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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莫小北 -【陌上誰心知】《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1-2 00:09:02     標題: 莫小北 -【陌上誰心知】《全文完》

莫小北 - 陌上誰心知

在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早晨,
她闖進了他的視線。
這個外界傳言中名譽糟糕的女人,
會是他的友人,
還是對手?
當一步步地接近,
她的巧笑嫣然,
究竟是為了迷惑別人,
還是為了掩飾她的別有用心?
他知道,
自己已經開始期待起她的底牌會是哪一張……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1-2 00:10:00

第一章

最新消息:東盛集團副總鐘柏青心髒病發突然離世,外界有傳他所占集團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早已在他病危之際轉至他的未婚妻顧瀾溪名下。

以下是通篇的詳細報道。報紙的一角,是一張十分模糊的照片。照片顯然是在葬禮的時候偷拍的,照片中的人,黑衣黑發,只能微微看出一絲輪廓,無法辨清真容。

合上報紙,開着車的司機已經恭敬地禀報:“沈先生,今天是鐘先生去世後的第一個股東會,聽說顧小姐她會代表鐘先生出席。”

沈嘉棠将報紙放到一邊,目光轉向車外飛馳的風景。沒有開口,嘴邊浮起一抹似嘲諷也似蔑然的淡笑。

鐘柏青的葬禮他并沒有出席,他與鐘柏青并無太多交情,當時也只是讓人送了一個花圈算作禮儀。

鐘柏青是東盛集團原董事長鐘柏明的弟弟,鐘柏明去世的時候,将大位留給了自己兒子鐘仁安。但鐘仁安天生性情浪漫,志不在此。鐘柏明為了防止兒子将所有家業敗掉,便在遺囑中将公司股權的百分之二十留給了弟弟。當然,東盛集團還是鐘家人做主,只不過需要全家一心才能對付外人。

至于他們眼中的外人,大概就是擁有百分之四十股份的沈嘉棠。

其實東盛集團是當年鐘柏明和沈嘉棠的父親沈成共同創立、一起打下的基業。唯一的區別只在于,沈成當年投入的資金不及鐘柏明多,這也就造成了今日沈嘉棠尴尬的身份。

半年前,鐘仁安離家出走去了巴黎,鐘家人費盡心思也沒有找到他。束手無策之下,只好暫時将他的母親張燕如推上董事長的位置。然而此舉卻造成了公司的一陣小動蕩。

且不說張燕如是一介不懂商業經營的女流,東盛由來已久都是分成鐘、沈兩派,之前老董事長去世,由毫無經營之道的鐘仁安接手公司本就引得大家的不滿和擔憂。這幾年,公司根本都是沈總一個人在經營,現在鐘仁安走了,居然又冒出來他那什麽都不懂的母親,簡直就是荒謬。

對此,沈嘉棠始終是一副低調的态度。大家對于這個年僅三十卻能力卓絕的男人,都抱着好奇和觀望的态度。按理說,現在應該是他名正言順坐上大位的時候了,現在卻又走至眼下的局面,他難道不會覺得惱火不甘嗎?

沈嘉棠這個人,行事穩重且低調,大家雖然對他抱有太多好奇,卻也只能遠遠觀望而已。外人見到他的機會十分稀少,只除了東盛內部的人,才能擁有一睹他神秘風采的好福利。

車子一個平順的拐彎,駛入集團大廈前的廣場,二十層樓的建築在秋日陽光的映照下閃出灰藍色的光芒。

他們的車尚未駛至大門口,有輛藍顏色的出租車先一步停靠了過去。不一會,裏面推門走下來一個人。

是名女子,身形修長,绾着随意的發髻,身上也是一身看起來極其随意的白襯衫配牛仔裙打扮。

沈嘉棠從車裏随意看了一眼,以為是公司的員工,也沒有過多注意。

一旁的司機卻用詫異的語氣道:“居然是顧小姐呢!”

沈嘉棠眉梢微微一挑,“哪個顧小姐?”

司機十分意外老板的少見少聞,但還是連忙為他解惑:“就是剛去世的鐘先生的未婚妻,顧瀾溪顧小姐啊。”

這一次,沈嘉棠擡起頭,對不遠處那個正彎着腰付車錢的女人,投去一眼關注的目光。

眼下的狀況,換作任何人都會覺得有些出乎意料。且不說她剛剛繼承了一筆豐厚的遺産,就算是鐘柏青在世,她身為他的未婚妻,也斷然不會出個門,還要打這種六塊錢起步價的車吧?如此寒酸的表現,倒真叫人不免生出幾分好奇。

遠處的人,付完車錢,還對車裏的司機留下一個燦爛的笑臉,才轉身朝裏面走去。

鐘柏青年過五十,當初就聽聞他找了一個小他二十多歲的女子做女朋友。在通常的印象中,像她這樣的女人都會被想象成嬌豔妩媚的狐貍精形象。當然也可以是清純可人,但卻絕不該是眼前這樣一派樸素無華、親民和善的樣子。

“沈總,到了。”司機小聲提醒他。車子其實已經在大門口停了有幾分鐘,眼看後面有車子要過來,他們也不好總在這裏擋了別人的路。

沈嘉棠收回探究的目光,嘴角是一抹深沉的淺笑。他在想,這個看似平民的顧小姐,将會是他的友人,還是敵人?雖然初見之下,她看起來幾乎沒有什麽威脅;但輕敵從來不是他的性格,在沒有弄清對方的底牌之前,他都不會疏忽大意對待。

推開車門,他緩步走了下來。

電梯口,站了一些等候電梯的員工,見到沈嘉棠全都恭恭敬敬地稱呼一句:“沈總,早上好!”

他颔首致意,目光卻轉向不遠處那個夾在人群裏的身影。

她聽到有人招呼他,自然也投來了好奇的目光。兩人的視線遇上,她落落大方,對他微微一笑。

“顧小姐?”他明知故問,并不打算讓她知道他其實已對她有了一番了解。

她笑容和煦,應道:“你好,沈先生。”

叫沈先生是比較穩妥的稱呼,按輩分,她其實都可以直呼他的名字。但按情分,兩人絲毫談不上熟稔。何況這位傳言中低調神秘的沈先生,看她的目光也談不上親近,十分客套疏遠的一張臉。

專用電梯已經先一步下來了,他走進電梯之前,對她做出邀請:“顧小姐如果不介意,可以與我一同上去。”

旁邊的員工已經紛紛對旁邊這名看似平凡的女子投去關注的目光。堂堂東盛的當家人居然對她禮遇有佳,甚至還邀請她同乘一部電梯,難道她就是那個傳言用美色迷惑已逝副總鐘先生的未婚妻——顧瀾溪?怎麽看也不像啊。

瀾溪依然笑容溫和,對別人的竊竊私語也不放在心上,大方一笑道:“好啊,那謝謝沈先生了。”

沈嘉棠也還了一個禮貌的笑容,“不客氣。”

電梯上行,裏面只有他們兩個人,氣氛未免顯得有些尴尬。

沈嘉棠有禮地微笑,看似随意地問道:“顧小姐是幾時來的F市?”

瀾溪笑着,也不隐瞞,“其實前天就來了,這幾天一直都在到處轉着看看。”也許,這座江南內陸的城市,很快就會變成她生活的城市。

她的坦然令他微感意外。鐘柏青去世還沒多久時間,她身為繼承了他所有財産的未婚妻,難道不該表現出一副悲傷的模樣嗎?起碼也要壓下世俗的流言蜚語才對。

沈嘉棠起先對她這個人并沒有過多的關注,她雖然還沒嫁入鐘家大門,但怎麽也是繼承了家業的人。而鐘柏青既然肯把手裏的股權留給她,就一定沒當她是外人。

這樣一個似敵似友的人,他有沒有可能将之變敵為友?

當然,得看她的态度了。來日方長,他可以慢慢觀察。

“F市不比A市,因為是省會城市,所以也沒什麽好的風景區可以玩。”

瀾溪倒不上心的樣子,笑着道:“沒什麽,我本來也就是随便轉轉,當作散散心。”

電梯到了,門拉開,他紳士地退到一旁,“請。”

瀾溪沒跟他客氣,對他笑笑,先一步走了出來。

沈嘉棠看着她看似單純無僞的笑臉,忽然覺得有趣。他當然不會因為她的一臉笑容就以為她是個毫無心機的人,相反,他覺得她也許是手段遠比別人要高杆許多。畢竟以一個未婚妻而非妻子的身份,就能博得男人對她的全副信任,這樣的女人如果簡單,那除非是鐘柏青病危之際,完全老糊塗了。

瀾溪領先走了幾步,好奇地四下打量着。不過她很快又回過頭來,笑着對沈嘉棠道:“沈先生,股東會開完之後,我能不能請你吃個飯?”

沈嘉棠沉默了一秒,揚眉一笑道:“應該是我請顧小姐吃個飯才對。”

她主動找他,會是什麽目的?示威?想與他井水不犯河水?還是想結盟?

不妨等她的态度。

東盛集團的主要股份都掌握在鐘、沈兩家人手中,只放了百分之十作為散股。而通常股東會,也基本只有鐘、沈兩家的人出席。

沈嘉棠現在的身份是執行總裁,負責整個集團的所有具體事務。公司的兩名副總,一個是已經去世的鐘柏青,另一個則是沈嘉棠的弟弟沈兆彥。如今鐘柏青的位子上坐着的,正是他那位首次在正規場合露面的未婚妻顧瀾溪。

顧瀾溪的旁邊,坐着董事長張燕如。

張燕如看着身旁那張年輕的臉,微微露出幾分尴尬之色來。之前二弟看上這個一文不名的女人,她曾拿出嫂子的身份從中反對作梗,卻怎麽也沒想到二弟臨終之前竟然将所有股份都給了這個女人。當初與人為惡,現在卻淪落到要讨好她的分上,畢竟只有聯合了她手中的那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她這個董事長的位子才能坐得穩。

瀾溪雖然坐在她旁邊,卻沒有與她表現出親近的樣子。對于曾經薄待過她的人,她絕對沒有一笑泯恩仇的大度。雖然之前在柏青的葬禮上,張燕如已經擺低了姿态來向她求和,她也始終是一副淡淡的态度應付着。

今天的股東會,因為多了一個陌生人,氣氛顯得有些拘泥沉悶。

鐘家那邊,除了張燕如跟顧瀾溪,還有張燕如的弟弟張光升。張燕如其實只是空坐着董事長的位子,平時決策上的事,都是聽從張光升的。

張光升這個人,老謀深算,野心極大。若非他是外戚身份,沒有資格坐上董事長的位子,只怕他早已經帶着底下的人造反了。當然,鐘家的人并不完全聽他的,當初鐘家少爺鐘仁安還在位的時候,鐘家人雖然氣他的不争氣,但凡事還會以他為馬首是瞻。如今鐘仁安屁股一拍丢了家業跑掉,鐘家那一系的人便算是沒了主心軸。大家都在觀望,多是抱着等收魚翁之利的心态。也許等張光升和沈嘉棠鬥得兩敗俱傷之後,鐘家人剛好坐收江山。

至于沈家這邊,他們則是一心一意想輔佐沈嘉棠坐上正位。公司的大半江山都是嘉棠這幾年辛苦打下來的,鐘家那邊的人,窩囊廢一群,偏還沒有自知之明,光想着要搶權搶勢。如果公司真落到他們手裏,不出三年一準倒臺。

今日的股東會,主要是為了将幾個重要的案子拿出來互相讨論一番,聽取意見再做出決策,公式化得很。

首席坐着的當然是張燕如這個挂名董事長,一左一右則坐着沈嘉棠跟顧瀾溪。他與她面對面坐着,只除了在剛落座的時候對她點頭示了下意,會間與她并無任何交流。

而其他人,大多數則是壓根不拿瀾溪當一回事。說她是鐘家的遺孀,偏偏還沒有正式嫁進來。說她是鐘柏青的繼承人身份,看她一個二十來歲的女人,衣着間甚至還帶着點學生氣,她能有什麽大的見識跟見地?在衆人看來,她最多也就是長得還不錯。看她穿得一般,也許是普通出身,以後最多守着年終等分紅,過着與平常有錢夫人無異的貴太太生活。

瀾溪也不管別人或鄙睨或忽視的眼光,徑自在位子上安安靜靜坐着,認真聽取會議的內容。

半場會議下來,她已經大致了解了東盛內部目前的狀況。十幾個人分成三派,沈家勢力居上,張光升顯然就是張燕如的代言人。而她,則暫時可以與鐘家那一系的人劃在一起,都是作壁上觀的人。

之前,她都是随着柏青在A市東盛集團的分部裏工作,對總部這邊的局面也只是略有了解而已。而眼看現下集團內部的紛争即将要起來,她決定舍棄A市來到這裏,看來是對的。

随意看一眼,已經可以看出誰是草包誰具有威脅。顯然沈家那一方的人馬,都不是等閑之輩。撇開早就盛名在外的沈嘉棠不談,他弟弟沈兆彥單看一眼也知道是個厲害角色。與沈嘉棠一樣的目光銳利、從容沉靜。

更何況,她此番會來到F市,其實還得感謝此刻正坐在她對面的沈嘉棠先生。若非他在柏青剛過逝不久就派了一名副手去A市接管分公司的業務,她其實還沒打算這麽早就跟他有正面的接觸。

光給她分紅有什麽意思?她才二十八歲,對那種吃飽了睡睡飽了玩的豬樣生活可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一個土地開發案成了衆人争論的焦點。案子是沈兆彥具體負責的,他看好F市近年城市大建設的形式,提出想收購濱湖方向的一塊地皮,建成一處高檔小區。

這個案子毫無例外遭到了張光升的反對。

“大家都知道,政府這幾年開發的方向是朝着南邊去的,政務新區都設在了那裏,就算要買地皮,也應該往政務新區那邊買。”

沈兆彥鋼筆拿在手裏,漫不經心地轉着,擡起眼看他,蔑然一笑道:“張經理,大家都知道現在政務新區那邊的房子搶手值錢,如果我們還跟風過去,可能有錢賺嗎?至于濱湖新區那邊,政府已經有意向将輕軌架過去,将來那邊無疑會成為上層消費群關注的地段。我們趕在那邊地皮還沒炒起來之前買下來,才有可能搶到這個先機。”

張光升壓根不聽他這些話,嘲笑地道:“誰說政府要架輕軌過去?我怎麽不知道?沈賢侄,飯可以多吃,話可不能亂說。”

沈兆彥懶得再跟他多費唇舌。他既然決定做這個案子,事前自然已經做足了功課。誰說政府沒有公布的消息,他就沒有辦法拿到了?可笑。

一直神色平靜沒有開口的沈嘉棠環視一眼四周,說道:“既然有争議,投票決定吧。”

沈家人只要一開口就占得近半票的優勢。而沈嘉棠一開口,果然說:“我贊成兆彥的意見,濱湖新區那邊我也做過一些了解,覺得那邊存在着很大商機。”

事實上他不僅僅只打算在那邊開發土地而已,将來等政府形勢明确了,他還有可能把超市開過去,就開在自己開發的小區門口,形成一條龍的商業結構。

張光升冷哼了一聲,顯然對他的話不以為然。說是沈兆彥負責的案子,依他看根本就是沈嘉棠自己的意思吧。

鐘家這邊,張燕如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如果無法聯合到顧瀾溪手上的那百分之二十,這個案子就只能是由沈家人說了算。

張燕如偷偷看了依舊神色平和的瀾溪一眼,心想雖然自己與她還沒有達成一氣,但好歹她也算是鐘家的人,應該不會幫着外人來拆她的臺吧?

沈嘉棠将目光停留在瀾溪的臉上,微微一笑道:“顧小姐,現在就看你的決定了。”

瀾溪被衆人注視着,在心裏暗想,這會兒終于知道她的存在了?

她露出苦惱的微笑,推辭道:“我剛來F市,對這裏談不上熟悉,所以也不好表态。畢竟如果一不小心下錯決定,對公司造成了損失,那樣可不好。”

衆人看着她的笑臉,聽着她似是合乎情理的話,這一刻才慢慢對她注意起來。她的這一番話聽似平常,卻分明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将一切推得幹淨,讓自己一身輕松地置身事外。

沈嘉棠眉梢動了動,嘴角的笑意依然,看着她道:“所以顧小姐的意思是?”

瀾溪好脾氣地笑了笑道:“還是你們決定吧。”

她這樣一說,無疑是表示自己棄權。所以四對三的情況下,張燕如這邊自然得低頭。

張光升素來脾氣火爆,狠狠瞪了她一眼,低聲罵了句髒話。他原先就慫恿過姐姐不要讓這個女人接近鐘家老二,奈何還是遲了,現在讓她坐上鐘柏青的位置,無疑成了一個禍害。

瀾溪對他的無禮似乎毫不放在心上,臉上的微笑依然,沉靜坐着,也不再開口。

沈嘉棠收回視線,嘴角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笑容。剛剛的這一番話,可以看做是她的态度嗎?

看來與她的那頓飯,是說什麽都要吃的了。

會議結束,已是接近正午時間。

瀾溪拿起座位上的大背包,起身準備離開。

張燕如已經先一步攔住去路,和氣地拉起她的手笑道:“瀾溪,一起吃個飯吧?你現在住在哪裏?回頭我讓司機去酒店把你的行李接過來。你難得回來一趟,當然應該住在家裏了。”

對面的沈嘉棠在整理手邊的文件,随意看來一眼。

瀾溪笑了笑,假裝背包的動作,躲開了張燕如的手,然後回道:“不用那麽麻煩了,我住在酒店裏也挺方便的。吃飯今天可能不行了……”她看向對面的人,笑接着道:“我已經先跟沈先生約好了,有些事情要談。”

一旁的張光升諷刺地冷笑,“你跟他算不上認識吧,會有什麽事要談?”談如何來對付他們這邊的人嗎?

早知道他就應該在她接收遺産之前,找人對她動點手腳,今天也就不會給自己留下一個絆腳石了。看這樣子,是已經選定了方向,要跟沈嘉棠結盟了嗎?

張燕如趕緊低斥了弟弟一聲。雖然顧瀾溪此刻一副拒人千裏的态度,她也不能輕易就放棄拉攏她的機會。如果顧瀾溪真的跟沈嘉棠站到了一起,那她這邊可就真的沒戲唱了。

“瀾溪,我知道你一定還在怪我。我也知道當初自己做得不對……”

張燕如顧不得還有外人在場,放低了聲音向瀾溪求和。

瀾溪将目光轉到一旁看戲的沈嘉棠身上。

沈嘉棠将手裏的文件遞給準備離開的沈兆彥,說了句:“幫我帶回辦公室。”

然後他走了過來,對瀾溪露出微笑,有禮地詢問:“顧小姐,可以走了嗎?”

瀾溪抱歉地笑,看向臉色微變的張燕如,說道:“真抱歉,回頭有時間,我再上門去看望你。”然後轉對沈嘉棠道:“時間不早了,我們走吧。”

沈嘉棠紳士風度絕佳地讓路讓她先行。

待會議室裏只剩下張氏姐弟二人,張光升目露鄙棄之色,看着已經走遠的兩道人影說:“姐,我總覺得這個顧瀾溪不是什麽好貨色。你看她剛來就跟沈嘉棠走到了一起,擺明了是想靠到他那一邊。看他們兩個人年紀相當,難道是看上了沈嘉棠那小子?”他越想越覺得有可能,随即啐了一口,“什麽東西!”

張燕如瞪了他一眼道:“你小聲點。什麽話都是張口就說,也不看看場合。如果讓沈家的人聽到了,看你怎麽辦。”

張光升怒目圓瞪,嗤道:“我還怕他?”

張燕如斥責道:“現在是不怕,如果他們兩個真的聯合起來,你就知道怕了。”

“那現在怎麽辦?”

張燕如想了想,眉眼陰沉地道:“小心做事,防着一點顧瀾溪。”

F市極負盛名的中餐館一品居,位于繁華的淮河路上。

沈嘉棠親自開車,領着瀾溪來到這裏。他顯然是此處的常客,進了門就知道朝哪邊走。大堂經理見了他,則是立刻笑意盈然地迎上前來。

“沈先生,今天就兩位嗎?”大堂經理在前面為他們帶路。

沈嘉棠點頭回應。經理則直接将他們領到二樓一個包廂門口,推開門迎接他們進去。

瀾溪走進門去,四下打量一番。此間包廂臨街,陽光透過玻璃窗懶懶照進來,戶外是種滿了梧桐樹的淮河路。

在桌邊落座,服務生将茶水送了上來,然後帶上門退出去。

沈嘉棠親自為她斟了一杯茶,遞過來。

瀾溪伸手接過,擡頭對他一笑。

“顧小姐覺得環境如何?”他閑聊似的問一句。

“風景絕佳。如此一個好地方,單只是用來吃飯實在可惜了。最好能泡上一壺茶,窩在窗戶邊的藤椅上曬太陽,一覺睡到自然醒。”老實說,這是她偶爾會向往的一種生活狀态,當然,從來也都只是想想而已。如果現實裏真讓她去過那樣的日子,她絕對不願意。

她的人生字典裏,從來就沒有揮霍時間這個概念。

沈嘉棠只是看她一眼,但笑不語。

服務生再次推了門進來,為他們點菜。

菜單遞到瀾溪手裏,她看也沒看就遞還了回去,擡頭笑着道:“我不挑食,沈先生你看着點吧。”

沈嘉棠也沒有跟她推讓,熟練地翻看菜單,一邊報出名稱。

瀾溪在一旁靜靜看着。對面的人,眉目清俊,氣質沉靜,舉手投足間盡顯出一股清貴之氣。像他這種出身良好的人,渾身散發出來的那一分氣勢,自然是普通人所無法匹及的。

其實來之前她就已經做過了一番思量,知道自己此番前來想要得到的是什麽。眼前這個男人,但願他會如傳言中那麽的精明能幹。

不一會,菜便陸續送上來。

沈嘉棠看了對面的瀾溪一眼,她正小心地從碗裏面挑出辣椒和生蔥。他不免在心裏失笑一聲,原來她說她不挑食這句話,是要打折扣的。或許她的确不挑食物,卻十分挑剔食物的佐料。他忍不住問了一句:“顧小姐是哪裏人?不能吃辣嗎?”

瀾溪吃着東西,笑回道:“老家在S縣,我從小就不吃辣。”

原來如此。S縣臨近F市,但地理位置偏南一些,不能吃辣也正常。

“那顧小姐是在哪裏讀的書?”其實這些最基本的資料,如果他想知道,自然可以得到最詳細的答案。只不過吃飯閑聊,自然都會找一些這種無關痛癢的話題。

瀾溪擱下筷子,目光裏露出幾分懷念之色,半天才回道:“A大。”

他頗有幾分意外,“原來你也是A大畢業的?”

瀾溪點頭,笑道:“怎麽,難道你也是嗎?”

他點頭,倒真是有些意外于這樣的巧合。只不過看年紀,他應當是大了她好幾屆。

飯吃至中途,他想起正事,便開口問她:“之前顧小姐不是說有事要同我談嗎?”

瀾溪心想,還真難為他終于想起這件事來了。臉上的笑容未變,她看了他一眼才道:“我希望能進東盛的總部上班。”

沈嘉棠的眉梢動了一動,擡起眼來。

她面帶笑容,繼續道:“之前我一直在A市的分部裏工作,現在柏青不在了,當然不是說就應該由我去接他的位子。雖然我對自己的能力有信心,但也承認自己作為一個管理者的能力還不夠。我以前是負責業務那一塊,所以現在還希望能做那方面的工作。”

她太過直接的一番話反而令他生出幾分詫異的心思來。鐘柏青去世之後,他立刻派了一個自己信任的人去A市接替相關工作,他想過可能會遭到來自分部員工那裏的阻力,卻沒想到真正有意見的,會是眼前這位看似和氣的顧小姐。她說這些話,是在指責他之前的釋權行為嗎?

“顧小姐,你是否是在介意我派人過去插手A市分部那邊的事?”他也問得直接。

瀾溪搖頭微笑,“你誤會了,我說了,知道自己的能力到那裏,适合做到什麽位置。我是希望能為公司做點事,整天無所事事的日子可并不好過啊。”

原本他并沒有想過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他至多以為她會想多得到一些分紅方面的利益。卻沒料到,她要的是公司經營的實際參與權。

這個顧小姐,還是一派坦蕩無害的模樣。可是他已經隐隐能感覺到,事情會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顧小姐,我接下來說的話,希望你不要介意。”他神色溫和,笑容疏淺,令人看了如沐春風一般。

瀾溪輕松地回道:“請說。”

他看她一眼,開口說了:“想必顧小姐也知道,東盛的用人制度向來嚴苛,每個崗位上的人都得經過嚴格的考核,通過之後才能出任。當然,顧小姐在A市分部工作,專業跟經驗都不在話下,但……”

說至此,他故意停頓下來。

瀾溪也是聰明人,已經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可以先進公司上班,至于考核,就看我以後的表現了。”她故意停頓了一下,笑着又道:“畢竟公司我也有份,我自然也希望看着它發展得更好。”

她也沒有像個傻子一樣地拍胸脯作保證,她将話說得很活,另一邊卻堅持自己的意見不動搖。他是聰明人,知道什麽是對自己有利的。今天在董事會上她的那一番話,可以算作她送他的見面禮。但她以後還有沒有這樣的态度,那就要看他的意思了。

沈嘉棠未再說什麽阻攔的話,直接道:“那你想坐哪個位置?”

他知道,她此刻是在跟他談一場交易,賭的是公司的未來,籌碼則是她贈予他的一份支持。他尚不知道她為什麽會選擇跟他合作,只是因為跟鐘家人之間的那點芥蒂嗎?

瀾溪想了想,道:“業務部經理吧。”也是她以前在分部裏坐的位置。

他挑眉問:“那原來位置上的人,你覺得該怎麽辦比較合适?”

這樣說,就是他同意了她的要求。

她露出無辜的笑,将皮球踢還給他,“升他職還是請他走人,不都是沈總你一句話的事嗎?”

沈嘉棠揚眉一笑,“說得也沒錯。”拿起手邊的水比了一下,對她道:“以水帶酒,預祝我們能在公事上合作愉快。”

瀾溪回敬他,臉上的笑容延伸到了眼底去。她知道,一切都還只是開始而已。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1-2 00:10:53

第二章

“顧瀾溪,二十八歲,A大中文系畢業。兩年前應聘進東盛工作,由一名基層的辦公室文員升至業務部主管。半年前,她與身體日況愈下的鐘柏青訂婚,并于半年後獲得了鐘柏青的全部遺産。據說性格不錯,平素都是與人為善,得到一幫同事的喜歡。當然,那是在她成為鐘柏青的未婚妻之前……”

沈兆彥斜靠在桌子旁,将手裏的資料遞到辦公桌後面那個正在辦公的人手邊。

沈嘉棠聽着他的話,眼也未擡一下,語氣閑适地道:“你幾時變得這麽閑了,有工夫去調查她?”

沈兆彥也只有在大哥面前才會有眼下這般閑散的樣子,雙手環肩,笑道:“難道你真的對她一點都不好奇?以她的條件,居然能爬到今天的位子上。如果她把手上的股份賣了,她可就是名副其實的一名富婆,最年輕的富婆。”

見大哥還是不甚關心的樣子,他忍不住問:“聽說你答應讓她去做業務部經理?”

沈嘉棠擡頭看他一眼,“你覺得不妥?”

沈兆彥對他佩服地一拱手,“怎麽會?這根本是一箭雙雕的絕佳妙計。業務部主管是張光升的人,每年他們從工程款裏吃下的回扣都是相當大的一筆數目。這件事其實你我心裏都有數,只不過時機未成熟才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現在顧瀾溪主動要求坐那個位子,鬥起來也是她得罪張光升,我們隔岸觀火就好了。”

兆彥分析都是事實,當時他一口答應顧瀾溪這個條件,也是出自這個考慮。只是讓他有些困惑的是,為什麽她會走這一步,到底是有心還是無心的?

“你那個濱湖新區開發案啓動了吧?”他轉向公事,随口詢問一句。

沈兆彥皺了皺眉,“遇到點麻煩。那一片地裏面,有一百畝是匡浚的一間廢棄工廠。”

沈嘉棠聞言擡起頭,眉目也是一冷。

“更糟糕的是,他的那個工廠位于我們要開發地段的中央位置。也就是說,如果他不肯賣地給我們,這個計劃可能就有點麻煩了。”

匡浚與沈嘉棠之間曾經有過不小的過節,當年甚至還打過架。雖然生意上與他東盛并無什麽沖突,但私人恩怨反而更難冰釋。

沈兆彥難得還有閑心思來調侃他:“大哥,你說也真夠倒黴的。難得一個不錯的開發案,居然撞進你當年的情敵手裏。如果這個案子黃了,還真是蠻可惜的……”

他那副樣子,哪有半分可惜的樣子?分明是看戲的心态吧。臭小子!

沈嘉棠冷眉冷目地掃了他一眼,枉顧兄弟之情開始道:“既然你覺得可惜,那就派你去擺平匡浚,說起來整個案子原本也是你負責的,你搞不定就是你的失職。”

沈兆彥就知道老虎屁股不該摸,老哥的傷疤也不能随便戳。他趕忙道:“你饒了我吧。當年打匡浚那小子,你弟弟我可也沒少出手。現在去了,還不讓人家給轟出來啊!”

腦子迅速轉了轉,然後笑道:“我想到有人比我去合适。”

沈嘉棠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指的人是誰了,“你覺得顧瀾溪有本事搞定這件事?”

沈兆彥揚起眉梢,笑道:“我也不知道啊。不過她不是新官上任嗎?自然得拿出點真本事來壓一壓衆人的口。看她之前的那些經歷,也許她真有這個本事也不一定。”

她身為業務部的主管,這種談判方面的事對她來說理應不在話下才是。何況,他也想看看她這個人的實力如何。

“你自己看着辦吧。”

沈兆彥領了旨,笑着走出門去。

瀾溪新手上任,一來就接了個棘手的案子。

公司想收購的一塊土地上出現釘子戶,據手下的人說,那位匡總不巧跟他們的沈總還有過節,至今為止都沒有挽回的那種過節。

瀾溪倒是小小詫異了一下。沈嘉棠這個人,商場上早已是聲名在外,做生意的手段自然也是足夠的圓融剔透,會是什麽原因,讓他那樣一個看起來很持重的人,不惜與對方撕破臉?

八卦向來傳得快,都不用她特地去了解,總會有知情的人給她透露個中緣由。據說當年沈總曾有過一個未婚妻,後來不知怎麽跟匡浚搞到了一起,将沈嘉棠給抛棄了。為此沈嘉棠找到匡浚,兩人狠狠打了一架,此後便老死不相往來。

瀾溪覺得啼笑皆非,還以為會是多嚴肅的某種原因,原來竟是小兒小女間的争風吃醋行為,還鬧到公私不分的地步。

平素裏看沈嘉棠這個人都是高高在上,想不到還有這麽一段風流韻事。

倒是苦了她,在外人看來幾乎就是不可能的計劃,她該如何尋找到突破口,将之擺平?

不知道是不是看她新上任,想故意刁難她一下,借此考驗她的能力。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

匡浚這個人,她特地做了一番了解。

他也是從商,做百貨零售業起家,如今他的連鎖商場已經遍布A省各地。

他與沈嘉棠的出身不同,據說他當年一文不名,奮鬥十年光景才有了今日的成就。他的經歷在外人看來,也算是一段傳奇。

他還與沈嘉棠一起,被評為過A省十大傑出青年。同臺領過獎,只是彼此間的隔閡太深,都是看也不看對方一眼。

在這種條件下,瀾溪去到他公司自報家門之後,得不到接見簡直是天經地義的事。

她登門三次,每一次都被一個軟釘子給碰回來。要不就說他出去應酬了,要不就說參加什麽業內會議了。最後一次最離譜,大早上的,前臺小姐居然告訴她,匡總和女伴出游去了,一時半會回不來。

他都不用專心工作的嗎?這樣一個人,她實在懷疑他用了什麽方法,居然還能讓自己的公司業務蒸蒸日上。

第四次,瀾溪已經與前臺小姐混得熟了。對方大概也是看她次次來,每回都吃閉門羹,心裏終是有些過意不去,于是透露了小道消息給她。前臺小姐說,匡總下了班沒事的時候會去一家夜總會裏面玩,如果去那裏,也許能堵到人。

瀾溪這個時候已經覺悟了,她知道根本不可能在正式場合裏被匡浚接見,而她為了手裏的案子,怎麽也要見到他人再說。

問清了地址,向前臺小姐道了謝,她便打道回公司去了。

晚上的時候,瀾溪一個人坐上出租車,來到那家位于環城路上的藍海岸夜總會。

與她想象中無異,是一個看着也覺繁華的燈紅酒綠之所。

門樓上霓虹閃耀,在墨藍的夜幕下展露清冷的光芒。

瀾溪一身的休閑裝扮,舉步就要朝裏面走,卻不料被門童伸手攔住。

“哎?等一下!請問小姐你有什麽事?”

瀾溪愣住,她進去消費的不行嗎?“我來玩的。”

門童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露出懷疑之色,“如果你是打算來應聘的,請走那邊的偏門。”說着還不忘朝一旁指了指,“在那邊,看見沒有?”

瀾溪有些好笑,她哪裏看起來像是要來應聘的?“我不應聘,我只是進去找個人。”

這話一說可好了,門童立刻露出一個了然的表情,用勸慰的口氣道:“小姐,你這樣進去鬧沒用的,你一鬧你男人覺得沒面子,只會更讨厭你而已,還是回去吧。”

瀾溪半天沒明白過來,等明白過來之後,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誤會了,我只是想進去找個朋友,不是來……”後面“抓奸”那兩個字她說不出口,只好改口道:“不是來鬧場的。”

門童這個時候哪裏還會相信她,當下拉下臉道:“請你快點走吧,我們這裏沒有會員卡不得入內。”

瀾溪愕然之餘也覺得詫異,這裏到底是個什麽地方,居然還要會員卡才能入內?

也沒繼續僵持,她轉身走下階梯去。心裏想着如果等匡浚出來的話,實在太沒有效率,誰知道他會不會一直待到明天早上。但要她就這麽走了她不甘心。在夜總會門口的草坪上來回晃了幾圈,她想起一個人來。

掏出手機,立刻翻到號碼撥出去,對方很快就接了。

“顧小姐?找我有事嗎?”電話那頭是沈嘉棠平穩的聲音。

“不好意思啊,這麽晚了還打擾你,主要是有件事想問問你能不能幫忙。”

“你說。”

她也不跟他客氣,來談業務是為了公事,相信他若能幫忙應該不會袖手旁觀的。

“你有一家叫藍海岸夜總會的會員卡嗎?”他這種商場上的人,平時應酬繁多,說不準他就真有。

他在那頭聽着,不免覺得有些詫異。這麽晚了,她要進到那種地方去做什麽?

“有。”只不過他最近很少再去,因為聽說最近匡浚常常泡在裏面。心頭閃過一道靈光,她該不會是打算去那裏找匡浚的吧?

瀾溪在電話這邊松了口氣道:“那太好了。”

“你想進去?”他問,其實心裏已有幾分篤定。

“是的,可是這裏都是會員制,我進不去。”

電話那頭停頓了一下,再問:“我能問一下,是什麽事嗎?”

瀾溪皺了皺眉,語氣頗為不滿地道:“大唐的匡總一直不肯見我,聽說他今天在裏面,我打算進去堵他。”

沈嘉棠終于有些明白過來,為什麽她會在兩年裏由一名普通的員工坐上業務主管的位置。她如果決定要擺平的事,分明是場合、人物都不放在眼裏,藍海岸是會員制,裏面只接待男客,她一介弱質女子,居然大大方方地就敢往裏面闖。

他不由自主,露出一個淺笑,簡單回道:“你在門口等我,我大概二十分鐘後到。”

瀾溪總算松了一口氣。

沈嘉棠來得很快,瀾溪看過表,前後甚至不到十五分鐘。

他應該是直接從家裏趕來。別于上班時候的西裝筆挺,此刻他身上穿着米色的套頭毛衣配深色休閑褲,長身玉立,瘦削挺拔,遠比平日裏看起來要年輕許多。

瀾溪對他露出微笑,看着他拾階而上,走至她跟前。

“匡浚這件事,讓你有些頭疼吧?”他嘴角的笑意閑适,說的話聽起來也是體貼入微。

只不過瀾溪不是那些需要對他感恩戴德的下屬,他舉手投足間的那份來自異性的誘惑,她欣賞可以,卻絕不會淪陷進去。

這樣一個風采照人的男人,還是留給那些單純美好的大家小姐們去肖想吧。

瀾溪笑着挑眉道:“是啊,不過看來那位匡總的脾氣有點孩子氣。”

他知道她意有所指。他跟匡浚之間的那點恩怨過節,算不上什麽秘密。只不過現在那件事對他來說,早已經成為了過去。只有匡浚,顯然還沒能自拔出來。

“走吧。”他領先一步,朝門內走去。

門童非但沒有伸手攔他,還腰板一挺,畢恭畢敬地招呼一句:“歡迎光臨,晚上好!”

瀾溪十分不滿,這就是差別待遇啊,是因為他開着名車衣着光鮮的緣故嗎?

走到門口,門童自然沒有再阻攔她。偏偏她還要惹人家,“你怎麽不問他要會員卡了?”

門童理直氣壯地道:“沈先生是我們總經理的朋友,我怎麽會連他都不認識?”

瀾溪忿忿然地瞪了他一眼。

“沈先生,快裏面請!”門童不再理會瀾溪的白眼,熱情地招呼那個在一旁看了半天戲的男人。

瀾溪想起自己前來還有正事要辦,便不再糾纏,跟着走進門去。

乘電梯上到三樓包廂區,領他們上來的值班經理離開了。瀾溪站在長長的走廊盡頭,探頭打量着四周的環境。

走廊裏的燈光迷離暧昧,地下鋪着名貴的地毯,牆壁兩側則挂滿了抽象畫。

已經知道匡浚所在包廂的位置,瀾溪打量完環境,便打算直接過去找人。

“今天麻煩你了,這麽晚了還要你跑一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她能順利進來就行了,不需要他耗在這裏陪她。

沈嘉棠白衣黑褲,手插在褲袋裏,姿态閑适地站着,整個人籠罩在緋紅的燈光底下,讓人看了,竟不由生出幾分迷惑的念頭。

瀾溪在心裏嘲笑自己,迅速收起了亂七八糟的心思,轉身欲走。

卻不想他會伸手攔住她,“顧小姐,我有點好奇,你打算用什麽方法來說服匡浚?”

瀾溪笑了一笑,玩笑道:“放心吧,肯定不會是色誘,我要為東盛的形象考慮。”

沈嘉棠清俊的臉上也露出笑來。這個顧瀾溪,總是将笑容習慣性地挂在嘴邊,與誰都是一副無害的樣子。說起話來也是随性得很,仿佛真的是一個脾性絕佳的人。

他免不了有些好奇,她會如何拿下匡浚這個案子。

“我會在車裏等你,你若談完了,就給我電話。”

瀾溪直覺地就要拒絕:“不用這麽麻煩了……”

他笑了笑,回了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給她:“都是為公事忙,沒什麽麻不麻煩的。”

瀾溪還待想理由拒絕他,他已然轉身離開了。

大晚上的還樂意給她當免費司機,他倒真是一副親善愛民的樣子。

舉手敲門,裏面傳來應答聲,瀾溪推了門走進去。

裏面的狀況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并沒有預想中的香豔場景,只看到一個衣衫随意的男人坐在沙發上,獨自喝着酒。

那男人将外套脫了,只穿着一件白襯衫,領帶也拉掉了丢在一旁,看起來竟是出乎意料的年輕。

他擡頭朝門邊望過來,随即眯起了眼睛,語氣不善地道:“你找誰?”

瀾溪暗暗心想,但願這位匡總沒有喝得太高,否則她好不容易進來卻談不成事情也是白搭。

她走上前,微笑着道:“匡總你好。”

匡浚皺眉看她一眼,“你是誰,我好像并不認識你。”

瀾溪舉止從容,走至他對面坐了下來,自我介紹道:“我姓顧,代表東盛集團想來跟匡總談談收購您那間工廠的事。”

匡浚在聽到“東盛”兩個字的時候臉色沉了一沉,但也沒有如瀾溪想的那樣勃然大怒攆她走人。他只是想了一下,問道:“你是說濱湖新區的那塊地?”

那裏原來是他旗下的一間加工工廠,已經廢棄不用了。只是沒想到,居然會有東盛的人找上門來要買他的地。還真是笑話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是沈嘉棠派你來的嗎?”果然開口就扯上了他。

瀾溪仿佛什麽內情也不知道的樣子,笑着回道:“這個案子是公司行為,如果匡總您肯賣那塊地,價錢方面我們可以商量。”

匡浚看她一眼,露出一個嗤嘲的笑,問:“你們買那塊地幹嗎?”

瀾溪心想,這位匡總看來是真的喝多了,這種商業機密的事,她有可能告訴他嗎?

“抱歉,這些我恐怕不能對您透露。”

匡浚揚了揚眉梢道:“無所謂,反正我也不關心。回去告訴沈嘉棠,不管他有什麽計劃,既然撞到了我手裏,就叫他死心吧。換作是別人我或許還會考慮,偏偏是他,那就一切免談。”

他就算讓那塊地爛在那裏,也絕對不會賣給他。

瀾溪聽着他意氣用事的話,免不了在心裏皺了下眉。看來這個匡浚的氣度遠不如沈嘉棠,起碼他為了送她進夜總會的大門,大晚上的還會親自跑來。

她看着匡浚,呵然一笑。

匡浚自然十分好奇她的莫名舉動,“你笑什麽?”

瀾溪就等着他問話,開始毫不客氣地道:“我在笑,匡總您應該早已經成年了吧,怎麽還玩這種小孩子才玩的把戲?在商言商,為了賭一口氣而丢棄到手的利益,這根本不是為商之道吧?”

她說這話,并不擔心匡浚會真的發火,最多紅着臉駁斥她幾句。經過這一番觀察,她覺得他或許執拗孩子氣,但起碼不會是個不分青紅皂白的人。否則早在她自報家門的時候,他就該将她轟出去了。

匡浚愣了一下,果然惱羞成怒了,瞪着她道:“顧小姐,你确定你是來跟我談生意的,不是來教訓人的嗎?”她有沒有想過得罪他的後果,就不怕他将她攆出去嗎?

瀾溪的表情如常,溫然一笑道:“匡總,我說這話,真正的意思其實是,看您事業有成想必也是一個精明的人,公歸公私歸私的道理自然是懂的。那塊地您自己留着一文不值,賣掉的話将是一筆客觀的流動資金。”

她這似乎是在變相地打一巴掌給個糖啊。匡浚酒醒三分,看着她露出探究的神色。

“還未請教顧小姐姓名。”

瀾溪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突然将話題轉到這上面來,但還是大方地回道:“顧瀾溪。”

匡浚當下眉梢一挑,露出詫異的表情來。

“你就是傳言中鐘柏青的那位未婚妻?”

瀾溪倒是沒料到自己居然如此有名,連他也知道她的事。

“是我。”頓了一下,她又笑着道了一句:“難為匡總您能認識我。”

匡浚這時候對她的笑容已經緩和了許多,不再帶着之前的譏嘲。

“F市就這麽一點大,誰有個風吹草動的,都不是什麽秘密。”他一邊說着,居然為她倒了杯酒,遞至她手邊,“顧小姐,說起來,我挺欣賞你的。”

這話是從何說起?瀾溪心裏冷笑,不會是又一個瞧她不起想出言諷刺她的人吧?她知道背後人人都當她狐貍精一般看待,但那又如何,她不偷不搶,憑自己的力量掙得了今日的一切。

“匡總說這話,我一時還真有些領悟不透。”她眉眼間的神色已然轉冷。

匡浚見她面露防備之色,朗聲笑道:“顧小姐不要誤會,我說的欣賞是發自內心的,因為我覺得我們是同一種人。”

瀾溪對他了解不深,并不懂得他話裏的意思。不過她逮住時機,順水推舟說道:“既然如此,那匡總能不能看在欣賞我的面子上,讓我把這個進東盛總部的第一個案子做得漂亮些?”

匡浚居然出乎意料的合作,沒再讓瀾溪費什麽口舌,他就點頭答應了。

瀾溪困惑之餘也松了口氣。之前想過還要再磨上一陣子,沒想到竟然這麽的順利。這個匡浚,看來也是個風一陣雨一陣的怪人。

瀾溪見事情已經解決,與他約定了下次詳談的時間後,便要起身告辭。

匡浚卻攔住她,露出半是微笑半是探究的表情,看着她問:“顧小姐,容我冒昧問一句,你現在是在幫沈嘉棠做事嗎?”

瀾溪不知他問話的意圖,于是笑着回道:“都是為東盛做事,談不上誰幫誰。”

他挑了下眉,給出自己的建議:“沈嘉棠那個人,看起來溫善無害,但事實上他可不是什麽好人。顧小姐,我是站在欣賞你的角度,敬告你一句:不要輕易相信別人,尤其是沈嘉棠那小子。”

說得好像沈嘉棠是個僞善的騙子似的。

瀾溪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對自己說這些話,但還是全都聽進心裏去了。她笑着向匡浚道謝:“謝謝匡總你不見外,給我這些建議。”

匡浚也展露微笑,回道:“顧小姐如果不嫌棄,希望我們能成為朋友。”

多個朋友當然是好的,尤其對方是匡浚這樣有身份跟地位的人。瀾溪不傻,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能與匡總成為朋友的話,也是我的榮幸。”

從藍海岸出來,瀾溪還在想着匡浚前後态度反常的原因,所以并沒有留意路邊停着的那輛車。

直到她走下臺階,連續幾聲的汽車喇叭聲讓她回過神來,她這才看到不遠處那輛黑色轎車裏坐着的,分明是沈嘉棠。

她沒想到他真的會等在這裏,之前以為他說說就算了。她在裏面逗留了也近一個小時,他就這樣一個人無聊地坐在車裏等她出來嗎?

走過去,她下意識地問:“你真的沒走呀?”

沈嘉棠走下車來,為她打開車門。

等各自坐進車裏,他笑了笑,問她:“談得怎麽樣?”

瀾溪揚眉一笑,“搞定了。”

他挑眉,倒真是有幾分意外。且不說匡浚與他之間的那些恩怨,但就匡浚本身性格來說,也并非一個好說話的人。她一個人跑進去,随便聊上幾句,就能換得匡浚的妥協嗎?

“他那個人,并不好說話,你是如何做到的?”

