樣吧?

這傢伙的反應還真是傷人啊。

「躲什麽躲!怕我嗑了你不成?」他沒好氣地啐了聲。

「你、你真的認錯人了!我、我不是、不是你要找的人……」怯生生的否認聲中夾雜了些微哭音。

「是是,我知道,是我誤會了,真抱歉啊。」他席地而坐,避免自己高大身形產生的壓迫感繼續嚇壞人家小姑娘,順便稍做休憩,放鬆精神好重新凝聚集中力。

「你是誰?傳說中的食人山妖嗎?」他好奇問道。

是說,這洞裏頭的空氣除了冰冷與潮濕外,沒啥異樣的腐臭氣味,也不見堆積如山的屍骸,再加上她那幾乎要抖散全身骨頭的模樣,要說她就是那傳說中的食人山妖,還真沒說服力。

「不、不是!」女孩抽噎了陣,爾後細細吐出:「我、我叫寒若冰……」

寒若冰?好冷情的名字,跟她給人的感覺還真是搭不上。

「你為什麽會一個人待在這種地方?迷路了嗎?」這種大雪天的,為什麽她一個小姑娘會孤身在這處人煙絕跡的岩洞裏?

「我……」她瑟縮地緊盯着他。「那、那你呢?你又為什麽會在這兒?」照理說,在這種氣候狀況下,是不會有人冒險搏命上山的。

「我?我是來找人的。」他轉首望向洞穴外的狂風暴雪,疲憊地長吁口氣。

「找人?」

「嗯。聽說那傢伙是幾天前入山的,本想說倘若他不幸受困山中或是遇難,現在找到人或許還來得及救他一命,可惜……」心有不甘地咬牙捶地。「我根本找不到他在哪裏!」

那個笨蛋,到底要給人添多少麻煩才甘心啊!

「那個……他是怎樣的人呢?」

「嗯?」不明白她為何會感興趣,但他還是坦言道:「跟我差不多年紀的少年。」

「……少年?」

那語氣中的明顯疑惑,令龍耀礬大感不滿。

「懷疑什麽?我也不過才十五而已啊!」

真是……三不五時被人當成大叔也就算了,但現在這洞裏烏漆抹黑的根本看不清模樣,這樣也能質疑他的年紀?

「沒、沒有!」被他兇惡的語氣驚噎了聲,她連忙否認道。「我、我只是在想,那個、你要找的那個人,是穿着青色衣物的男孩嗎?」

聞言,龍耀礬心底一突,立刻抬頭瞪着她。

「你見過他?」

「我……」

「什麽時候見着的?他人呢?在哪裏?」

他那急躁的態度令若冰恐懼地顫抖了下,再度下意識朝已經退無可退的岩壁縮去。

察覺到自己的反應過度,龍耀礬忍不住抹抹臉,強迫自己冷靜。

「別怕,我沒惡意,我只是……好不容易有了線索,一時心急……」他深吸口氣緩和情緒。「你知道他在哪或是往哪個方向去了嗎?」

她驀然垂眼,默不作聲。

「說話啊!你是什麽時候、在哪兒遇見他的?」

須臾,她徐然揚眸盯着他,細聲道:

「……你找到那個人的話,就會離開了嗎?」

「呃?」龍耀礬愣了愣。「當然啦!」

這是什麽奇怪的問題?難道還怕他找到人後會住下來不成?

「那……可以請你離開之後,不要再到山裏來嗎?」

「啊?」他更不解了。「為什麽?」

雖然他對這座冷死人的毒山沒什麽特別愛好,對那人人趨之若鶩的花妖傳說也不感興趣,這回如果不是特殊之故,他大概一輩子也不會主動踏入。

但,被人當面明令禁止進入,還是讓他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沒有為什麽……」若冰為難地支吾道:「總之,答應我,你絕對不會再來,可以嗎?」

望着眼前那張模糊不清的小臉,龍耀礬考慮了會兒,隨即無謂地聳聳肩。

算了,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反正往後他應該也沒有機會再來了。

「行,我答應你。」

***

習慣了黑暗的雙眼,在重出洞穴的那瞬間刺痛得無法直視一切。

龍耀礬反射性地伸手遮擋,待重新適應外頭的光明後,眼前的景象令他不由得一怔。

「……雪停了?」

只見前一刻的漫天飛雪不知何時已然止息,僅留下遍地瑩瑩白雪做為曾經存在過的證明。

瞬間,心底那抹被忽略的突兀感再度竄起。

可惜,就算真覺得有什麽不對勁,他依舊理不出個頭緒。

……是他多心了嗎?

跟在他身後走出岩縫的若冰,同樣一時之間無法適應刺眼的光線,突如其來的眩目感,令她重心不穩地跌入鬆軟的積雪中。

「小心!」

聽見後頭的聲響,龍耀礬立即撇下心頭的疑惑,連忙轉身將她攙起。

待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樣後,他不由自主地怔愣——

剛才在那漆黑的洞穴中只知道她生得十分瘦小,如今在明亮的天光之下,更是清楚顯露出了她那骨瘦如柴的模樣。

然而這樣的她,卻有着一頭細軟的墨黑長發,白皙如雪的肌膚,以及一對清澈無瑕的明亮大眼。雖然那對眼兒因為哭泣而顯得浮腫泛紅,卻絲毫未減損它的靈動……他猛地移開緊盯着她不放的視線,抑制自己內心毫無由來的悸動。

「我、我沒事……」

不習慣與人接觸的她,連忙驚慌失措地避開他的攙扶,然而踉蹌不穩的腳步,卻又讓自己不由自主地再度朝後倒去。

見狀,龍耀礬倏然擰眉,不由分說地一把攬住她。

「別逞強了!給我站好,不準亂動!」

強勢的喝令,讓她下意識不敢繼續妄動。

被迫靠在他的胸前,若冰一開始仍顯抗拒地渾身僵直,然而待暈眩過去,掌心下徐徐傳來的溫度,卻意外令她捨不得離開。

「好暖和……」久違的暖意,令她忍不住失神地靠上前去。

「呃?」對於她突如其來的依偎,令龍耀礬頓感無所適從。

這、這……這是怎麽回事?

「你、你……」他手足無措地望向懷中的她,倏地緊攏雙眉。「搞什麽鬼!大雪天的,你竟然只穿這樣四處走?」

剛才沒仔細打量,現在才赫然發現她身上竟只穿了件單薄到毫無禦寒作用的衣裳。

開什麽玩笑!瞧她這副弱不禁風的模樣,要是身處在剛才那場暴風雪中的話,可是會死人的啊!

他的斥責令若冰倏然回神,急忙慌亂地想推開他,卻不意被他一把緊擁入懷,裹得密不通風。

「看看你,都凍成了這副德性,要是再晚點才被人發現,包準變冰棍了!」他一面口氣兇惡地碎碎叨念,一面暗自催發內力替她驅除寒氣。

「不、不用了!」若冰不知所措地推拒。「我、我沒事了,真的!何況你、你不是急着找人?再拖下去的話,天就要黑了喔。」

她那抗拒中帶着害怕的神情,不知為何竟令他感到不是滋味。

他的模樣真有這麽駭人嗎?

「我的確是心急沒錯,但應該還沒急到需要你搏命帶路的地步。」

「不、不會的,我才沒那麽沒用!」不甘被看輕,她不悅地從他懷中探出微微泛紅的臉蛋。

「這不是沒不沒用的問題,這是會不會死人的問題。」龍耀礬滿意地伸手摩挲她那逐漸恢復血色的臉頰。「嗯,總算是有點生氣了,不像剛才蒼白得跟死人一樣。」

「才、才沒有!我又沒那麽怕冷……」她弱弱地反駁道。

「說謊不打草稿。」說着,他忽然想到什麽似的,連忙從腰間取出一隻囊袋,從中倒出一顆瑩白藥丸遞到她面前。「喏,把這個吃了。」

「這是……」若冰睇向他的掌心,小臉上有着茫然和抗拒。

「這是補元丹,可以暫時補充一些精神和體力。否則看你這副要倒不倒的模樣,我還真怕待會兒你帶路帶到一半就陣亡了。」

「我才不……」話未說完,那顆藥丸已經不由分說地塞進了她口中。

「放心,裏頭有摻了蜜,不會苦的。」龍耀礬笑着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吐出。

「唔唔!」她抗議地瞪着他。

藥丸觸及唾液的瞬間便立刻融化,在口中散發出一股甘甜葯香。不曾嘗過的滋味,雖令她感到新奇,卻也有那麽點不適應。

直到確定她將之吞下後,龍耀礬才鬆開手。

「咳咳!」可惡,她差點窒息了!「你這個……」話才說了一半,一陣突如其來的暖意再度包圍住她。

怔然盯着他將那件帶有餘溫的斗篷披在自己身上,腦袋一片空白的她頓時忘了自己究竟想抗議什麽。

「雖然只是件舊貨,不過就先將就一下吧。」確定將她裹得密實、不怕着涼後,他神色凝重地抬頭看了看天際。「快走吧!再不動身,待會兒可能又要降大雪了。」

盯着他那明顯露出擔憂的表情,若冰沉默了會兒,不由自主地悄然嘆息。

「走吧。」

***

「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麽會自己一個人躲在那個山洞裏?」

雪停的山林間靜謐安詳,沿途除了他倆踏在雪上的腳步聲交錯響起外,彷佛沒了其它存在。

對於周遭的寧靜感到渾身不自在的龍耀礬,忍不住尋起了話題,想打破這凝重的沉寂。

只見前方的背影微微一頓,隨即恍若未聞地繼續向前走。

見狀,龍耀礬不由得心生疑惑,緊盯着前方那抹瘦弱的背影。

「……這條應該是下山的路吧?你沒走錯方向嗎?」雖說不是他先前入山的那條,地點和路徑亦較為偏僻,道路的盡頭似乎也不是通往那座山麓村落,但這行進方向……

前方的人影驟然止住步伐。

「……你答應過我了吧!」她忽道。

「嗯?」他跟着在她身後佇足。

「你會遵守約定吧?」她徐緩轉身,靈動的雙眼平靜地直視他,看不出一絲情緒。

不能再回到這座山裏……是嗎?

「為什麽不能再回來?」先前明明覺得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要求,現在卻莫名地猶豫了。

「你會遵守約定吧?」

盯着她隱約透出哀求的眼眸,他赫然發現自己不想同意這莫名其妙的約定,卻找不到任何反駁的藉口……

「……嗯,我不會再回來。」

聽見他的承諾,若冰瞬間露出了複雜的表情,似是不知該感到慶幸抑或是不舍……

「但相對的,你必須跟我一起走。」他說。「我沒道理就這樣把你丟在這裏棄之不顧。」

聞言,她怔愣地望着他許久,似乎對他的提議感到意外,隨即露出一抹凄然的微笑。

「我不能離開……」

「為什麽?」

若冰無語轉身,伸手指向前方。

「他在那裏。」

龍耀礬不明所以地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隨即瞪大雙眼,一個箭步地沖向前去。

只見前方路旁的雪地上,倒卧着他所熟悉的身影。

「行樂!」

不知是終於尋獲的興奮或是恐懼,龍耀礬止不住渾身顫抖,連忙上前檢視對方的狀況,甚至沒去在意剛才的暴雪為何沒將他給掩埋,只在其身上覆了一層薄雪。

「還有呼吸……他還活着!他還活着!」他欣喜地回頭,欲尋找那抹瘦弱的身影。「喂,你……」

眨眼間,蒼茫的風雪再度鋪天蓋地而來,遮掩住了山間枯林。

約好了喔……

風雪中隱隱夾雜着若有似無的嘆息,卻已不見女孩的身影。

龍耀礬只能逕自發愣,茫然瞪着空無一人的飄雪山徑。

可惜這毒香對他無用,就算吸入再多也不會對他產生任何影響。

只是,他雖不需要擔心自己,卻必須煩心另外一個人。

四天三夜未合眼的尋跡,好不容易終於掌握到了對方的行蹤,卻不得不像個笨蛋似的,在這大雪紛飛的時節闖入天寒地凍的北境,甚至是人人畏懼的毒山。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那傢伙有着百毒不侵的體質,這點毒香對他來說應該不構成威脅才是。

剩下的,只能期盼那傢伙的命夠硬,在被找到之前可千萬別死啊!

話說回來,在這幅員遼闊的錯綜山林間,要找出一個人又談何容易……

龍耀礬晃了眼不見盡頭的四周,心裏暗自叫苦。

眼前的難題尚未理出個頭緒,那一聲聲斷斷續續、擾人心緒的泣鳴,又不時傳入耳中打斷思緒,令他不禁感到心浮氣躁。

……有沒有可能是一時混了心,被那哭聲給吸引去了?

驟然閃過的念頭,令他猛一回神。

不無可能吧!

倘若真是這樣的話……

沒做多想,他立即轉身朝那哭聲的方向前去。

斷斷續續的鳴泣聲夾雜在風雪中。

龍耀礬一路走走停停,卻是越聽越無法辨別哭聲來源。蒼茫朦朧的視線,讓人分不清東南西北,只能打轉似地在狂風吹雪的枯木山林間盲目亂闖。

……他迷路了。

原以為抓住了一絲希望,然而下意識的魯莽行動,反倒是將自己給逼進了死胡同嗎?

真糟糕。倘若再繼續轉不出去,可就要換他成為被協尋的對象了。

雖然不信那些無稽之談,但這時候倒挺希望那些妖精鬼魅的傳說是真的,至少也來只山妖露個臉讓他問路吧。

正感到一籌莫展之際,一陣迎面而至的寒風令他悚然一怔,雙眼不由自主地朝一旁望去——

哭聲……距離很近。

然而,任憑他如何環視四周,就是不見任何異樣動靜。

……是錯覺嗎?

滿心疑惑地信步走在風雪中,放眼逡巡了好一會兒,終於讓他發現前方不遠處的山壁間,有着一道不甚顯眼的狹窄岩縫。

哭聲,似乎是從那裏頭傳來的。

遲疑了會兒,龍耀礬移身緩步走近。

彷佛是印證他的猜測一般,他越是靠近,就越能聽見那逐漸清晰的嗚咽,也令他的心頭漸起懷疑——

不會……正好就是他要找的人吧?

「有人在裏面嗎?」站在積雪的岩縫前,他朝漆黑的洞裏放聲喊道。

瞬間,哭聲消失了。

他不禁愣了愣,再度呼喊:「有人在裏面嗎?」

沒有回應。

他朝洞裏晃了眼,可惜裏頭除了黑呼呼的一片外,什麼也看不見。

不過,剛才那聲呼喊倒是傳出了空洞的迴音,可見裏頭確實是有足夠藏人的空間,加上在那看不清的黑暗裏,也隱約傳來了細微的、壓抑住的喘息聲。

……是不願意出聲,還是不想被他發現呢?

「孫行樂,是你躲在裏面吧?」

霎時,裏頭的人驚慌失措地「噎」了聲,隨即捂口屏息。

聽見這般動靜,令龍耀礬更加確信他的猜測,立刻毫不客氣地放聲大罵:

「總算讓我找到了吧!你這臭小子,就算想死也用不着大費周章跑這麼遠吧!連聲招呼都不打就這麼一走了之,你知道你這任性舉動會連累多少人嗎?!」不多不少,剛好就他一個。「別以為悶不吭聲的躲着裝死我就拿你沒轍,現在,我數三聲,識相的話就自己出來!」

沒有回應。

「一、二、三!」

毫無動靜。

「好,很好,這可是你自找的!」

他忿忿地摩拳擦掌了番,接着深吸口氣,動身強行鑽入那明顯與自己身形不符的狹窄洞口——

「等、等等……」剎那間,一陣細如蚊蚋的聲響自洞裏傳出。

已將岩縫給整個堵死的龍耀礬驀然停下動作,隨即哼了哼。

「怎麼?想通啦?決定自己出來讓我逮回去了嗎?」

「你、你認錯人了……」那膽怯的結巴聲再度細細傳出。

「什麼?」他不耐煩地側首掏掏耳朵。「大聲點!我聽不清楚!」那點蚊子叫是想叫給誰聽啊!

「我、我說,你認錯人了……」

細微的吹息拂過耳畔,令龍耀礬頓感渾身顫慄。

他不自覺地抖了下,立即迅速轉首望向洞裏,卻只來得及捕捉到一抹身影隱入黑暗之中。

他不禁瞠大眼,緊盯着洞內的漆黑,仍是看不出個所以然。

但,很明顯的,剛才在他耳旁輕語的……是個女孩子!

「你……」他下意識地想靠近瞧個仔細,然而動彈不得的身體提醒了他還卡在洞口的事實。「等我一下。」

「不,那個……」

喀啦一聲,只見那原本卡得死緊的身形,瞬間毫無困難地擠進了那窄小……稍微變大了點的岩縫,洞口兩旁還不時有石塊碎屑接連掉落。

洞內的人兒不由得瞠目結舌,錯愕地瞪着眼前那一派泰然自若的身影。

……這山壁有這麼脆弱嗎?竟然如此輕易就被破壞了!

「喔,裏頭比我想像的還要寬敞呢。」龍耀礬伸手拍落身上的碎石,抬頭打量起洞內。

待稍微習慣了洞內的闃暗、終於能夠隱約瞧見些微形影后,他隨即將目光移向那抹蜷縮在黑暗中的瘦小身影——

沒幾兩肉的細瘦身材,加上那膽小如鼠的瑟縮姿態,在在與他腦海中的印象完全不符。

這人,確實不是他在尋找的孫行樂。

他認錯人了。

全身的力氣彷佛頓時被抽干似,龍耀礬不由得為自己感到悲哀。

不分晝夜的追蹤無果,令他疲憊不堪的身心早在不自覺間產生了棄念,以致原本緊繃的心神,在以為找到目標的那一剎那旋即鬆懈,豈知到頭來卻是一場誤會……

他竟然犯下這般嚴重的失誤啊!

「你是誰?」他頹喪地隨口發問。

「我……」那女孩渾身顫抖,驚恐地不斷朝後退去,直到退無可退地抵住岩壁,仍舊抖不出個所以然。

看着她的反應,龍耀礬不禁納悶地抓抓頭。

她……是在害怕,沒錯吧?她怕他?他有這麼可怕嗎?

撇開洞穴內的視線不佳不談,他知道自己的長相算不上好看,至少不是英挺帥氣那種類型,身材也較同齡的師兄弟們要來得高大些,再加上這幾日來沒空梳洗以致外表略顯邋遢,但好歹……還算是人模人樣吧?

這傢伙的反應還真是傷人啊。

「躲什麼躲!怕我嗑了你不成?」他沒好氣地啐了聲。

「你、你真的認錯人了!我、我不是、不是你要找的人……」怯生生的否認聲中夾雜了些微哭音。

「是是,我知道,是我誤會了,真抱歉啊。」他席地而坐,避免自己高大身形產生的壓迫感繼續嚇壞人家小姑娘,順便稍做休憩,放鬆精神好重新凝聚集中力。

「你是誰?傳說中的食人山妖嗎?」他好奇問道。

是說,這洞裏頭的空氣除了冰冷與潮濕外,沒啥異樣的腐臭氣味,也不見堆積如山的屍骸,再加上她那幾乎要抖散全身骨頭的模樣,要說她就是那傳說中的食人山妖,還真沒說服力。

「不、不是!」女孩抽噎了陣,爾後細細吐出:「我、我叫寒若冰……」

寒若冰?好冷情的名字,跟她給人的感覺還真是搭不上。

「你為什麼會一個人待在這種地方?迷路了嗎?」這種大雪天的,為什麼她一個小姑娘會孤身在這處人煙絕跡的岩洞裏?

「我……」她瑟縮地緊盯着他。「那、那你呢?你又為什麼會在這兒?」照理說,在這種氣候狀況下,是不會有人冒險搏命上山的。

「我?我是來找人的。」他轉首望向洞穴外的狂風暴雪,疲憊地長吁口氣。

「找人?」

「嗯。聽說那傢伙是幾天前入山的,本想說倘若他不幸受困山中或是遇難,現在找到人或許還來得及救他一命,可惜……」心有不甘地咬牙捶地。「我根本找不到他在哪裏!」

那個笨蛋,到底要給人添多少麻煩才甘心啊!

「那個……他是怎樣的人呢?」

「嗯?」不明白她為何會感興趣,但他還是坦言道:「跟我差不多年紀的少年。」

「……少年?」

那語氣中的明顯疑惑,令龍耀礬大感不滿。

「懷疑什麼?我也不過才十五而已啊!」

真是……三不五時被人當成大叔也就算了,但現在這洞裏烏漆抹黑的根本看不清模樣,這樣也能質疑他的年紀?

「沒、沒有!」被他兇惡的語氣驚噎了聲,她連忙否認道。「我、我只是在想,那個、你要找的那個人,是穿着青色衣物的男孩嗎?」

聞言,龍耀礬心底一突,立刻抬頭瞪着她。

「你見過他?」

「我……」

「什麼時候見着的?他人呢?在哪裏?」

他那急躁的態度令若冰恐懼地顫抖了下,再度下意識朝已經退無可退的岩壁縮去。

察覺到自己的反應過度,龍耀礬忍不住抹抹臉,強迫自己冷靜。

「別怕,我沒惡意,我只是……好不容易有了線索,一時心急……」他深吸口氣緩和情緒。「你知道他在哪或是往哪個方向去了嗎?」

她驀然垂眼,默不作聲。

「說話啊!你是什麼時候、在哪兒遇見他的?」

須臾,她徐然揚眸盯着他,細聲道:

「……你找到那個人的話,就會離開了嗎?」

「呃?」龍耀礬愣了愣。「當然啦!」

這是什麼奇怪的問題?難道還怕他找到人後會住下來不成?

「那……可以請你離開之後,不要再到山裏來嗎?」

「啊?」他更不解了。「為什麼?」

雖然他對這座冷死人的毒山沒什麼特別愛好,對那人人趨之若鶩的花妖傳說也不感興趣,這回如果不是特殊之故,他大概一輩子也不會主動踏入。

但,被人當面明令禁止進入,還是讓他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沒有為什麼……」若冰為難地支吾道:「總之,答應我,你絕對不會再來,可以嗎?」

望着眼前那張模糊不清的小臉,龍耀礬考慮了會兒,隨即無謂地聳聳肩。

算了,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反正往後他應該也沒有機會再來了。

「行,我答應你。」

習慣了黑暗的雙眼,在重出洞穴的那瞬間刺痛得無法直視一切。

龍耀礬反射性地伸手遮擋,待重新適應外頭的光明后,眼前的景象令他不由得一怔。

「……雪停了?」

只見前一刻的漫天飛雪不知何時已然止息,僅留下遍地瑩瑩白雪做為曾經存在過的證明。

瞬間,心底那抹被忽略的突兀感再度竄起。

可惜,就算真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他依舊理不出個頭緒。

……是他多心了嗎?

跟在他身後走出岩縫的若冰,同樣一時之間無法適應刺眼的光線,突如其來的眩目感,令她重心不穩地跌入鬆軟的積雪中。

「小心!」

聽見後頭的聲響,龍耀礬立即撇下心頭的疑惑,連忙轉身將她攙起。

待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樣后,他不由自主地怔愣——

剛才在那漆黑的洞穴中只知道她生得十分瘦小,如今在明亮的天光之下,更是清楚顯露出了她那骨瘦如柴的模樣。

然而這樣的她,卻有着一頭細軟的墨黑長發,白皙如雪的肌膚,以及一對清澈無瑕的明亮大眼。雖然那對眼兒因為哭泣而顯得浮腫泛紅,卻絲毫未減損它的靈動……他猛地移開緊盯着她不放的視線,抑制自己內心毫無由來的悸動。

「我、我沒事……」

不習慣與人接觸的她,連忙驚慌失措地避開他的攙扶,然而踉蹌不穩的腳步,卻又讓自己不由自主地再度朝後倒去。

見狀,龍耀礬倏然擰眉,不由分說地一把攬住她。

「別逞強了!給我站好,不準亂動!」

強勢的喝令,讓她下意識不敢繼續妄動。

被迫靠在他的胸前,若冰一開始仍顯抗拒地渾身僵直,然而待暈眩過去,掌心下徐徐傳來的溫度,卻意外令她捨不得離開。

「好暖和……」久違的暖意,令她忍不住失神地靠上前去。

「呃?」對於她突如其來的依偎,令龍耀礬頓感無所適從。

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你、你……」他手足無措地望向懷中的她,倏地緊攏雙眉。

「搞什麼鬼!大雪天的,你竟然只穿這樣四處走?」

剛才沒仔細打量,現在才赫然發現她身上竟只穿了件單薄到毫無禦寒作用的衣裳。

開什麼玩笑!瞧她這副弱不禁風的模樣,要是身處在剛才那場暴風雪中的話,可是會死人的啊!

他的斥責令若冰倏然回神,急忙慌亂地想推開他,卻不意被他一把緊擁入懷,裹得密不通風。

「看看你,都凍成了這副德性,要是再晚點才被人發現,包準變冰棍了!」他一面口氣兇惡地碎碎叨念,一面暗自催發內力替她驅除寒氣。

「不、不用了!」若冰不知所措地推拒。「我、我沒事了,真的!何況你、你不是急着找人?再拖下去的話,天就要黑了喔。」

她那抗拒中帶着害怕的神情,不知為何竟令他感到不是滋味。

他的模樣真有這麼駭人嗎?

