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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風闌 -【塵風裏】《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0-5 00:06:41     標題: 風闌 -【塵風裏】《全文完》

風闌 - 塵風裏

在結拜兄弟和江湖第一美人的新婚前夜,
他成了弑兄奪妻的萬惡罪人。
一柄撚風劍,成了殺人利器。
衆目睽睽下,他百口莫辯。
四位護法雖對他誓死追随,
但在心底也認定了他是兇手的事實,
曾愛的女人更為這突如的變故日漸消糜。
而她卻出現了,
出現得這樣堂而皇之,
這樣詭異?
她說:或許,我會相信你。
許多年後,他才知道,
那個雨後的黃昏墓地,
是足以讓他生命瘋狂的初見。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0-5 00:07:07

楔子

傳說天、地、玄、黃,即洪荒之初衍生萬物的四門。

天為時,地為獄,玄主心,黃主力。若有人可同時掌控這四門,則滄海變色,桑田易改。為确保四門恒久不閉,傳說軒轅之初,将開啓四門的神器分別交由四大守護家族,相互牽制,使天地四門生生不滅。然而時移境遷,萬物衍生,王朝興替,在不為人知的角落,守護的職責也在四大家族世代傳承。

通冥權杖,掌管地獄之門,守護家族,便是巫門。

江湖之所以稱之為江湖,是因為它蘊藏着太多血雨腥風暗濤洶湧,一日不得寧靜,充斥着你争我奪的玄機,流蕩着是是非非的傳言。

而現下傳得最兇最猛的流言莫過于——天下第一莊烯燼山莊莊主嚴砜,為奪得江湖第一美人倉若水,在新婚之夜殺害了結拜兄長烙月刀客刑玥。

這對本讓江湖稱頌的兄弟,一個快劍如風,一個刀出如月,談笑風生間懲惡揚善,游戲人間時不忘嫉惡如仇,創造了江湖不敗的神話。卻因一個女子,成就了血腥悲劇。

兩年前,二人游山玩水的同時,順手在采花大盜手中救下一名孤女,本是無意的善舉,卻在因那女子絕世的容顏,似水的柔眸,含羞的神态,震驚了兩個自命風流的情種,也埋下了日後的禍根。這女子便是倉若水。她的柔,足以挑起任何一個男人的保護欲;她的嬌,足以燃起任何一個男人的占有欲。

自那以後,倉若水便寄居于烯燼山莊,漸漸奪得江湖第一美人的稱譽,所有人都認為,她會嫁給烯燼山莊莊主嚴砜無疑。誰知,倉若水卻投入了刑玥的懷抱。婚禮在烯燼山莊舉行,請帖送至武林各大門派。

婚禮前一晚,刑玥卻死在了新房裏,衆人聞聲趕去,便看到嚴砜臉色陰霾地将撚風劍從刑玥的胸膛拔出。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0-5 00:07:19

第一章 弒兄奪妻

烯燼山莊之所以稱之為天下第一莊,因它奢華的規模媲美皇宮,亭臺樓閣,水榭湖山,橋廊玉柱,檐梁窗棂,占地數裏。江湖傳言,莊中財寶,必可敵國。聞說嚴砜祖父本是一代大俠,後入朝為将,立下赫赫戰功,并娶公主為妻,最終不齒朝中诟病,遠離廟堂,轉還江湖,為嬌妻興建起這座烯燼山莊。而其部下親兵也誓死跟随,在此落地生根。一支沙場戰無不勝的隊伍,武功自是不弱,使得烯燼山莊多了一道銅牆鐵壁,固若金湯。皇帝欽賜匾額:天下第一莊。

烯燼山莊自來以鏟奸除惡,慷慨扶弱,善結廣交名揚江湖。

而嚴砜更是武林神話,生得俊美不凡,集萬千尊華于一身的美男子,本就是老天怄心偏私之作,更在十六歲以一柄撚風劍,獨闖魔教,手刃教主首級,震動江湖,更震碎無數少女芳心。後與刑玥結交,二人惺惺相惜,一刀一劍游戲江湖,所到之處,必有大快人心之大事,亦不乏绮色風光。

如果,不是發生了那件事……

沉霾的陰雲密布了藍天,拉低了天幕,風是冰涼的,瑰色的梅花瓣,蕩着冷風劃着悲傷的旋律,飄然落入晦暗粼粼的天然湖中,一襲修長昂藏的身影傲立在玉石雕砌的曲橋上,尊華俊美的容顏似悄悄蒙上一層看不透的冷,冷得讓人覺得會痛。

“莊主。”一抹綠色身影出現在他身後,遲疑着開口。

他沒動,阖夜般深邃的冷眸,依然落在湖心某處,漆黑的發絲在冷風中飛揚。

直到花瓣切實落在湖面,卷入湖水,他平靜地開口:“她,還是不吃嗎?”

綠衣女子不答,只是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

他緩緩轉過身,冷眸似乎又沉了幾分,徑直步出曲橋。

剛跨進滄水閣,一個雕花瓷盤盛滿美味的菜肴,便砸碎在他的腳邊,“砰”一聲成了碎片,柔弱動聽的女聲仍執拗堅持,激烈而戰栗:“我說過我不吃!我……只是一個禍水,讓我死,讓我去陪刑大哥。”

丫鬟在一旁愣住。

嚴砜走進廂房,踩碎一地瓷片,發出刺耳的咯吱聲。

“莊主。”丫鬟俯身輕喚了聲。

倉若水柔弱的肩膀輕顫了下,淚眸在看到他的一刻崩堤般在絕美的容顏滑落。

“你先下去吧。”嚴砜說。

丫環如釋重負般退出去。

嚴砜看着躺在床上折磨着自己的倉若水,冷眸透過一絲憐惜,“……若水。”

“你別過來!”她出聲制止他的靠近。

他停在原地。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殺了他?是你說讓我選擇,我選了,你卻殺了他,這到底是為什麽?既然你這樣愛我,又為什麽說讓我選擇?”倉若水已經哭得梨花帶雨,肝腸寸斷,楚楚絕美的容顏像紙一樣白。

嚴砜冷然一笑,“連你也不相信我。”

“現在刑大哥死了,在我們成親的前一天,死在撚風劍下,我親眼看到你手中沾滿刑大哥的血,你要我怎麽相信?”倉若水淚眼過虻夭聲質問。

他背過身,那孤冷的背影隐透諷刺,“是啊,你要怎麽相信我?連我自己都快不相信自己了。”

倉若水凄然地一笑,“你承認了?”

他緩緩攫緊手掌,冷冷地說:“你好好休息,我不希望烯燼山莊再出第二條人命。”

然後,他掉頭出了滄水閣。

陰沉的濃雲終于劃破天際,頃刻間電閃雷鳴接踵而來,暴雨滂沱,毫不溫柔地擊打在他堅毅的臉龐,為那渾然天成的俊容鍍上一層迷離的悲傷,他騁馬在狂風暴雨裏奔馳,腳下濺起無數水花。雨越下越大,他不停地策馬揚鞭,任雨砸在身上,濕透了他的發,他的衣,他依然不停地狂奔,雨聲中,聽不清他的嘶吼,但他依然聲嘶力竭地狂吼着,似乎存心要将自己弄得筋疲力盡,但他渾厚的內力,顯然讓他沒有那麽快累倒。

終于,雨停了,他也停下來,在一塊墓地前下了馬,

墓碑上清楚地寫着:刑玥之墓。

他看着眼前的墓碑,就好像屹立在眼前的,是他久違的摯友。

雨水沾濕了發梢,發絲零落而下,安分地伏在刀刻般的雙頰,他摩挲着碑上深入骨髓的名,苦澀地調侃:“你這家夥,向來比我潇灑,連走,也走得比我潇灑,一點預兆也沒有。你不是說你沒那麽容易死嗎?現在又是怎麽了?短短數十招,竟要了你的命,真夠丢臉的。”喉結痛苦地糾結,臉上的已分不清是雨水或其他,卻依舊用着昔日輕松的語調,“到底是什麽人做的?難道你打算放掉那個兇手嗎?你這麽斤斤計較的家夥,應該很不甘心吧?

“還是說,你覺得我現在更可笑?所有人都說是我為了若水殺了你,武林正道大把的人要為你這烙月刀客報仇,受過烯燼山莊恩惠的人說我是僞君子,文人墨客說我為美人斷義寡情,連若水也認定是我殺了你……

“你這家夥大概永遠都不會懂這種感覺,也沒機會體驗了。當所有人都肯定地告訴你、指認你是兇手的時候,一兩次,也許你還能否認,但是,否認起不了任何作用,最熟悉的人都不再相信你、畏懼你的時候,你或許也要相信他們了吧。我現在真的不想再去否認。一個月前,我還告訴自己我一定會揪出真正殺害你的兇手,但是現在,反而一再證實了所有證據都指向我。”他苦澀地笑道,“或許真的是我神經錯亂殺了你,在無意識間,殺了我最好的兄弟。我現在,是不是很可笑?天下第一莊的莊主嚴砜,可能就要成為天下第一的瘋子了,是不是很可笑?”

嚴砜頹然靠在墓碑上,仰望無邊陰郁的天際。幾年前,父母相繼病故,他也曾痛苦,但并不茫然,他以為他已經知道如何面對痛苦,卻不曾想到,會有機會嘗到這種被世人遺棄的感覺。

“也許,我會相信你呢?”

一個清靈的聲音打破了雨後的沉寂,從背後響起。

嚴砜遽然轉過頭。傍晚陰沉的天色籠罩在大大小小的墳丘之中,一個身着淺藍輕衣的清靈女子,繞過墳丘,緩緩走近,像一朵絕世的空谷幽蘭,緩緩在他面前綻開。唇邊漾着淡淡的笑,沒有倉若水的絕美,卻讓他前所未有的震撼。

“你是什麽人?”他問,在這種時候,全天下都将他視為殺人兇手的時候,她說,也許,她會相信他?

“巫塵微,我的名字。”她淡淡地答,從容無比。這個男人,比她聽說的更攫人心弦,即使頹廢得近乎狼狽,卻依然有種尊貴無比的氣質,透着不肯服輸的堅持。胡碴刺出堅毅的下颌,竟有種難以形容的感性。

“我想我并不認識你。”他緩緩站起身,雨珠自發梢滴落,攜帶無比尊華。在這雨後陰沉的傍晚,人跡罕至的墓地,和一個清靈淡定的藍衣女子對峙伫立,她說,她叫巫塵微。嚴砜不知道,這個雨後墓地的傍晚,在他生命中的意義。

“但我想,你可能需要我。”她說,走到墓前,潔白的手指玩味地摩挲着墓碑上的名字。

“你認識刑玥?”他暗黑的瞳仁更為深黯。她詭異的舉止,引起他的懷疑。

她又是淡淡地一笑,似有一絲無奈,“一個月以前,我并不認識他。”

他頓了頓,扯出一絲諷笑,“我必須提醒你,他已經死了一個多月。”

“那我,似乎不能說我認識他。”她不以為然地說。

“我想,我可以肯定你不認識他。”嚴砜肯定地說。與刑玥相交近十年,他若認識這樣一個女子,他必然知道。

她聳聳肩道:“我不否認。”

“所有人都知道,我才是兇手。”他冷冷看着她,眼眸幽深得看不透的森寒,“知道我不是兇手的人,除了我自己,我想,只有兇手自己清楚。而你說,你相信我?”

“那你是……在懷疑我?”她輕睨了他一眼,眨着水眸。

他跨前一步,逼近她,“你接近我,到底有什麽目的?”

戒心不是普通的高耶。她退了一步,彎身在墓碑前供奉着水果香燭的低矮祭臺上挑了只還沾着雨水的香蕉,不堪束縛的長發有幾縷垂到胸前,慢條斯理地撥開焦皮,咬了一口。

“目的嗎?”她漫不經心地思索了會,說:“為了……找出殺刑玥的兇手。”

“找出殺刑玥的兇手?”他譏诮地勾起冷弧。曜石般的黑眸更加深邃。一個這樣悠然從容的女子,竟盈然自得地吃着死人的祭品,他是不是應該覺得毛骨悚然?但他看着她漫不經心的舉止,只覺得她在做一件稀松平常的事,絲毫沒有不妥之處。

“你笑得真讓人毛骨悚然的冷,不過,挺好看的。”她淡笑看着他,依然直視他的眸,“這樣笑的意思是不是覺得,憑我要找出殺刑玥的兇手,是自不量力?”她又咬了口香蕉,“但是,對于目前一籌莫展的你而言,我,或許是唯一的希望和轉機。”

他眸中閃過一絲異樣,冷哼了聲:“我從沒見過一個女人,像你這樣自以為是到愚蠢的地步。”

“哦?是嗎?”她仍是不以為然的輕松自若,他的冷漠對她而言似是輕風撫過,“那麽,睿智冷靜如嚴莊主,有更好的方法為刑玥報仇嗎?”

他眯起眼,敢這樣直視他眼睛的女人,她是第一個,另一個是男人,便是刑玥;敢這樣肆無忌憚在他面前信口胡言的人,她更是唯一的一個。

“你知道兇手是誰嗎?”他沉聲問。

她微微聳肩,“現在還不知道。”這是她一直不願意來的衆多原因之一,刑玥那家夥,根本沒看到那蒙面刺客的樣子。将香蕉皮放在祭臺上,她擡眸睨了他一眼,“你有沒有發現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天快黑了,你是不是該解決了我的晚膳問題,再來談其他問題?”她淡笑着看他,眸中閃着媚色光華。

他有片刻失神,為那絕無僅有的笑靥。

“不介意的話,就随我回烯燼山莊吧。”雖然是邀請,卻仍是冷冷的語氣。

她再次漾起唇角,但這次她轉過身朝山坡下走去,“叫我塵微吧,短時期內,我們必須合作。”

看着她從容清靈的背影,他不知道她為何突然這樣出現在這樣的傍晚,但他知道,這決不是偶然。或許,她真的有什麽他所不知道的價值。

他躍上馬背,慢慢踱至她身側。

“你要用走的嗎?”他說。

她停下,揚起似笑非笑的清眸,然後擡起手。

嚴砜偃黑的眸子掠過一絲驚疑,盯着那只白皙的柔荑。

“我沒有坐騎。”她說。

他默然伸出手,握住那只微涼的小手,雖是微涼,卻溫潤柔軟,這一刻他似乎才感覺到她的真實。一個強勁的力道,将她輕巧地帶上馬背。

淡淡的清香竄入鼻翼,他頓時有些懷疑,這樣近的距離,這樣不計後果地将一個陌生女子擁入懷裏,是不是有些沖動?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0-5 00:07:42

第二章 故友成仇

兩人共乘一騎,夜幕時分,在烯燼山莊門前停下。

門前一排虎背熊腰的山莊護衛,見此情形皆有幾分詫異。為這不曾謀面的陌生女子,更為她在莊主懷裏從容淡然的态度。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寒光似乎隐逸許久,猛地在暗處遁出,刀鋒纏鎖殺氣,淩厲地襲來。護衛從驚詫中回神,匆忙上前護主,與來人纏成一片,那人的刀法簡單,卻十分渾厚,護衛也都認識,那是常跟從刑玥同入山莊的方勃,此人雖笨拙有餘實非練武的材料,但也被刑玥調教了一二,很快便狠将護衛們手中的兵器一一挑飛,一躍向嚴砜襲去。

嚴砜敏捷地自馬上躍起,在空中拔出撚風劍,兩道寒光在夜幕的餘影中交錯,刀光步步緊逼,招招殺機,劍影節節退讓,只守不攻,卻仍似游刃有餘。

方勃憤恨自己技不如人,卻不打算退敗,反而步步緊逼,最後使出一招玉石俱毀的招式,打算和嚴砜同歸于盡。

“方勃!不要逼我!”嚴砜飛身躍起,乘風後退,避開刀鋒。

“主人待我恩同再造,我方勃不報殺主之仇,誓不為人!”方勃同時足尖離地,刀尖緊迫嚴砜的心口。即使此時嚴砜的劍亦對準着他的心髒,他仍不顧一切地緊逼,打算同歸于盡。

嚴砜在退後的同時,猛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提起劍鋒劃過他的右手虎口,鑄刀砰然落地,嚴砜落回地面,身形凜然,不耐于眼前毫無意義的纏鬥,“你不是我的對手,如果不是看在你對刑玥的忠心,我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

“你沒有資格提主人!”方勃憤憤地看着應聲落地的佩刀,不顧流血的右手,怒喊着,“主人視你如兄弟,你卻利用他對你的信任,暗劍殺人!弑兄奪妻,豬狗不如!”

惡毒的話語狠狠砸來,嚴砜卻已無力解釋,這樣的指控,他已經分不清楚該覺得可笑,還是悲哀。

“你應該相信他不會殺你主子。”巫塵微引着馬缰,緩緩踱至二人身邊,“如果刑玥是你的主子,你就應該相信他。”

嚴砜驀地擡頭,看着她悠然地緩緩走近,她随時都讓人覺得詭異,連他的坐騎,都肯聽從她左右。什麽時候開始,他的馬兒也如此不認生了?

方勃同樣疑惑,“你是誰?”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你只要知道,你的主子在死的那一刻,也相信你面前的這個人。”巫塵微不經意地說,像是陳述一個事實,卻無可避免地讓嚴砜震撼,或許太久,沒有人用這樣稀松平常的語調,在他面前提起刑玥這個名字,以至讓他忘了,刑玥便是那樣的人,無關多少人不相信,不理解,刑玥仍是最了解他的人。

“你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憑什麽代替我主人說這些!”方勃咬牙切齒地說。

“就憑他沒有殺你主人的動機。”

“誰說沒有?倉若水就是!自古以來,女人就是挑起戰争的禍根!”方勃斷然道。

巫塵微嘆了口氣,“你跟着刑玥這麽多年,難道你不相信他識人的眼光?如果一個他推心置腹的兄弟,是你口中那個為了女人而暗箭殺人的卑鄙小人,這難道不也是刑玥的失敗?”

方勃有些怆然,垂下頭,“或許,這就是主人一生最大的失敗。”

“但刑玥或許認為,這是他一生最有意思的事。”巫塵微淡淡地說。

方勃的眼中閃過驚疑,她說這話的語氣像極了刑玥——認識那家夥,是很有意思的事。但那是主人死之前經常說的!

嚴砜暗黑的眼眸幽邃得閃出光亮,難道這個女人真的認識刑玥?在他不知道的時候。

“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我親眼看到他殺了主子,不會錯!”方勃嘶吼着喊出心底的悲痛,“你是嚴砜的女人,你自然幫他說話!”雖然之前沒見過嚴砜身邊有這麽一個女人,但她騎在嚴砜的馬上,句句言語雖雲淡風輕,卻切切都在幫他說話,應該是錯不了。

扶着額,巫塵微一副沒救的表情,“眼睛有時候也會騙人的,你剛剛才說他為了倉若水殺了你主人,現在又說我是他的女人,大俠,如果他有那麽多女人,又何必為了一個女人,而殺了他獨一無二的兄弟?”

“哼,因為你沒有倉若水多情美貌。”在他看來,這原因很簡單。一個男人,可以有很多女人,但總有一個是最想得到。

巫塵微眨了眨湖水般的清眸,看了眼依然沉默的嚴砜,看來傳說中的倉若水真的有不可置疑的美貌。

“嚴砜!今天即使死,也要和你同歸于盡!”方勃再次提刀狠刺。這家夥還真和刑玥說的一樣固執,刑玥怎麽會讓這麽個悶蛋跟在身邊十年?太神奇了。

“是嗎?那就看你能不能先過我們這關了。”話落,山莊門口突然躍出青綠兩道身影。

兩柄淩厲飛快的薄劍迅速纏住那厚實的大刀,頃刻便使方勃毫無反擊的空隙,節節敗退,很快,青劍挑開他的大刀,綠衣女子輕松将劍架在他頸上,道:“就算莊主殺了你主子,青山綠水也會誓死保護。”

青山綠水?刑玥提過,烯燼山莊有四大護法,森迄、飛揚、青山、綠水。其中青山綠水是兩兄妹,對嚴砜也最為忠心,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就是他們最好的寫照。即便認定主子是殺人兇手,他們也一樣誓死跟随,完全可以不問情由的愚忠。有這樣不管是惡魔還是君子都誓死效忠的随從,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技不如人,要殺便殺。”方勃倒也是硬漢一條。

“方勃,今天怪不得綠水無情了。”綠水提劍轉鋒。

她要殺了他?巫塵微正想制止,嚴砜沉聲制止:“綠水,住手。”

“可是莊主,他……”雖不情願,但看到嚴砜眼底的堅持,還是将劍收回。

“不要以為你不殺我我就會領你的情,”方勃依然不改固執,“我今天來,就沒打算活着回去,既然落在你手上,就殺了我,否則我日後一定還會來殺你為主人報仇。”

“希望你像說的一樣對刑玥忠心,”巫塵微說,自袖內取出一紙信箋,抛向他,“打開來看看吧。”

方勃輕松接住,狐疑地打開,竟是刑玥的筆跡,他激動地讀下去。

方勃,我知你對我一片忠心,雖然你武功練來練去也那麽幾招,好在你夠勤力,自保足以。人又悶,主子的玩笑句句當真,腦筋也不太好使,認定了就一定要去做。但自那年我心血來潮替你安葬了母親,你便誓死跟随至今,怎麽趕也趕不走,我真的被你的固執打敗了。這封信是在我死後寫的,你面前那個有點惡劣的女人,其實是一個巫女,是我死後遇上的,如果早遇到她,我或許不會那麽快和若水成婚。雖然她不及若水美豔,卻比若水有趣。我讓她用巫術給你寫了這封信,費了我不少唇舌,本來還想多寫幾份,但她不願破例。我只望你不要再找嚴砜報仇,你不是他對手,我知道你固執的個性不會那麽輕易放棄,而嚴砜那家夥的忍耐,也是會有限度的。其實殺我的人不是嚴砜,但我當時中了毒,兇手又蒙面,所以我才馬失前蹄,這是一個極大的陰謀。我相信你面前這個女人,會幫你主子我找到真相,你要盡力協助。雖然我也沒有把握你能幫上什麽忙,但至少改掉你的莽撞。

落款是一輪弦月。

接着,紙上的字跡漸漸變淡,變淺,消失在白紙之上。

“方勃!方勃聽主人的,”方勃劇顫地糾結手中的白紙,突然跪在巫塵微面前,“以後姑娘就是我的新主子,方勃聽候差遣,誓死跟随,絕無異議。”

他這突如其來的一跪,使得所有人都為之一怔。而最為震驚的,竟是巫塵微。

什麽?刑玥那家夥到底寫了什麽?被他纏了她一個月還不夠,竟讓這個悶蛋……誓死跟随?!存心整她嗎?一定是。

巫塵微嘴角僵了僵,“聽候……差遣?我說的,你都聽嗎?”

方勃斬釘截鐵道:“聽。”

“那以後,不準再刺殺嚴砜。”這也是為他的小命着想,不自量力的沖動行為,實在不值得鼓舞。

“主人叫我不殺,我就不殺。”方勃毫不遲疑地答。

“還有,你剛才看到的內容,也不許向旁人吐露半個字。”雖然她也不确定那內容是什麽。

“是。”答得爽快堅硬。

“嗯,很好,”巫塵微點點頭,心底卻泛起微微涼意,“那……你現在可以走了。”

“方勃誓死跟随主子,方勃不走。”他紋絲不動,神情固執。

果然。

此刻心底的寒意蔓延至全身,她真的懷疑,如果不讓他跟随,他是不是真的會撞在烯燼山莊奢華張揚的門柱上,死了算了。

“啊,對了,我想到有件事,你去做正合适。”巫塵微突生一計,煞有介事地說。

“請主子吩咐。”

他能不能不這麽一板一眼,僵硬得很。

“聽說,武林之中不少英雄豪傑對嚴莊主弑兄奪妻的行徑也十分憤慨,只懾于勢單力薄無望與烯燼山莊為敵,近來已集結了一群勢力,揚言半個月後将上烯燼山莊手刃兇手,為你家主子讨回公道。我要你混入其中,和他們一道上烯燼山莊,順便摸清楚他們每一個人的底細,你是刑玥的人,我想他們對你是不會有戒心。”

“可是,主子既已不讓方勃殺嚴砜,為何還要我和他們一道上烯燼山莊?”

這家夥的腦子真的跟豬一樣笨,巫塵微眯起冷眸,“你不會連‘混’這個詞都聽不懂吧?”緩了緩氣,她接受這個事實,“如果你實在不懂,那就照我的話去做,不要問為什麽,你只要想着你要上烯燼山莊來,為你家主子報仇,到時候,自然會有分曉。”

“主子叫我不問,方勃便不問,辦完這件事,方勃再回主子身邊。”方勃憨直地應承。舊主子說這新主子有趣,他怎麽一點也看不出來?

“嗯,你去吧。”巫塵微點着頭,滿意地看着他離去,一個月後,事情辦完,她當然也揮一揮衣袖走人了,到時他還能去哪找她的蹤影?

嚴砜靜靜看着這一切在彈指間發生,莫測的眸中蒙上一層思索。

“一紙信箋,竟讓方勃那固執的蠻牛一百八十度轉彎還叫她主人?!莊主,她到底是什麽人?一面不讓方勃來找晦氣,一面又讓方勃來烯燼山莊尋仇,她葫蘆裏買的到底是什麽藥?”綠水看着莊主坐騎上的女子,一臉疑惑,不只疑惑,還有詫異。一旁的青衣男子也同樣納悶。

“巫塵微。”嚴砜簡單吐出三個字,若有所思地伸出手,扶巫塵微下馬。半個月後她要怎麽分曉,他也很想知道。

“巫塵微?”綠水愣愣地看着莊主那樣自然而然地伸出尊貴的手臂,将陌生女子扶下馬,他眼中的神情,是她從未見過,“就這樣?”

“就這樣。”剩下的,他同樣一無所知。

綠水以為,一個陌生姑娘乘着莊主的坐騎進到莊裏,當然不應該只是介紹個名字這麽簡單,愈是簡單,就愈是惹人懷疑,特別是在此四面楚歌草木皆兵的時候,向來冷靜清楚的莊主,更不可能帶一個底細可疑的陌生女子進莊,但這件事卻發生了,而且還糊塗地讓她騎在他的馬上,大搖大擺地來了。

“綠水姑娘這樣看着我,是怕我把你們莊主吃掉嗎?”面對稱不上友善也談不上敵意的打量目光,巫塵微從容開口。她明明幫他們解決了一個糾纏不清的大麻煩,但似乎,她并不怎麽領情。

“最好不是。”綠水緊盯着她。

“說起來,我還真的餓了,但是我怕你們莊主的皮肉煮爛了也不好吃。”巫塵微淡淡答。

“你!”綠水瞠目。

嚴砜莞爾,竟覺她百無禁忌的口吻彌足珍貴。

“綠水,膳香齋備膳。”

“膳香齋?”綠水驚疑看着莊主,撇了撇嘴,漫應道,“恐怕我們烯燼山莊的大廚,滿足不了巫姑娘的胃口。”

巫塵微笑笑,“烯燼山莊被稱為天下第一莊,但請的大廚卻不過九流,簡單的幾樣小菜恐怕也難以搬上臺面。”

“胡說!我們天下第一莊的大廚當然也是天下第一!”綠水的性子,完全經不得激。

“恐怕不是吧,綠水姑娘難道不是怕大廚做不出像樣的菜肴丢了天下第一莊的面子,所以才不讓外人嘗試?”

“什麽做不成像樣的菜肴?我怕到時候做出來你大概都叫不出名字。只要你講得出來,大廚就能做!”

巫塵微挑了挑眉,“哦?是嗎?只要我說得出,就做得到?”