瀾溪笑着道:“沒什麽,就是指着他鼻子把他罵了一通。他大概是被罵醒悟了,就答應了。”

“這麽簡單?”他無法相信。

她笑得坦然,“是啊。”

他也不再追問,淡然一笑,将車子發動,然後開了出去。

瀾溪坐在近旁,狀似不經意地看了身邊的人一眼。匡浚說,他絕非表面看起來這麽的無害。其實不必匡浚告訴,她自己也能看出幾分來。他由來都是淺淡從容的樣子,讓人無法窺見其真實的心思。這樣的人,心機才是最深沉難測的。

她的腦海裏,突然跳出一句十分可笑的話:與虎謀皮。

她這樣,算不算是自願跳入戰場,企圖主宰命運的沉浮?她知道,以後的路,她要走得更穩一些才行。

車速不快,一路行至瀾溪居住的小區門口。

瀾溪推了車門出來,彎身對車裏的人道:“謝謝你送我回來,時間不早了,改天有機會再請你上去坐坐。”

沈嘉棠從車裏看一眼她身後的小區,是一處半舊的小區,很平常,根本談不上高檔。

他收回打量的目光,笑問一句:“這裏的房子是你租的吧?”

瀾溪點頭,“是啊,房租一個月要五百,真不便宜。”

沈嘉棠的詫異之色再也掩飾不住地浮上眼底。最初見她,她就是衣着樸素,打那種最平民的出租車。那時候還以為她是剛來F市,一切都還沒有安頓妥善。如今她定居F市也有一個月了,偶爾幾次看她上班,居然是從公交車上走下來,他更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守財奴多半是那種汲汲營營了一輩子上了年紀的人,她還年紀輕輕,不至于如此吧。

“你有沒有打算買房子?”

瀾溪笑看他一眼,調侃道:“怎麽,沈總打算把公司的房子推銷給我嗎?那有沒有內部價啊?”

他笑着點點頭,回道:“說得沒錯,你可以等公司下一處樓盤開出來了,再去挑一間滿意的。”

車子再次發動,他從車窗裏看來一眼,道:“今天辛苦你了。”

“分內的事。”她對他揮揮手,“明天見。”

車開走了,她還站在原地,看着汽車消失的方向,嘴角的笑容則是完全收了起來。

休息天的時候,瀾溪去到火車站接人。

接的是她大學時代的好朋友羅雪楊。雪楊低了瀾溪一屆,幾年前她去了南方城市,前段日子說在那邊做得不開心,辭職了,目前正在找新的工作。瀾溪聽了十分開心,連騙帶哄地把她給召喚回F市來,說找工作的事包在她身上。

雪楊跟瀾溪一直都有聯系,對瀾溪的事情也是十分清楚。她知道是要介紹自己進著名的東盛集團供職,開始還小小猶豫了一下。她學的是中文專業,怕在那裏找不到合适的職位。原本她是想做個記者或編輯什麽的,可是瀾溪的一席話讓她轉了心意。瀾溪說,她如今孤身一人在東盛裏面,很希望身邊能有個人陪着,權當幫好姐妹的忙也行。

瀾溪如今置身複雜的環境裏,雪楊每每想起來也不免替她擔心。如今有機會幫忙,自然沒有二話。

火車是下午兩點鐘到站的,瀾溪提前一個小時就來了,等車的空隙就在站臺上來回地晃蕩。車到站之後,一撥又一撥的旅客開始下車,她伸長了脖子去找,果然遠遠看到了雪楊清瘦高挑的身影,當下十分開心地在原地跳了起來,對她揮手,“羅雪楊你這女人的眼睛往哪兒看啊?我在這邊!”

雪楊也看到了瀾溪,當下露出微笑,拎着大行李包就朝她這邊疾步走來。

等走到近前,瀾溪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南方待了這麽多年居然還變白了,你這家夥還是正常人類嗎?”

也只有在最親近的人跟前,她才會毫無形象地又笑又跳,說這種調侃的話,放任自己的真實性格展露出來。

雪楊也上下看她一眼,故意道:“我還當你現在富貴了,渾身上下會是一副暴發戶的派頭呢。還好還好,沒胖沒瘦,沒少鼻子也沒少眼睛。”

瀾溪笑打了她一下道:“去你的,說得本姑娘好像要殘廢一樣。”拉起她的手,接着道:“走吧,先去我住的地方放下東西。晚上我們去吃火鍋,我都很久沒吃了,懷念得不行……”

雪楊故意寒碜她,“你現在不是富貴了嗎?難道我情報有誤?”

“一個人吃火鍋有什麽意思,起碼也得兩個人啊。”

雪楊笑了笑,調侃道:“過段時間等孟師兄也來了,你若想出門吃飯也不愁沒護花使者了。”

瀾溪少根筋似的道:“我們兩個女人的聚會,才不帶他。”

孟世新是高瀾溪兩屆的師哥,又與她是老鄉。他與她們的關系一直不錯。前段時間也說打算從首市回家鄉這邊來,瀾溪也把胸脯一拍,說她管轄範圍內的職位,全都任他挑。

她一直謹慎做人,也只有在身邊有了親近的人,她才能稍稍放下心來,自己也覺得踏實了不少。

雪楊與她一人一邊提着行李包的帶子朝前走,晃蕩着步子,仿佛回到了單純的學生時代。

兩人對望一眼,露出會心的笑。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1-2 00:11:13

第三章

休息天的時候,偶爾沈家兄弟二人會約着去騎馬。

F市幾年前興建了一處私人會員制的馬場,能夠格進去的多半是像沈氏兄弟這樣的都市新貴。平時工作忙,沈嘉棠來得少,倒是兆彥對騎馬有着十分的偏愛,平時沒事的話,他一個人也會跑來溜幾圈。

騎着馬在林子裏晃悠了幾圈,兩人便回到休息區那裏喝東西。

撇去公事不談,最近身邊最值得談論的,大概就是叫顧瀾溪的那個女人。在沒有人看好的前提下,她居然輕而易舉地就将匡浚那邊的問題擺平了,連沈兆彥也不得不對那個女人另眼相看起來。

“哥,你知不知道顧瀾溪是怎麽解決匡浚那件事的?”這件事他十分好奇。

沈嘉棠想起她那天回他的話:“沒什麽,就是指着他的鼻子把他罵了一通。”

個中事實是否真像她說的這樣他不知道,但想起她那天理直氣壯說這句話的樣子,就不免令人莞爾。

一旁的沈兆彥見他不答話,反而露出古怪的笑容,好奇心更是被挑起了幾分,追問道:“笑什麽呢,說來聽聽。”

沈嘉棠收起嘴角的淡笑,執起水杯喝一口,簡單回道:“沒什麽。”

沈兆彥鄙視他的小氣,有什麽高興的事居然獨樂樂,也不知道說出來讓兄弟也樂一下。

不過他迅速找到了別的話題:“哎,我覺得,她看起來那麽年輕,你說怎麽會願意嫁給鐘柏青呢?他年紀都可以當她爸爸了……”

沈嘉棠終于受不了他翻來覆去全在顧瀾溪身上打轉,笑着調侃他:“我看你句句話都不離顧瀾溪,你小子該不會動什麽歪心思了吧?”

沈兆彥想也不想就否認:“怎麽可能。雖然她年紀比我小,但論輩分我們還要叫她一聲嬸嬸呢。還好她沒正式嫁給鐘柏青,不然我們現在還真得那麽叫她。”

沈嘉棠幾乎是出于本能,眉心微微蹙了一下。

“張光升最近有什麽動靜?”他将話題轉向別處。

當初他拿掉業務部主管的時候,張光升借題發揮大鬧了一通,奈何接手的人是顧瀾溪,他對她總還有幾分忌諱,不得已才作罷。不過他一直都在等着看顧瀾溪的笑話,他不相信一個黃毛丫頭能有什麽大作為。

“之前當然對顧瀾溪沒少冷嘲熱諷,不過自從解決了匡浚那件事之後,他也不得不閉嘴了。”

沈兆彥哂然一笑,又道:“說起來顧瀾溪的涵養真是不錯,自她進東盛之後,張光升裝瘋賣傻沒少說過寒碜她的話,可是她從來都是笑眯眯的,一點也不生氣。”

沈嘉棠笑了笑,擡眼看向他,道:“現在你知道,為什麽她可以走到今天這一步了。”

沈兆彥也點點頭,“還好她跟我們是站在同一陣線的,否則也是一個讓人頭疼的麻煩。”

沈嘉棠聽了他這話,卻只是笑,笑容裏有着幾分冷凝之色,淡淡說道:“現在說這句話,還太早了點。”

沈兆彥點頭贊同,“沒錯。”

休息到中途,有人走了過來。

沒等他們給出态度,對方已經朗聲笑了起來,走到他們這一桌,自顧拉開椅子坐下,也不管人家歡不歡迎他。

“真巧啊,今天居然能同時碰到你們兄弟兩個。”

沈嘉棠從容地對他點頭致意,“項總,的确很巧。”

項華南,華信置業的總經理,東盛集團針鋒相對的競争對手。他跟沈兆彥同年,不過二十八歲,亦是外人眼中意氣風發的青年才俊一名。

這幾年,兩家在商場上鬥得十分厲害,但身為各自企業的主事者,基本的氣度肯定是有的。無論競争得多激烈,公開場合裏見了面,還是會維持着一派和睦相處的假象。

“沈總你似乎來得比較少,我跟兆彥兄倒是經常能碰到,有時候沒事,還會一起賽賽馬呢。”

他大咧咧地坐下來,絕不會是找他們閑聊這麽簡單吧?

沈兆彥雖然平時跟他一副好兄弟的樣子,事實上大家心裏都清楚,不過是虛假客套一場。他笑了笑問:“項總,看你特地走過來,應該是有什麽事要說吧?”

項華南見他問,便也不再說廢話,笑着道:“這個星期六小弟訂婚,還希望兩位能賞光莅臨。”

他說這話倒出乎了人的意料。因為是競争對手,場面上遇到了打個招呼而已,私底下絕無什麽交情。如今他訂婚這等隆重的私事,為什麽要邀請他們這樣連朋友也算不上的人出席?

不過沈嘉棠還是笑着回道:“先恭喜項總了,到時候我們一定會去。”

且不管項華南突然冒出此舉的目的,他既然主動示好,他們也沒有拒人千裏之外的道理。

待項華南走掉,沈兆彥才幾分困惑地道:“姓項的這小子倒是越來越愛耍心機了,突然跑來跟我們套近乎,想來也沒安什麽好心。”

沈嘉棠倒并不擔心的樣子,語氣閑适地道:“難得有這樣一個直面對手的機會,我們就不妨去看看好了。”

沈兆彥有些頭疼地按住額角,“你剛剛也聽到了,他說這種喜慶的場合,需要我們帶女伴出席。女伴,你有嗎?反正我是沒有,總不能去街上随便拉一個吧?”

這件事,他剛剛倒并沒有太在意,仔細想想卻着實令人頭疼。這就是單身的壞處,在緊急的狀況下,居然連找一個配合着搭戲的人也難。

回頭他要想想,找誰比較合适。

中午的時候,瀾溪跟雪楊一起在離公司不遠處的一家中餐館裏吃午飯。

轉眼雪楊進東盛上班也有一個星期了。她連面試的程序都省了,都是瀾溪直接将電話打到人事部,讓人事部的人帶着應征表格來讓她填,填完了她就算被錄用了。

這樣一來,人人都知道羅雪楊是顧瀾溪親自帶進來的人。因為職務是做瀾溪的秘書,所以其他部門的人自然也幹預不到。

最高興的人當然非瀾溪莫屬,平時她在公司裏待着,處處謹慎做人十分辛苦。現在雪楊進來幫她了,她自然要輕松許多。

兩個人吃着飯,聽着雪楊在那說:“之前聽你說東盛員工的福利待遇不錯,沒想到還真是相當的不錯。”

換做她在報社做記者的話,風吹日曬不說,待遇上也是相差甚遠。

瀾溪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誰家的公司。”

雪楊免不了要打擊她了,“公司做得再好,目前為止也跟你沒多大關系吧?”

瀾溪只是笑,回道:“目前是沒有,說不定以後就有了。”

兩個人邊吃邊聊,不急不慌的樣子,心想反正時間還早。

餐廳門上挂着的風鈴“丁冬”作響,又有客人進來了。

雪楊坐的位置剛好能看到門口,她便随意地往去一眼。

這一眼,卻讓她頓時愣在了原處,連飯也忘了吃。

瀾溪見她遲遲不動筷子,奇怪地看她一眼道:“怎麽了,不會是吃這麽一點就飽了吧?”就算減肥也不是這麽減的,何況雪楊的身材,那可是百分之百的正點。

經她這麽一問,雪楊似乎沒有防備,無意識地應了一聲,手裏的筷子也掉在了桌子上。

這下讓瀾溪也跟着停下吃飯的動作,追随着她的目光方向望過去。待看清了對方的臉之後,她笑道:“原來是沈兆彥。”

她又轉對雪楊解釋道:“他就是東盛的副總,也是沈嘉棠的弟弟。”

雪楊的表情,則是完完全全怔愣住了。東盛集團的副總,著名企業家沈嘉棠的弟弟?會是他嗎?還是她眼花看錯了人?

沒等她給出反應,那道挺拔的人影已經穿過門樓的臺階,大步朝她們這邊走了過來。主要是因為她們坐的位置,旁邊就是進入更裏面位置的必經之路。

瀾溪在他經過的時候,擡頭微笑着招呼一句:“真巧,沈經理也在這裏吃飯嗎?”

沈兆彥在外面場合通常都是淡淡的語調跟性格,他禮貌地回了瀾溪一個微笑,随意朝她對面的人看了一眼,然後也毫無例外地一個怔愣。

瀾溪當然看出了個中必有什麽糾葛,只不過沈兆彥的失神也只是幾秒鐘的事,都還來不及等她詢問,他已經态度溫然地告別:“不打擾你們進餐了,我去裏面坐。”

然後頭也不回,走掉了。

瀾溪沖對面的女人笑道:“走掉了,你可以把頭轉回來了,老那麽偏着,你不累啊?”

雪楊心不在焉地笑了笑,重新拾起手邊的筷子,戳着已經發涼的飯,再沒了胃口。

“你們認識的吧?”看剛剛雪楊的樣子,她已然可以猜出幾分來了。

雪楊擡起頭,嘆氣又自嘲地道:“他就是當年那個被我甩了的人。”

瀾溪的眼睛睜得老大。她對雪楊的事當然也是知情知底的。當年雪楊說要找個有錢人,才會跟之前的男朋友分了手。看來沈兆彥就是她的那個前男友,但以沈兆彥的條件來說,他本身不就已經很有錢了嗎?為什麽雪楊還會選擇離開他?

“怎麽回事?”瀾溪忍不住問。

雪楊笑了笑,嘴角的笑容卻帶着幾分苦澀的味道,“說來話長。”

工作上,瀾溪有了雪楊的幫助,做什麽事都覺得順手順心,現在也算上了正式軌道。

平時她雖然常常見到沈嘉棠,但都是在例行的會議上。私底下,他們之間談不上有交情。也所以,沈嘉棠突然說要請她吃飯,她還微微意外了一下。

飯還是在上次來過的一品居吃的,這一次瀾溪沒有跟他再客氣,自己點了幾個愛吃的菜。省得他點的那些,她又得費事從裏面挑出不愛吃的。

等菜上來的空當,她看了對面的人一眼,笑問道:“找我有事吧?”天底下當然沒有白吃的午餐,尤其她所面對的還是沈嘉棠這個人。

沈嘉棠仍是風度絕佳,為她斟了一杯茶遞過來,才溫然一笑道:“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

瀾溪一點意外的表情都沒有,大方地道:“有什麽事盡管說。”

他倒是意外于她的好說話。其實以她的身份,大可以一句“有事”來回絕他,就算是為了顧及情面,她也可以迂回着推辭一番。

“這個星期六華信置業的項總訂婚,邀請了我和兆彥。要求是攜伴出席,而我一時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不知你那天有無什麽安排,如果方便的話,能否做一下我的女伴?”

瀾溪聽他這話,卻是着實覺得詫異。且不論東盛集團沈嘉棠的赫赫名聲,單就他自身條件而言,随随便便往人群裏一站也是極其出衆的。他若想找女伴,應該是愁着從等排隊的人裏面選誰才是吧?而不是愁着無人選可帶,才拉了她來湊數。

她終是忍不住,低聲笑了出來。

他難得也好脾氣,笑看她一眼問:“什麽事覺得好笑?”

她老實不客氣地道:“沈總,你這玩笑開得可不怎麽高明啊。随便拉個人問問,也都知道憑你這樣條件的一個人,要多少女伴沒有,怎麽會想到找我呢?”

他被她揶揄了,也不覺得尴尬或惱怒,只是揚眉笑道:“身邊沒有合适的人選,這便是單身的壞處。”

瀾溪笑得差不多了,收起玩笑的心思道:“也罷,反正休息天沒什麽事,我會去的。”

“項華南這個人喜好交際,那一天一定會去很多商界朋友,你也可以借着機會都去認識一下。”

這話倒挺得瀾溪的心思。她進東盛任職也有段日子了,F市的商界她卻是陌生得很,去見見世面認識一些人自然不是壞事。

她想了想,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來,“你剛剛說,沈經理他也要出席嗎?”

對面的沈嘉棠點頭。

“那他有沒有女伴?”

沈嘉棠看她一眼,有些好奇她為什麽會突然關心起兆彥的事,不過他還是說道:“應該還沒有吧。”

瀾溪心中滿意了,燦爛一笑道:“如果他還沒有合适的人選,我倒可以為他找到一個人。”

Z下班的時候,雪楊跟瀾溪一起走出公司大門。她在聽了瀾溪的話之後,眉頭便皺到了一起,“你傻了,又不是不知道我跟沈兆彥的那點事。”

瀾溪不以為然,“你才傻了呢。第一,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你跟沈兆彥之間分明還是有戲可唱,否則他為什麽一見你就格外一副冷淡态度?第二,沈兆彥這個人應該不錯,你錯過了他其實挺可惜的,難得有從頭開始的機會,為什麽不試試呢?”

雪楊拿她沒辦法,瞪她一眼,笑問:“那你呢?我還覺得沈嘉棠這個人不錯呢,你是不是也打算跟他發展一下?”

瀾溪的臉色暗了下來,眉心蹙緊,半天才道:“他跟沈兆彥不是一種人,而我跟他,也絕對是不可能的。”

如果硬要說,唯一在她心裏留下過影子的,其實另有其人。只不過那個人,無法給出對等的回應罷了。

雪楊挽起她的胳膊,嘆了聲氣,問她:“瀾溪,你把自己牽扯進來,不累嗎?”

瀾溪笑容裏有幾分感慨,“累不累,都已經跳進來了。”

有時候,雪楊無法懂得瀾溪心裏的想法,說她這個人随意吧,有些事情上卻偏偏固執得很。認定的人或事,她就算撞破了頭也不願意後退回返。

瀾溪将臉上的感慨之色收了起來,笑道:“好了,別說這些煩人的事了,我們現在就買衣服去。難得出席一場宴會,做不到豔壓群芳,也不能失了該有的光彩。”

雪楊也笑,調侃她:“有光彩的是你這位東盛集團的話題人物吧,我可只是個小秘書小跟班,哪敢與你媲美?”

瀾溪掐了她一下,“你再敢說,回頭罰你穿那種衣不蔽體的衣服。”

雪楊哈哈笑,心裏的陰霾也一并掃空了去。

兩人打了車,直奔市中心的購物一條街。

逛了幾家店,終于在一家店裏找到了滿意的禮服。

只不過價錢讓雪楊不滿意,她一看挂牌上那長串的零,就直想把衣服給挂回去。

瀾溪自然要阻止她,反而拿了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在她身上比劃,一會點頭一會搖頭,當自己是個造型專家似的。

雪楊将她拉到角落裏,壓低聲音對她咬耳朵:“這麽貴,買回去也穿不了幾次,放在那裏不就等于眼睜睜看着錢打水漂嗎?反正我們是去湊數的,随便買件打發算了。”

瀾溪氣定神閑地看她一眼道:“你擔心什麽,又不用你掏錢。”

“公費報銷?”

瀾溪笑道:“是啊,到我這裏來報銷好了。”想了想,又道:“你也真是的,都說了是難得出席一次那樣的宴會,我們怎麽能把自己打扮得很寒碜?你也說了我現在是話題人物,話題人物不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一點怎麽對得起別人的關注呢?而且,你也說我現在富貴了,這點小錢算不得什麽,花的也是鐘家的錢。”

說着,她也不管雪楊樂不樂意,直接将她拉到一件已經看上的禮服跟前,說道:“就這件,你穿一定好看。”

米白的顏色,看似簡單的款式,卻在細節處凸顯着精致。素淨的顏色和款式十分貼合雪楊的氣質,沉靜疏遠,清朗高貴。

瀾溪正要伸手去取,旁邊突然伸出一只手來,先她一步,将衣服收至手中。

偏頭望去,看到的是一張卡着大墨鏡的臉。對方衣着精致,神情冷淡。看了瀾溪她們一眼,嘴角象征性地彎了一下,說道:“這件衣服我很喜歡,所以請兩位割愛一下吧。”

瀾溪不動聲色,将她的面容與表情看在眼裏,然後露出一抹深笑,雖然笑得并無幾分誠意,“如果沒有認錯的話,您是電視臺那位主持綜藝節目的韓小姐吧?”

難怪出門卡着黑超,大概是覺得自己已經紅到路人皆知的地步了。倒也是沒錯,起碼瀾溪已經認出她來。

對方顯然沒料到她會認識自己,身為公衆人物,自身形象自然十分重要。她這樣也算是搶他人所好,對方拆穿她的身份,是打算拿公衆形象這一點來壓她一下嗎?

“是我。”只可惜在她來說,沒什麽好顧及的。

瀾溪看了她一眼,了然地道:“聽說韓小姐要訂婚了,今日是在選禮服嗎?既然如此,我們也不好跟你搶這份喜氣,這件禮服你若喜歡就選走吧。”

表面的應酬功夫做得滴水不漏,心裏也迅速将對方的身份思忖過一番。韓芳菲,省臺當紅節目主持人,起碼在本省範圍,她算是一個知名度極高的人。

當然,瀾溪從不看電視節目,原本也不認識她。只不過巧的是,她正是這個周六訂婚宴上的那位準新娘,項華南的未婚妻。

韓芳菲露出防備的表情,奇怪對面的這名陌生女子為什麽會對她的事知道得如此清楚?

“請問,你是哪位?”

瀾溪笑了笑,回道:“路人一個,韓小姐應該不認識。”

韓芳菲還待再追問幾句,身後已經有催促的聲音傳來:“選好了嗎?”

回頭望去,一張斯文俊秀的臉,嘴角一抹漫不經心的笑。

瀾溪光明正大地打量他一眼,想着自己應該是不認識他的。

雪楊想拉她走開,“既然這件買不成,我們去旁邊看看吧。”

那位剛剛踏進店內的男人用纖長的手指挑了一下韓芳菲手裏的禮服,眉頭皺了皺道:“你看上這件了?不好看……”

韓芳菲的臉色一沉,将衣服抱進懷裏,冷冷回了他一句:“好不好看不勞項總評價,我喜歡就行了。”順手将衣服丢給一旁的售貨小姐道:“就這件吧。”

原來,他就是項華南,出乎意料的年輕,出乎意料的挺拔出衆。瀾溪其實之前有聽過一些關于這位項總的傳言,都說他是花心濫情的一個人。而一個花心濫情的人,偏偏生了一張斯文無害的臉。

看眼前這陣勢,即将訂婚的兩個人,為什麽卻像是一對死對頭?

當然,不關她的事。也許有錢人,都是喜歡玩這種結了婚卻各懷二心的游戲。

韓芳菲去收銀臺結賬了,留下項華南站在原地。

瀾溪想裝作不認識他,打算拉了雪楊走開。

可是卻沒料到,項華南居然沖她一笑,揚眉道:“抱歉,芳菲脾氣固執,看上的東西就非要到手才行,我幫不了你了。”

瀾溪跟旁邊的雪楊皆露出詫異的神色。雪楊奇怪的是他說這話的立場,而瀾溪詫異的,則是他的自來熟态度。她跟他,好像并不認識的吧。還是這個男人已經濫情到見了美女就搭讪的程度?

而他接下來的話,更加讓她們意外了。

“顧小姐,我是華信置業的項華南。其實之前與顧小姐有過一面之緣,不過您大概沒有印象了。”

看來顧瀾溪這個名字,如今在F市的商圈裏還真是挺有名的。之前的那位匡總也知道她,現在這位項總居然也說認識她。

他見她目露困惑之色,笑着道:“之前鐘先生的葬禮,我有去吊唁。”

原來如此,那一天的确去了很多人,瀾溪始終維持着低調的态度,來了人也全交給鐘家的人去招呼。

她裝作恍然的樣子,點頭致意,“你好,項總。”

那頭,韓芳菲已經付好了款,站在門口回頭,臉上的表情依舊冷冷淡淡,說了一句:“我好了,走吧。”

項華南并沒有立刻走開,而是笑看着瀾溪道:“這個星期六鄙人訂婚,我已經邀請了沈總他們兄弟,顧小姐如果有空,也請賞光一起來吧。”

瀾溪心想,他倒是一副誠懇的樣子,就算他不開這個口,她也早答應了要去。不過表面上,她還是維持着禮儀,笑回一句:“項總你太客氣了,到時候我一定去。”

直到看着那一對外形登對的準新人離開,瀾溪跟雪楊才将頭湊到一塊,了然地笑了笑,然後轉向一旁繼續挑衣服。

星期六那天,瀾溪以晚上要參加訂婚宴為借口,下午就拉着雪楊跷班在家裏做準備。

雪楊來了之後,就跟瀾溪住到了一起,平時也是同進同出。

其實說是準備,不過是想在家偷得半日懶而已。她們兩個都是懶人,并不真心想花多少心思在打扮上。反正是去參加別人的訂婚宴,真要打扮得風情萬種,萬一搶了新人的風頭,人家的面子挂不住,總是太難看了。

回到家之後,雪楊沒少唠叨瀾溪的假公濟私行為。因為公司裏對瀾溪的非議之聲其實一直很大,她偶爾一個小舉動都有可能成為別人的話柄。

不過瀾溪顯然一點也不在乎,打從她決定跟鐘柏青訂婚的時候起,流言這東西就沒從她身邊離開過,早習慣了,人家說得再難聽,她也能氣定神閑地拿來當笑話聽。

兩個人磨蹭着梳好了頭發,趕在化妝換衣服之前,瀾溪這個號稱廚房白癡的人,用讨好的語氣對雪楊道:“美女,先弄點吃的墊墊肚子吧,等下到了那種中看不中用的宴會,肯定是吃不飽的。”

雪楊的廚藝其實也就是炒個番茄雞蛋不會糊掉的程度,但總好過瀾溪這個廚房殺手,于是認命地進廚房去了。

不一會,她從裏面伸出頭來問:“吃面條還是水餃?這兩個比較快。”

瀾溪想也不想就振臂一呼:“餃子!”她的最愛。

因為時間還早,她甚至還有閑情逸致跑到客廳裏,打開電視坐在那裏有一搭沒一搭地看着。

手機在響,她也沒看是誰,随手就接了起來。

那頭傳來沈嘉棠的聲音:“想問問你們準備得怎麽樣了,大概什麽時間開車過去接比較合适?”

瀾溪在電話這頭詫異了一下。原先她也沒想過讓他們來接人,反正出了門往路邊一站,起步價六塊錢的出租車有的是。

“不用麻煩了,我們可以自己直接過去……”

他在那頭堅持己見:“不麻煩,何況今天晚上既是互為伴侶,同時抵達才不算失禮。”

既然他一心想當免費司機,她也沒什麽好堅持的,省下打車錢也不錯。

想了想,她補了一句:“你跟沈經理是開一輛車過來嗎?”

那頭的人回:“不是。”停頓了一下,他又道:“兆彥已經先我一步過去了,大概馬上就會到。我還在家裏,你什麽時候準備好了,再給我打電話吧。”

瀾溪心不在焉地應承着,挂斷電話之後,她忍不住想,沈兆彥先一步過來,必然是為了找雪楊。她比較好奇的是,他找雪楊想幹嗎?

那天她對沈嘉棠提出讓雪楊做沈兆彥的女伴,開始其實還有些擔心他的态度,會不會又像那天在餐廳裏那樣,對雪楊裝作視而不見。不料第二日沈嘉棠便打來電話,說二弟十分感謝她的幫忙,完全沒有提出什麽異議。

不知道沈兆彥想玩什麽花招,瀾溪對雪楊說,管他想怎麽樣,都要擺出理直氣壯的氣勢,兵來将擋與之對抗到底。

果然,十分鐘之後,門鈴聲響起。

雪楊在廚房裏探出頭來,好奇地道:“這個時候,會有誰來啊?”

瀾溪将她趕回廚房,“你忙你的,小心把餃子煮糊掉了,我去開門。”

然後她走到門口去,從貓眼裏朝外望去,門外出現的果然是沈兆彥的臉。整理好臉上的表情,她才将門打開。

沈兆彥在門外有禮地對她點頭微笑,“顧小姐,你好。”

瀾溪笑道:“沈經理,怎麽來得這麽早?”一邊撤身讓出路來,“請進。”

今日的沈兆彥尤其的俊挺出衆,一身的銀灰色西裝,笑容和煦,風神俊朗。

他走到客廳裏站住,狀似不經意地環視一周,沒看到他要找的人,所以微微蹙了一下眉。

一旁的瀾溪看在眼裏,走至沙發旁,招呼他道:“請坐。”

沈兆彥跟着坐過去。

廚房的那扇玻璃門被拉開,雪楊端着一鍋煮好的餃子走出來,邊走邊朝客廳裏看過來,想看看來的人是誰。

這一看,便愣住了。

沈兆彥起身,與她對視,目光清冷,點頭致意,“羅小姐,你好。”

雪楊已經收起了自己發傻犯愣的狀态,看着他,笑意勉強地回了句:“你好,沈先生。”

沈兆彥的眉目更是一冷,然後他道:“我有點事想和羅小姐溝通一下,不知道你準備好了沒有,能不能早一步先走?”

該來的,躲也沒有用。

雪楊将手裏的東西放到餐桌上,轉回身對他笑了笑道:“等我幾分鐘,我換一下衣服。”

然後走進房間去,關上了門。

瀾溪沒事人一樣地招呼道:“沈經理你先坐一下吧,女孩子換衣服加化妝,沒個半小時是不行的。”

她自己則走到飲水機旁,為他倒了杯水,然後便坐到餐桌邊吃東西去了。

沈兆彥不免打量她一番。從她出現在衆人視線時起,她好像都是眼前這副性格,坦蕩随意,與誰都是一副笑臉相對。大哥說,顧瀾溪這個女人,絕對有着自己的一番心思。可自認也算識人無誤的他,卻在看着她坦蕩的笑臉時,産生了一絲困惑和懷疑。懷疑也許真的只是衆人對她誤解太深,而她不過就是一個再單純不過的人。

當然,這些事并不用他來勞神操心,他有自己的事要忙。依他看,也許大哥對她的興趣要更濃一些。

十幾分鐘之後,房間門拉開,裏面的女人走了出來。

沈兆彥擡頭望去,目光閃了一閃。無法否認,即使已經過去這麽多年,眼前的這個女人,依然有着讓他動心的氣質。白色的晚禮服,簡單的剪裁,襯着她白皙的肌膚和高挑的身材,往人群裏一站,她也絕對是最亮眼的那一個。

又或者是,他經過當年的那個教訓和這麽多年的沉澱,卻仍是淨化得不夠徹底,無法将曾經的那一段記憶悉數從心裏拔了去。

有時候,他都會忍不住鄙視自己心軟與念舊。

眉頭下意識地蹙到一起,他站起身,對她道:“可以走了嗎?”

雪楊點頭,“走吧。”

走出幾步,卻又想起來似的,轉身回房間拿了風衣外套出來。身上這衣服雖然不至于到衣不蔽體的程度,但整個肩膀至胸前位置都是空的,晚上氣溫會轉低,而她實在不想感冒。

瀾溪見她拿了風衣,走過去攔住她,将風衣拿了回來,“現在的氣溫又不冷,不用帶外套了。”

就算等一下真冷,她旁邊不還有騎士在嗎?起碼還可以借機考驗一下他這個人的風度如何。

雪楊不明所以,還想伸手來拿,被瀾溪一眼瞪回去。

“不是說有事情要談嗎?趕緊走吧,談完了還得參加宴會,可別遲到了。”不由分說,推着她走人。

沈兆彥看了雪楊一眼,先一步走出門去。

瀾溪在推雪楊出門之前,偷偷在她耳朵邊上道:“擡頭挺胸,記得那句話,理直氣壯一點,你又不真欠他什麽。”

看着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電梯間,瀾溪才笑了笑,關上了門。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1-2 00:11:34

第四章

半個小時之後,瀾溪吃完了東西,便給沈嘉棠打了個電話。等他來的這段時間,她剛好回房間化妝換衣服。

大約二十分鐘之後,沈嘉棠的電話打了來,說他已經到了小區門口。

瀾溪直接在電話裏道:“你就在車裏等我吧,我已經弄好了,馬上就到。”

挂斷電話,她并沒有急着出門,而是轉過身,從鏡子裏從頭到腳重新将自己打量了一番。

她平素裏不愛化妝打扮,但自身的先天條件十分好。中等高的身材,完美的曲線比例,水亮的眼睛,白淨的皮膚。她知道自己長得好看,而一個女人的好看,必要的時候,便是一種最有利最捷徑的成功砝碼。

她對着鏡子裏的人,露出了一個清淺的笑容,幾分冷淡,幾分嗤嘲。

傍晚時分,因為天色還早,趕上晴好的天氣,天邊的晚霞映襯得天空十分美麗。

車就停在小區的門口。保安室的人假裝巡邏,在門口晃過來又晃過去,不停地朝這輛高檔的轎車直打量。

因為在他們這種檔次的小區,還從來沒見有眼前這樣的好車出現過。

沈嘉棠坐在車裏,将車窗打開了,意态閑适。知道人家一直偷偷打量他,他也不以為意,徑自聽着音樂,等他要等的人。

找顧瀾溪做他的女伴,他不否認自己有意圖。對她一直存着防備的心思,而平時單只是公事上的相處,他無法有足夠的條件來觀察她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所以他很想看看,她私底下會是怎麽一副樣子。今天的宴會,他對她說會有很多商界名流參加,如果她真如他猜測的那樣,對經商有着明顯的企圖,那麽他可能就需要更加防範一些了。

與她合作,也是想看她的真實态度。而合作可以,他可沒打算讓她撬自己的牆腳。

也許,這就是他邀她為伴的唯一目的。雖然有時候她的笑容,偶爾也會令他産生一絲困惑。可是他沈嘉棠是什麽人,但凡與他交過手的人都應該知道,必要的時候,再冷硬傷情的事他也做得出來。

身邊并不是真的缺乏女伴,他知道有太多女人看中了他身家與能力,而他卻不想對自己的感情應付了事。感情面前,他從來都只随母親,固執、單一,一旦喜歡了,就希望是一生的事。在這種心态下,他很難再對着自己看不上眼的女人假裝和顏悅色,寧願去找像顧瀾溪這種讓他覺得有趣的人。

不經意地擡頭,便看到一抹火紅的顏色出現在視線裏。因為是毫無防備下的一眼,令他本能地愣了幾秒,遲遲忘了回神。

初見的那一次,她從出租車上走下來,身上是最簡單的白襯衫牛仔裙打扮,像個剛出校門的大學生。平時她也并不是那種妝容精致喜歡打扮的人,一般都是绾着頭發,白襯衫黑西褲,從來沒見穿過裙子。

也正是如此,偶爾一次的盛裝出現,才會令人有眼前一亮的驚豔。

沈嘉棠坐在車裏,遠遠看着她漸漸走近,不否認她一旦打扮起來,的确有迷倒衆生的本錢。也許不是所有男人都會對她臣服欣賞,但迷倒鐘柏青那樣一個性情雅痞的人,應該是不在話下。

顧瀾溪的另一面,穿着最女性化的裙裝禮服,還是一般人不敢穿的火紅顏色,怎麽看,都是嬌媚動人,風情畢露。她今天,是本着搶走準新娘風頭的目的去的嗎?

未走至近前,她已經面帶着歉色道:“抱歉,臨時接了個電話,耽誤了一下。”

沈嘉棠已經下了車,走到另一邊,紳士十足地為她拉開車門,笑容溫然地回道:“沒關系,時間還早。”

行車上路,瀾溪看了沈嘉棠一眼,想起來似的道:“對了,沈經理帶雪楊先走了,說是有事情要談。不知道他們現在過去了沒有,希望不要遲到才好。”

沈嘉棠微笑着回:“兆彥做事穩重,不會遲到的。”

瀾溪在心裏想,他表揚起自己弟弟來,倒是毫不含糊。但願沈兆彥那小子,會對雪楊客氣一點。

她回了他一個笑,假裝放心了。

沈嘉棠閑聊似的問一句:“你跟羅雪楊是同學嗎?”

瀾溪心裏其實已經有數,必是沈兆彥已經對他說了些什麽,他是想來她這邊探點口風的吧?

“她是低我一屆的學妹,不過我跟她感情很好,像親姐妹一樣。”

沈嘉棠繼續道:“那她有沒有男朋友?”

瀾溪免不了有些意外,沒想過他會問這麽直接的一個問題。于是她假裝撇開話題地笑道:“沈總,你怎麽會想起來關心人家女孩子的這個問題?”

沈嘉棠嘴角隐隐噙着一抹笑,看她一眼,語氣閑适地道:“顧小姐,你明知道個中原因,又何必跟我裝糊塗呢?我和你一樣,也不過是想關心一下自己弟弟的感情問題。”

瀾溪見他态度坦蕩,加上自己對沈兆彥的印象還不壞,于是收起玩笑的心思道:“她至今仍是單身一個人。當年他們之間的事,我不知道你了解多少,我只能說,雪楊有她自己的立場和理由,分手之後這麽多年,她其實日子并不好過。”

沈嘉棠将視線轉回前方,笑了笑回道:“兆彥的性格我了解,十分的固執,尤其是在感情方面。至于他們之間誰對誰錯,還是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吧。”

瀾溪揚了揚眉梢,點頭道:“說得沒錯。感情的事,對或錯從來都是當事人自己知道,其他任何人都無權置噱什麽。”

沈嘉棠聽了她這句話後,朝她看來一眼。然而他并沒有再接話,只是彎了彎嘴角,專心開車。

項華南訂婚宴的地點設在他新購的豪華別墅裏。

別墅位于市東郊,傍水而建,風景與居住環境都是絕佳的。當然,價格也是絕佳得令人瞠目咋舌。

瀾溪免不了在心裏想,有錢燒得慌又剛好貪圖享受的人,就會買這種房子來住。

不出意料,今天晚上看來項華南的确請了不少人。他們到的時候,通往別墅的水泥路上全都停滿了各式高級汽車。

待沈嘉棠在門童的引領下停好車回來,瀾溪已經前後左右将四周的地理環境打量了一番。這一帶的別墅群都蓋得挺嚣張,單一棟也占地有三百來平方米吧?修得像個小宮殿似的三層洋樓,樓前是一大片的花園庭院。

沈嘉棠走到她身邊,對她伸出胳膊示意,“我們進去吧。”

瀾溪對于眼前這種場合其實算不得熟悉,見他胳膊伸了過來,一時還略作了一下猶豫,然後才将手挽過去。

全當社交禮儀,她根本不該心生旁骛才是。

門口有服務生為他們領路。他們來得應該是算晚的,所以此刻一路走來,并沒有遇到其他什麽人。

走至臺階下,服務生躬身做了個請的手勢便退開了。

沈嘉棠低頭看了瀾溪一眼,突然冒出一句:“你穿着這麽高的高跟鞋,等下跳舞的時候可能會不方便,到時候記得抓牢我。”

瀾溪聽了之後好一陣詫異,随即皺眉道:“訂婚宴,不應該是宴會嗎?吃點喝點就好了,幹嗎還要跳舞啊?”

“你不會跳?”他笑,看她皺眉發牢騷的樣子,身上那一絲風情萬種的氣質也被破壞得差不多了,不過,也不錯。

“會是會,不過跳得很一般。”她頓了頓,幾乎是幸災樂禍地看着他道:“我舞技不好,等下如果不小心踩了你,你可就多包涵了。”

沈嘉棠到現在才有了一絲覺悟的念頭。他找她,其實沒預算過是給自己找了一個麻煩,而現下由她的表情看來,似乎正是如此。

進到主客廳,準新郎神采飛揚地迎上前來。

“歡迎歡迎!兩位可都是我的貴客,難得今天還一起來。”他對沈嘉棠伸出手,握了握。

轉到瀾溪這邊,瀾溪以為他也是随便握一下了事。誰知道他突然把頭一低,便是一個輕吻落在她的手背上。

沈嘉棠的眉目間閃過一絲冷然之色。

而瀾溪直覺的反應就是想把手收回來到衣服上擦一擦,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皺眉的沖動。她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太小家子氣,雖然這個項華南果然是一派花花公子的做派。

她笑了笑,半真半假地道:“項總你怕是留過洋回來的吧,不過我們F市這邊,可不太興這種太洋化的禮儀啊。”

項華南被她諷刺了,也不生氣,反而嬉然一笑道:“早就聽聞了顧小姐的大名,前幾日相見,那時候顧小姐衣着樸素,遠沒有今日這般光彩照人。我看了,實在是忍不住心中的欣賞之意,才會有了剛才情不自禁的舉動,還望顧小姐包涵。”

瀾溪在心中冷笑一聲,他這種孟浪放肆的舉動,是欣賞別人該有的表現嗎?

沈嘉棠笑了笑道:“項總,又有客人來了,不耽誤你招呼,我們先進去了。”

項華南也沒有再賴着不走,笑着留下一句:“二位請自便。”接着招待其他客人去了。

瀾溪自顧嘀咕一句:“沒事找扁型的。”

一旁的沈嘉棠将她的話聽得十分清楚,終是忍不住,呵然笑了起來。

瀾溪擡起頭,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還好意思笑,他好歹身為別人的男伴,居然看着自己的女伴被別人公然占便宜,也不知道反省一下。

等一下千萬別跳舞,千萬別讓他落到她手裏,否則她不會腳下留情的。

在偌大的客廳裏來回轉了一圈,沈嘉棠認識的人太多,幾乎碰到一個就會寒暄幾句。

大家寒暄之餘,就免不了對一旁的瀾溪投來關注的目光。待介紹完畢之後,什麽樣的眼神跟表情都有,最多的,當然還是蔑然跟不屑。

鐘柏青去世還不到一年,她這個繼承了他所有遺産的未婚妻,臉上非但看不到一點沉痛之色,反而穿得豔光四射,一副巧笑嫣然的樣子。鐘柏青地下有知的話,一定會十分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吧。

瀾溪看人眼色的這點本事還是有的,她知道今天會來面對一些人,故意以豔麗的姿态現身,為的是看清楚,誰才是能與她有合作可能的人。對她的言行舉止大加鞭策不齒的人,顯然不可能跟她有什麽合作機會,只有那種明知她身份卻還會對她展露友好的人,才有可能成為彼此互利的合作夥伴。

而由她跟着沈嘉棠這一圈轉下來,她在心裏笑着想,看來大家還都挺願意扮演衛道士的角色,多半的人都不屑與她為伍,頂多看在沈嘉棠的面子上,應付性地與她聊上幾句。

如此看來,那個行為可惡的項華南,遠比這一群人要可愛多了。

眼看訂婚儀式即将開始,瀾溪與沈嘉棠站在會場一角,壓低了聲音對他道:“你看,沈經理果然沒帶雪楊過來,也不知道兩個人跑哪去了。”

不過說歸說,她并不怎麽擔心。以雪楊與沈兆彥的關系,他絕對不會對她做出什麽不利的事來。看起來好像恨得厲害,實際上還是愛的吧。不愛就不會恨,有多恨,其實就有多愛。

沈嘉棠也是一派閑适笑容,低聲回她:“說實話,與其讓他們來參加這種無聊的宴會,倒不如讓他們兩個多點時間相處。”

看來關于這一點他們兩個算是難得的戰線統一了。

有人靠了過來,目标是風儀從容、笑容溫雅的沈嘉棠。

“沈總,真巧今天能在這裏碰上。聽說你喜歡騎馬,改天有空一起約着去玩啊。”

其實眼前的陣仗,瀾溪今天晚上已經經歷過好幾次了。無非是美麗的單身女郎們,見到金光閃閃的鑽石王老五,或含蓄或大膽地前來邀約,妄圖自己能成為殺出重圍的那個人。

眼前這一個,長得也還不錯,而且看起來性格率直豪爽大方,沈總無聊的話不妨考慮一下。

沈嘉棠連眼都未眨一下,臉上的笑容依舊,示意一旁的瀾溪道:“抱歉,我有女伴了。”

對方不死心,看了瀾溪一眼,表情頗為不屑,“我知道,可是她并非是你的女朋友不是嗎?”一個雖未入門卻已經正名的女人,怎麽說也算是鐘家的人了吧?

瀾溪被她剛剛那鄙視的一眼看得心裏很不爽,于是惡作劇地手一伸,挽住了沈嘉棠,笑意盈盈地道:“那可不一定哦。”

對方起初不信,但見沈嘉棠仍是臉上帶笑,遲遲也不否認,最終只得神色黯然地離開了。當然,看瀾溪的表情更加嫌惡了。

瀾溪見人一走,便将手收了回來,不滿對沈嘉棠道:“你這人不厚道,我現在想想,你找我做女伴,該不會就是看準了我的身份吧?你是不是覺得反正我在外人面前也沒什麽好名聲,索性再多添幾條也沒關系?”

這個沈嘉棠,利用人利用得還真得心應手。雖然她并不在乎別人怎麽看她怎麽诋毀她,但名譽被人利用了,那自當又是一說。

“我沒有這個意思。”他正色,靜靜看了她一眼,否認。

瀾溪挑眉,自嘲地一笑,“有沒有也算了,反正已經這樣了,就當是你欠我一個人情。”

不遠處,一對準新人已經走到了臨時搭起的臺子上,應該是訂婚儀式要開始了。

主持人簡單地宣布了致辭,然後用洪亮的聲音介紹道:“下面,有請我們準新人的家長上臺來!”

衆人的目光全都投向一個地方,一名年近六旬的老人笑眯眯地自人群裏走了出來,站到了臺上去。

瀾溪眯眼看過去,語氣困惑地道:“那不是市土地資源局的陶局長嗎?”偶爾也能在報紙新聞上看到他,所以她才會認識。

沈嘉棠微微皺了皺眉。市土地資源局的局長會以家長的身份出席,那他應該是女方的家長了。他何其敏銳,下一刻就已經知道了項華南邀請他來的目的。

不免漾出一抹冷笑。

果然,主持人在上面介紹,那個陶局長是準新娘韓芳菲的舅舅。而韓芳菲自小跟随舅舅長大,算是他的親生女兒一樣。

如此一來,事情可就有趣了。難怪項華南年紀輕輕就肯踏入婚姻的牢籠,原來是想靠上這座大山。

瀾溪進公司也有段時間了,對東盛與華信之間的争鬥也是有所了解。原本東盛因為基業更大一些,本來在房地産那一塊要占一點優勢。但由眼下看來,項華南這一招算是扳回了一大成。

“終于知道了,原來項華南邀請我們來,是想向東盛示威的。”小孩子似的把戲,本可以不用理會。只是将來萬一他真要去走後門,起碼要比東盛方便得多。

她看了看沈嘉棠,他還是一派的平和神色,仿佛根本沒将這件事放在心上。

“你都不擔心嗎?”