「我的確是心急沒錯,但應該還沒急到需要你搏命帶路的地步。」

「不、不會的,我才沒那麼沒用!」不甘被看輕,她不悅地從他懷中探出微微泛紅的臉蛋。

「這不是沒不沒用的問題,這是會不會死人的問題。」龍耀礬滿意地伸手摩挲她那逐漸恢復血色的臉頰。「嗯,總算是有點生氣了,不像剛才蒼白得跟死人一樣。」

「才、才沒有!我又沒那麼怕冷……」她弱弱地反駁道。

「說謊不打草稿。」說着,他忽然想到什麼似的,連忙從腰間取出一隻囊袋,從中倒出一顆瑩白藥丸遞到她面前。「喏,把這個吃了。」

「這是……」若冰睇向他的掌心,小臉上有着茫然和抗拒。

「這是補元丹,可以暫時補充一些精神和體力。否則看你這副要倒不倒的模樣,我還真怕待會兒你帶路帶到一半就陣亡了。」

「我才不……」話未說完,那顆藥丸已經不由分說地塞進了她口中。

「放心,裏頭有摻了蜜,不會苦的。」龍耀礬笑着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吐出。

「唔唔!」她抗議地瞪着他。

藥丸觸及唾液的瞬間便立刻融化,在口中散發出一股甘甜葯香。不曾嘗過的滋味,雖令她感到新奇,卻也有那麼點不適應。

直到確定她將之吞下后,龍耀礬才鬆開手。

「咳咳!」可惡,她差點窒息了!「你這個……」話才說了一半,一陣突如其來的暖意再度包圍住她。

怔然盯着他將那件帶有餘溫的斗篷披在自己身上,腦袋一片空白的她頓時忘了自己究竟想抗議什麼。

「雖然只是件舊貨,不過就先將就一下吧。」確定將她裹得密實、不怕着涼后,他神色凝重地抬頭看了看天際。「快走吧!再不動身,待會兒可能又要降大雪了。」

盯着他那明顯露出擔憂的表情,若冰沉默了會兒,不由自主地悄然嘆息。

「走吧。」

「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麼會自己一個人躲在那個山洞裏?」

雪停的山林間靜謐安詳,沿途除了他倆踏在雪上的腳步聲交錯響起外,彷佛沒了其它存在。

對於周遭的寧靜感到渾身不自在的龍耀礬,忍不住尋起了話題,想打破這凝重的沉寂。

只見前方的背影微微一頓,隨即恍若未聞地繼續向前走。

見狀,龍耀礬不由得心生疑惑,緊盯着前方那抹瘦弱的背影。

「……這條應該是下山的路吧?你沒走錯方向嗎?」雖說不是他先前入山的那條,地點和路徑亦較為偏僻,道路的盡頭似乎也不是通往那座山麓村落,但這行進方向……

前方的人影驟然止住步伐。

「……你答應過我了吧!」她忽道。

「嗯?」他跟着在她身後佇足。

「你會遵守約定吧?」她徐緩轉身,靈動的雙眼平靜地直視他,看不出一絲情緒。

不能再回到這座山裏……是嗎?

「為什麼不能再回來?」先前明明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要求,現在卻莫名地猶豫了。

「你會遵守約定吧?」

盯着她隱約透出哀求的眼眸,他赫然發現自己不想同意這莫名其妙的約定,卻找不到任何反駁的借口……

「……嗯,我不會再回來。」

聽見他的承諾,若冰瞬間露出了複雜的表情,似是不知該感到慶幸抑或是不舍……

「但相對的,你必須跟我一起走。」他說。「我沒道理就這樣把你丟在這裏棄之不顧。」

聞言,她怔愣地望着他許久,似乎對他的提議感到意外,隨即露出一抹凄然的微笑。

「我不能離開……」

「為什麼?」

若冰無語轉身,伸手指向前方。

「他在那裏。」

龍耀礬不明所以地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隨即瞪大雙眼,一個箭步地沖向前去。

只見前方路旁的雪地上,倒卧着他所熟悉的身影。

「行樂!」

不知是終於尋獲的興奮或是恐懼,龍耀礬止不住渾身顫抖,連忙上前檢視對方的狀況,甚至沒去在意剛才的暴雪為何沒將他給掩埋,只在其身上覆了一層薄雪。

「還有呼吸……他還活着!他還活着!」他欣喜地回頭,欲尋找那抹瘦弱的身影。「喂,你……」

眨眼間,蒼茫的風雪再度鋪天蓋地而來,遮掩住了山間枯林。

約好了喔……

風雪中隱隱夾雜着若有似無的嘆息,卻已不見女孩的身影。

龍耀礬只能逕自發愣,茫然瞪着空無一人的飄雪山徑。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3 天前

第二章

雙龍堂,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情報交易組織。

在這爾虞我詐的吃人世界裏,一旦掌握了情資,就等同於掌握住優勢,看似不起眼的消息遞移,卻在暗地裏牽動着各方勢力的崛起和消弭。

在眾多虛實參半的小道消息中,唯有雙龍堂能夠提供絕對而可靠的情報。

面對這令全江湖望之興嘆、覬覦與忌憚並列的存在,即使沒膽當面貿然挑戰,也要暗地偷偷來,故有不少心懷不軌的門派及組織派人潛入其中,企圖竊取雙龍堂所擁有的各幫機密或是探其弱點,甚至意圖挖角那些優秀的密探。

然而那些無謂的行動一一宣告失敗,負責領令前往攪和的姦細和盜手,全都宛如人間蒸發了般,沒有一個回去覆命,亦沒人知道他們的下落。

於是乎,雙龍堂就此成了令人心生畏懼的神秘禁地。

「千年寒玉?」

雙龍堂內,負責接待來客的議事廳里,一名體形魁梧、樣貌陽剛平凡的男子,狀似隨意地坐在主座上,活像是個只會裝腔作勢、弔兒郎當的山大王,然而他身上卻又散發出一股渾然天成、傲視萬物的霸氣,教人無法忽視。

他,就是負責執掌雙龍堂的堂主--龍耀礬。

「恕龍某孤陋寡聞,不知那是怎樣的一件物品。」

會進入雙龍堂的訪客,其目的大致上分為兩種:買與賣。

販賣情報者,大多是走投無路的組織叛徒,欲以其所擁有的機密換得庇護之所抑或是逃亡的資金-也有那僅從他人言談中得到小道消息,想以片段線索碰運氣拐些銀兩、被稱之為「鬣犬」的傢伙。

反之,收購情資的買主倒是千奇百怪,委託的內容雖不外乎是仇家的行蹤、根據地或不為人知的弱點等,但偶爾也會有像是尋找失物或傳說至寶等等令人啼笑皆非的委託出現。

眼下這位女子便是後者。

只見一名頭戴斗笠面紗遮掩容貌的白衣女子,帶着渾身過人的冷傲佇立於議事廳中央,以獨特的清冷嗓音不疾不徐道:「據我所知,千年寒玉具有能令持有者得到操控風雲的力量,即便是炙熱的炎夏也能瞬間化為嚴冬,甚至能讓世間陷入永久寒冬之中,再無融雪見暖陽的一日。」

還真神奇不是?龍耀礬不以為然地暗嗤了聲。

就他所知,號稱至寶之物多是名稱十分響亮,可實際價值卻跟垃圾沒什麼兩樣,唯在對其有着特殊意義之人的面前,那寶物才能真正顯出其價。

然而,在以訛傳訛之下,許多這般沒啥意義的「至寶」被毫無節制的不斷誇大,繼而成了眾人爭相搶奪之物……

「龍堂主認為如何?」

「至今為止,應該從未聽聞有哪處遭逢風雪侵襲以致永久寒冬吧?」他語帶奚落地淡笑。

「意思是,龍堂主不願幫這個忙了?」女子語氣驟冷。

「就龍某個人的看法是,沒必要。」直截了當地拒絕。

「是辦不到,還是真沒必要?」

「倘若姑娘口中的至寶不過是件虛假之物,雙龍堂確實沒必要瞎攪和,也辦不到無中生有。」這點挑釁,他還不放在眼裏。

類似的要求他不是沒聽過,也不是沒接手過,可這種任務一旦插手其中必會出現爭議,如非必要,他沒道理蹚這渾水。

「龍堂主只憑一己之觀,便認定此物不存在嗎?」女子語帶不悅地諷刺道:「小女子聽聞雙龍堂的情報網是天羅萬象無所不包,這才不辭千里前來委託幫忙……看樣子,江湖上對雙龍堂的評價似乎是名過其實了。」

「確實如此。」龍耀礬不怒反笑。「畢竟,即使是咱們堂里最出色的尋跡能手,充其量也不過就是血肉之軀的平凡人,哪堪得了三不五時讓人無限神化呢?難得今日過上姑娘這般明理之人,既然如此,還望姑娘出門在外能夠順口幫忙闢謠解釋,龍某就先在此謝過了。」

他們並非無所不能,這一點他十分願意承認。

雙龍堂內部是宛如迷宮般的層層迴廊,且佈滿了重重機關,每回有訪客前來進行交易時,為了避免情報走漏,議事廳周圍的駐衛會暫時撤離凈空,僅留下一名失聰的帶路隨侍負責領路。

當議事聽大門再度開啟,等在長廊前方的帶路侍從便會立即迎向前來,領着訪客走過安全地帶,避免誤觸機關,使其能夠安全離去。

待訪客踏出那扇象徵雙龍堂的漆黑銅門之後,各處機關便會重新更動,駐衛亦會再度回到各自的崗位上。

心有不甘的女子隨着領路侍從遠離議事廳后,一名做護衛打扮的男子,如影子般無聲無息地自議事廳後方的暗道內走出,來到龍耀礬的身後。

「有新的委託嗎?」

「你認為呢?」龍耀礬頭也不回地笑應,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椅座扶手上輕敲。

見狀,隼衛的眉頭不由得蹙起。

「恕屬下腧矩一問,您是故意將委託往外推嗎?」瞧剛才那位訪客離去時的神態,擺明了兩人商談得不甚愉快。

「反正也不是什麼要緊事。」

「……是嗎?」

聞聲,龍耀礬不由得挑了挑眉。

「怎麼?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只不過……」隼衛欲言又止道:「屬下十分懷疑,對堂主來說,真有什麼事是『要緊』的嗎?」

「這是在拐著彎損我不負責任嗎?」龍耀礬哼笑了聲。「那正好,我老覺得你把責任二字看得太重,也許咱們倆應該交換位置坐坐看,你認為如何?」

「……請別開玩笑了。」隼衛忍不住喟嘆。

「誰同你開玩笑了,我可是很認真的啊。」龍耀礬無辜地抗議。「要知道,這位置可不是人人都能坐得起的啊。」

「既然明白此位得來不易,還望堂主能繼續堅守崗位,別輕易放棄才好。」隼衛嚴肅道。

「你真的不考慮一下?」龍耀礬不以為意地繼續遊說。

「……副座捎了消息回來。」隼衛面無表情地轉移話題。

聞言,龍耀礬驀地眼睛一亮。

「喔,那傢伙要回來了嗎?」

看着眼前突然搖身一變、從漫不經心的模樣轉變為像是狗兒在等待獎勵、只差沒吐舌頭兼搖尾巴的主子,隼衛平靜地、一字一句清楚道:

「不,副座提及有要事要前往北境一趟,短期之內不會回來了。」

「什麼?」原先興奮的表情頓時如喪考妣。

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隼衛續道:「堂主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等等!」龍耀礬眸光倏斂。「你說那傢伙要去北境?」

「是。」察覺氣氛不對,隼衛不敢怠慢道:「雖然副座未交代細節,但屬下認為,也許……」

「和紫陽門那小子脫不了關係是吧?」龍耀礬冷嗤了聲。「話雖如此,要能讓那愛鬧彆扭的傢伙願意走一趟北境,也不是件容易的辜呢。」

北境,那處因滿布花妖之毒而成為生人禁地的區域,在遙遠的記憶里,他也曾經造訪過一次……

「隼衛,你相信那些妖精鬼魅的存在嗎?」

「咦?」突如其來的詢問,令隼衛不由得一愣。「這……您是指眠緋塚的花妖嗎?」

「這個么……」

據傳千年寒玉,能使持有者得到操控風雪的能力……

當年消失在風雪中的瘦弱身影,沒由來地自腦海中浮現,久未憶起的過往,竟與不久前才教他嗤之以鼻的委託之詞有着意外的交疊……

「堂主?」

將思緒從記憶中硬生生拉回,龍耀礬沉凝的目光移向一旁的隼衛。

「你聽過『千年寒玉』這玩意兒嗎?」

「千年寒玉?」隼衛將這詞放在口中咀嚼了會兒。「如果屬下沒記錯,這應該是屬於北方的傳說吧。」

聞言,龍耀礬徐然勾起唇角。

「我瞧你似乎閑得發慌,既然如此,不如就去幫我好好調查一下它的來歷吧。」

我會替你看顧這片赤艷,不會讓人有機會破壞它……所以請你一定要回來,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是夜,原本暴雪紛飛的北境山嶺,如今風雪靜止,萬籟無聲。

一陣輕柔的夜風拂過,帶動遍地飄香的紅花擺盪,驚觸了沭浴在銀白月光下、合眼佇立在花叢中的少女。

她倏然睜眼,戒慎地觀察了下四周,確定一切毫無異狀后,這才鬆了口氣。

幸好只是錯覺……

習慣了鎮日膽戰心驚的防備,這些日子以來的平靜簡直像是幻象一般,讓她難以適應。

環顧著靜謐的四周,孤寂的惆悵感再度湧上心頭,沉重的嘆息自花叢間響起……

這已經不知道是她第幾次嘆息了。

雙手緊揪著心口,身軀微微發顫,眼眶忍不住開始泛起淚光。

雖然自己當初信誓旦旦地表示,會代為照顧好這滿山遍野的赤艷花,但當真被獨自留下的那一刻起,她就開始後悔了。

眠緋塚的血色山頭,一直是人們視為花妖存在與否的象徵。雖說霜雪幻象暫時掩住了紅花影跡,令那些三不五時帶着惡意殺念的除妖客無從循跡上山,讓她獲得了難得的平靜,但誰能肯定危機不會在下一刻到來?

倘若哪天出現了能夠不被幻象所迷惑、前來趕盡殺絕的人呢?

思及此,她不由得再度抱頭、蹲縮在凍結成根根冰柱的花枝間苦惱哀嘆。

一向膽小的她,哪來的勇氣面對未知的一切呢?

良久,那股苦惱掙扎的呻吟逐漸轉為低泣的嗚咽,滿是淚水的小臉埋在自個兒的臂彎里,瑟縮成一團的身影可憐兮兮地一顫一顫。

早知道就該不顧一切把人拖住留下,說什麼也不讓她走,好過現在自己一個人待在這兒胡思亂想、讓恐懼把自己淹沒啊。

反正她就是膽小、就是沒用、就是不敢自己一個人獨處嘛!

「嗚嗚……秋姐姐,你快回來啊……」

「雪族?」

書房裏,龍耀礬疑惑的目光瞟向站在桌前的隼衛,聽他將這陣子所查到的結果娓娓道來。

雪族,遺世獨立、擁有雪發藍眸的一族,深居於杳無人煙的北境深山之中,只有在下雪的日子才會在山間出沒。

由於那異於常人的外貌,加上他們的出現總是伴隨着風雪,因而遭人們影射為「帶來冰雪詛咒的不祥之人」。

「北境嗎……」龍耀礬忍不住低喃。

「『千年寒玉』據說是該族用來呼風喚雪、藉以掩飾行跡的聖物,但不知從何時開始,就再也沒人見過他們出現,關於此族的一切行蹤至此全成了謎。」

「……可信度呢?」

「全是口耳相傳的傳說,沒有任何文獻實物可供佐證。」

「沒其它線索?」

「尚未查到,但……」隼衛略微遲疑了下,道:「似乎也有人在積極打聽此物。」

龍耀礬眉頭一挑。

「是上回那個女人嗎?」那個遮頭掩面、怎樣也不願露出真面目的詭異女子。

「是。」

「她還真是不死心啊。」興趣缺缺地搭腔。「算了,這些日子辛苦你了,這事就到此打住吧。」反正他也只是一時興起罷了。

「另外,屬下在探查的過程中,北境正巧發生了件大事。」

又是北境?龍耀礬斜瞟向他。「跟獨行有關?」

「尚未確定。但……」隼衛遲疑了會兒,遂道:「眠緋塚上的紅花消失了。」

「消失?」龍耀礬愣了下。「什麼意思?」

「北境山脈如今已恢復過往的白皚,不見半點紅,據傳是因為花妖遭人消滅的緣故……」

此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輕敲。

「堂主,屬下有事相告。」

聞聲,龍耀礬斂起神色,沉默地朝隼衛瞟了眼,後者頓時一凜,隨即頷首,將人喚了進來。

「什麼事?」龍耀礬睨向半跪在前方、垂首看不見容貌的來者。

「報告堂主,孫副座回來了。」

「喔,終於肯回來啦!」還真是說人人到呢。「不過,有必要這麼急着來通報嗎?」

「副座他、他還抱了個昏迷不醒的女人回來啊。」

聞言,龍耀礬不由得微怔,隨即朝同樣一臉錯愕的隼衛望去--

那個打死不近女色的傢伙「抱」了個女人回來?

唔……就某種意義上而言,確實是發生了不得了的事啊。

「另外,這個……」對方支吾了會兒,小心翼翼道:「副座剛才無視眾人的阻攔,擅自將人給帶進了竹園……」

龍耀礬倏然眯眼。

剎那間,一旁的隼衛突然出手點住那人的穴道並將其制住。

「隼衛大人,您這是在做什麼?」那人一臉愕然,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堂主?」

只見龍耀礬一派悠閑地起身離座,緩步走到他面前。

「嗯……這張臉我沒印象,但舉止應對都不算生疏,可見應該已經潛入有段時間了吧?」他貌似無害地勾起唇角。「偽裝得着實不錯,是誰派來的?」

「這……屬下不懂堂主的意思……」

「必須在此功虧一簣,真是難為你了。」

「堂主?」

「現在,我問你什麼,你就給我乖乖答什麼。」大掌輕緩地放在他頭上,警告性地一壓。「勸你實話實說喔!假如非得由我親自找出答案的話,那可不是你隨便自我了斷就能了事的喔。」未達眼底的笑意中夾帶着不言而喻的威嚇。

見狀,那人頓了頓,隨即一臉不甘地咬牙道:「膽敢請教龍堂主,何以認出我是假冒的?」

他對自己的易容術相當自豪,甚至在江湖間闖出了不小的名號,再者,雙龍堂內的上下堂眾,沒有成千也有上百,他不認為龍耀礬會有這等閑工夫去記住所有人的臉孔、性情或習性,而他也自認已將堂內規矩給摸個透徹,不可能會出錯才是,那到底…

「嗯,以巡衛的身分來說,你確實是混充得挺成功的,畢竟到目前為止還沒聽說有人察覺任何異狀。」龍耀礬給予肯定地點頭。「倘若不是你如此積極的想接近我,應該還不至於露出破綻才是。」

「破綻?」

「現在,回答我的問題。」覆在該人頭上的掌勁略增。「是誰派你來的?」

「唔……」那人的臉部表情倏然扭曲,彷佛正承受着極大的痛苦。「白……妖、庄……」

冷睇著那扭曲的臉孔好一會兒,龍耀礬緩緩勾起一抹微笑。

「原來如此,真是辛苦你了。為了獎勵你的坦白,就讓我告訴你那唯一的敗筆吧。」他俯首靠近那人耳邊,輕聲道:「其實,你唯一做錯的……」

掌勁盡吐,只見那人瞬間七孔爆血,斷了氣息。

「……就是說謊。」

他擁有藉由聽音辨識人心的天賦,從一個人說話的語調、音色與呼息的不同,能夠精確斷定出這人話中的虛實、情緒,甚至是更深一層的隱藏含意。

不論如何故做鎮定,一旦開口,他就是能夠聽出端倪,所有的謊言,在他面前均無所遁形。

「竟然連你都沒發現混入了姦細,看來若不是這陣子日子過得太散漫導致警戒不足,就是又出現了內應吧。」龍耀礬從容起身,取過一旁的布巾聊勝於無地擦拭染血的袖口。「也該是時候將內部重新好好整頓、徹底清查一遍了。」

「屬下失職,請堂主治罪。」隼衛不由得一臉懊喪。

負責督導全堂守衛的他竟然大意至此,真是慚愧!

見狀,龍耀礬不懷好意地一笑。

「喔,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麼……」

「接手堂主之位不能算是懲罰。」隼衛無奈地先聲奪人。

「嗟!」龍耀礬一臉無趣地重新落座。「那我還真想不出有什麼對你來說,更能算是懲罰的懲罰了。」

「堂主似乎是把處罰的意義搞錯了吧?」隼衛伸手揉着抽痛的額側。「就世人的眼光來看,那可是莫大的獎勵啊。」

「喔,既然這是件好事,怎麼我每次對你提起,你總是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

隼衛微地一頓,無言覦向他。

「無功不受祿。」他只能這麼回答。

「借口。」龍耀礬不以為然地冷哼。

「為什麼你一直想逃離這個位置?」隼衛不解地開口:「誠如你所說,這是人人夢寐以求的成就,而你也已經證明了自己確實擁有足以擔綱此位的能力,那為何--」

「同樣的問題,怎不問問你自己呢?」龍耀礬淡然打斷他。「你的推阻並非是欲迎還拒,而是真的不願接手,理由呢?」

「這……」

龍耀礬略顯不耐地擺擺手。

「罷了!反正再談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論,就先到此為止吧,至於懲處的部份,就罰你去把所有人的忠誠度徹底清查一遍,有其它問題再來同我報告。」

「……是。」隼衛欲言又止了會兒,最後仍是沒有說出口。

「還有,等會兒叫人把這兒清乾淨,順便把孫獨行拖來見我。」

冰封的北境山巔,蒼白的瘦弱身影在遍地艷紅中來回徘徊,狂風怒雪不斷在四周揚颳起遮蔽視線的寒氣,她卻像沒事人般悠然自若地走在風雪中,絲毫不受影響。

遍地的艷紅花海,只有她周身一尺內的花枝被凍結成根根冰柱,沿着她走過的路徑一路延伸。

站在花海中央,她抬頭望向灰沉的天際,以及漫天紛亂的飛雪。

良久,她長嘆口氣,探手覆向隱約透寒的胸口,帶着細褶的眉宇間露出了淡淡的哀愁。

隨着日子一天天過去,她挂念的心只能持續懸在那兒放不下。

雖然秋姐姐允諾過一定會回來,但當時她眼底那抹一閃而逝的訣別,仍是讓自己給瞧見了。

雖然彼此都沒有說破,但她心底其實隱約明白,秋姐姐這一離去,只怕是……

垂首將臉埋進掌中,遮掩那忍不住再度泛淚的雙眼,怯懦的嗚咽細細地自指縫間斷斷續續滲出。

即使是不見容於世的存在,但至少她們還有彼此能夠互相照應陪伴啊!

然而如今,無法傾訴的孤獨與恐懼持續累積層層堆疊,日復一日不停蝕刻她的理智……

她已經快撐不住了啊!

不要、不要丟下她一個人,快點回來……

猝然間,枯枝斷裂的聲響驚醒了沉浸在哀傷中的她。

她渾身倏然僵直,抬頭朝聲音來源望去,隨即驚恐地瞪大雙眼--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3 天前

第三章

廢棄的村落,除了比記憶中要來得更加殘破之外,其實沒啥多大改變。

信步走在杳無人煙的廢村中,龍耀礬昂首眯眼,向眼前已然白頭的群山--

果真不見半點紅啊。

三天前……

「真是稀奇,聽說你這回出門,竟還順便帶了個伴手禮回來……」盯着姍姍來遲的孫獨行,龍耀礬不禁揶揄道。「可是天要下紅雨了?」

「要天下紅雨,還得先靠你將這江湖攪弄成腥風血雨才有可能哪。」孫獨行不以為意地笑道。

「這趟出門,可有什麼成果?」

孫獨行淡然抬眼瞟向他。

「你很有明知故問的嫌疑。」

「喔,既然這麼了解我,那還不快自己主動招來,要知道拐彎抹角的說話可是很累人的呢。」

孫獨行不以為然地啐了聲。

「不擅長的事,就別勉強自己做了吧。」

「呵,真能說不做就不做嗎?」龍耀礬一語雙關地自嘲。

聞言,孫獨行不由得沉默了會兒,隨即長嘆口氣,決定轉移話題:

「你知道我帶回來的人是誰嗎?」

「如無意外,應該就是那隻名聞遐邇的眠緋塚花妖吧。」思及此,龍耀礬不禁揚笑。「聽見北境山頭的變化時,我本以為是你終於下定決心痛下殺手,沒想到竟然是把她給拐下山了--」

「其實,在我到達之前,北境山頭就已無半點紅影了。」孫獨行淡然打斷他的推論。

龍耀礬不由得轉為納悶。

「怎麼會?難不成有人先你一步解決了她?」這也不對,對方不是被他迷昏捉回了嗎?

「也不是那樣……」孫獨行猶豫了下,接着自懷中取出一隻黑色小盒。「老實說,有一點我怎麼也想不通。」

「哦?」龍耀礬好奇地看着他打開盒蓋,裏頭是一枚保存完好的血色花瓣。

「雖說山頭不見半點紅,但花香卻未曾淡去,加上風中仍不時夾雜着幾片紅花殘瓣……依我猜測,那片緋紅應當是遭人以某種障眼法掩蔽,並非死絕消失。」語畢,他不由得苦惱攬眉。「但,真有人有如此能力,能夠在短時間裏行使如此大範圍的障眼法嗎?」他實在難以想像。

剎那間,龍耀礬的心頭猛一跳--

呼風喚雪、藉以掩飾行跡的能力……

「耀礬?」孫獨行不解地看向若有所思的他。

「……你沒探出任何蛛絲馬跡嗎?」

「沒有。」孫獨行遺憾道:「因為出了一些狀況,所以我並沒有上山,無從得知山巔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你沒上山?」龍耀礬更加納悶了。「那你帶回來的那個女人是怎麼回事?」

「這……說來話長啊……」孫獨行略顯為難地搔搔頭,不知該從何說起。

龍耀礬直盯着他好一會兒,怱道:

「看樣子,這隻花妖魅惑人的功力不低啊,竟連大名鼎鼎的『毒手神醫』也為之着迷了……」

悚然一怔,孫獨行頓時面露難色。

「不是這樣的,我只是……她受了重傷,所以……」

「你想護她?」

「不是!」孫獨行下意識地急切反駁。

「口是心非。」龍耀礬嗤笑了聲。「是說,想留她在此療傷也不是不行,但你能保證她待在這裏不會出任何岔子?」

孫獨行遲疑了會兒,承諾道:「我不會讓她踏出竹園一步。」

「可要說到做到啊。」龍耀礬起身伸了伸懶腰。「話說,既然你回來了,也該輪到我休息了吧?」

孫獨行無奈一嘆。「知道了。」當初決定選擇此處做為療傷之所時,他便已經有所覺悟了。

「那麼,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你要出門?」這可真難得,通常他不是應該要趁這機會繼續研究精進、改造更多機關嗎?