“沒錯,說吧。”綠衣揚起下巴。

“我真的說了,你可不要後悔。”巫塵微說。

“快說!”綠衣分明急了。

“那我随便說十樣好了。”巫塵微上前一步,終于開了口,“香酥鴨、雞舌羹、蟹扒蘆筍、幹烤明蝦、菊花兔絲、蜜汁烤雞、花炊鹌子、百花釀蟹鉗、鴛鴦煎牛肚……”看着綠水越來越有趣的臉色,她停了停,反觀嚴砜,卻似笑非笑地立于一旁,并不說話。

“最後一道,姜醋金銀蹄子。暫時就這些了。”

“還真會吃啊。”綠水不禁吞了吞口水,小聲嘀咕,“這麽多,你吃得完嗎?”

“那也要做出來才知道啊。”巫塵微淡定笑道。

綠水憤忿看了巫塵微一眼,不情願地轉身去了廚房。

緩緩入得山莊,經過正堂、武場、偏堂、穿過一處回廊,巫塵微有種如臨仙境般的錯覺。雕廊亭閣環繞着夜色中毫無修飾的自然湖泊,廊橋曲折架空其上,冉冉點起的燈火垂映在粼粼水面,竟是曲徑幽深的蜿蜒。

終于,在臨湖的膳香齋前停下。

“巫姑娘,請在此稍待片刻,莊主沐浴之後便會前來。”仆婢輕輕推開镂花栅門,掌起蓮花燭臺,燭光流瀉在随性無華的空間,四面無牆無窗,皆由巨木支撐,底部由實木圍城半壁空牆,上部無規則地相間些許木栅,任輕風自四方經過,攜帶湖水微涼。

巫塵微點頭,走進膳香齋,齋中僅一方古色木桌,彼端設一古琴,再無它物。

靜谧的風中,幽幽傳來凄美的琴音,猶如天籁,起落缱绻,哀怨斷腸。

“是誰在彈琴?竟如此悲涼。”巫塵微緩緩走至臨湖栅邊,若有所思地聆聽。

“是若水姑娘。”婢女低答,“若水姑娘定又想起刑大俠了,以前莊主、刑大俠和若水姑娘經常在此對飲聽曲,現在卻……”随之是一聲輕嘆。

倉若水……

巫塵微漫不經心地微微低頭,無意識撥弄着身側的古琴,琴弦微顫,落出不成調的斷斷單音。

嚴砜踏進膳香齋,便看到她那樣的背影,似在沉思,又似無意,淡然無比,指間雜然的弦音,雖不成調,卻另有一番景致。

“莊主。”婢女迎道。

巫塵微微側過身,望向那道挺拔昂藏的身形,此時的嚴砜,已除去那身狼狽的頹廢散懶,俊朗無比的臉龐如刀刻般邃而不深,散發着清冷的氣質。這個男人曾讓無數嬌客傾心向往,如今也同樣破碎了無數柔柔玻璃心,包括,這肝腸寸斷糾結的琴聲。

“你覺得,這琴音如何?”她緩緩問。

“很差。”他毫不留情地坦言。

她愣了愣,循着他的視線望向自己的纖指,收回無聊的手,輕笑,“我是指齋外的琴音。”

嚴砜略微頓住,一路走來,早已聽到那幽怨的琴音,這些日子,倉若水幾乎每夜都在彈着這樣的清曲,那只是一遍遍提醒着他,刑玥已經不在了。

“如果琴如其人,那麽,我大概能夠想象得到,倉若水是一個怎樣的絕色美人。”巫塵微依舊是敘述的輕調。

嚴砜默然不答。

此時菜肴陸續端上來,飄得滿室香氣。巫塵微走過去,看着滿桌佳肴,“沒想到天下第一莊的大廚真不是浪得虛名,這些菜色做得似模似樣的。”

嚴砜看着她毫不客氣地在桌旁落座,若有所思地在她對面坐下,淡看她滿意地揀了只明蝦,熟練地剝開蝦殼,挑出蝦仁蘸上醬,放入口中細細品味。

“你到底是什麽人?”他冷聲問。

“其實,我是什麽人,對你而言并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兩件事:第一,我不是你的敵人,因為我不喜歡與任何人為敵,當然,也不喜歡跟任何人交朋友。第二,因為某些原因,我要找出殺死刑玥的兇手,因為我們的目的一致,所以我來找你。”她又撥了只蝦,蘸好醬放在盤子裏,然後移到他面前。

“你為什麽相信我不是殺刑玥的兇手?”他看着眼前的盤子,執箸夾起蝦仁放入口中,突然覺得這一切自然得詭異,就像她。

她夾了一塊蘆筍,彎彎的笑眸看着他,“你沒有殺刑玥,這件事,只要我相信就好,即使所有證據都指向你,即使我可能沒有充分的理由反駁這些證據,但是,我知道你沒有殺他,這不就夠了嗎?人與人之間,除了證據,應該還有一樣東西更值得信賴,那就是信任的信念。”

嚴砜手中的竹筷猛然震住,內心似乎被這幾句雲淡風輕的話震動了,他終于找到一個形容她詭異的詞,那就是她很真,她真得不染凡塵俗世,讓人不能置信的同時,也無法設防,或許是因為,她也沒有對任何人設下防備。她把她的目的說得明确,把不想告知的事情說得明确,把她的喜惡表達得明确,即使她看起來太過簡單,似乎隐瞞了太多事,而讓她看起來詭異難測,但她的語言舉止毫不做作,都發自真心,他似乎沒有理由對她懷疑,從見到她的第一面,他似乎就已經認可。

“但是,我們才剛剛認識……或許談不上認識。我們之間,談得上信任二字嗎?”嚴砜緩緩落下竹筷,雙眸灼灼盯住她。

巫塵微笑了,執起酒杯,聞了聞,醇香撲鼻,啓唇輕啜,“真好喝,”說完一口将整杯飲盡,才滿足地答:“你已經相信了,不是嗎?”

她到底,是憑什麽這樣有把握?

他眯起眼,“那麽,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

她口中咀嚼着美味的兔絲,腮幫高高鼓起,含糊地說:“吃完再說,唔,怎麽這麽好吃。”

她滿足的模樣,像只貪吃的小貓。從沒一個女人,在他面前如此不受拘束,似乎總是随性所致,随性而侃。

終于把美味的食物吞下,她奇怪地看着他,“你笑什麽?”竟然還有兩個酒窩?!與之前的冷笑截然不同,好看得有些不可思議呢。

他搖搖頭,“沒什麽,你,吃完了嗎?”

“沒那麽快?我才試完這天下第一莊大廚的手藝,果然還不錯,現在才正要開動呢。”她說着,很正經地挽起潔白的衣袖,露出瑩潤的皓腕,然後赤手伸到雕花瓷盤中的蜜汁烤雞,利落地掰下一只肥美的雞腿。

嚴砜有點不可思議地看着她張嘴便撕下一塊雞肉,弄得唇邊滿是蜜汁,還津津有味地嚼着。

“還有一只雞腿,既然莊主沒有胃口,我等會一并解決掉。”她說。美酒就佳肴,這些日子被刑玥那只煩人的鬼纏得精疲力竭,也該好好補償補償了。

沒有胃口嗎?他莞爾。他想,沒有人看到她的食相會無動于衷。

“這只雞是烯燼山莊的,該由我處決。”他說,然後掄起袖子掰下另一只雞腿。

巫塵微眨了眨眼,但并沒停下奪食的動作。這個莊主很小氣,看他餓鬼投胎似的模樣,大概真的很久沒進食了,如果她動作稍微慢些,滿桌子美酒佳肴恐怕都要被他掃空了。

青山綠水進來時候,驚奇地發現,滿桌子碗碟竟然毫無剩渣。像抹過一樣幹淨滑亮,而他們一個月來都食之無味的莊主,竟也打起了飽嗝,酒醉飯飽的兩人,似乎有點醇酒正酣,特別是那個巫塵微,似乎已經有點微醺,或許不只是微醺。

嚴砜輕啜了口酒,讓酒味的香醇沖淡舌上的油膩,緩緩說:“關于刑玥的死,你究竟還知道些什麽?你真的有把握能找出殺死刑玥的真兇?”

“真兇?”她晃了晃頭,好像脖子已經撐不住腦袋,“什麽真兇……”

他有些擔憂地看着她搖晃的身體,“我看,你并不關心刑玥的事,兇手,早已跑得不見蹤影。”

“他不會……”她揚起唇角不客氣地嘲笑着,“兇手……胃口那麽大,殺一個刑玥……怎麽夠……”

殺一個刑玥還不夠?他的目光轉冷,緊盯她緋紅輕佻的臉頰,“什麽意思?”

“這樣都不明白……你是不是喝醉了……”她敲了敲疼痛欲裂的頭。

“喝醉的是你。”她最好是在說醉話,或許,現在并不是談這個問題的好時機。

“我、雖然是沒有喝過酒,但是、我的腦子其實還是很清楚,就是、覺得……屋頂在旋轉,你,也在轉,轉啊轉,轉啊轉……”她的腦袋也在微微旋轉。

“你沒喝過酒?”那些把酒當水牛飲的江湖豪客,在烯燼山莊也最多只敢喝三杯,再多一定會醉,而她喝了整整一壺,他還以為她酒量驚人。

“我看你還是去睡一覺,明早起來,還有你受的。”宿醉的感覺可不怎麽妙,特別是第一次。

“我沒……關系。”最後兩個字落音,她的身子便輕飄飄地往下倒去。

“喂。”嚴砜眼明手快地接住她溫軟得不可思議的身子。

她在他懷裏半眯着沉重的眼皮,頓時覺得天旋地轉,“早知道,就不喝酒……”然後整片眼皮就完全覆上。

她酒量真的很差。

“莊主?”綠水覺得,一個不明底細的女人,這樣接近莊主是一件不怎麽安心的事,雖然她看起來是醉了,但誰能保證她不是裝的?就目前的姿勢而言,說不定随時能把匕首刺入莊主的心窩。

嚴砜揚手制止她,他知道綠水要說什麽。不管這個女人是什麽來歷,他知道,她已經完全輕而易舉地奪得了他的信任。

“去準備客房。”他吩咐。

“她要住下來嗎?”

“恐怕是。”她既然來招惹他,那麽,就不要指望他會讓她輕易走掉。

懷裏的人兒動了動,夢呓地說了句:“到了再叫醒我……話、還沒說完呢……”

嚴砜突然覺得好笑,她倒是很會随遇而安,把他的手臂當床嗎?到了再叫醒她?他得想想用什麽方法叫醒她好讓她有個深刻的記憶,否則下次她在別的男人懷裏睡着,被吃幹抹淨都不知道怎麽回事。這可不是個好現象,她得戒酒。

烯燼山莊有一百多間客房,用來招待前來拜訪或求助的武林中人,但刑玥死後,這裏便失去了用場,烯燼山莊清靜得連丫環仆人走路都非常小心。武林各大門派,都急着和烯燼山莊劃清界線。

嚴砜沒有叫醒巫塵微,輕輕把她放在床上,她還在夢呓嘀咕,又叫廚房煮了醒酒湯,半哄半騙地喂下,才轉身離開。

剛走到門口,身後傳來“咚”的一聲響,他猝然回身,竟發現巫塵微已經滾到床下,而滾落在地的她,依然還在尋找姿勢安睡,對自己的處境毫無知覺。一直候在門外的青山綠水看着這一幕只能嘆為觀止。

嚴砜走過去,發現她的确滾得很有水準,并沒有傷害自己。再次将她抱回床上,這次沒有離開,他想确定她不會再次滾下床。

然而很不幸,巫塵微睡得似乎很不安分,在床上找不到舒适的位置,再次往邊緣滾落。幸好嚴砜早有準備,接了個正着。

嘆了口氣,嚴砜問:“綠水,哪間客房的床最大?”

“每間客房的床都一樣。”綠水應道。她的床也一樣,她相信大部分的人都是睡在這樣大的床上。

“這床……對她而言似乎小了點。”嚴砜讷讷地說,深沉的眸底露出一種從未有過的縱容。

綠水撇了撇嘴,“那就讓她睡地上好了,我看她也一樣睡得很安穩。”

這倒是事實。嚴砜看了看懷裏的人兒,略作思索,然後舉步往外走。

“莊主要抱她去哪?”綠水不解地問。

嚴砜沒有答,徑直拐出回廊,折到廊橋,穿過曲橋……

“那個方向是……”綠水不敢置信,“硯廷水榭?!”

硯廷水榭是莊主的居所,那裏,的确有一張足夠十個人平躺翻滾的大床。但是,那是莊主的床。倉若水來了烯燼山莊兩年,也從沒在硯廷水榭過夜。

“青山,莊主竟然讓那個女人睡硯廷水榭?!”這是什麽狀況?

青山雖然也詫異,但還算平靜,他緩緩開口:“莊主對這個女人的确不一樣……”停了停,他說:“你沒發現嗎?從進莊到現在,莊主的視線,幾乎沒有從她身上移開過。”

“可、可是,莊主愛的人,不是倉若水嗎?”盡管她對倉若水并不滿意,因為那個紅顏禍水,害得莊主殺害了最好的兄弟,成為武林公敵。撇開這些不談,倉若水的美麗聰慧,善解人意,溫柔多情倒并未虛置了江湖第一美人的名銜。莊主愛上她,這似乎也是無可厚非的事。但是這個女人……

“以前我也認為是,但是今天在莊外,莊主看她的眼神,讓我有些不确定了。”青山回憶道,“兩年前莊主遇到若水姑娘的時候,驚豔是有的,憐惜也有,卻從未有過像今天這樣的,近似有些……着迷。”

“着迷?”綠水還是有些不解,“如果莊主這麽容易移情別戀,那又為什麽會為了倉若水殺了刑大哥?”

“也許,莊主真的沒有殺刑大俠呢?莊主不是還讓森迄、飛揚去追查真兇?而且刑大俠和若水姑娘宣布結婚的時候,莊主雖然有些難以接受,但還是恭喜了他們,并讓他們在烯燼山莊辦喜事,他也親自操辦了,那時候,并沒有什麽異樣。”青山理智地說。

“可是你跟我,都親眼看到莊主把撚風劍從刑大哥的胸膛拔出來,幾乎所有參加喜宴的江湖俠客也都看到了,難道這也是假的嗎?”綠水說,“莊主或許是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所以即使證據确鑿也徹底否認,或許他自己也沒有想到他會真的殺了刑大哥,或許他在腦海裏選擇忘記了那件事,那樣他的心裏會好受些。但是,當時的情形,還有誰能用撚風劍把刑大哥殺掉還逃之夭夭?”

青山不語,因為他也找不出第二種可能。然而這對他們而言并不重要,不管莊主是不是兇手,都是他們誓死追随的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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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烙月刀客

連續下了半個月的雨,清晨的陽光終于露臉,洋洋灑灑綴在粼粼的湖面,從半掩的窗棂暖暖洩進來,慢慢爬起來,巫塵微伸了個懶腰,微微張開眼眸,精致镂空的雕花棚頂,溫暖舒适的輕軟薄毯,好大的房間,好大的床,最惬意的是微微的輕風和沒有禁锢的陽光。從來在荒山樹林游蕩,以天為被地為床慣了,偶爾睡一次床,醒來後也絕不會安分地呆在床上,多半是在床底或牆角再也滾不動的地方。而現在卻安然躺在床上,真是奇跡。

“你醒了。”

随性簡約的墨竹屏風後,突然傳來低沉磁性的男聲,像碧海某處最不經意,卻是最致命的吸引,帶着點似乎是剛被陽光擾醒的慵懶。

巫塵微掀開薄毯離開那張大床,疑惑地歪着有些微疼的頭,繞到屏風後面。

只見鋪墊着白色虎皮的軟榻上,那個半躺着的男人,半眯着高深莫測的眸,看着緩緩走近的她,無比的俊顏,沉冷得看不出絲毫表情。

昨天的一切,漸漸在她腦海複蘇,她想起這個男人叫嚴砜。

一個月前的一夜,她經過一座新冢,不幸地遇上冥差擄鬼的一幕,這種景況時常在夜裏發生,剛死的新鬼總有些不願離開凡塵,去冰冷的冥府地獄,這時冥差就會出現,讓它們各歸各位。不難看出,那鬼是只冤死鬼,但身手不錯,冥差都拿他沒轍。

她本不想多管閑事,卻見月色正好,溪水潺潺,便停下腳步,在溪邊尋了塊凸石坐下,慢慢看戲。

冥差越來越多,這種以多欺少的局勢讓她微微蹙眉。然而以多欺少似乎也拿他不下,他手中的刀似乎與他融為一體,游刃有餘地化解了冥差一波波的侵襲,那一招招揮下的銀刃,如月光般無處不在,無人可以近身。冥差于是決定使出最後的殺手锏——把這只敬酒不吃的小鬼打得魂飛魄散,以便交差。

這只初出茅廬的小鬼,或許為人的時候真是以一敵百的大俠,但面對索命勾魂的冥符,他只怕連見都沒見過,當然是毫無招架。看他魂魄即将被打散,巫塵微忍無可忍地出了手,真的只是微微出了手,撚手一指引地獄之火燒了那冥符。

眼見冥符在手中自燃成灰,冥差大驚,皆如臨大敵般八方張望,最後,将目光鎖定了坐在溪邊欣賞月夜的巫塵微。頓了半天,開口問:“你是什麽人?”

巫塵微緩緩轉眸,道:“巫門的人。”

又是一驚,冥差們面面相觑,以眼神交流戰略,交流的結果是:不能硬拼。于是派出頭目前來談判。

“我們在執行冥府差務。”

她輕輕卷着垂落的長發,淡然道:“我知道。”

“那你為何插手?”

“你們若能捉他回去,我自然不會多管閑事,但要把他打得魂飛魄散,似乎也不合冥府的規矩。冥府之中,只有窮兇極惡之徒,才會受此極刑。”她說。

“這只鬼的殺傷力不可小觑,留在人間太危險了,若不趁他未成氣候之前消滅他,以後犯下罪孽,視同我等之罪,皆要重處。”冥差說。

“我看這不過是只餘願未了的冤鬼,并無惡念,冥差不會這個也看不出來吧?”

“這……”

“若他傷了哪只螞蟻或吹落那片樹葉,冥差便要視之萬惡之輩,不也等同罪孽之身?若傳到冥君耳裏,恐怕也難道重罰吧。”

一來一往,冥差的談判最終失敗,只好偃旗息鼓而去。

冥差走了,巫塵微也困了。但她并不打算在墓地過夜。當然不是害怕,而是墓地的夜晚,太吵了。

最好找個“幹淨”的地方,設個結界,好好睡一覺。正準備擡步,那只鬼卻飄了過來,他說:我叫刑玥。

他叫刑玥跟她有什麽關系呢?她搖搖頭,依然還是走了。

但是,刑玥卻從那晚開始跟着她。大概是怕那些冥差再次找來吧。

“我看你是個不簡單的人,你一定能幫我找出殺死我的兇手,還我兄弟一個清白。”這是刑玥說的,他幾乎每天都要在她耳邊說十遍,她原本以為,他要找出兇手,是要為冤死的自己報仇,而他卻是為了他兄弟的清白。巫塵微有些意外,意外之餘,也就沒有再排斥有一只難纏的鬼跟着她的事實,被纏了一個月之後,她終于決定徹底結束他的∴隆

于是,她上了烯燼山莊——也就是刑玥被殺的地方。而這個被整個江湖認定是兇手的叫做嚴砜的男人,從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她開始相信,他的确不是兇手。

“誰準你過來的?”冷冷的聲音漠然打斷巫塵微的思緒。讓她睡到他的床上,已經是他的極限,但是這裏——屏風後的這裏……

“這張白虎皮,是刑玥送你的吧。”不理會他冷冷的語氣,她自顧自地開口,“是他的第一件獵物?”視線在銀白光澤的毛皮上饒有興味地梭巡一番,“果然,不是好的獵物,他不屑下手,可憐了這只白虎。”

嚴砜震驚地看定了她,忘了呼吸。她怎麽知道?她怎麽知道這張虎皮是刑玥送的?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這屏風,這屏風後的一切,都是刑玥有意無意拿上烯燼山莊的。偶爾兩人把酒到深夜,刑玥就會睡在這張軟榻上,雷打不動。他說睡在這軟塌上,他總能睡得特別好,因為他知道那是安全的。

還有,還有——不是好的獵物,我不屑下手。這是刑玥說過的。當嚴砜第一次看到這張虎皮,說它的确是上品時,刑玥就是這麽說的。她怎麽會知道?這些,他幾乎要忘了的往事,她用這樣的語氣說出來,就好像昨天發生的一樣。

看着嚴砜震驚的神情,巫塵微知道,自己說了不應該說的話。這都怪刑玥那家夥太多話,總在耳邊天南地北地說一些曾經的舊事,輝煌的,有趣的,刺激的,平淡的……這或許是每個鬼都勢必要染上的惡習,不管生前是多麽沉默寡言的人,變成鬼之後,都愛向人炫耀曾經的豐功偉績,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證明他真的曾在這世上活過。

輕松地扯了抹笑,巫塵微雲淡風輕地開口:“我說過我認識刑玥。”只是他似乎不信。

“什麽時候?認識多久?為什麽我不知道?”嚴砜深邃的眼眸透着犀利的光。

巫塵微頓了頓,然後說:“既然他不讓你知道,自然有他不讓你知道的苦衷。我尊重他,既然他沒有說,那麽我也不會說。你呢?你會尊重他吧?”

嚴砜犀銳的目光沒有從她臉上移開,似乎想從她平淡從容的神情裏找到一絲破綻。

她很聰明,不管她說的是不是事實,都已經完全封住了他的嘴。是的,不管出于什麽理由,刑玥的确沒有跟他提過他認識這樣一個女人,哪怕一點點蛛絲馬跡。但他又不得不相信,她對刑玥的熟悉,甚至不亞于他。

久久,嚴砜站起身,緩緩走到她面前,目光是高深莫測的,“刑玥有一個很妙的紅顏知己。”他說,然後繞過她,走入寝房的內室。

巫塵微眨了眨眼。紅顏知己?他,他沒搞錯吧?如果她沒有搞錯,紅顏知己大概是指男女之間暧昧不楚又不想挑明的雅詞。就算沒有這種暧昧關系好了,她對刑玥那家夥的饒舌已經忍無可忍了,怎麽還可能成為他的知己?真是見鬼……呃,算了,她的确是見鬼了,而且經常。

當巫塵微還想為“紅顏知己”四個字找出另一個解釋的時候,綠水進來了,手中端着精致的托盤,一邊說:“莊主,今天的早膳廚房做了您最愛吃的松花瘦肉粥,您今天一定要吃點……”剩下的話硬生生哽在喉間,因為她看到巫塵微從屏風內側走出來,“天哪!你怎麽跑到那裏面去了?你不想活了!”

裏面又沒有什麽奇珍異寶,除了那張對她毫無用處的虎皮。

她以為她很想呆在裏面啊?

“這不是出來了嗎?”巫塵微繞出屏風淡淡地說,朝綠衣笑笑,“松花瘦肉粥嗎?我也喜歡。”說着走過去要接過托盤。

綠衣敏捷地把托盤往左邊一擺,躲過她的“魔爪”,這托盤落在她手裏,恐怕連殘渣也不會剩下。莊主昨晚好不容易願意進食,她可不想這些食物吞進不相幹的人腹中。

巫塵微讷讷地看着落空的雙手,然後很有自知之明的收回。若論武功,她當然不是綠衣的對手。

“什麽叫‘這不是出來了’?你壓根就不該進去!烯燼山莊不是你家,這硯廷水榭更不是你可以随意進出的地方。刑大俠死後,莊主就下令任何人不能進出那裏,連若水姑娘都不能。”綠衣說,“莊主如果知道你擅自進去,一定會把你趕出山莊!”

巫塵微正欲開口,嚴砜出現在內室門口,身上換上一襲銀灰色衣袍,色調雖然嫌沉,但把他挺拔修長的身形束縛得恰到好處。巫塵微毫不避忌地打量着他,并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嚴砜看了她一眼,又問綠衣:“怎麽回事?”

綠衣回過頭,将托盤放在一旁的桌上,說:“莊主,您來得正好,您說過除莊主以外,任何人不能進到屏風裏面,但是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簡直把這當作她自己家,莊主,我看她不适合再留在山莊。”

嚴砜看向一旁的巫塵微,她已經坐在桌旁,開始解決他的早膳了,好像綠衣所說的話絲毫與她無關。看來綠衣說對了,她的确,是把這當作她自己家了。

“她可以例外。”嚴砜淡淡說。

“什麽?”綠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是那種眼神,那種幾乎是寵溺的縱容。

“我說,命令并沒有改變,任何人不許進去,但是,她可以例外。”嚴砜重複了一遍。

“可是,她……”綠衣轉身憤忿地指着巫塵微,卻在看到她的舉止時,瞪大了雙眼,“莊主!她在做什麽?她竟吃了您的粥!那是廚房特意為您做早膳!”

嚴砜并不在意,“無所謂,我吃另外的就行了。”

另外的?綠衣傻了眼,瞪着托盤裏剩下的另一盤——

巫塵微也看到了。

“饅頭?莊主您的早膳怎麽可以光吃素饅頭?!”綠衣堅決地搖頭,“不行!我再讓廚房做一碗銀耳蓮子羹。”說完顧不上巫塵微的無矩,奔出硯廷水榭。

“為什麽——我可以例外?”悠然舀了勺美味的熱粥,巫塵微漫不經心地開口,“因為我是刑玥的‘紅顏知己’嗎?”

嚴砜沒有答,在她對面坐下,從托盤裏拿起一個饅頭,咬了一口,慢慢咀嚼,即使沒有粥,味道也挺香的,綠衣太小題大做了。他看着隔桌而坐的巫塵微。這樣的早晨,這樣自然而然地和一個剛認識不到一天的陌生女人,吃着同一份早膳,很反常,但他卻不想叫停。刑玥,你怎麽會認識這樣一個女人?

不回答?那就是默認H绻她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紅顏知己都“可以例外”,那麽,那個曾經的未婚妻江湖第一美人倉若水應該更可以例外吧?可是,為什麽剛剛綠水卻說,倉若水也不能?

這個答案,連嚴砜自己,也不知道。

“莊主!不好了,莊主!不好了!”一聲急過一聲的嚷嚷,随着綠水的再次闖入而顯得急不可耐。

嚴砜回神,看着依扶桌子喘息不止的綠水嘆了口氣,她看來是改不了她莽撞的脾性了,“什麽事情不好了?銀耳蓮子羹這麽快就做好了?夠火候嗎?”

綠水搖着頭,終于緩過氣來,“我在半路遇上若水姑娘的丫環芸兒,她說,她說若水姑娘突然昏倒了,現在滄水閣已經亂成一片,丫環們都不知道怎麽辦,又不敢通知莊主……”

“什麽?”嚴砜倏地站起身,眼中閃過不會看錯的緊張,“馬上去後山找鬼醫,我現在去滄水閣。”說完長腿已然跨出門去。

“等我。”巫塵微放下勺子跟出去,那個被稱作江湖第一美人的倉若水,那個讓刑玥和這個男人心蕩神漾,讓所有人都相信兩個生死之交會為之兄弟相殘的女人,她當然得去會會她。老實說,這樣的女人如果這麽快就去陪刑玥了,未免可惜。

嚴砜此時已經管不了他身後跟着一個存心湊熱鬧的女人,他只知道,倉若水不能死。失去一個刑玥已經夠了,真的夠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0-5 00:08:21

第四章 上官忻臾

這個女人的确很美,即使現在臉色蒼白羸弱地躺在床上,依然能感覺那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優雅。巫塵微想,這個女人倒下去的那一瞬,大概也美得讓人心碎。

“若水?若水,醒醒,若水,你怎麽了?醒醒。”嚴砜坐在床沿,從他繃緊的背脊,可以看出他有多緊張,有多在意。

“去把上官忻臾給我找來!快去找!上官忻臾那家夥,要找他的時候永遠找不到!”他朝一側本已惶恐不安的侍婢吼着,侍婢被吓得雙膝着地,仍努力支撐着顫抖的雙腿站起來準備完成使命。

“我已經在這裏了。”突然,不一樣的聲音在門口說。那聲音,像是幽遠空山的泉水,流淌出和諧安靜的低調,不然凡塵。

巫塵微循聲望去,卻只看到一張神秘銀色面具,看不到他的樣子。只有一雙淡如湖泊的眼眸,卻幽邃得深不見底。

銀色面具,銀色長發以及潔白如月的飄逸長衫,如此鮮明的潔白,卻透着如此難以捉摸的神秘。這就是江湖傳言“救死不救活”的鬼醫?聽說他神龍見首不見尾,沒想到竟在烯燼山莊裏。

嚴砜回頭看到他,對他的神出鬼沒早已習以為常,“別光站在那裏,快來看看若水,她昏迷不醒,臉色蒼白,是不是中毒了?”