他回了她一個笑,“有什麽可擔心的?”

“我們濱湖新區那個案子,你就不怕項華南趕過來插一腳?”

沈嘉棠仍是微笑着,回道:“擔心與否,事情都已經這樣了。與其擔心已成定局的事情,不如想想接下來該怎麽應付。”

關于這一點,瀾溪不得不在心裏欣賞他一下。危機降臨的時候,一個成功的企業領導者,要的就是這種淡定穩重的氣質。她承認這一點上,她還差了一些火候。

“那現在怎麽辦?”她覺得再待下去也沒意思,打算建議他離開。

怎知他的回答卻是對她伸出手來,笑着做出邀請,“音樂起了,賞光跳支舞吧。”

瀾溪心想,他還真是有耐力跟雅興。

也罷,他身為公司的首席領導,他都不擔心,她跟着操什麽閑心?

嘴角一彎,她擡頭微笑,将手交到他的掌心裏。

舒緩的音樂,優雅的步調,沈嘉棠的舞跳得極好。

瀾溪也沒有撒謊,她對于這種上流社會社交禮儀裏才有的東西,并不十分精通。大學的時候倒是跳過,但也就如她自己說的那樣,半調子,勉強不會踏錯舞步而已。

因為鞋跟太高,她總感覺自己有崴腳的危險,分神的結果就是踩了沈嘉棠很多腳。

而他卻是始終眼也未眨一下,自始至終一派的氣定神閑,唇角帶笑。

瀾溪這個時候想的是如何讓自己能順利跳完全場而不出醜,倒也沒了心思去故意踩他,半場跳下來,也算漸入佳境。

身邊一道白影閃過,敢穿那一身紮眼白西裝的人自然非準新郎倌莫屬。項華南領着未婚妻韓芳菲旋過他們身邊,笑對沈嘉棠道:“沈總,不介意交換一下舞伴吧?”

因為算是正常的社交禮儀,沒有什麽不可以的。沈嘉棠便笑着點頭,準備松開手。

怎知瀾溪一個旋轉,将他拉離幾步遠,然後轉過臉對項華南一笑,半是玩笑地道:“不換。項總今天訂婚,所有的舞當然都是屬于您未婚妻的,別人哪敢随便搶?”

沈嘉棠對項華南笑了笑,帶着瀾溪轉向會場的另一邊去。

瀾溪雖然裝作不經意,也看到了韓芳菲那副閃過愕然的表情。不過別人懷有什麽心思,都不關她的事。

“你不喜歡項華南這個人?”沈嘉棠笑問。

瀾溪擡頭睨他一眼,理所當然地回道:“為什麽我要喜歡他?”雖然他長得不錯,但性格太糟糕,而她偏巧對他那種吊兒郎當的人不待見。

“可是看樣子,他似乎對你印象不錯。”

瀾溪好笑地想,他這還算是含蓄的說法吧。項華南那副德行,分明是花心的毛病犯了,見到稍微長得周正點的女人就一副要孔雀開屏的樣子。

“那是他的事。”

幾圈轉下來,舞曲終于到了尾聲。瀾溪見很多人都退了場,便也不想再繼續跳下去。腳下的高跟鞋還是很危險,她實在很希望現在就能結束了回家去。

“我們也回座位吧。”松開手,轉身欲走。

沈嘉棠大概是沒料到她說風就是雨的态度,松手晚了一步,瀾溪的一只手被他帶到,人也失去平衡,朝後栽倒去……

“小心!”他動作迅速,手一伸,剛好将她接了個滿懷。

音樂到了最後一點尾聲,幾乎所有的人都退下場去,偌大的會場中央,就只留下他們兩人這樣一個姿勢暧昧的場景。

短暫的靜默之後,周圍的人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打從顧瀾溪這個女人今天跟沈嘉棠一起出現,衆人就開始猜測他們之間有暧昧。更別提中途兩人還不時地低聲耳語,半點不知道避諱,完全不顧及別人的非議之聲。看來外界對她的揣測是真的,若非一個狐媚一樣的女人,又如何有本事混到今日的地位上?

不知廉恥不守婦道的女人,真是多看一眼都覺憎惡。

會場中央的兩個人,無視別人的議論之聲,依舊一副從容自若的姿态。

沈嘉棠扶着瀾溪,關心一句:“沒事吧?”

瀾溪搖搖頭,因為自己大半肩膀被他摟在懷裏,總是覺得有些尴尬,臉也微微熱了一下。不過這樣的心襟動搖也只是一瞬間的事,随即她就像沒事人一樣地笑道:“看來穿高跟鞋也是要有天分的。”

随意環視了一眼四周,将衆人精彩的表情收進眼中,她伸手挽住沈嘉棠的胳膊,笑道:“我們回座位吧。”

經過了她一晚上對沈嘉棠的友情相助,再加上剛剛那樣一個暧昧的擁抱,她會成為衆矢之的簡直是意料之中的事。

而洗手間向來是別人嚼舌根的最佳選擇場所。

瀾溪在裏面,就聽到外面有人在說:“你看看那個姓顧的女人,丈夫才死了多久啊?居然就跟東盛的沈嘉棠搞到了一起。當初我就跟燕如提過醒,像那種年紀輕的女人,哪個不是狐貍精?偏偏燕如一時心軟,還是讓那個女人得了逞。”

瀾溪聽着她的話,忍不住在心裏發笑。看來她能繼承鐘柏青的遺産,還要感謝張燕如的手下留情。

另一個年輕一點的聲音接話道:“就是,雖然長得是不錯,但也不看看自己什麽身份,居然也好意思勾引沈嘉棠那樣出色的男人。人家什麽條件,多少的名門淑女都不要,會看上她?”

勾引沈嘉棠?聽起來倒是一個不錯的提議。畢竟像這種人人豔羨的事,也絕非一般人可以做到的。如果哪一天她真來了興致,把沈嘉棠收至裙下,外面這些吃不着葡萄的女人,會不會想生吞活剝了她?

她忽然覺得事情變有趣了,尤其她這個人,好巧不巧,是那種別人越打壓越鄙視,她活得越自在的人。

臉上的笑意未收,她拉開門,走了出去。

外面那兩個嚼舌頭的女人一見是她,當下露出尴尬的表情。尴尬之後,便是不屑的鄙視之色。

瀾溪走到洗手池那裏洗手,笑問一句:“二位太太貴姓呀?”

人家見她笑意盈盈的樣子,心裏反而沒底。年輕一點的那個,火氣也盛一些,擡起下巴看了瀾溪一眼道:“我姓劉,我丈夫是風揚百貨的總經理,怎麽樣?我說出來你要報複不成?”

瀾溪笑了笑道:“原來是江太太,火氣怎麽這樣大啊?是因為江先生一個晚上都沒有邀請您跳舞嗎?您看,江先生跟您少說也有十多年夫妻,什麽樣的舞沒與您跳過?邀我跳舞也不過是社交禮儀,哪能與您的持重身份相比拟呢?”

江太太氣不過,咬牙切齒地道:“不要臉還敢拿出來炫耀!沒見過男人似的!”

瀾溪眉目轉沉,冷笑一聲道:“那又如何,我有這個本錢,你沒見這滿場男人都與我十分投緣嗎?包括您先生。”

對待不要臉的人,她的方針是比對方更不要臉。臉面算個什麽東西,她只要掙得自己心意平順就行了。

年紀大一點的那個女人趕緊過來勸,瞥了瀾溪一眼道:“年紀輕輕,也不怕人家笑話,勸你還是本分一點做人的好。”

這個老一點的女人瀾溪認識,豐采廣告的老板娘。今天晚上她女兒也來了,同樣出現在向沈嘉棠示好的行列裏,可惜未能殺出重圍。她這個當娘的現在出言警告,是在為女兒鳴不平嗎?

“何太太是吧,令千金剛剛還約我們家沈總一起騎馬呢,可是沈總平時公事太忙,也抽不出時間來,真是可惜啊。”

她笑看二人一眼,表情無辜地道:“剛剛兩位給了我一個很好的建議,你們說我如果去勾引沈嘉棠,算不算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倘若真成功了,将來一定不會忘了請兩位喝喜酒。”

将話說完,她越過她們二人,先一步走了出去,才不管身後那兩個女人還要如何地鞭撻她。

直到坐回位子上,她仍是一臉的笑意。

沈嘉棠見她笑得古怪,便問道:“什麽事這麽高興?”

瀾溪拿起手邊的酒抿了一口,閑閑地回道:“沒什麽,體驗了一把當壞人的感覺而已。”

他也知道她不會細說是什麽事,便笑了笑,不再追問。

瀾溪卻想起了正事,看他一眼道:“現在市土地資源局的局長可成了項華南的舅父,你真的一點也不擔心嗎?”

一整個晚上下來,他果真是半點擔心的樣子都沒有。濱湖新區那個開發案也有她的心血在裏面,她可不想看到它半途熄火。

沈嘉棠表情閑适,被追問如此認真的問題,居然還有工夫幫她斟酒。見她一副等候下文的表情,才笑了笑道:“你也擔心嗎?”

這話問的,真有水平。她也是公司的股東好吧?難不成他卻給忘了嗎?

“那是當然。下個月就要土地競标了,如果我們标不下來,之前做的一切都是白費。項華南或許不一定有像東盛這樣敏銳的眼光,但他起碼知道跟風。加上他擁有先機條件,萬一他真插一腳,我們豈不是白忙活一場?”虧她之前還那麽辛苦才搞定匡浚那邊的事。

沈嘉棠聽着她的話,知道她是真的開始關心這個案子。他雖沒有給出明确保證,但說的話已足以讓人安心:“這件事我心裏有數,不會讓它發展到無法控制的地步,你不用太擔心。”

正經話題好像的确不适合在這種場合裏多談,瀾溪剛剛也是一時興起才聊的。想了想,突然露出一個別有深意的笑,她問對面坐着的人:“我問你件事,你對豐采廣告老總家的那位何小姐,印象如何?”

沈嘉棠對于她說的人,半點印象也無,笑回道:“我不記得她長什麽樣子。”

瀾溪其實對他的這個答案也是意料之中,于是道:“既然如此,你可又欠了我一個人情。”

他挑眉,“怎麽說?”

她笑了,回道:“我犧牲形象,又幫你打發掉了一個愛慕者,你說你今天晚上是不是欠了我很多人情了?”

原來如此。他也笑了,點頭道:“人情我先記下了,什麽時候你想讨還,就來找我好了。”

瀾溪揚起眉梢,毫不客氣地道:“那是自然。”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1-2 00:12:08

第五章

公司最近比較大的一個案子,就是關于濱湖新區土地競标的事。

沈兆彥一直親力親為,忙着做評估,做标書。

一切似乎都在有條不紊中進行着,瀾溪的直覺卻總覺得事情不會發展得那麽完滿。

待快到競标的日子了,沈兆彥卻突然請了假離開。純粹是為了私事,這個瀾溪心裏清楚,因為雪楊也不在。沈兆彥請假,完全是因為她。

雖說小兒女的愛情談起來總讓人覺得膩歪,但瀾溪還是真心希望他們兩個之間能有一個好的結局。畢竟雪楊是她最好的朋友,扪心而論,沈兆彥這個人也的确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良人。

因為沈兆彥突然請假,他手上的事情便全部交給了沈嘉棠接手。而沈嘉棠本身太忙,分不開身的時候,便想到将案子交給瀾溪接手。

原本瀾溪只是一個業務主管,根本不用管這些事情,但看在雪楊和沈兆彥的分上,她自覺出一份力也是應該的。

好在基本資料什麽的都已經準備妥善,她需要做的,就是拿着标書,在競标那天去會場,将那塊地給順利拍下來。

到了競标的前一天,沈嘉棠跟她說,明天會和她一起去。

這讓瀾溪有些意外。他不是一直都很忙嗎?行事歷随便翻翻也已經排到下個星期去,居然還能撥冗抽出時間來。不知道他是突然發了什麽善心,還是其實是對她不放心,覺得她一個門外漢無法将事情圓滿完成?

不過瀾溪對于他的中途插進來倒是沒什麽意見,有個人陪着壯壯聲勢也不錯,而且,還有了免費司機。

第二天,沈嘉棠親自開車,載着瀾溪往競标地點去。

途中,瀾溪還在十分認真地對标書做最後一次檢視,不希望留下什麽瑕疵。

旁邊的那個男人,卻是語氣閑适地對她道:“不用那麽認真,能說得過去就行了。”

瀾溪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覺得這真不像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話。沈先生今日莫不是受什麽刺激了吧,看起來很反常。

沈嘉棠無所謂她打量的目光,徑自笑着道:“聽說今天項華南也會去。”

瀾溪愣了一下,随即皺起了眉。她就知道肯定要出什麽岔子,果然,麻煩來了。有了項華南的插手,她懷疑他們還能順利标到那塊地。

“你覺得我們中标的可能性很低嗎?”她想到項華南的那個後臺,便有些擔心。

沈嘉棠仍是溫然地笑着,看了她一眼道:“如果我告訴你,我們中标的可能性為零,你會怎麽樣?”

瀾溪着實詫異了一下,思忖着他的話是不是在開玩笑。然而這個男人,千年不變的氣定神閑模樣,實在讓人摸不透心思。在現在這種關鍵的時候,他好像沒道理還來開這種無聊的玩笑吧?

“難道今天的競标會只是走個過場,其實中标的單位已經內定了?”她有些無法相信。

沈嘉棠轉過臉來,笑了笑,對她點點頭。

瀾溪愣了一秒,眉頭皺了起來,“你是說,今天一定是項華南拿到那個标了?”

“他既然叫那位陶局長一聲舅父,幫這點小忙自然不在話下。”說官商勾結當然太嚴重,但在同等條件下,讓自己的親戚走點後門卻是人之常情,沒什麽好意外的。

瀾溪還是覺得有些接受不了,“怎麽說這也是政府行為,難道真能由一個人說了算?”她不是不懂商場殘酷的道理,但對于這樣的惡性質的競争還是會心有不屑。

沈嘉棠沒再答話,只是深沉地笑了笑。

瀾溪擰眉看着他從容自若的樣子,終是忍不住說道:“如果事情真的會像你說的那樣,那你怎麽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我們為了這個案子也算付出了很多心血,你一點也不覺得可惜嗎?”

将來的那些利潤且放開不談,單就眼前來看,正常人都會覺得心有不甘吧。瀾溪原本是不太相幹的一個人,現在都會覺得郁悶,何況是他這個切身利益的承受者?

他只是淡然地笑,話語卻是冷靜理智的:“我之前就說過,有些事既然已成定局,就不必去追究它的過程,只要想辦法改變它的結局就好了。”

聽這話的意思,難道他是想改變事情的結局?已成的事實,他如何去改變?她不免有些好奇了。

“我不懂。”

他轉過臉來,給了她一個深沉難懂的笑,眉目卻是冷淡的,“過段時間你就懂了。”

瀾溪挑挑眉,見他不說也不再追問,轉而開玩笑道:“那我們今天還去競标會做什麽?随便找個地方玩算了。”

他搖頭,看似和氣地笑道:“去走個過場,當作給項華南和那位陶局長捧個場好了。”

瀾溪偷偷打量了他一眼,忍不住在心裏想,他這個人,自認識以來也從未見為什麽事發過脾氣,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是溫雅有禮的模樣。當然,大概是人前才會如此吧,他笑容背後的深沉心思,一般人只怕是無法窺見到半分。

也只有他這樣的人,才是真的會令人感到不安。

“看什麽?我臉上有東西嗎?”他臉上的笑容和煦如車外的暖陽。

瀾溪收回打量的目光,無辜地笑了笑道:“沒什麽,主要是有些困惑,覺得你這個人的脾氣未免也太好了點。”

“是嗎?”

“難怪。”她突然冒出半句話。

“難怪什麽?”

瀾溪調侃道:“難怪有那麽多女孩子對沈總你一見傾心,求天求地地想嫁給你。”

他只是挑了下眉,表情不置可否。

瀾溪對于這突如其來的沉默覺得尴尬,好在前方一個拐彎之後,他們已經到了。

會場設在一家賓館的會議室內。

他們來得算遲的,到的時候,裏面已經坐了大半的人。

瀾溪有了之前的那份認知,知道他們不過是來玩的,也就沒有了認真的心思。挑了一處靠角落的位置,與沈嘉棠一起坐了過去。

他們旁邊的位置上稀稀拉拉也坐了幾個人,不過看起來像是不知名的小公司。幾個能叫出名號的大公司,全都坐到前排去了。

臺上,主持人已經走了出來,在那裏與工作人員低聲交談着。

瀾溪四下打量着,算是打發時間。一個轉頭,便看到了門口方向走進來的人。那個行事招搖的家夥一見到她,頓時眼睛一亮,都不管瀾溪連忙轉頭一副拒人千裏的态度,他還是大咧咧地朝他們這邊走了過來,然後一屁股坐在了瀾溪旁邊的位置上。

“每次見,兩位似乎都是一起出現,想來二位還真是齊心協力,一心為東盛打拼江山。”項華南那張臉,斯文俊美,看在瀾溪眼裏,卻是次次都有想打他的沖動。

沈嘉棠逢上他的笑臉,也禮貌地回了他一個笑,語态從容地問:“項總,怎麽你也對今天這個标有興趣嗎?”

項華南居然十分大方地開始道:“哪裏,我本來可沒有這個好眼光,不過是在貴公司的啓示下,才動了這個念頭。”

瀾溪瞥他一眼,實在想笑。他何不直接說跟風剽竊算了?

項華南見她不說話,偏非要來惹她,“顧小姐,幾日不見,心中甚為想念。”

瀾溪忍了又忍,還是非常想打人,假意笑了笑道:“誰不知道項總你知己良多,個個都想念的話,能想得過來嗎?”

項華南不挑重點地回她:“這麽說,你承認自己是我的紅顏知己了?”

花言巧語調戲女人,看來這是他的天性。都已經有了未婚妻,居然還是一副毫無收斂的德行。

瀾溪毫不給面子地撇清關系,“項總你真愛說笑,我可是不敢高攀。”

項華南一副受傷的表情,搖頭晃腦地道:“你如此疏遠的态度,可真傷我的心。”

這樣就能傷到他那顆五彩花心的話,那他的心怕也不知道被傷過多少回了。

索性不理他,任他一個人在那裏自唱自演不亦樂乎。

沈嘉棠淡淡笑着,提醒一句:“項總,馬上就要開始了,你不去前面坐嗎?”

誰知道項華南死皮賴臉,居然坐在瀾溪身邊就不打算走了,回道:“不用,我坐這裏挺好的。”

他說這話正得瀾溪的心思,她迅速站起身對沈嘉棠道:“正好,我們挺想坐到前面去的,難為項總你肯讓出好位置給我們。”一邊對沈嘉棠使了個眼色。

沈嘉棠并沒有立刻起身,笑看她一眼道:“你先過去坐,我有點事同項總談,随後過來。”

瀾溪只想早點躲開項華南這個臉皮奇厚的煞星,也不管他們要談什麽,迅速離開了位子朝前排走去。

項華南看着她走遠,臉上的笑容依舊,問道:“不知沈總有什麽事要指教?”

沈嘉棠淡然一笑,“指教談不上,只是想提前恭喜一下項總。回頭将這個标投下之後,是不是應該請個客慶賀一下?”

項華南嘴角的笑容收了起來,防備地看他一眼道:“你都知道了?”

對面的男人,笑臉依然,回道:“商業競争,使點手段也是很正常的。我不會因為這一次競标失敗就失了風度,下次總結經驗就好了。”

聽着好像很合乎情理,但說這話的人是沈嘉棠,就得另當別論。項華南跟他鬥了這麽多年,幾乎從未占過上風,對他的性格自然也有着幾分了解。這一次他的确走了後門,卻不想還是被他提前知道了。

而沈嘉棠的心狠手辣,往往出乎人的意料。之前吃過虧,也都是事後才總結出來的教訓。這一次,他又會有什麽樣的舉動?

當然,就算他有什麽舉動,不代表自己就會怕了他。

于是他懶散一笑道:“請沈總吃飯是我的榮幸,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嗎?不過,可別忘了叫上顧小姐。”

沈嘉棠的眉心,幾不可見地擰了一下,用冷淡的語氣道:“她不是你該招惹的人。”

項華南不怒反笑,回了他一句:“難道就是你可以招惹的人嗎?”

沈嘉棠眉目冷然地掃了他一眼,一時竟找不到反駁他的話。的确,她那樣一個女人,不是随便誰就可以去招惹的。

項華南見他沉默,嗤笑一聲道:“怎麽,被我說中心思了?沈總,你跟我可不一樣,千萬記得保留理智啊。”

沈嘉棠露出冷笑,站起身,走之前丢下一句:“不勞你費心。”

經過中場休息之後,中标的單位名稱公布出來,居然不是項華南的公司。

瀾溪意外之餘便去看身旁的沈嘉棠,他則是笑着站起身,與中标公司的負責人握手言賀。

走出賓館大門之後,瀾溪終是忍不住心裏的困惑,問他:“你不是說會是項華南的公司中嗎?”

他走至車邊,為她拉開半邊車門,回了一句:“路上再說。”

等車駛離了賓館廣場,拐入熙攘的大街,他才道:“中标的公司,幕後老板是項華南。”

居然連這個他都知道,到底是真的假的?

“你怎麽會知道?”她明知道他不一定會告訴她,但還是忍不住心裏的好奇。

他沉默了一下,語氣淡然地道:“商場如戰場,戰場之上想贏得先機,自然就會培養自己的一些特定渠道和特定的人。”

瀾溪神色思量地看着他。

他收起眼底的冷然之色,恢複了之前的笑容,問她:“怎麽,吓到了?”

她搖搖頭,“不是吓到,只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居然真的存在商業間諜,而身為商業間諜的那些人,他們圖的是什麽?多半還是利益的驅使吧。不由露出幾分感慨之色。

沈嘉棠看在眼裏,便轉開了話題,笑了笑道:“雖然标沒有中,但這幾天你也辛苦一場,需要放個假當作犒勞嗎?”

放假?雪楊也不在,她一個人,放了假也是待在家裏無事可做,還是算了吧。

可是,當然也不能随便就便宜了當老板的,何況這還是他自己主動提出來的。

“讓我想想。”她想着,靈光一閃,想到了。

“沈總,你平時經常去騎馬嗎?”

他聽她問這話,已經大概知道她的意思,于是回道:“偶爾會去。你想去騎馬?”

瀾溪揚眉,想到騎馬,已經來了興致,笑道:“是啊,很想去試試看是什麽感覺。”

剛學騎馬的人,也許是生不如死的感覺,尤其是她這樣細胳膊細腿的女孩子,駕馭的能力總是要差一些。不過,他并沒有打算說出來吓到她,只是道:“你想去的話,我們現在就可以直接過去,在那裏玩一個下午。”

首席老大主動要翹班去玩,她怎麽可能會有意見?再高興不過了。

“那走吧。”

于是方向盤一轉,掉轉了行車的方向,朝市郊方向行去。

會員審核十分嚴苛的地方,總共也沒有多少會員。加上不是周末,來的人就更少了。

站在前臺,沈嘉棠問瀾溪:“你要不要辦一張會員卡?以後若還想來玩,也方便一點。”

瀾溪想了想,皺眉道:“不辦卡就不給進嗎?”

服務生十分禮貌地笑着回她:“原則上來說,是這樣的。”

“那就辦一張好了。”身份證就在包裏,難得沈嘉棠帶她前來,手續上也少了很多煩瑣的步驟,其實挺方便的。

等辦好了卡,進到裏面,服務生為她送來了尺寸合适的騎馬裝。

瀾溪将衣服抱在懷裏,忍不住感慨一句:“有錢人的生活啊,果然奢侈。”一套會服而已,居然都是名牌貨。

沈嘉棠在一旁看着她皺眉抱怨的樣子,無聲一笑。聽她這話,好像她一直生活在社會底層似的。

“難道你很窮嗎?”她有他一半的身家,根本是這輩子閉着眼睛花也能衣食無憂了。

她揚眉道:“老實說,我還真沒仔細算過,把手裏那些股份全賣了,會值到多少錢。”

他沒有回話,只是招呼一句:“去換衣服吧,我在馬場裏面等你。”

然後先一步走開了。

瀾溪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神思有一瞬間的恍惚。

生活太安逸了,才會讓她生出了動搖的心思。應該,僅僅只是如此而已吧。

對瀾溪來說,她是第一次騎馬。以前大學的時候去動物園,遠遠看到過,但隔着木欄杆,距離離得起碼有五米遠。

偶爾看電視裏面演古裝戲,人家不分男女,都能将馬騎得英姿飒爽,任誰看了都會心生羨慕。

聽服務生說,剛來的新手學騎馬,都會配一個教練負責指導。瀾溪卻沒享受到這個待遇,原因人家服務生也說了,沈先生的馬技一流,剛剛也特地吩咐過,說要親自出任顧小姐的指導顧問。

服務生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說這話的時候眼中是掩飾不住的羨慕之色。瀾溪好笑之餘卻在想,沈先生近來的一些舉動頗有些反常,對她太過和顏悅色不說,像這種勞心勞力的差事居然也肯屈尊就任。

她該表現出受寵若驚的樣子嗎?

她換好了衣服,提着馬鞭朝馬場方向走去。

工作人員已經牽了兩匹馬出來,瀾溪遠遠望去,就看到站在馬旁的那道身影。

他并沒有穿正式的騎馬裝,換了鞋子,脫了西裝外套,身上只穿了件白襯衫。衣服的袖口挽起兩折,越發襯得他手指修長。

午後的陽光照在他身上,泛出幾絲金黃的光暈。他回過頭來,看到她,微微一笑,如玉般的一張臉。

從來都知道他長得好看,然而日常的場合裏,瑣事纏身,加上她自認理智,所以不會對他産生什麽異樣的情緒。

而剛剛那一眼,也許是環境太特殊,畫面太美好,才會讓她生出了一絲怦然的情緒。

這個男人,容貌與笑容再美好,也回避不了他心機深重的事實。多少人在他的微笑下淪陷,她從一開始就知道的不是嗎?如果再對他心生雜亂的心思根本說不過去。

低眉再擡眼間,她已經整理好了自己的失态,回了他一個粲然的笑,緩步走過去。

他将其中的一匹馬牽到她跟前,用手摸摸馬的脖子道:“馬是我挑的,應該适合你騎。”

那是一匹渾身通黑泛亮的馬,額頭間一撮白色的毛,并不特別高大,眼神看起來也十分溫順的樣子。

瀾溪第一眼已經喜歡上了它,走過去,小心地伸手摸摸它的馬鬃,問旁邊的沈嘉棠:“它有名字嗎?”

“叫‘飛馳’。”

瀾溪立刻唾棄這個名字,“太俗了,我要重新給它起個名字。”想了想,一本正經地道:“你好可愛,就叫你小黑吧。”

沈嘉棠悶咳一聲,低聲笑了出來。

瀾溪理直氣壯地看着他道:“這個名字多親切啊,又好聽又好記。”

他也不跟她較真,笑回道:“你喜歡就好。”

瀾溪給馬起完名字,想起另一件正事來,“聽說,你要當我的指導教練?”

他笑了笑,反問她:“怎麽,信不過我的技術?”

那倒不是,她覺得,真正應該擔心的人是他才對吧?她號稱運動白癡,若能把她調教出來,可就真算他好本事了。

“我一點都不會哦,你要有心理準備。”她處于良心考慮,好心地給他打預防針。

他的回答則是伸手牽住馬缰,對她道:“上馬吧。”

瀾溪小心翼翼,踩着馬凳跨坐上去。

結果……

結果眼看日落西山,瀾溪騎馬的程度還是被沈嘉棠拉着缰繩,慢慢朝前走。

中途他有松開過手,想讓她自己慢跑着試試。怎知還沒跑出兩步,瀾溪就怪叫一聲,險險地從馬上滑了下來。

沈嘉棠神色一凝,大步奔過去,蹲到她身邊緊張地問:“你怎麽樣?摔到哪裏沒有?”

因為是滑下來的,所以并沒有傷到身體。而這個丢臉的小插曲反而引起了瀾溪的鬥志,說什麽也要重新爬回馬背上去再來。

結果沈嘉棠看着她那副險險的樣子,實在是不放心,只好一直在旁邊掌着缰繩。學不會都是其次,不能讓她摔到才是首要的。

瀾溪眼見太陽都要落山了,心裏的沮喪可想而知,耷拉着臉道:“你說像我這種資質的,是不是這輩子都別想體驗那種縱馬馳騁的快意了?”

沈嘉棠見她神色失望,也為了能順利結束他的短暫教練生涯,于是做了個決定。

“你下來。”

瀾溪不解地看着他問:“幹嗎?要走了嗎?”

他只是笑,搖搖頭道:“先下來再說。”

瀾溪雖然不樂意,還是乖乖下了馬。

卻看到那個男人走到一旁,拉了旁邊的另一匹馬,朝她走了過來。

那匹馬應該是他騎的,雖然整個下午都閑放在那裏根本沒派上用場。而他現在拉了過來,是什麽意思?要她騎嗎?她明明連矮的都還沒擺平。

“坐上去吧。”他對她示意。

瀾溪更覺詫異了,抗拒地道:“我連小馬都騎不好,你還讓我騎這個?”

他忍住撫額嘆氣的沖動,堅持己見道:“你先坐上去再說。”

馬場裏教練最大,尤其她還是個最半調子的學生,師命違抗不得。

于是只好小心地坐了上去,然後等着他來牽馬。

然而他接下來的動作卻令她結結實實愣住了!

只見那個男人一個漂亮的翻身,穩穩躍上馬背,坐在了她的身後。也就是說,她被他姿勢暧昧地擁在了懷裏。

這是她從來想也未想過的一種狀況。

“我說……”第一次,她慌亂了神思,語态結巴。

他的聲音在耳際傳來,與平日無異的溫淡語調,這一刻在她聽來,不知怎麽竟帶着一絲似有若無的蠱惑,“坐穩了,如果覺得害怕就告訴我,我會跑慢一點。”

“誰……誰怕了……”現在,好像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吧?

他唇角掠過輕笑,一收缰繩,馬便嘶鳴一聲,飛馳了出去。

待馬跑起來之後,瀾溪已經沒有空去想兩人之間的那點暧昧情愫了,她被吓得半死,閉着眼睛,忍了又忍才沒有叫出來。

沈嘉棠好笑地看着她閉眼的舉動,心想她這個樣子,如何能體驗到馳騁的感覺?

“試着把眼睛睜開,放心,有我在,不會把你摔着的。”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她聽得不太清,于是揚起嗓子大聲問他:“你說什麽?”

回應的,是他湊到耳際的呼吸,熱熱的,令瀾溪覺得心驚肉跳,神經緊繃。

“我說,你要相信我,我不會讓你摔到的。”舒緩的語調,暧昧的語氣。

瀾溪怔愣了兩秒,幾乎是本能地回過頭去,不知道自己此刻臉上是什麽表情。她不是刀槍不如的聖人,她承認在這等暧昧的氣氛下,心已經不受控地被身後的那個男人蠱惑了。

正色地斥責,或是巧笑嫣然地似迎卻拒,本來這些才是她應該給出的表現,可是她一樣也沒用上,只是像傻了一樣,側着臉與身後的人對望。

他拉了馬缰,奔跑的速度已經緩了下來。

而瀾溪也終于找回了理智,迅速地想轉過頭去。怎料她的動作竟沒有他快,他在她轉過臉的前一秒,輕輕地在她頰上印下一吻。

或許只是氣氛與環境太過迷惑人心,才會讓他們都做出與日常形象相背的出格舉動來。

瀾溪美目圓瞪,脾氣要上來的樣子。

而他居然先她一步,嘴角噙笑,語氣無辜地道:“是你誘惑我。”

瀾溪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明明是他孟浪放肆在先,居然敢惡人先告狀!

“胡說!”

他眼底也染上笑意,閑閑說道:“你要不要照鏡子看看自己現在的臉色?雙頰飛嫣,根本就是在誘人犯罪。”

瀾溪氣極了,反而冷靜下來,嗤笑着問他:“好吧,那你說說,你剛剛的舉動,準備如何收場?”

他居然還好意思笑,反問她:“你希望我如何收場?”

瀾溪假笑一聲道:“正常程序收場呗。”

“怎麽一個正常程序?”他仿佛很有耐心的樣子。

“很簡單,就是我扇你一巴掌,讓你知道當登徒子的下場。”她咬牙切齒地說。

他不以為意,朗聲大笑。

瀾溪平定了之前的慌亂心思,冷然對他道:“放我下來。”

他也沒有為難她,放緩了行馬的速度,直到停下來。

瀾溪不顧跳馬會崴腳的危險,推開他伸來相扶的手,走過他身邊時,毫無誠意地笑了笑道:“你是什麽身份,我又是什麽身份,相信沈總你自己也明白。招惹到我,可不是什麽明智的事,你說呢?”

她這一番話,似真似假,卻是警告味十足。他有他的身份要顧忌,但凡還有點理智,他就不該來招惹她。

沈嘉棠伸手攔住她,眉眼間的玩笑之色也收了起來,看着她道:“你生氣了?”

她擡頭,對他粲然一笑,然後道:“有什麽可生氣的,你跟我的身份一對比,顯然還是我占便宜了。都說了我名聲不好,你要是不怕遭到連累,就盡管來惹我好了。”

繞過他的手,她大步朝休息室方向走去。

天角邊,最後一絲霞光也掩進了雲層裏去。

沈嘉棠靜靜站着,看着她走遠的背影,目光裏染上一抹深沉的顏色。

該不該招惹,他好像都已經惹了。

剛剛只是一瞬間裏,他覺得她雙頰嫣紅的樣子太過動人,才會一時情不自禁。

可是即便惹了,又如何?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1-2 00:12:29

第六章

濱湖新區那個案子失敗之後,瀾溪一直以為東盛內部會有一場不小的鬧騰。張光升的性格擺在那裏,當初他堅決反對這個案子,如今中了他的烏鴉嘴果真失敗了,依他的脾氣還不要落井下石借題發揮一下?

可是出乎瀾溪意料的是,張光升那邊并沒有什麽動靜。他還一直忙着他工程部的事,仿佛濱湖新區的案子從來沒有過一樣。整個公司,寧靜得有些詭異。

沈兆彥從外地放完假回來了,按理說他應該已經在第一時間知道了關于競标失敗的消息。而整個案子都由他負責,一旦失敗,他必然也會有所反應。

那天他突然來找瀾溪,瀾溪以為他是問她關于那個案子的事。誰知道他竟然神色別扭地問起關于雪楊的事。

瀾溪看着他假裝不經意的樣子,實在覺得很好笑。他關心雪楊就直說,一個大男人扭捏個什麽勁?

于是她故意不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他一句:“你可真奇怪,這段日子她不是一直都跟你在一起嗎?好不好你不是最清楚?怎麽還跑來問我?”

沈兆彥果然是個看似嚴肅實則單純的好青年,被她這樣一揶揄,話也說不出來了,一臉的尴尬,轉身就要走。

瀾溪趕緊攔住他,問道:“濱湖新區那個案子失敗了,你知道的吧?”怎麽一個兩個全都毫無反應呢?枉費她這個外人一直郁悶了這麽久。

沈兆彥神色如常地回道:“知道。”

瀾溪覺得更加詫異了。他是總負責人,案子失敗了,該是他這種表情嗎?

“難道你一點也不覺得惋惜?”

沈兆彥露出一個冷淡的笑,語氣嘲弄地道:“項華南很快就會知道,他走了一招臭棋。”

這話從何說起。

他對瀾溪笑了笑道:“你不要擔心,東盛決定要做的事,從來都是不會輕易出現差錯的。”

連标都丢掉了,她實在看不出來哪裏還有轉機。

不過看沈兆彥篤定自信的樣子,她開始有些好奇,一件已經板上釘釘的事,他們倒是如何去把它扭轉過來。

她也沒有傻到繼續追問沈兆彥,既然一直到現在沈嘉棠都沒有跟她提過這件事,就說明他并不打算告訴她個中細節。從沈兆彥這裏,想當然也是問不出來什麽的。

想到沈嘉棠,她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來那天在馬場的事。

從一開始,她雖然抱着自己的心思進到東盛,但卻從未想過跟沈嘉棠有什麽私人上的糾纏。而相識以來,他一直都維護着穩重自持的形象,那天的那個舉動,現在回想起來,她仍有些詫異會是他做得出來的事。

她想過當他是對手,卻未想過與他演變成暧昧的男女關系。像他那種人,适合拿來匹配的是那種單純到看不懂他深沉心思的女人。而她不巧知道他的手段知道他的為人,在懷着防備的心思下,她不可能傻到放任自己陷進他的誘惑裏去。

那天回來之後,她開始有意無意地避開他。當然還是幾乎天天都見面,不過都是在公事場合,私底下,她都避着他走。

不是她怕他,而是她還沒想好,該以一個怎樣的心态來應對他這個人,為了不顯露出自己的弱點讓他瞧見,暫時躲着他才是上策。

F市的野生動物園,位于西市郊的大蜀山腳下。

難得休息天,天氣也好。沈嘉棠自己開車,載着另外兩位一大一小的乘客,充當起免費司機,一路往動物園駛去。

一大一小的乘客是爺孫倆。爺爺看似嚴肅,偏偏對自己上四年級的小孫女寵愛非常,她說一,他絕不說二。所以孫女吵着要來動物園,原本兩個打算在家裏談些事情的大人,也只好向她妥協,改變了談話的地點。

動物園,如果不是跟着孩子來,以沈嘉棠這把年紀,出現在這種場合還真是挺奇怪的。而他今天來唐叔家,原本是要談一些關于工作上的事。

到了入口附近,他讓祖孫二人先下了車,自己則找地方停車去了。

買了門票進到裏面,那孩子已經神采飛揚地領先跑遠了去。老爺子在後面扯着嗓子叮囑:“冉冉,別跑太遠了!”

小姑娘哪裏還有空理會這些,早被遠處的一只兩只行走在小山坡上的孔雀吸引過去了。

沈嘉棠看着,笑容裏有幾分感慨之色,“冉冉看起來很單純很快樂。”難為了一個小姑娘,無父無母,居然還能有這般明媚開朗的個性。

唐忠平也笑,已經鬓白的頭發越發顯得滄桑凄清。他從政,位居高職,可活到了這把年紀,卻只落得個與唯一的孫女為伴,想想也覺凄涼。

“我總擔心,冉冉只是表面開朗,也許心裏藏了很多事,不願意表現出來罷了。”

頓了一下,他看了沈嘉棠一眼,續道:“她懂事之後,從來沒有問過關于自己父母的事。”

沈嘉棠的眼中也閃過一抹凝重之色。

“您沒想過把她交給她父親嗎?”

唐忠平冷然一笑道:“她已經沒媽了,少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又有什麽關系?冉冉是我們唐家的人,跟姓匡的那小子沒關系。”

當年,冉冉的媽媽也正是沈嘉棠的未婚妻,只可惜在兩人都已經談婚論嫁的時候,匡浚中途插了進來。匡浚那時候年輕,意氣風發,雖然出身窮困,但并不影響他強勢的人生态度。也就是他那副強勢的性格,打敗了看似溫文和善的沈嘉棠,贏得了單純富家小姐的一顆芳心。

冉冉媽媽死的時候,孩子還在襁褓裏。

唐忠平親眼看着她躺在一間殘破潮濕的小房子裏斷的氣,然後他老淚縱橫地抱回了孫女。這些不堪回首的過往,時至今日每每想起來,都還是會讓人覺得心酸難擋。

他又看了看身旁的沈嘉棠。一直都覺得對不起這個孩子,當年為了唐珊,他沒少吃過苦。只可惜女兒識人不明,錯過了他這樣好的一個人,也最終将自己逼至絕路上去。

笑了笑,他狀似随意地道:“嘉棠啊,你今年也有三十歲了吧?個人問題預備什麽時候解決啊?”

沈氏夫妻都離世得早,留下兩個兒子雖然個個争氣,唯獨在感情問題上,卻遲遲不見有動靜,也急壞了他這個從小看着他們長大的叔叔。

沈嘉棠表情閑适地笑着,被追問了也仿佛不上心的樣子,回道:“這種事,看緣分吧。”

唐忠平卻不打算再理他的推脫之辭,“你是老大,你都不結婚,難怪兆彥那孩子也一副悠閑自得立志當單身漢的樣子。回頭我去單位裏打聽一下,如果有合适的就給你們介紹,到時候不準你再想借口推辭。”

沈嘉棠只是笑,對他的話也沒放在心上。唐叔那麽忙,相信轉過身就忘了。他從來都是聽聽就算,并不會太當真。

冉冉跑到前面的海馬館看去了,他們兩個大人便在離着不遠的石幾旁坐了下來。

“唐叔,今天我找您,是有件事想問問您的意見。”

唐忠平看他一眼道:“你是說濱湖區那塊土地的事吧?”

沈嘉棠點頭。

“你自己怎麽看?”唐忠平想聽聽他的意見。

沈嘉棠略一沉思,聽似合理地道:“像那種以權謀私的行為,您身為領導,覺得如何處理合适,就那麽辦吧,“

唐忠平頗有幾許惋惜之色,“陶慶那個人,能力是有的,只可惜私心重了一點。這幾年,廳裏面接到投訴揭發他的信也有不少,借着這次的事情,看來是該給他應有的懲戒了。”

敏感的事,點到,彼此心照不宣,就算是作了定論。

沈嘉棠笑了笑,将話題轉走:“剛才聽冉冉說想去海洋館,下次您帶她去的時候,如果需要免費司機的話就給我打電話。”

唐忠平搖頭笑,“瞧你這幹爸當的,老說我寵她,你不也寵她寵得厲害,她說什麽就是什麽。”

沈嘉棠看着遠遠奔近的身影,笑着道:“沒辦法,我跟這孩子投緣。”

冉冉滿頭大汗地跑回來,往唐老爺子懷裏一歪,拉長了調子甜滋滋地叫了聲:“外公……”

通常她這種态度,就必然是有所目的。

“說吧,想幹嗎?”老爺子眉眼帶笑。

“我要喝奶茶。”

沈嘉棠聽着她的話,直接從皮夾裏取了一張百元鈔票遞給她,笑道:“去吧。”

偏偏人家小姐還嫌棄他出手太闊綽,“幹爸,我要零的。亂給小朋友錢可不對哦,請給我四元人民幣就好。”

沈嘉棠将皮夾送到她跟前,抱歉一笑道:“怎麽辦,沒有零的。”

唐忠平摸摸她的頭道:“去吧,人家又不是沒錢找給你。”

不一會,孩子跑回來,把剩下的錢全塞回了沈嘉棠的風衣口袋裏。然後就老老實實地坐在一旁喝自己的奶茶,眼睛卻左瞥一眼又向右瞥去一眼。

唐忠平哪裏沒看到她鬼靈精的眼神,好笑地問:“看什麽呢?表情那麽奇怪。”

冉冉小朋友向來是個誠實的好孩子,于是也不加隐瞞,笑眯眯地道:“我剛剛看着您和幹爸坐在這裏,就突然想到了一個小說情節……”

唐老爺子慢半拍地出言阻止她:“等一下……你剛剛說什麽來着?”

冉冉神情無辜地重複,“小說啊。”

“唐心冉,你今年才幾歲啊,居然就看小說?!”老爺子有點接受不了。

“不是您要我平時多看課外書嗎?”

唐老爺子忍了忍,說道:“好吧,繼續你剛才的話題。”

“我看到您跟幹爸穿着一黑一白的衣服坐在這裏,就想到黑白雙煞這個詞。怎麽樣,名字好聽吧?在這樣一個平常的下午,黑白雙煞坐着下棋,突然天空閃過一道閃電,一道人影從天而降,一頭栽在你們旁邊……”

沈嘉棠勉強找到點思路,問她:“你這是……玄幻小說?”現在的小學生,都已經發展到追看玄幻小說的高度了嗎?

冉冉閉了嘴不作答。她如果回答說是言情小說,從天而降的那個人是個大美女,幹爸和外公會不會怒得要打人?

為了轉移大人的注意力,她只好委屈外公了,“幹爸穿黑色的風衣很好看,可是外公,你雖然穿着白色外套,但年紀還是大了點哎,寫給讀者看,讀者可能接受不了。”

唐老爺子終于覺醒,恍然地瞪着她道:“原來你說你寫作文,還投稿,寫的就是這些東西?”

偏偏冉冉小朋友還不怕死地回一句:“我還發表了哦。”

老爺子氣死,“你等着,回頭非搜查你的書房去。”

奈何人家根本不擔心他的威脅,笑嘻嘻地對旁邊的沈嘉棠道:“幹爸,外公要是把我的課外書都給沒收了,你就再給我買哈。”

沈嘉棠搖頭笑,看着這爺孫倆鬥法,心裏便是止不住的一陣溫馨之意。

有多少年,他已經沒像現在這樣輕松自在過了?他的人生一直都在按着既定的路線朝前走,而這麽多年的中規中矩生活,卻是令他有一些厭煩了。

當然,目前的狀态他還比較滿意,因為他的生活裏,出現了一個人。

絕對沒想到,事情當真發生了轉折性的變化。

瀾溪星期一剛一上班,就聽到了一個消息。上次政府競标濱湖新區那塊土地的案子,因為檢察機關收到匿名投訴,說其中有黑幕。後經查實,的确是市土地資源局局長陶慶收取中标公司的賄賂款,以權謀私,擅自将标底洩露給了對方。

陶慶眼見都快到退休年紀,現在卻在臨老的時候被人擺了一道,算是晚節不保。

至于之前中标的那間公司,也因為有行賄的行為,而被取消了再次參加競标的資格。

後來一個星期,瀾溪還處于對這件事情發懵的狀态裏,而沈兆彥已經帶着東盛的标書,順利将那塊土地标了下來。

一切發生得太快,後續行進得也太順利,而直到看着沈兆彥一派忙碌狀态地投入土地開發事宜,她才算是相信了這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件事跟東盛脫不掉關系,而她比較好奇的是,他們是如何做到的。

晚上下班的時候,雪楊被沈兆彥中途截走了。瀾溪看着他們車子消失的方向,忍不住笑着想,看沈兆彥最近那麽忙,居然還沒忘掉談情說愛的事情,也真是不容易。

一個人,她也不願意回家做飯,打算在路上随便吃點東西。

時間夠的時候,她出行一般都是坐公交車。一來F市的出租車趕在下班時間都是很難打到,最主要的是,她喜歡那種随在人群裏一路同行的感覺,會令她覺得很溫暖。

心不在焉地朝着公車站牌方向走,沒走出幾步,一輛車駛過她旁邊,停了下來,擋住了她的去路。

瀾溪擡頭,便看到了車裏沈嘉棠那張笑容清淺的臉。

嚴格說起來,自從馬場那次之後,這段日子以來他跟她私底下都是再沒有過半點交集。他知道她有意躲着他,原本他手邊有事要忙,便随着她去了。現在事情全都暫告一個段落了,他知道,必須跟她談談。

瀾溪沒有被他的攔路行為吓到,只是看着他,神色平淡地道:“有事嗎?”