「嗯,老實說,我對那座眠緋塚還挺感好奇的。」龍耀礬心不在焉地回應。「既然你無緣一窺究竟,那換我親自去探個虛實也未嘗不可啊。」

畢竟他心裏確實是有那麼一點在意……

憑藉着模糊的記憶,他踏入略為積雪的泥濘小徑,沿路直往山頂邁進。

最初,只有幾點讓人不以為意的零星飄雪,然而越是深入,風雪之勢越猛,腳下足跡只消片刻便失去印痕。

龍耀礬停下腳步,沉凝的目光放在這場似曾相識的風雪上。

如今已近春末融雪的季節,縱然北境山脈位居冰寒之境,全年飄雪並不令人意外,但這場風雪卻凜冽得十分不尋常。

激狂的風雪中,夾帶着不曾消散的濃烈毒香,讓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腥甜氣味,與當年相比更顯濃郁。

在眠緋塚已然白頭的今日,如此濃烈的香氣不論怎麼推斷都不可能是殘存余香,那到底……

兀自思索之際,一陣隱約的細微聲響夾雜在風雪的擾動間,他徐然微怔,隨即豎耳傾聽。

若有似無的抽泣嗚咽,觸動了他的聽覺。

……是山哭!

深藏已久的記憶,頓時猶如潮水般一涌而出……

當年的迷途,讓他對於那處相遇的岩洞無從尋起,他正感到一籌莫展呢。

不過,這哭聲的方向與當年似乎也有所不同……

真是同一人嗎?

剎那間,一抹刺眼的艷色乍然白灰濛飄雪的枯林間飛竄而出、急掠過他眼前。

龍耀礬眼明手快地伸手攔截,沒教那抹艷紅擦身而過,待看清了掌中的異物后,目光瞬間一亮--

是那象徵眠緋塚的紅花殘瓣!

看樣子,山頭的那抹緋紅果然是被刻意遮蔽了。

但,會是誰做的?又是用什麼方法?

再度靜心諦聽那仍夾雜在風雪中的聲聲細微泣鳴,似是與紅花殘瓣來自同一方向……

是說,待在原地空想,應該也理不出個所以然吧!

龍耀礬微微一笑,心裏有了決定。

拔起因長時間佇立而陷入雪中的雙腳,他輕步踏在雲上,如履平地般不留一絲印記,朝向那哭聲緩步前進。

這回,在哭聲的那頭,會有什麼在等著呢?

滿懷着好奇逐步深入,直到遍地紅艷毫無預警躍入他的視野內,且無止盡般往前延伸擴散、幾乎覆滿了整座山頭,他終於看見了--

一名佇立在艷紅花叢中、掩面哭泣的姑娘。

是誰?

聽見乍響的枯枝斷裂聲,若冰下意識猛然抬頭,當她瞧見佇立存枯林邊那抹巨大魁梧的陌生人影時,不由得驚恐地倒抽一口氣。

怎麼會?現在滿山的赤艷應該都在雪影覆蓋下無法顯現,竟然還有人能夠找到這裏來……

怎、怎麼辦?

自蒼茫中乍然出現的遍地血花,令龍耀礬不由得怔愣了會兒。

原來,這就是眠緋塚的真貌嗎?

逕自環顧眼前宛若血海般的紅艷花海,冷不防瞥見那名立身其中、渾身僵住的人兒--

雪般白皙剔透的肌膚,襯着墨色的揚飛長發,細緻的柳眉下是一對猶帶殘淚、黑白分明的水靈大眼……

猶如雪般蒼白的人影,在這冰封的天地間,彷佛只剩下黑與白。

曾經模糊的記憶,在這黑白之際再度鮮明了起來。

是她。

她的模樣並沒有多大的改變,除了身量較為抽高外,瘦弱乾癟的身形讓她看起來依舊像是當年那名孱弱的孩子。

但,她看向他的眼神卻是陌生而驚恐,毫無一絲熟悉感。

「……你不認得我了?」這認知,引起他淡淡的不悅。

他說話了!

若冰先是被那突如其來的詢問聲驚跳了下,隨即充滿疑惑。

但,那是什麼意思?她認識他嗎?還是她該認得他?

難不成……他是之前哪個被解決的除妖客的親人,現在來報仇了?

思及此,若冰心裏不禁更加惶恐,抖個沒完沒了的雙腳不斷叫囂著要先跑,卻無力到只能不爭氣地僵立在原地,一步也跨不出。

望着毫無反應的她,龍耀礬不由得皺起眉頭。

她沒聽見嗎?

「喂,你……」

他舉步朝前跨出的動作驚觸了若冰的警戒神經,令她乍然回神,下意識急喊:「不、不要過來!」

停住未邁開的下一步,一抹突兀感驟然掠過龍耀礬的思緒。

凄厲的雪嘯風咆在他們之間不停地來回穿梭,可她的聲音雖細微,卻能毫無阻隔、穩定地穿過層層風牆到達他的耳中,風雪聲反倒退成了背景,雖仍存在,但構不成阻礙。

這感覺,與他以內力使出的隔空傳音不盡相同,她那綿軟的音調完全感受不到絲毫勁力,卻能夠不受風雪阻撓……

「我、我不認識你!」若冰直瞪着站在枯林邊的人,抖著聲裝腔作勢道:「這裏、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現、現在,給你一個機會回、回頭,再不離開的話,就、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聞言,龍耀礬忍不住挑眉。

「哦?怎樣的不客氣法?」明明都抖成那樣了,實在很難說服人她有什麼方法能阻止他的侵略。

「呃……」思緒呈現一團混亂的若冰,頓時被反問得啞口無言。

見狀,龍耀礬不懷好意地笑道:「或者,直接讓我親自體驗比較不必浪費口舌說明,你認為如何?」語畢,他再度舉步朝她跨出。

「你、你你……啊--」

眼見他不把警告當一回事地逕自逼近,若冰再也止不住恐懼,決定掉頭就逃,無奈發麻的雙腳拒絕合作,動作跟不上反應,令她反身跌向一旁凍結成柱的銳利花叢。

「小心!」

龍耀礬猛然一驚,立即不顧一切飛身踏入盛開的赤艷間,在千鈞一髮之際攬住她的腰身,阻去她可能落得的悲慘下場。

「唔?」下墜的身勢莫名止住,腰際的束縛令若冰不自覺一愣,摸不著頭緒的她下意識回頭一望--

只見原本站在遠處的那人,現正站在她的身後,而他的手……

「啊--」

毫無預警的慘烈尖叫令龍耀礬一時反應不過,只得錯愕地盯着直扯喉嚨的她。

下一瞬,卻見她揚袖一揮,一股強烈寒氣乍然襲面,令龍耀礬眉宇倏攏,直覺不對勁地鬆手--

然而,就在放手的那一剎那,白茫的雪花忽然自他倆間不尋常地飛揚竄起……

她不見了!

龍耀礬不敢置信地瞪着空無一人的眼前。

怎麼會?不過是眨眼間的事……

不,不可能,肯定另有蹊蹺!

他立即恢復鎮定,如隼鷹般銳利的雙眼掃過周圍搖擺不定的花枝間。

記得那時也是同樣的情況--白茫的飛雪驟起,眼前便失去了她的身影……

他不信那些山精鬼魅之談,也不認為擁有實體的她會是其中一員。

他不信一個人真的能夠就此平空消失。

玄機,應該就藏在這場打從一開始便令他感到有所異樣的風雪中……

隱約間,一陣細微的磨擦聲自耳邊掠過,龍耀礬想也不想便伸手朝旁一捉--

「啊--」熟悉的驚叫聲再起。

只見原本空無一人的身旁,就這麼讓他平空逮著了一隻想偷溜的白兔兒。

相觸的瞬間,她的身影立現,近在咫尺的驚恐表情直瞪着他。

龍耀礬微微一笑。

「找、到、了。」想跟他玩捉迷藏,她可還差得遠了。

若冰不由得瞠目結舌,腦袋頓感一片空白。

怎麼會……這人竟能看透雪晶反射出的幻象!

「放、放開我!」一回過神,她立即死命掙扎。

「別慌,我剛才不過是說笑而已。」對於她激烈的抗拒,龍耀礬滿懷無奈地嘆息。「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然而,被恐懼淹沒的若冰,對於他所說的話完全沒聽進耳中,只是一逕地掙扎。

「放開我!」

怎樣也無法掙脫箝制的她神色倏凜,只見原本盈滿驚懼的雙眼彷佛罩上一層寒冰般頓失神采,一股異樣的寒氣自她周身輻射而出,周遭溫度剎那間明顯急速驟降--

龍耀礬察覺異樣,雖然心中甚感驚愕,卻依舊不願放手。

她剛才那一招並非奇門遁甲之術,既不是事先布好法術陣式,也不是靠速度迷惑雙眼,卻能在眨眼間隱去身影……

要是就這麼放了,豈不又得再一次眼睜睜看着她消失?

不過,雖說有極陽內功護體,可他既不知這股寒氣究竟會下探到何種程度,也無從預測自己在這股異常的寒氣包圍之下到底能支撐多久……

既然用說的沒用,那就改用行動表示吧。

旋即,龍耀礬不由分說地將她一把拉過,擁入懷中!

這股熟悉的觸感是什麼?

冰冷的眼瞳浮現出了淡淡的迷惘,那令人發寒的凍氣也因而沒了後續動靜,甚至逐漸減弱。

在那幾乎被遺忘的遙遠記憶里,似乎也曾有誰這麼對她做過,讓她第一次深刻感受到什麼叫做「溫暖」……

「你還沒想起來嗎?」滿懷無奈的聲音自她頭頂響起。「十年前,我在山壁的岩縫中找到你,記得嗎?」

山壁?

對了,曾經有過那麼一個地方,那是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可以躲起來偷哭的地方,可是後來卻被人給發現了。

被一個高大粗壯、像熊一樣的少年……

茫然的眼瞬間回神。

「是你!」

她微訝的低呼令龍耀礬露出一彎淺笑。

「你記起來了嗎?」

「你是當年上山來找人的那個大熊男?」

笑容瞬間僵在唇邊。

「大熊……男?」那是什麼鬼?

「呃……不、不是,這個……」意識到自己竟然把私自對他取的昵稱說溜了嘴,若冰不禁尷尬地立刻轉移話題:「那、那個,為、為什麼你會在這裏?」

「……我來找你。」他順着她的詢問避重就輕道:「那時沒能來得及向你道謝,你就不見蹤影了,這件事一直令我無法忘懷,所以,我一直希望能再見你一面……」

「我……」聽着他一番感人肺腑的誠摯說詞,若冰卻是忍不住顰起雙眉。

「這山巔上只有你一個人嗎?」他環顧空蕩蕩的四周,眉宇微蹙。「看你這副瘦骨嶙峋的模樣,可見山上的生活並不好過啊--」

「你是不是……忘了什麼?」突如其來的輕聲低語,打斷了他的話。

「什麼?」他怔了下,隨即一頭霧水地垂首詢問懷中的人兒。

「你毀約了啊……」

在他尚摸不著頭緒的當下,若冰反手用力一推,掙脫出他懷中。


「什……」龍耀礬一時反應不及,只能眼睜睜看着她的身影再度消失在風雪之中。「等等!」

毀約?他有立過什麼誓約嗎?

偏偏在那被遺忘許久的記憶里,他還真搜尋不到任何印象。

你已經忘了吧…

淡漠的呢喃回蕩在冰封的天地間,猶如山哭那般虛幻不實,四周原本退去的寒意再度竄起,將他給團團包圍。

「這是怎麼回事?」龍耀礬不解地對着呼嘯的風雪發問。

他明白自己似乎是觸怒了她,但對於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或說錯了什麼,卻是完全毫無頭緒。

奇怪的是,剛才還能靠着冰雪聲響的細微差異察覺出她的所在,但現在卻完全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她當真還在這附近?

「寒若冰!」沒由來的不安與焦躁,讓他喊出了那塵封已久的名字。

……你為何而來?

縹緲的聲音平空響起,那語氣中的冷冽程度,連他都不禁為之顫慄。

這般冷酷到近乎無情的聲音……當真是她所有?

「我不是說了嗎?我是來找你……」

你說謊!

突如其來的怒語,伴隨着更為強勁的風雪直朝他襲來,令他不由自主地退了幾步。

「我沒有!」他不服地大聲抗議。

他沒有說謊,頂多是沒把來此的理由全盤托出而已。

人類,不能信任……

聞言,龍耀礬不由得皺緊眉頭。

「你不也一樣是人嗎?」

空中沒有任何迴音,但,風雪之勢依然持續增強。

你也是除妖客吧。

不帶絲毫情感的聲音,明顯透出一股殺氣。

你也是那打着正義之名行迫害之實的人啊……

不對勁!

龍耀礬心頭一凜,隨即瞪大雙眼--

剎那間,前方的艷紅中倏然劃出了一道分界線,定睛一看,那道線竟是瞬間遭凍結成柱的紅花。

思緒甫一轉,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只見以那條冰柱線為界,一道極強的凍氣猛然朝他這方迎面撲來,遍地紅花隨之罩上一層冰殼,天地瞬間遭到冰凍,萬物頓時失去生息。

而身處其中的他,也在那眨眼間,成了凍結的冰晶之一。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3 天前

第四章

「你把那人帶到哪去了?」

「我、我……」面對一臉冷厲的寒霜,若冰畏縮地顫抖囁嚅:「因為、因為那人已經昏過去了,所、所以……」

「你太天真了。」寒霜不悅地責備道:「要知道,像那種失去至親、深受打擊之人,根本不曉得會做出怎般的瘋狂舉動,若是因你的一時心軟,卻反給我們帶來災禍的話,那該怎麼辦?」

「我……」面對尖銳的責難,若冰啞口無言。

她絕不是心軟,她只是對於那名青衣少年的悲戚哭喊感到不忍,不忍那股哀傷在這冰封的天地間徘徊不去……

她真的沒有要救助那名少年的意思,雖然沒直接取走性命,可她把他棄置在那塊靠近山麓的雪地中,倘若他沒能及時醒來或是讓人發現,成為另一具屍首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而已。

然而,面對霜姨冷酷的訊問,她卻是怎樣也無法明確表達自己的想法。

總覺得,不管自己怎麼解釋都是錯的……

無法被認同的挫折,總讓她不由自主地想哭,但在這嚴酷的天險之地里,哭泣是軟弱的表徵,眼淚是不被允許看見的。

所以,軟弱無能的她,只能找地方躲起來偷偷哭泣。

直到那一次,她遇見了他……

「剛才又有人潛入山裏了?」

山頭的風雪,是霜姨製造出的警戒網,一旦有人入侵,便能立即從風雪的擾動變化中察覺出來。

「咦!」若冰的心頭不由得驚跳了下。「沒、沒有啊。」

但,寒霜銳利的雙眼卻毫不輕放她的迴避。

「你剛才見到了誰?」

「沒、沒有,我沒看到人啊!」若冰急忙反駁,目光卻是心虛地不敢直視前方。

「哦?沒有嗎?」寒霜雙眼微眯,「那麼,殘留在你身上的那股氣味是怎麼回事?」

「咦?這……」若冰緊張地抓緊雙臂。「這、這是……我、我剛剛在山林中遇見、遇見一隻熊……」

寒霜挑了挑眉。

「熊?在這四周遍佈毒香的情況下,竟然還有野獸得以存活?」

「這個……」無助的目光驚慌地轉了轉。「也、也許是從別的山頭跑來的……」不自覺地咬了咬下唇,她已經扯不下去了。

沉重的寂靜凝滯許久,寒霜徐徐站起身,朝她走來。

「到底是找的教養出了差錯,抑或是天性使然呢?背離人群、與我們共存的你,竟然學會了說謊……」

若冰害怕地閉緊雙眼,渾身顫抖,不敢正視即將面臨的責罰。

然而,預想中的痛楚沒有落下,取而代之的是若有似無的輕撫,以及沉重的嘆息。

「你的骨子裏,終究還是人之子啊。」

你的骨予里,終究是人之子……

暴雪漸緩,留下狂風依舊,淺白的身影自褪去的蒼茫中徐徐顯現。

注視着眼前被雪晶凍結的遍地銀白,若冰漠然的眼瞳逐漸透出一抹陰鬱。

一次意外的相遇,卻激蕩起了連綿不絕的後續……

不似常人一旦心生對妖物的疑慮,便是格殺勿論的反應,那時的他語氣雖感懷疑,卻仍是平心靜氣,沒有絲毫殺意。

因為這份特別,讓她的內心起了動搖,怎樣也不願就這麼見他無故葬身於此。

如果可以,就別再出現了吧!別再出現在這座山裏、別再出現在她面前、別……逼她動手。

「你明明答應過,不會再來的……」望着前方遭冰封於雪晶之中的人影,若冰喃喃低語。

一直以來,她們都秉持着「人不可信」的理念,以妖之名存活於世的她們,既無法與人互信,更不可能共存。

曾經帶給她的那股暖意,早就被棄置在那處岩洞裏,隨着時間化為腐朽。

她不能對「人」存有任何留戀。

垂首睇向自己毫無血色的慘白雙手。這些年來與秋彼岸相依的生活,早就改變了她那天真的想法。

畢竟,在生死關頭前,哀求是沒有用的,眼淚也是沒有意義的,一切只能靠自己,不會有任何援手。

至少,在秋姐姐回來之前,不能出任何差錯……

啪!

一陣細微的破裂聲驚觸了出神的她。

猛一瞪眼,只見「匡啷」一陣巨響,眼前高大的人形雪晶頓時破碎四散,從中掙脫而出的男子,則是若無其事地吁了口氣。

若冰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

怎麼會……

伸手撥落身上的殘餘碎冰,龍耀礬抬頭回望一臉獃滯的她,無奈莞爾。

「連個辯解的機會都不給,你的反應還真是激烈呢。」

要不是他及時將內力催發出體外包覆形成隔絕,想破冰而出不知還得花上多少時間呢。

環顧了下四周令人嘆為觀止的冰封景象,他遂將目光放回她身上重新打量。

「話說回來,你……是雪族後裔嗎?」

此番交手,對於她擁有操縱風雪的能力已是無庸置疑,但雪族該有的雪發藍眸,她卻是一樣都沒有。

若冰警戒的雙眸中微露一絲詫異。

雪族……不知已有多久不曾從人口中聽見這個稱呼了。

「你究竟是什麼人?」

聞言,龍耀礬微微一笑。

「對了,我似乎還沒自我介紹過呢。」他拱手一揖。「在下姓龍,名耀礬,乃雙龍堂的現任堂主。」

「雙龍堂?」她沒聽過。

「還有,我並不是你口中的除妖客,我對於奪取山裏妖物的性命沒興趣。」他嚴正聲明自己的立場。

不是……嗎?

懷疑的目光直瞟向他。反觀龍耀礬倒是一副無謂地聳聳肩。

「不過,那隻花妖現正身在雙龍堂中作客就是了。」

若冰愣了愣。

「……你說什麼?」

「那隻花妖不知何故身受重傷,正巧遇上我們堂內的大夫路過,因為不忍見她痛苦等死,所以順手將她撿了回去。」他淡述道。

「秋姐姐……她沒事吧?」若冰焦急問道,擔憂之情在臉上表露無遺。

姐姐?龍耀礬猛一挑眉。

「她的狀況如何我並不清楚,畢竟我現在可是身處北境這端,根本無從得知任何消息。」

事實上,除了重傷一事是聽來的以外,其餘部份全是他瞎說的。他並不清楚真正的事情經過,孫獨行那傢伙什麼也沒告訴他。

「話說回來,至今似乎未曾聽聞花妖還有個『妹妹』呢。」

她的發色既不似花妖的紅艷,亦不同於雪族的霜白,而是與常人無異的墨黑……不管怎麼看,都很難將她跟其他族群扯在一塊兒做聯想。

「我……」若冰一臉悵然地欲言又止。

眠緋塚因花妖而得名,人人眼中理所當然只看得見艷紅的秋彼岸。自從秋姨與霜姨相繼逝世后,除了秋姐姐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她的存在。

她,從來不曾存在……

「你總是不願正面回答我所提出的問題呢。」面對緘默不語的她,龍耀礬不由得提出抗議。

不是立刻轉移話題,就是沉默不答,真不公平,他可是有問必答呢。

「……沒有回答的必要。」她漠然回應道。

「可若你什麼都不說,我又怎能知道我究竟做錯了什麼?」龍耀礬無奈地雙手一攤。「就算想取我性命,好歹也先給個理由,別讓我死得不明不白的啊。」

他可不希望剛才的情況再多來個幾次,否則就得換孫獨行來替他收屍了。

聞言,若冰不屑的眼神斜瞟向他。

「你們人類在對我們趕盡殺絕之前,又曾給過我們什麼該死的理由嗎?」冰冷的語氣中滿是濃濃的怨懇。

龍耀礬的臉皮不由得抽搐了下。

「你不也是人嗎?」老是一句「人類」就把他劃分到不知所謂的另一邊,感覺真的很詭異。「在我看來,你跟我並沒有什麼不同,同樣是有血有肉的個體,而非那虛無縹緲的存在,不是嗎?」

「你不也承認了花妖的存在嗎?」她對他的反駁嗤之以鼻。

「那不過是個單純的稱呼而已啊。」他喊冤。

如同孫獨行被冠上「毒手神醫」的稱號一般,「花妖」一詞對他來說,也不過就是個別名而已。

「因為不知其身分,所以只能順着傳聞中的稱號叫喚,並不代表就是將其歸為妖物之流吧。」微頓,他的神色閃過一抹古怪。「當然,除非你承認自己是,那我無話可說。」

若冰無語盯着他,眼神出現了些許迷惘。

「我不是……」她茫然低喃。

你終究是人之子……

回蕩在腦海中的嘆息瞬間驚醒了她,若冰甩甩頭,帶怒瞪向他。

「不關你的事!」她憤而抬手一揮。「膽敢入侵此地,就要有死的覺悟,所以……納命來吧!」

龍耀礬淡瞥了眼四周再起的風雪。「殺了我,對你有什麼好處?」

她微怔,「至少能保有往後的安寧……」

「我的存在會破壞你的安寧?」這是哪門子的理由?

「對。」

「為什麼?」

細緻的柳眉驀然緊蹙。「你廢話太多了!」語畢,冷冽的凍氣再度朝他席捲而去。

以前曾經放過他,不代表自己現在會重蹈覆轍,這一次,她絕對不會。

「廢話太多?唔……也就是說,倘若我省點口舌的話,你就沒有非得將我滅口的理由了吧?」

若冰悚然一怔,雙眼不敢置信地直瞪着空無一人的前方--

人呢?

「不過,要我閉嘴之前,還是先讓我把話說完吧。」

霎時,一陣突如其來的暖意自背後將她團團圍住,令她突然失神。

「關於約定,雖然我說過不會再回來,但相對的,你必須跟我一起走,記得嗎?所以,毀約的人是你,不是我。」

剛才慘遭冰封的瞬間,令他驟然憶起了那段關鍵的過往,也終於記起了這句被遺忘的承諾。

原來人在面臨生死關頭前,還真的是會回顧自己的一生呢。

「我沒有答應……」若冰不自覺地茫然低喃。

「所以啰!既然你沒答應,那麼這個約定便不成立,也就是說我並沒有毀約,而是你錯怪我了。」

總而言之,千錯萬錯都不是他的錯,他是無辜的。

「歪理!」倏然回神,她欲轉身瞪他,卻因他的箝制而無法動彈。

「歪理也是理。」他無謂地聳肩,環住她的雙臂又收緊了些。「還有,瞧你冷得,可見這些風雪真的很凍人,何苦為了除掉我而如此殘害自己呢?」

剛才的破冰舉動耗去了他不少內力,而這場持續不歇的風雪寒氣,也已經開始慢慢影響到他的行動了。

「……寒氣,本就是出自我體內。」她冷聲回應。

意即,他想趁機藉由她取暖是不可能的,繼續與她接觸只會加速寒氣對他的侵害。

「這樣啊……」用意被識破,龍耀礬只能將無奈化為嘆息,可緊摟的雙臂卻沒有絲毫放鬆的意思。「好吧!我承認,我已經快支撐不住了。不過,真的沒有商量的餘地?」

「沒有!」若冰不耐地攗眉。

「真是冥頑不靈啊……」他驀然揚笑,半斂的眸底閃過一道利芒。「不過,我可不會乖乖束手就擒喔。」

若冰倏然一凜。

「你……」糟了!

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只覺頸部猝然一疼,她的意識隨即沉入黑暗之中。

雪停了。

彷若天降神跡一般,在若冰倒下的瞬間,原本包圍在他倆四周的凄厲風雪竟在剎那間驟止,僅剩象徵春末的幾片絨毛雪花在冰冷的微風中徐徐飄蕩……

看來,這場異樣的風雪,果真是由她所引起的。

龍耀礬若有所思地環視遍地雪景,意外發現剛才的暴雪並未掩蓋任何一株紅花,除了遭到凍結的部份外,其餘的花枝依舊在風中搖曳生姿。

這些毒花的生命力當真如此強韌?

疑問一起,卻在看到遠處枯林枝上的殘雪時,倏然發覺不對勁--

紅花上頭沒有殘雪!

怎麼會……難道剛才的暴雪只是場虛無的幻影?但,他明明確實身歷其境啊!

垂眸覦了眼倒在他臂彎中的人兒,腦中滿是疑問。

渾身是謎啊……

意外被勾起的回憶,令他對記憶中的她重新產生了好奇,可惜心底隱隱沉潛的不明抗拒,讓他不願隨意貿然行動。

帶來冰雪詛咒的不祥之人……是嗎?

能將炙夏瞬間轉為嚴冬的力量,說他不感興趣是騙人的;但,當初那名委託者給人的詭異之感,加上刻意有所隱瞞,在在不免讓他心存顧忌。

只不過,好奇心終究是佔了上風。

「千年寒玉啊……」

彷佛有隻無形的手故意拋出誘餌般,他越是不願深究,命運就越是試圖將他引至那方,讓他身處周遭的所有訊息全都指向了北境,像是非得要他置身其中攪和一番不可,逼得他不得不親自走一遭。

然而,他之所以會下定決心重返北境,真正的目的,是為了打探那傳說之物的消息,藉以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見她,不過是順便而已。

沒錯,不過是順便……

那現在他心底浮出的這般不舍,又是為了哪樁?