上官忻臾依然站在原地,對倉若水的病情似乎并不感興趣,視線卻停在了巫塵微臉上,她那副表情,似乎是在探究他,異常從容地探究他。他上官忻臾還從沒迎視過這樣的目光。

“能醫不自醫,說的大概就是你這種情形吧。”在他開口之前,巫塵微卻先開了口,語氣淡定從容,就像她的神情一樣。

“什麽?”上官忻臾有些微訝。

“你還站在那裏做什麽?還不過來看看若水?”嚴砜對上官忻臾永遠不愠不火的态度早已不順眼,當他回過頭,卻發現上官忻臾的目光,全落在了巫塵微身上。

上官忻臾依然不為所動,淡淡看了眼倉若水,不以為然地說:“不用了,任何人如果不吃不喝都會昏倒,何況一個被男人寵壞的弱女子。現在她需要的是一盅燕窩,或一碗米湯,而不是一個大夫。”

聞言,嚴砜沉默了,餓昏的?不是中毒,不是生病,而是她自己将自己折磨至此?很好,看來她是真的打定主意要去陪刑玥了,就不知道刑玥那家夥會不會高高興興和她做一對亡命夫妻。

“芸兒,小姐有多久沒進食了?”嚴砜問。

“……三天了。”芸兒有些膽怯地回答。

“今天的早膳呢?”

“還在這裏……”芸兒指了指桌上堪稱豐盛的早膳,鹹淡皆有,就是希冀着其中有一樣能引起倉若水的胃口,但是倉若水的依然态度堅決,若不是渾身乏力,恐怕這盤早膳現在也已經打翻在地。

“侍候小姐把這些全部吃了,如果烯燼山莊再出第二條人命,我不介意再出第三條,懂我的意思嗎?”

芸兒吓得跪倒在地,“奴婢、奴婢知道了。”

他緩緩起身離開床,沉邃的眼看着床上面色蒼白的倉若水,澀然開口:“這麽愛他,就為他報了仇再死啊,如果你認定我是兇手,那你憑什麽比我先死?”

搖搖頭,他轉身離開。

“你就這樣走了嗎?”走到門口,巫塵微問。

嚴砜停了停,看了她一眼,“你想我還能做什麽?”

“……至少等她醒來。”

“如果她醒來看到我在這裏,只怕一口也不會吃。”然後走出滄水閣。

巫塵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離開,也緩緩步出滄水閣。滄水閣外栽種的梅花花瓣輕輕落在她淡藍的衣袂。

“刑玥的死,最受打擊的就是嚴砜。倉若水越是這麽做,就越是逼他面對刑玥死的事實。”上官忻臾無聲走至她身後,幽然道,“他現在不可能還有力氣去安慰誰。”

她側頭看了一眼那無華的銀色面具,有些無聊地轉過臉,“你覺得他是被冤枉的?”

“他或許會為了刑玥殺倉若水,但絕不會為了倉若水而殺刑玥。你不也是這樣認為的嗎?”上官忻臾依舊說得很輕,很淡。

“你很了解他。”她的目光依然飄向遠方。雖然他的話讓她有些詫異,但她知道,即使回頭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不如不看。

他搖頭,“我半年前才來烯燼山莊,之所以留在這裏,是因為只有這裏才能讓我安靜地不被打擾。”

她點頭,“恐怕也只有烯燼山莊才能讓你不被魑魅宮的人打擾。”

他轉而看她,“你似乎知道我很多事。”

“江湖傳言,略知一二。鬼醫之血能解百毒,魑魅宮九大宮主早已虎視眈眈。”天邊浮雲漸漸散開,她雲淡風輕地說。

“你不像江湖中人。”他若有所思地指到。

“我以為鬼醫只會幫人看病,原來這也能看出來啊。”如果她說是鬼界傳言,他會信嗎?

“沒有一個江湖女子,會有一雙毫無戾氣,無視恩仇的淡然眼眸,”上官忻臾說,“我在你眼裏,看不到半點江湖的味道。”

她終于轉過身,這個男人,倚樹站在那裏,有着絕塵的優雅,但那面具真夠礙眼。

“你戴着那面具,就是想把別人的眼睛看得更透徹嗎?”

他頓了頓,依然看不透面具下的表情。

“或許,我的确不該和你說這些。”他直起背脊,緩步走出被斜陽拉得長長的樹影,“我走了。”

巫塵微看着他優雅得幾近絕美的轉身背影,“等一下。”

聲音很輕,但他卻停住腳步。

她慢慢走到他面前,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道紫色菱符。

“這個給你。”

上官忻臾停住,湖泊色的淡眸,看着她淡笑自若地輕挑嘴角,那絲弧線悠然得讓人着迷,“是什麽?”

“今晚月圓,對上官家這或許不是什麽好日子。它或許可以幫你減少一點痛苦。”巫塵微說。

終于将視線移到她手中的菱符上,上官忻臾沒有接,“你究竟還知道多少?”

她笑意愈濃,娓娓而侃:“人人都知道,鬼醫之血,能解百毒,這是上官家族的血脈傳續,卻沒人知道,這是上官家無法擺脫的魔魇,每當月圓之夜,血似熔岩翻滾的痛苦,不是人人都能承受。”

“所以……”他将她手中的菱符接過,“這是平安符嗎?”一個女人将平安符之類的東西送給男人,是不是有定情信物之嫌?上官忻臾從不信這種東西會有什麽實質的意義,但他卻接過了,甚至覺得有些沉重,壓在心底,他卻願意承受。

巫塵微笑着搖頭,“鬼醫之血,是武林中人争相搶奪的聖物,魑魅宮九大門主更是對鬼醫之血虎視眈眈。這也是你只能在這烯燼山莊暫避清靜的原因,只不過,現在烯燼山莊已是武林是非之地,嚴砜自身難保,恐怕清靜不了多久了。誰也不知道你最脆弱的時候,會不會從身邊殺來敵人?這道符,或許可以幫你熬過今晚。”

“就憑這個?”以他的醫術,死人都能醫活,卻對這與身俱來的頑疾完全束手無策,只憑這小小一道菱符,她是不是想得太天真了?

然而當他垂下眼睑,卻見那紙菱符漸漸隐于手掌之中,接着一陣寒意緩緩襲來。他訝然擡頭。

“這是冰符,平常人中了此符,三個時辰便能凍死,習武之人,六個時辰也會凍成冰人。”巫塵微說,“以冰制火,雖然治标不治本,但希望可以幫你。如果冷得受不了了,再來找我,我會幫你拔出冰符。”

上官忻臾握緊拳心,那寒意漸漸滲入脾肺。他不是沒試過,将自己置身冰雪寒潭之中,卻仍抵擋不了自全身每一條血脈瘋狂流淌的熔烈火焰的折磨,将自己擊昏仍會在劇痛中灼醒。每當月圓這一天,他都以為自己會死,卻都熬了過來,看着升起的朝曦,他不知該悲該喜,因為他知道,一個月後,這樣的折磨仍會纏着他,周而複始,永遠無法擺脫,直到有一天,他體內的血流幹。

“你究竟是什麽人?”他的目光變得犀銳,不想錯過她的任何表情。

“我叫巫塵微。至于其他,對不起,我無可奉告。”輕輕勾起唇角,梅花因風飛舞,她轉過身,離開。

他或許永遠不會知道,上官家族的沸騰之血并非是病,而是為先人贖罪,那是源于千百年前的詛咒:見死不救,必有其報,怨氣不散,百世難複。

轉過廊角,卻見嚴砜氣定神閑地站在那裏。

“我還以為你走了呢?”巫塵微走過去,輕笑道。

“我的确是走了,但久久不見你,以為你迷路了,所以又折了回來。”嚴砜的表情,依然是高深莫測,“原來你和上官忻臾有很多話要聊。”

雖然遠遠地看去,并不能聽到他們說什麽,但是從那平靜雅致的氣氛看來,他們大概不希望有人打攪。

“嚴砜,你這種語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在吃醋呢。”她輕笑着在他胸口拍了拍,随口說,而後越過他往前走,“去水榭的路,我還記得。”

吃醋?他若有所思地側過身,看着她從容的背影。

她不會知道,當她背着炫麗的陽光,走到上官忻臾面前,那時的她站在梅花樹下,任由花瓣無聲跌落,悠然如風中精靈,不染雜質,而她卻将曾與他交握的素手與上官忻臾相疊,淡淡漾起笑靥,那一刻,一種陌生的憤怒似利劍般刺入胸口,無從遏制。

“嚴砜,”走在前面的巫塵微突然回過身來,他看着她沉靜的水眸,她停了停,看着他偃夜般黑得華亮的眼,才說:“想起刑玥,還是會覺得痛嗎?”

嚴砜不答,默認了那痛,怎可能不痛?

“他不會希望你因他而痛苦,他希望你每次想到他時,都會從心底笑出來。像他那麽自負的家夥,大概不會滿意有人替他惋惜。”巫塵微不擅安慰人,這是第一次,希望把傷痕從一個人心底徹底撫平。

嚴砜頓了頓,莞爾一笑,“他,的确是你說的那種人。”

她笑了,說:“明天,我們去白雲山吧。”

“白雲山?”那是藥癡白石藥人煉藥之地,到處都是機關密穴,毒物瘴林,被列為武林禁地,進去的人,即使活着也被白石藥人用來試藥,生不如死。

“為什麽突然要去白雲山?”

“如果我說,那裏可能找到線索呢?”

他蹙眉,“如果是那樣,我獨自去就行了,你留下。”

“怎麽?你怕我死在白雲山上?”她笑道。

“這不是開玩笑。”他正色道。

她聳聳肩,“你考慮看看,明天給我答案。”

嚴砜走出硯廷水榭,晨曦微見,他很驚疑巫塵微的睡眠質量,幾乎到了無可撼動的地步,而他昨夜仍是一夜未眠。

“嚴大哥。”

雪白绫織衫裙,腰墜白玉玲珑,随着蓮步輕移,發出悅耳清脆的碰撞。倉若水輕輕從廊橋另一端走來,素白的柔荑,輕托檀木托盤。

“若水,你怎麽……”嚴砜訝然,倉若水竟會出現在這,翦水瞳眸流露着久違的依賴,無比溫柔地喚他“嚴大哥”,這讓他覺得,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刑玥未死之前……

“什麽都不用說了,嚴大哥。”倉若水擡眸,依舊溫柔似水,“昨天,我雖然昏倒了,全身無力,但我仍然感覺到了,嚴大哥來過,你握着我的手,叫我不要死,還有……你後來說的話……我想了一天,刑大哥死了,這是不能改變的事實,但我還有你,對我而言,嚴大哥是最重要的,我不能再那樣折磨自己,因為我終于知道,這對嚴大哥而言,也同樣是一種折磨。所以,我決定不再做傻事,我願意試着去相信,刑大哥不是你殺的。”

“若水……”

“所以,一大早我就去廚房,親自下廚為嚴大哥做了早膳,從今天開始,嚴大哥,請你,和我一起,好好活下去。”

一時之間,嚴砜竟不知該說些什麽,他曾想過,當有一天倉若水願意相信他的時候,他會是怎樣的心情。而此刻,心湖卻異常平靜。或許,一切太突然了,突然到他根本毫無準備;或許,是因為他清楚知道,自己從來不是兇手,不管她是否相信,他都清楚知道,他才是那個迫切想要捉出兇手的人;也或許,最該相信的人,已經相信……

忽地一襲白影從檐角掠過,輕點湖波,落在水榭輕斜的棚頂。目光輕佻邪魅,卓爾不凡。

“一大清早就在這兒卿卿我我,嚴莊主好興致啊。”不速之客輕松調侃。

烯燼山莊何時成了無人之境,任人來去自如?嚴砜看清來人,劍眉微蹙,“魑魅宮宮主——戈鶼?”

“特意趕了個早,還以為來得正是時候,沒想到還是打擾了嚴莊主的雅興,實在冒昧。”話雖如此說,但他不以為意的悠然,卻絲毫感覺不出冒昧之誠意,甚至有些無謂的諷刺。

嚴砜臉色微沉,“戈鶼!烯燼山莊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戈鶼不羁一笑,“我該不該來,是由我決定。天底下還沒有我戈鶼不能去的地方。之前我不來烯燼山莊,是因為這裏沒有吸引我的東西,我今天來烯燼山莊,是想向嚴莊主要一個人。”

要?嚴砜冷笑,帶着一種嘲諷的決然,“我恐怕不會給。”

“我戈鶼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嚴莊主不給,我只有自己拿了。”戈鶼輕佻吐出妄語。

說時遲那時快,話音剛落,戈鶼飛身而下,劍在半空中出鞘。嚴砜亦拔出撚風劍迎上,兩人在空中交鋒,高手對決,引起一場激鬥。交纏數十招,戈鶼突然退出數步,一個旋身,将一旁來不及躲避的倉若水控在懷裏。

劍雖架在她頸上,倉若水仍處變不驚的從容,連托盤也穩穩控在手裏。戈鶼的手指依然輕佻不羁地滑過倉若水凝脂般的面頰,贊嘆道:“天下第一美人倉若水,果然風姿不俗,溫婉動人。”

“放開她!”嚴砜喝道,但倉若水在戈鶼手裏,他不能妄動。難道,他是沖着倉若水來的?

戈鶼收回手,兀自笑道:“放心吧,我對這樣的女人不感興趣,雖然溫婉絕色,但久了,就會乏味。”

“你究竟想怎樣?”看他輕佻言笑,嚴砜不确定戈鶼會不會對倉若水下手,戈鶼的作風向來亦正亦邪,不可捉摸。

“我只想用這美人來做個交換,對嚴莊主來說,應該很劃算。”戈鶼說。

“用這種方式要挾,戈鶼主不覺得勝之不武嗎?”嚴砜沉聲道。

戈鶼笑道:“勝之不武?我倒覺得不武而勝是一件好事,我不是怕打不過你嚴砜,只是不想浪費力氣。在我看來,這是最有用的方法,因為我太知道,就算費力打敗了嚴莊主,恐怕也不能逼你交出不願交的人。”

他果然是我素我行,不為江湖規則羁絆的異類,對付這樣的人,永遠不知道他的底線在哪。

“但以女人相挾,倒不像戈鶼主一貫的作風。”幽遠的聲音清楚地傳來,上官忻臾緩緩踏上曲橋,“如果你要換的人是我,放了她,我跟你回魑魅宮。”

他來硯廷水榭,是讓巫塵微拔出冰符,卻看到這一幕。如果他的存在,讓烯燼山莊引來魑魅宮宮主戈鶼,那麽就是說,魑魅宮很快會傾巢而出。他來烯燼山莊是暫避一時清靜,若惹來大敵,沒有必要。

“鬼醫?原來你躲在烯燼山莊。”戈鶼看到他,卻似乎有些意外,“不過你放心,捉你,是九大堂主想做的事,與我無關。我既沒有中毒,也對你的鬼醫之血不感興趣,我要的不是你。”

“那麽,我真想不出我這烯燼山莊還有什麽人,值得戈宮主大費周折親自來取。”嚴砜漠然道。

“當然有,”戈鶼淡笑道,“有人親眼看到——我要的這個女人,兩天前和嚴莊主進了烯燼山莊。”

兩天前……

是巫塵微?!巫塵微是戈鶼要的女人?竟然是她。

如果是她的話,嚴砜想,不,他不可能讓他把她帶走!

“戈宮主,你似乎總能讓我感到意外。”水榭的門緩緩開啓,巫塵微懸着莫可奈何的慵懶笑意步出曲橋。

倉若水臉色微變,這個女人是誰?她從未見過,卻如此堂而皇之從硯廷水榭走出來,是嚴砜準許的嗎?他似乎并不驚訝。

這女人到底是誰?

“你果然在這。”戈鶼放開倉若水,收劍入鞘,愉悅地走向她。

“嚴大哥,她是誰?為什麽,她會在你的水榭?”倉若水走至嚴砜身側,柔聲問。

“若水,此事稍後再說。”嚴砜說,戈鶼勢在必得的狂傲,讓他火大。

巫塵微懶懶抱胸,看他走近,沒有說話。

“随我回魑魅宮吧,你逃不了的。誰也不能阻止我,你也不行。”他的目光狂妄并且堅定。

“如果我非要阻止呢?”嚴砜斷然道,“這裏是烯燼山莊,我還是這裏的莊主,沒有人可以把她從這裏帶走。”他已經是武林公敵,不介意再與魑魅宮為敵。

戈鶼側身,對上嚴砜深沉決絕的目光,這種目光,代表的什麽,他不會看錯。一股風雨欲來之勢在二人之間蔓延。

“我恐怕不能如你所願,戈宮主。”巫塵微緩緩開口,無形阻隔了兩人間的暗湧,“我受人之托,必須要為嚴砜洗脫罪名,還以清白。”

戈鶼蹙眉,“受誰之托?”

“刑玥。”她誠然答道。

戈鶼冷冷一笑,“刑玥不是死了嗎?他死前一定不會料到,自己會死在結拜兄弟的劍下?”

“這個我不是很清楚,”巫塵微說,“他是死後相托。”

雲淡風輕般一句,震驚了在場的四人。倉若水打翻了手中的托盤。戈鶼雖然意外,但并不驚訝,魑魅宮裏,不乏對巫術癡迷之輩。至于上官忻臾……沒人看得見他的神情。

嚴砜卻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激動,他趨前鎖住巫塵微的雙肩,“什麽是死後相托?刑玥死後你見過他嗎?你見過他對不對?”她說,一個月之前,并不認識刑玥。那麽,除非是鬼!如果真的有鬼的話。

巫塵微覺得肩胛都被他掐痛了,微攏秀眉。

戈鶼喝了聲:“放開她!”

上官忻臾淡然說:“她非習武之人,你弄疼她了。”

嚴砜眼中閃過懊惱,驀然松手,“你真的看到了刑玥的鬼魂?”

“我說過,刑玥生前與我素不相識,那麽我看到的,大概就應該是你們說的鬼魂。”巫塵微說。

“他現在在哪?我要見他!”

“我答應他上烯燼山莊的條件就是他不能再跟着我,我想他現在應該回冥府了吧,陰陽之間,本就不該太多牽絆,尋常人,是見不到的。”她望向嚴砜,眸中蕩過微波,“他說兇手嫁禍給你,也就是說,你也在計劃之內,下一個目标便是你。但他似乎并不怎麽希望你去陪他。”

嚴砜晃了一步,聲音沙啞:“那他有沒有告訴你,殺他的人是誰?”

“那家夥的确跟我說了很多廢話,但關于這一點,他自己也不知道,兇手蒙着面,他只看出,兇手所使的招式,是追魂十三劍。”

“追魂十三劍?”嚴砜蹙眉。

“這不可能。”戈鶼說,“追魂十三劍是當年奪命殺手自創的奪命劍法,在他創下這套劍法後不久就死了,江湖中沒有人會這套劍法。”

“是死在我和刑玥的劍下,已經八年了。”嚴砜平靜地說。

“而且,即使真的有人會這套劍法,憑這區區十三劍,想必也不是烙月刀客刑玥的對手。”戈鶼接着說,“連創劍之人都死在了他手裏,不是嗎?”

“如果刑玥中了毒呢?”巫塵微說。

“我看過刑玥的屍體,并無中毒跡象。”上官忻臾說。

巫塵微轉身,倚着曲橋邊的石柱,說:“也許是一種,連鬼醫上官忻臾也看不出來的奇毒。”

連上官忻臾也不知道的奇毒?嚴砜和戈鶼不約而同将視線轉到了上官忻臾身上,一個深沉,一個戲谑,卻都看不透那鍍着銀白光華的面具。

“這只是你的猜測。”倉若水輕輕上前,柔柔開口,“嚴大哥,你不要相信她,這世上哪有鬼魂?即便真有,刑大哥為何不來找你我,而偏偏找一個素昧平生的姑娘?”

的确,僅憑她雲淡風輕的一面之詞,甚至荒誕地扯出鬼魂,一套已死了八年的人遺世的劍法,和一種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毒藥,他要怎樣相信她?

巫塵微笑了笑,對上嚴砜幽邃的眼,“你信嗎?”

嚴砜看着她淡然的眸,眼神突然變得沉靜,他緩緩開口:“你說過,人與人之間,除了證據,應該還有一樣東西更值得信賴,那就是信任的信念。你也說過,即使所有人都不相信我,你也會信我。那麽,我為什麽不信你?”他忽而諷刺地一笑,笑自己竟如此毫無防備地相信一個連底細都毫不清楚的女人。即使是和刑玥,也是經歷多次出生入死才建立的無可置疑的信任,他曾以為,刑玥是天下間唯一一個不問原因也能彼此信任的人,而這個女人,卻輕易做到了。似乎從她第一次出現,他的心防,就不曾為她而設。

巫塵微勾起唇角,緩緩走了兩步,繼續說道:“刑玥在面對那個兇手之時,只能使出三成功力。這是他親口說的。”

“如果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誰殺了他,那局外之人就更無從下手了。”戈鶼有些不耐,“你還是不要管這件事了。”

巫塵微輕笑,“答應人的事,或許可以不做,但是答應鬼的事如果不做,我怕一輩子被冤鬼纏身,耳根不靜。”

“那麽你有辦法了?”戈鶼問。

“既然是連鬼醫上官忻臾都無從察覺的奇毒,恐怕這世上只有一人能有。”巫塵微說。

“白雲山的白石藥人?”嚴砜說,“這就是你要去白雲山的原因?”

“那麽你,是去,還是不去呢?”她不答反問。

“在那之前,我必須知道一件事。”他說,“既然你說尋常人是見不到鬼魂,那麽你,究竟是什麽人?”

巫塵微笑了笑,準備開口。

“她是一個女巫。”上官忻臾說,走上前,面對巫塵微,“可以把冰符拔出來了嗎?我很冷。”

巫塵微輕笑點頭,“昨晚睡得好嗎?”

“還不錯。”至少他還有閑情逸致欣賞圓月,那是他一直錯過的景致。

“把手伸出來。”

上官忻臾依言将掌心在她面前攤平,她在他手心輕劃了個圈,紫色菱符緩緩浮現,回到她手裏。

“這個人情,我會還你。”收回手,她指尖的溫暖仍殘留掌心,他緊握住。

“就知道你會這麽說。”巫塵微詭異地笑道,“那麽我接下來做的事,你應該不會怪我。”

話音甫落,巫塵微毫無預兆地揚手直沖他門面,他反射性出手,屬于一個習武之人,在受到突來侵襲的條件動作,在落下的瞬間,卻硬生生在空中停住,這掌下去,定會傷她。而在遲疑的轉瞬,巫塵微已揭下他的面具,一張潔潤無瑕的臉呈現眼前,

她怔住,喃喃道:“誰說江湖第一美人是倉若水,明明在這。”他的五官精致深邃,潔白似雪的肌膚,狹長幽邃的丹鳳眼,高挺筆直的細致鼻梁,紅得妖豔的雙唇,輕軟柔和的銀發随着面具脫落飄起又垂下,他的美,怎是世人可比?連倉若水都自嘆不如。即使戈鶼和嚴砜,也有些驚豔。

那雙倒映着巫塵微驚豔呆怔神情的深藍色瞳眸,忽然蒙上一層淡淡的冰冷,上官忻臾奪過被揭下的銀色面具,說他是奪,是因他出手快得讓人猝不及防,但動作卻優雅至極,他漠然開口:“我還以為你和其他女人會有所不同。”重新戴上面具,聲音依然不含溫度,“你欠我一條命,但之前我欠你一個人情,我不殺你。從此刻起,你我互不相欠。”

說完身形飄然一轉,已離地幾尺,旋即消失在碧陰深處。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0-5 00:08:38

第五章 奪命殺手

“小氣。”巫塵微咕哝了句。

“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很危險。”嚴砜深思的眸看着巫塵微,“沒有人見過鬼醫的真面目,因為見過的人,都已成鬼。也很少有人能揭下鬼醫的面具,而你不懂武功,若剛才他出手,雖不致死,但也必将重傷。”

巫塵微不在意地聳聳肩,再次倚向身後的雕石欄,輕松道:“俗語不是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見到如此絕世容顏,也算死得其所。再說,如若見鬼醫的人都要成鬼,那嚴莊主和戈宮主不也要與我作陪?鬼醫武功再如何深不可測,要殺烯燼山莊莊主或魑魅宮主任何一個,恐怕也不那麽容易。”

那樣的俗語竟被她用在上官忻臾身上?!嚴砜輕嘆口氣,她到底知不知道什麽叫做害怕?上官忻臾出手的瞬間,快得驚人,他知道出手阻止也慢了半拍,沒想到他停也停得那樣突然,竟就任由她摘了面具。

“上官忻臾,”戈鶼冷笑地念着,“的确是個對手。”

嚴砜輕笑,“怎麽?連戈宮主也沒有把握打得過他?”

戈鶼自嘲般哼道:“我指的不是武功。”

嚴砜愣了愣。

“你該知道我指的是什麽。”戈鶼接着說,“或者,嚴莊主也是。”

嚴砜沉默了,看向一旁渾然不覺的巫塵微,終于明白,戈鶼指的對手是什麽。

“莊主!莊主!莊主!”熟悉的綠色身影箭一般奔過廊橋,向水榭射來,身後是一道青色但同樣迅速的身影。

嚴砜轉身,“青山?綠水?什麽事?”

“我們在前莊發現一個莊丁被人擊昏躺在草叢裏,我想一定有刺客混進了莊裏!”綠水急忙禀告。

“那個莊丁是我打昏的。”一旁的戈鶼毫不愧疚地說,“我只不過問他微兒在哪裏,他卻要大叫,我只好讓他再睡會。”

微兒?巫塵微蹙眉,“戈宮主,我和你見面不超過十次,似乎不是太熟。”

戈鶼依然笑看着她,“但是,從見面的第二次,我就告訴過你,我要定你,不管你是什麽人。”他到今天才知道,她是一個巫女,恍然間才發覺,他并不了解她。但這并不妨礙他把她刻入骨髓。

“我也說過很多次,你不是我要的男人。”

若問巫塵微最後悔的事,或許不是被刑玥纏上,而是一年前經過魑山之時,不該因烈日微醺而走進那間散發着青草花香的茶寮。她沒料到魑山之中無淨泉,更沒料到,會在那裏,遇上魑山之主——戈鶼。

那時,她還并不明白,為何只有一位客人,為何路過之人不敢逾越。當她在窗口坐下,說:“來一壺香茶。”所有人都噤聲看着她,卻沒有人動,只有茶寮中央唯一的客人在坐着喝酒。

他身後一個黑衣侍衛出聲問:“你沒看到外面插着的魑旗嗎?”