沈嘉棠坐在車裏,與她對望,笑了笑問:“有時間的話,能不能一起吃個飯?”

瀾溪思忖了片刻,也沒有表現得扭捏回避,看了他一眼,點頭答應。尴尬了這麽久,也差不多了。而她還要與他共事下去,總這麽僵着也不現實。

坐上車,行走的方向卻不是她熟悉的去一品居的路,她于是忍不住問一句:“這是去哪裏?”

他轉過臉,淡然一笑,态度自如得好像他們之間從未發生過那件尴尬的事一樣。瀾溪佩服他之餘也想,那她又何必還擺出一副糾結不休的态度?好像她的心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似的。

“換一家飯店,總去一家吃也膩味。”

反正今天的重點也不是吃飯,随他要去哪裏。

到的是一家火鍋城,點了一個鴛鴦火鍋,剛好兩種口味他們一人一半。

服務生送上茶水,他同平常一樣,伸手想為她斟茶,卻被她躲開。

“我自己來。”再不是相識之初那副笑意盈然的态度,一場尴尬之後,她似乎已經将他列入懶得應付的對象行列。

他也沒有堅持,将茶壺松開給了她。

“今天找你,只為了一件事。”他直接點題,不想再看她一副冷眉冷眼的樣子。

她擡眼,“什麽事?”

他唇角彎了下,笑容和煦如風,“我為那天的事道歉。”

氣定神閑的樣子,如沐春風一般的笑臉,怎麽看,都不像是誠心道歉的樣子。事實上,他根本就沒認為自己做錯了吧?

可是經過這幾天的冷靜,瀾溪已經在心裏做好了自己的一番考量。現在他架着臺階等她下,且不管那臺階順不順她心意,也總比沒有強。

于是她看他一眼,挑眉一笑道:“既然你道歉了,我也就把它忘掉,不會再放在心上了。”

他倒是沒料到她會如此好說話,一直避着他避了這麽久,他還以為她已經氣憤到不肯原諒的分上,由眼下看來,她好像不過就等他一句無關痛癢的道歉而已。

顧瀾溪的思維邏輯和行為處事,似乎總是不按牌理出牌,不免令人困惑。

“你,沒有什麽要說的嗎?”頓了一下,他臉上浮現笑意,“那天不是還說要扇我一巴掌才解恨?”

居然還敢消遣她,他是太容易得到原諒,反而覺得心裏不舒服是吧?

“難道你很想挨一次本小姐的巴掌?”關于這一點,她可以毫不吝啬地滿足他,買一送一都沒問題。

他搖頭笑,說道:“我還以為你生氣了。”

“是生氣了沒錯。”但已經氣了這麽久,也差不多了,不忘警告他一句,“你以後要是再敢做這種過分的事,可就不會再像今天這麽便宜。”

沈嘉棠無聲一笑。聽她這話,難道是允許了他還有下次的機會嗎?

湯跟菜都送了上來,往鍋裏丢燙菜的時候,瀾溪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于是問他:“濱湖新區那個案子,是你弄的吧?”

他神色如常,注意力都放在沸騰起來的鍋底湯那邊,忙着往鍋裏燙菜,看她一眼随口應道:“怎麽說?”

瀾溪看着他斯文的舉止,溫雅的笑容,實在不太容易将他跟那種背後捅別人一刀的人聯系到一起。

“那個陶局長下臺,是不是有你的功勞啊?”她半真半假地笑問。

他連眼都未眨一下,回道:“身正不怕影子斜的道理,偏偏他自己沒弄明白,所以就要有随時準備下臺的覺悟。”

淡然的語氣,說的卻是最冷漠的話。

這個男人,一直傳言手腕利落作風冷然,今日她算是見識到了。

他見她目光深思地盯着他看,笑問一句:“怎麽了,覺得我很可怕?”

是有些可怕。

但瀾溪卻不會把這種心思透露給他知道。

她笑了笑,挑眉道:“不是,是覺得有點欣賞。”

他并不太相信她假意的奉承,看得出來,她是有些排斥他的此番行為,否則剛剛的眼神不會帶着幾分防備之色。

仍是面露微笑,目光卻轉了冷然,“商場上的競争就是這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何況這條路是他自己選擇的,我不過是站在他對立的位置上,剛好揀了個便宜而已。”

他看她一眼,目光裏幾分理智與疏離之色,靜靜說道:“做人就是這樣,說不準哪一天,自己的背上也會挨上這樣一刀。游戲規則如此,選擇進來就不要想着還能全身而退。人人都可以算計別人,也都在被別人算計,所以沒什麽好非議的。”

他這話,瀾溪聽着,總覺得別有幾分深意。

也許,她還要把他的心機再往深幾度的地方去想。因為這個男人,分明是一個為了保全自身就什麽事都幹得出來的人。

星期三,一如既往地忙碌。

瀾溪正對着一份月度分析表皺眉,有人敲門,她随口應着:“進來。”

雪楊端着一杯熱咖啡進來,放到她手邊。

瀾溪擡頭見是她,笑道:“謝謝。”

最近公司一直都比較忙,濱湖新區那邊的土地即将動工,大家都在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去應對各自部門可能會出現的問題。

瀾溪身為業務主管,雖然不用操心工程方面的具體事宜,但她的行事作風素來負責,坐其位就必然會用心謀其職。

雪楊看着她凝眉沉思專注工作的樣子,誇張地嘆了聲氣。

瀾溪又擡頭看了她一眼,笑問:“怎麽了?”

“你一定忘了今天有什麽事了對不對?”看她一副困惑的樣子,如果說不知道,雪楊也覺得絲毫不奇怪。

瀾溪想了想,實在想不起來,便讨好地問她:“什麽事啊?”

就知道她肯定給忘了,難為那個人還那麽在意她。

“今天,有誰要從B市過來啊?”雪楊翻着白眼提醒她。

瀾溪恍然,伸手撥撥頭發,心想自己怎麽把這事給忘了。師兄孟世新上個禮拜就跟她們聯絡過,說這個星期三回來,她跟雪楊都答應了要去給他接機的。

“孟師兄有沒有說幾點的飛機?”眼看都快到中午了。

雪楊回:“說是十點半的飛機,大概十二點能到。”

瀾溪思忖了一下道:“現在也快十一點了,我們去機場起碼還要半個小時,現在就走吧。”

她是部門的領導,自然也不需要跑去上一層領導那裏報備,穿了外套拿了皮包就能走。

雪楊也沒有阻攔她。與孟師兄已經有兩年多沒見了,現在他肯回來,大家自然都很高興。

走到外面,雪楊去座位上拿東西,瀾溪則跟底下的人簡單交代了幾句。等雪楊拿好東西,二人便直接搭上電梯下了樓,直奔機場去了。

接了孟世新,重新坐上出租車,一路朝市中心行去。

瀾溪已經電話在一品居定好了餐,接了人就直奔那裏。

幾年沒見,孟世新的樣子似乎也變了不少。以前讀書的時候,大家都還只是窮學生,着裝與氣質上都偏樸素。如今大家都已是混跡社會多年的人,自然個個衣着光鮮,一派社會精英的模樣。

剛進到包廂坐定,雪楊便接了個電話,然後就面帶抱歉之色地說有點私事要處理。瀾溪其實已經大概猜到她是什麽事,便笑着道:“去吧去吧,晚上記得回家就行了。”

雪楊帶上門離開了,包廂裏,只剩下瀾溪和孟世新兩個人對着一桌子的菜。

瀾溪幫他斟了一杯酒,問:“師兄,為什麽想回F市來?你在原來的單位已經坐到副總的位置了吧?”

雖然說孟師兄回來她十分開心,但仍是有些無法理解他此舉的理由。

孟世新接過瀾溪遞來的酒杯,笑了笑道:“大概是年紀大了,不喜歡再那麽在外面飄着蕩着了,人總是要落葉歸根的。”

瀾溪搖頭笑道:“這可真不像是你會說的話,人家都是七老八十才說落葉歸根這個詞吧?您老人家才多大啊。”

三十歲,而立之年,尤其孟師兄還是一個事業上游走從容的人。這樣一個人,在她眼裏,怎麽也不可能說這種溫和到毫無野心的話。

孟世新抿一口酒,臉上笑容溫和,看她一眼道:“怎麽,我回來你不高興嗎?”

瀾溪揚眉笑,“怎麽會?之前雪楊回來,我們就在說,什麽時候你若也能回來,大學時代的三劍客就算聚齊了。怎知話音都還沒落,你就真的回來了。”

她敬他一杯酒,轉而認真地問:“說真的,你有什麽打算嗎?願不願意到東盛來?”

孟世新做出辭職歸鄉的決定,自然是老早已經做好了打算。若非想到瀾溪現在的處境,他原本也沒打算回來。

他對她笑了笑,聽似随意地應道:“好啊,反正去哪裏都是要工作,難得你跟雪楊都在那裏,而且東盛也是間不錯的公司。”

瀾溪見他答應,自然十分高興,又給他斟了一杯酒。

“我記得你當初學的是建築工程專業吧?”她想到這個,卻又忍不住皺眉,“可惜東盛的工程部是由張光升負責,在他那個人手底下做事,也太委屈你了……”

孟世新似乎并不關心,他只是挑眉問一句:“張光升是鐘仁安的舅舅吧?”

瀾溪睜大眼睛看他一眼,随即暗下臉色點點頭。

孟世新看着她黯淡的神色,臉色也跟着一暗。果然,經過這麽多年、這麽多事之後,她一聽到鐘仁安的名字還是會黯然神傷。從一開始聽說她進東盛上班,他就在心裏擔心,可是這邊還沒有擔心完,她那裏卻已然傳出與鐘仁安的叔叔鐘柏青訂婚的消息。

他那時候遠在B市,收到她的消息之後假裝工作繁忙,并沒有回來觀禮。并非是工作真的那麽忙,最主要的還是,他無法接受她做出這樣的決定。

一個人的心可以有多大?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顧瀾溪的心似乎只有那麽一點大,自從很多年前只裝下一個人,就再沒有了別人插足的餘地。

當然,事情已經發展到今天這一步,他也不會再置喙些什麽,他只會盡自己的力量,守在她身邊。而目前他想做的,還是希望能早一步将她拉離這場是非。

“有件事,我覺得還是告訴你比較好。”

瀾溪自顧吃着東西,擡頭随意應着:“嗯,你說。”

他停頓了幾秒,才低聲說道:“我回來之前,在B市見過鐘仁安。”

瀾溪吃東西的動作停住,愕然地擡起頭來看他,目光裏帶着懷疑之色,“他……聽說是去了巴黎。”

孟世新對她搖搖頭,“那應該是鐘仁安放的一個煙幕彈,一開始他好像是去巴黎走了一趟,不過很快就偷偷跑回來了,現在生活在B市。”

瀾溪仍有些無法相信,“是嗎?可是……為什麽?”

他沒有回答她的話,反問:“鐘、沈兩家的恩怨,你知道多少?”

她所知道的,也許比一般人所看到的,多不了多少。

孟世新也沒有等她的答案,徑自說道:“外人只當是鐘仁安生性散漫、不負責任,卻沒有看到沈嘉棠那個人的心機狡詐。鐘仁安的性格想必你也知道一些,他那個人其實很要強,而沈嘉棠處處壓制着他,他自覺得翻身無望,也厭煩了朋友之間的殘酷相争,所以才會選擇丢開一切,一心求去的。”

瀾溪的眉心蹙了起來,聲音也轉冷:“是他告訴你,其實是沈嘉棠把他逼走的?”

孟世新沒有給出正面回答,只是道:“瀾溪,現在的局面很明顯,鐘仁安既然離開了,便也沒什麽可能再回來。而沈嘉棠那個人,太過陰沉難纏,別人躲他都來不及,你又何必還強留着與他糾纏不休?”

瀾溪不說話,神色冷肅地看着他。

孟世新繼續往下說,若能說得她心思動搖選擇離開這場是非最好。

“我給你一個中肯的建議,該你的東西,你帶走,不該你背的包袱,還是早點丢開吧。”

瀾溪卻是露出一個冷淡的笑容。她看着孟世新問:“師兄,你還記得當初是怎麽跟我認識的嗎?”

怎麽會不記得?當年的事,也是他一輩子都覺得懊惱追悔的事。

她笑着,神色平和,“也許你要罵我死心眼,但我既然已經一腳踩進來了,就絕對不會中途退回去。我欠人家的東西我要還,至于人家領不領情,不是我關心的事。”

孟世新的臉色也暗了下去。其實以他對她的了解,也知道自己的一番話起不了什麽作用。事情已經如此,他也只能做自己能做的事。

“我回頭會給東盛遞一封求職信。”

瀾溪有些不明白,“你若決定要進來上班,我可以去人事部那邊打聲招呼。我想以我現在的身份,這點事總是沒問題的。”

孟世新卻搖頭,“雪楊進去,人家已經覺得你徇私走後門,現在再來一個,對你在公司的形象也不好。”

他笑了笑,半是玩笑地道:“何況,以我的條件,進東盛應該還是不成問題的。以後我就算進了公司,你也不要表現得跟我很熟悉,畢竟我是在張光升手底下做事。”

瀾溪知道他話裏的意思。張光升看她不順眼,如果知道孟師兄跟她熟稔,必然又要做出一些無聊的行為。

她還是有些不放心,“要不,你去別的部門如何?”

孟世新搖頭,“不用了,我就去工程部。”

瀾溪見他态度堅持,便也不好再說什麽。她舉起手裏的酒杯,對他笑道:“那就提前慶祝一下你也與我同一個戰壕裏戰鬥吧!”

孟世新手裏的酒杯與她對碰,看着她的笑臉,也露出微笑。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1-2 00:12:48

第七章

濱湖新區那邊的開發案順利進行着,小區的首期房已經開始在電視和一些平面媒體上打廣告,銷售情況意料之中的火爆。東盛乘勝追擊,已經将心思打到附近的其他土地上去。

而這個開發案,之所以會讓東盛如此順利上手,主要是其他業內同行對此還抱着觀望态度,沒有人敢輕易下這個大的賭注。如今看到東盛成功了,大家自然也就放開了膽子開始紛紛效仿,将開發計劃轉到濱湖新區這一帶來。

到了這時候,政府的一些政策也已經逐漸明朗化,這無疑是給所有地産公司打了一劑強心針。東盛雖然是領頭軍,但獨攬江山的局面顯然已經不太可能。

關于這些,瀾溪曾有意無意地問過沈嘉棠。他十分有氣度地回了她一番話:“同行之間,相互競争同時也相互扶持。其他公司一起開發,才能壯大這片區域的開發聲勢,從而形成真正的規模效應。單就東盛一家之力來做,顯然不現實,我們也沒有吃下那麽大一個蛋糕的本事。”

句句實話,也是寶貴的經商之道。人人都道自己有私心,尤其是在商言商,誰都希望自己能獲得最大的利益。而沈嘉棠的經商之道,卻是着眼于大局。當然此次濱湖新區開發案的成功,東盛其實已經狠賺了一筆,同時奠定了在那一片地域的領頭羊地位。在沈嘉棠看來,他所要得到的影響與利益都已經得到了,所以夠了。過分地執着于個人的利益,反而容易遭到其他公司的抵制和排擠。

東盛将濱湖新區的首期定名為“濱湖花園城”,定在這個星期六破土動工。

瀾溪主動請纓,要求那天能一起去參加奠基儀式。

星期六的時候,沈嘉棠自己開車,捎帶上瀾溪一同前往。

途中閑聊,瀾溪問他:“聽說今天會有政府的領導來參加奠基儀式?”

他挑眉看她一眼,道:“你消息還挺靈通的。”

這是自然。且不說她的身份,本就是要跟許多人打交道,單就她個人而言,自然也是個人見人愛的人,聽到這點小道消息根本不在話下。

“來的人官有多大?”她比較好奇這個。

他笑了笑,“等下你就知道了。”

還賣關子,提前透露一下又怎樣?

濱湖新區臨湖,位于市南郊的最邊上,與巢湖臨界。行車近一個小時,他們終于到了。

負責儀式準備工作的人都是提前來的,他們到的時候,現場已經布置完畢。

沈兆彥是整個案子的總負責人,他也提前到了,此刻正站在臺上與工作人員溝通交談。看到沈嘉棠出現,便對他招了招手。

沈嘉棠看看身旁的瀾溪,發現她正縮着腦袋在那兒搓手跺腳,仿佛很冷的樣子。也難怪,十一月的天氣,時節上已經接近深冬,她還只穿着一件薄呢子大衣。此處接近湖邊,地勢空曠,冷風呼呼吹着,她脖子上那條鮮紅的圍巾雖然好看,但顯然也是不耐寒的。都說女孩子為了風度就寧願舍棄溫度,從她身上果然證實了這一點。

他看她可憐巴巴在那裏吸鼻子的樣子,實在有些看不過去,便将車鑰匙遞給她。

瀾溪不明所以,縮着脖子擡頭看他,“給我這個做什麽?”

他将鑰匙直接塞進她手裏道:“我看你冷成這樣,還是先去車裏坐一會,等儀式正式開始的時候再出來也沒關系。”

瀾溪想拒絕,“不用這麽麻煩了……”

他堅持道:“去吧。”看似溫和的一張臉,表情卻是不容置疑的。

不過瀾溪轉念想想,他也算是為了自己好。而她的确冷得不行了,所以沒再堅持,拿了車鑰匙朝車的方向走去。

半個小時之後,瀾溪在開着暖氣的車裏昏昏欲睡,卻依稀聽到有人敲車窗的聲音。

她迷蒙着睜開眼,以為是沈嘉棠來叫她,等她完全清醒過來看出去,車窗玻璃外出現的卻分明是另一張臉,一張斯文俊美卻嬉皮笑臉的臉。

沒想到,沈嘉棠還會請項華南來出席奠基儀式,這塊地經過一番波折之後,最終還是被東盛搶至手中,按理說他們也沒必要做這種向輸家炫耀的事。所以看到項華南的出現,她十分困惑不解。

車外的那個男人見她醒了,笑意盈盈地又敲了兩下。

瀾溪不能再裝聾作啞,于是搖下車窗,笑容虛假地問道:“這不是項總嗎?難得在這種場合下也能碰到你,不知道找我有什麽事?”

他見她态度客套疏遠,也不放在心上,三句話不離本性地道:“就知道我來這裏是對的,果不其然就遇到了顧小姐你。平時跟你總也沒什麽機會接觸,我正在想着,該不該登門求見呢。”

瀾溪當然不會把他的話當真。且不管他的話是真是假,單就他這态度,真話在別人看來,也像極了假話。

“項總,你平時公務繁忙,恐怕沒這閑工夫做這些閑事吧?”

他笑道:“以前是沒有,最近我剛退了婚約,閑暇的工夫多的是。顧小姐只要到時候別躲着我,我可是真的會追着要請你吃飯的。”

瀾溪皺眉看他一眼,似是有些無法接受,“你剛剛說……”

“你沒聽錯,我現在又是單身貴族一個了,顧小姐,聽到這個消息,有沒有一絲雀躍的感覺?”也只有臉皮非一般的厚,才能說出這種自戀的話來。

瀾溪心想,她現在是挺雀躍,雀躍到很想打他。婚約在他眼裏算什麽?說退就退,遠比兒戲還簡單的一場游戲嗎?

“為什麽?”她明知道自己不該問這問題,以他跟她的交情,還沒有熟稔到互相打探隐私的分上。

項華南表情裏帶着坦然,笑眯眯地回道:“韓芳菲舅舅的事,想必顧小姐也早有耳聞,幹嗎還問這個傷我感情的問題呢?”

他還真是坦蕩得自私自利,之前因為韓芳菲的舅舅能幫到他,所以他就與她訂婚。現在她舅舅下臺了,他這邊人剛走茶就涼掉,未免也太冷酷了一點。

這就是生意人的嘴臉嗎?而他的自私,居然還好意思拿出來說與別人聽。

瀾溪開始在心裏鄙視他。

“項總你還真是個識時務的好手。”她忍不住出言嘲諷。

項華南壓根不放在心上,對她笑道:“顧小姐,之前我還懊惱與你相識太晚,沒想到我現在又恢複了單身,你說這還不是上天賜給我們的緣分嗎?”

瀾溪對他半真半假的告白敬謝不敏,覺得渾身一陣惡寒。她懶得跟他再∴攏搖上車窗前丢給他一句:“抱歉,我還沒休息好,項總你請忙你的吧。”然後不再與他廢話,直接将車窗搖上了。

車外,項華南臉上的笑容,始終未曾退去半分。

再半個小時之後,政府領導的車隊相繼開進場地裏來。

沈嘉棠與沈兆彥一起上前去迎接。

瀾溪也已經從車裏出來了,遠遠站在一旁看着。因為剛脫離了暖氣,外面的氣溫冷得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先下來的是名看起來近六十歲的老人,花白的頭發,看似随意的衣着,舉手投足間卻自有一番風度與氣勢。

她聽到沈嘉棠說:“歡迎您,唐廳長。”

唐廳長是什麽人,瀾溪并不清楚,但她認識這位唐廳長身後随行的那幾個人。除去幾張常常在電視新聞裏露臉的臉孔,其中一個分明是市長。

能有市長随行,起碼也是省級單位裏的幹部。東盛雖然生意做得不錯,但好像還沒有氣派到一個小小的奠基儀式,也能有省裏的領導親自前來關照的分上吧?

将一幹領導迎上臺去,那位笑容和善的唐廳長簡單發了幾句言。

果然不出瀾溪的預料,這位唐廳長的确有些來頭,他正是A省國土資源廳的唐副廳長。

瀾溪終于知道,為什麽之前投标的時候,沈嘉棠會一副絲毫不擔心的樣子,放開手随着項華南去玩。原來他早就預定好了對策,讓那個陶局長疏于防範,背後再狠狠給他一下,讓他直接下臺,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她遠遠看着臺上衣着光鮮氣度從容的沈嘉棠,第一次真正在心裏認知了他這個人的手腕。而這些手腕,對他來說,也許還只是表面皮毛的程度而已。

項華南站到她旁邊,難得臉上的表情不再是吊兒郎當的樣子。他沒有瀾溪想象的那麽動情緒,臉上的表情始終淡淡的。

瀾溪側目看他一眼,問道:“有什麽感想?”原本她也只是随口一問,并不期望能得到他真實的答案。

怎料他非但沒有反感她的問東問西,而是笑了笑,恢複之前的神采,才道:“沒什麽,商業競争,本來就是狹路相逢智者勝。”

瀾溪看着他笑意盈然的臉,才突然意識到他似乎不是表面看起來那麽不着調的一個人。

後面是一系列程序化的儀式,瀾溪嫌天氣太冷,而場面話她又不愛聽,索性再次鑽進車裏,繼續吹她的暖氣。

吹着吹着,便又睡着了。

等奠基儀式結束,已經接近中午時間。沈嘉棠回到車旁,透過車窗看到的,便是車裏那一張睡得正香的臉。

看來她也只是一時興起才會跟來,結果耐心不夠好,沒待上一會就嫌厭煩了。一個人躲在車裏睡覺,她倒是比別人知道享福。

原本看她睡得熟,他也不想吵醒她。奈何車門被她從裏面反鎖着,他只好敲敲車窗叫醒她。

瀾溪睡得不沉,只幾下她就已經醒了過來,睡眼惺忪地看了車外一眼,樣子像個剛睡飽的小孩子。

見到是沈嘉棠,她笑了笑,将車門打開。

沈嘉棠将剛才的一切收至眼底,露出一抹幾不可見的笑,從駕駛座坐了進來。

她坐正了身子,用手撥撥頭發,問道:“都結束了?”

他點點頭,看她一眼道:“覺得今天這個儀式無聊,為什麽還想要過來?”

她就算是純粹為了來玩一趟,也不犯法吧?

不過她還是應付道:“上次你不是要我看看公司開發出來的房子嗎?所以我得來關心一下,也許我以後就住在這裏也不一定。”

“這裏環境不錯,就是離市區遠了一點。”對自己人,自然是摒棄那些天花亂墜的廣告說辭,說些最中肯的意見。

瀾溪笑看着他道:“你說這話要是讓顧客聽到了,濱湖花園城的銷售量會減掉大半。”沈嘉棠的名字在地産界來說,幾乎可以算是質量與信譽的保證。他自己都說不太好,其他人若知道了,哪裏還肯往這裏來買房子?

他淡然笑了笑道:“我這話也就是在你跟前說說而已,又不擔心你會傳出去。”

感謝他的信任,瀾溪自己在心裏先慚愧了一番,因為他實在是高看她守護秘密的本事了。

“我有些好奇,你怎麽能請得動省廳裏的唐廳長來?”這話她雖然問是問了,但不确定他一定會回答。雖然具體的不知道,但起碼她能感覺到,他跟那位唐局長必定是有私交的。沈嘉棠開着車,分神看她一眼,然後緩緩說道:“其實做哪一行都少不了要有些門路,走不走後門當然是其次,關鍵的是,起碼在重要的時候,能夠有後門可以走。我家跟唐叔幾十年的交情,關系一直很好。”

原來如此。

“那之前陶慶被拉下馬,也是你在其中周旋的結果嗎?”她問得有些小心翼翼。

他卻仿佛絲毫也不屑隐瞞的樣子,說道:“陶慶落馬,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如果他平時行得正坐得端,別人也不可能憑空給他捏造出罪名。唐叔那邊,雖然跟我們家是幾十年交情,但是他做事從來都有自己的一套原則。凡事都講究一個度,我們只要別踩到邊緣線上去,一切就是很合情合理的。”

能将走後門說得如此理直氣壯的人,她還真是不常見。外界傳言他心機深沉,那些人怕都是在他手上栽過跟頭,才會總結出來血樣的教訓吧?

她看着他,露出微笑。

“怎麽了?”他笑問。

“覺得與你一起做事,讓我長了不少見識,受益良多。”

沈嘉棠微笑着看她一眼,不再答話。他能聽懂她這番話下的意思,也許她早在心裏将心狠手辣、不擇手段這些詞加諸在他身上。當然,他并不否認這些都是事實,商場之中沉浮,不想沉下去,就只能使盡手段将自己始終維持在浪尖的那個位置上。

他早就習慣了這種生活,而顧瀾溪,雖然看似精明,但顯然在心态上,還是弱了一成。

濱湖花園城的工程表面看來,進行得十分順利,相關事宜都算是暫時上了軌道。大約是最近太忙碌,衆人的神經也都繃得太緊,沈兆彥居然提出一個短途出游的計劃。

計劃是只針對雪楊和瀾溪提出來的。關于這點,瀾溪有點無法理解,他自己想和雪楊約會無可厚非,但為什麽要把她這個大電燈泡給捎上?

當然,并沒有讓她困惑很久,雪楊就給她帶來答案。其實同行的還有一個人,沈嘉棠。

聽沈兆彥說,想忙中偷懶的最好辦法,就是拖着頂頭上司跟自己一起偷懶。

瀾溪當然不會被他這個不知所謂的理由說服,她比較好奇的是,沈嘉棠是抱着怎樣的一個心思同意前往的?雖然馬場那次的偶然事件已經過去很久,這段日子以來,他們也都是不動聲色地和平相處着,但瀾溪還是下意識覺得不妥當。

兩男兩女的旅行,恰好那一對還是情侶,剩下的兩個人,自然是怎麽看怎麽尴尬。

雪楊還說,沈兆彥提議去千佛湖。

瀾溪詫異之餘,懷疑地又問一遍:“難道是那個位于S縣南的千佛湖?”

雪楊笑道:“沒錯,就是你老家的那個千佛湖。是我提議的,怎麽樣?知道你很久沒回去了,所以一起去吧。”

“沈兆彥居然會同意?!”她實在有些啼笑皆非。

“他為什麽不同意?那裏可漂亮了,我跟他說我很想去。”

果然是戀愛中的男女,對方說什麽就是什麽。

雪楊見她還在猶豫,便用激将法道:“不過就是聽說沈嘉棠會去,你就猶豫了。他又不會把你怎麽樣,你幹嗎躲着他呀?”

不是躲不躲的問題,而是她該擺出怎樣一個心态的問題。待在沈嘉棠那樣一個人身邊,她并不是無所事事随便玩玩,每做一件事,如果沒有能讓她覺得值得的理由,她都不會浪費時間去做。

私人旅行,倒是可以更近一步地了解他那個人。

至于接近了之後,她該做些什麽,事實上她至今仍沒有完全想好。

“你到底去不去啊?”雪楊催問一句。

皺眉,但她還是揚起一抹笑,回道:“只要不用自己破費,我就去。”

有男士同行,當然不可能還要她們兩個花錢。如此說來,就算是她答應了。

雪楊很高興,回座位上給沈兆彥打電話去了。

瀾溪看着她的背影,心裏卻開始想着自己的另一番心思。

S縣離F市很近,星期五晚上出發,行車一個半小時就能到達。

沈兆彥開車載着雪楊同行,瀾溪想當然只能坐沈嘉棠的車走。

十二月的天氣,單就氣候來說,實在不是個出游的好時候。但顯然隔壁車上那一對情侶最近發展得不錯,所以總是打着各種名目行約會之實。

瀾溪也是秉着成全的心态,能配合就配合。

車裏開着暖氣,車速也開得不快。

沈嘉棠今天是一身休閑的裝扮,卡其色的休閑褲配黑色的大衣,越發襯得他的一張臉溫然白淨。車裏的溫度适中,他便把外套脫了丢在後車座,此刻身上只穿着黑色的套頭毛衣,一雙修長的手扶着方向盤,神情專注地開着車。

瀾溪已經不止一次,通過眼角的餘光偷偷打量他。

她以為自己做得不動聲色,事實上早已經被人家識破。他轉過頭來,笑問一句:“你一路上總看我,是不是我臉上有髒東西?”

瀾溪語結了一下,趕緊順着他的話下臺階:“剛剛看你臉上好像是有什麽東西,不過現在看好像又沒有了,大概是燈光的緣故。”

他笑笑,像是信了她的這一番說辭。

“這趟出游,你為什麽會答應來?”她實在是好奇,才會忍不住問。

他反問她一句:“那你為什麽會答應?”

瀾溪挑眉道:“我先問的,所以你先回答。”

他意态閑适地道:“最近太忙了,難得兆彥有這個提議,我覺得出來放松一下也不錯。”

可是聰明如他,應該知道這無疑是當電燈泡的行為吧?起碼瀾溪就一直抱着這個覺悟,只不過她覺悟歸覺悟,人還是跟着來了,空有覺悟而已。

“你呢?”

瀾溪笑道:“我?身為公司的正、副老總都抽得出時間,我若還說太忙肯定說不過去。”

還有一點,起碼她還可以看着點雪楊。萬一沈兆彥動什麽歪心思,雪楊也有個幫手。

“之前聽你說過,S縣是你的老家?”

當初也就是随口聊了幾句,事隔了這麽久,沒想到他還記得。

“是啊,我上大學之前,都生活在這裏。”現在想想,似乎也是很遙遠的記憶了。

“平時會經常回來看看嗎?”

瀾溪沒有立刻回話,而是在想,接下來他是不是要打算詢問她的身世了?

“上大學之後就再沒回來過,我并不喜歡這裏。”一句話堵死,省得他繼續朝下問。

他果然很識趣,結束了話題,對她笑了笑便專心開車。

頭天晚上到達,在風景區的賓館裏安頓下來。第二天一早,四個人打了當地的那種人力車上去,經過了一段山坡似的路,才算真正抵達了湖邊。

沈兆彥去買票,瀾溪跟雪楊手拉着手,趁空看售票口處的景區簡介。

千佛湖是四A級風景區,主要的賣點便是這一處碧綠的天然湖泊。瀾溪雖然在S縣長大,但島內的開發卻是這幾年裏的事,所以她一次也沒來過。

只不過她雖然沒來玩過,對島內的情況卻有一番了解。當初縣政府招商引資開發了這裏,将所有的島以拍賣的形式交由私人去經營。全景有十一個島,一個一個去玩的話,沒個一天時間是不行的。

十一個島獨立開來,分散居于湖上的各個位置。他們搭上載客的輪渡,朝着第一個島去了。

到了才知道,第一個游玩的便是主打的一處景點:千佛島。

聽導游說,千佛島上有個千佛寺,寺裏求的簽很靈。

雪楊來了興致,拉着瀾溪要去。身後的兩位男士很有紳士風度地表示沒意見。

瀾溪對那種唯心的東西素來不感興趣,看在雪楊的面子上才陪着走一趟。因為寺廟還在一處半山坡上,爬上來還好費了一番工夫。

兩人燒完香之後,各自求了一支簽。雪楊上面寫的是: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而瀾溪的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單從字面意思來看,自己已經可以猜出個大概方向來。雪楊的臉色有些難看,不過還是堅持去找寺廟裏的師傅解簽。

師傅一把年紀,留着花白的胡子,看起來仙風道骨很有說服力的樣子。

他接了雪楊的簽,笑着問:“小姐,想問什麽?”

雪楊猶豫了一下才道:“姻緣。”

師傅又看了看簽文,笑容依然和煦,只是簡單說了一句:“珍惜眼前人吧。”

瀾溪忍不住插嘴道:“那能不能預知一下将來?”

師傅只是搖頭微笑,伸手來拿瀾溪的簽紙,“你要問什麽?”

瀾溪想想自己還真沒什麽好問的,雖然受了雪楊的影響,她原本也想問問姻緣。可轉念一想,她現在身邊并無什麽人選,問了也是白問,于是回道:“運程。”

師傅還是一臉溫和的笑,說道:“你這簽如果也問姻緣的話,倒是一支好簽。疑似前方無路,卻終能逢着光明。至于問運程嘛,也還不錯,不過需要注意的是,凡事不應該太強求。”

瀾溪心裏“咯噔”一下,看到一旁的雪楊臉色仍舊不好看,便付了錢趕緊拉着她離開。

出了寺門,她就勸道:“江湖術士之言,你不要太當回事,沒見他還收錢了?純粹騙一騙游客而已。”

雪楊嗤笑一聲道:“我覺得,他說得很準。”

瀾溪見她神色認真,也皺了眉,“你跟沈兆彥不是好好的嗎?幹嗎突然這麽沮喪?”

雪楊苦笑,看她一眼道:“只是表面看起來很好罷了。你以為這次出游,是我跟他之間的關系趨于緩和了嗎?其實正相反……”

“什麽意思?”沈兆彥到底想玩什麽把戲?

“不說了,反正該來的,躲不掉,我也懶得去躲。”她挽起瀾溪的胳膊,強作歡笑地道:“走吧,再不下去,他們一定以為我們在上面出了什麽問題。”

一趟寺廟逛完回來,兩位女士的臉色都變得不太好看。而瀾溪的不好看,則還是來自對雪楊的擔心。

她看向一旁貌似體貼的沈兆彥,突然在心裏讨厭起他來。他的溫和在這一刻看來,也許跟他大哥一樣,只是一種迷惑別人視線的假象而已。

沈嘉棠站在一旁,将她冷凝的表情看在眼中,淡然一笑道:“怎麽了,是不是在廟裏求了簽,結果不太好?”

瀾溪擡頭看他一眼,心想他倒是心細如發,這點小事都能猜得出來。她粲然一笑,回道:“怎麽會,我像是那種唯心的人嗎?”

導游領着其他游客在島上轉完一圈回來,拿着大喇叭在那喊:“下一站我們要去的是風情島!島上有鐵索高架橋和泰國風情表演,還有跑馬場,請大家排隊上船吧!”

“我要去爬鐵索橋!”瀾溪自信地宣布。

沈嘉棠在一旁不忘警示一句:“聽說那個橋有幾十米高,是懸空架在水面上的。”

“那又如何?”她顯然被挑起了鬥志。

幾次經驗來看,顧瀾溪似乎是那種什麽令她恐懼她就偏要去挑戰的人。如果他再告訴她,那橋是用幾條鐵索拉成,上面只鋪着簡易的木版,她還會不會像現在這麽信心百倍?也許,還是會。

“船來了,走吧。”他不想吓唬她,索性不再多話。

瀾溪雖然好奇他說了一半的話,下面的內容是什麽,但導游已經喊着喇叭在催,她便收了好奇的心思,走過去拉着雪楊的手上船了。

沈家兄弟二人走在後面。沈兆彥看着已經踏上船頭的人影,問大哥:“你是不是認真了?”身為兄弟,他如果一點異常還沒發現,也太說不過去了。

沈嘉棠的眉心微微一蹙。

“上船吧。”他不告訴兆彥,其實是因為,他自己還沒有完全弄清楚。

到了風情島上,瀾溪拉着雪楊直奔那座據說有三十米高的鐵索橋去。

到了一看才知道,說是橋,卻是由鋼索做底,上面鋪了一層厚木版而已。人走在上面,橋便四下搖晃,看起來十分危險的樣子。

雪楊拉拉瀾溪的手,“你饒了我吧,我暈高,這橋看起來又很不靠譜的樣子,反正打死我也不上去。”

橋上走的人不多,偶爾幾個走到中央的女士,全在那裏扯着嗓子尖叫。

沈嘉棠在一旁笑問:“還要上去嗎?”

瀾溪雖然也有些害怕,但還是不肯服輸。難得來玩一趟,不上去走一回總是太遺憾了。

“我要去。”既然是設給游客玩的,安全方面應該沒問題,沒什麽好擔心的。

她走到橋邊,卻又轉過頭來,笑眯眯地對沈嘉棠道:“不如,你陪着我一起走吧。”萬一真出意外,也要拉個墊背的。

沈嘉棠風度不錯,沒有拒絕她的提議。将手裏的東西遞給沈兆彥,然後随在瀾溪身後一起朝橋上走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1-2 00:13:34

第八章

腳一踩上去,整個橋便左右搖晃起來,人的身體無法維持平衡,前行一小步也遠比想象中困難。

難得瀾溪還有心思,抽空回頭問一句:“你會游泳嗎?”

沈嘉棠走得比她穩,回道:“會,怎麽了?”

她是在想,如果不幸掉下橋去,起碼他能跳下去救人。當然,十二月的天氣,不淹死也凍死了。

她笑了笑,簡單回道:“因為我不會。”

話畢就專心走她的路,實在是越朝前走,橋越晃得厲害,好似下一秒整個橋身就要翻過去一樣。

走到一半的時候,前面的一個女孩子已經臉色泛白,轉身往回走。

瀾溪其實心裏也開始恐懼起來,這樣左搖右晃之後,她已經覺得頭暈想吐。

沈嘉棠走在她身後,留意到她的腳步有些虛浮,便道:“如果撐不住,我們也回去吧。”

中途放棄向來是她鄙視的,無論對待什麽事,她都是要麽不開始,開始了就一定要有個結果。

于是她揚着聲音回道:“我都走到一半了,堅決不回去!”

他見勸不動她,便給出建議:“那就走快一點,不要猶豫也不要回頭看!”

瀾溪點頭,加快了腳步,咬着牙朝前走。

這時候她對面卻走過來幾個年輕人,吊兒郎當的樣子,見瀾溪走得辛苦,偏還要來個惡作劇,加快腳步在橋上跑了起來,弄得橋身搖晃得更厲害。

瀾溪心裏一慌,好不容易抓到旁邊的扶手,跟着脾氣也上來了,張口就道:“有病啊?沒見別人都快摔倒了,跑什麽跑?”

那幾個年輕人見她動怒,跑得更歡,幾個大步已經跑到橋的盡頭去,哪裏管她在這裏罵些什麽?

瀾溪氣得不行,繼續道:“什麽人啊,一點公德心都沒有!”

轉頭,就看到沈嘉棠一副探究的目光看着她。

“看着我幹嗎?”

他的嘴角掠過一抹深笑,“還從來沒見你這樣發過脾氣。”

收起了和氣的假象,剛剛那個樣子,才是她最真實的性格吧?碰到讓她不順心的事,也會挑眉瞪眼,氣勢洶洶地罵人。

瀾溪心想,不會是被她的真實性格吓到了吧?她回了他一個笑,沒再答話。

繼續朝前走,瀾溪這個時候覺得自己已經找到了感覺,腳下也加快了速度。索性快點把剩下的路走完,再晃下去,她遲早得因為頭暈而一頭栽下去。

然而越想速戰速決,越不能順遂心願。走得太快,結果整個人失去了平衡,抓旁邊的扶手已經來不及,她整個人便朝一旁栽去。

沈嘉棠就在她後面兩步遠,眼疾手快地上前将她扶住。

橋還在四下搖晃着,瀾溪姿勢暧昧地倒在他懷裏,又一次——落了個滿懷。

他的目光轉了深沉,沒頭沒腦地說了句:“是你自己闖進來的,不要怪我。”

瀾溪多少能懂得他深沉目光裏所含的意義,幾分認真,甚至還有幾分溫柔的誘惑。平時看他,都是一派溫雅有禮的樣子,事實上,他是把另一面掩藏起來了。而現在他看她的眼神,就是她所陌生的一種感覺。

她并不真的想招惹他,在她尚不能完全摸透他這個人之前。

掙紮着想從他懷裏站起來,可是橋還在搖晃得厲害,她險些又栽倒出去。

“謝謝……你扶我……”好不容易她才站直了身子,想裝作沒事人一樣地往前走。

他在身後拉住她的手,語氣聽似閑适,卻是認真地道:“顧瀾溪,這種時候,你若還想左閃右躲是沒用的。”

瀾溪做了個深呼吸,回過頭去,笑意盈然地道:“沈總,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他也笑了笑,“我不介意把話說白了,讓你聽懂。”

瀾溪這時候已經忘了還在橋上,也不知道害怕了,姿态閑适地道:“那你說說看。”

“如果聽到有人說‘喜歡上你’這句話,你會怎麽辦?”他半點緊張或尴尬的表情也沒有,仿佛這個話題在他說來,也不過和吃飯、喝茶一般平常。

對于瀾溪來說,聽到這句話從他口中說出來,說一點不詫異是假的。雖然表面上看來,她跟他混得熟了,一直都是平和的氣氛相處着。可實際上,他對她的了解又有多少?笑了笑,回道:“如果有人對我表白,我會好奇他的理由。”

他想了想,說出來的話卻很沒誠意,“就是一種感覺,說不清楚。”

她與他對視了幾秒,然後道:“那麽我來告訴他,我的态度。”

停頓了一下,她繼續道:“我會提醒他,要先弄清楚我的身份。”論輩分,她還高了他一層。外面的人都那麽喜歡拿她的身份說事,他但凡有一絲理智,也知道避嫌這個道理吧?更別提還像現在這樣,對她說出逾越身份的暧昧話語。

沈嘉棠眯了眯眼睛,然後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緩緩說道:“我不管當初你同意與鐘柏青在一起,出自真心也好,別有目的也罷,現在你是單身,我也是,所以沒有道理我不可以對你有好感并追求你。”

瀾溪像是被針紮了一下,愕然地瞪大了眼睛,迅速地擡頭看了他一眼。

然而眼前這個男人的臉上除了溫和的表情,半點可供探詢的破綻也沒有。他到底是無心一句,還是已經知道了一些事?

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措心态,她只是草草回了句:“你不在意,不代表我也不在乎,所以我要想一想。”

掙脫掉他的手,她踩着木板繼續艱難地朝前行去。

沈嘉棠在她身後看着,并沒有立刻跟過去。他知道有些事得一步一步來,并不想真正吓到她,而顯然剛才那一番似假似真的話,已經在她心裏生起了波瀾。

從鐵索橋上回來,瀾溪就推說剛才在橋上晃得太厲害覺得頭暈,想回賓館去休息。

其實剛才橋上的那一幕,基本上是有眼睛的都看見了。外人當然看不出什麽異端,但雪楊跟沈兆彥心裏都清楚是怎麽回事。

雪楊也道玩得沒意思,索性回賓館休息算了。

于是不顧導游天花亂墜地形容接下來還有多好玩的島,他們四個人還是先其他游客一步,坐了輪渡回岸邊去。

坐車回賓館的路上,瀾溪閉着眼睛裝睡,雪楊坐在她旁邊陪着也不吭聲,車裏的氣氛顯得十分沉悶。

倒是人力車的司機很熱情,一路不忘吹捧一下千佛湖多好玩風景多優美之類的。

沈嘉棠坐在副駕駛的位置,好脾氣地聽着他說,始終面帶微笑。

似乎從頭至尾真正受到刺激的,只有瀾溪一個人而已。

瀾溪心裏煩躁,索性将頭偏到一邊去,把眼睛閉得更緊。

雪楊坐她旁邊看着,嘆氣搖頭。

回到賓館,已經到了午餐時間。

當然以眼下的局面,誰也沒了共進午餐的興致。兩位女士手拉着手回房去了,再次留下兄弟二人。

沈兆彥看着旁邊臉色深沉的人,難得還有心情開他玩笑,“剛才我還真替你捏了一把汗,以你那種登徒子的姿勢,我怕顧瀾溪一把将你推下水去。”

沈嘉棠卻是皺了一下眉,問他:“你覺得我這麽做,是不是有點欠缺理智?”

感情來了的時候,如果還能談及什麽理智,那才是真的不正常。

沈兆彥拍拍他的肩膀道:“我覺得,顧瀾溪其實人不錯。就算她真有什麽心思,以你的能力還怕自己擺不平嗎?”

擺不擺得平并非是能力的問題,他怕的是自己一不小心,當真投入太多進去,導致事情脫離自己的掌控。

“大哥,去吃飯吧,我餓了。”

沈嘉棠點頭,目光再次轉向那道已經走進電梯間的身影。他承認自己在遇到她之後,變得不像之前那麽篤定自信了。顧瀾溪這個人還是個不定數,他不能輕視對之。

“走吧。”收回視線,他們朝着相反的方向離開。

回到房間,瀾溪整個人往床上一爬,話也不願意說。

雪楊跟着坐到床邊,小聲地問她:“你餓不餓,要不要我去買點零食回來?”

這個時候,她要是能吃得下才怪了。

她搖搖頭,翻了個身坐起來,拉起雪楊的手道:“你說我該怎麽辦?”

雪楊知道她指的是什麽事,很認真地想了想,給出建議:“我還是以前的态度,別讓自己陷得太深了,無論是對事還是對人。”

道理瀾溪都懂,可是很多事,都是計劃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走着走着就會脫離了自己所能掌握的範疇。沈嘉棠的示好不在她的預料之內,她只想過獲得他的信任,進而有什麽事辦起來也方便一點。可是眼下的狀況,分明是在逼着她不得不繼續朝前走下去。

“我得好好想一想。”其實想了也是白想,她一直謹慎做事做人,別人的态度卻是她無法預料和掌控的,所以事情才會發展到眼下這樣誇張的一步。

瀾溪的手機在響,一看號碼,是孟世新打來的。

接通,那頭問:“你現在在哪裏?”