倒在地上的小小身子蜷縮成一團,雙手緊緊壓住心口,小臉上涕泗縱橫,表情十分痛苦。

「痛……霜姨,冰兒好痛、好難受……」朦朧的淚眼讓她看不清前方的人影,痛苦難耐的她一心只想尋求協助。

「不要抗拒。」漠然的聲音淡淡揚起。「不要抗拒它,你必須專註地用全副心神去感受那股力量,並接受它……」

「可是好痛……」她痛縮到全身的肌肉都在顫抖。「我、我不可能承受得了……」她想放棄了。

「那麼,你就只能等著被痛楚吞噬而死了。」冷酷的宣告,不帶一絲情感。

「不要!」她還不想、不想就這麼死了,

雖然,她還不是很懂死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就是不想!

「假如真不想死,就竭盡所能的努力吧。」在若冰看不清的這一頭,寒霜雖是一臉漠然,雙手卻是緊握成拳。「你非得辦到不可。」

緊繃到渾身痙攣的若冰,已經連啜泣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只是脆弱的人之子……」幽幽的嘆息,彷彿從遙遠的另一端傳來,傳進意識已呈朦朧狀態的若冰耳中。「即使如此,我還是……」

猛一睜眼,若冰直瞪着灰濛不明的天際。

熟悉的寒風自她身旁呼嘯而過,如塵般的細雪夾雜在風中跟着飄蕩,耳旁傳來的,是赤艷在風中彼此磨擦的沙沙聲響……

……是夢?

是啊,一切都是夢……

記憶中那股彷佛要撕裂身體一般的椎心痛楚,她老早就熬過去了,而霜姨也已經不在了。

誰也不在,在這紅白交錯的冰封山巔上,除了冰冷孤寂之外,誰也不在。

就連那幾乎被遺忘到記憶彼端的大熊男也……

「你終於醒了。」

突如其來的聲音令她猛一震,迅速轉首朝旁望去--

他在!

「你……」忽然間,她驚愕地瞪大雙眼--

她動不了了!

瞬間,記憶迅速回籠,令她記起了昏迷前的一切。

這不是夢,是真的!

「你對我做了什麼?」

「沒什麼,只是讓你暫時動彈不得而已。」龍耀礬大方承認自己的卑鄙行徑。「若不這麼做,咱們恐怕無法平心靜氣地好好談談吧。」

「沒什麼好談的!」只見她眸光驟冷,四周的風雪再度隱隱蠢動。

「想再一次將我變成冰雕嗎?」他不以為意地一把將她打橫抱起,緊摟在懷中。「那也無所謂,只不過到時沒人能幫你恢復行動,你可就得在我懷裏待到死了,這樣也沒關係嗎?」

「你……」她怒瞪着他。

「嗯,好冷,我很冷,我快失去意識了……」龍耀礬裝模作樣地緩緩閉眼。

下一刻,寒氣消失,只剩懷中的人兒無計可施地狠瞪着他。

「你到底想怎樣?」

見狀,龍耀礬得意地睜眼笑開。

「乖,我只是想請教你幾個問題而已。」誰教她要一直岔開話題呢。

「先放我下來。」她要求。

「那可不行。」想也不想便拒絕。「現在的你既不能站也不能坐,我也沒興趣跟『躺』著的人說話,所以還是這樣方便些。」

方便個頭!若冰忍不住在心底暗罵。

深吸口氣,她努力讓自己靜下心,不與他做無謂的計較。

「那麼,你究竟想問什麼?」至於要不要回答,決定權可就在她了。

「你聽說過『千年寒玉』嗎?」他直接導入正題。

微乎其微的一頓,她倏然攬眉。

「什麼東西?」

「據說那是雪族代代相傳的至寶,擁有十分神奇的力量,可惜雪族已經滅絕,所以無從探查此物。」他惋惜一嘆。「實不相瞞,我這回之所以會重回此地,有一部份原因就是為此而來的。」

「不,我沒聽說過這東西。」

「是嗎?」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好一會兒。「那還真是可惜了。」

雖然強作鎮定地裝傻,可她聲音中那幾不可見的顫抖仍是出賣了她。

她,有所隱瞞。

「你當真是雪族之人?」

驀然,她半斂眼睫,移開目光。「我是最後一名殘存者。」

「但我聽說雪族擁有雪發藍眸的特徵……」

「我是最後一人。」她異常堅定地重複道。

睇著微露憂傷的她,龍耀礬心底不明所以地發悶。

在他僅有的印象里,她明明膽小又愛哭,卻似乎背負着不為人知的巨大重擔,獨自一人故作堅強……

「為什麼不離開?」他問。「既然只剩下你一個人,為何不到其它更好的地方重新過活,偏偏要死守在這座冷死人的毒山上?」

「離開?」她譏笑道:「能到哪去呢?」

被迫冠上妖物之名的她們,就連待在這處遠離塵囂的冰封山巔都不被允許了,哪還有其它的容身之處呢?

「那就跟我走。」他怱道。「讓我帶你回去照顧,你覺得如何?」

對於他那沒頭沒腦的提議,若冰甚感錯愕地瞪大雙眼。

「什麼?」他說什麼?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跟我一起走。」他不假思索地重複道。

早在十年前他便已提議過,這想法至今依舊沒變,尤其現在看到她那彷佛隨時都會香消玉殞般的孱弱身子后,更是加深了他的決定。

不知為何,他就是無法對她置之不理。

可他那堅決的回答,卻讓若冰頓感不知所措。

「我、我不能離開……」

離開眠緋塚?這種事她連想都沒想過!

「為什麼?」難道在這空無一物的荒山上,有什麼事物束縛住她嗎?

「我必須守在這裏,等秋姐姐回來……」她據實以告。

那隻花妖?龍耀礬眉頭一挑。

「等她?為什麼?」

「我和秋姐姐約定過,在她回來之前,絕不會讓人破壞這片赤艷。」這一朵朵散發出毒香的紅花,可是攸關着秋姐姐的性命啊!

然而她的回答卻令龍耀礬心底湧起陣陣不悅。

「這片紅花,應當是那隻花妖自己的責任吧!」該負責的人自己撇下不理,卻要由她代扛、一輩子死守在這座荒山上嗎?「更何況,我應該已經說過了,那隻花妖現在身受重傷,是死是活仍是個未知數,你確定要繼續在這雪山之巔沒日沒夜的等?倘若她有了萬一,無法依言回返,你還是要繼續等下去嗎?」

永無止境的等待……思及此,若冰不由得為之一凜。

「不、不會的……」

「再者,依你的體質,應該無法與這些毒花共處吧。」他睇了眼她泛紅起泡的手背,那是剛才敲暈她時沒多加留意,以致讓她不小心觸碰到紅花花瓣所致。

本以為她也是不畏毒的體質,豈知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

眩人的毒香或許對她無用,但她脆弱的肌膚卻觸碰不得紅花花瓣,只能靠冰晶隔絕與花朵的接觸,所以凡她所經之處的紅花均被凍結成柱。

但,這座山頭的風雪如此猖狂,被風揚起的落瓣多不勝數,就算她有寒氣護體也無法完善防護啊。

好好的一個美人兒,卻不得不讓自己暴露在隨時可能遭受毒傷的危機之中……

他開始對那隻花妖感到厭惡了。

「我……」他竟然注意到了?若冰感到意外之際,連帶想遮住傷處,卻忘了自己現在根本動彈不得,讓她不禁感到懊惱。「放我下來!」

「不放。」他堅持。「你為了她留守,為了她藏匿起這片紅花不教人侵入破壞,獨自一人留在山巔面對所有兇險,但,你所付出的一切,真能得到應有的回報?」

「我……」

「再說,你應該也很擔心那隻花妖吧?」心念一轉,他換了個方式遊說:「與其在這兒等到天荒地老,倒不如跟我下山去找她,直接當面得知她的情況,也好過在不確定中兀自猜疑憂心吧。」

面對他的熱切,不禁令她心生動搖。

「可、可是……」倘若連她都離開了,那這些赤艷該怎麼辦?

「沒什麼好擔心的。」知道她的擔憂,他柔聲安慰道:「就我所知,那些有心捉妖去領賞的江湖高手早已差不多都來過,從此下落不明了。」剩下的不是能力不足尚在等待時機,便是和他一樣對花妖或懸賞金沒興趣的。

至少他可以保證,短期之內沒人有這能耐闖入山中。

接下來,只待回去后,把責任歸屬丟還給原物主就行了。

若冰緩緩朝那片如血般的赤艷望去,眼中有着迷惘。

不需要擔心……是嗎?

在她獨自啃噬孤寂的這段期間里,確實不見任何除妖客的蹤影,本以為是因為她隱藏了紅花影跡的緣故……

事實,真如他所說的那樣?

離開這裏……真的沒問題嗎?

她不想,不想再繼續孤單一個人守着這處冷清的冰封山巔……這樣,真的可以嗎?

她能……相信他嗎?

「和我一起回雙龍堂吧。」龍耀礬繼續低聲誘哄:「相信我,跟我走吧。」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3 天前

第五章

眠緋塚再度顯紅一訊,不出幾日便傳遞了近北各城的大街小巷。

「花妖、花妖復活了啊!」

「怎麼會……那隻妖孽不是已經被毒手神醫給消滅了嗎?」

「或許是那隻花妖詐死,騙倒了毒手神醫呢!」

「難怪之前山頭的紅花明明就沒了影跡,整個北境卻還是籠罩在毒香之下,原來是這麼回事……」

「那隻妖孽會不會一時氣憤,下山來尋仇啊?」

「不會吧!」

「那可就糟糕了啊……」

北天城的某間茶館內,眾人圍聚在一起交換最新情報,句句不離北境幾日前的驚人變化--原本恢復白皚的北境山頭,再度點染上了那抹令人駭然的血色殷紅。

不過,在眾人惶恐不安的氛圍里,還是夾雜了幾名事不關己、以看戲心態看待一切的外來遊客。

例如,角落裏那名高大的灰衣男子,對於眾人的交談內容充耳不聞,而是專註於身旁罩着一身寬大斗蓬、遮住面容的小姑娘。

「這是熱的!」若冰掩不住一臉驚奇,對着剛送上桌的熱包子仔細研究了起來。

「你沒吃過熱食嗎?」

「沒有。」若冰誠實搖頭,細白的手指貪戀包子上頭的暖意,一下一下地戳弄著。

以往在山裏,她們只能依賴野果裹腹,冰封的山巔上,不論任何事物都透著令人顫抖的寒意,沒有絲毫溫度。

「包子是拿來吃的,不是拿來戳的。」要再讓她這麼戳下去可就不成形了,龍耀礬自盤中取過一顆放進她手中。「來,嘗嘗看吧。」

「唔……」一股暖意瞬間自手心流進心底,引起她一陣顫慄。

看着她的反應,令龍耀攀忍不住發噱。

好一顆溫暖人心的包子。

依依不捨看着手中的包子,若冰猶豫許久,終於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軟白的包子皮透出陣陣面香,在口中化出一股甘甜,令她吃驚地瞪大雙眼。

一旁看着她猶如麻雀啄食的龍耀礬,只覺哭笑不得。

在那堪稱完整的包子皮上,只缺了一小片不到半個銅錢大的薄皮,這……有吃跟沒吃一樣嘛!

是說,只靠那一小口,就能讓人露出一臉彷彿嘗到人間美味的表情,這間茶館的點心廚子也該感到欣慰了。

「如何?」他忍笑問道。

「好特別的味道……」是她不曾嘗過的滋味呢。

「咕嚕……」

突如其來的一陣響聲,令若冰尷尬地呆了半晌,隨即羞紅了臉。

沒嘗到食物之前,還不覺得肚腹有飢餓感,但現在……

見狀,龍耀礬終於忍不住笑出聲。

「既然餓了,就多吃點吧!別客氣。」

看着她如獲珍寶般的細細品嘗,他也忍不住拿起一顆一口咬下--

不過是顆再普通不過的肉餡包子,沒什麼特別的嘛!

百般無聊地轉首朝窗外望去,街上絡繹不絕的人潮,因為北境山頭的變化而顯得好奇與不安,然而其中卻也隱隱摻雜了幾分別有目的的不懷好意……

他幾不可見地微頓,目光不著痕迹地朝四周掃去。

有人盯上他們了。

看來這些「劣狗」的鼻子還真不是蓋的,本以為自己的樣貌平凡,加上甚少如此光明正大地外出,應該不容易被認出才是,沒想到卻失算了呢。

他暗自睇向身旁的若冰,發現她低垂著頭,拿着包子的手正微微地顫抖……

她也察覺到了嗎?

「很冷嗎?怎麼抖成這樣呢。」他不著痕迹地伸手將她身上的斗篷拉好,將她的模樣掩得更緊實,免得她的美貌引來其他不相干的蚊子蒼蠅。

若冰緩緩抬頭,無助地盯着他。

「大熊……」輕喚到一半的稱呼,在他嚴厲的目光下倏然噤聲。

須臾,龍耀礬若無其事地對她扯出一抹笑。「別擔心,有我呢。」他靠近她耳畔輕聲低語:「只不過,這兒似乎不適合繼續悠閑用餐就是了。」

「那……現在呢?」她怯怯一問。

自從隨他下山後,因為對眼前一切未知的事物感到茫然無措,讓她凡事只能以他的決定為主。

雖然自己對於這樣的轉變有所疑慮,卻也只能莫可奈何地接受,甚至……成了習慣。

但,這樣毫無顧忌的依賴,真的好嗎?若冰心底不免對此感到不安。

龍耀礬輕拍她的肩,打斷她沉浸的思緒。

「該趕路了,把東西打包帶在路上吃吧。」

在大街上刻意繞了幾圈,好不容易將尾隨身後的「鬣犬」們甩開后,龍耀礬決定提前出城,早些趕回雙龍堂,免得再被一些雜七鳥八的傢伙們糾纏不休。

「那些是什麼人?」遮住臉面的斗篷下忍不住傳出悶聲詢問。

「不清楚,只能確定是針對我來的。」他答道。

「你?」這回答,令她不禁感到意外。「為什麼?」

「嗯?」他愣了愣。「什麼為什麼?」

「你、你應該是人類沒錯吧?那為何……」她無法理解。

聞言,龍耀礬的臉皮不由得抽搐了下。

這姑娘,該說她是太過天真還是愚蠢?

「不,我不是人,其實我真正的身分是一頭熊。」他故意拿她那改不過來的稱呼揶揄道。

「咦?真的嗎?」她信了。

龍耀礬啼笑皆非地敲了敲她的頭。「笨蛋,這你也信!」

「好痛!」她捂住被敲的痛處,不悅地含淚瞪他。「你騙我?」

「你這麼好騙,不騙你騙誰啊。你當真以為人們只會對妖物趕盡殺絕嗎?別傻了。」他嘲諷地撇撇嘴。「告訴你吧!那些種族什麼的,從來就只是個借口。人啊,一旦攸關到自身的利益,甚至連血親也能毫不留情地痛下殺手。」

為了那些所謂的利益糾葛,手足可以相殘,親人可以反目,即便是歃血為盟的兄弟亦能輕易轉身背叛……

這些案例,他已見識過太多,多到連自己都不得不感到麻木。

他那冷酷的語氣,令若冰不由得全身發顫,神色驚恐地直瞪着他,不知該做何回應。

互相殘殺……是嗎?

那,他呢?

「你也是嗎?」她面色蒼白地輕聲開口:「你也是為了某個目的而將我誘拐下山,等到沒利用價值后,就……」畢竟,他剛才已經承認是在騙她的了不是?

看她因自己的一番惡言而被沒由來的恐懼所淹沒,龍耀礬忍不住再度無奈喟嘆。

「我說你啊--」不要老是這麼輕易就把別人不負責任、隨口說的話當真好嗎?

話聲驟斷,只見他眉目倏凜,一手迅速將她拉至身後,一手準確劫下朝他們這方射來的暗器。

「咦?」搞不清楚狀況的若冰,下意識緊靠在龍耀礬高大的背後,茫然的小臉四處張望,瞪大的雙眼隱隱帶着恐懼。

發生什麼事了?

「哪來見不得人的鼠輩,只敢躲在暗處偷襲嗎?」龍耀礬微厲的目光掃向射出暗器的來處。「真夠本事的話,就光明正大出來比劃吧!」

眼見偷襲失敗,一旁的矮叢中乍然竄出數十條人影,每人手中都握有武器刀具,顯然是有備而來。剛才的暗器,不過是用來打聲招呼而已。

打量了下眼前的陣仗,龍耀礬不得不轉為謹慎,以自己高大的身形擋住身後的人。

「哼,龍堂主,不知你還認不認得出咱們呢?」為首的大漢忿恨地舉起手中的大刀對着他。

略微瞥過領頭的發言者,龍耀礬冷嗤了聲。

「我還當是誰呢!不就是黑山寨的餘孽嘛。」果然是針對他而來的啊。

幾年前,靖城的白然庄為了爭奪江湖上的「義勇」排名,砸了重金向雙龍堂買下數個惡行重大的賊案情報,並將之一個個剿滅,藉以突顯出白然庄的義行與威勇。

不過,白然庄雖然因此贏得美名,卻未將那些寨子斬草除根整寨殲滅,雖說部份殘存的小賊成不了什麼氣候,但偶爾還是會有像這樣心懷不甘的殘存餘黨揪眾鬧事,以致山賊打家劫舍的案子依然層出不窮,甚至讓強盜搶劫之類的事件比起之前更是防不勝防。

黑山寨便是其中之一。

「既然你心裏有數,廢話就不多說了!咱們今兒個要報剿寨之仇,替死去的兄弟們討回公道,你覺悟吧!」

「不敢朝白然庄下手,反而找上毫不相干的我,這仇報得還真是名正言順啊。」龍耀礬嘲弄道。

白然庄是嗎?記得之前跟他們還有筆余帳未清,現在又留了這麼大條的尾巴給他收拾……這利息,他可得好好計量一下才是。

「龍耀礬,你敢做不敢當,算什麼英雄好漢!當初要不是你雙龍堂出賣咱們寨子,咱們會淪落到這等地步?!」山賊頭子憤怒地斥責。

「出賣?這帽子扣得可真大啊!雙龍堂與貴寨之間毫無交集,怎樣也扯不上『出賣』兩個字吧。」龍耀礬不屑地嗤之以鼻。「更何況,若真要說出賣,也該怪罪你身旁那位二當家才是。」

「什麼?」山賊頭子呆了呆,立刻轉首瞪向一旁的矮小男子。「原來是你!」

「不、不是我!」被點名的男子連忙驚慌失措地否認。「姓龍的,你少在那裏含血噴人、挑撥離間!」

「所有的情報買賣書契都收在雙龍堂的密櫃中,上頭可是白紙黑字載明了黑山寨的情報賣金五十兩銀,還有你親蓋的掌印,既然二當家貴人多忘事,何不隨我回雙龍堂一探究竟呢?」龍耀礬冷諷道。

瞬間反成為幫眾注目焦點的矮小男子臉色倏白,背脊冷汗直冒。

「你你你……你胡說什麼!我王七再怎麼沒骨氣,也不會為了區區幾兩銀就出賣自己兄弟!」

「怎麼?難道那五十兩還不夠替小鳳贖身嗎?」忽然天外插來一句沒頭沒尾的問話。

「呸!小鳳算什麼!老子看上她是她的福氣,那老鴇竟敢給我趁機坐地起價!要我五十兩買一個二手貨,老子寧可去對街的春水樓當大爺……」一談到女人,王七立刻不吐不快地開始滔滔不絕。

「你哪來的五十兩?」

「哪來的?不就是……」一時昏頭差點說溜嘴的王七,在對上頭子怒不可遏的目光時,霎時清醒了過來,連忙改口:「不、不是、沒有,我哪來的五十兩,沒這回事!分明是這個姓龍的想借口讓咱們起內鬨,頭兒你可別中計啊!」

「……也是。」質疑的目光重新拉向原目標。「龍耀礬,你想分散咱們的注意力、讓咱們兄弟彼此相殘,沒那麼容易!何況身為情報總首,不可能會做出隨便泄漏供者身分這種壞自己名聲之事,除非……」他譏笑:「你也不過是個貪生怕死之輩。」

龍耀礬毫不在意地聳肩。

「面對幾個不入流的角色,『貪生怕死』這個詞對我而言應該是用不上。」語頓,唇角微撩。「至於情報提供者的身分,保密雖是絕對必要,不過凡事總有個例外,至少,在面對不知見好就收、還回頭欲反咬一口的狗兒時,就不需要太計較了。」

「姓龍的,你敢罵我是狗!」王七一臉憤慨。

龍耀礬揚了揚眉梢。「我指名道姓了?」

「你--」

「夠了!」山賊頭子不耐煩地截斷王七沒腦子的咆哮。「龍堂主,我看不如這樣,咱們打個商量,只要你願意供出白然庄的弱點,讓咱們順利討回公道,咱們就互不相欠,如何?」他賊笑着提議。「這樁交易應該不賴吧!貴堂既不會有任何損失,還能保住您這條寶貝小命呢!」

可惜,龍耀礬的回應是聲冷哼。

「我也說了,面對不入流的角色,貪生怕死這個詞我還用不上。」何況這等交換條件,雙龍堂可沒沾到半點好處啊。

「哼!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既然如此,那就納命來吧!」談判破裂,山賊頭子隨即變了臉色,舉起手中的大刀,大喝一聲:「兄弟們,拿下他!」

人人都知雙龍堂里負責守護堂內安危的是隼衛,龍耀礬這堂主之名雖然響亮,但平時除了動腦與那些心懷鬼胎的買賣方們迂迴交鋒外,大多時候只會躲藏在雙龍堂錯綜複雜的機關迷官內,甚少親自與人動手。

由此可見,他的功夫應當不足為懼。

今日難得埋伏到落單在外的他,這機會絕對是千載難逢,只要能夠生擒他做人質,整個雙龍堂所擁有的機密情報就等同於他們的囊中物了。

到那時候,豈止白然庄,全江湖的大小幫派都得歸順於他啊!山賊頭子兀自在心中勾勒出美好的未來遠景。

面對眼前的危機,龍耀礬的唇角揚起一彎詭譎的弧形。

「辦得到嗎?」

只見把把利刃直往他身上招呼過去,他卻是好整以暇地噙笑而立,就連刀鋒逼至眼前仍是分毫未動--

「咦?」利刃劈砍而至,卻是鏗鏗鏘鏘的彼此砍成了一團,令大夥兒全傻了眼。

人呢?

「別動喔!」訕笑聲自山賊頭子的身後傳來。「要不,若是閣下的腦袋出了什麼差錯,可就別怪我了。」

山賊頭子倏然一震,明顯感受到頸間反射的銀光。

「怎麼可能……」

他還正疑惑自己握在手上的刀不知消失到哪兒去時,轉眼竟發現它就架在自個兒的脖子上……真他娘的見鬼了!

一幫手下亦瞠目結舌地望着不知何時反被挾持的頭子,頓時一片錯愕嘩然。

現在該怎麼辦?

「嘿嘿,這句話可要原封不動地奉還給你了,龍堂主。」

聞聲,龍耀礬微乎其微地頓了頓,目光朝那得意的笑聲緩緩移去--

只見王七手上的大刀正抵在某人白嫩的頸子上。

「別動喔!否則這位小姑娘若是出了什麼差錯,可就別怪我咯。」

若冰一臉驚懼地瞅着他。

剛才藉著移形換影、閃避攻勢之際,他順勢用勁將她推入一旁的矮叢中,避免讓她捲入其中。

她從頭到尾都遵從他的暗示,安安靜靜地躲在他的身後,本以為不會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豈知就在她以為能夠順利藏起的時候,一把無情的刀刃就這麼抵住了她……

她太大意了。

「真看不出來,原來龍堂主也有攜帶女伴出遊的雅興,而且還是個標緻的小美人呢!」王七不禁露出淫笑。

其實他原本是想趁著混戰之際落跑的,沒想到卻意外讓他發現了好東西呢。

「你想怎樣?」龍耀礬開口,沉着的冷靜中帶着幾不可見的憤怒。「一個換一個?」

「這個嘛……」王七貪婪的目光忍不住在若冰身上來回遊移。

自從那五十兩被春水樓的娘兒們挖光之後,天曉得他有多久沒碰女人了,當他瞥見這姑娘遮掩在斗篷底下的那副唯美面容時,他可是驚艷到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要不是眼下時機不對,他還真恨不得馬上把這小美人拉上床去好好翻雲覆雨一番啊。

就這樣把她給交出去,未免也太浪費了吧!

話說回來,只要頭兒一死,他不就可以順理成章接下當家之位了嗎?只要不管頭兒的死活,就連這個小美人他都能理所當然留下來自己享用,這豈不是兩全其美?

何況,就算真能把頭兒安全換回來,他曾出賣寨子的行跡也已敗露,難保頭兒之後不會找他算帳……既然這樣,不如就順水推舟吧。

「頭兒,你也知道姓龍的這小子為人奸險,就算交換人質也無法保證他不要詐,為了咱們一幫兄弟的安危,只好委屈您犧牲了,咱們拼着一口氣也會替你報仇的!」

「耶?」王七一番正氣凜然的話,聽得山賊頭子目瞪口呆,隨即大罵:「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竟敢見死不救!」

王七對他的控訴充耳不聞。

「對白然庄的復仇是首要之務,咱們可不能就這樣被絆在這裏。兄弟們,事到如今,不計死活也要拿下這姓龍的,否則對不起死去的同伴啊!」

可任憑他一席話喊得再熱血,底下的幫眾們卻仍是個個面面相覷、你看我我看你,人人臉上全是疑問。

現在到底該聽誰的?

感覺身後那道不停在自己身上流連的猥瑣目光,若冰起了滿身疙瘩,冰冷的恐懼幾乎就要將她滅頂,求救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龍耀礬那方。

她該怎麼辦?

「姓龍的,你當真捨得你那嬌嫩可人的女伴被那混帳糟蹋嗎?」山賊頭子兀自做着最後的掙扎。

驀然間,銀光一閃,一道溫熱的血泉驟然噴出。

山賊頭子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地睇向自己被劃開的頸子。

「你……這傢伙……」話未完,便見他雙眼一翻,斷了氣息。

突如其來的慘況令眾人為之心驚,個個僵在原地不敢妄動。

只見龍耀礬寒著臉,鬆手讓其倒地,順手甩去那殘留在刀面上的猩紅血跡。

「沒用的人質,留了也是多餘。」

如刀般銳利的冷語倏然刺進心底,令若冰渾身不住泛起涼意。

你也是為了某個目的將我誘拐下山,等到沒利用價值后,就會毫不留情地痛下殺手,是嗎?