巫塵微說:“我只看見外面的懸挂的帆布上寫着‘茶寮’二字。”

黑衣侍衛還要說什麽,喝酒的人放下酒杯,舉手示意他噤聲,然後說:“給這位姑娘一壺香茶。”

巫塵微沒有想過,僅這一次偶逢,讓她成了戈鶼的獵物。而她不喜歡成為獵物。

“你是第一個膽敢拒絕成為魑魅宮宮主夫人的女人,這也是你最迷人的地方,你越是拒絕,越是無所畏懼,我就越是想看你向我低頭的樣子。你知道,我是不會輸的。因為我,可以不顧一切。”戈鶼灼熱的眸緊緊盯着她淡然的眼,把語氣說得狂妄,笑得輕松。卻只有他自己知道,她每一次不帶感情的拒絕都毫不避免地刺痛他的心,只有用輕笑忽略那痛,用狂傲逼自己不能放手。或許有一天,他因這痛麻木了,厭倦了,他會将目光從她身上移開,那麽,他不知道,那時他的心,還能不能再愛。

“有的事情,不是不顧一切就一定能贏。”巫塵微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轉身任晨曦溫暖清眸,“女人的心思,有時候真的很難捉摸。有時候拼命想要捉住,卻只能眼看它溜走,有時候不費吹灰之力,卻發現,已經握在手心。”

微風撫過,早春新燕掠過湖上,輕點水面,消失在柳岸。倉若水第一次發覺,當她和另一個女人同時存在,兩個男人的目光,卻不在她掌控。

風中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響,似是絲竹曲樂,又似群狼嘶號,高高低低,催命般愈來愈急。

戈鶼凝神片刻,立身躍上屋檐,“出來得倉促,竟忘了宮中還有要事尚未解決,微兒,我們很快會再見面。”說完,循來時的路徑,離開了烯燼山莊。

“那魑魅宮的催魂曲可真難聽。”巫塵微下了結論。

嚴砜再次失笑。倉若水發覺,那是嚴砜在面對她時,未曾有過的神情。嚴砜對她,溫柔得過了火,像珍惜一件價值連城的珍品;而對這個女人,卻随性得過了火,相識不過幾天,卻交了心般信任呵護。她,難道也是讓他一掃之前陰霾的原因嗎?她原以為,除了她以外,嚴砜不會對任何女人另眼相待,倉若水強忍着心痛,不讓淚水墜下,看着巫塵微渾然不覺的淡淡笑靥,似乎是在嘲諷她的自以為是……

“青山,幫我和巫姑娘備馬。”

青山向來不問理由,領命去了。

嚴砜走至巫塵微身後,緩緩開口:“我決定了,為了刑玥,也一定要去白雲山,但你不懂武功,所以你要記住,一定要跟在我身後。”

巫塵微嫣然回眸,笑道:“我可不習慣做尾巴。”

嚴砜饒有興味地一笑,“即使是,也是條不安分的尾巴。”

“嚴大哥,”身後傳來倉若水柔似酥骨的輕語,“既是與刑大哥的死有關,也讓若水同往吧。”

嚴砜回身,柔聲道:“若水,我知道你關心刑玥,但是,你還是留在莊裏,青山綠水也會留下來保護你。”

“莊主,青山綠水一直跟随莊主,何以這次不讓我們同行?”綠水聞言道。

“此去白雲山,只是半月路程,我不想節外生枝,現在森迄、飛揚不在莊中,你們若是同行,誰來保護若水?”嚴砜道。

“那就讓若水也同往,我會盡量不給嚴大哥造成麻煩。”倉若水極力說。

巫塵微轉過身來,笑道:“這恐怕不是若水姑娘可以控制的,如果若水姑娘同行,恐怕不少狂蜂浪蝶會不能自已慕名而來。”

此話即時招來綠水的不滿,“說到狂蜂浪蝶,巫姑娘倒也不相上下,這還沒出山莊呢,就把魑魅宮最邪的狂蜂惹了來,還在莊裏到處蜇人。”

魑魅宮最邪的狂蜂?巫塵微挑了挑眉,看着綠水針鋒相對的神情,竟覺得她形容得還挺貼切。

“嚴大哥?”倉若水依舊用懇切的水眸深情看着嚴砜。

嚴砜嘆了口氣,“若水,白雲山乃武林禁地,危險重重,你身子羸弱,若一同前往,我恐無暇分身,不如留在莊中,靜待消息。”

“無暇分身?”倉若水凄楚一笑,澀然道,“是因為要保護巫姑娘吧,因為這樣,所以無暇分身是嗎?嚴大哥,在你心裏,她已經比我重要了,對吧?一個兩天前才進烯燼山莊的女子,你說你相信她,還讓她住在硯廷水榭裏……我認識的嚴大哥,不是這麽輕信于人的人。”

嚴砜轉過身,看着波光漣漣的湖面,幽幽說:“因為我發現,有時候相處得再久,了解得再深的人,也會因看到的事實而不信任。那麽,我何苦去在意到底相識多久,了解多深?”相信就是相信,不信就是不信,只是靈魂深處認定的感覺,與時間無關。

倉若水微微顫了顫,“你還在怪我,對不對?怪我從一開始就不相信你沒有殺刑大哥,是不是?”

“我從沒有怪你,若水,”他回過頭來,深邃的眸底依然是溫柔如水,“連青山綠水,森迄飛揚,一直跟随我至今,雖然沒有說出來,心裏不是也有所疑慮嗎?何況刑玥是你只差一天就要成婚的未婚夫,你有理由恨我。”他停了停,望向巫塵微,目光有些莫測難懂,“而她之所以相信我,或許也只是因為,她看到的事實與你們看到的事實不一樣吧。”

巫塵微始終沉默,似乎在思索什麽。

“那麽你,又為何能做到這樣相信她?相信她真的見到刑大哥的鬼魂,讓她住進硯廷水榭,還要和她去白雲山,你又知道肯定,她不是來加害于你?”即使是指控,經由倉若水輕軟的聲線流瀉而出,也如黃莺啼唱般動聽,“或許她所說所做的一切,只是要取得你的信任。根本沒有什麽鬼魂,也沒有什麽追魂十三劍,更沒有什麽奇毒,一切都只是她編出來的謊言。或許,殺刑大哥的真的另有其人,而且,就跟她脫不了幹系。

“嚴大哥,你想想,如果真如她說見到刑大哥的鬼魂,又怎會不知道兇手是誰?她故意編出一個神秘刺客,一套失傳的劍法,就是不說出真兇,讓我們無從查起。事實上她是要接近你取得你的信任然後殺了你,而這個時候,取得你信任最好的辦法,就是相信你沒有殺刑大哥,這個世上,知道你沒有殺刑大哥的,除了你,就只有那個兇手!”

巫塵微無意識地撫着下颌,她就知道會有這樣的懷疑,所以從一開始,就不準備锳這趟渾水。

“我相信她。”嚴砜自始至終都是很平靜,連帶說出這句話,也看不出波瀾。那種相信,似乎透着堅定。巫塵微心底,湧過一種暖意。

“嚴大哥!”絕美的嬌唇激動得微微顫抖,倉若水不信地看着他。

“如果我信錯,就讓她殺了我好了。”嚴砜說這話時,有種不知天高地厚的灑脫。

巫塵微唇角,閃過一抹輕笑,炫目至極。

倉若水吸了口氣,終于平複先前的激動,水眸卻蒙上一層霧氣,“嚴大哥,你會後悔的。”

然後霧氣凝成淚滴,随着她溫雅的轉身滑落,消失在廊橋盡頭。

巫塵微看着她輕步離去,走到嚴砜身側,一柄短刃逼向他喉間。

“你幹什麽!妖女!你真要殺莊主?把刀放下!”綠水在一旁急呼。

嚴砜靜靜望着她,卻不去看那利刃,眼中仍是從容。

巫塵微笑道:“原本,我打算捉出兇手就離開,現在,可能有點變化。”

收回短刀,她看向綠水,緩緩走過去,淡笑并不退卻,指腹詭異地輕輕撫着刀刃,“這柄短刃,是我宿在山野削柴用的,用來殺你們莊主,恐怕上面的缺齒不夠刺進他的皮肉。”

綠水有些傻了,見鬼似的看着她詭異的笑。

嚴砜聞言,眉頭有些糾結,什麽叫不夠刺進他的皮肉?是想說她刀鈍還是他皮厚?聽她習以為常的語氣,她似乎常宿在山野,竟沒被狼叼走,真是奇跡。

這時青山走過來,禀道:“莊主,馬備好了,另外準備了一些幹糧和水,擱在馬鞍上。”

嚴砜點了點頭,走到巫塵微身後,“這柄刀你以後用不着了,走吧。”

巫塵微回過身,前一句有點深奧,後一句她還是聽懂了,“好,走吧。”結果還是把短刃收入袖內。

出了莊門,巫塵微牽過馬,忽然說:“其實,刑玥并沒有證據你不是兇手。”

嚴砜頓了頓,望着她的背,“你說什麽?”

她轉過身,重複道:“我說,就算我不事先認識刑玥,我也會相信你不是兇手。”

他再次怔住,他不會知道,這句話對他而言,有多重要。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經不知道,即使全天下都不相信他,他只要她相信他就足夠。

巫塵微踏緊馬蹬,翻身蹭上,信手揚鞭,衣袂飛舞,竟如乘風。

那天去刑玥的墓地,并未料到會在那裏遇到嚴砜,若不是聽到他自諷的話,也不會知道他竟就是嚴砜。原本,刑玥認定兇手不是嚴砜,巫塵微只覺得他是不願接受真相感情用事,兇手是蒙面人,他怎知那蒙面人不會恰巧就是嚴砜?他說他中毒,也是在烯燼山莊中的毒,怎知與嚴砜毫無關系?于是巫塵微一點也不想摻和此事。

然而看到他的那一刻,竟能感到他心中的痛。嚴砜,是第一個讓她懂得心疼的男人。那一刻,她相信了他。于是,她說:也許,我會相信你。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0-5 00:08:57

第六章 承恩初試

忍受了整個寒冬的草樹,終于冒出新芽,空氣中濕漉漉地飄來泥土清香,藍天白雲下,風依舊微涼,馬蹄踏着塵土,奔騰在山路之上。

“沒想到騎馬還挺好玩的。”銀鈴般的笑聲灑然傾瀉,留給身後的輕風飄散,回蕩不休。嚴砜緊随其後,似乎為之感染,馬鞭輕快。

什麽叫沒想到騎馬還挺好玩的?嚴砜聞言,突然有種不妙的預感,她已經很久沒有策鞭,馬卻越跑越快。趕馬追上她,臉色并不好看,“你之前沒騎過馬?”

“有啊,上次從墓地回烯燼山莊,不是和你一起騎過?而且平常也經常看到別人騎。”她努力夾住馬腹,以免被這越來越刺激的速度抛下去。

該死的!她根本沒騎過馬!

“快停下!”嚴砜幾乎是用吼的,“天哪。”嚴砜不覺背脊發寒,“快停下!”

“停?怎麽停?”馬兒被她夾痛,跑得更賣力,她終于有些緊張,“它自己不會停嗎?我和它無法溝通,你快叫它停啊!”

“天哪。”敗給她。

“不要夾馬腹。”他疾呼。

“不夾住就被它摔下去了。”她開始懷疑他到底是在幫她,還是心疼她騎的馬。

“你夾痛它,它只會把你摔得更痛!”他沒好氣地吼道,“該死!拉住缰繩!”

“缰繩?哪根是缰繩?這根嗎?”她拉住手中的缰繩,但用力過猛,駿馬發出嘶鳴,前肢騰空亂蹬,極力甩開主人的束縛,巫塵微毫無招架地被甩出去。

“小心!”嚴砜随即躍離馬背,在半空中将她穩穩接住,旋身落地。看着懷中微慌失措的巫塵微,松了口氣。

“還有什麽是你從未試過的,你最好一次告訴我。”他無奈嘆氣。沒有喝過酒,卻喝醉了才告訴他是第一次喝;沒有騎過馬,又在摔下馬時告訴他從未騎過。總是讓他措手不及。

她的雙臂自然至極地垂挂在他的頸上,如此貼近的感受到他胸膛強勁的跳動,他呼出的氣息,他緊張的懊惱的樣子,讓她覺得有什麽東西在心湖流竄,暖暖的,很甜蜜。

“還有什麽是從未試過?”她喃喃重複,偏頭思索。

他點頭,“一次告訴我,免得猝不及防。”看她的樣子,似乎還很多。

她輕輕一笑,忽然仰頭在他唇上輕啄了一下,跳開去,看着愣怔中的嚴砜,輕咬嬌唇,說:“親吻,之前也從未試過。”

唇上稍縱即逝的柔軟,輕易撼動了心弦,他不可思議地瞪着她,她究竟知不知道,這貌似不經意的溫柔,或許會讓人貪戀一世?

“你知不知道,這種事情,不是随便找人試得。”他語氣嚴厲,不容置疑。他必須要她保證,她不會心血來潮又和別的男人嘗試。例如戈鶼,那麽他絕不會任她輕松退開,甚至讓她嘗試更深切。也許戈鶼有一詞真的用對了:對手。

從她第一次在墓地出現,他就該有所覺悟,這個女人,已經在心上烙下了什麽。

巫塵微含笑地眨了眨眸,“你是不是覺得對不起倉若水?”

什麽跟什麽?“這跟若水有什麽關系?”他蹙眉,盯着她事不關己般的笑靥。

“那麽你在介懷什麽?我們兩個,一個未娶,一個未嫁,都不吃虧。除非你和倉若水已約定終身,你不能做對不起她的事。”

“和若水約定終身,并要成親的那個,是刑玥。”他提醒,“如果刑玥沒死,我現在,應該稱她一聲嫂子。”也許從一開始,對倉若水更多的是一種驚豔和憐惜,于是當她選擇嫁給刑玥,他能那樣坦然祝福。直到眼前這個女人出現,那一刻,他才發現,心底有一根弦,原來從未撼動。他想要牢牢抓住她,不能讓給任何人。

“但今天早晨,我看倉若水看你的眼神,卻是含情脈脈,可不像嫂子看叔叔的神情。”她轉身走到那匹受驚的馬身邊,輕撫它滑順的鬃毛,它應該不會摔下她兩次吧。

“今天早晨?我還以為,你光是看上官忻臾的花容月貌就夠了。”他輕諷,還有戈鶼,雖然她似乎沒有給他好臉色,但他勢在必得的輕狂卻很礙眼。

他看着她漫不經心地走開,似乎剛才短暫的親吻,只是不經意的惡作劇。他或許該讓她有所覺悟。

“說到上官忻臾那個怪胎,真是血怪人也怪。明明美得傾國傾城,偏偏要拿個面具示人,我原還以為,他臉上長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呢。”她沒心沒肺地說着,踩上馬蹬,欲再次上馬。

好一個傾國傾城,她似乎總喜歡把形容女子的詞句用在上官忻臾身上,還理所當然。嚴砜準備再回諷她兩句,見她的動作,吓得不輕,“你又要幹什麽!”他上前按住她,拖住馬缰。

“去白雲山啊。”

“你還準備騎馬?”剛才沒讓她摔在地上,是不是反而讓她放肆?

“還是說你覺得步行比較惬意?”她回頭無辜地看着他,“如果你不急,我倒也不介意,半年的時間,大概能夠來回。”

他突然有種翻白眼的沖動,“戈鶼說得沒錯,似乎真的沒有什麽會讓你知道怕。被摔下來一次,難道你都沒長記性嗎?”

“難道它還會把我摔下來?”老實說,她真的不知道怕字怎麽寫,而且剛才那一摔,也并沒有把她摔疼吶,她甚至有些期待的想。

這次他真的翻了個白眼,“難道她跟你講了它不會再把你摔下來?”

她看了看馬兒無辜的眼,讷讷地道:“就算它說了,我也聽不懂馬語啊。”

嘆了口氣,他道:“剛才你勒疼了它,現在騎上去,它只會更拼命地甩下你。”

她眨了眨眼,“但你還是會救我的,不是嗎?”

他頓了頓,無奈開口:“那我會比它更累。”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已經不問道理地縱容她的随心所欲。

她眉眼微彎,笑得燦爛,“那沒辦法了,我只好騎你那匹了,它看起來似乎溫馴多了。”她擡步走到他的坐騎前。

他的馬溫馴?要知道這匹抱月駒野性驕狂,連刑玥都屢屢被它摔下。自被他馴服後,便只認一個主人,他人騎上,定要被甩下。上次她能安坐馬上,或許是因他引她上馬,它才沒了敵意。但若她要駕馭奔馳,只怕“溫馴”二字,她要重新認知。

“好吧,上馬。”他說,助她輕松上了馬背。馬兒防備地躍起前足,嚴砜随即躍上,落在她背後,駿馬嘶鳴,安然平複,緩緩踱了兩步。

“你做什麽?”巫塵微頓了頓,感受到身後緊貼的灼熱。

“在你學會騎馬之前,我不認為你适合獨自騎馬。”他說,左臂環至她身前,拉住馬缰。

“可……那匹馬怎麽辦?”

“這兒離山莊不遠,它會自己回去,如果被他人截了去,那也是它的緣分,比被你不知天高地厚的折騰好。”說着馬鞭落下,霎時塵土飛揚。

銀鈴般的笑聲再次肆意流瀉林間,輕風中,她說:“嚴砜,這樣下去,我會愛上你的。”

背後的身軀倏然一僵,她感覺到那遽然的心跳燙灼背脊。可惜看不到他的表情,那一定很有趣。

夕陽沉落,轉換星辰。

嚴砜在一間客棧前将馬停下,卻發現巫塵微已在懷裏安睡,嬌柔的菱唇還懸着一抹清甜的笑意。他溫然一笑,原想她從不騎馬,如此長途跋涉,必然颠簸疲累,故而放緩了馬速,不曾想她竟在馬上夢起了周公。

客棧的夥計适時出來相迎,略顯稚嫩但機靈的面孔堆着谄媚,“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嚴砜下馬,用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溫柔将巫塵微抱下來,“給我兩間上房。”

“兩間?”夥計牽過馬,笑道,“客官,別玩了,夫婦二人何必如此麻煩?一間不就夠了,依我看,客官今夜也不想放手了。”

嚴砜看了看懷裏似是睡得更為安穩的巫塵微,淡淡一笑,“我想你弄錯了,她不是我妻子。”至少目前不是。

“我看也差不多了,”客棧夥計道,“老實跟您說吧,客官,今天小店已經客滿了,只剩一間上房,客官不如将就将就,先讓這位姑娘睡踏實了。”

嚴砜頓了頓,雖然這小子說話沒兩句正緊,但最後一句倒是說到了點子上,“好吧,前面帶路。”

“好嘞,”夥計立時笑逐顏開,“我先讓人将您的馬牽去馬槽喂飽了,這可是匹好馬呢。”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0-5 00:09:13

第七章 森迄飛揚

“這幾日也不知何故,鎮上來了不少江湖人,聽說都是去烯燼山莊為那個烙月刀客刑玥報仇的。”夥計引領嚴砜往客棧內走,一邊喋喋道,“我還聽說,若誰殺了烯燼山莊莊主,山莊就歸誰所有,包括天下第一美人倉若水。對了,客官看起來也是江湖中人,難道也是為此事而來?”

嚴砜不語,面色轉而沉冷,腳步依然沉穩。雙臂微微收緊,看來她這一覺,是不能平靜地睡下去了。

“看來又不像,”無人搭話,夥計依然自說自話,“從客官來時的方向看,去向剛好相反,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上烯燼山莊挑戰失敗,被打下山來了。嚴砜手下的青山綠水,森迄飛揚,都是個中高手,很多大俠就是因為這幾人,連烯燼山莊的門都進不了。”

“嚴砜!”正當夥計為自己的聰明沾沾自喜時,一聲大喝阻斷了他的笑聲,“老子還沒上烯燼山莊找你,你竟然出了山莊送上門來找死?!今天就讓你瞧瞧薛爺虎頭刀的厲害!看刀!”

随着最後兩個字落音,一柄厚實寬平的大刀飛身襲來,嚴砜始終鎮定自如,見勢将巫塵微抛至半空,拔出撚風劍,輕松擋回一擊,旋身穩穩接住巫塵微。

“媽呀,他就是嚴砜?”客棧夥計暗叫不妙,什麽叫引狼入室他這回算是領教了,偏偏這室中還有一群對這只狼虎視眈眈的餓狗。三十六計走為上。

薛虎踉跄退了數步,狼狽穩住重心,卻仍不甘心,恰時客棧內的人也聞聲湧出,見是嚴砜,均紛紛亮出随身兵器。

一個藍衫劍客道:“嚴大莊主,歡迎啊,你既然來了,也就省得我們找上門了,不過怎麽還抱着一個女人呢?好像不是倉若水啊,啧啧,嚴莊主可真是風流啊。就是不知,這位姑娘與倉若水相比,誰更銷魂。”

睡夢中的女人動了動,嚴砜冷冷一笑,透着寒意,“藍士齊,有沒有人說過,你的舌頭,真的很不讨人喜歡。”

藍士齊微微一僵,眯起豹眼,“別廢話了,你以為你還是以前的嚴砜嗎?今天我就要你的命!”說完便提劍刺來,衆人亦不願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一擁而上。

嚴砜并不放在眼裏,正欲還以顏色,兩道黑影掠身而至,擋在嚴砜身前。

“這些人不勞莊主親自動手,讓屬下應付。”

來着不是別人,正是烯燼山莊的森迄飛揚。他不是讓他二人去查刑玥的事?另附一句,沒有線索不準回莊。而今他們卻和這些武林中人混在一起。嚴砜雖感意外,但以他二人的武功,對付這群好事之徒,倒是綽綽有餘。

刀劍激烈交灼,雖是衆寡分明的景況,森迄飛揚卻應對自如,但跌跌撞撞铿铿锵锵的聲響以及嚴砜為避開時而掠過的明槍暗箭移動的步伐,還是驚動了兀自沉睡的人。

“好吵。”巫塵微懶懶睜開星眸。

“舍得醒了?”

頭頂傳來揶揄的聲音,她看着嚴砜,發覺自己再次落入他懷裏。不妙了,如果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情勢使然,那麽第三次,大概就會變成理所當然了,沒有什麽理由,不需要什麽理由,就是那樣自然而然。他,有這樣的覺悟嗎?要知道,被巫女看上的男人,通常沒有太多選擇。

漫不經心地別過眼,看向打鬥的衆人,“他們糾纏不休的,到底在幹什麽?”

“聽說取了我的命,便人財兩得。”嚴砜說。

“什麽人財兩得?”

“烯燼山莊,和倉若水。”

“竟用你的東西,收買你的命,也算是高明到家了。”巫塵微不以為然地嗤了聲,“那兩名黑衣人又是什麽人?”

“烯燼山莊的森迄飛揚。”

“原來他們就是森迄飛揚,看他們的劍法,比青山綠水還高出許多。”她絕不是記仇,青山的劍法雖淩厲非常,但綠水那丫頭就沖了點,包括她的劍法也橫沖直撞少了許多變化,她雖不懂武功,但從視覺的感官而言,綠水的确略遜一籌。然而基本上,她也算是個可愛的丫頭。

嚴砜但笑不語,并不評斷。青山、綠水、森迄、飛揚都是祖父舊部後代中的佼佼者,對嚴家絕對忠誠。

“喂,嚴砜,你還不把我放下來嗎?”其實她問了一個不怎麽厚道的問題,如果要下來,她自己完全可以跳下來,但她卻沒有那麽做。

“如果覺得舒服,就這樣呆着吧。”就像玩一場欲罷不能的游戲,誰也不願先喊停。

巫塵微攀着他的頸,他突然有種危險的預感,卻又有些期待,這回她卻湊到他耳邊,暧昧地輕語:“你就不怕我一輩子都不下來,纏着你?”

他曜黑的眸底在暗淡的燈火中閃過異樣的光芒,在她耳邊回贈了一句:“不怕。”

“話,可是你說的。”她側頭想看清他的眼眸,嬌唇卻在一剎輕刷過他唇畔。他心底不禁一動,不可避免想起晌午她惡作劇的柔軟。

“我說的。”他輕答,重又覆上她的柔軟,便不再是淺嘗即止。如果這只是她心血來潮的游戲,那麽他,絕不會讓它這樣結束。

她微愕,卻放縱享受這從未體味的甜美。

客棧昏黃的燈籠暈散着柔柔的輝光,刀光劍影仍不休不止,樹下的兩人卻渾然傲伫于世外般,安然品嘗着彼此的溫柔。

“我們打得這麽累,嚴砜那小子在幹什麽!”薛虎被飛揚一腳踹開,倒在地上無力喘息,竟看到嚴砜好不自在地和女人親熱,憤忿不平道。

衆人抽空往事件主角瞟了一眼,均覺打得無趣。飛揚轉頭望去,卻突然覺得很有趣。

“我們連這他們兩個都打不過,嚴砜仍分毫無傷,今天恐怕是無法取那小子性命了。”藍士齊說。

“還是撤吧。”另一人提議。

“有道理。”

“撤!”

衆人頃刻作鳥獸散去,森迄與飛揚相視一眼,倒也不追,轉身看向主子似乎仍無意抽身,大有愈演愈烈之勢。

“這女人是誰?”森迄偏頭湊到飛揚耳邊,壓低聲音問。

飛揚正努力想看清巫塵微的樣貌,最後眯着眼,點了點頭,同樣将嘴湊到森迄耳邊,森迄以為有了答案,拉長了脖子聽。

“不知道。”飛揚輕聲說,又繼續眯眼繼續看戲。啧啧,莊主真是投入啊,完全像個情窦初開的少年,不能自拔。

森迄白了他一眼,“那你點頭做什麽?我還以為你知道了。”

“我雖然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但我算看出來了,莊主已經被這女人勾得三魂少了七魄了。”

“什麽?”森迄不覺提高了聲調。

“我是說,莊主愛上這個女人了。”

“什麽?!”這回森迄是喊了出來,“怎麽可能?這女人……唔……”

飛揚及時封住他的嘴,但終究還是讓沉醉的兩人找回理智,飛揚只好幹笑着對上嚴砜仍未散盡情欲頗有些懊惱的黑眸。

巫塵微把臉埋進他懷裏,死也不肯擡起來,悶聲埋怨:“好丢臉,太丢臉了,說我睡着了,我什麽都不知道,我睡着了。”

嚴砜漾起一個幾乎把飛揚滅掉的輕笑,“好吧,你睡着了。”

客棧老板從裏頭怯怯地探出腦袋,看到原先的客人都走光了,小心翼翼地問:“客官……您的客房,還要嗎?”

“當然要。”嚴砜說,依然帶笑,“這裏的損失,我加倍賠給你,還有,今晚這間客棧我包下了,我不希望有第五個客人。”

“當然當然,”老板聞言從裏頭貓出來,“幾位客官快請進,雖然這裏被這些刀啊劍的毀得一片狼藉,但是我們客房可是相當舒适,而且完全沒有損毀,包你們住得舒服。我呆會讓廚房再為你們預備些小菜……”

幾人在老板喋喋不休間進了客棧,嚴砜上樓進了客房,輕手将巫塵微放在床上,巫塵微一轉将自己連頭到腳卷入錦被,便再也不動,似乎真的睡着。

嚴砜笑着靠向一旁的床柱,揶揄道:“這裏已經沒有別人,不用害羞了。”

“你不是活生生的人一個?出去啦,我要睡了。”雖不否認害羞的字眼,但也絕不能被他看到自己面紅耳赤的慘樣。真是奇怪,親吻的又不止她一個,為什麽他可以還那樣輕松自若地揶揄她?難道男人和女人的身體構造,真的有那麽大的差別?

他俯下身,手肘撐在錦被兩邊,将她困住,或許感覺到他的重量,錦被裏頓時沒了動靜,但聽得出她急促的呼吸,他笑意更濃,“你确定?我如果出去了,你今晚睡得着嗎?”