瀾溪猶豫了一下,回道:“S縣。”

孟世新十分詫異,“你回老家了?”

瀾溪含糊應着,不想告訴他是跟誰一起回來的。如果她說她和雪楊是跟沈嘉棠他們一起出來旅游,他一定會很生氣吧?其實這麽多年的交情,她又不傻,怎麽會不知道孟師兄的那點心思?只可惜她無法給出回應,只好裝糊塗了事。

于是她轉移話題道:“你找我什麽事?”

孟世新找她,的确有事。他在那頭将事情從頭至尾說了一遍,末了說道:“我只負責告訴你,你要怎麽做,自己要考慮清楚了。”

挂斷電話,雪楊問她什麽事,她只是笑了笑,臉色卻冷凝了下來。

聽酒店的服務生說,晚上島上有篝火晚會。

昨天晚上他們到的晚,所以也沒空去留意那些。周六的晚上,大概是白天玩得太掃興,想着明天就要走了,瀾溪決定出去轉轉。

據說,篝火晚會是給情侶們設置的一個溫馨節目。瀾溪心想,不管雪楊跟沈兆彥之間現在是怎樣一種狀況,起碼這一刻兩人還是情侶關系,所以去參加再合适不過。

至于她跟沈嘉棠,不是那麽回事,就不必去湊那個熱鬧了。

晚上氣溫低,也不适合在外面散步,于是索性哪裏也不去,坐在酒店三樓的咖啡廳裏面,喝點東西,看看月亮,也是難得的一分情致。

接近月中,戶外的月亮已是大半的銀盤狀,靜靜懸在夜幕的一角。

瀾溪點了一杯奶茶,因為不想喝了咖啡回頭晚上睡不着。

半是閑适地撐着下巴,她靠坐在沙發裏,笑道:“這樣的環境和景致,容易讓人産生懷舊的心思。”

沈嘉棠坐在她對面,問她:“難得回來一趟,你沒想過回家看看?”

瀾溪皺了下眉,看他一眼道:“我說,你不是真的想聽我懷舊吧?我讨厭說那些‘想當年’之類的話。”

他無聲一笑。

說了不想回憶,但可能是因為眼前的情致太過美好,讓她的心也止不住柔軟起來。

“小時候,家裏窮,父母總吵架。後來他們終于離婚了,我以為日子會好過一點。可惜他們兩個一個再嫁一個再娶,都遠離了我的生活。”

她很小的時候,已經知道什麽叫做人情冷暖。沒有怨恨過誰,因為她始終記得母親說過的一句話。她說:沒有人生來就懂得生存,而人若想生存,唯一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上大學的時候,為了湊學費,她看盡了兩邊家庭的臉色。從此之後,她知道了錢的重要性,也想過只要是靠自己本事得來的,無論用什麽手段都不可恥。

可是骨子裏,她卻仍是無法完全擺脫傳統的認知。她知道欠了人情要還,也告訴自己,不欠別人東西才是最潇灑自得的生活狀态。她為了自己以後的人生能夠活得自在一些,便不惜浪費自己的幾年光陰,來做一件原本與她無關的事。

沈嘉棠靜靜地看着她,室內的光線很暗,戶外的月色投進來,照得她的一張臉越發的柔和素淨。這樣的環境,眼前坐着這樣一個眉目溫和的人,他知道自己已經不受控地被迷惑了。

她擡起頭來,對他一笑,“換你了。”

沈嘉棠有一秒鐘的失神,迅速将視線移開,笑了笑道:“你想聽什麽故事?”

瀾溪想了想道:“說說你跟匡浚之間的恩怨吧。老實說,我好奇很久了,外面傳的那些我覺得都不太靠譜,還是聽你本人說比較真實。”

他抿了一口咖啡,嘴角的笑容隐去了,淡淡地道:“其實,就跟外面傳的差不多。”

為了一個女人大打出手,然後老死不相往來嗎?真的這麽戲劇性?瀾溪總覺得有些無法想象,兩個如今看來衣着和身份都如此光鮮的人物,會做出那種沖動且幼稚的事。

“那時候都太年輕了,遇事非要争個是非曲直,不能讓自己受到半點委屈。如果那時候,我大度一點,也許今天的結局會不一樣。”

當年他得理不饒人,才逼得唐珊與匡浚私奔,以至最後不得善終。匡浚有責任,他又何嘗真的就一點責任沒有了?

“沈嘉棠……”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聽起來竟出乎意料的自然。

他眉梢動了動,擡起眼來。

“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什麽事?”

瀾溪猶豫了一下,終是下了自己的決心,“我得到消息,張光升在濱湖花園城的工程裏動了手腳,他進了一大批的鋼條,想混在其他鋼材裏面充數。”

她會小心翼翼說這件事,是在擔心他的态度。她怕他追問,也擔心他并不真的相信她。

沈嘉棠卻沒料到,她神色認真的樣子,說的卻是這件事。他還以為……

算了。

“這件事,你是怎麽知道的?”

瀾溪當然不可能告訴他,只是道:“我有我的渠道,反正我告訴你了,信或不信你自己判斷。”

他揚起眉梢,簡單地回道:“我信。”

“那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張光升在公司裏的地位特殊,深知別人動不了他,他才敢如此地嚣張。

“你覺得我應該怎麽辦?”他反問她的意見。

瀾溪想了想道:“我若是你,做到敲山震虎就夠了。”

他贊賞地點點頭,笑道:“難得你肯來東盛做事,如果你不來,倒是公司的一大損失。”

瀾溪卻搖頭道:“你錯了,我會針對這件事給出意見,不是出自公事的考慮,純粹是看在私交的分上,想給你一點中肯的建議。”

他再次看了她一眼,目光裏閃動着光彩。

“謝謝。”

瀾溪粲然一笑道:“不客氣。”

東盛集團辦公樓,十二樓的工程部辦公室。

張光升剛剛接了個電話,随即臉色一凝,然後都不等對方說完就“啪”的一聲将電話給摔了。

冷靜了幾分鐘之後,他再次拿起電話撥出去,“叫孫榮過來我辦公室一趟,馬上!”

五分鐘之後,工程部執行組長孫榮縮着腦袋敲門進來。

張光升神色冷厲地眯着眼睛開始發火,“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白養你們這些廢物了,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你是第一天跟着我嗎?啊?”

孫榮大氣都不敢吭一下,捏着嗓子小心地回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麽搞的,以前從來沒碰到過這種情況。您也知道,這種執行上的具體事務,若非有人告密,絕對不可能讓人看出什麽破綻來的。”

張光升聽他這話更是火冒三丈,“那你倒是說說,從未出過差錯的事,這一次你們怎麽會給我出纰漏?”

孫榮萬分委屈地回道:“張經理,我覺得肯定是有人洩密。”

張光升找回幾分理智,從座位上站起來,來回走了幾圈,頓住腳步問:“依你看,會是什麽人有可能洩露秘密?”

孫榮沉默了一下,然後道:“我懷疑,是工程部剛進來的那個孟世新。”

張光升對那個人沒什麽印象,于是問:“怎麽說?”

孫榮趕緊彙報情況:“有兩次,我看到他跟顧瀾溪走在一起。”

顧瀾溪!張光升只要一聽到這個名字就恨得咬牙切齒。

“你去查查,如果證實了,這一次,我一定要給那個女人一點顏色看看!”

“那孟世新怎麽辦?”

張光升冷漠地一笑道:“不管他是什麽身份,都先不要動他。”

孫榮退了出去。張光升坐回座位上,繼續冷然地笑着。早就想給那個顧瀾溪一點顏色瞧瞧,如今這件事,最好不要跟她有什麽瓜葛,否則他會讓她知道厲害的。

瀾溪在上班的途中被車給撞了。情況不算特別嚴重,是一輛速度開得過快的摩托車将她蹭了一下。她躲避不及,結果倒到路的一邊,腿破了點皮,腳也崴到了。

路上有個好心的出租車司機看到了,飛車将她送到了最近的市三院。

瀾溪也不想小題大做,等傷口處理得差不多,她才給雪楊打了個電話,要她幫忙請假。

雪楊聽了之後十分擔心,說要馬上來醫院看她,被瀾溪給攔住了。整個業務部已經少了她這個主管,秘書也不在,部門裏一旦有事也會沒辦法處理。

再三保證自己只是皮外傷,雪楊才答應下了班再過來。

瀾溪一個人躺在病床上,有些百無聊賴地看着電視。醫生說,她的腿動不得,這兩天最好住院觀察一下。而她不希望留下什麽後遺症,所以只能聽從醫生的建議。反正公司那邊,少她幾天也不會倒掉。最近一段時間她過得比較郁悶,剛好趁機休息一下也不錯。

看電視看得昏昏欲睡的時候,聽到有人敲門,她随口應着,然而走進來的那個人卻着實讓她愣了一下。

“你怎麽……會來?”他怎麽會知道她在這裏?

沈嘉棠臉色沉沉,走到床邊皺眉問:“感覺怎麽樣?”他進病房之前已經跟醫生溝通過了,知道她傷得不重才放下心來。

瀾溪郁悶地回道:“疼倒是不疼,就是要在醫院躺上好幾天,太煩人了。”

他站在床前,看一眼她纏着紗布的腳踝,說道:“你好好養傷,公司那邊不用擔心。”

瀾溪當然不會去擔心公事上的拖拉,她愁的是,讓她幾天不能動一直躺着,她肯定要悶壞了。

“我覺得有點奇怪。”她冒出一句。

他回道:“什麽事?”

瀾溪回想着早上的事,認真地道:“我早上其實是走在人行道裏面的,總覺得那輛摩托車撞我不是巧合。你說,會不會是有人故意想整我?”

沈嘉棠的神色沉了沉。其實從他得知這件事之後,就已經有了這樣懷疑。

“你覺得是誰做的?”答案其實并不太難猜。

瀾溪很直接地說出看法:“張光升那邊,剛剛被抽查了工程質量,結果出了岔子,你們懲戒了他手下的人。而他也許是有氣沒地方出,就将所有過錯算到了我頭上。”

沈嘉棠對她的懷疑,其實也是贊同的。他狀似不經意地道:“你跟工程部的孟世新走得太近了,人家自然會懷疑到你們頭上去。以後在公司裏,還是避一下嫌比較好。”

瀾溪愣了一下。跟孟世新熟識這件事,她一直都小心地藏匿着不讓外人知道。他卻又是怎麽知道的?

他繼續道:“連我都知道的事,張光升沒道理不知道。這件事,說起來你算是受了連累,所以我很抱歉。”

瀾溪看着他神色認真的樣子,沉默了一下,然後笑了,“你別杵在那裏站着了,坐吧,本來個子就高,老讓我仰視着你說話,我也會累啊。”

他見她語氣輕松,便也展顏一笑,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瀾溪想了想,問他:“我這算不算是因公負傷?”

他嘴角的笑容漸深,點頭應道:“可以算。”

既然如此,她可就不客氣了。

“那就代表我可以提一點小要求吧?”

見他點頭,她繼續道:“醫生說我的腳可能扭到了筋,我想沒個十天半月的休養也好不了。所以我打算請長假,你給批就行了。”

這分明都是借口,為了休假而想出來的拙劣借口。

當然,聽這話的人如何對待這些拙劣的借口,那又是另當別論的。

“你好好休養吧,什麽時候感覺自己能上班了,你再回去。”像他這樣好說話的老板,還真是很少見。又或者,只是因為針對的對象不同于一般人罷了。

她見他如此好說話,繼續得寸進尺道:“我還有第二個小請求。”

“說吧。”傷員最大,他這點認知還是有的。

“我這醫藥費,能給個公費報銷嗎?”

他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偏偏她還在那說:“哎,就算公司給報銷,其實還是變相花了自己的錢,真虧……”

他忍不住調侃一句:“要不要我私人贊助你?”

瀾溪雙眼放光,“你肯嗎?”

肯才怪了。

她看着他幹笑,“哈哈,開個玩笑……”

這個要求得不到實現,其他的小要求總沒問題吧。她把目光停到他身上,想了想道:“眼看快中午了,你能不能去弄點吃的給我?”

她早上吃得少,這會兒已經餓得快不行了。

他挑眉露出詫異之色,随即就笑着站起身道:“你想吃什麽,我去買。”

瀾溪沒怎麽細考慮,直接道:“餃子吧,我好長時間沒吃了。”

沈嘉棠點點頭,帶上門離開了。

他們這樣的相處方式,其實挺讓人意外的。一個本該日理萬機的人,現在不知怎麽變得空閑起來,放着公事不辦,跑來給她當跑腿的。

而她更離譜,指使起他做事,居然如此得心應手,完全忘了該有的避諱。

瀾溪也是一時大意,忘了去細究這些悄無聲息的變化,甚至在潛意識裏,她分明是放縱了事态的發展。

孟世新從雪楊那裏得了消息,飛速趕到醫院來。

推開病房的門,就看到瀾溪一個人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看電視。

見到他來,她立刻眼睛放亮,笑道:“哎,終于有個人來陪我聊天了,我才躺了半天就急得不行,回頭得跟醫生商量一下,看能不能不住院……”

孟世新的臉色十分難看,打斷她的顧左右言其他的廢話,直接問道:“怎麽弄的?”

瀾溪笑眯眯地道:“沒事,走路沒注意,讓車給蹭了一下。”

他要問的當然不是這些表面的敷衍回答。雪楊告訴他的時候,他直覺就感到有哪裏不對。現在來了,看着她故作沒事的樣子,心裏的想法自然就更加篤定。

“張光升做的對不對?”他言語平靜,神色卻變得陰冷。

瀾溪見瞞不過他,勉強地笑了笑道:“也許是吧,不過沒有證據,也不能随便亂懷疑人。”

孟世新冷然一笑,說道:“我會讓張光升後悔。”

瀾溪知道他的性格,說出的話,就算使盡手段也會努力達成。而眼下的局面,并沒有走到那樣一步。

“算了,不用跟他一般計較。”已經夠亂了,她不想再節外生枝。

孟世新看着她,眉心皺到一起,嘆氣道:“我之前勸你的那些,你一句也聽不進去。明知道是堆亂麻的局面,你還偏要來插一腳。現在弄成這樣,誰知道以後張光升還能幹出什麽卑鄙的事來?”

瀾溪拱手告饒:“師兄,我現在好歹也是病人,咱能不能暫時別說教啊?”

孟世新拿她沒辦法,坐到病床旁邊的凳子上,溫聲問道:“現在覺得怎麽樣?腳疼不疼?”

“不疼,可是躺着不能動,都快急死我了。”她指了指旁邊的暖水瓶道,“給我倒杯水吧。”

孟世新倒了水遞給她,忍不住問道:“這次的這件事,我當初告訴你,是希望你考慮清楚再作決定,結果你還是告訴了沈嘉棠。我有些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幫他?”

瀾溪原本不想談這件事,可是看着他神色嚴肅的樣子,知道自己不給他一個解釋,他是不會輕易作罷的。

她的臉色沉了下來,聲音也沉了下來:“我進東盛不是想看着它倒臺,放任張光升胡攪蠻纏下去,公司遲早會出問題。如果在張光升和沈嘉棠兩人之間選一個,我寧願最終主事的那個人是沈嘉棠。”

雖然那樣,就将與她最初進東盛的目的相背離。

孟世新搖搖頭,無法茍同她的想法。

待要說些什麽,卻有人推了門進來。孟世新回頭看去,然後站了起來,點頭致意,“沈總,你好。”态度不卑不亢。

沈嘉棠此刻的形象,看起來似乎有些欠協調。身上是高檔得體的西裝,手裏卻拎着一個一次性的飯盒。不過顯然他自己并不在意,回了孟世新一個平和的笑,“你好。”

走到床邊,将東西放到床頭櫃上,對瀾溪道:“還是熱的,趕緊吃吧。”

瀾溪自他走進病房來時起,臉上就浮起一絲防備之色。她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來的,對她和孟世新之間的對話又聽到了多少。看他的樣子似乎是什麽也沒有聽到,但以她這段日子對他的了解,知道眼前這個男人,不動聲色是他的拿手好戲。

沈嘉棠見她遲遲不動,問:“怎麽了,不想吃嗎?”

瀾溪拿起飯盒,接過他手裏的筷子,借着動作掩去臉上的表情。再擡頭,她已然是眼中帶笑,對他道:“謝謝啊,還麻煩你跑了那麽遠。”

又有人推了門進來,是雪楊。她剛下班就趕緊打了車過來。

不過她沒料到病房裏會有人。早上她幫瀾溪向沈嘉棠請假,他在電話那頭只是語氣如常地應承一句表示知道了,卻沒想到他會特地跑到醫院來。

至于孟師兄,也是她通知的。兩個本該在工作崗位上的人,全都丢了正經工作跑來探望,瀾溪的面子挺大的。

一一打過招呼,雪楊便坐到床邊詢問瀾溪的情況。

孟世新先道:“我公司裏還有點事,先走一步了。”

沈嘉棠笑道:“我也要回公司,願意的話可以坐我車走。”

孟世新靜靜看他一眼,彎出一抹笑,“那麻煩沈總了。”

沈嘉棠臉上和煦的笑容依舊,轉身先一步出了門。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1-2 00:13:56

第九章

自成年之後,沈嘉棠就從家裏搬出來住了。父母過世之後,沈兆彥也從家裏搬了出來,之前的老公寓則轉手賣掉了。

兄弟倆雖然住得不遠,但卻很少到對方的居所裏來,平時有空,也都是約着出去吃飯或聊天。

沈兆彥在客廳裏轉了一圈,對吧臺後面正倒酒的人笑道:“我來之前,還真怕太冒失,萬一打擾到你的好事,總是罪過一件。”

沈嘉棠穿着居家的休閑服,臉上的表情也十分随意,擡眼看他道:“我可不是你,會玩那種金屋藏嬌的把戲。”

端着兩杯紅酒走回客廳,将其中一杯遞給沈兆彥。

沈兆彥被他揶揄了也不在乎,誰讓他上次被撞個正着呢?賴都賴不掉。舒服地往沙發裏一靠,啜了口酒,然後問:“今天叫我來,不光只是想請我喝酒吧?”

沈嘉棠走到靠窗的沙發上坐下來,沉默了一會才道:“張光升那邊,我不想再繼續縱容他了。”

遠從他進入東盛做事時起,張光升就一直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處處與他作對。當初鐘叔還在世的時候,他還沒有現在這麽嚣張。鐘仁安上位之後,張光升在輩分上長了一層,開始以元老自居,态度更是嚣張跋扈得厲害。仁安離開之後,他之所以一直睜只眼閉只眼沒動張光升,完全是看在仁安的面子上。他跟仁安之間有約定,而他原本一直很想遵守。

但那都是在發生顧瀾溪被車撞這件事之前。

他一直當張光升是長輩,總還留着一絲情面。如今看來,張光升分明是那種什麽卑鄙手段都使得出來的小人。他不想下一個挨暗箭的人是自己,自然就要先下手為強了。

沈兆彥其實一直都堅持要早一點除掉張光升這種宵小之輩,只可惜大哥一直都對他手下留情,不肯做得太絕。這一次突然做出決定,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仁安走了這麽久,你都能忍了,怎麽突然做出這樣的決定?該不會是因為顧瀾溪的關系吧?”他忍不住調侃,覺得這個可能性極大,顧瀾溪還躺在醫院裏,大哥這兩天的臉色也一直沒好看過。

沈嘉棠皺眉,“你怎麽會扯到她身上去?”

沈兆彥心想,身為親兄弟,他的這點心思自己都看不出來,也枉為兄弟一場了。

“難道你想否認?你對顧瀾溪的态度,分明暧昧到讓人不想歪也難。”

一陣默然之後,沈嘉棠才淡淡地道:“也許不是全無關系吧。顧瀾溪的事讓我清楚看到了張光升的小人本質,我不想給他機會把那些低劣的把戲用到我身上,所以打算借着這次工程事故的機會,拿掉他工程部經理的職務。”

沈兆彥不免有些遲疑,“且不說他在公司裏培養的那些勢力人脈,張燕如那邊,拿掉她的左右手,她能罷休嗎?”

沈嘉棠冷然一笑道:“不罷休又能如何?她在公司裏有多重的分量,她自己心裏清楚。是繼續要一份平靜的優渥生活還是選擇鬥得頭破血流,我想她那麽聰明,自然是心裏有數。”

沈兆彥看着他幾分淩厲的表情,忍不住打趣道:“可是老大,我怎麽看,都覺得這像是你在為顧瀾溪出氣的行為。”

沈嘉棠眉目一沉,擰眉看了他一眼。

玩笑到此結束,再胡說下去,他也保不準大哥會不會把他從樓上丢下去。

“那這件事就算是定下來了。至少目前為止,顧瀾溪還是傾向于我們這邊的,也就不必擔心張燕如會去聯合她來對抗我們了。”什麽出發點都不重要,重點是各自都能得到想要的結果,那才是最關鍵的。

“如果拿掉了張光升,你準備讓誰去做他的位子?”排除異己,下一步自然就是要安插自己的人進去。

“孟世新。”

沈兆彥挑眉,“我記得,他好像是顧瀾溪的朋友吧?”

“那又如何?”

“你不怕他心存二心嗎?他本人我見過一次,頗有些城府,并不好駕馭。”

沈嘉棠笑了笑,說道:“起碼可以看得出來,他對顧瀾溪是一心一意的,這樣就夠了。短期內,顧瀾溪與我們都會是友好相處的關系。既然如此,孟世新這個人未嘗不可用一用。”

沈兆彥看着他深沉的表情,忍不住道:“大哥,有時候我也搞不懂你的想法。其實你對顧瀾溪的好感是真的吧?既然如此……”

“兆彥,”沈嘉棠打斷他,“你知道,我的情況跟你不一樣。”

沈兆彥雖然閉了嘴,心裏卻頗不以為然。再不相同的境地,感情的事卻都跳脫不掉一個模式:真心或假意,都不過是一念之間的事。

星期一的晨會之後,人事部宣布了一條令全公司都為之震驚的消息。

高高在上嚣張無比的張光升,下臺的速度遠比想象中要簡單迅速。此事一出,當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憂。歡喜的人占大半,平時張光升的脾氣太差為人也不厚道,大家雖然在表面上忌憚他,背地裏卻十分厭惡他的嘴臉。至于那些憂心的人,則多半是張光升的同黨。想到堂堂舅老爺說下臺就下臺的處境,也許自己就是下一個遭受同樣待遇的人。

當然,反應最大的還屬張光升本人。起先他還沒當回事,想着沈嘉棠在他眼中不過一個毛頭小子,怎麽可能敢真的動到他頭上?等他認識到人事令不是開玩笑,他也沒有立刻着急上火,而是帶着他手底下的心腹們,來了場集體抗議。

卻怎麽也沒料到沈嘉棠會那麽狠,二話不說,直接将那些抗議的人全部辭退。十幾人開除起來,他連眼都未眨一下。這其實是肅清公司的一個絕佳機會,也許眼前會有一些表面的影響,事實上,想進東盛的大有人在,完全不必擔心找不到更好的。

張光升想跑去沈嘉棠的辦公室鬧,直接被保安擋在了電梯口。

張燕如得了消息,氣勢洶洶地将電話打到沈嘉棠這裏,他卻只用了三兩句話就将對方打發掉了。張燕如當了這麽多年的貴太太,世面也見過一些,這點識時務的智慧還是有的。

仿佛一夜風雨,再睜眼已然是另一番世界了,速度快得令所有人都緩不過神來。熟悉或不熟悉沈嘉棠的人,都算是難得地見識了一次他如此高調的冷酷作風。

關于這一切,唯一沒能親眼目睹的便是仍然躺在醫院裏的瀾溪。

其中過程,她都是從雪楊那裏聽來的,對于自己錯過了這樣一場好戲實在是懊惱不已。張光升這件事,之前沈嘉棠問過她的意見,她的主張還是能維持就維持,不要做這種兩敗俱傷的沖動行為。

可是當事情真的發生之後,她又有些佩服起沈嘉棠的幹脆與利落。他是不動則已,一動便是一個令人瞠目的大動作。

只不過她也清楚,以張光升的性格,只怕不是這麽容易就能打發掉的。

再次回到公司,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後的事。

瀾溪經過這一個星期休養,心情變好了,精神百倍地來上班。

可是一來,就碰到了讓人窩火的事。

晚上回到家,飯桌上,雪楊坐在她對面,表情裏帶着遲疑之色。

“說吧,我倒要聽聽是怎麽一回事。”

雪楊還想勸她:“算了,不過就是一些難聽的流言,你全當不知道這件事,何必讓自己生氣難過呢?”

瀾溪露出冷笑。她才不過一個星期沒來上班,除去張光升被革職這件事,大概就是她這件事在公司裏的影響最大吧。

手底下的一個助理秘書,平時跟她關系不錯,早上一來就閃閃躲躲地跑來跟她說,公司裏現在流傳着一條跟她有關的流言。流言的內容十分惡毒,說她以前在夜總會裏面賣身,服侍過的大老板無數,鐘柏青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頭腦發熱的那一個。所以她才會有機會成為鐘柏青的未婚妻,進而爬上今天的位子。

雪楊幫她倒了一杯水,猶豫着道:“誰傳的并不清楚,不過好像……”

瀾溪挑眉,目光冷厲,“好像什麽?”

“好像流言是在張光升被革職之後才起來的。”

就知道,肯定跟那個老流氓脫不了關系。他必然是将她跟沈嘉棠看成了一體,暫時拿沈嘉棠沒辦法,就先用這種惡毒的方式來洩憤。

最狠的,還是流言的內容,說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好像全是真的一樣。聽說是曾經一個顧瀾溪的客人,至今還記得顧瀾溪身上的特征,說她在胸口的地方有顆紅痣,十分醒目。如此細致的描述,任誰都要去估量一下流言的可信度了。

瀾溪實在佩服傳這種流言的人,他們必然是認定了她總不可能在衆人面前脫掉衣服一驗真假,才會形容得如此低俗不堪。

“流言這東西,說說就算了,過段時間人們也就忘了,你不要太往心裏去。”雪楊見她臉色泛青,知道她是火大了,只好婉言勸着。

瀾溪冷笑,對雪楊道:“我的性格你知道,我是那種被冤枉了卻只知道躲着抹眼淚的人嗎?”還擊流言有什麽難,恐怕外人全都低估了她的脾氣。

“我這幾天躺在醫院裏,突然頓悟了一個道理,人只有讓自己站得越高,才會活得越自在,之前是我太固執了……”

雪楊擔心地看着她,“瀾溪,你……”

瀾溪對她露出一個嘲然的笑,“從我決定進東盛那時候起,我一直固執地認為,只要把欠人的還掉,我就可以潇灑地走開了。可凡事必然不會依照自己的預料去發展,張光升非要來惹我,沈嘉棠輕松地就幫我出了這口氣。人還是要依附在一個比自己更強大的人身旁,才能獲得足夠的庇護,沒必要什麽事都靠自己去争得頭破血流。”

她停頓了一下,目光變冷,“難得沈嘉棠他還對我示好了,拒絕他這樣一個優秀的男人好像真說不過去。何況,鐘柏青把他的那些財産留給我,有錢人的生活對我這樣一個俗人并非真的全無誘惑,我何苦非要跟那些所謂的道德、羞恥去較勁?太傻了。等我站得夠高,還擊起張光升這樣的小人才更有力。”

雪楊不放心地道:“沈嘉棠對你抱着什麽心思,你并不清楚,他那個人表面上看起來很和氣,可并非真的是什麽好人。”

這些瀾溪心裏都清楚,但那又如何?就算到了最後她敗在他手裏,輸掉的也不過是別人的東西,沒什麽好顧忌的。

“往遠了說,如果我嫁給他,與他一條心的話,就會是地位牢不可破的總裁夫人。即便将來離婚了,他還得割出一半的財産給我,怎麽算我都不會吃虧不是嗎?”

之前她一直猶豫矛盾,覺得鐘家的東西,即使到了她手裏她也無法心安理得地去接受。現在想想,她在為誰去勞心傷神争取更多的權益?就算她真的争取來了,也許最終還是落入張光升他們手裏被揮霍掉。與其浪費在他們那種人身上,不如她自己拿來受用。

“你這是在玩火。”雪楊搖頭。

她的确是在玩火,對象是沈嘉棠這樣一個出色的對手,所以輸贏她都不那麽在意,她可以享受過程。

“也許,這次的流言事件,反而是成全我的一個契機。”

到了十二月下旬,聖誕節已然臨近。

對于這種西化的節日,瀾溪并不特別喜歡。但城市裏的人們,卻似乎對這個節日挺待見的,街上的商店披燈挂彩,公司裏面也同往年一樣要舉行聖誕晚會。

這段時間她雖然不動聲色地上着班,但私下的流言傳得有多兇她心裏清楚得很。人家見她遲遲沒有反應,以為是她心虛了,所以那些難聽的話越發說得離譜起來。

瀾溪雖然生氣,但還是忍了下來,她在等一個機會,一個還擊之後讓所有人都啞口無言的機會。

一個星期前,沈嘉棠出差南方,算算日子他也要回來了。

瀾溪在想,她的一場好戲,少了他這個觀衆,将會是一大遺憾。

聖誕夜,平安夜,也許還将會是她的幸運夜。

不妨拭目以待好了。

沈嘉棠從外地出差回來,出乎意料接到了來自顧瀾溪的邀請。她說要請他吃飯,地點任他定。

秘書來接他的機,以便利用路上的時間将最近積壓的一些公事向他彙報。雖然做地産這一行,一年四季如常,不分淡季旺季。但到了年底,其他行業忙碌導致他們也必須配合一些合作夥伴的行程。

車子平穩地前行,秘書一件一件地彙報,沈嘉棠則靠坐在位子上,閉着眼睛在聽。

公司裏有兆彥照看着,繁雜的事自然都由他代為處理了,留下來的都是些需要他拿主意的重要事務。

聽完秘書的彙報,他一一給出指示,秘書認真地做着記錄。

原本只是随口問一句“沒有別的事了吧”,卻沒料到秘書露出遲疑之色。他不免有些好奇,看樣子分明是還有話要說的。

“小江,有什麽事你就說。”

小江猶豫的是,要不要把上司不在這一個星期裏發生的事告訴他。按理說,流言這東西,無聊的人才會拿它來嚼舌根。但這一次不同,流言的主角跟上司之間分明也是那種暧昧不明的關系。那位顧小姐将來會坐到什麽位置上,沒人知道,但起碼有點覺悟的人都知道,得罪她絕對沒什麽好處,難得有機會,做個順水人情也不錯。

“是這樣的,您不在的這幾天裏,公司裏都在傳一條流言……”

沈嘉棠側目看了她一眼。小江做他的秘書也有幾年了,性格沉穩低調,從來不會做背後打小報告的事。所以聽到八卦內容從她口裏說出來,倒的确讓人有些意外。

“說說看。”

小江壓低了聲音,道:“主要是因為,流言的內容跟顧小姐有關,我才想到要跟您說一下比較好。大家都在傳,顧小姐以前好像在夜總會裏面做事……”當然還有更難聽更低俗的,她說不出口。

沈嘉棠的眼睛微微一眯,擰着眉問:“什麽時候的事?”

“其實是您前腳剛走,流言跟着就起來了。”

他不會去問流言是誰傳的,因為稍作細究就能猜出個大概來。現在他比較關心的是,顧瀾溪的反應。

“老張,掉頭。”他對司機吩咐。

小江有些詫異,“沈總,您不先回家把行李放下嗎?”

沈嘉棠眼裏的目光有些低有些暗,淡聲回道:“不用了,直接去公司。”

之前接到顧瀾溪的電話他還有些意外,現在一想,他也大概能知道她主動請客吃飯的原因了,必然是跟此番流言的事脫不了幹系。

瀾溪還在上班中,突然接到了沈嘉棠的電話。他說他人已經快到公司,問她現在能不能出來,他請她吃飯。

聽說他下午才飛回來,這個時候不應該是直接回家去嗎?不過她一直在等他回來,難得他如此重視她的邀約,她沒道理再擺什麽矜持。

跟雪楊交代了幾句,她就光明正大地跷班離開了。

她站在公司大樓前等着他來。剛剛給他打了電話,他回說大概五分鐘之後到。

十二月的天氣,暖陽高照。只是刮着西北風,讓人感覺有點冷。

門房的保安見她縮着脖子在那裏走來走去,便走上前來客氣地道:“顧小姐,外面冷,要不要進去坐一下?”

瀾溪和氣地笑着搖搖頭,回道:“不用了,我馬上就要走。”

話音剛落,一輛黑色的轎車“吱”的一聲停在了她旁邊。車窗搖下,出現沈嘉棠溫然微笑的臉。

一個星期沒見他,這一刻見着了,不知為何,她的心裏面竟莫名地滑過一絲酸楚的感覺。換作以前,她與他之間毫不相幹,那麽她受再大的委屈也能自己一個人扛着。現在不一樣了,他說對她有好感,且不管那些好感是不是出自真心的,他總是一個跟她有所牽連的異性。而且這個人,堅毅強大到還可以為她抵擋傷害。

在這種情緒的驅使下,她已然下意識在心裏把他當作了可以依附的人。所以受了委屈,見到他,才會有了異樣的情緒。

偏偏這一刻他的笑容看起來,又那麽的令人踏實心安。

瀾溪知道,自己之前說得多冷漠決絕,骨子裏她還是被迷惑了。

“可以走了嗎?”他隔着車窗問。

瀾溪點點頭,借着攏圍巾的動作,掩飾臉上的怔愣之色。

秘書與司機都下了車,有禮地跟瀾溪打招呼。瀾溪一一笑着點頭,看着沈嘉棠從後車座走出來,為她打開副駕駛這邊的門。

“上車吧。”他的聲音打斷了她再一次的發愣。

坐進車裏,裏面開着暖氣,頓時讓她整個人溫暖了許多。

沈嘉棠從另一邊坐進來,發動車子之餘看她一眼,問:“你想去哪裏吃飯?”

瀾溪努力收起迷惑的情緒,恢複理智,笑了笑回道:“按之前我說的,這一頓我請,地點随你定。”

他忍不住笑問:“怎麽今天突然這麽客氣?難道是有事需要我幫忙嗎?”

不愧是精明的商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那點心思。

瀾溪也不隐瞞,笑道:“沒錯,所以你大可以心安理得地敲詐我一頓,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個店了啊。”

他微笑着專心開車,沒再答話。

這一次到的,是一家位于逍遙津附近的土菜館,店面不大,開的位置也有些偏僻,但館子裏的裝修很別致。門樓上挂着紅燈籠,走進店堂,裏面稀疏坐着幾桌客人。

老板站在櫃臺後面算賬,擡頭見到他們進來,立刻笑臉相迎,“沈先生,歡迎歡迎,包廂已經給您留好了。”

看來他是這裏的熟客。只不過瀾溪有些意外,他平時還會來這種十分平民化的小飯店吃飯嗎?

沈嘉棠向老板點頭致意,回過身招呼發愣中的人:“走吧,包廂在二樓。”

今天她已經不止一次走神,看起來心事很重的樣子,想必是那些流言對她造成了不小的困擾。

瀾溪與他并肩往樓上走,問道:“這種地方,你怎麽也能找得到?”

“讀書的時候,經常會跟同學一起來。難得這麽多年過去了,這家店還在。我偶爾跟同學聚會,就會來這邊。”

以往與她一起吃飯,他都是帶她去一品居那種平時商業應酬才會去的地方,這裏是算是他比較私人的一個去處。他想着她最近遭受的事情,知道她心裏必然是有很多的委屈。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軟緣自何來,大概之前坐在車裏,遠遠看着她身影孤單地站在那裏,他就莫名地被觸動了。

進到包廂裏,落座點菜。服務員為他們端上來一壺花茶,透明的水壺,可以看到那一朵朵紫紅色的玫瑰花苞在熱水的浸泡下,慢慢地漾開,變色。

沈嘉棠為她斟滿了一杯,遞過來。

瀾溪沒喝就已經聞到了那股清香的味道。她忍不住笑道:“沒想到你也喝花茶。”

他搖頭微笑,“是為你點的。”

同樣的地點,同樣的待遇,這麽多年來顧瀾溪算是唯一的一個。當然這些,他不可能對她說出來。

瀾溪也沒有表現得太意外,欣然地接受,看了他一眼道:“女孩子都愛喝花茶,不過我這個人比較粗線條,以前也只是在上火的時候喝過菊花茶。”

玫瑰花茶,香則香矣,卻不是她喜歡的。當然人家一番好心,她也不能說出來駁了他的面子。

菜陸續地上來。瀾溪借着手裏的茶杯,向他比了比道:“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一下。”

他回敬了一下,放下茶杯後,狀似不經意地道:“我知道你心裏有事,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就說吧。”

瀾溪頗有些意外。他才剛剛回來,沒想到這麽快就聽到風聲了。不過以他的身份,想知道公司裏的風吹草動自然不難。

“公司裏流傳的那些關于我的流言,你聽說了多少?”

他神色如常,回道:“表面上流傳的那些,我大概都有了一些了解。”

瀾溪皺了皺眉,臉上的表情轉成了黯然之色,問他:“那你相信嗎?”

他靜靜看她一眼,反問她一句:“我信不信,有什麽關系?”

她嘲然一笑,“你之前不是說,對我有好感嗎?”

“沒錯。”

如此冷靜的态度,她若還相信他之前說“喜歡”之類的話是真的,除非她真的傻了。

“如果別人說的那些都是實情,你難道一點也不介意?”

他沉默了一會,平靜地回道:“人人都有過去,我不會去糾結一件已經成為過去的事。”

瀾溪看着他,露出微笑,“沈嘉棠,你果然不是一般人。不管你說這話是真心還是敷衍,我聽了仍然很開心。”

這次是她為他斟了一杯茶,端着遞到他手邊,“我的确有事需要你幫忙。”

他接過茶杯,“你說。”

她看着他,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我要你在我無助的時候,站在我身後,給我支持。”

他幾乎沒有考慮,展顏一笑,回道:“好。”

瀾溪露出寬慰的神色,心裏想的卻是另外一番心思。

聖誕夜就要來臨,她已經有了自己的一番打算,而那樣一場好戲多半還是演給沈嘉棠來看的,少了他的捧場,戲唱起來也會沒味道。

時至今日,她越發想看看,眼前的這個男人,他的城府會有多深。

東盛集團內部設有小禮堂,平時一些大小會議和活動都會在裏面舉行,聖誕晚會自然也不例外。

找了專門負責慶典服務的公司來将禮堂裝點一新。晚會則設置成雞尾酒會的形式,中間穿插一些游戲環節,用來調節氣氛。

其實并不是公司真的有多推崇這個西方的節日,而是它剛好趕在年底時間,很适合拿來用作年終總結大會。

瀾溪并沒有跟雪楊約着一起出席,因為雪楊已經被沈兆彥給提前約走了。瀾溪對此雖然有意見,但畢竟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私事,外人置喙不得什麽。再加上她自己其實也有計劃,她已經決定和沈嘉棠一起出席。

那日他既然答應了要做她背後的騎士,現在讓他發揮騎士風度的機會到了。

冬日裏天短,傍晚五點半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下來。

沈嘉棠打來電話,說他的車已經到了她家小區的門口。

瀾溪沒做耽擱,套了外套拿了背包就下樓去。

還是同上一次一樣,沈嘉棠将車停在離小區門口不遠的路邊。這次已經沒有奇怪的保安在不遠處晃來晃去了,大概對他的再次出現已經見怪不怪。

而這一次,顧瀾溪也沒有讓他像上次那樣等很久。他将電話挂斷,幾分鐘之後就看到了路燈下漸漸移近的身影。只是她今天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出乎人的意料。

深冬季節,到了晚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寒冷。

瀾溪搓着手拉開車門,坐好了之後就趕緊将車門關上,對他笑了笑道:“今天晚上好冷,天氣預報說氣溫會到零下。”

等她坐近,他才看清了她身上的衣服,居然是一件又厚又長的黑色羽絨服,脖子上系着的還是她那條顏色鮮豔的紅圍巾。

他忍不住問一句:“你打算穿成這樣去嗎?”

瀾溪理所當然地道:“怎麽,有什麽不對嗎?”

當然是不對。他身為男士,也知道女士去參加晚宴之類的場合,起碼要穿上禮服以示誠意。

他看了她一眼,含蓄地道:“我以為大多數女孩子都喜歡穿裙子。”

大街上,上穿棉衣下穿絲襪的人多得是。看顧瀾溪也是那種注重場合跟儀表的人,所以今天的人看起來還真不像是她。

不過顧瀾溪的行為處世,似乎總有她自己的一套理論,且不管那些理論合不合情理,從來都是她自己能接受就好了。

“我知道,一般這種公司舉行的聖誕晚會,多半是把它當年終總結會來辦的。你不會是覺得我一定要穿裙子吧?又不是那種真正的舞會。而且,今天零下好幾度啊,我可不想把自己弄成感冒。”

沈嘉棠聽着她理論一套一套的,也只有笑着點頭的份。

發動,踩下油門,車子以平緩的速度開了出去。

他們抵達的時候,已經接近晚會開場的時間。侍應生站在入口處笑臉相迎,伸手來接他們脫下的外套。

沈嘉棠不免多看了身旁的人一眼。她今天穿得很随意,黑色的西裝褲配白襯衫,圍着那條足可以當披肩用的紅圍巾,出乎意料的帥氣而搶眼。

“怎麽了?”瀾溪見他目光沉靜地看着自己,不解地問。

沒什麽,只是在這一刻突然認識到,他以為自己足夠理智,其實早已是全非如此。他如果真的夠理智,不會在對着她笑顏如花的臉龐時,心中閃過想牽她手的念頭。

早該預料到,靠得距離太近,就必然産生危險。

收回深思的目光,他笑回一句:“走吧,快開場了。”

侍應生将會場的門推開,一室的喧鬧瞬間展現在眼前。參加晚會的人基本上都來了,個個衣着光鮮,手持酒杯互相寒暄着。

瀾溪并沒有立刻走進去,而是站在門外,無聲地露出一抹冷嘲的笑容。

就是這些看似上流、個個精英模樣的人,将那些惡毒且低俗的流言傳得天花亂墜。光鮮的表象下面,本性有多醜陋,只有彼此自己心裏清楚。

沈嘉棠走出幾步,見她未跟上來,便回頭看她一眼,“怎麽了?”

瀾溪回了他一個從容的笑,攏緊圍巾,搖搖頭道:“沒事,進去吧。”

他們兩個杵在門口,太過紮眼,已經引來會場裏的一陣小騷動。從瀾溪進到東盛以來,她與沈嘉棠之間就一直走得很近,從來也不去避諱什麽。衆人對關于他們之間關系的猜測想當然十分精彩,偏偏今天兩個人還十分高調地相攜出席,也不怪別人忍不住說閑話了。

難為大家今天看起來個個興致很高,瀾溪想,她不會讓衆人失望,一定會為他們送上一場精彩好戲的。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1-2 00:14:17

第十章

晚會無波無瀾,一路行至中場。

很多年前,負責上臺致辭的都是身為副總的鐘柏青,後來鐘柏青調至A市分部,這個差事便落到了沈兆彥身上。今天沈兆彥也不在,瀾溪知道,此刻他應該正開着車載着某個女人去往兩人相識的那個城市。

今年的這個差事便落到了沈嘉棠的身上。

晚會進行到中場,大家也都吃得差不多了。主持人走到臺上,試了試麥克風,然後用十分專業的語調說了一堆套路性的廢話,末了他在上面說:“下面有請沈總為大家講幾句!”