「你們還呆站在那裏幹什麼?還不快上啊!」王七眼見苗頭不對,連忙氣急敗壞的喝令,一邊悄悄攬住渾身僵直的若冰,一邊偷偷準備開溜。

肢體相觸的剎那,若冰的思緒乍然一停--

「咦?」

眾人鴉雀無聲地瞠目瞪着眼前的景象--

只見原本風和日麗的天氣,無預警吹起了陣陣陰冷寒氣,和煦的陽光不知何時失去了蹤影,澄澈的藍天更是已由沉鬱的灰黑雲層所取代。

「他娘的,什麼鬼天氣……」

抱怨聲未完,一道刺骨寒風夾帶大量片片雪晶狂掃而至,猝然襲向毫無防備的眾人。

「下、下雪了?」

從和暖到嚴寒,不過就在眨眼間。

當眾人處在驚愕之際,周遭溫度仍在持續急速驟降,直到另一股更為強勁的凍氣襲來,奪走了眾人的反應力和行動力。

世界,彷佛在頃刻間凍結。

不能過於依賴不屬於自身的力量,一旦習慣了依賴,就會被其反噬……

記住,不論發生什麼事,千萬不能讓寒玉的力量凌駕於意識,心一旦遭到凍結,就再也無法復原了……

「匡啷」一聲,遍地凍結的冰晶碎了一角,倒下了個狼狽喘氣的身影。

開什麼玩笑……這可不是鬧着玩的啊!

這回的凍氣,遠比在山頭時所遭遇到的還要冰寒,甚至讓他差點就這麼斷了氣……

龍耀礬艱難地半撐起身子,抬頭望向前方--

只見若冰面無表情地佇立在風雪中,那對宛若結了層霜、比之前還要冷冽的冰寒雙眼不帶一絲情感,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甩甩頭,他朝前方疾聲呼喊:「若冰!」

然而,對方卻猶如失去生命的冰雕一般,對他的呼喚毫無反應。

風雪的威力,仍在持續增強。

這般嚴酷的冰寒之氣,就連他都感到難以承受,倘若她再不住手的話,情況真的會一發不可收拾……

但,他阻止得了嗎?

「若冰,你聽得見嗎?」

……聽得見嗎?

漠然無神的雙眸淡淡橫掃眼前的一切,彷佛正隔着一個不屬於自己的軀殼觀看着陌生的周圍。

胸口不斷逸散出的寒氣模糊了她的思緒,幾乎就要令她失去知覺。

「若冰!」

與她越是接近,凍氣的冷冽就越是強勁,內力的過度耗損,就快令他支撐不住了,可惡!

強撐著幾近僵化的意識,他逐步靠近她身旁。

「若冰……」望進她那毫無溫度的冰冷眼瞳,令他的心在剎那間莫名揪緊,隨即不顧一切緊擁住她。

「若冰,聽得見嗎?快回答我啊!」

……是誰?

她的五感恍若遭到閉鎖,對外界的一切感應幾近斷絕,直到那股熟悉的暖意再度包圍着她,順着體膚流入她那近乎凍結的思緒,勉強將她的神志自那冰冷的蒼茫之中拉出,無種的雙眸徐緩恢復清明,如夢乍醒的茫然中掠過一絲疑惑,怔仲望向眼前那抹昂藏直立的身軀--

……大熊男?他在做什麼?為什麼抱她抱得這麼緊?

還有,這些風雪是怎麼回事?剛才的天氣不是還不錯嗎?

……不,不對,她好像遺漏了什麼,總覺得記憶變得有些零碎……

直到遍地的銀白冰晶躍入她的視線內,運轉困難的腦子驀然一疼--

這風雪……是她造成的?

她……失控了嗎?

……一旦心遭徹底凍結,就再也無法復原了。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

她還不想就這樣失去……

「你清醒了嗎?」感覺到那些微的掙扎動作,龍耀礬連忙垂首觀向懷中的人,卻意外看見她那渙散的眸底逐漸滲出恐懼。「怎麼了嗎?」

倏然,一滴晶瑩滑落她的腮面,結出一道冰晶軌跡。

「不要……」她的唇瓣微微顫動,幾近無聲的低喃。

「什麼?」他聽不清楚。

「不要……丟下我……」

眼睫凄然一合,她恍若全身力氣遭抽離般癱軟倒下--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3 天前

第六章

陽光和暖,天際一片遙闊湛藍,完全看不出前一刻才剛下過一場凍死數十人的暴風雪。

若不是地上的積雪沒能立時消融、腳邊的成堆屍首也未能如泡影般自行消失,這一切,也許不過就是一場幻覺而已。

抱着昏厥的若冰攤坐在地,龍耀礬對眼前的乍寒還暖感覺有點暈眩。

……如果這些全是幻覺,那倒還好一點。

現在,他只能慶幸此地位處荒郊,而非人口密集的城都,否則這一切將難以善了。

千年寒玉具有能令持有者得到操控風雪的力量,即使是炙熱的炎夏也能瞬間化為嚴冬……

閃過腦海的語句,令他不得不這麼想--沒有雪發藍眸象徵的她,絕非雪族後裔。

而非雪族的她,能夠操控如此強烈的風雪,原因只有一個--

千年寒玉在她身上。

但,為何屬於雪族的聖物會是由她所持有?

這其中,究竟還有多少謎團待解?

伸手拂去她頰邊殘留的冰晶,他不禁輕聲低喃:「……你到底是什麼人?」

站在再熟悉不過的黑色銅門前,龍耀礬忍不住傻眼。

發生什麼事了?

他也不過就離開了那麼些時日,然而迎接他回來的,竟是一座近乎半毀的雙龍堂!

那些遍佈於雙龍堂內、猶如迷宮般的機關,至今為止,尚未有人破解得了其中關鍵,更違論成功入侵或脫逃,可如今展露在他面前的,卻是用來牽制潛入者的迷宮式圍欄與走道被破壞殆盡,各處機關亦有半數以上的毀壞……

是哪幫不知好歹的傢伙向天借膽了?竟敢在他的地盤上撒野!

「是秋紅姑娘。」面對龍耀礬的責問,隼衛不禁低頭懺悔。

秋紅?龍耀礬不由得愣了愣。那是誰?他對這個名字沒印象……

等等!秋?

「那隻混帳花妖!」龍耀礬咬牙切齒地咒罵道。「獨行呢?他不是說過會負責看好她的嗎?人呢?」

「這個……」隼衛的頭垂得更低了。

龍耀礬雙眼倏眯。「怎麼?難道是被那隻花妖給吸干精氣了不成?」他已經氣到口不擇言了。

「屬下正忙着收拾前頭的殘局,尚未能抽空前去察看副座的情況……」

混帳東西!

龍耀礬心頭火起,隨手將手上帶回的「貨物」朝隼衛懷中塞去。

「你先負責把她給安頓好,我去看看那傢伙死了沒有!」

隨口丟下兩三句,人已消失在轉角那端。

「是。」隼衛無奈地對着空氣回應。

垂眸睇向自己懷中不知打哪來的姑娘家,隼衛頓感額際再度隱隱抽痛。

這回換堂主出門帶了個女人回來嗎?

最近的雙龍堂,還真是難得的不平靜啊。

遍地的艷紅花枝,在冰冷的風雪中搖曳不定。

她置身其外,默默凝視着那站在花海之中、有着一頭艷色長發的熟悉身影。

熟悉中,卻又帶點說不出的陌生……

那抹艷紅曾是她最深切的惦念,可如今她卻對那股曾經深鏤心頭的情感感到莫名與困惑……

她似乎忘了什麼,卻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茫然間,蒼白的雪影緩緩遮掩住那曾經深印腦海中的景色,只留下淡淡殘影……

從闃黑中幽幽醒轉,若冰困惑地瞪着陌生的屋頂,再摸摸自己身下所躺的床榻以及身上所蓋的絲被,接着徐緩坐起身環顧四周。

難得一覺無夢醒來,思路的運作卻似乎出現了異樣的不協調感,眼前所見的一切完全令她摸不著頭緒--

這是哪裏?為什麼她會在這裏?

房門忽然咿呀地被打開,一陣輕巧的腳步聲進入房內,直朝她這方走來。

待來人掀起內室的珠簾走到床邊,目光正巧與一臉呆愣的她相對,兩人頓時雙雙僵在原地。

她是誰?

若冰在心底暗自思索了會兒,確定對於眼前突然冒出的這張臉孔沒有印象,只得小心翼翼道:「請問……」

豈知她才剛開口,那位姑娘便飛也似地轉身就跑。

「她醒了、她醒了!堂主!堂主……」

一連串的驚叫呼喊隨之遠離,徒留摸不著頭緒的若冰繼續愣在床上。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等了許久依然不見有人來,她遂決定自己動身一探究竟。

隨想即動,她立刻掀被下床,然而昏睡多日的她,在起身的剎那突感一陣暈眩,整個人頓時失了力氣,直往地面癱軟倒去--

「你在做什麼?」

及時橫臂而來的支撐,免去她可能面臨的皮肉痛。

若冰怔了怔,徐徐抬頭望向手臂的主人--

「才剛醒來,不好好待在床上休息,這麼急着下床做什麼?」龍耀礬緊皺着眉頭,動作輕柔地將她扶回床邊坐下。

若冰茫然盯着他好一會兒,爾後一臉豁然道:「是你。」

他沒好氣地瞟向她。

「怎麼?還沒清醒嗎?不是我還會有誰……」

「我記得你,大熊男。」她笑道。

龍耀礬的臉色頓時一陣僵硬。

「……我說過幾次了,別那樣喚我。」

「為什麼?」見他面色不豫,若冰原本欣喜的笑顏跟着消失,轉為不確定的猶疑。「有什麼不對嗎?」她不該那樣叫嗎?

「不為什麼。」他哼了哼,隨手拐過一條凳子坐在她面前。「你覺得如何?還有沒有哪裏不適?」

「晤……」她朝房間四周晃了幾眼。「這是哪裏?」

「這裏是雙龍堂。」他解釋道:「你現在所處的這兒是清風院,也就是你之後要待下來的地方。剛才你見到的那位是小紅,她會負責照料你的生活起居,以後你有任何問題或要求都可以找她幫忙。」

「雙龍堂?」她低語呢喃,腦中毫無一絲印象。

「另外,還有一件事……」他微地一頓,像是不知該從何說起似地搔搔腦袋,接着無可奈何地長嘆道:「那隻花妖離開了。」

然而,她卻只是怔愣地望着他,不發一語。

見狀,龍耀礬不由得皺起眉頭。

「你沒有什麼話要說嗎?」不如預期的反應,令他感覺不太對勁。

「呃……」她仍顯得一臉獃滯。「我該說什麼嗎?」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你對於那隻花妖的不告而別沒有任何感想嗎?」再怎麼說,都不該是像現在這樣毫無反應吧。

幾道紅光淡影眨眼間掠過她那渾沌的腦海中,似乎是在提醒着什麼,可那過於朦朧的印象,令她全然摸不著頭緒。

最後,她只得不解地開口:「花妖,指的是誰?」

聞言,龍耀礬頓感錯愕。

「還能有誰?不就是眠緋塚上的那隻紅髮花妖、你的姐姐啊!」

若冰依舊一臉茫然地看着他。

「姐姐?」她不明白。

面對她那毫無半點虛假的回應,龍耀礬只能逕自愣在原地。

她,真的不太對勁……

「堂主?」

聽見喚聲,龍耀礬徐然回種,抬頭望向不知何時進入書房中的隼衛。

「您在想什麼?」竟然會出神到完全不知道他接近的地步,這也未免太過鬆懈了。「還在擔心那位姑娘的情況嗎?」

「啊,嗯……」龍耀礬悶悶地應了聲。

「大夫怎麼說?」

「遭受極大驚嚇所引起的記憶障礙,只要人沒瘋便已經算是萬幸了。」龍耀礬冷嗤了聲。「庸醫!」

「難道不是?」他倒覺得那位老大夫會如此判斷還頗算合情合理。「你們在回來的途中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這個么……」龍耀礬支吾了會兒,爾後長嘆口氣。「說來話長啊。」

「那就長話短說吧!我聽。」

龍耀礬不由得愣了下,疑惑道:「你在生什麼氣?」

一向以他為尊的隼衛,竟然會如此顯而易見地對他表現出不耐煩的態度,這可真是難得一見的怪象啊。

「不算生氣。」隼衛冷聲道:「只是不想再看你繼續為無謂的事鑽牛角尖而已。」

「鑽牛角尖?」他不以為然地瞟向他。「你是不是搞錯什麼了?」

「你已經開始失常了,真要等你自覺到『有什麼』的時候,就已經太遲了!」隼衛不由得低斥。

龍耀礬驀然靜默,目光沉凝地直視他。

「沒這回事,是你多心了。」

「那麼,就當作是讓我安心,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總不為過吧!」隼衛堅持道:「至少,身為雙龍堂的總護衛,我有權要求知道她的來歷。」

見狀,龍耀礬無奈笑嘆:「真是!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瞧你緊張的……」

「我是認真的。」

隼衛一臉肅然,不讓他繼續扯開話題,直到龍耀礬願意乖乖舉雙手投降。

「好吧,讓我想想,這事該從何說起呢……」

隨着他的全盤托出,隼衛臉上的表情從嚴肅、平靜到不敢置信,直到敘述終結,他依然處於驚愕狀態。

「這……」

「你不信?」龍耀礬不以為然地挑眉。「既然如此,一開始就別打破砂鍋問到底啊。」

「也不是不信……」隼衛的表情有些扭曲。「只是,這種事沒親自經歷過,實在很難體會。」

確實,這事太過離奇,離奇到完全不合常理,讓人不禁要懷疑根本是謊話連篇。

「你會這樣想也沒錯,但這卻是不爭的事實。」他可是親自身歷其境啊。

「千年寒玉……這種傳說之物當真存在?」

「也許。」龍耀礬並未妄下斷言。「前提是,那女人當初所提供的線索必須屬實。」

「可事實已擺在眼前了不是?你不也認為那位姑娘的失憶是那股寒氣所致?」

「我本是這麼認為沒錯,不過……」他緊鎖眉宇。「還是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倘若真單純是寒氣造成的,為何在山巔那回她就沒有如此失常?是氣候因素產生的差異?或是……有什麼其它原因?

「……要不要找人問問?」

龍耀礬狐疑地瞟向他。

「問誰?那個不見廬山真面目的女人嗎?」笑話!那豈不是自投羅網、昭告全江湖他們雙龍堂不守信用了嗎?

「不,是問她姐姐。」隼衛笑道。「既然是姐妹,那或多或少應該會了解些許端倪吧。」他從懷中遞出一紙信件。

「這是?」

「副座捎回來的消息。」

龍耀礬接過信件,面無表情地拆開閱讀。

「好小子,竟敢過河拆橋!」雖然早就料到他會來這一招,但沒想到他會用這種借口。

「要把副座召回來嗎?」

「那當然。」他哼笑。「就算他不願回來,他的妻子也應該會放心不下相依為命的妹妹吧。」

想趁機丟下他自個兒落跑,沒那麼容易!

「是,屬下領令。」

她的記憶,有些不對勁。

或者該說……很不對勁。

這裏是雙龍堂,江湖中的情報總首,負責各種的消息遞移和買賣;而大熊男,那個唯一存留在她記憶中的人,則是負責掌管這裏的一切。

奇怪的是,她完全沒有任何關於這裏的記憶,這裏的一切,對她來說是全然的陌生。

為什麼?

「這是當然的啦!因為姑娘是第一回來到雙龍堂作客,不熟也是應該的啊。」一旁的小紅理所當然道。

「我是第一次來?」難道,她和大熊男其實並不熟稔?

但,為何她只記得他呢?她甚至連那號稱是她姐姐的花妖都沒了印象啊。

「姑娘也是堂主第一個從外頭帶回的客人呢。」小紅斟了杯香氣四溢的花茶遞到她面前。「本以為堂主這一生也許就這麼孤單一輩子了,沒想到竟然還能出現姑娘的存在,真是太好了。」

看着一臉笑開懷的小紅,若冰只覺滿頭霧水。

「怎麼說?」她的出現,有那麼值得高興嗎?

「堂主願意讓您跟在他身邊,甚至願意帶您回堂里,這代表堂主相當信任姑娘您吧。」小紅笑道。「堂主願意重新開始信任人,這是件好事啊。」

她還是聽不懂。

「姑娘是怎麼和堂主認識的呢?」小紅好奇問道。

「咦?」突如其來的詢問,令若冰不由得呆了陣。「這個……我也不太記得了。」

「啊,抱歉,奴婢忘了……」

「不,沒什麼的,不用太在意。」她輕聲安慰自責的小紅。

其實,也不是說完全不記得,只是……摸不著頭緒。

總覺得,自從睜眼醒來的那一刻起,所謂的「過往」,就只剩下虛幻模糊的片段,一幕幕似曾相識的零碎影像,卻喚不起其中的情感,自己不過是一逕地置身其外,彷佛像是個旁觀者般。

然而,在那些如夢似幻的回憶中,只有他的模樣意外鮮明。

雖然不是全部,但每每憶起關於他的過往,總會有股異樣感流竄過她的心底,這股莫名其妙的感觸,連她自己都理不出個所以然……

明明見到本人的時候,並沒有這種感覺啊。

究竟是記憶出了差錯,還是情感出現了混淆,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對了,我記得那位花妖之前也曾在這裏待過一段時日吧!她是怎樣的人呢?」她怱感好奇地問。

也許,是因為她醒來后所見到的人之中,唯一能與記憶重疊的人就只有他,所以才會有如此鮮明的形象吧。那,其他人呢?

如果都能見上一面,或許就能記起什麼也不一定吧。

「這個么……秋紅姑娘不是我負責伺候的,所以我並不清楚……」小紅略顯苦惱地思索。「不過,我聽小桃說,她是個還滿好款待的人,雖然她不怎麼說話,而且也不太理人……啊,她有一頭相當醒目的艷色紅髮喔!」

隨着小紅的描述,若冰腦海里再度浮現出那幕模糊的熟悉畫面,可心裏卻依然沒有任何特別的感覺。

「是么……」想藉由第三者的陳述來還原印象,果然還是不行嗎?

微微低嘆,她默默將目光移向亭外。

青色的草、翠綠的樹、七彩的花朵、湛藍的天……這裏的一切,與她所知的景色大不相同,她的記憶里,除了蒼茫的銀白和灰黑的沉暗之外,就只有遍地如血般的殷紅。

若冰忍不住合眼,昂首感受那金黃色的暖陽。

記憶中的過往,是不帶絲毫溫度的冰寒。

然而現在,即使渾身曬得暖烘烘的,她的體內卻依舊冷得發寒--自胸口深處不斷溢出的寒意,如影隨行地緊跟着她,無從擺脫。

本以為是深刻記憶的感覺難以平復之故,但如今看來……或許是體質的問題吧?

雖然也曾想問他,她體內這股揮之不去的寒意究竟是怎麼回事,最近卻難以與他見上一面……

「那個……龍堂主呢?」他似乎相當忙碌呢。

雖然有小紅陪着她,不會讓她感到無聊,但三天兩頭不見他的身影,總令她心底沒由來地感到悵惘。

被怱略的感受,讓她不禁在意起當初他帶她回來的理由到底是什麼,而現在的自己,又是以什麼樣的身分待下的?

「還在修復機關呢!」小紅沒好氣地回答。「不過,應該快接近尾聲了吧。」

聞言,若冰眨眨眼,忍不住好奇問:「為什麼要設置那些機關呢?」

見到小紅的第一天,她就被告知在沒人領路的狀況下,絕對不能四處亂闖的規矩,避免發生意外。

一旦觸動那些遍佈堂內的機關,輕則受困,重則喪命。

「當然是用來牽制入侵者啦。」小紅眼珠子轉了轉。「不過,這真的願意出面阻止……」她無奈揚笑。「大概是因為,繼續維持現狀還是比較好吧。」

面對這些令人無處不戰戰兢兢的機關,雖然眾人均有程度不一的怨念,卻不曾有人真正打從心底抱怨過。

「發生了什麼事嗎?」

聽着小紅的語氣,讓她明白是自己想岔了,卻也忍不住對小紅的未竟之語感到好奇,雖然理智知道這應該是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她就是忍不住……

須臾,小紅不由得長嘆口氣。

「這事,說來話長啊……」

最初的雙龍堂,原本只是間名不見經傳的小型組織,在暗地裏負責各種消息的傳遞。

原本安穩平靜的日子,卻因前任堂主一次錯誤的判斷,以及內應的背叛,讓雙龍堂在一夕之間幾乎近滅。

在一團止不住的混亂中,是龍耀礬出面、不由分說地將一切咬牙也只是表面上的理由就是了。

遍佈於雙龍堂內部、猶如迷宮般的複雜機關,是龍耀礬花費長久時日、廢寢忘食鑽研出來的;每個區域都各有危險程度不同的觸發點,越是接近機密地帶,機關的程度就越是複雜,甚至不時發生巡衛自個兒大意誤觸機關的烏龍事件。

不過,真烏龍中還是有假,所以受困機關中的人如幸運獲救,都會由龍耀礬親自重新檢驗其忠誠。

基於這些緣故,對於這回的翻修,絕大部份的堂眾其實是對將其破壞的花妖心存感激的,因為她暫時免去了他們時時提心弔膽的滋味,給了他們喘息的機會。

「還有其它原因?」一股沒由來的陰鬱讓她忍不住追問。

依照眼下這般情況,讓她不得不這麼認為--如此的大費周章,難道全是為了防她?

應該……不會吧?

小紅意外沉默了好一會兒,徐然幽幽開口:「雖然,大家都覺得堂主的做法也許有些太超過了,可是卻沒人一肩扛下,而身心俱疲的前任堂主,則是在將擔子轉交給他后,從此消失無蹤,獨留他一人接管群龍無首的堂眾以及沉重的爛攤子。」

他依著與生俱來的天賦,先是果決地肅清了組織內懷有異心的內賊;接着為了避免有心之人趁虛而入,他開始在堂內加上層層疊疊的隔閡,甚至到了近乎走火入魔的地步。

沒人阻止,也沒人想過要阻止,所有留下來的人心中,仍殘留着那層揮之不去的陰影,讓他們寧可暫時依賴那些外在的保護,直到能夠重新振作為止。

一晃眼十年過去,在龍耀礬的帶領、以及眾人堅持的努力下,雙龍堂不但沒如外人所預想般地倒下,反倒是出人意料地站穩腳步逐漸成長,甚至穩坐情報總首的位置,成了人人忌憚的巨大存在。

龍耀礬在眾人眼中的地位,也因而牢固到難以撼動。

然而,在傷害逐漸淡去的今日,眾人逐漸走出陰霾之際,真正該振作的人卻依然躲藏在冷漠的武裝之下不願走出,大家這才驚覺事態嚴重。

「就隨他去吧!如果這樣才能讓他感到安心的話。」

因為副座的一句話,讓無計可施的眾人只得繼續保持沉默。

彷佛若不這麼做,總是維持表面一貫平靜的他,會在下一刻轉眼崩潰……

若冰聽完,不覺一陣怔愣。

那個大熊男會有那麼脆弱?不可能吧?

不、不對,重點不在這兒,重點是--

「這,你把這些說出來……沒問題嗎?」這應該是屬於內部機密吧!就這樣告訴她這個外人沒關係嗎?

聞言,小紅笑了笑。

「因為您是繼副座和隼衛之後,堂主唯一能夠全心信賴的人啊。」接着,她一臉嚴肅地認真道:「不過,奴婢告訴姑娘這些的用意,也是希望姑娘能夠有所警惕,對堂主,不論發生任何事,絕不能有半點虛假或欺瞞的意圖,否則下場是很可怕的。」

若冰驀然眯眼,微斜螓首睇着她。

「你……懷疑我,是嗎?」懷疑她之所以會出現在此的原因與目的。

雖說她自己對此也感到相當納悶,但明著遭人質疑,還是讓她心裏產生疙瘩。

對於她的質問,小紅甜美的笑容絲毫未變。

「畢竟,對我們而言,堂主的存在是絕對的,還望姑娘見諒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3 天前

第七章

夜晚,龍耀礬拖着一身疲憊,朝自己的院落走去。

這幾日來,他都忙於重建的修繕工作,尤其是機關的部份,因為是絕對的機密,所以不假他人之手,在設置方面全由他一手包辦。

真夠累人的!

那隻忘恩負義的混帳花妖,毀了他多年的心血不說,還拐跑了他重要的得力助手兼兄弟,留下他一個人在這兒焦頭爛額的忙亂,真是可恨!

突然想起什麼似地驀然駐足,他撇首朝另一方望去。

似乎已經有段時日沒見到面了……

除了她剛清醒、意識還不甚清楚的那幾日,他曾稍微陪在身旁外,最近則是忙碌到無從探視,頂多是從小紅的每日報告中得知她的近況。

他會不會太過忽略她了?雖然曾向她簡單解釋過幾句,但就這樣將她一人丟在那人生地不熟的角落裏……

不要丟下我……

回蕩在心底的那聲無助低泣,勾起了他淡淡的罪惡感。

……不知道她睡了沒?

思及此,雙腳不由自主地轉了個方向,緩步朝若冰所暫居的清風院走去。

夜深入靜,令他下意識放輕了腳步,直到那已然熄燈的窗欞映入眼中,這才惋惜地止住步伐。

想來也是,都已經這個時辰了,她怎麼可能還醒著呢?

改明兒再找個時候過來吧。

略微一嘆,正當他準備轉身離去時,眼角掃過的影像令他倏然止步--

在明月的照映下,一抹單薄身影坐在門廊前,表情寂寥地仰望着夜空,彷佛被人遺棄了般……

「怎麼還不睡?在想什麼?」待他回過神來后,這才發現已經走向毫無所覺的她了。

聞聲,若冰徐然轉首望向來者,隨即錯愕地眨眨眼。

「是你……」

龍耀礬挑了挑眉。見到他有必要這麼驚訝嗎?