這的确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以她現在心跳的速度,和身體的狀态,已經到了精神緊繃的極限,但是,她巫塵微還從沒有過睡不着的歷史……

“如果睡着了,說不定又會滾下床,我也會擔心吶。”他嘆息着,巫塵微已經分不清楚他是擔心多一點,還是取笑多一點。

“嚴砜,你不要太過分哦,”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艱難,“那種事……那種事未免太快了吧……”

“那種事?”他幾乎忍不住笑意,總見她随性而為,似乎什麽都不在乎,似乎什麽都化不淡她的悠然笑容,似乎什麽任性的行為都那麽理所當然,沒想到,她也會害臊,會耍賴,會方寸大亂。他刻意壓緩了聲線,語調暧昧,“你該不會……是想到那種事了吧?原來你在期待那種事啊,唔……第一次親吻已經試過了,想試試其他的?”

惱羞成怒惱羞成怒!巫塵微猛地掀開蒙在頭上的錦被,終于呼吸到新的空氣,但觸到眼前放大的灼灼輕笑的眼,又感到一陣窒息。

“你都跑到我床上了,還賴着不走,不是在想那種事是什麽?”她低聲抱怨,“還以為是君子,居然這麽無賴。”

“我從不是君子,”她嫣紅的面頰,嬌俏無比,他撫開她微顯淩亂的發絲,聲音喑啞,“至少在你面前不是。”

說着,他的唇又欺了下來,輕輾慢轍,幾乎融化她的雙唇,也烈灼他自己。

她只能任由腦海再次焚燒成灰,一片空白,就如掉進一個幽邃無底的深淵,明知是錯,卻身不由己,甘心沉淪。

當她以為真的要沉淪時,他卻退開去,鼻息依然撫過她鼻尖,呼吸早已亂了節奏,灼灼的眼睛似乎蒙上一層薄霧,就那樣久久看着她微顫迷醉的眼睑,她不會知道,他要費多大的力氣,才能逼自己停下。本只想逗逗她,卻連自己也玩了進去。

終于在她微涼的鼻尖輕輕啄了一下,然後側過身,在她身邊躺下,仍把她擁在懷裏,寵溺地輕笑,“睡吧,至少今晚,我不會做那種事。”

巫塵微怔怔地任他擁在懷裏,“但是,你還是要在這裏過夜。”

“我可不想明早在床底下找人。”手輕輕劃過她微腫的紅唇,他揶揄地說。

他眼中的溫柔寵溺,真令人眷戀,她想,她大概完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0-5 00:09:31

第八章 墓地之譎

“莊主昨夜進去,就一直沒出來?”鳥兒再次啼唱樹梢,天際灑下微微白肚。森迄飛揚有些鬼祟地徘徊在客房外。

“好像是。”相對于森迄一臉沉重,飛揚卻相當輕松,“我倒要仔仔細細看清楚,未來莊主夫人的真面目。”

“未來莊主夫人?不要開玩笑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莊主只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森迄說。

“逢場作戲?你見過莊主哪次逢場作戲做一整夜的嗎?”飛揚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

“是沒有,但是,莊主怎麽會這麽糊塗,随便一個女人就……”森迄皺着眉,話到一半硬生生停住。

随着房門“吱呀”一聲拉開,他口中的糊塗人絕對清醒地出現在他眼前,臉色十分不悅。嚴砜有着習武之人天生的睡眠體質,一旦有所動靜便極易驚醒,何況昨夜他根本無法成眠,他發現他實在是用一種極為自虐的方式在考驗自己的定力。

“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們兩個竟然有三姑六婆的潛質?”嚴砜冷眼掃了他們一眼,冷冷道。

“呃……莊主,我們也是關心你。”飛揚反應還算快,既然蒙混不過去,就大方地承認,反正他家的三姑六婆也不少,有時候還覺得她們挺可愛的。

“哦?是嗎?那麽,我讓你們查的事情,有什麽收獲?”

“那個……”飛揚搔了搔頭,莊主讓他們查出殺害刑玥的真兇,但所有人指認莊主才是兇手,他們當然是願意相信莊主的,但如此一來,追查起來卻十分棘手。

“我們把所有與刑大俠有仇怨的人都詳查了一遍,他們基本上都沒有收到喜帖,或者即使收了也沒有上烯燼上莊,而且都有證人。既然沒有上烯燼山莊,就不可能殺人,也不可能……”

“我不想聽廢話。”嚴砜冷冷打斷。

原來是廢話啊,飛揚點點頭,“啊,對了,經過我和森迄的深入打探,有一個奇怪的消息。”不想聽廢話,就說說奇聞轶事,雖然是道聽途說。

“說。”嚴砜有些不耐。

“莊主可曾記得,八年前和刑大俠聯手共除奪命殺手海雲天?”

又是奪命殺手?先前巫塵微也提過,難道這件事真的與奪命殺手有關?他記得當時海雲天的确是已經死了。

飛揚繼續說道:“聽說當年海雲天死後,不久他的妻子也殉情了,留下一雙年幼的兒女,卻在那之後銷聲匿跡了,連海雲天和他妻子的墳墓也常年雜草叢生,無人問津。更奇怪的是,一個月前,卻突然有人拜祭過了,墳頭的雜草也被一一清除幹淨。”

嚴砜蹙眉,也覺得有些怪異。

“這種事也值得拿出來說,不過是當地農人大驚小怪罷了,”森迄不客氣地潑他冷水,“身為殺手的兒女,父母都死了,當然不可能留在那裏等着仇人追殺,銷聲匿跡沒什麽奇怪的,八年後事情基本上平淡下來了,突然想去敬敬孝心,更沒什麽大驚小怪。”

“但為何偏偏是一個月前刑大俠死後?總覺得有些太巧合了。”飛揚倒也不争辯,只是聳聳肩随口說道。

“海雲天的墓地,你去過嗎?”聲音是自嚴砜身後傳來,巫塵微緩緩走出來,有些慵懶,但畢竟是醒了。

飛揚先是愣了愣,不懂她幹嗎關心那個死人墓地,“去是去了,也沒什麽奇怪的地方,普通的祭品和一些香燭冥錢,不過,好像有點新的血跡,大概是雞血。”他老實地答。

巫塵微微微一笑,“你的觀察力還挺敏銳的。”

嚴砜側身看着她,“你覺得有可疑?”

她不答,繼續問飛揚:“那墓地離這遠不遠?”

“倒也不遠,抄捷徑的話,就兩三天的路程。”飛揚答。

巫塵微轉身對嚴砜說:“不如我們去看看海雲天。”

“你覺得一個三五年才有人拜祭的墳丘能告訴你什麽嗎?”嚴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要去了才知道。”說完淺淺一笑,轉身下樓覓食去了。

“莊主,”飛揚遲疑道,“還要去海雲天的墓地嗎?”

“大概是了。”嚴砜說,也朝樓下走去。

“但是那個墓地我們已經去看過了,再去一次不是多此一舉嗎?難道她去看看就會有所不同?”森迄說,希望莊主不要去做一些毫無意義的事。

“就算查不出什麽,也無所謂,她不去,是不會甘心的。”嚴砜淡淡地說。

森迄聽罷眉頭糾結,“莊主,你是莊主,幹嗎順着那女人?”

嚴砜停住,眯眼望着森迄,目光有些高深莫測的危險。

飛揚趕忙打着圓場:“莊主這是心疼夫人,不想掃夫人的興嘛,森迄你真不懂情趣。”

森迄覺得這話更刺耳,但又不敢說什麽。

嚴砜略微滿意,點了點頭,率先下樓了。

“你亂叫什麽呢,什麽夫人夫人的?還不知道是什麽底細呢。”森迄不滿地瞪了眼飛揚。

“我這不正是不知道她的名字嗎?”飛揚不以為意地說,“再說莊主都沒意見呢,你跟我急什麽。”說完甩了甩手,下樓去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0-5 00:09:49

第九章 莊主之翼

昨晚被嚴砜折騰了一夜,連溫飽大事都給忘了,早晨才覺得饑腸辘辘。原來再溫柔的男人也填不了肚子,還是清粥油條比較實際。

飛揚怔怔地看着巫塵微實在稱不上雅致的食相,須臾便将一碗清粥喝了個底朝天。嚴砜将面前的那碗推到她面前,又讓夥計多盛上幾碗。她也不說謝,拿過碗便不客氣地大啖起來。

飛揚嘿嘿幹笑了兩聲,“夫人的胃口可真好啊。”

巫塵微停住,擡頭看了看飛揚,四周梭巡一番,最後把視線定在嚴砜身上,“他是跟我說話嗎?”

嚴砜微微勾起嘴角,“這裏胃口最好的,似乎的确是你。”

“他、他叫我夫人?”哪門子夫人?她什麽時候成婚了,被冠上這種頭銜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嚴砜微微蹙眉思索,然後不動聲色地說:“先習慣了也好。”

飛揚抖着肩賊笑,巫塵微瞪大眼,什麽叫先習慣了也好?

“他沒事習慣這些莫名其妙的做什麽?哪門子夫人,大清早就亂叫。”嘀咕了兩句,又低頭開始掠掃桌上的食物。

“不是‘哪門子’夫人,是烯燼山莊莊主夫人。”飛揚更正道。

一口熱粥硬生生哽在咽喉,巫塵微嗆得不輕,猛咳起來。

嚴砜含笑地拍着她的背。

她擡頭狠狠盯着他無辜的眼,艱難擠出幾個字:“烯燼山莊、莊主夫人?”

好吧,她承認這個男人她的确是不打算輕易放過,但是,那家夥的思維跳躍得是不是太快?她還沒有好好衡量過這個男人值不值得她無怨無悔抛棄随性所致、随遇而安的自在天涯,竟就被這麽個沉重的頭銜砸個正着。

“聽起來挺順耳的,不是嗎?”嚴砜好笑地擦掉她唇邊的湯漬。

“順、耳?”她用力地眨着眸,突然覺得他的溫柔像是地獄最可怕的陰謀,不客氣地揮開他的手掌,她瞪他,“你到底那只耳朵覺得順了?左邊還是右邊?要不要幹脆割下來清理清理?”

“不得對莊主無理!”森迄見狀沉喝。

“森迄。”嚴砜淡淡制住他,高深莫測地望着巫塵微飽含怒意的眸子,“不是說一輩子都不想下來嗎?怎麽?後悔了?恐怕,來不及了。”

“那、那是兩碼事。”原來她昨天就掉進他理所當然的溫柔陷阱,覺得氣氛剛好,覺得心情剛好,竟就那樣說出那樣不知天高地厚不顧後果的話,當時竟還覺得飛上天堂,原來是掉進一個比較華麗的陷阱,現在才感覺到将要被困的危機感。

他唇角勾起輕弧,“怎麽會是兩碼事?如果沒有一個名正言順的名分,怎麽一輩子?”

她豁然站起身,不無認真地說:“我巫塵微行事,向來不在乎什麽名正言順還是離經叛道。如果你想用什麽名分之類的頭銜來束縛我的話,那麽很抱歉,我想我要讓你失望了。”

從來不在乎名正言順還是離經叛道嗎?那的确是她。

“呃……夫人……”飛揚幹笑着想要緩和氣氛。

巫塵微飛速地瞪向他,“你,叫我巫姑娘也可以,叫我塵微也無所謂,就是不要再讓我聽到那兩個字,否則,我讓你這輩子都說不出話。”

說完她轉身欲走,手卻被一個大掌握住,力道不大,卻成功讓她停住。

嚴砜緩緩擡起那雙偃夜般的幽邃黑眸,那裏有抹幽不莫測的光華,擄獲了她略顯慌亂的視線,他輕輕開口:“我從不想束縛你野性的腳步,如果你願意,我不介意送你一對翅膀。”

巫塵微徹底傻住,如果這是陷阱,抽身似乎也已經遲了,她知道即使真有翅膀,也飛不出他的所在。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0-5 00:10:08

第十章 塵風夜色

“什麽女人啊,連馬都不會騎,怎麽配得上莊主。”一行人終于上了路,巫塵微仍與嚴砜共乘,兩人悠然自在得像是游山玩水,森迄對此極為不滿,但也只能對飛揚小聲嘀咕。

飛揚卻不以為然,甚至是樂見其成的輕松,“我看莊主挺滿意她不會騎馬的。”

“飛揚,難道你真認為她能成為我們的莊主夫人?”

“你以為呢?”飛揚笑道,像談論天氣般,“啊,很久沒見莊主這樣笑了,不簡單吶。”

森迄怪異地看了他一眼。

飛揚将馬拉近兩人,“莊主,穿過這個樹林,再翻過一座山,差不多就到海雲天夫婦的墓地了,不過今晚可能就得在這樹林裏露宿一夜了,天色漸晚,這一路大概不會有人家了。”

不等嚴砜有所反應,巫塵微偏頭嫣然一笑,“好啊,我看這林子也清悠得很,”

嚴砜蹙眉,揶揄道:“看來比起高床暖枕,這荒山野嶺更得你鐘愛。”

她仍是輕笑,悠然靠進他堅厚寬實的胸膛,微仰起臉,學他揶揄的調調:“看來,你越來越了解我了。”

他看着她純粹無華的輕笑,感受到懷中無可替代的溫軟。

了解嗎?

或許,她仍是一個謎。而他卻陷入這謎裏,沒了退路。

“就到前邊休息吧。”

“是,莊主。”

明月懸空,稀星散漫,萬籁俱歇,清風潇潇,營火燃燃,偶爾幾只飛蛾循光而至,固執地蹿入火苗,燃成灰燼。

巫塵微懶懶地靠着樹旁的青石,她那柄短刀果然失了用武之地,嚴砜僅是在某棵倒黴沒有挨過寒冬的枯樹前稍停,然後,抽出那柄随身的撚風劍,縱身在枯桠中穿梭而過,再次落地,與足尖一同落下的,還有滿地幹枝。

飛揚在一旁大拍其掌道:“好劍法。”

森迄冷冷瞟了他一眼說:“快把柴撿起來生火吧,好好一把撚風劍用來砍柴,有什麽好的。”然後給了巫塵微一個不善的白眼。拜托,又不是她讓他用撚風劍劈柴的,只是,也不反對就是了,難道用來殺人的劍才叫好劍嗎?

輕托粉腮,她半眯星眸望着坐于青石上的嚴砜。

“嚴砜,吹曲笛子聽聽吧。”聲線慵懶随性。

嚴砜微訝垂眸,月光照在她恬然的側臉,他輕問:“吹笛?”

“聽刑玥說,你吹的笛,比起倉若水的琴音有過之而無不及,你二人常常琴笛相和,暢快得很。怎麽?現在沒有倉若水奏琴,你也不願吹笛了嗎?”她懶懶道,語氣中有些別的什麽味道。

嚴砜輕笑,“但是,現在沒有笛子。”

她巧然漾起柔弧,“這個簡單。”她反手在身後一抓,再次伸到他眼前,手中卻多了一支青翠玉笛,“用這個。”

嚴砜愣了愣,微蹙起眉,“之前,沒見你身上有這個。”

她笑了笑,“這個你就不用管了。”難道一個女巫,連一只笛子都搞不定?

他望着她期待的水眸,伸手接過玉笛,偃夜般的眸子深邃黯淡,“刑玥有沒有告訴你,最初我的笛,是與他的蕭相和?”

自然是說了,他的笛,也同刑玥一同埋葬。

她輕輕側身,懶懶趴在他膝上,羽睫微張輕合,柔聲說:“那麽,現在既沒有蕭和,也沒有琴稱,你願意,只吹給我聽嗎?”

他低頭看着她,月色透過樹影在她柔和的臉龐流瀉出斑駁的光影,将她眸中的醉意,淡淡的笑意籠上一層薄薄的氤氲,他深邃的眼全然被溫柔占據,輕輕将玉笛移至唇邊,悠然的清音在林間緩緩飄旋,葉蕩清風,簌簌和着笛音。

她唇邊笑意更濃,這個男人,總能給她一種自在之外的安定與迷醉,他的眼神他的眉眼他的手指都好像蘊藏魔法,擾亂她靈魂的節拍欲罷不能,如果在這之前,她孤影天涯是一種自在,那麽這之後若離開這個男人,她知道那會是一種蝕骨的孤獨,原來人一旦有了牽挂,會心甘情願舍棄自由,将自己捆綁也覺得是幸福,即使這樣的月夜,枕在他膝上,靜靜聽着這樣的笛曲,也暗暗期望是一種永恒。

她滿足地阖上雙眸,漸漸入眠。嚴砜解下紫袍,蓋在她單薄的身上。修長的指停在她被夜風吹涼的臉頰,溫柔地摩挲了兩下,靠着一旁的樹幹,就那樣靜靜凝視着安睡的她。

森迄飛揚靠着較遠的大樹,神情迥然,卻都默契地不去打擾。

“或許,你說得對。”森迄低聲嘆道。

飛揚除了笑,仍是笑。

夜涼如水,月挂當空,風停葉靜,已逾子夜。不疾不徐也趕了一天路,幾人皆已入睡。

“啊!”巫塵微猛地尖叫一聲驚醒,抖落肩上紫袍。

嚴砜最先醒了,森迄飛揚也随之清醒。

“怎麽了?”嚴砜急問。

“痛……”她揉着腳踝。

月色中,蛇影磷光閃動,嚴砜果斷地拔劍,出鞘的同時飛劍而出,斬中七寸。

飛揚走過去細看,“還好,這蛇沒毒。”

嚴砜松了口氣,在巫塵微身邊蹲下,輕褪鞋襪,潔白的足踝上,烙着兩顆深深的齒印,緩緩滲出少許血來。

“血是鮮紅色,的确沒毒。”飛揚說。

“把藥給我。”嚴砜從衣袍上撕下一截布條,為她紮好傷口,蹙眉問:“還痛嗎?”

巫塵微搖頭,“好像不痛了。”

他看着她,憐惜地拍了拍她的臉,“怎麽樣?荒山野嶺是很清悠,但蛇狼虎豹也能把你吃掉。你完全不懂武功,而且一睡着便毫無警覺。”

“都是你的笛吹得太好了,害我忘了設結界。”她埋怨地看着他,卻發現他眼中的疼惜讓人窒息。

“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你。”他将她擁入懷裏,聲音低啞。

她靜靜地任他擁着,這是什麽狀況?只不過被蛇咬了一口,竟讓他這樣心疼。而被疼惜的感覺,似乎可以随手抛棄僞裝的堅強,疼痛也是一種甜蜜。

林間突兀的卷起凜風,綠葉因風飄落,引來一陣寒意。

“莊主,不對勁。”飛揚敏銳地提劍護在嚴砜身前。

火光跳躍處,七個身形魁梧的黑衣大漢如樹魅般屹于暗處,手持利劍,面無表情,卻隐透一股森寒的殺氣。

“你們要幹什麽?”森迄喝道。

幾名大漢依舊不答,目光呆滞,

“這些到底是什麽人啊?”森迄與飛揚互望一眼。

“是死人。”巫塵微讓嚴砜扶起身,淡淡給了他答案。

“死人?”飛揚不覺更加陰森。

突然,刺耳的琵琶聲從遠處傳來,高高低低,起起伏伏,一曲幽怨琵琶卻奏出排山倒海之勢,如發號施令般。

七個被巫塵微稱為死人的黑衣刺客揮起手中利劍,粗聲嘶吼着朝嚴砜殺過來,劍法淩厲非常,招招殺機。巫塵微怕被劍光閃到,旋身躲到嚴砜身後。

“你還說是死人?”森迄不予茍同地冷哼了聲,拔出冷劍,與飛揚一同飛身上前相抗,

刺客功力不弱,每次出招都如狂風掃葉,大有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氣勢決心,讓人防不勝防,森迄也不手軟,使出一招劈山劍,命中一名刺客心髒,刺客血流如注,卻仍面無表情,揮劍還擊,絲毫不受影響。森迄怔在當場,幸得飛揚默契地化開那致命一擊。

其餘刺客沒了阻攔,沖嚴砜和巫塵微這邊殺來。嚴砜将巫塵微擋至身後,旋身抽起地上的撚風劍,乘風沐夜,劍花如雨,巫塵微只覺血色殘月濺得一地,卻不見劍影,然而明明已被撚風劍挑得千瘡百孔的刺客,卻愈戰愈勇,體力絲毫不見衰減,連吃痛的哀嚎也未曾聽見。

“沒用的,他們根本不會痛,也不會再死,啊——”巫塵微喊道,一名刺客趁空躍至她面前,臉被劃傷數處,眼中還淌下腥暗的黑血,縱是與無數鬼魂打過交道的巫塵微也覺心驚,慌忙逃竄。

嚴砜倉怆擰身,驚然挪動雙足,飛身刺中那人後心,但沒用,刺客仍不為所動地緊追巫塵微慌亂嫌惡的身影,眼見巫塵微已來不及躲開淩厲劍光,情急之下,嚴砜只能掠至她身前,赤手截住劍鋒。

“啊,你的手!”巫塵微轉過身驚呼,只見劍鋒被鮮血染紅。

“別管了,他傷不了我,你快走。”嚴砜厲聲道,握掌一折,震斷劍鋒,旋即踢開黑衣人,那人飛開丈餘倒地,卻仍站了起來。

“走?嚴砜,你最好知道,我們的命運已經綁在一起。”她沖口喊道,含着霸道的執拗,他回眸望了她一眼,又複雜地移開。

刺客陸續團團圍攻而上,森迄飛揚只能吃力抵擋,嚴砜的體力也逐漸削弱,他意識到這樣下去等同坐以待斃,卻又無法抽身,一旦他稍離半步,利劍或許就在下一秒插入完全不懂武功的巫塵微的胸膛,那是他不敢冒的險。

琵琶聲弦弦震耳,愈奏愈急,幾乎刺穿耳膜。

“白姑娘,這琵琶彈得也太難聽了吧。”忽然,一襲白影掠過樹梢,承着月光輕輕落在某棵不知名的樹上,淡淡開口,“我還以為,魑魅宮的千裏傳音已經夠難聽了。”

對面的樹影抖瑟輕搖,隐逸其中的豔紅身影微微一怔,冷哼了聲:“戈鶼,這事與你無幹,少管閑事。”

“是否無幹,由我說了算。”戈鶼冷笑了聲,輕點樹梢,襲向那紅色豔影,紅影飛身躲開,火焰般曼妙的身姿暴露在夜空之中,手中輕弄的白玉琵琶散發着瑩潤光澤。

戈鶼輕勾冷弧,再次欺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劍挑斷了琴弦,琴聲戛然而止。七名刺客木然停止了厮殺,幾秒後,同時倒地,形如死屍。紅衣女子頓時激怒,淩然向戈鶼襲去,戈鶼接二連三輕松閃過,應對自如,夜空中,只剩紅白兩道身影相持糾纏。

森迄在倒下的刺客身邊蹲下,屍體已經冰冷,顯然是死了很久,他不覺擡頭怪異地望了眼巫塵微。

但巫塵微對屍體卻全無興趣,疾步走到嚴砜身邊,“你的手流了很多血,怎麽樣了?”

嚴砜搖頭,看她一臉急切。

“劍放下,手給我看。”她說。不等他動作,她已奪了他手裏的劍,掰開他手掌。

“還好沒毒,藥呢?”再一次,不等他動作,她自他懷裏掏出藥,利落地從衣袂撕下布條,“現在好了,我傷了腳,你傷了手,真是患難與共。”

“這只是小傷。”他笑看她小心處理着他的傷口。

她擡頭瞄了他一眼,又将注意力落在他手上,“你還笑得出來?嚴砜,我可不要一個殘廢。”

他笑意更濃,反握住她的柔荑,“但是我要。”

此時,空中的拼鬥終于分出勝負,“戈鶼,你壞我好事,我不會放過你的。”紅衣女子撂下這句話,消失在夜色中。

戈鶼仍是不知死活地輕笑,收劍,輕松落地。

嚴砜擋住他走近巫塵微的腳步,“戈鶼,我欠你一個人情。”

“不必了,我不是為你來的。”戈鶼暫且停住腳步,看着他,“反正我和你,也不會是朋友。”

巫塵微從嚴砜身後走出來,“你認識剛才那個女人。”這話不是問句,是肯定。

戈鶼笑道:“你們不是要去白雲山嗎?怎麽,對白雲山一無所知也敢去?微兒,我真是越來越欣賞你了。”

這話若是從別人口中說出來,勢必有諷刺的嫌疑,但這是戈鶼說的,是戈鶼對巫塵微說的,便毫無疑問是一種坦蕩的褒獎。他就是喜歡她的無所畏懼無所拘束,不用知道要面對的危恐,只是随遇而安的态度,似乎生死對她而言,也不過如此這般。而他,戈鶼,會掃平她面前的危險和障礙。

“她就是白石藥人的女兒,白潋。”戈鶼接着說,“而她帶來的這些黑衣人,就是傳說中的‘死士’。這些惡心的家夥,本來早就死了,只是受藥物控制,成為行屍,且功力增強十倍,只有白石和白潋可以控制他們。”

“怪不得怎麽殺也不死。”飛揚嘆道。

“真的是死人……”森迄暗忖。

“白石藥人還有個女兒嗎?為何從沒聽說過?”飛揚點了點額頭,“據說白石藥人對女人從不感興趣,只對藥癡迷。”

“是不是他的親生女兒,誰也不知道。”戈鶼懶懶地說,“白雲山是武林禁地,凡闖禁地者,都被白石變成死士。傳說山上除了白石,就只有這些死士。但幾個月前,江湖中出現了一個善于用毒并能控制死士的魔女,自稱是白石藥人的女兒白潋,想必不會錯,試問除了白石的女兒,哪家姑娘這麽喜歡和死士毒藥為伍?”

“烯燼山莊與白雲山素無瓜葛,她為何要來襲擊莊主?”森迄追問。

“這就與我無幹了,我也不感興趣。”戈鶼瞄了他一眼,不以為然。

“那你來做什麽?”森迄覺得這話煞是刺耳,既然非友即為敵,他也用不着客氣。

“我是為了她,才來的。”他明确地占有性地指了指巫塵微。

“她?”森迄皺眉。

飛揚笑道:“沒想到戈宮主對我們莊主夫人這麽感興趣,大半夜來這荒山野嶺英雄救美。”

“莊主夫人?”戈鶼斂去笑意,不置信地望着巫塵微不想争辯的眸,盈盈火光在她眸底不安分地躍動,但依然有種平淡讓她看來不以為然。

“微兒,我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巫塵微聳了聳肩,淡然道:“我會不會成為烯燼山莊的莊主夫人,這很難說,但我一定不會成為魑魅宮的宮主夫人,因為我愛上了嚴砜,這是事實。”

“什麽?你愛上了嚴砜?!”你竟就這樣平平淡淡地把她愛上了他這種話說出來,毫不在乎會傷到他,也毫不羞澀她愛的那個人就在身旁。他曾以為,愛這個字,對巫塵微而言,是需要時間慢慢體味的字眼,但原來他錯了,她只是不愛他而已,然而愛上嚴砜,卻只要短短時日。

對一個驕傲目空一切的人來說,他愛她,而她不愛他,是否會成為這段感情的終結?戈鶼不知道。但這一刻,他卻疼痛地發現,他竟無法恨她。

巫塵微的眸中閃過歉疚,為他眼中的傷,想用一個謊言來暫時撫平,但是——

“騙人這種事,我不會。”她說。

他緩緩點頭,緩緩吸了口氣。這種時候,他竟仍想為她傾注全部,明明她看他的眼中從來沒有愛意,此刻甚至多了一抹他為之痛恨稍縱即逝的歉疚,心,仍無法從她身上偏離。

騙人這種事,她不會。這個女人,決然坦蕩得讓他心碎。

輕退兩步,轉身。白影消失在林間夜色。

巫塵微看着那道白影靜然離去,第一次,她意識到自己或許傷了一個人,卻無能為力。早就說了,愛情這種事,真的好麻煩。

肩頭被緊緊箍住,她仰頭對上嚴砜深邃的眸。

“塵兒,你愛我這句話,你從沒對我說過。”卻先在戈鶼面前說了。

她環過他的腰背,埋入他懷裏,輕聲說:“嚴砜,我不會再愛第二次。”

他心弦猛然顫動,将她擁得更緊。

原來,她并不像外表看來的那麽灑脫,那麽從容,她的愛,很脆弱。一旦碎了,會拒絕結疤。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0-5 00:10:25

第十一章 琵琶死士

天色蒙蒙而亮,為了防備白潋去而複返,也為了不想面對那已然冰冷的死士,嚴砜決定趁早啓程,一路算是風平浪靜,傍晚之前,抵達了海雲天夫婦的墓地。

殘陽照在兩座相擁的孤墳,冷冷的墓碑隐透着哀涼,碑上的明文略顯稚嫩卻深邃蒼勁,上刻:父海雲天、母藍茵茵之墓,落碑:不孝子海浪,不孝女海藍。

“都說了,這裏沒什麽好看的。”飛揚拴好馬,走近墳前,與上次所見的并無區別。漫山漫野的空心冥錢早被風雨揉碎在泥土裏,只是墓碑上那幹涸的血漬似乎更早與青磚揉成一體,觸目驚心,似要永世銘為一體。

“海雲天和她妻子死的時候,海浪和海藍應該還是小孩吧。”巫塵微對飛揚洩氣的話恍若未聞,扯了句不相幹的話。

飛揚皺眉,有些不解,但仍據實道:“海浪稍長,當年已有十四,海藍年幼,不到十歲。”

“一對不過十歲上下的兄妹,一夕之間父親慘死,慈母亦跟随而去,無依無靠又悲痛交加的幼小心靈,或許想一起死的心都有,只能靠着一股仇恨逼自己活下去。”她幽幽嘆了口氣。

“仇恨?海雲天殺人無數,手中沾滿鮮血,想找海雲天報仇的人大有人在,只是最終都死在海雲天手上。江湖中人人殺之後快,莊主與刑大俠當初是為武林除惡,他們有什麽名目報仇?”森迄凜然道。

“父仇不共戴天,這樣的名目還輕嗎?”她指尖玩味地劃過墓碑上的血痕,“不管海雲天殺過多少人,飲了多少血,在兒女面前,依然是嚴父,在妻子面前,也同樣柔情,否則,這藍茵茵恐怕也不會為他殉情。”

“你的意思是說,八年來,他們兄妹一直在伺機想報仇?”