大老板要上臺,底下的人自然都很給面子地用力鼓掌。

沈嘉棠原本站在瀾溪身邊,對她低聲說了句:“我去一下。”

瀾溪點頭,順手接過他手裏的酒杯替他放到旁邊的長桌上。從來他都是風度俱佳、儀态從容的一個人,今日也不例外。說是做她的男伴,便十分盡責地守在她旁邊哪裏也沒去。偶爾有員工走過來與他問好,他也只是微笑着寒暄幾句。

也因為今晚他的表現,全場看待瀾溪的目光自然越發放肆起來。閃躲着打量她,或者幹脆在她不注意的時候,露出鄙視之色。這些瀾溪心裏都有數,她統統裝作沒看到。照例與人客套地寒暄,假意表現出大方豁達的樣子。

沈嘉棠走上臺去開始發言,說的也無非是些套路性的話,總結幾句,展望一下。只不過因為他自身條件太好,儀表堂堂氣度從容,想當然是衆多未婚女子仰慕的對象,所以哪怕他在臺上說些不知所謂的話,照樣贏得臺下尤其是女性的熱烈掌聲。

瀾溪離餐桌近,姿态随意地靠上去,手裏執着酒杯,啜一口,漫不經心地看着臺上的人。

她身邊,站着業務部的黎晴朗。黎晴朗跟瀾溪同年,不過小月份,所以平時都很親熱地管瀾溪叫姐。

黎晴朗是個性格爽直的姑娘,平時跟雪楊和瀾溪這個頂頭上司的關系一直處得不錯。關于那些不堪的流言,就是她第一個跑來告訴瀾溪的。而且,她對待此事的态度很鮮明,一直大罵那些背後嚼舌根的人。甚至有一次在茶水間,她還跟一個說瀾溪壞話的人吵了起來。沖着她這份愛憎分明的仗義,瀾溪對她的态度自然也要親近幾分。

黎晴朗同樣看着臺上正說着話的人,下意識皺了皺眉,往瀾溪旁邊挪了挪,湊到她耳邊低聲道:“瀾溪姐,其實從你剛進公司開始,關于你和沈總的傳言就沒有斷過。”

瀾溪撇了撇嘴角,“我知道。”

黎晴朗看着她平靜無波的臉,沉默了一會才又道:“我說句良心話,沈總的條件不錯,但因為他的身份高高在上,所以并非是誰都能輕易靠近得了。難得他還是單身,我若是你,管他別人說什麽廢話,用盡手段也要把他追來當老公,好讓那些吃不着葡萄說酸話的人氣死。”

不是她愛打小報告老喜歡說一些八卦的話題,而是她覺得自己跟瀾溪很投緣,才會說這種仗義的大實話。

瀾溪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回了她一個真心的微笑。連黎晴朗這樣耿直的好姑娘都會說這種話,她若還想不通這個道理,可就真的是對不起自己跟沈嘉棠之間那份并不容易得來的熟稔關系。

于是她半開玩笑地道:“晴朗,如果哪一天我真嫁了他,一定封你一個媒人大紅包。”

黎晴朗笑了笑,然後認真地道:“那些謠言,你別往心裏去,犯不着跟那些低俗的小人計較,回頭氣的還是自己。”

這話聽着有道理,可是瀾溪卻并不打算做一個退縮躲避的阿Q。當然那些流言雖然惡毒,卻并沒有真正傷害到她。她不過是想借着這件事,達成自己的一個目的罷了。

臺上,沈嘉棠的致辭已經接近尾聲。

瀾溪對黎晴朗展露一個深沉的笑,未等對方意會過來,她已然放下酒杯,攏緊圍巾朝臺上走去。

她步履從容,一步一步走近,踩着階梯踏上舞臺中央。

原本已經準備下臺的沈嘉棠,也因為她這個突然的舉動而止住了腳步。

她站到他身旁,擡起頭對他明媚一笑。

臺下瞬間變成一片的鴉雀無聲。

瀾溪将身上披着的圍巾摘下來,遞給一旁的沈嘉棠,說道:“麻煩你幫我拿一下。”

太過奇怪的舉動,越發讓人困惑不已。

她卻沒有解釋,而是挺直了脊背,轉身面向臺下的衆人。

然後她開始字句清晰地說了:“今天借着公司所有同仁都在的機會,我要澄清幾件事。”

沈嘉棠雖然仍不知道她要怎麽做,但已經隐約能夠感覺到她今天的反常。他手裏還拿着她的圍巾,眼前看着的,是她神色倔強的臉龐。他不禁微微皺起了眉。

“我知道,可能遠在我還沒有進總部上班的時候,大家就對我這個人十分好奇。我要說清楚的第一件事就是:我是鐘柏青的未婚妻,繼承了他一筆可觀的遺産,并且以此而進入到總部來工作。我承認,我就是空降部隊,靠走後門進來的,這沒什麽好奇怪的。”

如此直白坦蕩的話說出來,反倒讓聽話的人十分詫異。

“第二件事,”她停頓了一下,看一眼身邊的人,“就是關于我跟沈嘉棠之間的問題。自從我進到公司來之後,想必大家都沒少揣測過我們之間的關系。難為大家這麽上心,我今天就表明一下我的态度。之前我們之間清清白白,什麽事都沒有。但我不保證以後一直都是這樣,如果真有緣分,也許将來我在公司裏的身份還得改一改了。比起前副總的未婚妻,我想總裁夫人的頭銜更吸引我。”

聽她說到這裏,愣住的又何止是沈嘉棠一人?當然,他素來習慣了不動聲色的表情,不會讓外人看出什麽異端來。

瀾溪嘴角的笑容漸深,眉目卻越發的冰冷。她說這話,并不擔心沈嘉棠會有什麽排斥的反應。之前她就給他打過預防針,而他也很幹脆地答應了,會做支持她的後盾。

剩下的最後一件事,才是她今天這場戲的重頭之處。

她環視一眼四下。仍是一片的鴉雀無聲,連原先端着托盤穿梭的服務生也停下了腳步觀望。

“最後,我們來談談最近公司裏流傳的關于我的那些流言。我是在夜總會上過班,不過遺憾的是我那時候愣頭愣腦,還不夠資格出臺做小姐,充其量做個端茶倒水的小妹而已。”

停頓,做了個深呼吸,好讓自己有足夠決然的勇氣。

“聽說,有人說我以前在夜總會裏面接過客,說得活靈活現跟真的一樣。”她忍不住冷笑一聲,“我想,大家都很好奇那個流言的真實性吧?剛巧我這個人較起真來,就會什麽都不顧地豁了出去。”

話音未落,她突然手一擡搭上領口,用力一扯便将衣襟撕開大半來。

誰都沒料想過,她會做出這個舉動來。放眼望去,一片瞠目結舌狀的表情。

她冷冷笑了起來。

“帶眼睛來的,全都給我看清楚了!”聲音已是接近嘶啞。

沈嘉棠回過神,幾乎是倉惶地長臂一伸将她摟進懷裏,整個人擋在了她跟前。擋去了她胸前的春光,給了她一份溫暖。

他動作迅速地将圍巾披到她身上,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包住她。

瀾溪在他懷裏擡頭,眼淚落了下來,偏還是一臉的倔強之色,“你不要管我……”

他眉頭深蹙,臉色陰沉,說話的聲音卻帶着幾分無奈:“你何苦這樣?”

她嘲然一笑,神情蕭索,“我不這樣,如何能抵擋得了那些越傳越惡毒的流言?再堅強不摧的一個人,也扛不住流言蜚語的打擊,何況我遠沒有外界以為的那麽堅強。”

臺下的人,回過神來之後,已經開始低聲議論起來。

臺上的兩個人,還是旁若無人地擁在一起。

沈嘉棠若想去做的事,從來沒有誰能去左右,何況只是一群身為他下屬的人,在那裏偷偷摸摸地非議幾句閑話?

相識也有一段日子了,除去之前那兩次不算擁抱的接觸,這算是他第一次将她抱住而她沒有抵抗。剛剛那一刻,他看着她幾近決絕的舉動,首先冒出心頭的不是揣測,而是心疼。他知道,自己的心,似乎已經有些走偏掉了。

“你若開口,我必然會替你擺平麻煩,你實在不該如此踩踏自己的自尊。”這一刻他說這句話,是出自真心的。

瀾溪仍是笑,幾分凄楚之色,“你的真實心意有幾分,其實我心裏很清楚。我也是沒有辦法,才走到今天這樣不堪的一步。”

他緩緩一皺眉。

不過他沒有順着這個話題再說下去,而是轉過身,用冷厲的語調對着在場的衆人道:“以後誰若是還在傳那些诋毀的流言,不用我開口,自己準備好背包走人!”

幾乎從未在員工面前發過火的堂堂總裁,今天為了一個女人,動怒了。

沈嘉棠撂下話,轉回身,握起瀾溪的手道:“跟我走。”

他拉着她的手,動作親昵,絲毫不在乎別人會怎麽看待他們。

就在衆目睽睽之下,一片的安靜之中,他帶着她離開。

時間很晚了,他開着車,卻沒有送她回家,而是将車直接開到了他自己的住所。

瀾溪是第一次來,才知道他住的地方其實離公司很近。一套一百多平方米的複式樓,裝修得很精致,很配他都市金領的身份。

房子在環城路上,臨水而居,朝南開了一扇大落地窗。這個時候站在窗邊,可以看到很美的夜景。

瀾溪就站在窗戶邊,安靜地看着窗外零星的燈光失神。

沈嘉棠從房間裏走出來,站到她身後,溫聲道:“這是我的襯衫,你先将就着換一下吧。”

瀾溪身上還披着他的西裝外套。之前走得太急,他與她的外套都丢在了會場。他與她的身量差了幾十厘米,他的西裝穿在她身上看着像個短風衣。而她裏面的襯衫已經被撕得扣子掉了一大半,她現在的樣子是标準的衣衫不整。

想至此,她也沒有與他客套,接過他遞來的衣服,朝浴室走去。

他在身後叫住她:“我做點吃的東西,你想吃什麽?”

瀾溪晚上其實沒吃什麽東西,被他一提還真覺得餓了,于是回頭笑了笑道:“随便什麽都行。”

他便問:“餃子行不行?”

瀾溪不免有些詫異,難為他還記得她愛吃餃子,“你這裏有嗎?”

他笑着點點頭,“有,不過是速凍的,可能沒有你上次吃的手工水餃好吃。”

“好,就吃這個吧,速凍的我也愛吃。”

于是各自進了浴室和廚房去。

柔和的燈光,香氣四溢的食物,眼前是他溫和到讓人心生迷惑的臉龐。

今天的一切,起初不過是她用來表演的一場低俗戲碼,可是結局卻變得有些央控。他的反應在她的預料之中,她沒有預料到的,是自己此刻的心情。

眼前的一切都讓她感覺到平和跟溫暖,她幾乎是無法抑制地對這一切産生了留戀的情緒。之前她掉眼淚,不是演戲給誰看,完全是當時他的眼神跟舉動,讓她覺得自己是被他在乎和保護的人,所以心裏的委屈便真的湧上心頭來,眼淚也是止都止不住地流了出來。

“你怎麽不吃?”她見他不動筷子,一直盯着她看,為了躲開尴尬,只好随口問一句。

“我不是很愛吃面食。”這算是比較含蓄的回答。事實上,他幾乎從不吃面食,家裏會有速凍水餃這東西,完全是上次去超市看到了,下意識就放進了購物車裏。那時候,他也沒想過真的有一天,顧瀾溪會出現在他的家裏,而他還能有機會把這些煮給她吃。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包括——他的心。

瀾溪很滿意他的回答,笑眯眯地道:“那我可就全吃了。真沒想到,居然有一天會坐在你家的飯桌上吃飯。”

他露出微笑,看着她繼續與一盤看起來很有分量的水餃奮戰。

認識她這麽久,今天是第一次見到她流眼淚。不可否認,他在看到她之前那個舉動之後被震動了。一個人的言語和舉動都可以騙人,但眼神卻騙不了人。那一刻的她看起來,倔強卻脆弱,也讓他一直篤定的那份認知,産生了一絲動搖的情緒。

也許真的就像她自己所說的那樣,她并沒有外界以為的那麽堅強,也沒有他所以為的,那麽心計叵測。

“你當初,怎麽會願意嫁給鐘柏青?”幾乎是出自下意識,他問出這個唐突的問題。

瀾溪吃東西的動作停頓住,然後緩緩擡起頭來,神色變得凝肅。

不過,她還是給出了答案:“有時候,人一旦走上了一條路,便在種種機緣巧合下變得無法撤退回頭。”

“身不由己?”既然問了,索性問個徹底。老實說,他一直好奇她會如何回答。

她笑着搖頭,“也不算吧,鐘柏青其實不是那種難相處的人。”

“那你對自己的将來,有什麽打算嗎?”

她擡眼,與他對視,嫣然一笑道:“我沒什麽大志向,想着以後能嫁到一個像你這樣的人做丈夫,就算是老天厚待了。”

似真似假的話,彼此心照不宣就好。

他沒有答話,臉上維持着平和的微笑。

她故意問:“你呢?你希望将來娶一個什麽樣的人做妻子?”

他沒有細作考慮就給了她回答:“一個與我坦誠相對的人。”停頓了一下,繼續道:“原則來說,我無法接受別人欺騙我。”

瀾溪好笑地想,他的條件聽起來好像并不苛刻,事實上,他要求別人要誠實以對,他自己又真的能做得到嗎?

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多談,于是她換了話題道:“今天晚上,謝謝你。”

他卻沒有接這個話題,而是神色平靜地道:“顧瀾溪,你是不是對于自己的誠實,無法給出一份理直氣壯保證?或者是,你的心裏其實是已經有了一個人吧?”

瀾溪一陣愕然。他怎麽會說這種似是而非的話?到底他是知道了什麽,還是在故意拿這種不明晰的話來詐她?

她将話題側邊打還回去,“應該是每個人心中都會有着一個人存在吧?只區別在于有人放開得早,而有人比較死心眼。難道你長這麽大,生命裏就沒有出現過這樣一個人嗎?”

有當然是有,只不過已經是遙遠的一場記憶,連那個人的影子,也開始漸漸變得模糊。又或者是,已經有另一個人悄無聲息地進占到了他心裏的地盤,也将他之前的那份感情慢慢抹擦掉了。

他沉默着,神色是她看不穿的深沉。過了很久,久到瀾溪即便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也不免尴尬起來,他卻突然伸手,蓋住了她還握着筷子的右手。

“你說,希望嫁到我這樣的人做丈夫,是出自真心的嗎?”

平靜如常的神色,問着卻是令人困惑的話。他——是什麽意思?

“我想,這應該是很多女人都有的一個夢想。”她停頓了一下,決定賭一次。

“像你這樣的人,事業有成能力卓絕,溫和有禮,脾性也不錯。相信就算娶的是一個你不愛的人,你也不會虧待了她。而這些對我來說,足夠了。我想尋求一個庇護,哪怕嫁一個不愛我的人,我也認了。我不是青春年少的小姑娘,我對愛情沒有那麽多的幻想。”

她與他對視着,眼神坦蕩,神色從容。她心裏想的是,這樣的一番表白,可以讓他相信幾分?

他目光裏閃着計量的光,似是在探究她話裏的真實性。有句話她說得很對,愛不愛都是其次,愛情多只是童話故事裏才會存在。這世上,多的是合适而不相愛的夫妻。何況,他對她的确有幾分好感,不管那一絲好感裏摻雜着幾多的矛盾,起碼,她不是令他讨厭的人。既然如此,娶了她又何妨?

他在心裏已然下了決定,其實遠在先前看着她神色蒼涼流眼淚的那一刻,他就篤定了自己的心意。

“年紀相仿,彼此也不讨厭對方,随便拉出一個理由,都足以成全了我們。”他看着她,淡然一笑,“那麽,你若願意,我們就結婚如何?”

盡管瀾溪已經隐隐有了一絲預見,但當真聽得他說出這句話時,她還是下意識地愣了一下。

“還是你有什麽顧忌,不想現在結婚嗎?”

不是沒想過,只是結婚在他口中被說得那麽自然,仿佛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她不管他是抱着怎樣的一個心思來對待這件事,起碼她做不到他那副泰然自若的樣子。

“難道你忘了我的身份?”

他用好笑的表情看她一眼,道:“之前的那些猜測不算,經過今天晚上這件事之後,你覺得我們之間還能撇得清關系嗎?我若是将外人的非議放在眼裏,又怎會對你說出求娶的話?”

瀾溪被堵得再說不出其他借口來。她想過靠近到他身邊,讓他做自己的後盾,可是卻沒想過他會如此輕易就說出“結婚”這句話。饒是她自認夠聰慧,這一次也猜不出他的真實心意。

“瀾溪,現在只等你一個态度。但在下決定之前,你要考慮清楚了。”

他叫她的名字,十分自然的語氣,絲毫沒有讓人覺得不自在。也許是瀾溪在心裏,其實已經開始對他有了幾分默許之意。

都說婚姻不是兒戲,他如此輕易地求婚,偏偏看起來卻不像是說着玩玩而已。瀾溪也不想當婚姻是兒戲,幾番思忖之後,她很清楚地認識到嫁他不是一件令人反感的事。如此條件優渥的一個人,多少人想等到他今天的這樣一番話。而她若不是近水樓臺的先天條件,怕也是碰不到這樣人人稱羨的美事吧?

于是她對他展顏一笑道:“沒什麽好考慮的,我之前就說過,若能嫁得你這樣一個良人,也算是上天給我的厚待了。”

他也笑了,溫然無害的一張臉。他給過她考慮的機會,是她自己選擇了跳進來。那麽将來即便有朝一日走至互相傷害的境地,他也不會再給她後退的機會。

“濱湖新區那邊工程竣工的時候,我們就結婚。在此之前你若不嫌麻煩,我們可以先訂婚。”

她沒有異議地回道:“好。”

有了聖誕夜那件事的鋪墊,衆人再聽聞沈嘉棠要與顧瀾溪訂婚的消息時,也沒有覺得太意外。

顧瀾溪這個名字現如今被提起來,莫不是讓人覺得鄙夷非常。未婚夫過世甚至還不到一年,她居然就決定要跟沈嘉棠結婚。之前大家将謠言傳得難聽,也多是針對她的人品問題。她究竟有何德何能,能讓一個兩個的男人拜倒在她的裙下?

女人私底下聊起她,都表現得十分鄙視。其實骨子說穿了,也不過是嫉妒她的異性緣太好。一個姿色勉強說得過去的女人而已,卻好本事地将兩個金龜條件的男人全都收至了裙下,如何能讓那些恨嫁的女人們不郁悶氣結?

關于那些亂七八糟的流言,瀾溪當然都很清楚。不過她最近沒有空去理會那些,光是應付身邊的人就夠她受了。

和平常一樣上着班,內線電話響起來。雪楊在那邊用聽似專業的語調道:“顧經理,張董事長要見您,她現在就在門外。”

股東會之後就沒再露過臉的張燕如突然跑來找她,不用說也是為了她即将要結婚的事。當然,她決定了的事,自然不會将外人的置喙放在眼裏。

“請她進來。”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雪楊走在前面,對她擠了擠眼睛。随在她身後的,則是故作沉靜的張燕如,只可惜她不滿的眼神出賣了她的心思。

瀾溪從辦公桌後站起來,微笑相迎。

張燕如并沒有立刻發難,而是看了看一旁的雪楊,用眼神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瀾溪也不想雪楊留在這裏看她臉色,于是道:“羅秘書,你去忙吧,如果沒有重要的事,就暫時不要幫我接電話進來了。”

雪楊點頭稱是,帶上門出去了。

瀾溪伸手示意沙發的方向,“這邊坐吧。”

張燕如看了她一眼,眉頭一皺,率先走過了過去。

瀾溪跟在身後,露出一抹從容的笑。

“要喝點什麽嗎?”瀾溪坐下之後,笑臉如常,裝作沒事人一樣地問着。

“不用,我來說幾句話就走。”

看這架勢,顯然是來興師問罪的了。自從她再次回到F市,這段日子以來,張燕如都在試圖拉攏她,軟硬兼施。只是始終未見成效,此刻大概是耐心耗盡了,想借着她跟沈嘉棠之間的事,來問她的罪。

果然,她一開口就道:“瀾溪,你準備跟沈嘉棠訂婚這件事,是真的嗎?”

瀾溪在心裏想,她還真是沉不住氣。心裏雖然不屑,但臉上還是維持着溫和的笑,回道:“嘉棠說,等這段日子忙過了,就舉行婚禮。暫時因為公司事情多,所以才決定先訂婚。”

張燕如聽着她叫沈嘉棠叫得親熱,眉頭皺得更緊了。不知羞恥的女人她沒少見過,但像顧瀾溪這樣毫無節操的女人,她還真是第一次見識到。

今日前來,她本來就是來聲讨的。怎麽說,她也算是準大嫂的身份,說她幾句也不過分。

于是她開始不客氣地道:“瀾溪,別怪大嫂我說話直,柏青走了才多久?你這麽快就決定另嫁他人,你讓外人怎麽看?且不論我們鐘家是有頭有臉的人家,這種笑話我們鬧不起,單就你自己而言,柏青待你總是沒話說吧?他的遺産可是半分不少地給了你。我們不說要你為他守個三五年,你也不能在他剛走就急着改嫁,憑良心說,能講得過去嗎?”

瀾溪也不說話,臉上的笑容也是絲毫未變。

張燕如見她一副毫不上心的樣子,心裏更生氣了,接着道:“如今正是東盛的多事之秋,嘉棠的身份算起來還是你晚輩,這種笑話鬧出去,影響了公司的形象不說,你們自己以後在業界立足,面子上也會挂不住吧?純粹是白白讓別人看了好戲。”

還有更難聽的話,她留最後一點面子給她,就不說白了讓大家都難看。

瀾溪見她停了下來,問她一句:“您都說完了嗎?”

張燕如微微一愣。

回敬她的,仍是一張淺笑盈然的臉龐。

“您說的這些話,句句在理。不過我也有我自己的立場,難得您今天專程跑來,我也不妨對您說一下我的态度。首先,我跟柏青只是訂婚,并不算合法夫妻,所以我如今仍是自由之身。就算我嫁給了他,如今他不在了,我總還有追求新生活的權利。柏青與我之間,我自己心裏有數,我做到問心無愧就夠了。其次便是,外人如何看待我并不在乎,我這個人雖然不聰明,但最基本的求好之心還是有的。沈嘉棠是衆多女子盼嫁的結婚對象,我能與他牽手,自然也是十分幸運的事。別人求都求不來,我又怎會因為外界的一些非議之聲,就放棄掉他那樣出色的一個人?”

她見張燕如臉色越來越難看,便收了滔滔不絕的架勢,不想再刺激她了。

“鐘夫人,論年紀您總是前輩,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是您面對這樣的問題,您會作何選擇?聽說當年您也是苦路上出來的,嫁給鐘先生之前,您好像做過他的秘書吧?”

張燕如的臉色可想而知有多精彩。多少年前的陳舊記憶,為什麽顧瀾溪卻能知道內情?想必是柏青告訴她的。顧瀾溪這個女人,雖然早就感覺她并非心機單純之輩,但今天總算是讓她正面見識到了。

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必再顧及情面跟她客氣了。

“看來你是心意已決。既然如此,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要嫁給沈嘉棠可以,柏青那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是屬于鐘家的,你既然不願意再做鐘家的人,那就把股份還回來。”

瀾溪看着她,像是聽到了一個最好笑的笑話。

“鐘夫人,您可真愛開玩笑。柏青去世的時候,說是把遺産留給顧瀾溪,可沒說是留給鐘家的未來媳婦。比個不恰當的比喻,就像是您剛剛吃過了飯,再讓您吐出來,可能嗎?以後我若嫁作沈家婦,見了面還要稱呼您一聲阿姨,看在後輩的面子上,我想您也不可能再對我開出這樣的笑話吧?”

如今看來,張燕如還真是一個矛盾的人。她當年能在衆多女子當中殺出重圍嫁入鐘家,想必也是一個厲害人物。如今看來,她跟其他腦筋單純的貴太太并無太大分別。或許是這麽多年的安逸生活,已經鈍化了她的睿智。

張燕如柳眉倒豎,擺明了決定翻臉,“顧瀾溪,做人最起碼的臉面還要顧。占着本不屬于你的東西,你真以為你可以心安理得地享用它嗎?你不怕自己将來後悔今天的選擇?”

聽這話,是威脅的意思嗎?瀾溪嘴角一彎,笑了出來。

“鐘夫人,以後的事誰能預料呢?過段日子我跟嘉棠結婚,您若不嫌棄,可以來給我們當證婚人。”

給出态度,不留半分轉圜的餘地。

張燕如站了起來,俯視着瀾溪,聲音冷然地道:“我可擔不起這麽尊貴的身份。我最後再提醒你一下,做人如果不留餘地,十有八九将來都會後悔的。”

瀾溪跟着站了起來,笑道:“謝謝關心,您慢走。”

換作之前,她對張家姐弟還留着一絲情面。張光升背後動手動腳之後,她對他們完全失去了耐心跟所謂的修養。還好東盛不是他們做主,否則公司早就敗掉了。

張燕如前腳走,雪楊跟着就推開門進來,小心地問:“她有沒有為難你?”

瀾溪嗤笑一聲道:“她還沒有本事能為難到我。”

話是沒錯,可是連雪楊也覺得,瀾溪突然決定要跟沈嘉棠結婚,實在是随性冒失的行為。

不過看瀾溪最近夠煩了,她也不想再說什麽。當然,她不說不代表別人也不說。張燕如這樣的情況還算好的,不是在乎的人,随她怎麽廢話都無所謂。但有些人,恐怕就沒那麽好打發了。

“孟師兄剛剛打電話來約你吃晚飯,我看你要小心了。”

瀾溪表情一怔,下意識皺起了眉。張燕如這類人她都好應付,她唯一怕的,便是孟世新的态度。他對她的事了如指掌,也因此,有可能他的一句話就能戳到她心坎裏去,瞬間就會讓她潰不成軍。

她不想他傷心難過,但對于自己的決定又不願意更改,所以注定要頭疼了。

忍不住嘆了聲氣,對雪楊撇撇嘴道:“時間、地點都報來吧,總是要面對他的。”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1-2 00:14:38

第十一章

一月中,離農歷新年僅有二十來天的時間。

沈嘉棠最近行程排得有些滿,趕上年底,總是要比平時忙碌一些。

車尚未開到公司,秘書打來電話,提醒他今日要去參加項華南在濱湖新區那邊小區的動工儀式。

項華南也算很有能力。上一次的土地開發案并沒有真正影響到他,陶慶下了臺,他還是照樣順利标到了另一塊地皮。他開發的那塊地其實離東盛的濱湖花園城二期也不遠,兩家如今的局勢算是對臺唱戲。

自從沈嘉棠進入東盛做事,兩人就算是對上了。原本沈嘉棠并沒有将他放在眼裏,他做人的原則是做好本分事,其他人怎麽樣都與他無關。可是項華南偏偏是個古怪人,認定了沈嘉棠當對手,就一心一意跟他對着幹,贏了輸了仿佛都不是很上心的樣子。大概他享受的是過程,也真難為他的好雅興,把商業當成游戲來玩。這麽多年下來,沈嘉棠也算見識過他的實力,如果他肯認認真真做事,未必不是東盛最強有力的競争對手。只可惜他那個人太吊兒郎當,似乎對做任何事都只投諸三分心力而已。

這一刻外界看他們似乎是對立的,但商場之上卻沒有永遠的對手,為了各自想要達到的目的,即便将來稱兄道弟也是十分平常的事。

看一眼手表,九點差十分。他直接對司機吩咐:“不去公司了,直接開到濱湖那邊去。”

司機動作利落地轉動方向盤,掉轉了行車的方向。

車駛過公交車站的時候,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正從擁擠的公交車上下來,穿着紅色的短款羽絨服,圍着黑色的大圍巾,盤着頭發,素淨的一張臉,清新得像個學生。如果不是認識,她看起來實在不像是一個二十八歲的女人。

如今看來,她并不是吝啬着舍不得買車代步,看她神采飛揚的樣子,分明是很享受擠公車的感覺吧?

矛盾而奇怪的一個人,總是不免讓人對她産生好奇的心思。

之前他決定與她結婚,事後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還是如常,沒有刻意地整天膩在一起,偶爾彼此都有時間才約着一起吃個飯。她沒事也不會主動找他,也沒有感覺他冷落了她。一切都平順很,只是太平順,未免讓人感覺奇怪。外人怎麽看他不知道,連他自己也開始覺得,他們根本不像是兩個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人。

也許應該找個機會,改變一下兩人的相處模式了。

他拿過手機,撥通秘書的電話,吩咐道:“小江,幫我訂一束玫瑰花,送到顧小姐辦公室。”

項華南的動工儀式,排場遠比他們之前的濱湖花園城還要大。

沈嘉棠的車駛進場地,尚未停穩,項華南已經迎了上來。

“沈總,歡迎歡迎!你貴人事忙,我還真怕請不動你呢!”

沈嘉棠與他握了握手,淡然一笑道:“再忙,項總的工程動工,我也要來觀摩學習一下。”

項華南一身銀色風衣,越發襯得他風神俊朗。他身邊,站着一名衣着精致的女子。

沈嘉棠微微眯起眼打量,只一眼已然識出了對方的身份,市長的千金,F市政法線上風頭正健的一名檢察官。

項華南在男女之事上素來游走從容,他花名遠揚,卻依然擋不住更多的女人對他前赴後繼,妄圖自己能成為終結他浪蕩青春的那個人。

這一次他的這個濱湖開發案能如此順利地上馬,想必市長那裏沒少為他出力。

“我來為你們介紹一下。”項華南示意身旁的女子,“吳明華,本城知名的政法女精英。”

吳明華睨了他一眼,不等他介紹就對沈嘉棠伸出手,舉止大方地道:“你好,很早就聽聞過沈總的大名了,今日難得能一睹風采,覺得十分榮幸。”

沈嘉棠回了她一個笑,同樣用場面話回她道:“哪裏,是我早就聽聞過吳小姐的事跡,F市有您這樣有正義的年輕人,實在是市民的福氣。”

項華南在一旁打趣道:“都不是外人,在這裏客套來客套去有什麽意思?走吧,主席臺那邊已經為沈總你留好位子了。”

他轉對吳明華道:“明華,你先幫我招呼一下,我領沈總過去就座。”

沈嘉棠向吳明華有禮地欠了欠身,随步跟上。

走出幾步,項華南突然問:“沈總,今日怎麽沒有帶顧小姐一同前來?我記得好像也邀請她了。”

沈嘉棠神色如常地回道:“瀾溪最近要忙訂婚典禮的事,瑣事纏身所以走不開,她讓我代為向項總說聲抱歉。”

項華南哪裏聽不出他的敷衍之意,半真半假地道:“說真的,我原本對顧小姐十分傾心,誰知沈總近水樓臺已經先一步抱得美人歸,讓我這個外人也只有羨慕的份了。”

沈嘉棠笑了笑道:“難得項總如此擡愛我的未婚妻,是我的榮幸。”

身為贏的一方,原本他并未打算炫耀什麽,是項華南自己非要挑釁,怨不得別人。

“他日兩位結婚,我可是會去讨一杯喜酒喝的。”

沈嘉棠将最後的戲份唱完,“那是自然,項總你肯賞光,也是我們的榮幸。”

儀式結束後,現場還跟着一場短暫的記者采訪。

不知是不是項華南有心安排,讓沈嘉棠的位子緊貼着他自己的位子。到了記者采訪時間,除去開場那些套路性的問題,現身在對手的儀式上的沈嘉棠無疑成為了媒體關注的對象。衆人對于他近期剛剛爆出的婚訊十分的好奇,尤其女方還是個身份特殊的話題人物。

有記者拐彎抹角問了幾個問題,都被沈嘉棠技巧性地避開了。而今天出席的雖然都不是八卦周刊之類的媒體,但放棄如此一條有賣點的新聞實在說不過去。

沈嘉棠與項華南低聲交談了幾句,示意自己還有事,希望能盡快結束記者會。項華南便将話交代給主持人。正當主持人打算宣布記者會結束的時候,又有一名記者站了起來。也不管主持人的表情暗示,抓緊時間問最後一個問題。

“沈先生,能說說您跟您的未婚妻是怎麽開始的嗎?容我直言,二位的身份原本看起來是有些尴尬的,您難道真的可以不顧世俗的眼光,跟顧小姐結婚嗎?”

沒等沈嘉棠回話,項華南已經先一步笑着道:“你這個問題已經涉及沈先生的隐私,就算是八卦雜志恐怕也不會問這麽直接的問題吧?何況你們還是一家權威的商業雜志。”

那個記者看起來很年輕,大概剛從學校畢業不久,秉着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回道:“人都有好奇心,難道項總你就一點不好奇嗎?反正沈先生已經決定要跟顧小姐結婚了,透露一下也沒什麽關系吧?”

底下的其他記者全都哄笑着,低着頭開始竊竊私語。

項華南對沈嘉棠挑了一下眉,表示自己也無能為力。

沈嘉棠神色平靜地回了他一個笑。既然大家都這麽有好奇心,他貢獻一點可讓大家八卦的話題又如何?

于是他開始說道:“難得今天有這個機會,我就當着在座媒體朋友的面,作一個簡短的說明。我會同顧小姐結婚,至于她之前是什麽身份我并不在意。至少目前我們是男未婚女未嫁,機緣之下走到了一起,所以希望大家都能祝福我們,而不是說一些诋毀的話。他日婚禮之時,在座的朋友如果有興趣,都可以前去觀禮,我們會十分的歡迎。”

正牌男主角終于開腔表明态度了,剛巧這個人還是沈嘉棠。他有他的地位,以後誰還想說什麽閑話,可能要先掂量一下輕重才行。

最後一個環節,主席臺上的人站到一起拍大合照。衆家記者的閃光燈有志一同地對準了中央位置的沈、項二人。

兩人并肩而立,握手言笑,一如最親近的摯友一般。

看來明日的新聞頭條,無論從哪個角度來寫,都将會很有看頭了。

瀾溪長到這麽大,甚至還訂過一次婚,可是卻是第一次有異性送花給她。

花是沈嘉棠的首席秘書江懷意親自送來的,滿滿的一捧紅玫瑰,用粉藍色的包裝紙紮着。聽小江說,是早上沈總親自打來電話吩咐的,要她務必辦得妥善。

瀾溪将桌子上的東西都推到一旁,然後對着占掉大半桌面的花開始發怔走神。

她跟沈嘉棠之間是怎麽一種關系,她心裏很清楚。她嫁他,不是因為喜歡,而他肯娶她,想當然也絕不可能是因為愛上她了。或許是利益的驅使,他覺得将她這個不定時炸彈娶到手,才算是真正的高枕無憂了。平時他們不常見面,她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其實總見面她才覺得別扭,常常對着一桌子菜,卻要時時提着防備的心思,最後弄得她食不下咽。

至于他,對待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完全可以用工作忙當借口,三五天不見面也無所謂。可是現在,他卻突然讓人送來這一大捧象征愛情的花。她看在眼裏,總覺得有點可笑。

雪楊手裏端着咖啡,用腳抵開門,走了進來,将咖啡放到她手邊,笑道:“怎麽,沒訂婚也知道先玩點浪漫了啊?看來沈嘉棠也并非是一個完全不可教的人。”

瀾溪趴在桌面上,眼睛還盯着花,有些喪氣地道:“我看他純粹是心血來潮罷了。送花如此公式化的套路,一看就知道是在敷衍了事。”

雪楊忍不住糗她:“對于他的敷衍行為,你是不是覺得很失望?”

不是失望,而是心煩。不管他的真實心意如何,她都開始覺得厭煩起來。眼見訂婚的日子即将來臨,她突然對眼前所擁有的一切都失去了信心。整日心煩氣躁,恨不得這一切只是她的一場夢,醒來了就什麽都不用面對。

雪楊看她一眼,很中肯地道:“瀾溪,我不管你是因為什麽決定嫁給沈嘉棠,我只明白一個道理,就是你決定要過的生活,就要學會去享受它。還有就是,不要讓自己受委屈,無論為了誰都不行。”

瀾溪嘆了聲氣,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笑了笑道:“說得沒錯,我們首先得對得起自己才行,誰有空去管別人呢?管好自己就行了。”

她将花拿捧起來,抽出一支放到一旁,剩下的全遞給了雪楊。

雪楊不明所以,問她:“幹嗎,你不會是打算丢了吧?”這一捧花可不便宜呢。

瀾溪笑她,“怎麽可能?我又不像你,跟花有仇似的。我是要你幫我找個瓶養起來,留着裝飾辦公室也是好的。

雪楊佯裝瞪她一眼,挨了她的調侃,索性不再理她,接過花轉身出去了。

瀾溪的手伸到電話上,遲疑一下,還是拿起來撥通了。

那頭傳來熟悉的低沉聲音:“花收到了嗎?”

她回道:“收到了,我很喜歡。”

他繼續道:“晚上一起吃個飯吧。”

原本這是她打給他的目的,不料他先一步說了。收了他的花,然後約着一起吃飯,似乎是很合情合理的發展模式。

“好,晚上見。”

順手拿起手邊的那朵玫瑰,捏在手裏,下意識地将花瓣一片一片地撕了下來。她并不喜歡玫瑰花,就像她之前不喜歡玫瑰花茶一樣。

太過俗套的東西,她實在沒有道理去喜歡它們。而且一旦喜歡上,情緒就會随之産生起伏。不喜歡,才是對自己最好的保護。

上次之後,他們再出來吃飯,都會到那家位置偏僻的土菜館。

瀾溪是S縣人,難得老板居然會做S縣的幾個特色菜,讓瀾溪每次來都吃得心滿意足,自此也不願意再去別的地方了。

每次他們來,都是老板親自為他們點菜。

進到包廂落座之後,老板笑眯眯地問:“顧小姐,我們今天到了千佛湖水庫的魚,要不要來一條?”

聽到千佛湖這幾個字,瀾溪原本是眼前一亮,想到對面坐着的人,下意識眼神就暗了下來,皺眉回道:“我不太會吃魚,害怕會卡到。”想了想,還是征詢一下對面的人,“你要不要點一條來嘗嘗?”

沈嘉棠姿态随意地回道:“我一個人也吃不完,等哪天你想吃了,我們再來吃吧。”

他的紳士風度,還真是無時無刻随時随地都維持得極好。

瀾溪知道他肯定都随她,索性自己做主,一個一個地報出菜名。末了,她補充一句:“再給我們來一壺玫瑰花茶。”

老板帶上門離開了。

沈嘉棠笑看她一眼道:“都說女孩子喜歡喝花茶,你果然也喜歡上了。”

瀾溪假意應承着,心裏卻在想,當然不是真的喜歡上了,只不過特定情景之下,總要拿些場面工夫來應付他的一番心意。

茶送上來,還是那種紫紅的顏色,帶着一縷清香之氣。

沈嘉棠為她斟滿茶,狀似不經意地道:“今天我去參加了項華南的工程動工儀式。”

瀾溪這段時間忙,已經有些日子沒見到那個風騷無比的男人,幾乎已經把他給忘了。想到他對待他未婚妻的态度,她便忍不住皺了眉。

“他這個人也真奇怪,明明商場上跟你鬥得厲害,私底下卻偏還要裝作一副好朋友的樣子。也許他的确有能力,可是我實在是煩他那種個性。”

沈嘉棠不免莞爾。難為項華南對她一副念念不忘的樣子,若是聽到她今天這一番話,不知道會不會表現得痛心不已?

“什麽事好笑?”她忍不住問。

“我在想,你為什麽好像特別讨厭項華南?其實他除了偶爾态度輕佻一點,也并沒有真的對你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來。”

瀾溪皺眉道:“我是覺得,韓芳菲那麽好的一個女孩子,他因為人家舅舅下臺,說甩就甩。別人的感情在他眼中算是什麽?任何人都有自尊,他憑什麽就可以去踐踏別人的?”

沈嘉棠見她越說越來氣的樣子,有些好笑地道:“你好像對這件事特別有意見?”

瀾溪想着覺得郁悶,于是道:“我們別提他了,提起他我就忍不住想罵人。”

他淡然一笑,說道:“有時候,人和事都不能只看表面,外在展示的東西往往與事實相反。除非對方願意讓你了解,否則沒有人能輕易看穿另一個人的內心,”說至此,他停頓了一下,看着她繼續道:“我是,你也是。”

瀾溪聽得出他話裏有話。同樣是各自都抱着自己的心思,她是,他也一樣。

她故意撇開重點,笑問一句:“那你肯讓別人了解你嗎?”

“我會看人而定。”

也就是不願意了。

“我也一樣。”

服務員敲了門進來,開始陸續地上菜。

瀾溪沖服務員笑了笑道:“好香,你們老板的手藝真不是蓋的。”然後轉頭招呼對面的人,“我餓壞了,我們吃吧。”

沈嘉棠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看得出來,她的态度是在躲閃。躲些什麽,也許他也能猜出個一二來,只不過,現在還遠沒有到攤開一切說清楚的時候。

從飯店出來的時候,他想起另一件事,于是邊走邊對瀾溪道:“我們訂婚是在臘月二十八,你家那邊的親戚都通知了嗎?”

瀾溪的眉心蹙了蹙。之前她的那次訂婚,家裏就沒有任何人出席。畢業之後她與父母之間的關系已經變得相當疏遠,現在她來了F市,更是幾乎不再聯系。

“我家那邊沒什麽人,到時候我讓雪楊當我的伴娘就夠了。”

他看了她一眼,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一笑道:“年初六業內有個商業峰會,選在杭州舉行,到時候你跟我一起去,權當作是新年旅行。”

瀾溪愣了一愣,擡頭看他,本能地重複一句:“杭州?”

他問:“怎麽,以前去過嗎?”

的确是去過,只不過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大學的時候團體旅行,曾經去過一次。現在聽你提起來,我還真的蠻懷念那裏的。”她對他笑了笑,“那我們什麽時候動身?”

難得她會露出期待的神色,他揚了揚眉道:“随你高興,如果你希望,我們也可以提前過去。”

瀾溪想到他剛剛說的那個什麽商業峰會,心想這根本是巧打名目吧?否則F市那麽大,幹嗎還要把會議地點選在以旅游出名的杭州?

風景甲天下的杭州,雖然她只去過一次,但卻是有生以來印象最深的一段記憶。這一次故地重游,她不知道會懷着怎樣的心情去面對那些舊景。

沈嘉棠為她拉開車門,她彎腰坐了進去。看着他從另一邊坐進來,她才道:“計劃趕不上變化,也許正月裏還有其他的事,到時候再決定吧。”

訂婚儀式的前一天,孟世新再次約了瀾溪出來。

之前她剛剛傳出婚訊的時候,他就立刻找到她詢問究竟。那一次她當着面親口跟他承認是真的,他那時大概是在氣頭上,什麽話也沒說就走了。之後雖然還在一個公司上班,但因為隸屬不同的部門且不在同一個樓層,加上他的有意回避,最近一段日子他們幾乎都沒再碰上過。

瀾溪對此十分沮喪。別人怎麽看她無所謂,可是換了她在乎的人對她冷臉相向,她心裏當然會覺得難過。不過她又不能因為孟師兄的反對就選擇放棄沈嘉棠,兩難之下,也只能一邊糾結一邊當着鴕鳥。她自我安慰地想着,總有一天孟師兄會諒解她的。

這一次孟師兄找她,她已經能猜到他的大概目的。但實在是很難得他肯再約她,她自然說什麽都要去。

咖啡館裏面,兩個人對面而坐,尴尬地沉默着,誰也沒說話。

最終,還是孟世新先開口了。他找她出來,自然是有話要說。

“瀾溪,那天的話,我不想再對你唠叨一次。但我的立場不會變,不管你是因為什麽理由答應嫁給沈嘉棠,我都一定會想辦法阻止你的犯糊塗行為。”

瀾溪的表情有些無奈,“師兄,客觀來說,沈嘉棠也是一個條件上乘的丈夫人選。但凡是女孩子都想嫁到他那樣條件的一個人,我自然也不例外。”

孟世新嗤笑一聲,看着她道:“瀾溪,我認識你絕非是一兩年的事,你的心裏在想些什麽,難道我會真的不知道嗎?”

他又忍不住放軟了聲音道:“聽我一句。之前你锳這個混水,我不在你旁邊所以來不及阻止你,但現在你既然在我面前,我是說什麽都不會讓你任着性子亂來。”

瀾溪看着他,搖搖頭。明天她就要訂婚了,沈嘉棠是個有頭有臉的人,邀請都發出去了,她已經像是上了弦的箭,只能向前,無法再後退。

而孟世新在想,若非她是自己真正在意的人,以他的性格,怎麽也不會在這裏跟她挑眉瞪眼糾結不休。

“你當真已經決定了?”他皺着眉問。

“是。”瀾溪簡潔地回道。

孟世新從座位裏站了起來,沒有表現得惱羞成怒,甚至還淡然一笑道:“我會有辦法來阻止你的。”

“師兄……”瀾溪對着他離開的背影喊了一聲。

孟世新沒有回頭,用幾乎只有他自己能聽見的聲音,感嘆一句:“顧瀾溪,為什麽你總是讓我失望?”

說起來他跟瀾溪相識已經很多年,可彼此的情分甚至還不如才認識的沈嘉棠。他不管她為什麽答應嫁給姓沈的那小子,他只是覺得她孤身奮戰太苦了,才會動了幫她忙的念頭。可是他跟她之間似乎永遠無法從朋友變得更近一步,他好像也永遠只會落得晚來一步的下場。他無法甘心,即使她嫁了人也不行。

瀾溪從座位裏站了起來,看着他步履迅速地拉開咖啡館的門離開了。而她對他雖然有些抱歉,但既然已經走至這一步,她自然不會再回頭,即使是他來阻止她,也不行。

訂婚宴在城中一處五星級酒店裏舉行,卻是十分低調。

原本按瀾溪的意思,請幾個相熟的人就可以了,她知道現在有很多人在背後議論她,她不想讓那些人的口舌得逞。與其讓一些不相幹的人看戲,不如自己人随便吃個飯表示一下就好了。

但沈嘉棠說,不會很鋪張,酒店老板是他大學同學,也算是在自己人的地盤上。請一些相熟的友人、親戚,總不能真的辦得太寒酸。

既然他說這話,瀾溪也不想再去理會。反正在她的認知裏,訂婚只是走個形式,自然不像真正的結婚典禮那麽正式重要。

所有的一切她都沒有去關心,全都交給了專門的人去弄,她只要負責到時候穿得美美的露臉就可以了。

只是眼見到了宴會快要開始的時候,瀾溪還在跟衣服較勁。

雪楊站在一旁,受不了地笑她道:“大小姐,今天可是你訂婚,你還穿着像上班一樣,說得過去嗎?”

哪個準新娘不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只有顧小姐要做異類,居然想穿着西裝褲配白襯衫就可以出席了。

瀾溪看着她手裏的禮服,不免心生排斥之意。純白的料子,柔軟的觸感,美麗的剪裁,是特地請了知名公司的知名設計師專門為她縫制的。一切都是按沈嘉棠的意思辦的,妥帖得當,完美得不見絲毫瑕疵。

但對于她來說,最排斥的便是他的這份看似體貼實則強勢的作風。是否他以為她答應嫁他了,自此就可以理所當然來左右她的生活了?

遺憾的是,以後的日子既然還長,她不可能一開始就慣他的這個毛病。

雪楊當然不知道她心裏的這些想法,還在那裏勸她:“這衣服挺漂亮的,而且做都做了,幹嗎又突然不肯穿?”

瀾溪已經決定穿自己身上的衣服,回了她一個笑道:“我其實不喜歡穿裙子,你是知道的。”

門外有人叩門,得到應答之後探身進來,笑着道:“顧小姐,儀式就要開始了,沈先生要我來問問您準備好了沒有。”

瀾溪站起身道:“行了,我們馬上就出去。”

雪楊還還追問一句:“你真的不換衣服?”她實在不懂瀾溪此舉緣自何來。

瀾溪一身灰西褲白襯衫的打扮,肩上披着的還是那條鮮紅的大圍巾。她直接拿過雪楊手裏的衣服丢到一旁,拉起她的手道:“走吧,快要開始了。”

走個形式而已,根本不用那麽隆重對待。

不大的宴會廳,此刻已經站滿了人。全都是沈嘉棠那邊的關系往來,瀾溪身邊,就只有一個雪楊陪着。

人群裏,沈嘉棠挺拔的身型顯得十分出挑。他正執着酒杯與人寒暄,臉上是招牌性的溫和微笑。

即使到今天,瀾溪自認也幾乎看不清他的真實心思。不過有一點她算是覺悟出來了,他這個人從來不會做賠本的生意,必然是她的身上有他看重的東西,才會與她走至今天這一步。也許,他是看上了她手裏那百分之二十東盛的股份嗎?

有人笑着喊了一聲:“準新娘出來了!”

所有人的目光自然齊刷刷看了過來。

沈嘉棠看了她一眼,神色如常,放下酒杯迎上幾步。

瀾溪也是神色從容,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失體之處。

他走至她面前,上下看了她一眼,問:“怎麽了?”正常人見她這身太過随意的打扮,第一反應都是禮服出了什麽問題。

瀾溪笑看他一眼道:“都臘月天了,穿裙子會冷的,我穿這樣,沒什麽問題吧?”