「怎麼,你在等誰嗎?」

「不、不是,」她靦腆一笑。「只是幾天沒看見你,突然有股好久不見的感覺……」

朦朧的月光下,那抹不帶心機的純潔笑容,令他的心頓時漏跳了一拍。龍耀礬連忙別過眼,掩飾地咳了聲。

「事情大致上已經告個段落,接下來應該就比較空閑了。」他隨口道。

「那麼,之後就能每天見到你了嗎?」

她那滿懷期待的目光,令他心底某處似乎產生了隱隱浮動。

「見我做什麼?」他一如往常地和她攀談,故意漠視那股沒來由的異樣感。「有什麼不合意的地方想同我抱怨嗎?」

「不合意啊……」她歪首思索。「是有那麼一個。」

「喔,說來聽聽。」他半倚著廊柱,似笑非笑地睇着她。

「為什麼我哪裏都不能去?這樣很無聊啊。」

基本上,她能夠自由活動的範圍就只限於這個院落,要想踏出界線,就必須由小紅帶路,但小紅能帶她閑逛的範圍也有所限制,除此之外,她哪裏都去不了。

聽見她那直率的抱怨,龍耀礬頓感哭笑不得。

「這裏本來就不是能夠讓人閑逛的地方啊。」雙龍堂可是情報機密重地,怎能任人遊盪閑晃?

「既然這裏不能閑逛,那能出去嗎?」她退而求其次。「只要有小紅陪着就沒問題了吧。」

「不行。」他直截了當地駁回。「小紅從沒離開過雙龍堂,她不認得外面的路的。」

「她沒離開過?」若冰不禁感到訝異。

「怎麼?難不成你想離開嗎?」這認知,令他驀然心生不悅。「待在這裏不好嗎?」

他的回答令若冰不由得氣悶地鼓起雙頰。

「你能夠整天待在這種沉悶的地方還不會感到無趣,真是厲害啊。」這根本就是禁錮的生活嘛!

「好說好說,比起你原先待的那座連景色都顯得死氣沉沉的山巔,我倒覺得這兒要好得多了。」他反唇相譏。

聞言,若冰不禁又露出惆悵的表情。

「怎麼了?」他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嗎?

她抬頭望向他,眼底有着迷惘。

「以前的我,究竟是怎樣的人呢?」

連日來的米蟲生活,令她赫然發現自己竟然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整天除了吃吃喝喝睡睡外,什麼也無法做。

她以前到底是過着怎樣的生活?

「還有,你和我,究竟是什麼關係?」對此,她一直感到十分疑惑。

龍耀礬神色複雜地盯着她。

「在你僅存的記憶中,我又是個怎樣的人呢?」他不答反問。

「你?」沒料想過他會有此一問,若冰不由得一怔。

對她來說,他是個怎樣的人?

「這個、大概就是……溫暖、強悍,就像熊一樣……」好不容易挖盡心思想出來的厭想,卻因看見他又為那個熊字而沉下臉,令她甚感委屈地垂首。「是你自己要問的。」

「……你真的很喜歡把我跟熊扯上邊。」他略感無奈,不過表情倒是沒有之前那麼難看了。

「像熊不好嗎?為什麼你會那麼討厭熊呢?」她對此一直有着滿腹疑問。「難不成是因為曾經慘敗在熊的腳掌下,所以才會對熊這麼恨得牙痒痒的?」

「也許吧。」他淡然一笑,不承認也不否認。

「就因為這種理由?」她笑道:「那跟小孩子鬧彆扭沒兩樣嘛!」

「是啊。」他移步到她身旁坐下。「雖然只是一個蠢到不行的理由,卻還是讓我一直不斷在意那象徵愚蠢的一面,甚至忽略了其它的部份……」

「嗯?」若冰聽得一頭霧水,他們倆現在談的是同一件事嗎?

看着她那一臉茫然,令龍耀礬忍不住笑着伸手輕撫她的頭。

「唔……」他突如其來的舉動令她渾身僵住,不敢妄動。

「你其實出乎意料的堅強呢。」

「咦?」她愣了下,納悶道:「什麼意思?」現在又扯哪去了?

「雖然每次見到你,都是你獨自一人無助的在哭泣,卻不曾見你因為挫折而放棄一切,或是認命低頭呢。」

她散發出的那股無助孤寂,是他無法對其置之不理的原因;然而其中所透露出的堅韌毅力,卻又令他更加無法移開雙眼。

本以為是一棵隨風生長、任由命運擺佈的路邊野花,近看之下,卻赫然發現是株堅毅的薔薇,縱然還只是含苞待放的姿態,卻不禁教人對它未來盛開的模樣感到期待……

「我、我又沒哭,你亂講!」她面色微紅地移開視線,就是不敢看向他。

他的話,令她心頭莫名一悸,頓感無所適從。

「你應該從小紅那裏得知了這裏以前發生過的事了吧?」

「呃?嗯……」她略微心虛地點頭。這果然不是她該知道的機密吧。

「你聽完之後的感想呢?」他問。

「咦?」感想?她愣了愣,隨即坦言道:「那個,我不認為你會是那麼脆弱的人……」

他可是無所不能的大熊男啊!至少在她的印象中是如此。

「不認為嗎?大概也只有你會那麼想吧。」龍耀礬自嘲地笑道。

「這、可是……」她就是覺得他的形象和脆弱搭不上嘛。

他輕聲嘆息,抬頭仰望夜空,頓時陷入回憶。

「在那段如履薄冰的日子裏,因為暗地裏存在多所衝擊,容易動搖人心,就連原有的信念都會變得搖擺不定……」

那時他毅然的強出頭,雖然暫緩了雙龍堂的瓦解之勢,但在前任堂主正式交權給他之後,不但沒能順利穩定眾心,反倒還加速了分崩離析。若不是隼衛和孫獨行在旁幫忙撐著,任憑他再怎麼努力,大概還是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小生長的地方化為一片殘垣焦土吧。

「雙龍?聽聽這名字取得多威風,結果當家的根本不是什麼撼天動地的巨龍,而是一頭痴肥的熊啊!」

越是不經意的言語,傷人越深。

他的能力不斷遭人輕視鄙夷,甚至有人藉此拿他大做文章,一再強調他除了塊頭大之外,不過就是個空心草包,狠狠地打擊他的自信。

他無從反駁,因為他明白自己確實是多所欠缺,但誇下的海口不能收回,只能儘力拚死去做。

最後,他雖然成功地挽救了雙龍堂的危機,但那段惡意的譏諷,卻彷佛一根刺般深深扎入他的心中,難以拔除。

無法拔除的刺,是他對自身能力的懷疑,於是,在大局抵定之後,使他倏然萌生了讓位的決心。

他的責任已盡,之後就該由其他更為出色的能人來坐鎮,繼續領導雙龍堂前進才是……

「我、我沒有取笑你的意思,完全沒有!」若冰霎時臉色大變地拚命否認。「而且我也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我……」

「我知道。」看着她慌張失措的模樣,令龍耀礬忍不住笑出聲,輕拍她的肩膀安慰。「雖說男人該表現的是能力而非皮相,根本不需太過在意外表,但那些惡意的奚落,還是給了我不可言喻的沉重打擊。」

從那時候開始,「熊」這個字就成了他的爆雷,所有人都儘可能避免在他面前提起,直到現在。

一直以來,他彷佛被一道無形的枷鎖給緊緊縛住般,一直處在自我懷疑的陰影中動彈不得,直到她的那句無心之語,提醒了他還有從另一個角度看待一切的可能性,讓他不自覺地在剎那間解開了束縛……

溫暖而強悍……是嗎?

之前她那一聲聲「大熊男」是那麼的刺耳,現在想來卻有了不同的感受……

「唔……」雖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麼,但看見他驀然展露出的自信笑容,令若冰也不禁跟着感染了其中的喜悅。

毫無陰霾的笑容……這樣的他,感覺相當耀眼呢……

念頭一起,她頓感雙頰發熱,連忙垂首移開視線。

真糟糕,她竟然看呆了!

「你說,想出去看看是嗎?」

「咦?嗯。」

若冰略帶疑惑地點頭。不是說小紅沒辦法陪她嗎?

「後天城內有廟會慶典,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可以帶你去逛逛,你覺得如何?」他提議道。

「真的?」聞言,她頓時忘了所有顧忌,興奮地抓住他的手,雙眸閃爍著期待的光芒。「說好了喔!」

「嗯。」看着她毫無戒心的舉動,令他不自覺地溫柔笑應,棄守地任由心底的那股暖流汩汩泌出。

這感覺,其實……也不算太糟……

朦朧的月光下,兩人在談笑間逐漸萌生出淡淡的情愫。

「堂主這兩日心情似乎不錯?」隼衛不禁好奇道。

「嗯?有嗎?」龍耀礬摸不著頭緒地回以滿臉疑惑。「怎麼說?」

「根據屬下耳聞到的最新消息--您似乎已經對『熊』這個字不會感到介意了?」

龍耀礬頓時面色一僵。

「我該介意嗎?」他咬牙問。

「如果堂主指的是屬下提問的內容,答案自然是否定的,畢竟這事是所有人都樂觀其成的,另,如果堂主指的是屬下提問的態度,那……就看堂主如何斷定了。」隼衛不甚在意地應道。

「樂觀其成啊……」龍耀礬不由得哼了哼。「原來我在你們的心目中竟真是那般脆弱不堪啊。」

「難道不是?」隼衛反問。

「你不認為那樣叫做『保護過度』嗎?」龍耀礬忍不住低嘆。「這雙龍堂究竟是怎麼撐到今日這等局面的,真是教人難以想像啊。」

本該身為支柱的主子,卻因為自己的沒用,而在不自覺間讓手下們不著痕迹地層層維護著……這樣的組織型態,還能將其逐日壯大而不垮,也算是奇迹了吧。

聞言,隼衛不由得誠摯道:「那當然是因為我們有個能幹而可靠的主子啊。」

書房內頓時靜謐無聲,只有龍耀礬臉上隱隱浮現出一抹可疑的赧紅。

「……閉嘴!」

「難得這回您沒拿堂主之位來逼迫屬下呢!」隼衛甚感欣慰地笑道。「為什麼呢?」

龍耀礬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你是故意的嗎?」

「嗯,我是故意的。」隼衛大方承認。「畢竟,這就表示往後不必再擔心某人會不負責任地將一切丟下、自顧自地遠走高飛啊。」他總算可以放心了。

陰影,或多或少都殘留在每個人的心中。

他明白自己不是能夠掌控大局的料,所以心甘情願退居輔佐之位。

但,他所認定的主子,只有他,只能是在那最令眾人絕望的黑暗中,毅然代所有人扛起一切的他。

他的存在,是眾人脆弱心靈之柱中的那塊基石,一旦失去了他,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在知道他萌生退意的那一刻起,自己只能不顧一切地強行以責任將他束縛在那個位置上,不讓他有任何離去的可能性。

雙龍堂的堂主,只能是他。

見狀,龍耀礬無奈地長嘆口氣。

「所以我說,這全是你多心了。」

其實,根本就沒有人是真正的堅強,他們充其量也不過就是一群互相取暖的同伴啊。

「嗯,我知道。」隼衛淡笑道。

「話說回來,我之前交代的事,進行得如何了?」半斂的眸光中閃爍著耐人尋味的計量。

「差不多了,不過對方也開始起疑了,也許近期之內會有所行動……」

此時,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輕敲聲。

「報告堂主,白然庄的莊主求見。」

龍耀礬眉頭微挑,唇角別具深意地邪佞勾起。

還真是說人人到呢!

「知道了,待會兒就過去。」

「是。」

「他騙人!」

涼亭內,若冰忿忿不平地用力咬着小紅端上的消暑瓜果泄憤。

「明明說好要帶人家出去逛逛的,竟然食言了……說謊的大熊男!」

「畢竟有客人來,堂主無法履約也是不得已,還望姑娘能夠多多體諒。」小紅柔聲安慰道。

當初聽到若冰大刺刺地當着堂主的面喊他「大熊男」,她可是嚇到心跳差點停了,沒想到堂主竟然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予以回應,可真教她看傻了眼。

可見在堂主的心裏,這個姑娘肯定佔有那最特別的一席之地吧。

連着聽了幾回之後,她倒也習慣了,不會再像之前每聽一次就驚跳一下了。

「客人?」若冰的好奇心又被勾起。「是誰呢?」

「這點奴婢不清楚。」小紅朝議事廳的方向淡瞥一眼。「不過,堂主應該待會兒就會出現了,姑娘就再稍等一會兒吧。」

「不能去看看嗎?」若冰提議道。

「當然不行。」小紅打斷她的妄念。「這是雙龍堂的規矩,凡有訪客到來,就連巡衛都得退出議事廳的外圍,避免機密情報走漏。」

「就算偷看也不行?」

小紅啼笑皆非地睇向她。

「姑娘也未免太小看堂主的警戒了,要是被發現,那可不是道個歉就能了事的喔。」

「別被發現不就得了?」繼續不負責任地慫恿:「只要你不說、我不說,誰也不會發現啊。」

「我說啊……」小紅沒好氣地看着她那莫名興奮的表情。「要是真有那麼容易窺視,這座雙龍堂也早就易主了吧。」說那什麼天真話!

「真的不行?」若冰不由得露出滿臉失望。

「絕對不行。」小紅擺出一副沒得商量的態度。「更何況,那裏也不是奴婢能夠接近的地方。」她可不希望因為好奇而賠上自己的一條小命啊。

聞言,若冰忽然一臉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怎麼了嗎?」怎麼這樣看她?

「小紅,你真的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裏嗎?」她的表情充滿不解。「難道,你從沒想過要離開嗎?」每每思及此,不知為何總覺得有股沒由來的異樣感梗在她的胸口無法化去。

為了一個無從改變的意念,終其一生束縛在原地動彈不得……

驀然間,記憶深處的風雪毫無預警地自腦海中突地揚飛,像是有什麼被挑動了似的,一股凍人的寒意自心底倏然竄起,令她忍不住抱緊雙臂。

「離開?」專註於斟茶動作的小紅沒察覺她的異狀,逕自道:「如果姑娘指的是『外出』,有需要採買用品時,奴婢也是會申請許可出門的,並不是如姑娘所說的從沒離開……姑娘?」

「嗯?」若冰臉色略顯蒼白地抬起頭,朝她虛弱一笑。

「怎麼了?有哪裏不適嗎?」小紅連忙上前檢視她的情況。「還是今天的茶點不合胃口?」

「不,我沒事……」

「您怎麼會冷成這樣?」一觸及她那近乎無溫的肌膚,着實令小紅嚇了一跳。「快!別待在外頭吹風了,咱們進屋裏去吧!」

怎麼會這樣?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何況今日陽光和暖,沒道理會突然受涼啊!

「不,我真的沒事,別擔心。」若冰連忙拉住慌亂的小紅,安慰道:「我只是……大概是因為想到了討厭的事,所以突然覺得反感……」

「那也不該會這樣……」小紅頓了下,詫異道:「姑娘想起什麼了嗎?」終於有恢復記憶的徵兆了嗎?

相較於小紅的振奮,若冰只能無奈苦笑。

「不是,只是隱約有這種感覺而已。」一種她也說不上來的詭異感。

「是嗎?」這下換小紅失望了。「真可惜,奴婢還以為姑娘的病情終於有所進展了呢。」

若冰尷尬地笑笑,隨即想到什麼似的開口:「小紅,你說你有到過雙龍堂外頭?」

「咦?」話題驟轉,令小紅的思緒一時跟不上。「喔,是啊!奴婢是有外出過,並不是如姑娘所想一直待在這裏頭的。」

聞言,若冰的眉頭猛地一皺。

「大熊男騙人!」

「呃?」小紅一臉茫然,不知該如何接話。

堂主又說了什麼不負責任的話嗎?

「他騙人……」若冰表情陰鬱地喃喃自語。

他一直都在對她說謊。

小紅沒出門過是騙人的、要帶她出門是騙人的、要讓她見秋姐姐是騙人的、說不會再回到山上也是…

咦?

倏然一怔,腦中再度回到一片空白。

她剛才,似乎想起了什麼。

冰冷的山巔、蒼茫的風雪,還有……

每次見你,都是你獨自一人無助的在哭泣……

一紙不見實現的約定,將她束縛在那座冰封的山巔之上,被遺留下的孤獨與恐懼無從傾訴,只能持續累積堆疊,日復一日不停蝕刻她的理智,直到再也無法承受……

沉潛在記憶深處的強烈孤寂感毫無預警地席捲而來,誘發出她心底那股莫大恐懼--

「姑娘!」耳邊乍然傳出小紅的驚呼聲。

若冰乍然清醒,茫然望向一旁驚慌失措的小紅。

「……咦?」

議事廳里,兩個對峙的身影中充斥着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龍堂主,你這是什麼意思?」

「白莊主,何出此言呢?」

「你別裝蒜了!近日來我白然庄的各地產業一直遭人蓄意破壞,卻始終查不出幕後主使,能夠做到這等不留把柄地步的人,除了你雙龍堂外不做第二人想!」白長天重重一哼。「枉費你我合作多次,竟敢如此對我,難道你雙龍堂的信用就只有這點程度嗎?」

「白莊主言重了。」龍耀礬倒是處變不驚,神色自若道:「雙龍堂向來以情報買賣營生,與白然庄名下的各個產業毫無利害關係,龍某有必要多此一舉自找麻煩嗎?」

「哼!有錢能使鬼推磨,你雙龍堂更是其中之最,天曉得你是否拿了誰的好處,存心與我白然庄作對!」

「白莊主,您說這話可得憑良心啊。」龍耀礬笑睇怒氣沖沖的白長天。「無憑無據的指責,可是有失公允啊。」

「龍耀礬,你男子漢大丈夫,竟然敢做不敢當嗎?」

龍耀礬徐然半斂眼睫。

「非我所做之事,若是硬要栽我頭上教我認罪,還請白莊主先提出個讓人信服的理由來才是。」

「這……」白長天頓時吐不出個屁來。

他只是直覺這一切應是雙龍堂在從中搞鬼,偏偏就是苦無證據。

今天這一趟來,原也只是想碰碰運氣,看看這姓龍的會不會一時大意脫口認栽,說不定自己還能藉此趁機大撈一把……現在看來,他似乎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倘若白莊主給不出個令人心服口服的理由,那麼,龍某是否能將白莊主此舉視為蓄意栽贓呢?」龍耀礬臉上的笑容依舊,語氣中卻充滿了不容忽視的威嚇。

瞥見那對黑眸中一閃而過的算計,白長天頓時心頭一跳,連忙壓低姿態。

「是、是老夫搞錯了,說的也是,龍堂主的行事原則向來是有目共睹的,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在背後捅人一刀的小人行為呢!今日是老夫一時糊塗,這才造成錯誤判斷,還望龍堂主別見怪才是。」猶豫了會兒,隨即硬著頭皮續道:「話說回來,前些日子老夫曾派人前來拜訪,不知龍堂主可否見過?」

「哦?有這回事?」龍耀礬似笑非笑地睨向他。「龍某沒聽人提起,白莊主可確定他平安抵達雙龍堂來了?」

「這……龍堂主沒見着嗎?那、那就當老夫沒提過、沒提過……」白長天囁嚅道,額際微微冒汗。

那人,是他砸了重金從暗市雇來的密探。因為聽說對方擅長變裝潛入機密重地竊取情報,這才讓他甘心掏錢聘僱,豈知對方收了錢,卻一直沒有回報任務進度,不知是捲款潛逃了,抑或是……

白長天悄悄舉袖抹去臉上的冷汗。

這雙龍堂是一把雙面刃,要能與之交好,便可不愁各種情報來源;但若欲與之為敵,那可就得三思再三思了。

照這樣子看來,也只能繼續靜觀其變了。

「是嗎?」龍耀礬斂眸淡笑。「那麼,倘若白莊主沒其它要事的話,就恕龍某不送了。」

看着那頭老狐狸誠惶誠恐的離去,龍耀礬的目光隨即淡瞟向身後。

「怎麼了嗎?」會無視禁令、擅自從秘道進入偷聽的,也就只有那麼一個人了。

果不其然,自後頭走出的正是隼衛,然而他的神情卻有着不同於以往的慌亂。

見狀,龍耀礬不由得面色倏沉。

「發生什麼事了嗎?」

「請堂主速至清風院。」平靜的聲調夾雜着不知所措的憂心。「寒姑娘的狀況……很不對勁。」

聞言,龍耀礬猛一瞠目,隨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外奔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3 天前

第八章

疾步趕到清風院,只見小紅正六神無主地站在屋前,直到看見他出現,這才像是見到救星般地鬆了口氣。

「堂主!」

「發生什麼事了?」他問。

「這……奴婢也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但……」她不安地望向緊閉的房門。「奴婢無法靠近……」

龍耀礬眉頭猛一皺,不由分說直接推開門--

「等等!堂主……」小紅來不及阻止,一股寒氣頓時自開啟的房內逸散而出。

龍耀礬微地一頓,隨即道:「你先離開吧。」

「咦?這……」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小紅,只能眼睜睜看着房門存她面前合上,將她隔絕在外。

站在前廳,龍耀礬打量著那股猶如蕩漾在天然寒洞般的冷氣,沒有狂風吹雪,只有源源不絕的寒意,以及一聲聲若有似無的模糊嗚咽……

他緩步走向內室,發現床上有團巨大的被蛹正一顫一顫地抖動着。

哭聲,正是從裏頭傳出來的。

「……若冰?」他小心翼翼地呼喚道。

哭聲驟停,被蛹也停止了顫動。

「你怎麼了?」他一邊詢問,一邊緩步靠近。

「別、別過來!」被蛹里傳來模糊不清的喝阻聲。

龍耀礬腳步微停,接着若無其事地繼續前進,直來到床邊。

「若冰?」他坐在床畔,伸手輕撫那團被蛹,再度輕喚了聲。「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感覺到他的撫觸,那團被蛹不由得一震。

「我不知道……」無助的嗚咽聲再起。「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自她周身突然輻射出的寒意,連小紅都不敢貿然靠近,由於情況發生得太過突然,甚至連她自己也無法理解原由。

龍耀礬緊攬眉心,繼續輕聲安撫:「乖,先出來,好嗎?」

猶豫許久,掌下的被蛹才終於有了動靜,一張淚眼迷濛的小臉怯生生地自絲被底下緩緩露出。

見到她那尚顯正常的神情,龍耀礬不由得暗自鬆了口氣,伸手幫她撥開遮住臉面的髮絲,柔聲道:「怎麼把自已裹成這樣?」

「很冷……」她不由得抽噎了陣。「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股自體內源源不絕散發出、既陌生又似曾相識的寒意,令她感到無所適從,雖然隱約有點頭緒,卻又不很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也許,是她的自我下意識抗拒著,不願深究…

「嗯,確實很冷。」他若有所思地輕撫着她那充滿寒意的面頰。

「該怎麼辦?」她淚眼迷濛、茫然無助地望向他。

龍耀礬沒有理會她的疑問,自顧自地拆掉她緊裹在身的束縛。

「來吧!我先幫你暖暖身。」

「呃?」

見狀,若冰的神情頓時自苦惱不已轉為獃滯,怔愣地看着他毫不避諱將她擁入懷中緊緊包圍,兩人之間雖有衣物相隔,但緊貼到毫無一絲縫隙的身軀,仍讓她清楚感受到自他身上傳來的體溫。

就算她的記憶還不是那麼齊全,但至少還明白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他這舉動……於禮不合吧?

「那、那個……」正當她感到不知所措之際,一股暖流自他的懷中散發而出,直將冰冷的她整個包覆。

她記得這感覺……在那吹着寒風的蒼白記憶里,在他所存在的部份片段里,也曾經出現過這股暖意……

令人眷戀的溫度,令她忘了自己原先想抗議的話,逕自沉浸在那溫暖的懷抱中,直到體內的寒氣漸緩平息。

「好點了嗎?」

「唔……」詢問聲令她驟然回神,面色酡紅地微微頷首,不敢抬頭看他。

她又失神了……

重新伸手撫上她泛紅的臉頰,龍耀礬滿意笑道:「應該沒問題了吧?」

「你以前……也經常像這樣溫暖我嗎?」若冰疑惑地細聲問道。

「嗯?」龍耀礬微地挑眉。「你想起什麼了嗎?」

「不,只是、這個……」猶豫了好一會兒,她鼓起勇氣開口:「我覺得這種情況似乎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的話,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她苦惱地抬頭望向他。

既然她對此有所印象,而他又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可見他應該知道些什麼吧?

聞言,龍耀礬若有所思地凝睇她。

「你身上,有佩帶什麼物品嗎?」

對於他的詢問,若冰則是一頭霧水。

「沒有啊。」她下意識朝自己身上摸了摸。「怎麼了嗎?」

她全身上下沒有半件首飾,就連那一頭長而濃密的烏絲,也只讓小紅幫她以髮帶簡單束起而已,連個髮飾都沒有。

「例如,玉石之類的?」他意有所指。

聞言,若冰倏然恍然大悟。

「難道是我的體質不能接觸玉石,一接觸就會發寒,所以才會這樣?」接着,她又是一臉納悶不解。「可是,我什麼也沒戴啊!真奇怪……」

聽見她的回答,龍耀礬只覺哭笑不得。

真糟糕,從她的語氣聽來確實沒有任何隱瞞,可見她真的已經忘了關於千年寒玉的事。

但,倘若東西不在她身上,那麼這股寒氣又是從何而來?

神色微凝,他忍不住沉思了起來。

是哪個環節推斷錯誤了嗎?

「……既然知道是這樣,那你應該一開始就要先跟小紅提醒一下吧。」她一邊檢視自己的衣物上有無玉制衣飾,一邊嘟囔地埋怨:「不過,這到底是什麼怪異的體質啊?只有我會這樣嗎?」那樣的話,豈不就像妖物碰到符咒就會自我毀滅一樣……

你終究是人之子!

她驀然一頓,神色倏凜。

剛才閃過腦海的聲音……是什麼?

好不容易才獲得平息的寒氣,似乎又有了蠢蠢欲動的跡象……

當真是玉石造成的嗎?