“不是想,”她轉過身,看着森迄,“他們已經成功了一半,不是嗎?”

“成功了一半?”森迄不解地重複。

“你是說,刑玥的死,與他們有關?”嚴砜聽懂了她話中的意思。

“海雲天死後,他們兄妹二人便是海雲天唯一的後人,這樣的身份讓他們為江湖所不容,甚至那些被海雲天奪去至親的人,也會要殺他的兒女以洩憤。為了隐藏身份以報父仇,只要時機沒有成熟,海浪、海藍一定不會現身江湖,甚至連至親的墓地也不再拜祭。”她說。

“就因他們不祭父母便做如此推測?女人終究是女人。”只有女人才這樣感情用事,慣于想象不切實際。森迄冷哼。

“來這之前,我的确只是推測,但是,看到這墓碑上的血,我想是錯不了了。”她不以為然地說。

“這血……”嚴砜早就察覺,從一開始,她對這血就很在意。

“是刑玥的血。”她斷然給了答案。

刑玥的血?嚴砜怔了怔,森迄飛揚更是不敢置信。

“你怎麽知道?”飛揚問。

巫塵微淡淡一笑,“如果我說我對血有異常的嗅覺,你信不信?”

飛揚不知如何作答,森迄很想利落地回一句“不信”,但見莊主凝重的神色,看來他是信的。

“若是畜牲的血,應該灑在墳前,不會灑在墓碑之上,這是血祭,以血還血,告慰亡靈。”巫塵微說着,在墓碑前蹲下,從袖內掏出那柄生鈍的小刀,扒開生硬的泥石,露出墓碑的底座。

底座的側面,有着與碑文相似的字體,卻是用血一筆一畫生生刻上的——

不報血仇,誓不拜祭。

幾人皆感震驚,知道她說的話基本落實,就是不知她是怎樣嗅到泥石中的血腥,詭谲非常。

她轉過身來,看着愣怔中的飛揚,“你不是說,八年來這裏都無人拜祭,卻在一個月前,刑玥死後,有人以血相祭,倘若不是仇恨使然,難道是心血來潮忽然想起逝去八年的雙親,偶然為之?”

飛揚終于從愣怔中回神,“他們是殺了刑大俠,大仇得報,所以才來拜祭。”

“殺了刑玥并不大仇得報,只能說報了一半。”巫塵微說,“別忘了,當年一起殺死海雲天的,還有你們莊主嚴砜,我想,嫁禍一個弑兄奪妻的罪名,還不足以達到他們以血還血的效果。”

“那莊主豈不是很危險。”森迄說。

“敵暗我明,一定要先把海浪、海藍這兩兄妹找出來。”飛揚認同。

“但他們究竟在哪裏?我們對他們一無所知,如何下手?”森迄皺起眉峰。

飛揚敲了敲頭,“昨夜襲擊我們的白潋,會不會就是海雲天的女兒海藍?沒有人知道她究竟是不是白石藥人的親生女兒,或許她為了報仇而投靠白石藥人,又剛巧得白石藥人的心,授以真傳。她出白雲山的時機,剛好與刑大俠的死相合,現在她又出手要殺莊主。烯燼山莊與白雲山素無怨仇,若非如此,她沒有理由襲擊我們。”

巫塵微背過身去,夕陽拉長她沉靜的纖影,“刑玥的死,的确與白雲山脫不了幹系。”

答案敲定,飛揚道:“那我們現在就去……”

“回山莊。”嚴砜沉聲打斷,毋庸置疑的決絕。

巫塵微遽然回身,不解地看着他,“你說什麽?”

“我說回烯燼山莊,不去白雲山了。”他淡淡重複。

“為什麽?你不要為刑玥報仇了嗎?殺死刑玥的兇手,可能就在白雲山上。”去白雲山,是速戰速決最直接的方法。

“要不要報仇,是我說了算。正如你所說,刑玥與你,不過是運氣不好遇上,毫不相幹的人,這件事與你無關,你以後不要再管了。”他斷然說。

“什麽不相幹的人?什麽與我無關不要再管?嚴砜,你別忘了,他們的下一個目标就是你,你是不是要說,你的事,也與我無幹?”第一次,她的語調無法那樣平淡,染着怒意。

嚴砜深深凝着她火樣的眸,那火足以将他燒毀,但他依然沉冷道:“對,這件事,你不要再管。”

“好!你的事,我再也不想管了!”說完,她将手中的短刃狠狠扔在地上,負氣地轉身。

“你要去哪裏?”他叫住。

“我不管你的事,也請你不要管我的事。”她停了停,但依然固執地沒有回頭,“還是你改變主意了?”

嚴砜不答,劍眉緊蹙。

看來他是冥頑不靈。她毅然舉步,随意擇了條路,下山去了。

“莊主……”飛揚讷讷開口,這種時候,他是不是該去追追那個倔強的女人?

嚴砜望着她離開,緩緩蹲下身,拾起被她抛棄的短刀,缺齒又深了。

“你覺得,昨晚的死士怎麽樣?”修長的指尖輕撫過刀刃的素泥,他淡淡問。

這是什麽不着邊際的問題?自己的女人都走了,還有空研究死人?是不是太鎮定了點?

“若是硬拼,活人怎麽也鬥不過那些行屍,他們不會死也不會累,可以把對手耗得筋疲力盡。”但随即,飛揚明白了其中的無奈,“我懂了,夫人不懂武功,如果和我們一起上白雲山,将要面對的恐怕是成百的死士和毒瘴,危險可想而知,所以莊主不讓夫人插手此事。而她現在走了,莊主不留,是不是仍打算親自去白雲山探個究竟?讓夫人離開是保護夫人最直接的方法。”

“遲鈍。”森迄冷冷抛了句。

“喂,難道你知道。”飛揚懶懶接住他潑的冷水,“你這根不解風情的木頭,難道懂得怎樣保護女人?”

森迄冷哼:“我是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昨晚若不是她在一旁礙手礙腳,莊主就不會受傷,甚至早就能找到白潋的藏身處。如果帶着這個累贅去白雲山,那不是找死麽?”

左一句礙手礙腳,有一句累贅,飛揚瞄了眼嚴砜沉冷的臉色,着實為他捏了把汗,“真是塊大木頭。”

嚴砜若有所思地擡起手,看着受傷的掌心,那裏還纏着她淡藍的衣袂,他還記得那時她手中的微涼,輕輕軟軟,他幾乎以為自己會因那溫柔萬劫不複。

“森迄,”他淡緩開口,“你該學着,把她當作你的女主人。”

說完,他轉身向坐騎走去。

森迄依然愣愣地站在原地。女主人嗎?真被飛揚那小子說中了,他記得莊主把倉若水帶到烯燼山莊的時候,是說要把她奉為上賓。

飛揚擺了擺頭,大有他無可救藥的深意。轉而跟上嚴砜,“那麽莊主,我們現在是去白雲山嗎?夫人怎麽辦?”

“此事結束後,我自會去找她。”嚴砜解開拴馬的繩索。

飛揚點點頭,看了看漸漸沉落的夕陽,“現在太陽都快下山了,她會去哪呢?”

嚴砜手中的動作愣是頓住,眼神中閃過一絲飛揚從未見過的慌亂。是啊,她會去哪?他要去哪裏找她?他對她的所知,根本少得可怕。她是那樣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他面前,輕易地奪走他的心,又是這樣任性離開。她究竟從哪裏來,而又要到哪裏去,他根本不知道。一種越來越沉的陰霾籠上心頭,那是一種唯恐失去的慌亂。

他遽然翻身上馬,那動作快得讓飛揚吓了一跳,“莊主你要去哪?”

“她徒步下山,現在追還來得及。”馬鞭飛快落下,朝巫塵微離開的方向飛奔而去,她不能讓她這樣走出他的生命,除非他死。

飛揚也不遲疑,上馬便追。

“好不容易走了,還要去追。”森迄不情願地上了馬,認命地跟上去。

剛追一小斷,嚴砜陡然停了下來,駿馬拉疼了般嘶鳴,飛揚停馬踱近,“莊主,怎麽……”

話到一半看到了原因。

巫塵微正循着原路,朝這邊走來,看到嚴砜,步伐依然索然。

“這麽急,去哪?”她在馬前停下,“這條路,既不回烯燼山莊,也不通往白雲山。”

嚴砜似乎沒有聽到她話裏的諷刺,定定看着她,“你……”看她倔然離去,不想她會回走。

“回烯燼山莊吧。”不等他說完,她打斷。

他頓了頓,為她突如其來轉變的态度。

“好,”他朝她伸出手,“上來吧。”

她看了看他伸出的手,轉過身去,“我回來,不表示我忘了你剛才說過的話。我是不管你的事,但我答應刑玥的事,不能不做。飛揚,我要上你的馬。”

最後一句,讓飛揚恨不得立刻跌下馬暈倒,死了算了。她這不是擺明了陷害他嗎?他沒有得罪她吧。莊主就在擡眼之間,她竟走過來跟他說,要上他的馬?!看莊主的臉色,陰沉得浮現黑青之色,只怕沒等她上馬,他就得被踹下馬了。她幹嗎不去害森迄呢?

飛揚扯了扯嘴角,“夫人,您還是上莊主的馬吧,我這馬不怎麽牢靠。”

“我再警告一次,不要讓我再從你口中說出那兩個字,否則……”她不懷好意地淡笑,輕拍他的坐騎,青鬃駿馬痛苦地哀鳴一聲,前肢騰起,卻定在半空,成了石雕,然後整匹馬,包括鬃毛,也化成栩栩如生的青灰石藝。

飛揚驚吓之下緊握住缰繩,才不至于抛下馬背,大叫一聲:“我的馬!”變成石馬了?!

“既然你的馬不牢靠,也該給它點懲罰,”巫塵微雲淡風輕地說,“如果你的嘴也不牢靠,下場或許比它更糟糕。”

這女人不簡單,竟然彈指之間就點馬成石。

“簡直是妖女。”森迄忍不住咋舌。

飛揚滑下馬背,心疼地撫着變成石雕的愛駒,“夫……巫姑娘,你就饒了這不懂事的小畜牲吧,它都跟了我三年了。”

“饒了它也不是不可以,還是那句話,我要上你的馬。就不知道,它牢不牢靠。”她雙臂環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飛揚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嚴砜。兩邊都不能得罪,得罪的下場都會很慘。

嚴砜自始至終都很鎮定,妖女也罷,巫女也罷,她這麽做,只是要告訴他,她沒那麽容易消火。

“讓她上馬吧。”嘆了口氣,嚴砜妥協于她的堅持,逆或是妥協于內心毫無道理的縱容。

飛揚松了口氣,沖着巫塵微谄媚地笑道:“莊主答應了,可以放過我的馬了吧?我們總不能騎着這石馬上路。”飛揚總算知道“放我一馬”的确切深意。

巫塵微笑了笑,再次輕撫馬頸,冰冷生硬的石雕又生龍活虎起來,前肢矯健落地,原地活動着筋骨慶幸重獲自由。

飛揚扯了扯僵澀的嘴角,“巫姑娘真是法術高強,一定是仙女吧。”嘴上這麽說,但心裏自然不這麽認為,仙女沒有這樣惡劣的。

“你的廢話倒是很多。”她顯然不受他這套。

飛揚嘿嘿幹笑了兩聲,“姑娘請上馬。”

待巫塵微坐穩,飛揚也上了馬,手臂小心地繞過她握住缰繩。這個女人,相處越久就越覺詭秘。飛揚不禁低嘆,他們英明神武的莊主大人,确定他愛上的是什麽樣的女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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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獨善其身

月光如絲,縷縷入室,客棧外,蟋蟀鳴鳴低唱。“咿呀”一聲門開了,嚴砜走進房間,在昏暗的室內梭巡了一番,最後落在桌角,唇角勾起寵溺的暖弧。

“果然。”他緩步走近桌角被錦被包裹的蟲蛹,彎身輕輕抱起,月光灑在她安靜的睡顏,她往他懷裏縮了縮,他收緊臂彎。

“刑玥那家夥,怎麽會把你帶到我身邊……”他輕謂,緩緩轉身走到床前,将她輕輕放下。窗口湧入輕風,夾着露水馨香。

他在床沿坐下,屈起一條長腿,看着她平靜的臉,“你,不會離開我吧……”

巫塵微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的手被一張巨網緊緊纏住,愈想掙脫被纏得愈緊,最後無法動彈,然後她也懶得動彈了。

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手真的被囚禁了,囚禁在嚴砜的大掌裏。握得緊緊,似是生怕她溜走。

天已大亮,她看着坐靠在床緣熟睡的嚴砜,想抽出手,卻無力掙脫。

“喂,嚴砜?嚴砜?”她輕搖着他。

嚴砜緩緩張開慵懶的眼,看到巫塵微放大的清顏,漾開一個溫柔的笑意,“早啊。”

巫塵微不看他的笑,冷冷地說:“放手。”

嚴砜遲疑了片刻,無奈地放手。

她越過他跳下床,頭也不回地出去。飛揚和森迄像門神般杵在門外,表情各有不同,卻同樣怪異。

“你們兩個,站崗站上瘾了嗎?讓開。”

森迄不動,飛揚讓了一步,她也不加理會,從兩人之間的空隙插過,下樓。

嚴砜才從房內緩緩走出。

森迄仍是站在原地,一臉嚴肅,“莊主,這個問題我很早就想問了,她到底是什麽人?她跟戈鶼是什麽關系?她随便一指,就能把馬變成石頭,那到底是什麽妖法?”

“森迄,你這好像不止一個問題。”飛揚說,然後依然是嬉皮笑臉的,望向一臉風平浪靜的嚴砜,“其實這些也是我想問的,巫姑娘确實神秘得讓人好奇,她到底從何而來?師從何處?為何對刑大俠的死如此關切?她是不是認識刑大俠?”

飛揚的問題不會比森迄少。

“你們……”嚴砜靜靜看了看兩人,“很想知道?”

飛揚點頭如蒜,森迄不說話,但顯然在等待答案。

嚴砜笑了笑,淡淡說:“我也不知道。”

“啊?”飛揚瞠目。

“她就像……”嚴砜輕輕閉上眼,回想起那一幕,勾起唇角,“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那個雨後黃昏的墓地,她那樣理所當然地出現在他面前,含笑的眼眸堅定地看着他,從容得讓他覺得像是前世就很熟悉的彼此。熟悉得無法防備的震撼,熟悉得不想用一句“萍水相逢”揮手走開。那一刻,被疼痛和懷疑掏空的心,頃刻被填得滿滿。他知道,他根本不在乎她從哪裏而來,只要她會留在他身邊。

“天上?”飛揚擡頭望天,卻只看到死氣沉沉的天花板。

森迄臉色更沉,他确定莊主是中了那女子的毒了。

而嚴砜已然越過二人下樓去了。

這兩天趕路,巫塵微的胃口并不很好,意興闌珊地吃了些早點,便上路了。馬似主人形,飛揚的馬也和飛揚一樣,受過教訓之後,對巫塵微是服服帖帖,不敢造次。

“還在生莊主的氣嗎?”飛揚忍不住問。

“我表現得不夠明顯嗎?”巫塵微沒好氣地回。

“呃……”敢情她還怕不夠明顯?生氣生到這種地步也夠水準了。

“其實你不能怪莊主,莊主也是為了保護你才不去白雲山,莊主真的很在乎你,”飛揚說,“你知道嗎?一個男人一旦有了牽挂,就不能為了仇恨不顧一切。”

“我知道。”巫塵微任馬颠簸前行,水眸盯着前方挺立昂藏的背影。

“你知道?”飛揚詫異。

“你都知道的事情,我怎麽可能不知道。就算開始不知道,想想也明白了。”巫塵微一副他很白癡的語氣。

“既然你知道莊主的用意,那你……氣什麽?”

“不管他的初衷為何,用意如何。他說,‘他的事不用我管’。這件事就不能原諒!”她理所當然地指控。

“啊?就因為那句話?”

“這還不夠嗎?”

“可是,我記得,當時莊主不是這麽說的。他只是說‘這件事你不要管’。”

“這有區別嗎?”這是關系他生死的事,他竟想讓她不聞不問,獨善其身,不可原諒。

“這……沒區別嗎?”有區別嗎?沒區別嗎?

這是……什麽嘛……

回到烯燼山莊,已經是三天後的事,綠水剛好看到巫塵微從飛揚的馬上下來,俏臉馬上變得很難看,那與她看到巫塵微從嚴砜的馬上下來的時候相比,是另一番景象。

“巫姑娘,你就這麽喜歡往男人身上靠嗎?而且還喜歡靠不同的男人。”綠水毫不留情地出言譏諷,飛揚肩一滑,急忙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綠水依然說:“還說若水姑娘會招蜂引蝶,我看最水性楊花的非你莫屬。”

此話一出,飛揚頓時像洩了氣般垮下一張臉。很好,他的馬可什麽都沒說,就被變成石馬,她倒好,水性楊花都敢說,這回……

“你那是什麽表情?”巫塵微看了眼飛揚欲哭無淚的神情,“你以為我會對她怎麽樣嗎?”

飛揚頓了頓,“你,不會嗎?”她看起來不是那麽心胸寬闊之人啊,何況是被另一個女人說得如此不堪。

“她喜歡你,所以看你身邊每個女人都水性楊花,但是,也同時高估了你的魅力。我還不至于跟她一般見識。”說完,她徑直繞過綠水走進烯燼山莊,沒有對綠水做任何事,連看她一眼都省了,大有一種無聊之感。

“你這女人!誰說我喜歡他了!”綠水在她身後哇哇大叫。

“綠水。”嚴砜淡喚了聲。

飛揚再次覺得不妙,她是可以不一般見識了,但自己的女人被人說成水性楊花了,莊主只怕不會這麽容易放過那口沒遮攔的傻丫頭。

嚴砜莫測高深地看了飛揚一眼,莞爾輕笑道:“喜歡就承認吧,我看飛揚這小子挺緊張你的。”說完,也不做停留地進了莊。

飛揚眨了眨眼,讷讷地說:“森迄,你有沒有覺得,莊主越來越像她了?”

“像她什麽?”森迄冷嗤。

“越來越讓人猜不透。”飛揚說。

綠水側過頭來,“你們在說什麽?”

“丫頭,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多險?”飛揚重重敲了敲她的腦門,嘆了口氣,“總有一天你會禍從口出。”

綠水撫着被敲疼的額頭,狠狠瞪了他一眼,“什麽禍從口出,這是烯燼山莊的地盤,她難道還能把我怎麽樣?”

飛揚搖了搖頭,說:“我敢打賭,剛才如果她要教訓你,莊主一定會幫忙。”

“怎麽可能。”綠水怪叫,“她算哪根蔥,老是自以為是,詭異得要命,她還曾經把刀架在莊主的脖子上,然後又把刀收起來,說那刀割不進莊主的皮肉,那時候她笑得谲詭得要命。莊主再笨也不會幫她啊。”

森迄雖然不想承認,但還是說了,“但是莊主也曾親口說,這個女人将會是我們未來的莊主夫人。”

“什麽?”綠水不可置信地看着森迄面無表情的臉,他向來不會開玩笑,但如果這不是玩笑,也太恐怖了。

“所以,以後你就跟木頭一起,學着把她當作女主人吧。”飛揚拍了拍她的臉頰,狡黠地說。

“那個妖女?”

妖女這個詞和森迄用得如出一轍,飛揚笑道:“有個妖女般的莊主夫人,也挺有意思的,不是嗎?”

“有意思?!”

綠水與森迄同時給了他白眼。

“你要去哪?”

嚴砜默默走在巫塵微身後,眼見她經過硯廷水榭,依然無意停下,只得開口。

“聽說烯燼山莊後山,有一個十分雅靜的所在,之前是上官忻臾住的,現在他走了,那裏剛好空置。”她邊走邊說。

“你要住在那裏?!”他蹙眉,突地擋在她身前,快得讓她以為又見鬼了。

後山與山莊幾乎是脫節的,一旦有人來犯,根本來不及保護。他可以縱容她任何任性,但絕不允許她拿自己的安危開玩笑。

她停住腳步看着他,“怎麽?莊主吝于供出那處為我所用?”

他嘆了口氣,“塵兒,你明知道……”

“嚴大哥。”幽柔的輕喚打斷了嚴砜的話。

巫塵微循聲望去,倉若水一襲紡紗白衣,如出水芙蓉般站在那裏,略施胭脂的絕美臉龐,柔情似水,翦水秋眸顧盼生姿。

巫塵微嫣然一笑,嚴砜卻發現她眸底沒有笑意。

“倉姑娘的動作可真快呀,嚴大莊主才剛進莊,倉姑娘就到了硯廷水榭,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是你夫君呢。”

這話分明有刺,倉若水臉色微變,眸中有霧。

嚴砜斂了斂眉,“塵兒,若水也是出于關心。”

巫塵微擡眉看了眼嚴砜,他心疼了嗎?還說把倉若水當作嫂子,原來還是會憐惜。若水若水,叫得還真是順口啊。

“看來你也很關心她,我就不打擾二位互訴衷腸了。”剛舉步,仍被眼前的肉牆擋住,瞟了眼倉若水,轉過身,往硯廷水榭走去。如果她去後山,或可偷得浮雲半日閑,但無疑也是給倉若水機會,這種蠢事,她不做。

看到她往心中認可的方向而去,嚴砜稍滿意地将目光移到倉若水愈來愈迷離的水眸。

“若水,我知道你很關心刑玥的仇是否能以得報,你放心,雖然這次我們并沒去白雲山,但已經有了眉目,我絕不會讓刑玥死得不明不白。”

倉若水凄離地泛起一絲苦笑,任淚水傾然滑落,恍惚道:“嚴大哥,刑大哥已離我而去,現在,我覺得,連你也離我越來越遠了,我,是不是又要變成一個人了?”

倉若水那樣的神情,嚴砜從未見過,雖然她眉宇間從來都有化不開的淡愁,但從未如此濃烈,濃烈得仿佛帶着一種毀滅。

他走過去,輕壓住她的肩,讓她看着他,才說:“若水,你不會是一個人,刑玥不在了,我也會照顧你。還記得嗎?将你接入山莊的那天我便說過,我會永遠照顧你。”

倉若水拾起迷離的視線,卻有了一絲緋色,“真的嗎?你會照顧我,永遠照顧我?”

“當然。”他溫柔拭去她臉畔的淚痕,輕聲說,“若水,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倉若水止住淚水再次泛濫,破啼為笑,“好,我再也不胡思亂想,我知道,嚴大哥永遠會在我身邊,這就夠了,這就夠了。”

這一刻,倉若水脆弱得如同溺草,拼命揪住浮木,擁得緊緊。只要能永遠安枕在他懷裏,她願意付出一切,死也甘願。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0-5 00:11:03

第十三章 秘密外泄

安撫了倉若水,走進硯廷水榭,已是掌燈時分,巫塵微已經睡了。

他靜立在床頭,這些天,雖然她的食欲不大,但嗜睡的毛病卻是絲毫未改,不減反增。看她在飛揚的懷裏昏然入睡,他知道,自己很在意,卻不知如何讓她消氣,飛揚說她無法原諒他那日所說的話,但他卻并不認為做錯,若再讓他選擇一次,他仍會那麽說,那麽做。

雞鳴破曉,巫塵微睡得頭昏腦脹,終于張開幹澀的眼眸,下地走到桌前,倒了杯水潤了潤喉,偏頭看了看屏風後面沉睡昂藏的身影,撇了撇嘴,扭過頭去,敞開的榭窗,卻見倉若水袅娜的身影輕托盤盅,繞過回廊,正朝這邊走來。

該去會會她了,倉若水。

輕手放下茶杯,巫塵微走出硯廷水榭,緩緩步上曲橋,清冷的早春,陰沉沉的,今日沒有陽光。淡紫的婉約身影與淺藍的從容腳步在曲橋中央相遇。

“若水姑娘總是這麽早起嗎?”巫塵微緩緩站定在倉若水面前。

倉若水頓了頓,漾開淡笑,“巫姑娘也起得很早啊。”

巫塵微回以更淺的一笑,側轉身走了兩步,晨風繞着清香撲鼻而來,濕潤地沾濕臉龐。

“昨夜沒聽你彈琴,所以睡得很香。”

倉若水微微挑眉,“看來是若水的琴藝拙劣,污了巫姑娘的耳朵,害巫姑娘夜不能寝。以後巫姑娘若在山莊,便不彈了。”

“若水姑娘何必謙虛?若你的琴藝稱之為拙劣,天下間恐怕沒人會彈琴了。”巫塵微回眸輕笑,“若水姑娘就是琴藝太好,才讓人從琴音中也能感受絕望和悲傷。”

倉若水秋眸閃過異樣,倉惶擰過身,“刑大哥的死,的确曾讓我絕望得想要跟随而去。”

“哦,是嗎?我還以為,你更想讓別人絕望得想要跟随刑玥。”巫塵微雲淡風輕地說。

倉若水陡然回身看着巫塵微,“你什麽意思?”

巫塵微聳了聳肩,“不管怎麽說,你恢複得挺快的。”

“是嗎,我不能和巫姑娘閑聊了,我炖了燕窩盅給嚴大哥早膳,涼了就不好喝了。”倉若水客氣地結束談話,繞過巫塵微。

“曾經滄海難為水……”巫塵微随之轉過身,聲音依舊平淡,“若水姑娘不覺得,你姓海,比姓倉恰當嗎?”

嬌纖婉約的背影停了停,晨風飄起她絕美的衣帶,“對不起,我不知道你說什麽。”

“不知道也沒關系,”她百無聊耐般遠眺天邊欲雨濃雲,接着說:“我知道,若水姑娘還舍不得對嚴莊主下手。”

倉若水倏然回身,美眸染上幾分銳利,“你到底想說什麽?”

巫塵微信步走到白玉雕鑄的橋柱邊,偏眸看了她一眼,輕挑唇畔,“怎麽?現在是不是更想殺我了?”