這話說歸說,也知他已經拿她沒辦法。穿都穿出來了,他還能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讓她回去換嗎?這種事,一向将個人風度維持得很好的沈先生估計做不出來,她則是吃準了他這一點。

果然,他也只是略微挑了一下眉,又看了她一眼,低聲道:“穿這樣也挺有個性,圍巾很漂亮。”

出鏡率最高的一條紅圍巾,看來她是十分的喜歡。

瀾溪回了一個應付的笑,回道:“時間不早了,儀式可以開始了。”

他嘴角浮起從容得體的笑容,紳士地對她伸出手。

瀾溪也沒有退避、害羞之類的,大方地将手放到他的掌心上。

衆人響起恭賀的掌聲,他牽着她的手,走向廳堂中央。

因為只是訂婚,省去了宣誓的儀式。有司儀為他們端來戒指,彼此交換着為對方戴上,就算是對婚事下了定論。

司儀沒有免俗,遠遠站着,向一對準新人撒下細碎的五彩紙花。

沈嘉棠唇角帶笑,扶着瀾溪的肩膀,在她的頰邊印下一吻。這本是禮節性的環節,瀾溪卻幾乎是本能地就想起了很久之前,在馬場裏,他印在她臉上的那一個吻。

她其實是一個防備心很重的人,一般人如果靠得她太近,她就會心煩且沒有安全感。而現在細想起來,沈嘉棠似乎一直都與她走得很近,但那麽近的距離之下相處着,她竟從沒有對他産生過厭惡、退避的情緒。也許是他看似溫和的眼神讓人無法防備,骨子裏,即使彼此立場不同,她也依然很欣賞他這個人。

一吻結束,他并沒有立刻退開,而是貼着她的耳邊,笑意盈然地說了句:“現在是一個開始。”

如果按正常來猜,聽到他說這話可能會以為他指的是兩人之間的關系。但以她對他不算深的了解來看,也知道他說的分明不是這個意思。

不管他有什麽企圖,她其實都不太擔心。因為他是一個令人期待的對手,即便她落敗,也必然是一場精彩的過程。

再次響起的掌聲将她拉回神來。沈嘉棠攬着她的肩膀,與她一起面對衆人。

瀾溪擡頭看了他一眼,收回視線,對衆人展露出最明媚的笑。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1-2 00:14:58

第十二章

宴會持續到晚上十點鐘結束。

雪楊坐沈兆彥的車走了。瀾溪進休息室收拾了東西,走出來的時候,就看到靠在宴會廳大門旁姿态閑适的沈嘉棠。

他見她出來,站直了身體,淡然一笑道:“可以走了嗎?”

瀾溪知道,他今天晚上酒喝得有點多。身為準新郎,那些擔當着他朋友身份的人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他。因為跟瀾溪不熟,所以大家幾乎把所有的酒都灌給了他一個人。他雖然沒有好脾氣到來者不拒,但也夠他受的了。

她點點頭,走到他身邊問:“你還好吧?”

他的眼神清明,神色如常,只是燈光下看去,白皙的臉龐微微泛着潮紅之色。

“我沒事,走吧。”他回道,随手牽起她,動作自然得好似他們已是相交多年的情侶。

瀾溪一時有些不習慣,小小地掙紮了一下,卻沒有掙開。想着兩人如今的身份,她自然不能像以前那樣嚣張地說扇他巴掌之類的話,只能随他去了。

走到門口,他問她:“今晚你是回去,還是去我那裏?”

這原本也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可是瀾溪卻幾乎是驚跳着看他一眼。她想過與他結婚之後與他之間的相處模式,可是現在才只是訂婚,不住在一起才是合理的吧?最主要的,她尚未做夠與他發生親密關系的心理準備。

“回……回我那裏。”她在心裏唾棄自己。雖然平日裏為人處世她可以世故對待游走從容,但男女之事上卻是相當的稚嫩笨拙,她從沒想過哪一天真的要跟哪個男人發生親密的關系,即使這一刻她已經跟眼前這個男人訂婚了。

他自然是聽到了她打的那個磕巴,停下腳步,好笑地看她一眼道:“瀾溪,你是不是在想,我們雖然訂婚了,但還是各住各的?”

看他的表情,好像她說的話有多不可思議。心裏不滿,她幹脆嗆聲回道:“我的确是這麽想的,有什麽不對嗎?結過婚才會住在一起,沒正式辦手續之前,派出所查起來的話,那也叫非法同居吧?”

他嘴角的笑意漸深,笑出聲來。也不跟她在這個問題上辯論誰是誰非,他只是道:“就算你這樣躲着我,也根本躲不了幾天,還是早一點學着如何面對我吧。”

他為她拉開車門,接着道:“今晚送你回去休息,收拾一下東西,我明天開車去接你。”

瀾溪也知道,自己的堅持有些可笑。像他說的,就算躲過一時也是枉然,倒不如從現在開始學着去習慣。

她坐進車裏,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眉,說道:“你那麽忙,明天就不用特地去接我了。我收拾好了,自己會打個車直接過去的。”

他從後視鏡裏看了她一眼,沒有再答話。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便過了農歷新年。

在居所問題上,瀾溪沒有再固守什麽。訂婚的第二天,她只收拾了一個小包就搬去了沈嘉棠的公寓。零碎的東西太多,她打算以後一點一點再搬。

對于此事,雪楊雖然擔心,但也無法說出阻止的話。畢竟是他們兩人之間的私事,而且他們已經訂婚了,關系走至親密也很正常。

送瀾溪出門的時候,她只是道:“如果住得不順心,随時回來。”

瀾溪卻是一點也不擔心,她既然都決定了嫁給沈嘉棠,就已經是豁出去什麽都不在乎了。想着以後還有很長一段時間的相處,她當然不能讓自己在心态上落了弱勢。

她搬去與他同住的第一天晚上,他帶她出去吃的飯。晚上回來,她裝作不經意地賴在客廳裏看電視,遲遲不肯進房去。結果到最後居然在沙發上睡着了,第二天醒來,卻發現躺在卧室的大床上。

四下環顧,再看看自己的衣服和身上的被子,全都整整齊齊完好無恙。最關鍵的是,偌大的一張床上,只睡了她一個人。

沈嘉棠推了門進來,頭發還濕濕的,一邊用毛巾擦着頭發。見到她醒來,走到床邊俯視她,嘴角是淡然的微笑。

瀾溪擁着被子坐起來,掩不去眼底的一抹尴尬之色。人在剛剛醒過來的時候,心态上總是少了一絲防備,所以她才會覺得他的笑容看起來別有深意。

他遠遠站着,溫和無害的一張笑臉。他沒有做出任何舉動,只是道:“新環境也許你還不習慣,我會給你一段時間讓你适應,不過你也要開始學着習慣我的存在。”

她不知道是什麽讓他做出這樣的決定,就那樣輕松的一句話,便放她像個普通客人一樣住進了客房裏。但自此相安無事,總是令瀾溪下意識松了一口氣。

大年三十那天,他将沈兆彥約到了家裏來,雪楊自然也來了。買了很多火鍋料,四個人圍着桌子吃火鍋,氣氛也是難得一見的溫暖和睦。自從知道雪楊的事情之後,瀾溪在平日裏就幾乎沒給過沈兆彥好臉色看,即便如今已經成了他的準大嫂态度也一樣。

飯吃完之後,沈兆彥帶着雪楊一起離開了。他們有他們的世界,愛也好恨也罷,都是外人無從插手的。

這一年的春節,瀾溪心裏的情緒是異樣的。往年每逢過年,她都是去雪楊家。羅家父母為人十分敦厚善良,一直都拿她當女兒看。今年卻不一樣了,跟她一起守歲過除夕的,是她的未婚夫,将來還有可能成為她丈夫的男人。

至少有一瞬間,她曾突然冒出想跟他好好過日子的念頭,也發現這樣的前景并不令她排斥。

戶外回響着此起彼伏的“噼啪”聲,是有人在放煙花,染得夜幕一片的五彩光亮。

沈嘉棠從她身後走過來,站到她一旁,與她一起欣賞着戶外的絢爛光芒,然後他用溫和的聲音說了句:“新年快樂。”

瀾溪承認自己是個感性的人。特定的環境下,她容易對自己固守的一些想法産生動搖的情緒。比如,這一刻的沈嘉棠在她眼中,是離她最近也讓她心生親近的人;比如,她好像已經有一點點,迷戀上他溫和如風的笑容了。

她對他露出微笑,說:“如果可以,我們不妨早一點去杭州吧。”

雖然除夕那天晚上,沈嘉棠同意與她早一些去杭州。但因為正月期間,他要走的關系實在太多了,沒個三五天都拜訪不完。普通的吃飯應酬可以推,一些長輩、親朋總是要去拜個年什麽的。

正月的頭三天,瀾溪都是随着沈嘉棠在汽車與飯桌之間穿梭。吃完一家還有另一家,吃得瀾溪實在郁悶不已。中國人的傳統便是如此,花錢送禮都是其次,一年一次的新年,總要在一起碰個面熱鬧一下,還圖個人多喜慶。

最誇張的是,初三那天瀾溪與沈嘉棠去給他的一個堂叔拜年。他那位堂叔住郊區農村,風俗遠比城市裏面重。臨走的時候,居然給他們一人塞了一個紅包。瀾溪原本推辭不要,沈嘉棠壓住她的手說:“長輩的一點心意,拿着吧。”

他自己也收了。瀾溪看着那位上了年紀的堂叔将紅包塞進沈嘉棠那件名貴西裝的上衣口袋裏,實在覺得畫面太好笑了。偏偏沈嘉棠還是一副從容模樣,眉都未蹙一下。

車駛出一段距離之後,瀾溪将紅包拆開來看,裏面是一張嶄新的百元錢。她看着包錢的紅紙,發自內心地有一絲小小的歡喜。如今的都市人,這種老傳統已經沿承得少了。而這個樸素的紅包,讓她想起了童年的無憂時光。

沈嘉棠看她一眼說:“現在親戚朋友也走得差不多了,晚上回去收拾一下,我們明天就可以動身去杭州。”

瀾溪頓時有種解脫的感覺,再怎麽看,也是旅游比去親戚家吃吃喝喝有建樹得多。

正月初四,他們從F市坐飛機直飛杭州。

瀾溪是第一次坐飛機,雖然旅途時間不長,她還是有一點點暈機。待她好不容易适應了,飛機也已經飛抵了蕭山國際機場。

來之前,沈嘉棠已經聯系過了他們那個峰會的承辦方。對方很準時,他們走出來的時候,對方負責接待的人已經舉着牌子在那裏等了。

聽來接機的人說,他們酒店位于西子湖畔的南山路上,地理位置絕佳,幾乎是走出門,就可以直接到達西湖邊。

酒店是五星級的,是間很有名的全國連鎖酒店。瀾溪不免回想起當年,那時候大學裏學生自己組團來玩,一切以經濟、實惠為考量。那時候他們一群人住得離西湖也不遠,可是是間私人的小旅館。沿着南山路逛的時候,就曾經路經過這間酒店。大家看着它豪華的門庭,皆忍不住咋舌:這麽豪華的旅館,還真想見識一下它到底有多出色。

瀾溪也沒想過,有朝一日,她會真的住了進來。

房間是老早就預定好的,全是按單人間來定,之前沈嘉棠也沒想過會帶着瀾溪一起來。跟前臺協調,本來想換一間雙人房,可是酒店的人說正月是旅游旺季,所有的房間全都已經被定出去了。

沈嘉棠征詢瀾溪的意見:“要不然我們換一家住?”

瀾溪問他:“你們的會場不是就定在這裏嗎?”

他點頭,回道:“無所謂,反正城市裏出行方便,住哪裏都一樣。”

可是脫離大部隊,總是不太好。瀾溪自認這點事理還是懂的,于是直接對前臺道:“麻煩你,我們就住原來為沈先生安排的那間房。”

既然是準夫妻的身份,住一間房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他看似體貼,她卻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太過矯情。

因為他們比其他人提前一天到,就空出了一天的時間可以去到處轉轉。

初五這天,沈嘉棠開着車載着瀾溪出門游玩。對于突然冒出來的一輛車,瀾溪自然十分好奇它的來路。問了之後才知道,原來是他借了承辦單位的車。

瀾溪忍不住吓唬他道:“人家的車你也敢開啊,萬一刮花了弄壞了,看你怎麽辦。”

沈嘉棠挑眉一笑,回她:“如果弄壞了自然就賠給人家。”

三十幾萬的轎車,跟他那輛愛騎相比自然差了很多,而且他總不可能連這點錢都放在眼裏。

看着他将車開得十分熟練,對路段也像是熟悉得很,瀾溪忍不住問:“你怎麽看起來熟門熟路的樣子?以前來過這裏嗎?”

他則是搖頭,回道:“是第一次來,不過我昨天晚上大致看了一下地圖。”

大致看一下就能對這些錯綜交叉的路了如指掌,記性未免也太好了點吧?關于這一點,瀾溪總是理不直氣不壯,以她現在擁有的身家,買輛車其實并不是大問題。她最大的問題就是走路的時候容易發懵,根本記不住路。

車沿着南山路一路前行。南山路的兩旁都種滿了梧桐樹,深冬季節葉子已經落光了,留下灰禿禿的枝幹。只是冬日的暖陽照着,舉目望去不遠處的西湖波光粼粼,水天相接,怎麽看都像是一幅随時等待入畫的大自然素材。

“我們準備去哪裏?”看他車開的方向,似乎不是朝斷橋那個方向去的,也就是說他的目的地并不是西湖邊。

“去梅家塢。”

瀾溪詫異地挑眉,“你要去喝茶嗎?”

他回了一個笑,“那裏不光是茶好,而且風景也很好,我們可以去轉轉。”

反正方向盤被他掌控着,她就是有反對意見也沒用,索性随他去了,笑着一挑眉,“好,那就去吧。”

梅家塢這個地方産茶,全國聞名。杭州的茶色與味都偏清淡,但喝一口下去卻是真正的唇齒留香。

而精明能幹的杭城人,則早在很多年前就将茶室開到了山腳下。茶室很多,大多是牆臨着牆緊挨在一起。茶室的裝修也是各具特色,有的臨水,就将牆角挂上鈴铛、彩旗之類的東西,讓整個茶室遠遠看起來像一艘停泊的漁船。還有的則是将屋子頂棚上鋪蓋上一層茅草,然後取名:稻草屋。

瀾溪看着不遠處那家叫“稻草屋”的茶舍,一眼便覺得很喜歡。今日天氣很好,碧空萬裏。山腳底下,青瓦白牆的房子,門前用籬笆圍成了一個院子,頗有幾分遠離世嚣的桃源味道。

她轉過頭對沈嘉棠說:“我們就去那家吧。”

他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間位于山腳下的茶舍,雖然看着近,但開車過去可能還要繞一下道。不過也無妨,反正今日是出來游玩的。

于是掉轉了行車的方向,朝那家茶舍開過去。

遠遠行近,他們的車還沒開到茶舍,路口的地方已經有服務生迎了上來。

是個年紀很輕的小姑娘,穿着中式的衣服,面孔稚嫩,但舉手投足卻是十分的專業和老練。她微微彎下腰看向車裏,笑着招呼:“兩位是來飲茶的吧,我們稻草屋有座位是位于山坡上的,兩位品茶的時候還可以看到很美的風景……”

瀾溪微微一笑,知道如果不打斷,她肯定還會背出更多的書面臺詞。于是她回了一個和氣的笑道:“我們正是打算去你們那裏的。”

小姑娘頓時眼睛放亮,連忙撤身到一旁說:“那快裏面請!”

沈嘉棠也回了她一個笑,将車放慢速度開了進去。

小姑娘為他們領路,将他們帶到位于山坡上的一處位置。大概是他們來得比較早,所以這個時候客人并不多。

來了才知道,這裏說是茶室,其實是間飯館。菜單上除了有茶,還有很多标着土菜名號的各色菜式。

瀾溪忍不住道:“我看我們先喝茶,吃了中飯再回去算了。”

杭州偏南方,今年的冬天又不是特別冷。溫暖的陽光照着,會讓人心生懶意不肯再動。

沈嘉棠看她一眼,知道她是真的喜歡這個地方,于是回道:“好。”

小姑娘很機靈,笑着詢問:“那兩位想點什麽茶?”

來了這裏,自然要點最有名的茶來見識一下。他們的家鄉A省其實也盛産名茶,這一次來到杭州,算是見識一下正宗的杭州茶到底如何。

“一壺龍井吧。”

小姑娘脆生生地應了句:“好嘞!”笑眯眯地去準備了。

瀾溪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彎出一抹笑。

沈嘉棠不免要問:“怎麽了?”

她笑着道:“難道你沒聽出來嗎?那個小姑娘說話是我們那邊的口音,我猜她可能也是A省人。”

他其實也聽出來了,只是沒有她那麽留意罷了。笑了笑,此刻有電話打進來,他便起身走到一旁去接聽。

小姑娘端着茶盤送上來,擺好茶具斟好茶,送到瀾溪手邊。

瀾溪忍不住問她:“你是不是從A省來的?”

小姑娘露出詫異的神色,“是啊,您怎麽知道?”

瀾溪挑眉笑,“聽你說話的口音,和我老家那邊像。”

異地遇見老鄉,總是會覺得分外親近,“我是S縣的。”

這次換成瀾溪詫異了,居然真的跟她是一個的地方人。

“是嗎?我也是呢。”

小姑娘一時高興,換成家鄉話說:“那可真巧!”

瀾溪對她伸手示意,“你坐。”

小姑娘卻沒敢坐,搖搖頭道:“我還在上班時間,萬一讓老板娘看到了,她會罵的。”

異地求生,像她這種艱難的情況其實十分常見,瀾溪也能理解。但因為是老鄉的身份,她總是免不了對她多了一絲關心。

“你怎麽會來這裏上班呢?看你這麽年輕,在市區的話也能找到好一點的工作。”Z省經濟比A省發達,A省人出門打工多是就近來到Z省。不過既然來了自然要留在市區找那種更好的工作,而不是待在這種郊區地方。

小姑娘像是被問起了傷心事,撇了撇嘴道:“我只念到高中畢業,學歷不夠,所以原來在市區也只是在一家快餐店上班。前段日子身份證弄丢了,老家那邊還在辦新的,這段時間我也找不到其他工作,這裏還是我親戚認識才能進來的。”

瀾溪聽着她的話,便有了一些感同身受的感慨。當年她還在讀大學的時候,沒有學歷,也曾在快餐店裏打過工。

“你在這邊,工資有多少?”問題有些唐突,但她不免有些好奇。

“包吃包住,一個月五百。”

瀾溪實在是一陣愕然。在Z省這樣經濟發達的地方,竟然還有開出這麽低工資的地方。換作在A省,現在包吃包住找份工作,也遠不止這個價吧。

實在是忍不住皺眉,說道:“工資這麽低,怎麽不回家去算了?這幾年F市經濟也發展起來了,以你這個年紀這個學歷,找份工作也遠不止這點工資。”

小姑娘有些猶豫地看了瀾溪一眼,那模樣竟像是真的被她幾句話說動心了。

沈嘉棠已經講完電話走回來,将她們的對話聽了一半,已然知道大概內容。他忍不住笑道:“你在人家的地盤上勸人家的員工跳槽,不怕老板出來找你麻煩嗎?”

瀾溪當然不怕。雖然她不了解勞動法,但這麽低的工資,是不是剝削員工還是一說呢。

“我還不知道,居然會有這種剝削人的地方。”

沈嘉棠對愣在一旁的小姑娘道:“你先去忙吧,我們有事會叫你的。”

待看着人走遠了,他才在她對面坐下,調侃道:“我還不知道,你這麽有正義感。”

瀾溪瞥他一眼。取笑她嗎?她的确不是什麽正義之士,偶爾發揮一下忿忿不平也只是針對特定的人,幫老鄉說幾句話不為過吧?

“你是不是想說,人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生活,別人幹涉不得?”

“難道不是嗎?”

說得沒錯,這年頭,人人都自私為自己,誰能真正管得了別人呢?沈先生應該更是這這種思想的忠實信仰者,否則商場之上,他怕也不能游走得如此從容了。

也許她的确是逾越了,但看着那個小姑娘,對她總是有着一種曾是天涯淪落人的同情。

“你看着她,是不是想到了以前的自己?”他見她不說話,繼續問了一句。狀似無心的一句話,事實上,如果對她沒有一定的了解,他又如何能問得出來。

瀾溪皺了皺眉,看了他一眼。

眼前的人,氣定神閑地品着茶,神色溫和,舉手投足間彰顯着令人心安的氣質。早該知道,不能太過貼近地相處。因為人是感情動物,總這樣一個親近的狀态下相處着,她若還說沒有一絲的動心,那是騙人的。

“如果那個小姑娘願意,你讓她回F市之後去東盛裏謀個職也未嘗不可。”

瀾溪看着他,笑了起來,“剛剛還說不幹涉別人的生活,怎麽現在也動恻隐之心了?”

他唇角一彎,與她對視,“我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我想就算我不開口,你也動了這個念頭了吧?”

瀾溪說不意外是假的。他倒真是心思敏銳,連這個都能猜得到。

“不管怎麽說,如果那個小姑娘願意,我就先替她謝謝你了。”

他淡然回道:“我跟你之間,用不着這麽客氣。”

中飯也是留在茶舍裏吃的。

小姑娘一個一個來推薦,全是一些具有山野特色的菜。來到這種地方的人當然不是為了再吃大魚大肉,店主顯然也是深知這一點的。

菜點得很雜,魚頭炖粉條,當地的名菜吳山貢鵝。其實葷菜都是看在小姑娘的分上才點的,總不能全點些素菜,一桌子只吃個百來塊錢,讓她這單的業務不好做。

末了,瀾溪指着一個菜名問:“這個好吃嗎?”

蕨菜肉絲,不是這種山野地方恐怕也很難吃到這個菜。看看價格,也夠貴的。

小姑娘有些猶豫,看價格,她當然很想推薦,但又怕菜上來了,客人恐怕不一定喜歡吃。

“那個……還好吧……”

瀾溪實在是忍不住想笑,心想這孩子也太實心眼了。于是将菜單遞還過去,決定道:“就再來一份這個吧。”

小姑娘收了菜單要走,走出幾步卻又折了回來,下了決心似的道:“我想說一下,那個……蕨菜其實很苦的,不太好吃……”

瀾溪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說道:“知道了,就按單子上菜吧。”

畢竟還是年紀小,一個老鄉的身份就把她的道德心給喚醒了。

沈嘉棠也淡然一笑道:“看樣子,你是說什麽也想把她帶出這裏了。”

瀾溪挑眉。如果小姑娘願意,她的确一定會這麽做。

“就當我多管閑事好了。”

沈嘉棠對面坐着,看着她神色坦蕩的樣子,心中不免幾分困惑。有時候她看起來似乎很冷漠,可以眼都不眨一下地将一些事做得很絕,比如對待張燕如姐弟的态度。可有時候,她卻似乎又執着于自己的正義和熱心,她覺得對的,就不管別人怎麽看怎麽對待。

顧瀾溪,無論如何,她的出現,都是他平靜人生裏的一份驚喜。

離開的時候,瀾溪隔着車窗對小姑娘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小姑娘當時就愣住了。雖然她明白自己絕對不甘心永遠過眼前這樣的生活,但突然憑空掉下一個讓自己改變境遇的機會,心理上自然是一點準備也沒有。

瀾溪給她留了一個號碼,說以後如果想回F市,就去找她。

車開出幾米遠,她才突然想起來,連忙道:“等一下……”

沈嘉棠不明所以,但還是踩下剎車将車停了下來。

瀾溪趴在車窗上,朝着後面正準備轉身的人喊:“哎,還沒問你叫什麽名字呢!”

小姑娘回過頭來,燦爛一笑道:“我叫江日暖,溫暖的暖。”

是個好名字。瀾溪看着倒車鏡裏她燦若春花的一張臉,總覺得,她的人生一定會不僅僅只是如此。

車開回酒店已經是傍晚時分。

會議定在初六,路過大堂的時候,聽大堂經理來說,其他前來參加峰會的客人也陸續到了。

瀾溪他們沒趕上一趟電梯,那趟電梯門合上的時候,瀾溪竟然意外看到了一個貌似熟悉的身影。

心裏好奇,她便忍不住問一旁的沈嘉棠:“我忘了問你,這次你們的這個會,項華南是不是也會來參加?”

沈嘉棠神色如常地回:“他的确也會來。既然是業內的會議,以他的身份當然也會受到邀請。”

那麽剛才那一眼,的确不是她眼花了。

瀾溪想到他那個人,下意識就皺起了眉。

沈嘉棠笑了笑道:“他是來參會的,你不一定會見到他。”

瀾溪卻在想,那可不一定,剛剛如果不是他們晚了幾步,現在就要跟他同乘一部電梯了。她已經有段日子沒見過他,誰知道他那種出口就是戲言的毛病收斂了沒有?

晚上的時候,前來參會的人有個聚餐,那種純應酬的場合,瀾溪不願意去,便一個人在房間裏面看電視。

寒冬時節,晚上溫度要比白天低很多。

瀾溪看了一會電視覺得無聊,便走到窗戶邊上去看夜景。

房間在三樓,站在窗邊就可以遠眺夜幕下的西湖景象。入了夜的西湖,平和而安靜。路燈已經開了,昏黃的光亮整齊有序地一路延伸到遠處去。即使現在是冬天,還是有出來散步、游玩的行人。當然,少了白天裏的喧鬧繁華,三兩成行的身影看起來也帶着祥和之意。

突然她就冒出了一個念頭,出去散步,加入到那些祥和的人群裏去。

反正在飯店待着也無事,從昨天到這裏以後,她還沒有好好去西湖邊轉轉。多年前的印象現在想來有些已經模糊了,她很想看看,那些地方變了沒有。

出了飯店,穿過南山路,走出不遠就踏上了斷橋。

斷橋其實不斷,兩座橋之間是相連的,只是坡勢很低,遠處看着像是斷開的一樣。

雷峰塔壓白娘子的傳說,無論聽的人感性與否,都會覺得動容。

大學那一次的旅行,她就去過雷峰塔,和同學一起燒香拜佛,在那裏異想天開地求着姻緣。現在想想,那時候還真是心思單純幼稚,錯把一次的偶然認作了自己的命中注定。

斷橋之上,行人三兩穿行,步履悠閑。堤岸的垂柳早已經落光了葉子,留下灰突突的枝條。

不遠處,有人扛着紮滿糖葫蘆的草杆經過,引得幾個孩童蹦跳着鬧家長,不買不肯走。

瀾溪駐足觀望,下意識地露出微笑。

有個聲音從她背後冒了出來,帶着幾分調侃之意:“我說,你這把年紀了,不會還在眼饞那種小孩子的玩意兒吧?”

真奇怪,這個時候他不應該是坐在富麗堂皇的餐廳裏,吃吃喝喝與人寒暄嗎?

當然,像他這種看起來就不懂得守規矩為何物的人,中途找個借口跑出來也很正常。

若不是他的聲音離得太近,瀾溪很想裝作沒聽到,繼續走自己的路。

“真巧。”他說這話的時候,人也已經站到了她面前。

瀾溪回了他一個沒誠意的笑,說道:“項總,你怎麽不在裏面吃香喝辣的,卻跑到這裏來吹冷風?”

項華南身上只穿着一襲西裝,看樣子應該是臨時起意思從餐廳裏跑出來,所以連外套都沒有拿。

他無所謂她的嘲諷态度,笑了笑回道:“裏面太悶人了,我出來透透氣。”

他又看了瀾溪一眼,說道:“看來沈嘉棠這個未婚夫當得不合格,自己在裏面吃喝,卻讓自己的未婚妻形單影只地在外面游蕩。”

瀾溪皺眉,懶得再應付他,于是道:“不耽誤你透氣了,我走那邊。”她将手指向另一邊,舉步準備走人。

項華南卻手一伸将她攔住,“能陪我走走嗎?”

瀾溪想也不想就要拒絕,可是擡起頭,看到的卻是他難得一見的落寞神色。打從她認識眼前這個人以來,他從來都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什麽時候有過眼前這樣認真的神情?

“我……”她是想拒絕的,可是下意識卻說:“好吧。”

她的确看不慣他吊兒郎當的處世态度,但是她也知道,他這個人其實并非全然如外表表現的那樣,一無是處。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1-2 00:15:18

第十三章

沿着斷橋往前走,越過這一座,經過一段水泥板的路,再踏上另一座。

湖上有風,吹得行人全忍不住縮起了脖子。已經有人開始往回走,畢竟冬天的晚上,到了八九點也算很晚了。

項華南的表現有些出乎瀾溪的意料。他沒有再說之前那樣調笑的話,根本是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此刻看來,卻是很沉靜的一個人。

“你……沒什麽事吧?”他今天看起來很反常,弄得瀾溪都有些不習慣了。

他側過臉回了她一個笑,道:“沒什麽,就是心裏有點煩,才會大正月地跑來這裏開什麽會,不過我純粹是來旅游的。”

瀾溪心想,其實大家估計都是抱着這個心态才來的,像她和沈嘉棠不就是?

項華南看她一眼,說道:“其實我一直有些好奇,你怎麽會突然答應跟沈嘉棠結婚。他那個人,雖然的确優秀出衆,但我想這肯定不是你願意嫁他的原因。”

說起來,聊的還是瀾溪的個人問題。換作以前,她一定十分鄙視他的八卦行為,這一次卻不同,至少他的态度看起來很真誠。只不過,他似乎也是高看了她。不免一笑,回道:“其實很簡單,我這個人比較識時務,像我這個年紀,能嫁到沈嘉棠那樣的人,也算是我的運氣了。”

見他不信,她繼續道:“你不要把我看得太清高,世俗面前一權衡,我做出那樣的決定才算是正常的。”

項華南對她搖搖頭,微微一笑道:“其實我之前說欣賞你,那些并不是玩笑話。你以鐘柏青未婚妻的身份走到今天這一步,至少我很欣賞你的勇氣。”

停頓了一下,才又道:“如果你與沈嘉棠之間是動真格的,我倒是很想祝福一下。”怕只怕,沈嘉棠其實懷着別的心思。

瀾溪對他笑了笑,“謝謝。”

深冬的湖邊,一旦起風就格外的冷。

項華南打了個噴嚏。要風度不要溫度的下場,報應來了。

瀾溪看了他一眼,便說道:“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要一起走嗎?”

他挑了下眉,用已經變啞的聲音回道:“走吧。”

人還走在橋上,瀾溪的電話響了,是沈嘉棠打來的。接起來,那頭的人聲音聽起來有些冷然。

“你現在在哪?”

瀾溪沒有回他,只是道:“我在外面随便轉轉,馬上就回去了。”

那頭的聲音停頓了兩秒,接着道:“你站在原地不要走,我過來。”

瀾溪還想拒絕他,“不用了。”幾步路而已,用得着特地跑來找她嗎?

那頭的回應是直接将電話掐斷了。

奇怪,他都沒問她地點,能找得到她嗎?

項華南看着她收起手機,道:“沈嘉棠?”

瀾溪點頭,“嗯。”

項華南忍不住調侃:“怎麽,終于想起來打電話查勤了?”

事實上,這次A省業內的商業峰會是由政府牽頭舉辦的,前來參加的不乏政府從外地請來的很多大地産公司。而酒桌之上,觥籌交錯假意奉承的場面他向來讨厭應付,所以才會借口跑了出來。但以他對沈嘉棠的觀察,他顯然比自己要樂在其中多了。

瀾溪原本不想回應他的調侃,可是想到如果自己不把一些事情說清楚,以後這樣的話一定還會時常從項華南口中聽到。所以她停下了腳步,看着身邊的人道:“項總,難得今天有機會,有些話我可能要對你說清楚。”

項華南也跟着停下腳步,笑了笑道:“有什麽話,直說好了。”

其實有些話瀾溪的确已經憋在心裏很久了,難得今日的項某人看起來很和善,當然,就算他要翻臉,她也沒心思顧及。

“我要說的是,不知道你跟沈嘉棠之間有什麽過節,你處處針對他也不是我能管到的事。但有一點就是,我是我他是他,你們之間的恩怨請不要把我摻和進來。我跟他之間是怎麽一回事,我也希望你以後不要那麽關注。畢竟各人有各人的生活要過,項總你也不是無所事事的閑人是不是?”

項華南卻是沒料到她要說的是這些話,微微一愣之後便恢複了輕松之色,回她道:“聽這話,是在嫌我多管閑事。可是顧瀾溪,也許将來你要感謝我也不一定。”

她自己選擇的路,無論走到最後結果如何都不會後悔退避。而她既然抱定了無堅不摧的決心,就不會害怕将來有什麽傷害什麽後果。感謝他?也許吧,只不過她并不想欠他這個人情。好與壞,她自認還有眼睛能辨識。

沒有回話,因為她已經被漸漸走近的人影引去了注意力。

沒想到他還真的能找來。西湖這麽大,他怎麽就能肯定她在斷橋這邊,而且還來得如此迅速?

項華南也看到了,沒有像以往那樣誇張地吆喝打招呼,而是氣定神閑地站在瀾溪身旁,看着對方走近。

“很晚了,以後如果出來,記得要打聲招呼。”

沈嘉棠的身上是一襲的西裝,外面穿着黑色的呢子大衣,中規中矩地系着素色的領帶。這是他在正式場合下才會有的打扮,讓他看起來嚴整且精幹利落。

如果讓瀾溪選,她更喜歡看他穿休閑裝的樣子,配合着他看似溫文爾雅的氣質,至少表象看來他仿佛是一個溫顏如玉、脾性很好的人。

而此刻他一身正統的着裝讓人看了心生距離,他臉上凝素的表情看起來也是。

瀾溪對他語帶質責的話雖有不滿,但不想跟他正面沖突,于是回道:“我本來只是打算随便逛逛,沒想到走着走着就走遠了。”

項華南與他打招呼,話中卻帶着刺:“沈總,今天可來了不少業內的大腕級人物,你沒同他們多喝幾杯聯絡一下感情?瀾溪也不是一個人,有我陪着,自然是不會走丢的。”

沈嘉棠冷然瞥了他一眼,嘴角揚起笑容,并不友好,“項總中途說要去洗手間,一桌子人到現在還在關心你的去向,都以為項總你酒喝太多迷路了。若是真的想逛西湖可以跟接待單位說一聲,他們連導游都是配備好的。很感謝你對鄙人未婚妻有如此友好的一份心意,不過倒是沒聽說項總你幾時已經變成杭州通了。”

瀾溪借着橋上的路燈光,不動聲色地看了沈嘉棠一眼。以他平素的脾氣,每每與項華南碰上絕對不會是眼前這個态度。畢竟一直以來他都是居于勝利者的一方,擺出氣定神閑的态度看着項華南說說酸話就行了。今天他看起來卻有些反常,聽他的一番話,分明是不打算顧及情面要與之對上的意思。

項華南分明也看出了反常,難得一次才能見到心思深沉的沈嘉棠動肝火,不惹他一下如何對得起自己?

“反正沈總你公事忙,難得我跟瀾溪相談甚歡,原本還打算約着一起來個杭州幾日游。你若是沒空,就把護花的任務交給我好了。”

沈嘉棠的目光移到了瀾溪的臉上,眉心微微一蹙。

而瀾溪則是挑眉瞪了項華南一眼。誰跟他約着游杭州了?睜着眼睛說瞎話居然都不會臉紅。

沈嘉棠嘴角最後的一絲笑容收了起來,冷然地對項華南道:“項總,有時候手伸得太長也不是好事,會給自己徒惹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你說呢?”

聽這話,是警告的意思嗎?真是難得,他認識姓沈的小子這麽多年,還真沒從他口裏聽過一句警告的話,今天總算是見識了一回。

沈嘉棠并不等他的回應,拉起瀾溪的手,領先一步朝酒店的方向走去。

項華南在後面無聲一笑,低聲自語道:“誰願意管你們的閑事。”

說他手太長,過分!那不是在形容小偷、三只手時才會用的詞嗎?

瀾溪被沈嘉棠拉着走,因為兩個人的距離近,她便察覺出了他的反常緣自何來。

“你晚上喝了不少酒吧?”靠近些便能聞到他身上很重的酒氣。

他只是“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瀾溪見他是酒喝得有些多,便不想與他有什麽沖突。雖然他此刻的冷淡态度,顯然是針對她而來的。且不論個中誰是誰非,她至少不會在這個時候與他計較什麽。

暗暗使力,想不着痕跡地把自己的手收回來。不料他握得更緊,顯然沒有松手的意思。

瀾溪皺了皺眉,說道:“你真有什麽話就說吧。”

他放緩了腳步,看了她一眼道:“項華南那個人,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麽善良無害,你最好不要與他走得太近。”

瀾溪有些暗暗想笑。同樣的話,半個小時前項華南也對她說過。真不愧是對手,連說的話都如此相似。

“我覺得他那個人雖然無聊,但也不算是個壞人。而且我與他并無什麽利益沖突,我想他不會對我有什麽實質意義上的傷害吧。”

沈嘉棠停下腳步,轉過身看着她,“瀾溪,有時候聰明是好事,但往往很多時候過分地相信自己的聰明卻是壞事。”

瀾溪絕非脾氣很好的一個人。雖然外人面前她可以很虛僞地假笑應承,但他不是外人。起碼這一刻他已經背上了她未婚夫的身份。那麽既然彼此不是陌生人,他又憑什麽拿出這種陰陽怪氣的态度來對待她?尤其,她并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麽。

擰眉與他對視,語氣也沒有先前那麽友善了:“如果你覺得我做錯了什麽事,大可以直話直說出來,可是我并不覺得我做了什麽錯事。你跟項華南是對頭,但總不能強迫你身邊的人也要把他當惡人來看吧?我對他的人品沒有異議,和他做朋友也沒什麽不對。”

他握着她手的力度變緊,瀾溪覺得疼,卻不掙紮,将眉頭鎖得更深。他這分明是借着雞毛蒜皮的事想來找她麻煩,真是莫名其妙。

“之前你不是一副很讨厭他的樣子,這麽短的相處就讓你對他整個人改觀了?顧瀾溪,到底是你之前口是心非還是太善變了?”

“沈嘉棠,你不要借醉發瘋。我一直以為你是一個理智的人,又怎麽會對如此一件小事總是糾纏不休?你讨厭項華南是你的事,不要莫名其妙扯上我!”

他冷眉冷目地看着她,松開她的手,卻又是手一伸将她拉進懷裏。

“我若真的夠理智,就沒有你我今天這樣的關系了。”他若是真的夠理智,就會聽了兆彥的勸告,不與她訂婚,甚至将來,還要娶她。

瀾溪愣了一秒之後頓悟,他今天的反常,根本不僅純粹是因為他與項華南之間的對立關系。牽扯上她,再看看他此刻的樣子,分明是男女之間的吃醋行為吧?

幾時她已經對他有了如此的影響了?倒真是沒有發現。

唇角一彎,彎出笑容來。

“我沒有忘記,我已經與你訂婚了。”

不着邊際的一句話,他卻是能聽得懂。昏黃的路燈光下,她的笑容卻是明媚到了他的心裏去。到此時,他的酒也醒了差不多了。活到這麽大,幾時像現在這樣過,像個鬧脾氣的孩子,蠻不講理得幼稚。

他看着她,露出微笑,表情卻十分的認真,“我跟你之間,不允許有其他人其他事來影響。以前如何我們都無法左右彼此,但既然注定要在一起,我們都要從現在開始學會習慣對方的存在。”

這是在宣告他的所有權嗎?

瀾溪看着橘黃的燈光下他清俊的容顏,一時間被他的眼神迷惑住了。

他嘴角的笑意漸深,俯身下來,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個吻。

深冬的夜晚夜涼如水,他的唇卻帶着溫然的溫度,不會灼燙到人,卻是剛剛溫暖了她心裏一角的冰涼。

她不知道別人忘掉一個人需要多久的時間,喜歡上另一個人又需要邁出多少步才能拉近彼此的距離。她只知道,自己似乎是真的對他動心了。

也許只是因為适合談情說愛的地點,面前剛好站着這樣一個适合的人,所以任她心意堅強也終是動搖了。

有人從身邊走過。

沈嘉棠側目望去一眼,皺起眉心。

瀾溪竟是不由自主地,臉上一熱。

項華南吊兒郎當地笑着道:“我知道,非禮勿視。你們繼續,當我什麽都沒看見。”

他先一步越過他們,朝酒店的方向走去。

沈嘉棠拉起瀾溪的手,低頭對她道:“我們回去吧。”

會開了三天,歸程那天,一行人從酒店裏出來,坐着承辦方準備好的大巴去機場。

瀾溪在人群裏随意掃了一眼,并沒有看到項華南的影子。

沈嘉棠在她旁邊,知道她左右觀望是在找誰,于是對她道:“項華南昨天就離開了。”

瀾溪覺得有些詫異,沒想到他竟然能看穿她心裏的想法,索性大方地問他:“為什麽,他有什麽事嗎?”

沈嘉棠搖頭,眉梢微挑,回道:“不清楚。不過昨天看他走的樣子似乎很匆忙。”

“哦。”不太相幹的話題到此可以打住了,她不想再因為外人而與他弄得心裏不愉快。

其他人都上了車,瀾溪卻看到沈嘉棠對一旁的門童低語了幾句。門童朝着對講機裏交代了幾句,不一會就有一輛出租車停靠了過來。

大巴上的人已經準備就緒,接待處的負責人從車上探出頭來,笑着問:“沈先生,您和您太太不跟我們一車走嗎?”

沈嘉棠有禮地回道:“不好意思,我和我太太還有點別的事,我們坐出租車走。”

瀾溪在一旁看着,雖然不知道他此舉是出自什麽原因,不過也懶得計較。反正她也正好不喜歡跟一車人坐在一起,回頭還得應付着與那些人聊天說廢話。

看着司機将他們的行李放進後備箱,他們從兩邊坐進車裏。

車子動作利落地拐出酒店的廣場,駛入主幹道。

瀾溪看着窗外飛逝的街景,漸漸看得出了神。

這幾日,沈嘉棠忙着開會無法一整天都陪着她。而她剛好趁此一個人把印象裏的幾處故地又重新游了一遍。原先還沒有來的時候,她以為自己還是無法對故地做到坦然面對,真的去了才發現是她将記憶的印象看得太重了。生活朝前走,人的目光也是朝前看的。曾經的不願回首如今看來其實也不過平常而已,她突然驚訝地發現,自己無論是思想還是心态,都改變了很多。而那個對她産生影響的人是誰,她自己心裏其實已經很清楚。

只不過他這個人的心機太深沉,她無法看穿,所以也不會輕易就放縱自己對他産生過多的松懈情緒。

所以姑且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沈嘉棠坐在一旁,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認識這麽久,卻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安靜的她。安靜到渾身透着一絲溫柔之氣,半點威脅與狡黠也無。

這一次決定帶她來杭州并非真的是臨時起意,她會想些什麽他其實也已經心裏有數。或許這一刻她的意态放松只是下意識的,他看在眼裏,卻忍不住皺了皺眉。會露出如此溫柔的神色,是因為心裏想到了某個人的緣故嗎?

收回打量的目光,他語态随意地道:“這趟回去,抽個空去登記吧。”

瀾溪原本心思還在神游中,聽到他這句話,幾乎是怔愣地轉過臉來,看着他,有些遲疑地道:“你剛剛……”

他淡然一笑,“我是說,趁着正月的假期還沒過完,我們先去民政局把結婚證領了。婚禮可以遲些時候再辦,如果你想辦得隆重一些的話。”

的确,遲早是要走到這一步的,如果她已經打定心思要跟他繼續發展下去的話。

可是,這一刻她的心慌緣自何來?如果她對這件事抱着足夠冷靜的态度,就必然不會像現在這樣,居然産生了退避的念頭。

“我……民政局應該還在放假吧?”一時在心态上落了弱勢,她連他的眼睛都不敢看,随口搪塞了一個不高明的理由。

“行政單位的假一般都放到正月初八,所以你不用擔心這個。”

她一時也想不出其他合理的借口。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這件事,原本以她的打算,起碼也要拖到半年以後甚至更久。可是此刻看着他狀似商量的态度,她知道其實是躲不過去了。

他看着她,臉上的笑容溫和如常,說的話卻出乎意料的尖銳,再不給半分讓她退避的餘地,“瀾溪,希望你的猶豫只是出自于待嫁女子的那份心情,而不是抱着其他的心思。像你之前說的,我們或許不是因為彼此相愛而結婚,但既然決定結伴過生活,基本的忠誠我希望我們都能做到。你願意與我結婚是出自什麽考量,我不會去追究。而我既然決定娶一個人,至少有一點我可以保證,就是我不會對她做出不利的事。”

瀾溪聽着他一句一句地說下來,先前的那份驚訝已經收了起來,骨子裏的理智也回來了。她在思忖着他說這番話的意圖,之前與她之間一直都維持着平和的假象,現在他卻突然一下子戳破這層假象,是出自真心還是只為了警告她的三心兩意?

她回了他一個沒有誠意的笑,說道:“你這話得說有些深奧,我聽得不太明白。”

他嘴角的笑容漸深,伸手将她耳際的一縷頭發掠至耳後,用輕緩的聲音道:“你這麽聰明,怎麽會聽不懂呢?”

瀾溪朝一旁讓了讓,避開他暧昧的靠近。

“不管你的話是什麽意思,我至少可以保證一點,便是我既然決定嫁一個人,就會同你所說的那樣,不會對他做出傷害的事。”

他既然想得到她的一個保證,給他又如何?這并不違背她的初衷,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抱着傷害誰的心思來的。在不傷及他的利益的前提下,得來她想得到的東西,兩者應該不會産生什麽沖突。

他低聲笑了一下,先前眼中的那一絲暧昧之色也已經收了起來。可是他卻伸出手來,蓋住了她的手,說道:“希望他日,我們都能記得今天所說的這些話。”

瀾溪低下眉睫,然後擡頭對他笑了笑道:“我們明天就去登記吧。”

中國人的老規矩,過完正月十五才算真正過完了春節。雖然大多數單位都只放假到正月初七,但一路行來,大街上還是充斥着濃厚的節日氣氛。

其實公司那邊到初八也正式上班了,不過身為領導,自然沒有人可以左右他的假日有多長,他愛将自己的假期延長到天荒地老都沒問題。

至于瀾溪,如今架着準老總夫人的身份,自然也是今非昔比。不打卡不上班,人事部也絕對不敢将她的工資扣掉半毛錢。

正月十一,按迷信的說法其實不算好日子。尤其對于要決定結婚的人來說,挑個雙日子總是顯得吉利一些。

當然沈嘉棠跟瀾溪都不信這一套,初十從杭州回來,十一這天早上便驅車去了民政局。

因為是正月裏的關系,來領證的人并不多。現在結婚算是一年比一年方便,不會強制婚檢,雙方帶上身份證,再帶上一方的戶口簿就可以辦理了。

瀾溪的戶口不在A市,只負責帶上身份證就行了。

去照相的時候,她才後知後覺地想,早知道應該穿得漂亮一點出來,頭發也該梳得整齊一些才是。雖然大頭照怎麽照都難看,但怎麽說結婚都不是小孩子過家家的游戲。

沈嘉棠一身的銀灰色西裝,外面是短的黑色呢子大衣,打着暗紅色的領帶,一如既往地衣着考究氣質優雅得體。

甚至連負責照相的工作人員都昧着良心,表揚了他們一句:“兩位真是郎才女貌!”