「怎麼了?」察覺她的不對勁,龍耀礬再度伸手探了探她的體溫。

「我覺得,應該跟玉石無關……」她囁嚅道。

總覺得,這一切真正的觸發點,應該是她那至今依舊模糊不明的記憶吧。

「也許,雖然叫做『玉』,卻不是普通型態的玉……」龍耀礬喃喃自語。

「咦?」若冰愣了愣。「你說了什麼嗎?」她沒聽清楚。

「你還記得『千年寒玉』嗎?」他怱問。

她的回應是一臉茫然。

「那是什麼?」不,她不知道。

雖然很想說不知道,但……胸口那股隱隱的蠢動,似乎就要否決一切……

望進她那僵硬中摻雜驚惶的神情,龍耀礬幽幽一嘆,重新將她緊擁入懷。

「沒什麼,不知道的話就算了。」他輕聲安慰。「忘了就忘了吧!別勉強自己去回想。」

他將她從那冰封的山巔帶離,不是要讓她為難的,他不想看到她露出這般愁苦的表情。

現在的她,只要保持這樣就好,只要願意像這般全心全意依賴他、留在他的身邊與他相伴,只要這樣就好……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強烈的希望留下一個人。

所以,就別再想起了吧!那些孤寂的哀愁憂傷,就隨着她的過往繼續遺留在那冰天雪地之中吧。

若冰渾身輕顫地緊靠在他懷中,想藉由他的體溫壓下心底的不安。

「可是,倘若今天的情況再度發生呢?假如我真的什麼都記不起來,又該怎麼防患於未然?」她不認為事情會有這麼簡單。

「我會陪在你身邊。」他在她的額際印下一吻,輕聲低喃:「只要有我在,不會有問題的。」

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令若冰的雙頰倏然泛紅,甚至將前一刻還纏繞在心底揮之不去的陰鬱全拋諸腦後,忘得一乾二淨。

「你、你你、這……」是在做什麼啊?

「這是承諾。」他低喃道。

「承、承諾?」

龍耀礬直視她無措的雙眸,徐然揚笑。

「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

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

不斷回蕩在耳畔的那句誓言,恍若咒語般緊緊縛住她的心,每每回想起,就會忍不住為之悸動。

雖然記憶中的暖意也曾隱約帶給她這種感受,卻遠比不上這句話來得強烈。

自那天起,他在她心中的存在,似乎產生了某種連她也厘不清的變化……

「姑娘?」小紅忍不住伸手在她面前揮了揮。「又想堂主想到出神了?」

「唔……」若冰回過神,連忙捂住微微泛熱的臉頰。「沒有啦!」

小紅面帶憂心地關切:「堂主那天在房裏,不會是對姑娘做了什麼腧矩的舉動吧?」所以才搞得她這幾日來老是心神不寧。

腧矩……是嗎?想起那一吻,若冰頓時又感到耳根發熱。

然而下一瞬,她卻忽然莫名冷靜了下來。

「小紅……」若冰怯怯地低聲道。

「怎麼了?」

「我是不是真的很傻?」

「呃?」沒頭沒腦的問話,令小紅一時摸不著頭緒。「怎麼說呢?」

「因為……明明他每次都說話不算話,但我卻還是相信了……」都已經被騙了那麼多次,還是學不乖嗎?

愈想愈覺得自己實在很可悲。

「姑娘,恕奴婢腧矩一問,堂主究竟對您做了什麼?」小紅打岔道。

她實在很好奇啊。

「這……」若冰羞怯地向她,略顯為難道:「這種事能說嗎?」

雖說她能商量的對象也只有她,但……還是不太好吧!

「一定得說!」小紅用力點頭。「畢竟這事關女孩兒家的私密事,奴婢得要知道事情究竟進展到什麼程度,才好拿捏分寸啊!」

「可是,這、這個,該從哪裏說……」她的腦子已經糊成一團了。

「嗯,就從堂主進門后開始吧。」小紅提議道。

若冰低頭絞弄手指,細聲道:

「唔……這樣的話,就、就是,他為了溫暖我,所以緊抱住我……」

「然後呢?然後呢?」小紅聚精會神地聽着。

「然後摸了我……」

「接着呢?接着呢?」

「接着……」她的臉紅到像要滴出血似的。「他、他親了我……」

「親、親了?」嫩豆腐被嘗了!「還、還有嗎?」

「最、最後,他承諾說,不會丟下我……」細如蚊蚋的聲音口齒不清道。

小紅不由得倒抽一口氣。

這、這……意思是被吃干抹凈了嗎?

堂主是太久沒碰女人了嗎?這也未免太猴急了吧!

看着一臉震驚到說不出話來的小紅,若冰不由得感到畏怯。

「那個……你也覺得我太不知檢點了嗎?」果然還是必須打從一開始就推開他,才是正確的做法吧。

偏偏自己因為貪戀那股暖意而忘了該有的反應,真是太糟糕了。

「檢點?」小紅清麗的面孔驀然扭曲,忿忿地摩拳擦掌。「不,真該要說不知檢點的,是那個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混帳!」

摸都摸了、吃都吃了,連承諾都給了,在踏出房門后竟還裝作一副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的模樣,是打算對人家姑娘始亂終棄嗎?

就算對方是堂主,她也絕不允許這種事!

小紅倏然用力搭上她的肩膀,義憤填膺道:「姑娘放心,小紅絕對會幫您討回公道的!」

「呃?」若冰不由得愣住。

什麼公道?

「請您在這兒稍待一會兒,奴婢去去就來!」語畢,小紅隨即怒氣沖沖地掉頭離開。

「等、等等!你要上哪兒去啊?」若冰急問,轉眼卻已不見小紅的身影。

現在是什麼情形?小紅在生氣嗎?為什麼?

若冰待在原地兀自苦惱,理不出個頭緒。

她很難理解小紅的思考模式啊!

剎那間,眼角餘光瞥見一道人影,令她下意識抬頭,目光忍不住瞟向那道眼熟的背影。

是隼衛。

記得小紅說過,他身兼雙龍堂的總護衛和輔佐,整座雙龍堂就屬他與龍耀礬的接觸最頻繁。

他所前往的地方,似乎是議事廳的所在位置……

他是要去找他嗎?

話說回來,究竟又幾天沒見到面了呢?

明明說過會陪在她身邊、不會丟下她一個人,結果工作一忙起來,還不是完全不見人影……

那頭滿嘴謊言的大熊男!

思及此,她遲疑地瞥了眼小紅離去的方向。

小紅……雖然不曉得她究竟是上哪兒去,不過應該沒那麼快回來吧?

猶豫了會兒,終究是抵不住好奇心的驅使,若冰小心翼翼地提步跟上前去。

「寒姑娘有事?」

站在迴廊前,隼衛驀然駐足,頭也不回地開口詢問。

等了一會兒,若冰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自一旁的花叢後走出。

「為什麼你會發現?」她認為自己躲得很好啊。

「倘若不想被發現,建議寒姑娘可以修習一些基本的隱息功夫,也許能夠有所幫助。」隼衛平靜地回身迎視她。「寒姑娘找在下有事?」

「不,我不是找你。」若冰坦言道:「我想找你們堂主。本來以為只要跟着你就能見到他,所以……」

「找堂主?」他似乎有些意外。「出了什麼問題嗎?怎麼沒讓小紅過來傳話?」

「不,沒什麼問題。」她不由得垂首絞弄手指,囁嚅道:「只是覺得難以見上一面而已……」

不斷蠶食心緒的在意,讓她感到莫名地坐立難安,彷佛一日不見他,就像是少了什麼一樣。

偏偏那頭熊一忙起來,總是三天兩頭不見蹤影,害她只能獨自發悶。

隼衛默然凝睇了她好一會兒。

「寒姑娘想見堂主?」

「嗯……」若冰怯怯地點頭。

「既然如此,就由在下為寒姑娘帶路吧。」不知道堂主對於這個驚喜會有怎樣的反應,真是令人好奇啊。

「咦?」她愣了愣。「可以嗎?」

「不過,由於議事廳是機關重地,還請寒姑娘應允絕對會聽從在下的指示,否則要是有個萬一,在下對堂主難以交代。」他慎重其事地警告。

「沒、沒問題。」

雖然還處在難以置信的狀態,但面對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她沒道理往外推啊。

「另外,請姑娘謹記,您只能在旁窺視,不得出聲,倘若被堂主發現的話,必須由您親自接受堂主的責罰,寒姑娘可同意?」

「沒問題。」她點頭。

只要別被發現,不就什麼事都沒了?沒什麼好擔心的。

見狀,隼衛徐然勾起唇角。

「既然姑娘已有所覺悟,那麼,就隨在下前去吧。」

「真是教人意外啊!」龍耀礬挑眉觀向佇立於前方的那抹熟悉身影。「沒想到姑娘竟會二度造訪雙龍堂,不知這回又是為了何故呢?」

「龍堂主此言,似乎有明知故問的嫌疑呢。」

清冷的嗓音中夾帶着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令龍耀礬感覺相當刺耳。

「哦?此話怎說?」他不動聲色地詢問。

「這個么,讓我想想該從何處說起才好呢……我看,就從半個月前那樁令人匪夷所思的異象開始吧!」女子別有用意的笑聲不斷自那掩面的紗簾下傳出。「貴堂既為情報集散中心,想必應該不會錯過這個驚人的消息才是。」

「可惜,龍某沒興趣當姑娘的腹內蟲,還請姑娘有話直說吧。」龍耀礬對她的欲擒故縱甚感不耐。

「這麼沒耐性,是心虛了嗎?」女子竊笑道:「話說,半個月前的近北郊外,有十數名匪徒遭不明原因凍死,這提示,龍堂主可明白?」

龍耀礬半斂眼睫,冷睇向她。

「這事,龍某確有耳聞,但,又如何?」

「記得當初小女子委請貴堂幫忙時,龍堂主可是明明白白地拒絕了委託呢。」女子冷哼了聲。「明著拒絕,卻在暗地裏擅自調查,這心態不是昭然若揭嗎?鼎鼎大名的雙龍堂竟會耍這種手段,可真教人失望啊。」

「姑娘此言差矣。」龍耀礬不以為然地笑道:「既是已拒絕的委託,本堂自是沒理由耗費不必要的人力進行調查,近北的那件異象就龍某看來,不過是件巧合罷了。」

「別再裝模作樣了,當時可是有人目擊了龍堂主身在現場呢!」

龍耀礬眉梢微揚。「路過也不行?」

嘖,原來還有漏掉的「劣狗」躲在暗處沒被發現嗎?真是失算了。

「這算是強詞奪理嗎?」

「龍某應該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他泰然自若道:「我不明白姑娘這番指責從何而來。」

「真要裝傻到底?」女子緩緩舉起手,卸下一直以來遮掩面目的斗笠紗簾。「既是有心與我作對,想必龍堂主該有心理準備才是。」

龍耀礬微地瞠目。

雪發藍眸!她……是雪族後裔!

「龍堂主應該聽說過我族的傳說吧?那些關於『帶來冰雪詛咒的不祥之人』的傳聞……」她邪冷輕笑。「這可是最後一次機會,你怎麼回答?」

面對這顯而易見的威嚇,龍耀礬態度依舊強硬,毫無妥協餘地。

「我不明白姑娘所指為何。」開玩笑,他可不是被嚇大的!

瞬間,議事廳沒由來地泛起陣陣令人為之悚然的寒意。

「卑賤的人類!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堂主!」

隼衛乍然自後頭衝出,一把推開龍耀礬,雙雙躲過那道化為利箭的凍氣,只見那道箭影將主位座椅射穿了個洞,隨即消散無蹤。

隼衛不由得瞪大雙眼,周身警戒驟起。

「笨蛋,你出來做什麼!」龍耀礬氣急敗壞地怒斥。

這傢伙,不乖乖躲在一旁看戲就好,沒事出來蹚什麼渾水!

「護衛堂主安危是屬下的職責。」隼衛動作俐落地抽出隨身佩劍,起身擋在龍耀礬前方,對上那名詭異的女子。

龍耀礬不悅地眯起眼。

「還真把我給看扁了啊!你以為我會沒用到輸給這個女人嗎?」

「這可難說啊。」隼衛輕笑,全身的緊繃警戒絲毫不敢鬆懈。

見狀,女子不由得冷笑。

「說什麼保證機密絕不外泄,結果還是留了只老鼠躲在牆角偷聽嘛!」

「真是!看看你做了什麼好事。」龍耀礬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指責道:「你這莽撞的舉動,可是毀了雙龍堂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聲譽呢。」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隼衛沒好氣道。

話未完,兩道冷箭迎面襲來。

「小心!」

隼衛精確地將其砍落,兩道箭氣又在瞬間化為無形,反倒是他手中的劍身驀然結了層霜氣,頓失了該有的銳利。

「把千年寒玉交出來。」女子冷聲道。

「說了沒這東西!」龍耀礬怒喝。「膽敢在本大爺的地盤上撒野,你最好已有心理準備了!」他可不是會任人叫囂而不反擊的人啊。

「心理準備?」女子冷哼。「是啊,我已經準備好將這個破爛組織夷為平地了,在拿回屬於我的東西之前,裏頭的人一個也別想逃!」

語畢,只見她揚袖一揮,成片冰箭頓時如雨般朝他倆直襲而去,毫無閃避空隙--

驟然間,一道更為強烈的寒氣自兩人後方席捲而至,兩股寒氣泖面相觸的瞬間相互抵銷,箭雨轉眼化為陣陣冷霧飄散。

「什麼?」女子不禁愕然。

這股凍氣是怎麼回事?

「千年寒玉是不會交給你的。」

一抹清瘦身影自霧氣後方現形,靈動的雙眼如今罩上一層冰霜,面無表情地直視着眼前的女子。

「若冰!」龍耀礬詫異地瞪大眼。

為什麼她會在這兒?

「怎麼會?剛才的究竟……」女子的面容忍不住扭曲。「不、不可能,不過就是區區人類,怎麼可能操控得了寒玉之力!」

「你應該就是寒露,沒錯吧?」若冰漠然道。

寒露驀然一愣,隨即冷笑。

「呵,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啊!看樣子,你並非是偶然得到千年寒玉,而是接受過『封印』的寄宿啊……」她咬牙恨道:「是寒霜那個叛徒做的吧!」

「霜姨交代過,絕對不能讓寒玉落入你手中……」若冰眉頭微顰,「不能讓聖物落入弒族之人的手中。」

那張與記憶中相似的雪發藍眸,以及那股再熟悉不過的寒意,令她腦海中的零散記憶彷佛終於找到缺失的碎片,一幕幕模糊的畫面逐漸恢復清晰!

你只是脆弱的人之子……

即使如此,我還是只能把一切寄託給你,望你能代我結束這場悲願……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3 天前

第九章

雪族,擁有能夠驅使寒氣的神奇能力,以及獨特的雪發藍眸外貌。

詛咒般的標記,註定了他們與世隔絕的命運。

然而,即使被世人以異樣的目光看待,他們依舊能夠俯仰無愧、怡然自得地在深山中過着與世無爭的日子。

直到那一天……

「為什麼你要做那種事?」若冰毫無起伏的聲音帶着淡淡的疑惑:「到底是基於何種理由,促使你犯下這般慘絕的弒族之罪?」

雪族一夕滅盡,全出自一人之手,而且還是同族之人……

她無法理解。

「理由?」寒露冷冷一哼。「我們雪族是何等高貴的血脈,可那女人卻自甘墮落地愛上了卑賤的人類,甚至為了那個男人放棄一切……」隨着語氣中的恨意漸增,她的表情也因忿怒而扭曲。

「身為負責守護千年寒玉的冰心,竟為了這種理由而放棄這般莫大的榮耀……倘若只是這樣也就算了,可沒資格繼續守護寒玉的冰心,就該退位給其他的繼任者,不該因為貪戀寒玉的力量而死霸著不放。」寒露冷嗤了聲。「為了將自己卑劣的行徑合理化,她甚至煽動族人支持,而那些個笨蛋竟也就這麼聽信於她,完全棄守了與生俱來的職責,甚至欲將寒玉另外封印……」她忿恨地咬牙道:「我絕不允許這種事!」

這……若冰忍不住探手撫上胸口。

「既然他們放棄了職責,就沒有資格再以『雪族』自稱,我也不過是清理門戶罷了。」寒露理所當然道。「雪族,只要有我一個人就夠了!」

不,不對!

總覺得她的說法不太對勁,若冰卻理不出個頭緒,甚至無法反駁。

她印象中的霜姨,不該是她口中所描述的那般自私的人,雖然殘留心中的情感仍無法引出與記憶的共鳴,但,就是覺得哪裏不對……

「在我聽來,應該是這麼回事吧。」一旁的龍耀礬不以為然道:「在那個什麼冰心的解任之後,你原本以為該是由你來繼任,但事實卻不是那樣,所以心有不甘的你在一氣之下,便將所有否定你的族人全殺了,卻沒料到你最痛恨的那人不但順利逃離你的毒掌,甚至還把你夢寐以求的千年寒玉給一併帶走藏起……」徐徐撩笑。「我說的沒錯吧?」

咦?

若冰驀然一怔,詫異地回望他。

是嗎?是這樣嗎?

不知為何,與寒露的論調相比,她反倒覺得他的說法可信多了。

「區區人類,竟敢如此囂張!」寒露面目猙獰道:「那你又如何?你也不過就跟那個男人一樣,是因為覬覦千年寒玉的不老不死能力,這才不得已將這女人留在身邊吧!」

聞言,若冰猛然一震。

「不老不死?這事我倒還是第一次聽說呢。」他瞥向一旁的隼衛,後者同樣莫名地朝他搖頭表示不知情。

「你以為只要掌控了她的心思,就能讓她心甘情願將千年寒玉給親手奉上了嗎?可惜,那是沒用的。」寒露訕笑,一股奇異的霧氣在她手邊緩緩凝聚。「告訴你吧!要將寒玉從宿主身上破封取出,就只有一個方法--」

轉眼間,冰晶聚合成一柄短劍,寒露瞬時以迅雷之勢飛身沖向來不及反應的若冰--

「只要剖開她的心就行了!」

若冰眼睜睜看着那把冰刃逼至眼前,卻只能僵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若冰!」

千鈞一髮之際,龍耀礬推開了毫無反應的若冰,那把冰晶短刃轉而沒入他的手臂,他卻是眼都不眨一下,順勢朝寒露胸口揮出一掌,將她擊飛。

「堂主!」隼衛連忙上前檢視他的狀況。

龍耀礬臉色微變地瞪着手臂--傷口凍結了,而且範圍還在持續擴大……

他連忙運氣想逼散那片逐漸侵蝕入骨的霜氣,卻無法順利如願,頂多只能控制住讓其不再繼續擴散。

該死的!這又是哪招啊?

「好功夫啊!龍堂主。」寒露嗆咳了一陣,略顯狼狽地自地上爬起,得意地笑睨着他。「可惜,中了我的冰之刃,你也只能到此為止了。剩餘的時間裏,你就好好體會束手無策的痛苦吧!」隨即,她將目光移向一旁尚未回神的若冰。「現在,該輪到你了!」

瞬間,一道劍影如靈蛇般緊纏住若冰,令她兀動不得。

「妖女,別想得逞!」

「可惡的鼠輩!」寒露反手揮出數道冰箭,化解隼衛繚亂的攻勢。「既然這麼想死,我就成全你!」

無視糾纏得難分難捨的另一邊,若冰定定地望着受傷的龍耀礬。

「為什麼救我?」

「嗯?」專註於傷勢的龍耀礬,不得不稍稍分了點心神在她身上。「為什麼不救?」問這什麼怪問題。

「你不是想要千年寒玉嗎?」他不是因為不知道寒玉的藏匿處,所以才如寒露所說的那般,不得已把她留在身邊,以待她哪天卸了心房,將真相全盤托出,好讓他能夠順利取得其物嗎?

龍耀礬因她的一番話而不自覺緊攏眉頭。

「我何時說過那種話了?」他應該從沒說過「想要」這句話吧?

「不是嗎?」她冷聲問。「要不,你為何對它如此執著?」

不惜遠赴北境山巔打探消息,不惜以花言巧語將她拐帶下山,甚至不惜給了她一個暫棲之所以營造重視她的假象……這樣明顯的意圖,他還想否認嗎?

「執著?」他不以為然地輕笑。「我承認我對千年寒玉是感到好奇,但應該還不到執著的地步,它之於我,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並不如你所想的那樣重要。」這是事實。「話說回來,你恢復記憶了?」可怎麼似乎覺得她還是有哪兒怪怪的?

「不算恢復,但,確實是記起了一些遺忘的部份。」

「哦?是嗎?至少有所進展,真是太好了……」他的分神,使得凍傷的面積再度擴大,令龍耀礬的眉頭忍不住打了佰死結。

可惡!要再這樣繼續下去,他的左臂就要廢了!

「假如你的目的不是為了千年寒玉,那你為何要帶我下山?」

嗯?

面對一連串不得答案誓不罷休的詢問,龍耀礬不由得哀嘆口氣,放棄拯救自己左臂的任務,抬頭正視着她。

「和我相較起來,你似乎更相信那個女人所說的話,既然如此,不論我解釋再多,你也是不信的吧?」

他知道她現在的所有懷疑都源自於寒露剛才那一番無聊的言論。雖然知道,卻無從阻止她的疑心,也無力替自己辯解。

若冰凝睇着他,默然無語。

「只要你對我沒有一絲信任,不論我如何證明我的立場,也是枉然。」他伸手輕撫她的頭,語氣堅定道:「信也好,不信也好,都得由你自己做出抉擇,就算這一刻你決定與我為敵,我也認了。」

背叛,不過就在一念之間,他早已經歷過多次,多到已經麻木了。

所以,這點小事對他來說,不算什麼。

對,不算什麼的……

但,為何面對她冷冽的雙眼,他還是會感到心痛?

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他瞥了眼一旁的戰況--情況似乎不太妙,隼衛已經開始處於下風,他不能繼續在這兒浪費時間了。

打量了下已經凍結一半的左臂,龍耀礬把心一橫,撕下衣擺將手臂上方綁緊。

這隻手,不能留了!

正當他準備有所動作時,一隻細白的柔荑忽然覆上他的傷處,陰止了他的動作。

「最後,再回答我一個問題……」她要求道。

「你說。」

「你為何……要帶我下山?」

這點,她始終在意著,不管記憶存不存在。

到底,他是基於什麼理由?什麼想法?什麼……心態?

她,想知道。

凝睇著垂眸不願看他的她,龍耀礬輕緩一笑,隨即俯身向前,在她的額際印上一吻。

他的舉動,令她倏然瞠眼,渾身僵住。

「我說過,我會照顧你,給你一個不必擔憂恐懼、能夠保有安寧的棲身之所……」他退開,溫柔低喃:「絕不會丟下你一個人。」

絕不會丟下……

驀然間,一滴清淚滴落他的手臂,潤濕了他結霜的臂膀。

「若冰?」

她垂首不讓他看見自己的表情,接着又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但滴落在他手臂上的淚珠卻還是接連不斷。

正當他想說什麼的時候,只見她將掌心輕滑過他手臂凍結的部份,所有的霜氣轉眼瞬間消散,讓他凍僵的手臂得以恢復活動。

覷著自己恢復原狀的左臂,雖然冒血的傷口依舊存在,但也足以令龍耀礬驚訝到無以言喻。

他的左臂保住了!

雖然想以最直接的擁抱來向她表達自己內心的震撼,可惜眼下的時機不對,另一邊的狀況正危急呢。

「先謝了。」他將綁在左臂上方的布條拆下,改綁住傷口,語氣急促道:「你先回到秘道躲起來,免得遭到波及。」

沒待她回應,他立即起身沖向情況危急另一端。

至於寒露這邊,剛才龍耀礬那一掌雖對她造成傷害,卻因為閃過了要害,所以沒有大礙;反觀隼衛原本凌厲的劍法,因她那變幻莫測的寒氣而失了俐落,難以完全施展,甚至漸處下風。

看着因受寒氣影響、動作漸顯僵硬的隼衛,寒露嫣然一笑。

「到此為止了,你就跟你的主子相親相愛,一起攜手共赴黃泉吧!」眨眼間,一把冰之刃再度現於她的掌中,直往隼衛刺去--

「鏘!」隼衛及時以劍格擋她的偷襲,劍身頓時斷成兩截,而寒露手中的冰之刃也因此碎裂成霧氣。

「你的攻擊全是一次性,一旦失了先機,之後便會出現瞬間的空隙,使你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隼衛冷聲道,隨即出手欲點住她的穴道制住她的行動--

「呵,真是這樣嗎?」

一道冰箭自隼衛的視線死角、正對他的咽喉直射而來--

「小心!」

一陣驚叫聲響起,伴隨一道疾射而來的銀針,準確破壞了那道冰箭,化解了隼衛的危機。

寒露不敢置信地瞪着急轉直下的情況,連忙狼狽地閃過隼衛的制服。

「什麼人?」

「嗯,真是千鈞一髮,可見我回來得正是時候呢。」

不知何時開啟的議事廳門前,正佇立着一抹青影,泰然自若地打量着眼前的混亂。

「不過才多久沒回來,這裏變得可真熱鬧啊!」

見到來者,龍耀礬和隼衛不由得同聲驚呼:「獨行!」

「副座!」

「嗯,我知道你們很高興見到我,但能不能先來個人跟我解釋一下現在是什麼情況?」孫獨行語氣促狹道:「還有,為何你們兩個大男人會被一名女子挨着打?」這事要是傳了出去,可是會動搖雙龍堂在江湖上的地位啊。

寒露不耐煩地冷哼了聲。

「一隻螻蟻接着一隻,真是沒完沒了!」

「嘿,別在意我,就當我是來看戲的路人吧。」孫獨行朝寒露溫和一笑。

可惜對方並不領情。

「我說過了,這組織里的人一個也別想逃!」隨着寒露的暴吼,空中瞬時再度出現成片冰箭,朝他們四散射去--

另一股冰冷的寒氣再度擋下了她的攻勢,冰箭亦再度化為飄散的冷霧。

「你的對手是我。」若冰站了出來,臉上已恢復成冷若冰霜的模樣,見不到一絲情感痕迹。

見狀,龍耀礬心頭猛一跳,不好的預感隨之襲來。

「住手!若冰,這裏與你無關,快退下!」他忍不住斥喝道。

聞言,若冰淡瞟了他一眼,冷冷回應道:「真正無關的人,是你們。」

「怎麼?決定要將千年寒玉物歸原主了嗎?」覷着眼前恢復鎮定的若冰,寒露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面對她的挑釁,若冰僅是淡然應聲:「我說過,千年寒玉絕不可能交予你。」

「呵,本以為我的那番忠告能夠讓你清醒些,沒想到你還是如此執迷不悟,情願讓人利用到底,真沒骨氣。」她嗤笑了聲。「也是啦!畢竟就算被迫成為寄宿,骨子裏依舊只是個卑賤的人類啊。」

面對寒露的冷嘲熱諷,若冰仍是一貫地面無表情,冷泠直視着她。

「你也已經沒有資格能夠自稱雪族了。」

一切的榮耀,早已被她親手埋葬在無法回頭的過往之中……在已然失去一切的現在,真不知她到底是憑哪一點得以繼續沾沾自喜?