“殺你?”倉若水淡淡哼了聲,優雅地諷駁,“我為什麽要殺你?”

“那些白雲山的死士,難道不是要去殺我的嗎?”巫塵微漫不經心地輕劃玉柱上的精致雕紋,“不要跟我說,那些沒有腦子的行屍走肉真的是沖嚴砜去的,雖然那些死士脫離六道輪回,不死不滅,勇猛不在話下,技巧卻經不起推敲,只是白石藥人用來驅離擅闖禁地的武林人士而訓練出來的鑄牆,防守自然不在話下,卻不是殺人的利器。除非對方愚蠢地站在原地與其纏鬥直到筋疲力盡,只要對方施展輕功逃離,這些只能聽憑樂律施展武功的死士也束手無策,而嚴砜的輕功當然不在話下。不過,要對付一個根本不懂武功的人,倒是綽綽有餘,譬如我。”

“就算那些人真的要對付你,但是我和白雲山一點關系也沒有,而且這些天我一直在烯燼山莊。”倉若水臉頰緋紅,顯然對這樣的指責甚是惱怒。

“是啊,你一直在烯燼山莊,卻不代表你不可以讓別人出手。我孤身天涯浪跡,從不管江湖事,也沒有與人結怨,除了刑玥這件事。那天在這個曲橋上,我說知道一些刑玥之死背後一些鮮為人知的秘密,這些話若被真兇得悉,我自然就在暗處樹了一個敵人。而當時聽到這些的,只有這烯燼山莊莊主嚴砜,鬼醫上官忻臾,魑魅宮主戈鶼以及若水姑娘你了,本來我以為,上官忻臾的嫌疑最大,刑玥死在這烯燼山莊中毒,死在撚風劍下,以他的江湖閱歷,若沒有一個刑玥十分信任的內應,他不會那麽容易死。而不管武功和對毒藥的了解,上官忻臾都是最可能在數招內取刑玥性命的人。”

“上官忻臾?沒錯,那天他也說了,你欠他一條命,說不定,那些白雲山的死士,就是他派來向你讨命的吧。”倉若水說。

巫塵微淡淡一笑,“他如果要真要殺我,我想他會親自動手,而且,他也不可能與刑玥的死有關。當我嗅到他體內血的味道,我就知道,因為婚禮前一晚,剛好是月圓之夜。”

“月圓之夜?”

“算了,這并不重要,反正,上官忻臾與此事無關,戈鶼那自負的家夥如果要除掉某人也不會用這種低調的方法,如果嚴砜不是兇手,那麽,只有兩年前入住烯燼山莊,身世不明的孤女——若水姑娘你最可疑了。而那夜你也确實去找過刑玥,還為他斟了一杯酒。我想,從你一開始接近嚴砜和刑玥,就是要為你父親報仇吧,”巫塵微淡定的眸,平靜地看着她,“但是,你卻愛上了嚴砜。你知道,你選擇成親的人選,其實是先下地獄的人選,所以,你選了和刑玥成親,保住了嚴砜的命,卻也把他逼到像當年的奪命殺手一樣,被江湖仇殺不容的境地。”

“可笑,我那夜會去找刑大哥,只是因為我實在睡不着,所以想要再次确定他的心意。我根本不認識什麽奪命殺手,更不知道你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巫姑娘,我現在真的很生氣,從我第一次見你,你就在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現在更是越來越離譜,好像我是一個工于心計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我想,我真的應該介意嚴大哥将你請出山莊。”說完,倉若水決然轉身往水榭走去。

“請出山莊嗎?”巫塵微在她身後緩緩開口,“若水姑娘,恐怕要讓你失望了,從那個男人第一次為了怕我滾下床而守着我到天明,我就知道,他不會在第二個女人床上安睡。”

倉若水的腳步硬生生頓住,不會在,第二個女人床上安睡……她憑什麽,說得那樣有把握,她,到底憑什麽。

“塵兒!該死的!”水榭中驀然傳來一聲低吼,嚴砜惶然出現在檀木雕花門邊,衣襟還沒有扣好,灑然敞散在身側,發絲淩亂,在看到曲橋上安然慵懶的身影,才緩緩松了口氣,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衣衫,步上曲橋,輕風盈盈撫上衣袂。

“若水,你來了。”他在倉若水面前停下。

“啊,”倉若水回過神,勉強笑了笑,“嚴大哥,我幫你炖了燕窩盅。”

“早晨風大,進屋吧。”他柔聲道。

“好。”倉若水輕點螓首,擡起美眸,卻發現他的視線竟落在她身後。微微側過身,巫塵微依然散漫地倚着橋欄,背着晨風,氣定神閑地看着眼前這對貌似天造地設的璧人。

嚴砜慢慢走過去,在巫塵微身邊停下,她視線依然落在遠處,不去看他。他伏在橋柱上,任冷風迎面而來,有一絲無奈。

“起得這麽早,餓了嗎?聽說昨天晚膳沒吃多少就睡了。”大清早就不見她人影,還以為她又賭氣走了。

“哦,”她漫應了聲,簡潔地答,“不餓。”

“還在生氣嗎?”他問。

她視線往下拉了幾分,不答。

“……進屋吧。”他說。

“不了。”她淡淡扯了抹笑,“若水姑娘可只做了你的早膳。”

“那是……”

“沒關系,”她打斷,“你們慢慢享受這難得的早晨吧。”她直起身,往岸邊回廊走了兩步,又停下,他也随之站直身,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

她沒有回身,似是思索了片刻,才開口,卻不是對他說的:“若水姑娘,你想過,你什麽時候會死嗎?”

倉若水聞言駭然晃了晃,手中杯盤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嚴砜亦為之震然,這詭谲的話語從她口中随性說出,就像之前她在海雲天的墓地,說出死神的偈語,沒辦法輕松當作戲言。

“塵兒?”嚴砜開口很輕,像是自語。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倉若水的聲色都變了。

“沒什麽,只是忠告。”巫塵微說,“好好珍惜你剩下的時間吧。”

我,或許也是。她嘲諷地掀了掀嘴角,竟有幾分刁鑽,爾後舉步走開。身後杯盤砰然落地,砸出遽然碎裂的聲響,她置若罔聞。

眼見倉若水無力地倒下,嚴砜扶住她。

倉若水無助地埋入他懷中,顫然啓齒:“她、她要殺了我,她要殺了我……”

“不會的,”他安撫地拍着她的背,“她只是惡作劇吓唬你而已,不要擔心。”

倉若水擡起惶然霧眸,“你忘了她是一個女巫嗎?她要殺了我輕而易舉啊,她真的會殺了我,她真的會,我知道。”她肯定地說。

“我相信她不會殺人,她也沒有理由殺你不是嗎?”

“說到底,你還是這麽相信她,即使有一天她用刀插進我胸膛,只要她說不是,你是不是也要相信她不會殺我?嚴大哥,你說你要一輩子照顧我,我似乎忘了問你,她呢?她也是你要照顧的人之一吧。”她擡眸定定地看着他。

“不,不是。”他若有所思的視線飄到天際,氤氲的美眸閃過剎那華光。

“她是我用生命愛着的女人,所以,就像你說的,我相信她,除非我把自己也否決掉。”他将視線調到倉若水慘白的臉上,“我不會因為她随性的兩句話就認為她會想殺人,而且她剛才說那樣的話,也沒有半點殺意不是嗎?她只是要你珍惜你剩下的時間,五十年也是,六十年也是。刑玥死後,你的确虛度了太多光陰……”

他說的什麽,她早已聽不見,眼前癡戀的男人的臉也漸漸模糊。

她是我用生命愛着的女人。用生命……愛着的……

一陣陣眩暈襲來,意識消失那刻,她諷刺地想,“愛”這個字,她等他開口等了兩年,如今他終于說了,卻是為另一個女人傾訴……難道這就是,愛上仇人的下場嗎……

真的,被哥哥說中了。

經過假山的時候,巫塵微才發現這烯燼山莊真是大得雜亂無章,正想拉個莊丁問問路,就瞄見綠水的身影。

“綠水。”她叫住她。

綠水不怎麽情願地停下腳步,“幹嗎……”

“上官忻臾之前住什麽地方?帶我去。”

“你要去那幹什麽?”

巫塵微眸中閃過一絲狡黠,一臉惋惜地說:“哎,那天鬼醫揭下面具的時候你不在場,也難怪,那等傾城之姿可是世間罕見,你要是見了,說不定飛揚是誰都忘到九霄雲外了。”

綠水聞言怒視,“喂,你這女人是怎麽回事啊?不是說和莊主在一起了嗎?怎麽見異思遷到這種程度,你要是喜歡那個上官忻臾,就去找他好了,幹嗎還纏着我們莊主!”

“我要是找得到他,當然就去找他了,可是他走的時候,說我欠他一條命呢,我還不想因為那種理由,就莫名其妙被他給殺了,只好在他以前住的地方懷念一下了。”

“你!你你你你,你把莊主當作什麽?退而求其次的避風港嗎?對不起,我是不可能會帶你去的!”綠水一口回絕。

“啊?是嗎?那我只好去找飛揚了,說到避風港,飛揚的胸膛也挺紮實的。”巫塵微點點頭,不置可否地邁開腳步。

一、二、三……

“等一下!”綠水忍無可忍地回身,咬牙切齒地說出四個字,“我、帶、你、去。”

“謝了。”

烯燼山莊後山,叢林深處蜿蜒着小溪,流水注入山莊內的天然湖,灌木中偶爾還有幾只活蹦亂跳的兔子追逐嬉戲,林中有幾處竹屋,綠水将巫塵微帶入其中一間。

“就是這裏了。”

巫塵微緩緩走入屋內,陳設簡單的空間,僅一張床榻一方長桌,椅子只有一張,但之前的主人似乎更愛坐在窗臺上,那裏還有一個像主人一樣漂亮的鞋印,她牽出一抹淡笑走到桌前,上面果然留有些醫術毒經,那天他那樣走了,果然是什麽也沒帶走。

“你要做什麽?”綠水看着她開始翻閱那些深奧得讓人頭腦發麻的毒經,越來越相信,這女人對上官忻臾的興趣還真不是普通的大。

“這沒你的事了。”她埋首說,聲音很輕,卻有一種綠水從未在這女人身上感覺過的認真,她總覺得這個女人随心所欲得好像什麽事都只是在游戲玩鬧。

綠水持劍環胸,靠在門口,沒有動。

巫塵微擡頭看了她一眼,又将注意力轉回書頁中,漫不經心般問:“綠水,你對你們莊主很忠心吧。”

“什麽?這還用問嗎?”綠水莫名其妙地說。

“青山、森迄、飛揚、和那些據說是世代效忠嚴家的莊丁丫頭,也像你一樣忠心嗎?”

“你到底想說什麽?”

“那你有沒有想過,烯燼山莊會有內奸?”

“這怎麽可能!”停了停,綠水又說:“不過現在倒也不一定,因為你就很可疑。”

巫塵微笑了笑,沒有停止手中翻書的動作,“我的确是很可疑的人,但是我是不會做不利嚴砜的事的。如果你真的夠忠心,那麽,烯燼山莊的秘密再次外洩的時候,你就去殺一個人。”

“誰?”

“倉若水。”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0-5 00:11:22

第十四章 召喚聖靈

雨開始下了,這場雨,又不知将綿綿不絕到什麽時候,嚴砜看着窗檐絲絲垂下的雨線,一條一條割劃過藍天。不知道她又去什麽地方了,天快黑了,她還沒有回來這裏,讓森迄飛揚去找,也沒有回來,她應該沒有出莊才對,留下那樣兩句話,不像是無心,但,為什麽……

“嗯……”身後的人兒終于幽幽轉醒,他回過身,在床緣坐下,“若水,你醒了。”

“嚴、嚴大哥……”長長的羽睫緩緩掀開,微微顫抖,“我……沒有死……”

“傻瓜,你只是身體虛弱,昏過去了而已。”

她癡癡看着他,“嚴大哥……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要死,我希望,死在你的手上。”

他微微蹙眉,“我怎麽會殺你呢?別傻了。”

“但是她會,我知道……”她垂下羽睫,輕輕地輕輕地開口,“她似乎,是那種有着奇妙說服力的人,讓人不得不相信她的話。她那樣平平淡淡地問我,想過什麽時候會死嗎?就讓我覺得,她好像抓住了我呼吸的咽喉,總有一天,我會如她所願地死掉……”她對她的身份已經很篤定,卻不急着揭穿她,然後留下那樣的話走開,那個女人,太危險,太詭谲了。雖然沒有宣讀勝敗,但似乎,她已經輸在她手裏,輸得徹底。

他的眉峰漸漸堆成峻冷山峰,“她的确不該和你說這些,不管是什麽原因,這樣的玩笑也開得太大了。我會讓她來向你說清楚。”

“莊主!莊主!不好了,莊主!不好了!”綠水莽莽撞撞地沖進來,沾了一身雨水,腳上也盡是泥濘。

嚴砜回頭,看到這樣的綠水,站起身。

“怎麽了?”

“巫姑娘,巫姑娘她……”

“她怎麽了?”他急忙趨前一步。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她讓我帶她去鬼醫之前住的後山竹屋,我拗不過她,就帶她去了……”綠水明顯有些慌亂。

“然後呢?只是這樣嗎?然後怎麽了?”

“然後,然後她就翻看鬼醫留下的毒經醫術,一句話也不說,很認真地在看,早膳、午膳、晚膳、都沒有吃,連水都沒喝。”

“該死,我去把她找回來。”他繃着臉,腳步往外邁出,“你留下照顧若水。”

“莊主!”綠水叫住他,又欲言又止。

嚴砜回頭,覺得綠水的神情太不尋常,突然有着不太好的預感,“怎麽了?情況比這更糟嗎?你快說,還有什麽?!”

綠水艱難地搖了搖頭,“再後來,她、她就突然倒在桌上了,我以為她太累了餓昏了,但是,但是當我去摸她的脈搏,她已經、她已經沒有呼吸了!”她的話語有些語無倫次,顯然也被突如其來發生的事吓到了。

“什麽!”他趔趄退了一步,“不,不,這不可能!不可能!”

他倏然旋身,身體搖晃着差點倒下,扶着門框勉強站起,沖進雨裏。

綠水轉眸看了眼病床上孱弱游絲的倉若水,“若水姑娘,我,我想我還是去看看,我讓蘭兒來照顧。”說完也跟了出去。此刻的她,當然不會察覺倉若水眼中閃過的異樣。

雨勢漸漸猛烈,打起驚雷,像極了那日遇到她的情形。

不,不可能!明明早上還看到她似笑非笑地站在他面前,還是那樣随性那樣淡定,她怎麽可能不再呼吸,她怎麽可能會……死……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竹屋在雨水清洗脫落得愈加沉翠,穿過樹叢的縫隙打下的暴雨毫不留情地拍擊着竹屋的屋頂,空心竹筒發出不切實的悶沉的聲響。

脆弱的竹門被風吹得一開一合,砰然一聲巨響被猛力撞開。

屋內已點起油燈,長桌後的女人安然無恙地仍在聚神翻看着那些以為平生不會沾染的深奧文字,森迄飛揚似乎也剛找到此處,一個漠然站在一旁,一個則好管閑事地也幫着翻看,但似乎也不知道要翻些什麽。

随着那聲巨響,巫塵微緩緩擡起頭,有些困惑地看着門口濺了一身泥濘,仍在不安喘息的嚴砜。

“你怎麽……”話才出口,整個身體卻被那熟悉卻濕漉漉的雙臂緊緊箍入懷裏,她住了口,任由他抱着。

“謝天謝地,你沒事。”他低喃着,像是要确定她真實的存在,雙臂箍得更緊,她還活着,太好了,他不能想象她如果死掉他會怎樣,他的心跳,原來早已綁在她的心跳,如果她放棄,他也只能跟随一起崩陷。這一刻她切切實實在他懷裏,他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她的呼吸,失而複得的狂喜讓他甘願舍棄一切,原來在他心底,她已經超乎他想象的存在。

追随而至門口的綠水,只能讷讷地看着這一幕,“怎、怎麽可能……”

“幹嗎啦,突然跑來……”她從他臂彎中看到綠水傻愣的神情,輕笑道,“你該不會,以為我死了吧。”

“不,你不會死,你不可以死,我不準你死。”冰冷的雨水順着他的發絲滑下,低落在她臉頰,她竟不覺得冷。

“如果……”她笑意更張揚,卻沒人發現她眼底的空洞,“我真的死了呢?你要為我修一座什麽樣的墓?要寫上,亡妻巫塵微之墓嗎?”

“我想,我寧願懦弱地多修一座墓,也沒辦法去埋葬這樣的你。”他辦不到,他從沒想過,會有一個女人在心底占據這樣的位置,當他知道的時候,他才知道,他辦不到。

巫塵微愣住了,有一刻身體都是緊緊繃着,忘了呼吸。

綠水悄悄走到飛揚身側,“她,不是死了嗎?”

“怎麽會?我和森迄來的時候,她正在找火折子點燈呢,好得很啊。”飛揚敲了敲她的頭。

“可是,我當時明明感覺她沒有呼吸,也沒有脈搏。”綠水皺眉思索着。

“她臉色是不大好,可能是昏倒了一下,不過很快醒了,你這冒冒失失的丫頭,一定是搞錯了,你看,搞得莊主這麽緊張,哎。不過,可能因為這樣,好事近了。”飛揚笑道。

“她最好給我好好活着,莊主如果因為她出了什麽事,我做鬼也不會放過她。”綠水咕哝着。

“你啊。”飛揚睨了她一眼,搖了搖頭。

“嚴砜……放開我啦,我快不能呼吸了。”巫塵微終于覺得受不了他的力道抗議道。

“不能呼吸”這個詞成功讓他以最快速度放開雙臂改握她雙肩,确定她的确安然後,沉聲道:“你一整天什麽都沒吃?!”

她淡漫嗯了聲:“沒有胃口。”

“走。”他拉着她的手腕便往外走。

“去哪?”她并不配合。

“再沒胃口也必須吃點東西。”

“不想吃。”

“塵兒!”這一次,他絕不放縱她的任性。

“你不要管我了!”她卻仍然倔強,“從現在開始,你都不要再管我了!”

這一刻她終于理解,那天他對她說要她不要管他的心情。原來是這樣。

“你到底在胡鬧什麽?如果是因為那天我對你說了那句話,那麽也該鬧夠了!”他沉聲低吼。

“是啊,鬧夠了,所以我們也不要再有牽扯不清的關系了,都結束了!”

“你說什麽?”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她別過臉,不去看他的灼燙的眸。

“我說,該結束了,這一開始就是鬧劇,從一開始……只是沒想到你這麽好騙,簡直就是……就是……”

“就是什麽?”嚴砜眯起眼,“說啊,所以我是什麽?你說啊!看着我的眼睛,把你想說的說出來!你知道,你說什麽我都會相信的不是嗎?你說啊!”

“就是……”想要用謊言結束這一切,卻發現原來自己不會撒謊,即使所謂善意的謊言也從未施與。以為走在真實的陽光月色下,不管悲傷喜悅至少都能心安理得随性而至,所以不需要謊言也不想造出謊言,現在卻……太諷刺了。

“看着我的眼睛。”他攫住她的下巴。

她被迫與他的灼烈的黑眸對視,下巴傳來些微刺痛。騙他一次,或許他可以活下去,但是,可能從此拒絕相信任何人,然後他會發現,倉若水甚至就是殺害刑玥的幫兇,他會是怎樣絕望的心情?

“不要、不要、逼我……”說完,她像斷線的風筝般失去重心地倒下。

“塵兒!”嚴砜臉色丕變,不由分摟住她,“塵兒!到底怎麽了?不要吓我,塵兒!”

“又是剛才的情形!”綠水吃驚地叫道。

“不會又是惡作劇吧。”森迄涼涼道,神情卻輕松不起來。

嚴砜顫抖地将手探到她的鼻息,呼吸,沒了。

“不,不會的,巫塵微!不要再玩了!”他喊着,聲音卻在發抖。

飛揚走到桌前,将巫塵微最後翻看的毒經扳過來,眼色有些變了,喃喃讀道:“七蝮毒,多以毒覆于無毒動物嘶齒,經由嘶齒侵入血液,始無毒,潛伏七晝夜方毒發,潛伏症狀食欲全無,嗜昏睡,形如蝮蛇冬眠,毒發症狀息靜脈止,片刻複蘇,似無恙,輾轉七次……命絕。”

這就是說,她真的中毒了,那種叫做七蝮的劇毒。那麽,她今日的反常,也有了解釋。不擅說謊的她,竟想嘗試說謊,對倉若水說的那些話,大概也是在自忖自己的處境吧。他揪心地将她擁緊,不會的,他絕不會讓她這樣死掉,絕不。

“難道是……那條蛇?”森迄眉峰緊蹙。

“解藥!”嚴砜突然說,銳眸射向飛揚,“既然有記載是什麽毒,那麽,一定有寫解藥是什麽!”

“解藥……”飛揚往下看去,眼色黯了黯,“無藥可解。七蝮毒乃白石藥人煉制,白石藥人煉毒從不解毒,也沒人知道他以何練成。”

綠水臉色難看,“連鬼醫都批了無藥可解,不就是……”

“不!一定有解藥!一定有!”嚴砜沉聲吼着,幾乎蓋過竹屋外的狂風暴雨。

“的确是有解藥,”森迄環顧了一遍竹屋四壁,說,“鬼醫之血,不就是最好的解藥。”

一道白色閃電驀然劈在窗外林間,白光打在嚴砜過于沉冷的臉上,又飛快逝去,油燈的光更暗了。

沒錯,鬼醫之血,能解百毒。

“馬上調派所有莊丁,去找上官忻臾的下落!”

“但是莊主,半月之期将至,現在這種時候山莊下都聚集了許多好事者,如果突然調離這樣大的人力,只怕……”

“我說馬上去找!聽到沒!”

“這……”

“沒用的……”懷中的人不知何時恢複了心跳,再次有了呼吸,張開眼眸。

“塵兒!”

“沒用的,”她再次重複,并加以诠釋,“上官家族的血液的确能解百毒,但是,他們卻從不輕易以血救人,是有原因的。而且,一個時辰之內,我已經休克兩次了,按照這樣的頻率下去,不等明晨,第七次,可能就會來臨了。”

嚴砜心疼地撫過她蒼白的臉頰,“你早就知道,你自己中毒了?”

她伸手覆上他顫抖的手背,輕握住,噙着淡淡的笑靥,“不,是今天早晨,潛伏的毒性轉換成毒,我才确定的。”

“我早該發現的,那日你被那條蛇咬到的時候,我就該察覺到的!這些天你明明很反常,我卻沒有發覺到,該死!該死!”

“就算察覺了也沒用,這種毒在潛伏期根本查不出什麽。”巫塵微的眸比往常任何時候都清晰潋滟,“嚴砜,不要再讓我情緒激動了,如果不想,我第三次休克的話。這是目前,唯一拖延毒發的方法了。”

“你是說,只要使心情不再激動失控,就不會再毒發休克,你就不會有事。”他似握住一絲希望。

“我不知道,但至少之前兩次,都是因為心跳突然加速,幾乎到了無法負荷的地步,接着就失去知覺。第一次是我看到七蝮毒,上面的潛伏症狀與我之前的極為相似,我一下子心跳得好快,我怕……”莫名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痙攣。

他驀地将她擁緊,劍眉緊蹙,“好了,塵兒,不要怕,什麽都不用再怕了,我會陪着你,不管你去哪裏,我都會在你身邊,不要怕。”

“傻瓜……”她淺笑低喃,懶懶閉上雙眸。

“塵兒。”他心跳停了半拍。

“她怎麽了?”綠水問。

他松了口氣,“沒什麽,她睡着了,大概是太累了。”

“那些人,為什麽要殺她呢?”森迄若有所思地說。

飛揚點着桌面沉思道:“難道她和白雲山早就結了仇?”

“飛揚,不管你用什麽方法,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上官忻臾,森迄,天下還有哪些解毒聖手或是神醫,不管你是用請的還是綁的,都給我弄上烯燼山莊,”他低頭看着巫塵微平靜的睡顏,“她不會死的。”

“可是莊主……巫姑娘不是說,上官忻臾他……”飛揚有些頭疼,上官忻臾若是他想找就能找到的,就不是鬼醫了,就算找到,只怕也請不動,上官忻臾對觊觎他鬼醫之血的人可以說是深惡痛絕。

光影搖曳着,似在嚴砜冷峻臉龐上鍍了一層凝重的昏黃,眉眼更黯了,聲音更沉:“事到如今,任何機會我都不會放棄。”

“屬下知道了,立刻去辦。”

雷雨仍在大作,轟隆隆像是地府的洪鐘,召喚本屬于它的聖靈。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0-5 00:11:39

第十五章 大駕造訪

流水似雲端崩落,劃開秀挺山巒,飛濺而下。

數道赤紅身影飛身而至,落于瀑布兩栖,來人皆戴着鬼魅般猙獰的面具,唇角冷硬,直到那道白色身影出現,衆人單膝伏地,“恭迎宮主。”

戈鶼面色凝冷,示意起身的同時,拔出劍鋒,淩然劃開急流,瀑布似軟布般開了一道利落的傷口,盡顯其後的別有洞天。

他飛身掠過瀑布,當身影隐入洞口,瀑布又恢複奔騰的脈搏,山巒間又重新安靜無聲,只剩流水風聲,以及那排無聲伫立的赤紅護衛。

“鬼醫就是鬼醫,可真會找地方躲啊。”戈鶼堂然走進山洞,玩世不恭地調侃。

夜明珠幽幽散發瑩潤光澤,灑在靜谧的洞內,也籠罩着洞內那個渾身潔白的修長身影。山洞很深,回蕩着潺潺水聲。

白影極優雅地轉過身,銀色發絲微微揚起又服帖地垂落,仍是那華麗灼亮的銀色面具,像巫塵微說的,真的夠礙眼,真不敢想象那面具下竟有一張絕世容顏。

淡淡清冷的聲音從面具裏沉悶地傳來:“戈宮主大駕造訪,不知有何貴幹,我記得,戈宮主說過,對我并不感興趣。”

“你一直呆在這山洞裏,自然是不太清楚外面的狀況,”戈鶼不以為然地聳聳肩,将岩壁上的明珠拿在手中把玩,洞內的光亮頓時變得忽明忽暗,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他接着說:“現在有點不太一樣,連烯燼山莊都幾乎傾巢而出尋找鬼醫的身影,難道你不好奇那個自以為是的家夥為什麽突然對你産生這麽大的興趣?簡直就好像你能救他的命。”他的語氣,有一絲嘲諷。

“嚴砜嗎?抱歉,我對這倒沒什麽興趣。”上官忻臾不置可否道,“只是,什麽時候開始,戈宮主也會管起了嚴莊主的閑事,竟幫他來找我。”

“不要誤會,只是我手下的赤門門主一直在找你,碰巧查到你在此出沒,我又碰巧路過,所以來打聲招呼,我和那家夥,可沒什麽交情。”戈鶼不由冷嗤了聲。

面具下似乎能聽到一聲輕哼:“那可真是巧。”

“只不過……”戈鶼将明珠放回原處,唇邊勾起一絲嘲諷的冷弧,“這次等你去救命的,不是嚴砜,而是巫塵微。”他轉身看着那張看不透的冰冷面具,“那個唯一将鬼醫面具摘下,卻沒死在你手中的女人。她中了七蝮毒。”

面具下的人沒有出聲,平靜得像是定格在那裏。

“好了,”戈鶼轉身走到洞口,“我要說的說完了,我走了。”

“等一下。”上官忻臾突然出聲,身形并沒移動。

“我記得沒錯的話,那也是你說要勢在必得的女人,你就這麽走了嗎?”他說,走到“我以為,就算是用綁的,你也會讓我去救她吧。”

“沒那必要不是嗎?我知道,只要你知道,就一定會去救她不是嗎?我不會看錯。”戈鶼鴂沒有回頭,諷道,“不過在那之前,我還是要告訴你,巫塵微……她愛上嚴砜了。”

說完,他提身掠過瀑布,離開這隐蔽的山洞,只留下那孤傲的白影,靜伫在明珠點亮的暗處。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0-5 00:11:56

第十六章 紅衣少女

從那日開始,雨沒有停過,而巫塵微大部分也都在昏睡,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也沒有再毒發過,嚴砜一直握着她的手,一遍遍确定她的脈搏,确定她真的只是睡着,他就像徘徊在懸崖邊緣的困獸,随時可能失去最心愛的人。

“莊主,各大門派均已聚集在山下,這幾日必有行動,莊內護衛幾乎都被莊主派去找鬼醫了,如果現在有人偷襲,事态并不樂觀……”

嚴砜微微擡手,示意青山噤聲,确定巫塵微暫時不會醒,緩緩起身,走到外室,穿過花廳來到硯廷水榭另一側的書房。

“飛揚有消息了嗎?”雖然這幾日森迄請來不少自稱醫術高明的神醫,但一聽是七蝮毒個個束手無策,有的甚至聽都沒聽過,現在只希望飛揚能盡快找到上官忻臾,

青山踏進書房的腳頓了頓,蹙起眉峰,“莊主,烯燼山莊面臨大敵,現在最重要的是……”

“我知道現在最重要的是什麽!”嚴砜厲聲打斷,冷硬地轉過身去,背對青山,“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上官忻臾。那家夥,要找他的時候,永遠找不到。”他懊惱地握拳捶向桌面。

然而嚴砜所說那個要找他的永遠找不到的家夥,此刻卻踏夜雨,潛入了另一個房間,在窗棂前伫立良久,緩緩走到床沿,優雅地坐下,執起她的手腕,把脈。

那手微涼,透着夜雨的濕潤,不是嚴砜的。

巫塵微驀然睜開眼眸,那銀色的面具,即使在這夜裏,也散發着屬于夜的光澤。

“是你。”她沒有抽回手,靜靜讓他把脈,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他還是把你找來了……”

他的手略微僵了僵,似是輕笑着,“怎麽?你不希望我來救你嗎?”

“我知道,鬼醫之血,的确能解百毒,但是,這血卻是指的心血,我想你比我清楚,數百年來,上官家歷代祖先,都是因何而死。”她輕嘆,娓娓道來,“心血所系心之主脈。剜以心血,九死無生,而唯一沒死的,大概就是上官白石了,他也是太自負了,以為自己醫術高明就不會有事。二十年前,為救一個不相幹的女人剜出心血,而得了失心瘋,變得喜怒無常、抛妻棄子、六親不認,貼上生人勿近的标簽躲在白雲山上,不問是非無所不用其極地趕走一切侵入他領地的人,瘋狂煉就奇毒,像是要将世間無知之人全都毒死。而那個叫白潋的少女,并沒有傳自上官家的血脈,大概是上官白石當年所救之人留下的孩子吧。聽說那個女人被救之後便一直無怨無悔地跟在上官白石身邊,怎麽打罵也趕不走,最後據說也死在白石藥人煉制的劇毒之下。”

他久久無言,她能感覺面具後的那雙澈目投來的審視和驚訝,卻感覺不到他的呼吸。

“沒錯,”他開口,卻仍是波瀾不驚,“就像你說的,上官家歷代先祖,都像被詛咒般,在剜引心血解毒救人時死于非命。所謂能解百毒的聖血,不過是上官家的催命符。”

“你對上官家的歷史,果然知之甚詳,連白石藥人就是上官白石也知道,但是,有一點你卻錯了,”頓了頓,他将手從她手腕移開,語調有些落寞,“……他的确是瘋了,但他之所以研煉無數奇毒,并不是要奪他人性命,他只不過,偏執地想要煉出第一百零一種毒藥,是給自己。因為他一直認為,上官家的血液裏,本來就是一種劇毒,所以才會在每個月圓之夜灼痛燒心,他瘋了以後,或許心裏就只剩下這個念頭。”

她眨了眨眼,想從他銀色面具裏找出一絲證明他情緒的東西,但仍是失敗。有些挫折地移開視線。

“知父莫若子,我還能說什麽呢?"

他冷哼了聲,雖然隔着面具,卻仍能感覺一種別樣的寒意,“我沒有爹,也不需要,所以,也不要用那種好像父子情深的奇怪字眼,來形容我和他之間的關系。”

“……”她呼了口氣,“我還以為,你已經不恨他了。”

“恨?恨一個瘋子,這種蠢事……”他不經意地嗤了聲,背過身去,“該恨他的那個女人,一直都在慶幸她的丈夫沒有因剜出心血而送命,我,有什麽立場去恨一個幾乎完全沒有記憶的人。”

“但他之所以會抛下你們母子二十年不聞不問,是因為失心瘋讓他失去所有七情六欲,老實說他能保住一條命,的确是一種運氣。”她緩緩坐起身,一副懶懶的樣子,“我想,你應該還不會想要踏上你爹的後塵吧,上官忻臾。”

“但是,”他靜靜轉過身,“如果我不走上他的後塵,你可能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她沉默地看着他,潔白的織衫,帶着雨後的光華,優雅得不染凡塵。

正要開口,門口傳來一聲詫異:“上、上官忻臾?!”

是綠水。

還來不及反應,巫塵微被騰空撈起,只見上官忻臾掠身輕點窗臺,頃刻消失在雨夜裏,無影無蹤,似乎從未來過,如果不是他帶走那麽大一個人的話……

“什麽?!上官忻臾帶走了塵兒?!”嚴砜倏然站起身,又停下,這到底算是好事還是壞事?上官忻臾居然主動出現,還帶走了她,這應該是表示他會救她,否則不會如此大費周折,但是,為何一定要帶走她?難道說,他也沒有把握,還是……

“你确定是上官忻臾?”他看着綠水。

“那是獨一無二的鬼醫面具,我不會看錯,而且,除了他,還有幾個人能在硯廷水榭來去自如?再說,當時巫姑娘是清醒的,如果情形不對,她至少會反抗。”綠水說,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地想,那女人八成求之不得被上官忻臾擄去。

“塵兒當時是清醒的?”那大概錯不了。

“對了莊主,”綠水想到她之前的目的,“方勃夜上烯燼山莊,說是要找巫姑娘複命,現在……”

嚴砜再度坐回椅子,“帶他來見我吧。”

須臾,方勃進到硯廷水榭書房,壯實的身形柱在門口,雖小但銳利的眼睛梭巡着四周,“主人呢?我要見主人。”

嚴砜輕咳了聲,說:“有什麽話就跟我說吧。”

“跟你說?”方勃遲疑。

“還是說,你仍覺得我不可信?”這家夥,進進出出也近十年,卻寧願相信一個一面之緣的女人,他就這麽不可信嗎?算了……

“如果是那樣,那就什麽也不用說了,反正我也不指望你能說出什麽。至于你那女主子,老實說我現在也不知道她人在哪裏。”也許在後山竹屋,嗯,呆會去找找,可以确定的是,上官忻臾不會加害她。和現在風雨飄搖的烯燼山莊相比,她現在離開或許是最安全的。

“好吧,我說。”方勃終于下了決心,“屠風盟不知從何得知烯燼山莊傾莊而出搜尋鬼醫下落,莊內只剩不到二十名莊丁,天下第一莊的銅牆鐵壁如今形同虛殼,已經決定明天夜襲烯燼山莊。”

屠風盟?嚴砜挑了挑眉。

“事情果然演變成這樣,現在召森迄飛揚回來也趕不及了。”青山皺起眉峰。

“可是,他們怎麽會知道得這樣清楚?就算知道烯燼山莊在搜尋上官忻臾的下落,但是莊內實力如何,還有多少人,莊外之人應該不會知道才對。”綠水說,不由想起那日巫塵微在竹屋說的話,如果有一天烯燼山莊的秘密再次外洩,就殺了倉若水。當時覺得是她信口胡說的玩笑。但是她說的是再次,“難道烯燼山莊有內奸?”

“綠水,你在說什麽?”青山不予茍同地瞅了她一眼。

“說起來,如果刑大俠真的不是莊主所殺,那麽兇手怎麽會知道撚風劍在哪,并順利偷取,還避過莊裏站哨的耳目殺了刑大俠?”綠水說,“難道莊主從來沒有懷疑過莊裏某人嗎?”

嚴砜不語,燭光漸漸微弱,再次擡眸,看定綠水,目光濃黯,“這些話,是誰跟你說的?”綠水四人中最率直沒有心機的,想事情絕不會這樣深思。

綠水躲開嚴砜犀利的視線,低答:“巫塵微曾要我殺了倉若水。”

“什麽?”塵兒?她真的要殺若水?

綠水微微低首,“如果倉若水真的有意加害莊主,那麽,我不介意采取她的建議,當一回劊子手。”

“綠水!我不準胡來!”嚴砜厲聲道,站起身,走到窗緣,窗外雨聲淅瀝,卻仍依稀可聞倉若水凄迷幽怨的琴音。他緩緩說:“事實未明之前,任何人不準輕舉妄動,這件事,我會親自處理。方勃,關于烯燼山莊的內情,是誰告訴你的?”

“屠風盟裏,有個神秘的黑衣男子,叫仇天,非常年輕,以前從未沒有見過,說是刑玥主子曾救過他的命,所以要為他報仇,一個默默無名之輩,劍法卻獨樹一幟,對此事很熱衷,很多門派也是由他游說拉攏來的,有一部分人似乎也漸漸在心裏以他為中心了,這件事也是他說的,包括明夜攻莊的計劃。”方勃說。

嚴砜沉思片刻,接着問:“這些人裏,有一個白雲山的女子嗎?一個叫白潋的女人。”

“白雲山?”方勃一臉迷惑,老實地答,“不知道,不過他身邊的确偶爾有個紅衣少女,每次出現都蒙着面,看樣子并不簡單。”

“原來如此……”

風雨中驀然一聲琴弦繃斷的低鳴,沉悶卻撕裂般震撼,過于平靜的烯燼山莊,宛若暴風雨的前夜。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0-5 00:12:16

第十七章 報仇雪恨

夜裏的烯燼山莊,像矗立空中的城堡偶爾閃爍幾顆燈火。雨已經停了,空空曠曠的顯得更加安靜冷清。

綿綿山路突然出現一條火把連接而成的長龍,蜿蜒而上。

行至山莊門前,磅礴的勢力卻突然滞了滞。過于安靜的空氣,莊門卻是大開,黑暗巨大的門洞,像是等着獵物而撒開的網,能吞噬一切。

陡然,門內的燈籠“咻”地逐一點亮,照明筆直平坦的青石路,一直延伸到石階之上,大堂之內。

“莊主請各位移步燼雲堂,莊主在那裏恭候。”一個莊丁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恭謙有禮又不卑不亢。

衆人狐疑,不知誰帶頭走了一步,衆人便也不甘示弱地随之進了莊。

燼雲堂燈火通明,醇酒佳肴飄得滿堂香氣,設有不下五百席位,嚴砜閉目坐在堂上青龍椅中,倉若水就坐在離嚴砜最近的位子,神色異常安定,她堅持要來,而嚴砜竟也沒有反對。綠水青山面色凝重立在兩側。

“各位都是名震一時的江湖俠士,今日烯燼山莊設下宴席,請各位飨宴。”青山鎮定開口。

衆人不動,定定站在堂中。

“嚴砜!你在玩什麽花樣!我們可不是來赴宴的!”為首一個下巴瘦削目光異常凝冷的黑衣男子冷喝道,若忽略那層陰霾的凝冷,也算得上是個俊美的男子。

嚴砜微微睜開眼,淡淡看了他一眼,沒有做聲,再度閉上眼。

“嚴莊主,你殺了義兄烙月大俠,這本是天理難容的不仁不義之舉,但念在嚴莊主曾為武林平息無數紛争,只要你自廢武功,離開烯燼山莊,從此退隐江湖,我等可以不殺你。”一位須發長者上前說道。

“不殺他?”不等嚴砜選擇,仇天厲聲打斷,“青鶴長老,你是不是老糊塗了?如果這樣輕易放過他,烙月大俠死得就太不值了!”

“但是嚴莊主……”

“廢話少說!”仇天厭惡地制止青鶴長老剩下的話,“嚴砜,我今天就要親手取你的命!”驀地冷劍出鞘,仇天凝冷的雙目染上戾氣。周身旋開一股強勁的劍氣,衆人不由退了數步,杯盤陡然被劍氣卷起,不留情地朝嚴砜砸去。

嚴砜輕拍盤龍扶手,雙足輕點飄然躍起,在空中旋身,一股更為渾厚的內力似乎聚成一堵無形的牆,杯盤在半丈外應聲跌落,碎了一地。

嚴砜也随之安然落回椅中,冷冷看着仇天,他身邊的紅衣女子,雖蒙着面,不置一詞,但嚴砜可以确定,她就是那夜荒山野林中,召喚死士攻襲他們的白潋,不,她的目标是巫塵微,那條蛇,大概也是她驅至的。嚴砜眯起眼,緩緩開口:“你要親手取我的命,到底是為了刑玥,還是海雲天?”

“海雲天?”

“他是說那個奪命殺手海雲天嗎?”

“他在說什麽?我們當然是為了幫刑大俠報仇而來,誰要為海雲天那個大惡人來?”衆人聞言,疑窦重生。

“說起來當年風月雙俠十八歲便合力除了縱橫江湖三十年殺人不眨眼的奪命殺手海雲天,也算是奇功一件。”有人說。

“住口!什麽風月雙俠,通通該死!”仇天怒吼一聲,冷劍劈下,冷不防将那饒舌之人首級斬下,鮮血頓時染紅燼雲堂。

“浪哥?”身邊的紅衣女子微訝地喚了聲。

“仇天!你做什麽?”青鶴長老倏然喝道。

嚴砜冷眸染上危險的黯郁,“你果然是海雲天的遺孤,仇天,不,海浪。”

海浪猙獰地冷哼:“是又怎麽樣?今夜我就要用你的血,來祭奠爹娘!”

沒錯,他是海雲天的兒子,他爹是一個殺手,但卻也是從小教他騎馬打獵,練功識字,保護他們兄妹和娘親不受任何人欺負的爹爹。何以殺手就一定要被當作十惡不赦的壞人?如果不是世間有那麽多人心生邪惡,想要排除異己,又怎會需要殺手?就算爹爹不出手,也同樣會有其他殺手去殺了那些人。但刑玥和嚴砜,打着冠冕堂皇替天行道的旗號,殺了他爹,甚至還為此被江湖稱頌,不可饒恕!絕對不可饒恕!就因為他們,娘也跟着死了,他和妹妹從此失去原本安全幸福的港灣,無依無靠還要躲避仇家追殺和武林棄罵。若非仇恨支撐着他,八年前他就抱着妹妹跳下懸崖了,之所以沒有去死,就是等着這一天,“不報血仇,誓不拜祭”,他當年用血寫下血誓,今天,就讓一切塵埃落定。

說着海浪目光一怵,淩厲了劍形,照着嚴砜的面門刺去。嚴砜也不怠慢,偏身避開一劍,從容取出撚風劍,劍刃在半空中出鞘,接了第二劍,接着身形交錯劍影交灼。

“是追魂十三劍。”有人看出來。

衆人屏息觀望,誰也沒有插手。

“你要為父報仇,我,也不會讓刑玥白死。”嚴砜說着,暗暗驚訝海浪的內力竟大得驚人,似有上百歲的修為,招招渾厚有力。然而嚴砜的劍向來連最狂烈的風都捕捉不到它的尾巴,快得讓海浪措手不及,持劍的手不可避免地挨了一劍,鮮血染紅劍柄。原以為他會吃痛地丢下劍,于是迎面朝他心口刺去,卻見海浪怪異地一笑,劍并未從他鮮血直流的手中脫落,持劍力道絲毫未減,更渾厚兇狠地反刺過來。

“你!”嚴砜震驚,卻收不回身形,二人形成互指心髒的對決,而海浪似乎根本不在意将刺入心口的利刃,笑得更加詭谲猖獗。似乎又看到那些血肉猙獰死士,而眼前這個因鮮血而興奮異常的家夥,血卻是熱的。

“沒有把握我是不會來送死的,嚴砜,去陪你的好兄弟吧。”眼見兩柄冷劍都要刺入目标——

“不要——”

一道淡紫色身影猛地撲了過來,柔弱的身子橫在兩人之間,硬生生地接住兩道冰冷的劍光,冷刃自前後貫入身體,兩人皆怔在當場。

“若水!”嚴砜顫然接住倉若水濺血倒下的身體,那血濺得怵目驚心,海浪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劍直直插入妹妹的身體卻收不回,被雷擊中般怔在當場,濺滿血的手機械般松開。

“青山,快去叫大夫來!”為了解巫塵微身上的毒,還有不少神醫留在莊中。

“不、不用了,”倉若水輕聲制止,聲線顫得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厲害,唇邊卻漾開一絲滿足的笑意,“你這樣抱着我,就很好了。還記得嗎?我說過,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要死,我希望死在你手上,死在你懷裏。現在,我的心願總算達成了,也算……是為刑大哥報仇了……”

“若水……”

“我知道……你已經開始懷疑我了,只是,你下不了手……現在這樣,剛好……”她笑得依然凄美,像一朵血紅的蓮花,唇邊也被鮮血染紅。

“不要再說了……你不會死的,你不能這樣死!”嚴砜擦掉她唇邊的血跡,蹙眉制止。

“沒用的……哥為了确保能夠殺掉你,已經,在劍上塗了劇毒……”她艱難地擡起微顫的羽睫,看着仍在怔愣中的海浪,唇角牽起一抹虛弱的笑。

“為什麽……”海浪看着被自己傷得氣若游絲的妹妹,無意識地問,像問她,又像問自己,接着是怒吼,“為什麽?為什麽救我們仇人!你忘了他是我們的殺父仇人嗎?是他毀了我們原本幸福的家,讓我們行乞度日,無容身之所!如果不是他和刑玥,我們的命運不會是這樣!你忘了嗎?”

“哥……”倉若水輕輕開口,“你讓我記住仇恨的時候,忘了告訴我,容易恨的心,也容易記住愛的感覺,在烯燼山莊的這兩年,是我最開心的兩年。他或許曾帶給我滅頂的痛苦,卻也讓我知道世間最珍貴的愛情,還有刑大哥,有時候,我覺得,他比你更像我的哥哥,處處關心我,護着我,而我,卻殺了他。我已經,不想再為報仇而活着了,原本以為,報了仇就能得到解脫,但是,刑大哥死後,我覺得,我眼前的顏色,都已經變得黑暗了。就讓我,去陪他吧……哥……你也……放棄仇恨吧……潋兒姐姐是那麽地……愛着你……就算是……為了……”

“若水!若水!”感覺到懷裏的人兒已經斷氣,嚴砜厲聲吼着。

“藍兒!”海浪一把奪過倉若水,瘋了般搖晃,“不!不——藍兒你不能死!藍兒!”

嚴砜并沒阻止,倉若水這樣的死去同樣讓他震驚,即使隐約猜到若水或許和刑玥的死有關,沒想到,她竟是海藍。

“浪哥,藍兒妹妹已經死了。”白潋擔憂地上前,想制止海浪。

“死了?藍兒死了?不,不!是誰殺了她?是你嗎?”海浪惶然回頭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嚴砜,“是你?”再看向堂中其他人,“是你?是你?還是你?我要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所有人,我要殺了你們!殺了你們!”說着提起手中的劍,向每一個人發起渾勁的攻勢,沒有目标,卻真的想要殺人,衆人匆忙躲避,有的抵擋,卻根本不是對手,眼見就要無辜喪命。

“住手!你要殺的是我。”嚴砜出劍制止,但海浪的內力卻更為驚人,之前的傷口還流着血,他也毫不在意。

“怎麽會……”嚴砜詫異。

“他服了延天丹,功力可增強十倍,而且不會痛也不會累。是白雲山專飼死士的藥。”一個廳門外出現藍白兩道身影,白的白得炫麗,銀色面具折射着燈火的餘晖。藍得淡得清雅,一如既往的漫不經心。

“我們好像還是錯過了什麽。”藍衣女子看着堂中的景況,不由嘆道。

“塵兒?!”這一刻看到巫塵微,嚴砜不知該喜該憂。

“殺了你們!殺了你們!”海浪似是被那紮眼的銀色面具閃得火大,竟轉而向上官忻臾襲來。

“浪哥!不能傷害他!”白潋急忙叫道。

上官忻臾倒不覺得他能傷害自己,一個優雅地閃身避開去。

嚴砜快步閃過去,将巫塵微拉入懷裏,“塵兒,你身上的毒……”

她聳聳肩,指了指上官忻臾,“他已經幫我解了毒了。”

海浪仍不受控制地揮着劍,朝着不既定的目标攻擊,衆人倉惶閃避。

“他是不是瘋了?”巫塵微說。

“死人本來就沒有意識,服了延天丹也不會有什麽,活人就不一樣,延天丹激發內力的同時,也激發思維亢奮,思維亢奮到一定程度,就崩潰了。”上官忻臾雲淡風輕地答。

“沒錯,”白潋說,“浪哥說為了報仇,他什麽都不在乎,但是以他的武功不是嚴砜的對手,所以,他才求我給他一顆延天丹,沒想到……最擔心的事還是出現了。”

巫塵微點點頭,“對死士我是沒什麽辦法,不過對有三魂七魄的活人,要他靜下來還不是完全束手無策。”

眼見海浪再次朝上官忻臾那張礙眼的面具襲來,巫塵微突然出手,指間閃過靈光,然後,飛揚那匹愛駒經歷過的慘痛教訓,再一次在海浪身上應驗了——他變成了一個石人。

“天哪!”

“妖女!”

“是仙女吧。”

“魔鬼!”

衆人詫異嘩然。嚴砜和上官忻臾倒是對這終于安靜的瘋子很滿意,最好永遠保持這種狀态。

“你把他怎麽了!”白潋大驚,上前要拉住巫塵微問個究竟,卻被嚴砜先一步隔開,将巫塵微圈在臂彎,睇着白潋。

“小毒娃,你還想對她伸你的毒爪嗎?”

“我……”白潋頓了頓,收回手,“求你們放了他,他已經夠可憐了,又失去了唯一的親妹妹,現在又瘋了,我會把他帶回白雲山,此生此世不再下山。”

“不行!”青鶴長老道,“此人設計殺了烙月大俠刑玥,剛才又在此目睽睽下行兇,饒他不得。”

“但他現在已經瘋了!你們這些江湖正道,難道就不能網開一面,放他一條生路嗎?”白潋素拳緊握貼在身側。

“他雖然是瘋了,但還是一個極度危險的瘋子,如果說白潋姑娘能管住情郎,自己就不會淪為他的幫兇了,真的讓人不能放心啊。”巫塵微漫不經心地說。

“那、那是因為……”

“因為你根本拒絕不了這個男人的任何請求,即使知道服下延天丹對他并沒好處,但只要他堅持,或者用一些手段,你還是只能雙手奉上,”巫塵微懶懶環胸,“你認為,聽之任之就是愛嗎?”

“我不知道,從小,我就和娘在白雲山長大,面對的都是一些冷冰冰的死士藥人,還有就是一個成天煉藥,一不順心就大發雷霆的瘋老頭子,偏偏,娘還要我對他言聽計從,直到她死的時候,也只留下一句遺言,就是要我代她繼續照顧主子。”白潋說,“直到我遇到因躲避仇家追殺而逃上白雲山的海浪和海藍……我本該讓那些死士把他們趕下山或是毒死他們,但是,當我觸到他烈焰般迸發着仇恨和不甘的眼睛,我改變了主意,我想磨平他的烈性,卻漸漸地,被他的烈性所馴服……我真的不能沒有他,求求你們不要殺他!我求你們。”

這還真是一出巧妙的馴服記,巫塵微不做聲,偏頭看了眼嚴砜。

“不殺他也可以,”說話的是上官忻臾,他緩緩走到白潋面前,“除非他服下這個。”

白潋看上官忻臾的臉色很不自然,垂下眸看着他手中的黑色丹藥,“這是什麽?”

“蝕功丹,服下後武功全失,而且永遠無法練武,”上官忻臾答。

白潋遲疑了會,望向堂中冰冷的石人,“好,我答應你。”

上官忻臾并不急着将藥給她,“嚴莊主意下如何?畢竟,這個是殺你義兄的兇手。”

嚴砜微微蹙眉,他曾發誓要為刑玥報仇,而眼前的海浪無疑就是殺害刑玥的兇手。但是,倉若水臨死前的那番話卻讓他有了另一種覺悟,八年前他和刑玥殺了海雲天,所以八年後,他的兒女找他們報仇,賠上了刑玥的性命,然後,他又要為刑玥報仇,若水也成了仇恨的犧牲,現在,他或許可以取了海浪的性命,但沒有海浪不行的白潋,大概也會要找他的報仇,仇恨,就像一條永無止盡的鎖鏈,踏着死人的鮮血,纏着活人的咽喉。

“這個你不需要問他,”巫塵微漫不經心地開口,“刑玥只讓我查出真兇還他兄弟清白,可沒說要為他報仇,既然當事者都不在乎,我們幹嗎锳這渾水。何況,他也得到懲罰了。”她轉而望着嚴砜,“不是嗎?”

嚴砜微微一笑,“不錯,如果他能老實地呆在白雲山,我就當他已經死了。”

上官忻臾點點頭,将蝕功丹交給白潋。

白潋接過,微不可聞地道了聲:“謝謝少主人。”

上官忻臾怔了怔,但銀色華美的面具,依然把他的表情掩藏得很好。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0-5 00:12:37

尾聲

震蕩江湖的弑兄奪妻事件終于在它開始的地方落下帷幕,蜂擁而至的屠風盟很快又和嚴砜套起了熱絡,烯燼山莊仍不平靜。

“被稱作少主人的感覺,如何?”湖邊回廊上,巫塵微緩緩走到上官忻臾身後,波瀾不驚地開口。

他沒有回頭,靜靜看着湖中的弦月漸漸隐入雲層,“你覺得,我該有什麽感覺?”

“即使你不承認,但還是有一條線,總會提醒你和上官白石的關系。”她一針見血地指出。

他輕笑,“我真不知道,救你,是對還是錯。”

“你剜引心血為我解毒,既沒有死,也沒有瘋,這應該是說,你沒有救錯。”她說。

“但我現在心口還有點疼,已經把你送回來了,我也該走了。”他輕松點上廊柱。

“喂,你……”白影已從她眼前掠過,消失在夜色裏,她輕嘆口氣,“每次都這樣,來來去去總沒有征兆。”猝不及防地說來就來了,一語不合想走就走了,受不了。

“你對他好像真的很有興趣。”冷不防,一個沉冷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她回過頭,肆無忌憚地笑開了,“你吃醋?”

嚴砜蹙眉,覺得這對話似曾相識。

“你和他,像是同一種人。”他說。

“同一種人。”她偏頭看着他。

“同樣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随性得讓人火大的家夥。”他眸中跳躍着異樣的星芒,走近她。

她笑道:“但是不管我走去哪裏,最後還是會回來你這裏,不是嗎?”

他無奈地看着她,每次她這樣說的時候,他似乎就沒辦法生氣了,“你到底從哪裏來的?”竟讓他有種永遠捉不牢的感覺。

她清澈的星眸閃過狡黠,“你知道曾經滄海難為水的下一句嗎?”

曾經滄海難為水?

“除卻巫山不是雲。”他順口接道。

“沒錯,就是那裏。”她彈了彈手指,說。

“哪裏?”他望着她過于璀璨的笑靥。

“巫山。”她說,轉過身,朝硯廷水榭的廊橋拐去。

“巫山?”

那是個傳說中被雲霧環繞,身處其中不見其蹤的詭異迷境。

的确,像是她來的地方。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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