不以為然的冷語狠狠地刺中了寒露的自尊,令她剎那間變了臉。

「哼!不過就是個被隨手撿來封印寒玉的容器,面對流有純血的我竟然還敢那麼囂張!你以為會稍微使用點寒玉的凍氣,就能夠自稱是雪族了嗎?別開玩笑了!」一陣極冷冰霧自她周身逸散而出,逐漸充滿整間議事廳。「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我就讓你好好見識一下什麼叫做正統吧!」

若冰淡瞥了眼,一陣夾雜片片雪晶的狂風驀然平空而至,壓制住了寒露的冰霧。

「那麼,就來試試看吧。」

「堂主,您的手沒問題了嗎?」

龍耀礬注視着前方,心不在焉地回應道:「已經不礙事了。」

「話說回來,那位姑娘是什麼人?」孫獨行跟着湊了過來,好奇一問。「交給她沒問題嗎?」

……沒問題?龍耀礬內心不平地哼了哼。

問題才大呢!

什麼叫做他們才是無關的人?那樣狂妄的話,竟敢在他面前說出口……那個笨蛋,到底把他當成什麼人啦!

可,雖然心裏對此感到不以為然,但眼前的狀況,卻擺明了沒有他們能夠插手的餘地。

因為,這是雪族之間的恩怨……

「看樣子,你似乎是無用武之地了呢!耀礬。」孫獨行對着臉色鐵青的他揶揄道。

「少啰嗦!」

瞬間,突如其來的變異令三人反射性地升起戒備。

「隼衛,能不能請你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孫獨行難得一臉凝重地瞪視前方--

好端端的,為什麼議事廳會突然颳起風雪?難不成是最新式的機關?

「不,這……屬下也不甚了解……」隼衛心虛地瞟向一旁那位神情明顯不對勁的人臉上。

見到眼前這片熟悉的光景,龍耀礬不由得渾身一僵。

那對不帶一絲情感的冷冽雙眼,再度刺痛了他的心。

不要丟下我……

那是當她處於無力掙脫的恐懼之中所散發出的求救訊息啊!

不阻止的話,這回他真的會徹底失去她……

他立刻不假思索地衝上前去--

「若冰,住手!別再繼續了……」

怱然間,一隻細白的柔掌拉住了他,阻止了他的衝動。

「沒事的,不必擔心。」一道能夠鎮定人心的清冷嗓音自他身後緩緩響起。

龍耀礬頓了下,怔愣地回頭,望進了一雙漠然的平靜眼瞳。

……是誰?

「娘子,你怎麼可以當着為夫的面,和別的男子拉拉扯扯呢,鬆手鬆手!」孫獨行一臉不悅地將兩人隔開。

娘子?

「她就是那隻花妖?」龍耀礬微訝地低喊。

但,眼前的她,並沒有傳說中的那頭艷色長發……

聽聞他的驚呼,孫獨行立刻毫不客氣地朝他頭上敲了一記。

「當了那麼多年的兄弟,雖然我知道你沒有惡意,但還是希望不會再從你口中聽到這個詞。」他嚴肅地哼了哼。「記住,她叫秋紅,你可以稱她一聲孫夫人或是弟妹。」

挨敲的龍耀礬僅是默默地瞪了他一眼,決定不和他一般計較,因為,眼下還有更重要的問題--

「為什麼阻止我?」她到底是憑哪一點認為沒問題?她真的了解目前事態的嚴重性嗎?

「你放心,她沒有失控。」秋彼岸瞬也不瞬地凝視前方的戰況,淡聲道:「這雪,是為了掩藏我們的影跡而起的。」

她,可是比他所了解的還要多呢。

「但是--」龍耀礬還想說些什麼,卻隨即被打斷。

「至少,現在不是插手的好時機。」她淡瞟了他一眼,轉眼又將注意力放回前方。「現在的你,只會成為累贅。」

寒露可不是普通的對手,一旦被她的寒氣所傷,就會成為被牽制的對象,繼而妨礙若冰的行動。

累、累贅?竟敢嫌他是累贅!龍耀礬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這女人,未免也太看不起他了吧!

「也就是說,只要把一切都交給你妹妹去處理就沒問題了吧?」孫獨行在一旁無關緊要地涼聲道。

然而,秋彼岸的反應卻是緊蹙眉心。

「如果時間不會拖太長的話……」一切,還是有着未可知的變數。

聞言,龍耀礬驀然沉下臉。

「意思是,你能判斷出時機是吧?」也就是還會有能用到他的機會,對吧?

懷疑的目光再度朝他瞟去。

「你有什麼對策嗎?」

「對策?」龍耀礬徐然揚笑。「畢竟來者是客,所以我原諒你們的無理,但我認為,確實是有必要再重申一遍--」笑容,逐漸染上一抹邪惡的奸險。

「這兒,可是雙龍堂啊。」

「雪晶幻象啊……」寒露冷哼了聲。「看樣子,你也不過就會這點程度的小花招罷了。」語畢,她再度朝若冰揮出一波冰箭攻擊。

就算沒能順利將那群螻蟻擄做人質,憑若冰的這點能耐,她也不放在眼裏。

成千上百的銳利冰箭尚未觸及若冰的周圍,即被狂飛的雪晶擊碎成冰霧。

「你的攻擊,對我沒用。」

揚飛的雪晶,能隨她的意識在虛實之間即刻轉變,虛影能製造幻象,實體可進行攻擊,可謂攻防一體。

「是嗎?」寒露卻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但,你也同樣拿我沒轍不是?」

「我說過,那就試試看吧。」若冰伸手一揮,蒼白的身影隨即消失在紛飛的雪影中。

「嘖,想偷襲嗎?」寒露再度凝聚冰箭,朝自己周身四面八方射出。「沒有用的!」

鏘!

冰箭被打散的瞬間,寒露手中的冰之刃亦擋下了若冰從右後方欺來的冰棘攻擊,雙雙隨之破碎化為冰晶塵埃。

「這是寒霜教你的吧?還真是下三濫的手段呢!」睥睨着重新村開距離的若冰,寒露撩起一抹嘲諷。「想取我的性命,就得一次到手,倘若失了先機,那可就什麼都沒了喔!」冰箭再度襲去,卻同樣被若冰揚起的雪晶擋下。

寒露不屑地嗤了聲。

「死丫頭,我就看你還能撐多久!」

身為純正的雪族,寒露的寒氣可以說是無止無盡,可若冰終究只是常人,她所具有的凍氣是依賴千年寒玉得來的。

一旦過於依賴不屬於自身的力量,終將遭到反噬……

若冰不由得緊蹙眉頭。

她確實沒有足夠的時間能同對方耗,可她根本接近不了啊!

無法予以致命一擊的話,一切就沒有意義了。

究竟,該怎麼做……

「也就是說,只要能夠一次得手,就沒問題了是嗎?」

不屬於兩人的訕笑聲倏然揚起,令她倆不由得一愣。

「既然如此,那就試試看吧。」

聞聲,若冰頓時渾身一顫,倏然回頭。

「你……」

不都說了與他無關了嗎?何必沒事自己冒出來送死!

只見龍耀礬不合時宜地出現在她身後,一把將她緊摟入懷,密實護住,所有動作一氣呵成,不給她任何反抗的機會。

隨即,他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直視寒露,驀然揚聲一喊--

「隼衛!」

驟然間,朦朧的冰霧之外,成群實箭如雨般自四面八方疾射而來。

「什麼!」見狀,寒露頓時臉色大變,急忙狼狽閃躲。

該死的螻蟻,竟還留了那麼一手!

然而情況卻遠比她所預估的還要慘烈。

箭、刀、槍、戟……各式武器全在短時間內分別輪過了一回,饒是她再能閃避也躲不了全部,只要稍微中了一擊就會失去平衡,接着便是接二連三的持續中招,直到成為人肉串為止。

待金屬互擊的鏗鏘聲終於告一段落,她已是奄奄一息倒在一堆刀具之中。

「該死的……」

猝然間,一把利刃毫無預警地貫穿她的胸口,予以最後一擊,令她發出一陣凄厲的哀號聲,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艱困地回頭覦向持劍而立的那人。

「到此為止了。」隼衛冷聲道:「別太小看人了,妖女。」

寒露則是在抽搐了幾下后,隨即一臉不甘地咽下最後一口氣。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3 天前

第十章

「如何?這可是我最新的得意力作喔!」龍耀礬洋洋得意道。

唉,就說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嘛!當時要不是隼衛沒頭沒腦地闖進來,事情老早就結束了。

「你不覺得做得太誇張了點嗎?」孫獨行完全不能認同。

區區一個機關,浪費了一堆武器刀具,是想對付誰啊?

重點是,剛才那陣無差別攻擊,差點連他們也一起砍個精光啊!

「是嗎?唔……」龍耀礬打量了下眼前的凌亂慘況,不由得搔搔腦袋,受教地反省。「好吧,是還有改良的空間,畢竟這也只是我一時心血來潮無聊設置的。」

雙龍堂的機關,原是為了防禦外敵而設,現在則演變成了他個人的獨特興趣。

無聊……就只為了他無聊!

孫獨行不由得翻了翻白眼,接着朝一旁狠瞪,這是怎麼回事?

接收到訊息的隼衛,則是很無辜地掩面。

別問他,他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可以放開我了嗎?」一直被人緊摟、且被遺忘存在的若冰,悶悶地自某人懷中抗議出聲。

「啊,抱歉。」龍耀礬連忙鬆手檢視她的狀況。「你沒受傷吧?」

因為對自己的速度有絕對的自信,絕對能夠在機關啟動的當下及時離開射程範圍,所以才敢做出如此舉動,但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等到確定將若冰置於自己的保護之下后,才通知隼衛啟動機關,就是為了避免誤傷她。

不過,沒有親眼證實,還是不能放心。

「我沒事。」若冰淡然應聲,隨即推開他,步履蹣跚地朝那堆凌亂走去。

「若冰?」睇見她不尋常的神情,龍耀礬連忙警戒地跟在她身後。「怎麼了嗎?」

若冰不發一語,逕自凝視着倒卧在那其中的血糊屍體。

……那的確是寒露沒錯,她,真的死了……

願你,能代我結束這場悲願……

不該存在的血脈,就讓它徹底消失吧!

雪族的血脈,至此正式斷絕。

一切,都結束了。

這樣,您可以安息了吧,霜姨……

徐然合眼,她頓時恍若被抽走全身的力氣般、癱軟地向後倒去--

「若冰!」

一覺無夢醒來,若冰雖仍感到渾身疲憊,精神卻是異常輕鬆。

一切,都結束了……

「你醒了嗎?」

熟悉的細聲輕喚令她驀然一怔,徐緩將目光移向一旁--

映入眼帘中的熟悉面孔,如今雖已失去了那頭艷色紅髮,但那模樣卻依舊分毫不差地與記憶中的印象重疊……

「秋姐姐……」若冰徐然揚笑。「終於見到你了。」

聞言,秋彼岸總算露出一抹釋懷的微笑。

「原本聽說你失去所有的記憶,看樣子,情況應該沒那麼糟才是。」

「不,」若冰緩緩撐起身子坐起,半靠在床頭與她對望。「確實曾經那樣糟過。」

秋彼岸微微地蹙眉。「你失控了?」

「嗯。」若冰點頭承認。

千年寒玉,是雪族先祖的魂魄結晶,具有最純粹且強大的凍氣。

因為是魂魄聚合,所以殘留着不完全的自我意識--它,是為詛咒這無情的世間、冰封眼前所有的一切而存在。

雪族的冰心,則是為了鎮壓這股龐大的能量而存在。

然而,不具冰心資格的她,則是透過儀式,強行將千年寒玉封印在體內的寄宿之軀。

毫無力量的她,即使曾自寒霜身上習得些許操控雪之力,還是難以完全壓制住寒玉的凍氣,一旦心志不穩,使得寒玉之力凌駕於意識,心就會被凍結,進而被寒玉奪走掌控。

人們只在乎千年寒玉不老不死的能力,卻從未了解過那是付出靈魂的代價,冰封所有的情感與知覺,只能猶如行屍走肉般地活着……

所幸那次的失控還沒嚴重到那等地步,那次的她,被冰封的只有記憶中的部份情感,以至腦海中的回憶無法對應能與之共鳴的心緒,只能如同旁觀者般看待一切,卻無法產生認同。

「不過,既然你能夠重新記起,就表示你得到了足以令你產生熱情的羈絆吧。」秋彼岸微笑道。

也只有強烈的炙熱情感,能夠消融被冰封的心了。

「羈絆嗎?」若冰不由得苦笑。「我想,應該只有我那麼認為吧……」

畢竟,那頭熊給予的承諾,實在很難教人認真地把它當一回事啊。

至少,在被騙了那麼多次后,她是無法再輕易相信了。

「也許只是因為想法不同,所以才讓你感到難以體會吧。」秋彼岸淡笑。「我看他是真的挺在乎你的。」

那時的他所表現出的焦急,是因為曾經經歷過相同的束手無策,才會如此不顧一切地一心想阻止,只為不再重蹈覆轍啊。

若冰的雙頰驀然微紅。

「才怪,一定是你看錯了。」

秋彼岸伸手輕撫她的頭,淡笑不語。

「秋姐姐……會回山裏嗎?」她忽問。

「不會。」秋彼岸坦言.「那裏,已經沒有值得留戀的人事物了。」

「這樣啊……」若冰落寞地垂首。

「你想回去嗎?」秋彼岸問。

「這個……」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那座冰封的山頭,是她唯一的棲身之所,可若回去,就只能夠繼續面對無止盡的孤獨……

「難道,你沒想過留下來嗎?」

聞言,她無助地睇向秋彼岸。

他是唯一一個發現了她、並正視她存在的人,甚至願意接納她、給予她暫棲之處。

然而這裏,終究不屬於她……

確實,她也曾經私心地想要繼續賴著不走,卻無法忽視自己曖昧不明的突兀……

最初之所以會前來此地,是為了要見秋彼岸一面、確定她過得好,後來是因為失去記憶才不得已留下;如今,她已恢復記憶,也已如願與她見上一面……

她已經沒有能夠繼續待下來的理由了。

即使不想離開,也不得不離開……

良久,秋彼岸微微一笑,率先打破沉默。

「要不,你就繼續同我一道,和我一起走吧。」

「咦?」突如其來的提議,令若冰驀然一愣。

「畢竟,你和我,原本就是相依互存的啊。」恬靜笑靨中,帶了些許淡淡的感慨。

是啊,也只能這樣了吧!這對她來說應該是最好的結果……

對此,若冰不禁開始思考其可能性--

「別想隨便把人拐走,你這個……女人!」龍耀礬忿忿不平的嗓音,隨着幾道人影一同出現在房門前。

呼!差點又讓「妖」字脫口而出,幸好幸好!

對於突如其來的抗議,秋彼岸僅是朝聲音來源淡瞥了眼。

「她是我妹妹。」

簡潔明了的語意,頓時堵得龍耀礬啞口無言。

可惡!這算什麼啊!

「可是、這……娘子,這樣不太好吧!」另一位關係人士明顯對於她的提議慌了手腳,不得不出面為自己爭取權益。「畢竟,咱們的屋子太小,實在無法再多擠一人啊!你不妨聽聽為夫的建議,讓寒姑娘繼續留在雙龍堂如何?保證衣食無缺,吃穿用度都有人張羅,而且還有丫鬟伺候,這豈不挺好?」

開玩笑!若是將她接回去,他原本開心愉悅的兩人世界豈不就此風雲變色?他可不想往後都過着跟小姨子爭寵的日子啊。

「就是說啊!留在這兒不好嗎?為何非得要離開不可?」龍耀礬順勢接話,不悅地緊盯着一臉心虛縮在姐姐身後的若冰。

這傢伙,當真都把他的承諾當耳邊風了嗎?為何就是不肯相信他呢?

「堂主,您是真的不了解,還是在裝傻呢?」端著葯碗走進來的小紅注視着眼前的情況,不以為然地插上一句。

「啊?」莫名被指責的龍耀礬只覺一頭霧水。「你在說什麼?」

小紅哼了哼,走上前去將葯碗交給秋彼岸后,回身怒瞪着他。

「您若真有心要負責的話,就該先給人家姑娘一個名分吧!」

「……啥?」他依舊是一臉茫然。

負責?負什麼責?他做錯什麼了嗎?

「您還不承認!」見到他的反應,小紅頓時將禮儀規矩全數拋諸腦後,憤怒地叉腰指着他的鼻子咆哮道:「明明都已經把人家姑娘吃干抹凈了,卻想不認帳,你還是個男人嗎你!」

「什麼?」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聽眾瞬間異口同聲地尖叫大喊。

「耀礬,當了這麼多年的兄弟,沒想到你竟然是這種人,我真是看錯你了!」第一聲撻伐。

「鼎鼎大名的雙龍堂堂主,竟然是這般隨意玩弄純潔少女的野獸,真是教人不齒!」第二聲。

「口口聲聲希望人家姑娘留下來,卻又不肯給個交代,您究竟是何居心?」第三聲。

「不、不,這個、我……」龍耀礬霎時毫無反擊之力地被叮了滿頭包。

冤枉啊!他明明什麼也沒做……啊,不,不能說是什麼也沒做,因為他確實是有做了些微不足道的「什麼」,但事情真的不是他們所想像的那樣啊!

當初明明是為了力保她清白,才強忍着自己的慾念沒有更進一步,卻還是被誤認為趁人之危了嗎?

可惜對手人多勢眾,他就算想為自己的冤情辯護,也使不上力啊!

「那個……」在一連串的撻伐聲中,細細地插入了一聲疑惑:「小紅,你說誰被吃了?」她是不是漏了什麼重點沒聽清楚?現在是在討論大熊男吃人的問題嗎?

剎那間,嘈雜的批鬥大會來到中場暫停。

小紅倏然回身衝到床前,緊握若冰的雙手。

「姑娘放心,小紅說到做到,絕對會替姑娘討回應有的公道!」

「呃……」所以說,到底是什麼公道啊?

面對一臉憤慨的小紅,若冰依舊毫無頭緒。

「好,停,我明白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無故被成堆撻伐聲打趴在地的龍耀礬終於豎起白旗投降議和。「總而言之,只要我迎娶她、給她個名分,她就願意留下,是這樣吧?」

雖然還是有些莫名其妙,但冷靜想想,既然有個能夠順理成章強迫她留下來的理由,倒也沒什麼不好就是了。

畢竟,他真正想要的,就是留下她,不顧一切將她永遠留在他身邊……

「就這樣?你所謂的負責就只是這樣?」然而,秋彼岸對此依舊感到不滿,氣勢凌人地居高臨下睥睨他。「你該不會是在想,反正男人坐擁三妻四妾是稀鬆平常,就算隨便讓她佔個小妾的位置也無所謂吧?」

倘若他真是打這算盤,她頭一個就不答應!

「那個……娘子,為夫的可以對天立誓,對娘子絕對忠心耿耿、絕無二心,終其一生只會擁有娘子你一個……」被遺忘在一旁的某人連忙跳出來替自己的忠貞發聲。

「你閉嘴!」秋彼岸不耐煩地低斥,面頰卻是微微泛紅。

這人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啊!

無視一旁哭喪著臉要寶的孫獨行,龍耀礬正經肅然地望向她。

「我承諾,這一生,只會有她這麼一位妻子。」

過往的背叛經驗,讓他對於複雜的關係敬謝不敏。

所以,一旦認定,就會是唯一。

沉默地對峙良久,秋彼岸終於吁了口氣。

「那麼,我妹妹就拜託你了。」

一向給人種秘危險印象的雙龍堂,近日內忽然低調地張燈結綵,瀰漫着一股久違的喜氣。

然而,身為主角之一的寒若冰,到了自己的大喜之日,卻依舊搞不清楚狀況。

不,也不能算是完全搞不清楚,她知道今天是自己成親的日子,她知道小紅為了幫她籌備這些事物,已經雀躍興奮了好一段時日,她也知道今天的另一個主角,正是那個大熊男……

但,她卻沒有參與其中的實質感,總覺得自己是在欣賞別人的婚禮似的,而大熊男要娶的人也不是她……

思及此,心頭驀然狠狠一抽,彷佛有根刺直孔在她的胸口般。

雖說當時她的存在被所有人忽略不計,那番激烈的討論她也沒有任何發言權,但依舊全程參與其中。

所以她知道,大熊男是被強押上架、硬逼着娶她的。

雖然明白,可她卻順水推舟,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因為,這是唯一能夠名正言順留下來的機會。

但,他的感受呢?

對於小紅那番不知從何誤會而來的指責,他的想法又是如何?

萬一,他因此對她產生厭惡了呢?

總覺得好不安……

「在想什麼?」

「咦?」突如其來的詢問,將她從紊亂的思緒中喚回神。

她茫然抬頭,這才發現紅頭蓋不知何時已被揭開,佇立在她眼前的,是同樣穿着一身大紅、英挺氣派的龍耀礬,然而他的表情,卻是不悅地緊蹙眉頭……

一股哀怨驀然自心底油然而生。

雖然從沒奢望他會喜歡她,但她也不希望他因此討厭她啊!

覦着她那一臉無助的哀怨,龍耀礬心底不禁湧起一股濃濃的不悅。

虧他滿懷期待地揭開頭巾,看到的卻不是預期中新娘嬌羞的表情,反倒是一臉心事重重的沉悶……

嫁給他,當真有那麼為難嗎?

「回答我,你在想什麼?」他再度冷聲問。

「我……」若冰不由得瑟縮了下。「我只是在想……」她怯怯地低聲道:「現在退婚……還來得及嗎?」

假如娶她當真令他感到如此難堪不悅,倒不如就此放手吧。

雖然,她真的不想離開……

退、婚?!龍耀礬的額側倏然暴出幾道青筋。

他有沒有聽錯?在此時、此刻、他的洞房花燭夜裏,他的新娘竟然對他提出退婚!

開什麼玩笑!

「不可能!」事到如今,就算她後悔,他也不允。

就算必須使用強迫的手段,他也不會讓她自他身旁離開!

突如其來的暴喝,令毫無心理準備的若冰霎時嚇得花容失色,隨之而來的粗暴對待,更是護她手足無措。

「等、等等!大熊……」她徒勞無功一手捉著被扯開的喜服,一手推拒著停留在她胸前胡亂狂吻的頭顱,滿臉驚恐地喊停。

「不可能!」他不耐煩地將她阻拒的雙手箝制在她頭上,雙眼犴亂地瞪着她。「這一生,你休想離開我身邊!」

若冰怔愣地盯着發怒的他,隨即淚眼汪汪地哽咽了起來。

「我、我也不想離開啊!可是、可是你又不喜歡我,我只是、只是不希望你繼續討厭我嘛……」

語意模糊的嗚咽聲,令原本的如雷暴火隨之平息。身處上方的他,從一開始的暴怒,轉為平靜地凝視着泣不成聲的她。

不一會兒,他鬆開對她的箝制坐起身,一把將她拉起緊擁入懷中。

「唔……」搞不清楚狀況的若冰,只能怔愣地任他緊擁,不曉得該做何反應。

「我可不記得我有說過『討厭你』這種話啊。」無奈的嗓音自她頭頂緩緩響起。

「可是、可是你明明就在生氣……」她無辜地反駁。

「那還不都是因為你沒頭沒腦的突然說要退婚的關係!」說到這個他就一肚子火。「你到底對嫁給我有什麼不滿,直接說出來啊!」

「呃?」嫁給他的不滿?「沒、沒有啊……」她很高興啊!哪有什麼不滿?

「那為什麼想退婚?」他逼問。

聞言,她驀然一臉黯然。

「因為,你不是心甘情願的啊……」

龍耀礬不禁啞口。

到底誰才是心不甘情不願的那一位啊?

他們之間,到底是產生了什麼樣的誤會啊?

「畢竟,你是因為小紅的那番話,才被逼着娶我的不是?」她落寞地低喃。

「你很在意?」

「在意的人應該是你才對吧。」說着說着,淚水再度不由自主地滾了出來。「明明什麼都沒做,卻因為這樣的原因被迫娶我為妻,你不會覺得不甘心嗎?應該會吧!」她凝咽低泣,沉浸在自己胡亂臆測的思緒里,完全沒發現他古怪的神情。

「所以,只要我真的『做了什麼』,你就不會覺得我是被迫的了吧?」這到底是在繞哪門子的圈子啊?

「是嗎?」她驀然止住淚水,重新燃起一絲希望地望向他。「只要這樣,你就不會覺得是被逼的,就不會討厭和我成親了?」

他被她的邏輯搞得有些昏頭了。

「我從沒說過『討厭你』這句話。」他重申立場表明清白。

「那,到底是要做什麼,你才不會討厭我?」她依舊卡在自己的思緒里轉不出來。

凝睇著一臉無辜的她,龍耀礬徐徐揚起一抹奸笑。

「要做什麼啊……很簡單的,只要你不反抗就沒問題了。」

只要這樣就行了?

「嗯,好。」她乖巧地點頭。「然後……唔……」

一個深吻,堵住了她沒能出口的疑問。

好戲,現在才要開始呢。

    【全書完】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3 天前

後記 夢漪

大家好,我是夢漪。感謝在閱讀網閱讀我的作品。

這是脫離一書作者的第一步。

本以為要順利寫出第一本書是最艱巨的任務,只要過了第一關後面就會輕鬆很多,沒想到……我錯了!

看樣子,不管是寫第幾本,都還是和寫第一本一樣困難啊!

這本是前作《緋紅》的相關作,因為是相關作,所以部份的情節有交錯到,也因為這個原因,在寫《泣雪》的時候,一直處於鬼擋牆的狀態,遲遲撞不出去……

由於《緋紅》的背後靈緊纏不放,導致《泣雪》足足大砍了三次每次都在進入第六章的時候,才決定全部砍掉重練……),好不容易終於撞出了現在的《泣雪》,真是可喜可賀!

這次的經驗,讓我學到了一個教訓,以後要寫系列作,最好是一次全部完成,免得又像這回一樣,不是設定嚴重偏離,就是又被背後靈糾纏不清……

希望下一本的進度能順利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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