或許是新正月裏,說句好聽的話圖個吉利吧。瀾溪有自知之明,以她臉還有點水腫的樣子來看,說她有“貌”那純粹是安慰人的。

過程竟然比她想象中簡單,只不過一直都是沈嘉棠領着她進進出出,她在心态上一直都處于慢半拍的狀态。過完年她也二十九歲了,如果放在老家地方沒準都是幾歲孩子的媽了。可是她不一樣,她從很小的時候就一個人獨自生活,沒有父母可以撒嬌,也沒有人可以互相照料,一直都是一個人,一直都忙得忘了去計較自己的年紀。

二十九歲,即便是放在半年前,她也絕對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與沈嘉棠走至今天這樣一步。都說婚姻不是兒戲,她卻是直到鮮紅的結婚證拿在手裏,也仍是缺少一絲真實的感覺。

他拉着她走出民政局的門,坐進車裏之前,他看着有些走神的她問:“晚上是去外面吃還是回去吃?”

瀾溪想了想道:“回去吃吧,順便去超市買點東西。”離開這段日子,家裏的冰箱也空了。

他沒有異議,直接将車開往長江路上的一家超市。

瀾溪坐在車裏,無聲地看了身旁的人一眼。嚴格說來,領完證他們這一刻就算是正式合法的夫妻了。她先前在裏面看到別的小夫妻,手拉着手,眼底眉梢全是喜悅之色。相比之下他們兩個看起來都太淡然了,好像來也純粹只是為了走一下程序。而可惡的是,她原來沒有自己以為的那樣,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她承認看着他平靜無波的态度,心裏是有一點點介意的。到底是終身大事,到底,他也是即将與她度過一段人生的人。将來他們會發展到哪一步她不敢保證,但起碼,她不希望自己的婚姻會陷入死水一般的平靜裏。

“沈嘉棠……”

他笑了笑,轉過臉看她,“怎麽,還不習慣改口嗎?”

瀾溪總覺得太過親昵地叫他名字,讓她有些別扭,“嘉棠……”

“什麽事?”

她卻又開始不好意思說出口。難道要她說:你的态度有問題,我們現在已經是夫妻了,你能不能表現得重視一些?

這無疑表示是她先示軟了。

“我想起來,家裏應該再買幾床被子。雖然正月過了,但天氣還是很冷。”又是一句不高明的謊話。他家裏有暖氣,晚上蓋着薄被就可以入睡,哪裏還需要買什麽被子?

而沈嘉棠也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不過他沒有追問,只是回道:“你看着辦吧。”

一趟超市逛下來,買了很多有用或沒用的東西。其實最多餘的,還是瀾溪提的要買的棉被。不過她轉念想想,就當是為了新婚添置點東西,當作紀念也是好的。在導購小姐舌燦蓮花的誘導下,幹脆又買了一床玫瑰紅的床單四件套。

沈嘉棠一直在旁邊看着,瀾溪詢問他意見,他便紳士風度絕佳地讓她決定。

導購小姐看着瀾溪笑,一臉的羨慕之色。

瀾溪卻想他這分明是甩手掌櫃的态度,狡猾得很。

大包小包地回到家,瀾溪直接進廚房去。可是三分鐘之後卻又從裏面探出頭來,對正在整理東西的沈嘉棠道:“我要先聲明一下,我的廚藝只是湊合的水平,等下你可不要嫌菜難吃啊。”

他站在客廳中央,停下手裏的動作,好笑地問:“有多湊合?”

瀾溪想了想,很誠懇地道:“我知道炒菜要放油放鹽,不嫌麻煩的話還可以放點味精什麽的,總之你放心,肯定不會讓你吃生的……”

沈嘉棠打斷她:“我看我們還是出去吃吧。”

瀾溪瞪他,“買了這麽多菜回來,難道丢掉不成?”

他心想,那些都是她大手筆買回來的,買菜的時候見她眼也不眨一下,他還真當她是個廚藝高手。

“我有個問題。”他想說得含蓄一些。

“說來聽聽。”

“你不會做飯,為什麽還買這麽多菜回來?”

瀾溪理直氣壯地回道:“我以為你會做飯。”

到底是從哪裏讓她産生這樣錯誤的認知?他一個大男人,平時公事繁忙,廚房從來都只是擺設。她住進來也有段日子了,都沒有發現廚房裏還是一片嶄新之色嗎?他只會在偶爾煮個速食罷了。

“別忙了,去穿衣服,我們出去吃。”他做出理智的決定。

瀾溪看了他一眼,丢下幹脆的兩個字:“不要。”縮回身子關上廚房的伸縮門,與一堆的食材奮戰去了。

他從玻璃門看進去,看着她較真的樣子,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搖頭。

沙發上,瀾溪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沈嘉棠拿起來看一眼,走到廚房門口,敲敲門将手機遞給她。

瀾溪看一眼號碼,是雪楊打來的。接通之後,聊了幾句,瀾溪便從廚房裏走出來,進房間去穿衣服,一邊道:“雪楊有事找我,我出去一下。”

沈嘉棠沒有說話,将她堵在了房門口。他看着她,表情似笑非笑,“你該不會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吧?”

即使她對他們的婚姻不重視,但也要給對方起碼的尊重。

“我馬上就回來。”

他的手扶在門框上,依然沒有撤開的意思,“既然是很短時間就能談完的事,讓她到家裏來吧。”

“不行……”她直覺地就反對。

“為什麽不行?”他的眼睛微微一眯,停頓了一下,又露出了笑容。當然,笑容顯然并不友好。

瀾溪與他對峙了一會,皺了下眉道:“好吧。”

她不會事事對他妥協退讓,但基本的輕重還是會分得清楚的。

給雪楊打完電話,她重新回到廚房去。

沈嘉棠随後跟了進來。

瀾溪站在水池邊擇菜,他伸手從背後攬住了她。

瀾溪微微掙紮了一下,沒有掙開。

他的聲音從耳邊傳來:“生氣了?”

她态度淡淡地應:“沒有。”

他嘴角一掠,輕聲一笑,将她拉過來與他面對面。

她連忙将手舉高,“哎,你幹嗎?我的手好髒,弄到衣服上去怎麽辦……”

這個時候,她倒有空計較這些。不過他也樂得縱容她的小脾氣,随即順着她的意思道:“那就先洗幹淨。”

從身後圈着她,拉起她的手,打開水龍頭,一個指頭一個指頭地掰開,仔細認真地洗去她手指間的泥。

瀾溪自認并不是一個後知後覺的人,她知道他此刻過于親昵的舉動代表着怎樣的心思。不由得臉頰一熱,還好背對着他,他看不見。

“其實在今天這樣的日子,我并不希望有外人來打擾。”即使那個人,很有可能将會成為他的弟妹。

手洗幹淨了,他卻沒有松手,仍是從身後攬着她,将她困在水池與他的懷抱之間。

“說起來你有時候的脾氣,實在是拗得讓人有點頭疼。”

“我哪有……”語氣分明帶着嬌嗔的味道。

他沒有再回話,直接轉過她的身子,俯身傾了下來。

瀾溪本能地往後避了一下。他卻牢牢将她鎖在懷裏,語氣輕松地道:“躲也沒用,由得你在今天這樣的日子還分神管別的事,我要一點小補償也不為過吧?”

這一次沒有再讓她躲開。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1-2 00:15:38

第十四章

重新回到公司上班,所有的人和事似乎都顯得很平靜。大家過完新年回來,都會笑嘻嘻地互相問候新年好。

瀾溪也沒少收到類似的祝賀,只不過大多數人如今對她的态度已經全然不如以前了。那時候她雖然身為公司股東,但實質上還做着部門主管的工作,別人對她也多是對待同事的心态。如今她是沈總的未婚妻,未來的老板娘,誰還敢在她面前造次什麽?

可是當面不敢造次,不表示背後也對她畢恭畢敬。事實上人都有酸葡萄心理,如今整個東盛裏面,關于顧瀾溪這個女人的話題簡直可以用精彩紛呈來形容,說什麽難聽話的都有。

狐貍精畢竟不是人人都能當得,何況還是像顧瀾溪這樣一個一而再再而三修成正果的厲害女人。但凡是個正常人,都應該會對她心生鄙視之意才對吧?

午休時間,瀾溪與雪楊一起在員工餐廳吃飯。

雪楊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說出來:“聽說,上午沈總親自發話開除了財務科的兩個人。”

瀾溪對這種不相幹的事并不感興趣,只是随口應着:“怎麽回事?貪污還是挪用公款了?”

雪楊搖搖頭。

“那怎麽回事?”財務科她所能想到的錯誤,最嚴重的也不過是挪用公款做假賬之類的。

“跟你有關系。”

瀾溪十分詫異,“我?”

“開除的是財務科的科長跟一個資深組長,聽說是在背後說你的壞話,剛巧被沈總聽到了。他于是二話不說,直接通知了人事部叫她們兩個收拾東西走人。”

居然會有這種事。瀾溪聽着,感覺像在聽故事。且不論沈嘉棠不是那種公私不分的人,以她與他之間的關系,他好像還沒有必要因為這等小事就用極端的方式來維護她吧?

雪楊見她走神,忍不住調侃道:“我還真不知道,幾時你已經對他那麽重要了。”

瀾溪嗤笑了一聲,回道:“我也不知道。”

想了想,她卻是想起了一件事來,“財務科的科長,據說好像跟張光升之間有暧昧的吧?”

不用再往下說,雪楊也聽懂了她話裏的意思。

瀾溪擡起眼睛,對她露出一抹嘲然的笑。

晚上回家的路上,瀾溪看着專心開車的沈嘉棠,展顏一笑道:“你沒什麽話對我說嗎?”

沈嘉棠看了她一眼,笑道:“你指哪一件?”

她故意道:“哦,原來還隐瞞了很多件啊。”

他笑了笑沒有回話。

“聽說你今天為了我,特地開除了兩名員工。”

他的眉梢動了一下,“你知道了?”

這麽轟動的一件事,她是肯定會知道的吧?何況她還算是事件的半個主角。

“我該對你說聲謝謝嗎?”她笑得明媚。

“你不贊同我的做法?”他挑眉,看了她一眼。

“如果按人之常情來看,我應該說你太草率了。可是碰巧我看得要比人之常情遠一點。聽說財務科的科長為人十分謹慎,進公司這麽多年一直表現得很好。想找到她的把柄并不容易,也真難為你犧牲形象,飾演了一回為了女人而遷怒的笨男人。”

他不得不對她的敏銳報以欣賞。

當然,他自然也聽得出她話裏的不滿。

“瀾溪,你我既然已經是夫妻,就要有并肩面對任何事的心理準備。何況你早已經身在其中,公司是我的,自然也是你的。”

瀾溪将他話裏的意思聽得十分明白。她不滿他打着她的幌子,連帶着她也做了惡人。而他卻在提醒她,如果他是惡人,她自然也逃脫不了這個身份。

仔細想想,如果她因為這件事而生氣,好像立場的确不怎麽站得住腳。既然如此——

“不管怎麽說,為了表達我的感謝之意,晚上我決定下廚做飯,當作犒勞你一下。”

沈嘉棠卻是有些凄涼地想,她下廚做飯,就絕對不可能讓他體驗到被犒勞的感覺。當然說生不如死太誇張了,他還是從現在開始考慮着,該怎麽樣才能讓她放棄廚房的樂趣比較重要。

正月裏,沈兆彥去了趟B市。回來上班之後,他便約了沈嘉棠出來吃飯。

吃飯當然不是主要的。兄弟兩個每次約着一起吃飯,必然都是有其他事情要談。

沈兆彥當然沒空再拐彎抹角,直接道:“大哥,這次我在B市遇到了一個人。”

沈嘉棠頭也未擡,淡然一笑道:“仁安最近怎麽樣?”

沈兆彥也詫異了,“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沈嘉棠伸手取了餐巾拭了拭嘴角,慢條斯理地道:“比你早一點。”

“那你有什麽打算?”

沈嘉棠笑了笑,“對我來說,相安無事最好,但似乎是不大可能了。”

從知道仁安偷偷從巴黎回國時起,他就知道接下來的日子不會平靜了。不過無妨,他不介意多個朋友或敵人,對他來說,鐘仁安想選擇怎樣一個身份,他都會尊重對之。

沈兆彥不忘勸誡一句:“公事上還可以慢慢來,但你跟顧瀾溪之間,我建議還是早一點結婚比較好,省得再生事端。”

沈嘉棠搖頭一笑。他跟顧瀾溪之間的問題,又豈是一段各懷心思的婚姻就可以約束得了的?

“結婚證我們已經領過了,婚禮原本想推遲一點。不過反正最近公司也不忙,早一點将儀式辦掉也好。”

沈兆彥十分佩服地道:“動作可真夠快的。”他居然都不知道。

沈嘉棠笑看他一眼道:“我的問題算是暫時解決了,什麽時候輪到你?”

沈兆彥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

沈嘉棠狀似随意地道:“人必須學着往前看,看清自己想要的是什麽,而不是總糾纏在一些過去的事上面。進或退,都只是一念之間的事。”

沈兆彥皺着眉道:“我會認真考慮清楚的。”

有錢無閑的人,所有關于婚禮的籌備事項想當然都會丢給婚慶公司去處理。

婚慶公司的工作人員來征詢新人的意見,瀾溪直接将他們西式婚禮的方案否決了。她不喜歡跟風辦西式的婚禮,禮服也是直接去蘇州訂了幾套旗袍。

沈嘉棠一如既往地風度絕佳,将所有的決定權都交給了瀾溪。瀾溪對那些瑣碎的事情也不是很上心,只要大方向不違背她的意思,其他則随便婚慶公司去折騰了。

日子定在四月底,等到天氣轉暖辦儀式,總好過大冬天冷哈哈的做什麽事都不方便。

婚禮前的一個星期,瀾溪已經在家裏休息不去上班了。閑暇的時候,便拉着雪楊去逛街。

雪楊到了這個時候,還是忍不住重複着一個問題,她總是覺得不放心,總感覺瀾溪的這場婚姻來得太随性太兒戲了一些。

“我真的不太懂你心裏是怎麽想的。難道你是真的愛上沈嘉棠了?如果是這樣,那我還放心一些。”

瀾溪神色平靜地道:“這世上多的是沒有愛情的婚姻,誰說我一定要愛上他才去嫁他?”

雪楊看着她搖頭,現在說得理智冷靜,她怕是忘了,人也是感情動物,相處久了總是會生變的吧?當然那樣也未嘗不會發展出一個好的結果。

這樣一想,便也釋然了。

“眼看你就要結婚了,孟師兄卻突然請假離開,我看他也不大可能會回來觀禮了。”

瀾溪想到這個也覺得很失落。除了雪楊,孟師兄算是她僅有的好朋友。只可惜一男一女之間很難有真正的純粹友情,他喜歡她,她無法給出回應,就落了個普通朋友也無法做的結局。

“不管怎麽樣,我都會給他發請帖的,他如果不肯來,我也沒辦法。”

舉行婚禮的地點就定在先前他們訂婚的酒店。

場面遠比瀾溪想象中還要隆重熱鬧。因為來了很多人,将偌大的大廳全坐滿了。而那些來客裏面,還不乏一些位高權重的政府官員。

全是沈嘉棠那邊的人脈關系,相形之下,瀾溪這個“聲名在外”的新娘子,身家背景則顯得寒酸許多,其實根本是離譜到沒有一個親戚出席。這無疑又多了一條讓別人嚼舌根的好話題。

旁邊一間員工休息室被臨時用作了新娘子的化妝室,到了這個時候,所有的一切皆已經準備就緒,只等着儀式開始。

瀾溪身上穿的是一襲桃紅色的錦緞旗袍,高領窄袖,貼身剪裁,襟口處繡着一只造型別致的牡丹,讓她整個人看起來雅致且端莊。

雪楊身為伴娘,則挑了一條粉綠色的小禮服裙來穿。

瀾溪拉着她的手,有些感慨地道:“我在想,也許不久之後就該輪到你出嫁了。”

雪楊笑得勉強,“也許吧,反正嫁給誰不是嫁呢。”

瀾溪卻不擔心這個,“你以為沈兆彥會讓你嫁給別人嗎?除非你不嫁,否則我們倆肯定是要做妯娌的。”

“算了,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幹嗎老說讓我心煩的事。趕緊再檢查一下,首飾什麽的都戴好了沒有,等下該出去了……”

瀾溪拉住她的手打斷她:“雪楊,我希望你能幸福。”

或許是,自己無法實現的夢想,便希望它能由自己親近的人去完成它。

“那你呢,當初我們一起在靈隐寺祈福,說我們一定都要找到那個對的人,才會嫁給他。沈嘉棠是你的那個人嗎?”

“我跟你不一樣……”

雪楊搖頭,“絕對是一樣的!”

瀾溪想着走至今日所發生的一切,忽然心意變得柔軟起來,“人都是有感情的,也許我跟沈嘉棠相處久了,就真的會愛上他也不一定。”

雪楊想,也許日子久了,她終究也會從困縛的境地裏走出來的吧。

司儀敲了門進來,笑着道:“沈夫人,儀式要開始了,您準備好了嗎?”

瀾溪回道:“好了,我随後就來。”

酒店的整一層樓都被包了下來,所有的布置則完全按照中式的風格來的。以紅色為底色,四周挂滿了紅金相間的彩綢。

沈嘉棠已經站在了入口處,等候新娘子的出現。

新郎官今日是一身白色的中山裝,襯得整個人越發的溫顏如玉。他原本就瘦削挺拔,氣質上偏清俊儒雅,中山裝穿起來自然很合适。

見瀾溪走過來,他溫然一笑,對她伸出手,不忘贊美一句:“你今天很漂亮。”

“謝謝。”瀾溪将手放進他的掌心上。

兩旁的侍者推開大廳的門,一室的喧鬧氣氛展現在眼前。

沈嘉棠看到瀾溪臉上閃過一絲怔忪之色,握緊了她的手道:“走吧。”

這一刻,已經是誰都不能再後退半步了。

原本熱鬧的大廳有了片刻的安靜,主持人遠遠站在臺上,揚高了聲音道:“有請我們的新人入場!”

瀾溪下意識朝身旁的人看去了一眼,沈嘉棠的臉上維持着得體的微笑,牽起她的手朝裏面邁進。

如果她與他之間是正常戀人關系的話,那麽今天這樣大喜的日子她應該覺得開心。只可惜即便此刻她被他握住了手,步入真正的婚姻殿堂,她還是少了一絲真實感。不是相愛的兩個人選擇走入婚姻,将來的日子是否真的像她之前想象得那麽簡單,這一刻她忽然産生了遲疑。

一對外人眼中十分登對的新人在衆人的注視下,一步一步朝前走着。

身後的門卻突然再次被推開,伴着讓所有人都為之一震的話:“等一下!”

瀾溪在聽聞了那個聲音之後,有一秒鐘的失神,等回過神來後幾乎是倉惶地轉身望去。其實她那一秒鐘的猶豫是在想,最好是自己聽錯了。

門已經被推開了,來人背光而立,瘦削的影子投在了鮮紅的地毯上。

沈嘉棠也轉過身去,并沒有表現出很意外的樣子。

大廳裏的來客全都開始竊竊私語起來。但凡認識沈嘉棠的人,想當然也都認識來者。而他,正是傳言中那個爛泥糊不上牆的東盛前老總——鐘仁安。

此刻的他看起來有些風塵仆仆,氣息未定,顯然是匆匆趕來的。

沈嘉棠先一步露出微笑,開口道:“仁安,你能回來觀禮,我很開心。”

鐘仁安大步走上前來。

沈嘉棠笑意溫和,新娘子的臉色卻已經轉成青白之色,顯然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到了,她沒有想過,在幾年之後,她跟鐘仁安會在這樣的場合下以如此的方式重逢。

鐘仁安的身後,緩步跟着出現了一個人,孟世新。同樣的衣着随便,風塵仆仆。一切的突如其來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必然是他将人給找回來的。

四周是漸漸轉噪的議論聲。當初鐘仁安的突然離開本就給外人留下了無數的猜測,但大多數人還是認為必然是與沈嘉棠脫不了關系。如今消失已久的人突然出現在婚禮上,看他的臉色和架勢,倒真的很像是來鬧場的。

沈嘉棠笑着招呼道:“既然來了,先坐吧,儀式就要開始了,有什麽話回頭我們再敘。”

他将瀾溪的惶然與怔忡之色收入眼底,卻是不動聲色地重新握起了她的手。

瀾溪的眼睛還停留在鐘仁安身上,被他一拉,幾乎是本能地瑟縮了一下。

沈嘉棠看了她一眼,幾不可見地蹙了下眉。

鐘仁安顯然是倉促成行出現在這裏,所以他顧不得去想更好的說辭,只好一句到位,對瀾溪道:“不要,不要嫁……”

在別人的婚禮上教唆新娘子不要嫁,怎麽看都像是在說着一句最好笑的笑話。若非是相熟,像他這種不識場合與時務的人早該被轟了出去。

瀾溪看着他消瘦的臉龐和眼底那一抹哀傷的神色,心裏就止不住地發酸起來。到底是自己傾心過的人,原本她在經過這麽多事情之後,已經不再抱有奢望。偏偏孟世新卻在這個時候開了她一個玩笑,她之前并沒有想過他所說的“有辦法”,會是找來鐘仁安出面阻止。

只可惜,一切都已經遲了。

沈嘉棠握着瀾溪的那只手暗暗緊了一下,他在示意她不要失态。他又轉對鐘仁安溫和一笑道:“仁安,你久未歸家,這次卻特地來參加我的婚禮,我本該很感動才是。只不過可不要拿你的嫂子開玩笑啊,她會不習慣的。”

鐘仁安回了他一個虛浮的笑,目光卻是灼然而堅定的,“還好我回來了,既然我回來了,就不會随着她拿自己的幸福開玩笑。”

沈嘉棠與他對視着,嘴角的笑容緩緩收了起來。

“如果你真是要來鬧場的,抱歉我不能招呼你。”

鐘仁安不再與他争執這些,十分幹脆地要來拉瀾溪的手,“跟我走!”

然而他的手卻被沈嘉棠擋開,“說起來我們也算是親如兄弟的關系,在兄弟的好日子來鬧場,總是說不過去吧?”

鐘仁安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靜地道:“嘉棠,既然是我跟你之間的事,就不要牽扯上不相幹的人。”

沈嘉棠回了他一個似是而非的笑,“瀾溪已經是我的妻子,如何能說她是不相幹的人呢?”

鐘仁安有些遲疑地看向一旁的瀾溪,“什麽意思?”

瀾溪幾乎是艱難地吐出一句:“我們……已經登記過了。”

也就是說,今時今日她其實已經是沈夫人了?

鐘仁安瞬間洩了氣,苦澀地搖搖頭,喃聲道:“沒想到,我竟然還是來晚了一步。”

像是他來的時候一樣,他走的時候也是轉了身就匆匆而去,完全沒有将在場的一幹看好戲的人看在眼裏。

孟世新遠遠站着,看瀾溪的目光是失望的。他亦是沒有多作停留,轉身就離開了。

瀾溪本能地就想追上前去,奈何手仍被身旁的人牢牢握着,根本無從掙脫開。

他臉上的笑容疏淺溫和,用平靜無波的語調湊到她耳邊說了一句:“做事要掌握分寸。”

瀾溪承認此刻她的心已經亂了,她已經無從分辨,是看着鐘仁安離開的背影覺得傷心一些,還是不想讓沈嘉棠難堪的心思更重一些。

四下坐滿了賓客,大家還在等着他們給今天的婚禮一個最圓滿的結尾。她的手也還在他的掌心裏,怎麽也躲不開了。

沈嘉棠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走吧,不要讓大家等太久了。”

既然結婚證都領了,躲避這樣一場形式上的儀式好像也沒什麽意義了,顯然她已經沒有了選擇後退的權利。

垂下眼,她随在他身旁,一步一步朝前行去。

中式的婚禮,席間少不了要一桌一桌地敬酒。雖然基本上都用白開水代替了,但也有碰上與沈嘉棠關系不錯的人來鬧他,所以一晚上下來他沒少被灌酒。

散場之後,還有人吵着要鬧洞房,全被身為伴郎的沈兆彥給擋了下來。新郎官晚上喝了不少酒,此刻臉色看起來也并不十分好。其實最主要的,婚禮開場前的那一個小插曲,大家都看在眼裏,心裏也有數,不過是為了喜慶,倒不是真的還想再鬧他。

大家便笑着将矛頭轉向沈兆彥,說今天的賬全記着,下次留到他的婚禮上一并清算。

送走了客人,走出酒店,司機已經站在婚車旁邊等候。

沈嘉棠與沈兆彥先一步走出來,瀾溪則跟雪楊走在後面,一路低聲說着話。

拉開車門,沈嘉棠先坐了進去,他并沒有特別回過頭來關照瀾溪,徑自坐進車裏之後就側着臉阖上了眼睛。

瀾溪站在車邊問雪楊:“你怎麽辦?要我們送你一程嗎?”她這話是故意說給一旁的沈兆彥聽的。

沈兆彥看向雪楊,難得一見的和顏悅色模樣,用征詢的語氣道:“我有點事想和你說,送你回家好不好?”

雪楊并不在乎他要說什麽,反正如今她看得開了,任何事在她眼中都不過無所謂一場。

“好。”

她轉身對瀾溪道:“你先走吧,如果有什麽事再給我電話。”

瀾溪将沈兆彥的态度看在眼裏,總算稍稍對他們兩個人放下心來,坐進車裏,對司機說:“走吧。”

車子以緩慢的速度開出酒店的廣場,駛上了街道。

夜已經深了,一路行來,昏黃的路燈光穿過車窗玻璃投進車裏來,投在了此刻正雙眼微阖的男人臉上。

今天晚上她在一旁看着,知道他喝了不少的酒。人家都有風度,不會來灌她這個新娘子,況且也都是他的同學和朋友。而他今晚的态度也有些反常,其實只要稍加推脫,人家也不會真的為難到底。他卻偏偏只要有人來灌酒,就統統都不拒絕。

她不至于傻到毫無察覺,想必是鐘仁安的突然出現讓他心裏有了疙瘩,也所以此刻才會一副冷淡态度,話也不同她多說一句。

她無法說清自己此刻的心情,鐘仁安的出現同樣令她措手不及。在她已經動搖了心思,想與沈嘉棠好好生活下去的時候,她曾經傾心的人偏偏出現了。其實如果不是因為他,她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究竟還喜不喜歡都是其次,困擾她的是,接下來她該以怎樣的态度自處,又如何去面對那些将要面對的人?

下意識又看了身旁的人一眼。扪心而論,他對她總是不錯的,始終對她維持着包容的風度,甚至為了她抛棄單身。話說得再漂亮都是假的,至少他是真的附諸了行動,當真娶了她。

她不免有些失神,直到他溫熱的掌心貼上她的手。

“怎麽,覺得很失望嗎?”此刻他已經睜開了眼睛,看着她的表情似笑非笑。

瀾溪微微皺眉,“什麽意思?”現在就打算興師問罪嗎?

他看着她遲遲未再說話,突然嘴角一彎扯出一個輕淺的笑來,“我自認長相還沒有差到足以令你嘆氣的地步,所以你皺着一張臉的态度實在有點傷我的自尊。”

瀾溪明顯一愣,她還以為,他是想來質問她與鐘仁安之間的種種。或許真的是她想太多了,是她小人之心揣測錯了他的心胸,先前的冷淡也不過是因為他酒喝多了身體不舒服而已。

看到他笑,她竟是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氣。或許她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來承擔他的怒氣,但潛意識裏,她并不想看到他生氣。

“今天是個值得高興的日子,不要總愁着一張臉,這不像是顧瀾溪該有的表情。”

瀾溪靜了幾秒之後露出一個粲然的笑,回他:“顧瀾溪該有的表情是不是這樣,笑得沒心沒肺才算合了別人的心意?”

她沒等他回話,接着又說出一句:“不過你說得沒錯,今天總是一個好日子,我應該覺得開心。”

沈嘉棠眼底的笑容緩緩轉成了深沉之色。聽她這話說得也沒有幾分誠意,而她的心裏想些什麽他又怎會不清楚?

只不過她大概不明白一個道理,這個世界上,并非互相喜歡的兩個人就可以走至終生。天時、地利加上有心,才有可能讓事情順遂了自己的心願。而剛巧,他懂得這個道理,她卻是不懂。

回到家,一切仿佛如常。

沈嘉棠的居所原本就裝修得精致講究,所以結婚之後也不需要特地再裝修一番。

之前瀾溪一直都住在客房裏,登記至今也還是維持着原狀。只是之前還能借口她在心态上無法調整,那麽經過這麽久的時間,所以的儀式皆已經辦完,她若是再想閃躲好像也不太可能了。

打開客廳的燈,沈嘉棠一邊脫去外套,回過頭問她:“你要先去洗澡嗎?”

這本是很平常的一句話,此刻聽在瀾溪耳朵裏卻總覺得令她渾身別扭。她往沙發上一靠,佯裝很累地道:“還是你先吧,我穿了一天的高跟鞋腳疼,先歇一下。”

沈嘉棠沒有異議,回房間放好了外套,進浴室去了。

客廳裏一瞬間的安靜,讓瀾溪下意識又放任思緒游離起來。

該不該打個電話去?此刻他想必是跟孟師兄在一起的。拿起電話,她卻又猶豫了。接通之後,她能對他說些什麽?又是以什麽樣的身份來面對他,是他的師妹,他名義上的嬸嬸,還是今日的沈夫人?

如果他今天沒有出現,眼神裏沒有表現出對她的痛惜和不舍,那麽她嫁給誰都不重要。可是他的态度分明給了她一絲希望,如果往前哪怕半年,她都會毫不猶豫地走回他身邊去。

只可惜沒有如果,若她想抛開一切重新來過,沈嘉棠也是不會放過她的。他絕對不是一個好說話的人,她早已經領教過了。

浴室方向傳來的聲音拉得她回神:“怎麽拿着電話發呆?要給誰打電話嗎?”

瀾溪轉頭望去,見他從門裏伸出頭來,頭發濕漉漉的還滴着水。

“我衣服忘拿了,幫我拿一下。”他不給她時間繼續發呆,目光看向卧室的方向示意。

瀾溪将電話放了回去,應了一聲:“好。”

心裏卻在想,她住進來這麽久,可是一次這樣的狀況也沒發生過。事實上他分明是一個細致入微的人,怎會粗心到衣服也忘了拿?難道真的是晚上酒喝太多的緣故?

進了房間,取了衣服走到浴室門口遞給他,動作十分利索,轉過身就想走。

卻是沒想到他接下來的動作。

他長手一伸,拉住她的胳膊,就勢将她拉進門裏。

浴室裏霧氣蒸騰,瀾溪在反應過來之後,臉上止不住地一熱。

他将她困在懷裏,湊到她耳邊輕聲說道:“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

這種時候,瀾溪倒還有心思瞪他,“以後別想我給你拿衣服!”

可惡,早知道就讓他待在浴室裏出不來算了!

他眉梢一挑,眉眼間染上一抹她從未見過的輕佻之色,笑意盈盈像個調戲良家女子的痞子,“無所謂,反正是在自己家裏,又不怕別人偷窺,不穿衣服也不犯法。”

早該覺悟,這種暧昧的時刻她絕對占不到任何口頭上的便宜,他一個大男人,怎麽也都比她一個女孩子臉皮厚。

“讓我出去,我衣服都弄濕掉了。”不想跟他再閑扯下去。

他卻是半分松手的意思也沒有,笑道:“那正合我意。”

瀾溪剛消化掉他話裏的意思,他的氣息就壓了下來。唇齒間的一番糾纏之後,她分明聞到了酒精的味道。

也許擱在正常情況下,沈先生不會做出這種輕佻的事情來。但醉酒實在是一個好借口,給了他放肆妄為的理由。

思緒裏仍殘存着最後的一絲理智,她避開臉,想退出門去。

他嘴角噙着笑,用幾近自負的語氣道:“我不許你再躲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1-2 00:16:02

第十五章

清晨醒來,是個天朗氣清日光明媚的好天。

瀾溪整個人縮在薄被裏,只露出一雙眼睛,看着窗外的藍天出神。

沈嘉棠一身的休閑居家打扮,推了門進來。見她已經醒過來,坐到床邊淡淡一笑道:“二十多歲的人了,不是還有賴床的毛病吧?”

瀾溪看了他一眼,神色別扭地道:“嗯,你先出去,讓我換衣服。”

他越發笑得別有深意,饒是瀾溪的臉皮再堅強,也抗不住地發起燒來。

不過他沒有為難她,只是道:“快點起來,早餐我叫了外賣,已經送來了。”說完便帶上門離開了。

二十分鐘之後,瀾溪抱着床單往浴室方向走,剛巧被走出廚房的沈嘉棠撞了個正着。他随口問了句:“你做什麽?”

瀾溪努力讓語氣聽起來平淡無波:“髒了,我洗一洗。”

他也沒有很上心的樣子,回了聲:“哦。”

早餐桌上,沈嘉棠問:“你想去哪裏度蜜月?”

瀾溪心不在焉,反應過來之後勉強地笑了笑道:“不去了,沒什麽地方好玩的。”

他神色沉靜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吃完飯,瀾溪收拾着餐桌,說道:“那個……等下我想出去一下。”

她的心不在焉想當然是有原因的,碰巧這個原因沈嘉棠不用想也能猜到。

“去哪裏?我開車送你。”

“不用麻煩了,你這幾天也夠辛苦的,在家裏好好休息吧,我……我去見雪楊,下午就回來。”

換作以前,她可以在撒謊的時候眼都不眨一下。可是眼前的這個男人,畢竟已經是她的丈夫,她在心态上對他撤了防,就無法拿出虛假的面貌來應對他。

端起碗筷,她轉身走進廚房。

沈嘉棠低沉冷淡的聲音在身後傳來:“顧瀾溪,你實在不是個撒謊的高手。我自認涵養不錯,所以你若有什麽話最好不要一直隐瞞着。但在你做出決定之前,我希望你考慮清楚,你今日的身份應該會提醒你做什麽事都要掌握一個分寸。”

瀾溪回過頭來,看到的是他冷然無波的一張臉。

這個男人,倒真是翻臉比翻書快啊。

他見她沒有說話,神色放緩了下來,繼續道:“經過昨晚之後,我想我們之間有些事應該要溝通一下了。”

瀾溪知道他的意思,但她并不打算解釋什麽。之前無論怎麽樣的一個狀況那都是她自己的事,與他無關。

“我沒什麽可說的。”

他嘴角噙起淡然的笑,“你沒有,我有。”

“那也等我回來了再說。”她的确是要出去見鐘仁安,她想,至少應該給自己一個交代和了結。

沈嘉棠靜靜看了她一眼,竟是出乎意料的爽快,“可以。”

雪楊說,她和沈嘉棠大概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一對新婚夫妻了。新婚燕爾的頭一天,身為丈夫居然能大度地放妻子去見自己舊時的心儀之人。

瀾溪說:“也許他并不知道我跟鐘仁安之間的那點糾葛。”

雪楊嗤她:“昨天婚禮上鐘仁安的表現,但凡有一點眼力的人也能看出個中端倪來,何況是沈嘉棠那麽精明的人。”

即使他看出來了,瀾溪也無暇去顧及太多,因為這一刻她更關心的是自己的真實情緒。

從開始一路走至今日,現在回頭看看,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自以為是的傻瓜,作繭自縛讓自己跳進這一團的混亂裏。事實上,靜下心來想一想,鐘仁安對這一切的在意或許并沒有她以為的那麽多,否則他不會潇灑地一走了之。

其實在她進入東盛總部與沈嘉棠漸漸接觸之後,她就已經意識到自己之前似乎太固執己見了。單就商業經營上來說,他的能力顯然在鐘仁安之上,東盛由他做主未必就不是好事。

她也見過了鐘仁安,曾經以為有多百轉千回的那份感情,如今看來竟也沒有想象中那麽濃烈了。面容清俊的鐘仁安坐在她對面,還是當年的溫雅有禮模樣,卻已經不再可以令她感到動容。原來不過幾年光景,卻已是真正的物是人非。

自認識以來,鐘仁安在她眼中都是脾氣溫和與人無争的一個人,以至于他對她提出要求時,她着實詫異了一下。

她沒有立刻點頭答應,她也不知道是什麽讓她猶豫了。曾經篤定的那份心意,是否因為她今日的沈太太身份而改變了?又是誰影響了她的認知,左右了她的情緒?

答案分明已經出現在了她的心裏。

而她,掉進了一個左右為難的選擇題裏。

晚上回到家,推開門卻沒有看到沈嘉棠的影子。

瀾溪以為他出去了,轉身進房的時候卻聽到陽臺方向傳來了咳嗽聲。

她放下包,走過去,拉開通往陽臺的落地門,嗆人的煙味令她下意識皺起眉。

沈嘉棠躺靠在藤椅上,沒有回頭,只是淡然地道:“回來了?”

瀾溪一時有些不習慣他的冷淡,應了聲:“嗯。”

他沒有再出聲,安靜地看着陽臺外的墨藍色夜空,像是戶外的夜景太過吸引人,才會令他看得出了神。

“我……跟雪楊一起逛街去了。”她想打破這令人不自在的沉默。

他只是低聲回道:“唔。”

“你晚飯吃了嗎?”

“不是很餓。”

也就是沒吃了,“我去随便做點東西給你吃。”

瀾溪轉身要走,卻被他拉住了。室內的光亮越發襯得陽臺處的黑暗,他背光坐着,讓人無法看清他臉上的表情。

“談談吧。”

瀾溪其實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既然決定嫁給他,就明白有些事是無法隐瞞的。只是原先她并沒有打算立即說出來,鐘仁安的出現攪亂了她的計劃。

她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你想問什麽?”她将主動權交給他。

“你今天出去一天,我也坐在這裏想了一天。”

經過昨天晚上之後,他不得不推翻之前對她的一些認知。大家都以為她是靠着迷惑鐘柏青成為他的未婚妻,才得到了今天的一切。可是眼下看來,似乎并不是那麽回事。

“為什麽會跟鐘柏青假訂婚?”

瀾溪微微一怔,“我答應過他,不說出來。”

那是鐘家自己人之間的一段恩怨,如今當事人全都不在了,說出來也只會損害亡人的名譽而已。

沈嘉棠沒有在這件事上多作糾纏,因為這并不是他真正關心的事。

“之前我們聊過,你說每個人心裏面都會裝着一個人,你心裏的那個人,就是仁安吧?”其實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他卻仍想聽她自己親口承認。

瀾溪不說話。

既然她不說話,那麽就統統由他來說吧。

“你跟他是校友,如果按正常套路來猜,你應該是暗戀他,為了他才進的東盛。”

她沒有反駁,無從反駁,因為事實的确如此。

“只可惜,你來到他身邊不久,尚未來得及靠近他,他就離開了。後來你想,東盛畢竟是屬于他的地方,你就守在這裏,替他守着,總有一天他會回來的。”

她緩緩轉過臉,眼中浮起一片愕然之色。他——怎麽會知道得這麽清楚?就算他私底下調查她,也絕不可能調查得出她心裏的想法。

他也轉過臉來,給了她一個淡然的微笑,那笑容裏,分明夾雜着淡淡的嘲弄。只是他不知道是在嘲笑她,抑或是在嘲笑他自己。

當然,夜色暗淡,瀾溪無法看清他眼中的複雜神色。所以她也無從知道,此刻他是抱着怎樣的心情來跟她攤牌。

“如此一來,我倒真的有些好奇你肯嫁給我的原因。”

“我……”她該如何回答?說她愛上他了?太草率了,事實上她仍無法确定自己的真實心意。

“你不想說,我也可以替你說。”他的語氣裏終于也帶上了嘲弄的意味,“你一定覺得,沈嘉棠這個人萬惡不赦,枉顧兄弟情義,搶走了本該屬于你心上人的一切。你嫁給他,獲取他的信任,将來等你的心上人鐘仁安回來,你再與他離婚,分得他的財産,剛好可以幫助鐘仁安重新登上大位。”

他笑看她一眼,問:“如何?我的理解能力還不錯吧。”

瀾溪淡淡一蹙眉,覺得此刻就算自己長了八張嘴,也不一定能解釋得清楚了。看他這态度,分明是已經給她定完罪了,她再解釋什麽,他肯信嗎?

“我覺得你編情節的能力不錯。”

他冷然一笑。

她正色,力持冷靜地問:“如果我說不是這樣的,你相信嗎?”

他顯然是不信的,“是嗎?那該是怎麽樣的一個版本?不要告訴我,你是愛上我了才嫁的。”語氣裏不無嘲弄。

的确,她不敢點頭,無法義無返顧地說“是”。

他見她沉默,嘴角的冷嘲之色更深幾分,問:“那現在呢,你打算怎麽做?”

雖然結婚證才領過不久,但希望她不要真的抱着離婚的念頭,如果那樣,她就真的不值得他珍惜了。

她想,将屬于鐘仁安的東西還給他,然後按照自己的心意,待在自己想與之牽手一輩子的那個人身邊。

可是,他肯給她這個機會嗎?

沈嘉棠沒有等來她的态度,似乎是失望的。他站起身,走進屋裏之前,用冷淡的聲音道:“你想做出什麽樣的選擇別人無權幹涉,但有一點,做人不能太自私,不要只想着自己的那點顧及和心思。有時候,也要看一看身邊的人。”

瀾溪回頭望去,看到的是他瘦削的背影。聽着他說的話,想着他此刻的态度,再看着他神情蕭索的樣子,她的心竟是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陣酸意。

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她有了希望自己能從世界上消失的念頭。只有跳脫出是非,才能生活得平靜安逸。當初她固執地插進來,想過将會面臨的無數困難場面,卻唯獨漏算了一件事,那便是她會對一個本該與她兩個世界裏生活的人,動心了。

鐘仁安再次約了瀾溪出來。

他是一個性格溫和的人,即使此刻他急于讓瀾溪點頭答應他的請求,态度上他還是表現得很含蓄。

“我想問問,上次同你說的那件事,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瀾溪問他:能告訴我理由嗎?”

“為了你。”簡單的三個字。

這話一出,卻是令瀾溪覺得幾分尴尬。

鐘仁安苦笑,十分的自責,“這件事都怪我,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也絕不會被牽連進這一團的混亂局面裏來。”

瀾溪嘆了口氣,“都是孟師兄告訴你的嗎?他到底對你說了些什麽?”

“世新找到我,把你從進東盛以來的情況都告訴了我。我是真的不知道你會為我做這麽多,可是,”他說着,卻又猶豫了一下,“瀾溪,我很抱歉。”

他早就有了喜歡的人,也是為了她,他才放棄了之前擁有的一切。

瀾溪從一開始就知道他的事。當初她的确喜歡過他,可也只是她單方面的動心而已。這麽多年過去,她心裏的那份單純的暗戀情緒早就淡化了。她後來機緣之下獲得了鐘柏青的信任,進而與他訂婚并繼承了他的所有財産,為的也不過是将來能将這一切都還給鐘仁安。當年大學裏組織到杭州旅游,游西湖的時候她不慎落水,他救過她的命,所以她後來做的一切,也是為了還掉他這個人情。

她看着對面神情溫和的人,認真地道:“仁安,如果你是想重新恢複你在東盛的身份、重新開始生活的話,我手裏的股份可以全還給你,本來它就是屬于你們鐘家的。但不要只是因為一時意氣,擠掉了沈嘉棠又再任性地跑掉。站在客觀的角度來說,論經營之道沈嘉棠肯定要勝過你,至于你母親與舅舅這幾年在公司裏的行為,相信你心裏也有數。如果你再打算把公司交給他們管理的話,遲早會出問題。與其讓公司陷入危機,不如繼續讓沈嘉棠來負責。我相信有他在,公司一定會發展得更好。”

鐘仁安聽着她的話,搖頭道:“瀾溪,我是不希望你被牽連進來,甚至還賠上了自己的終身。嘉棠的性格我了解,如果他知道你的這些心思,一定不會輕易罷休的。”

瀾溪有些感慨,如果她告訴他,沈嘉棠其實早就知道了,卻沒有拿她怎麽樣,他還會如此堅持自己的認知嗎?

“仁安,我并不因為別有目的,才願意嫁給沈嘉棠的。”

鐘仁安微微一愣,“什麽意思?”

“也許一開始,我不愛他,但我嫁他,卻是真正把他當作一個良人來嫁的。他的人品不錯,對我也很好,就算沒有愛情,我相信我也會生活得很好。”

她從背包裏抽出已經準備好的股權讓度書,遞到他手邊,“這些本來就不是屬于我的東西,現在我把它還給你,如何選擇,你自己斟酌吧。”

這一次,是她将選擇權交給他。

鐘仁安接過去,拿在手裏,神情漸漸黯淡下來。這對他來說其實是一個很艱難的選擇,一邊是理智,一邊卻是親情的束縛,他從來就不是一個目的明确的人,到底要讓他如何選擇才能護得兩全?

其實還在新婚燕爾之際,可是瀾溪這幾天卻過得并不惬意。

那天她與沈嘉棠談完話之後,他對她的态度始終冷冷淡淡的。婚後第二天,他雖然在家待了一天,但一天都待在書房裏,第三天則幹脆回了公司上班。

轉眼一個星期過去,他們的關系仍是毫無緩和的跡象。瀾溪知道,其實他是在等她的一個态度。

她這幾日也在整理自己的情緒,她想等到能夠條理清晰的時候再去與他談一次。

可是沒有等到那個時候。

他下了班回來,進門的時候臉色已經冷凝得吓人。看到她,倒是緩和了一些,可是臉上浮起的卻是一絲淡淡的嘲然之色。

經過這幾天的冷戰,瀾溪也不會再去主動找他說話,徑自坐在沙發上看着不知所謂的電視節目。

他卻丢了公事包,走到她斜對面的位置旁坐下來。

瀾溪也不是躲避畏縮的性格,幹脆關了電視,轉看向他道:“你有什麽話就說吧。”

他眉目轉冷,反問她:“難道你不知道我要說的是什麽嗎?”

為什麽她該知道?

以前他總是一派溫然有禮的樣子,這幾天卻一反常态總是拿嘲弄的态度對待她。有什麽話大可以說清楚,她受夠了他的這副樣子。每次他用冷淡的目光看着她,她的心裏就像是哽了什麽東西,酸楚壓抑得難受。

“我嫁給你,并非不想好好過日子。你心裏有什麽話大可以對我說出來,才結婚就做不到坦誠溝通,以後還如何繼續相處下去?”

她這話一出,他越發笑得冷淡蔑然,“坦誠,說得漂亮,你做到了嗎?”

“什麽意思?”

“把全部的股份都給了鐘仁安,這是在逼我退位嗎?接下來,是不是打算拿離婚協議書給我簽了?”他将臉湊了過來,仔細打量了她一番,像是從沒有認識過她一樣,“也是,你若與我離婚,還能再分走我的一半財産,這算盤打得可真是精細。顧瀾溪,我還是小看你了。”

瀾溪受了冤枉,呼吸也急促起來,忿忿然地道:“我手裏的那些股份本來就是屬于鐘家的,還給他有什麽不對?”

他撤身坐了回去,冷哼一聲:“是嗎?那當初鐘柏青為什麽沒有親手交給鐘家的人,反而如此複雜地将它交到你手上?”

他對她搖搖頭,這一刻對她的态度,像是對待他商場上的一個對手,而不是他的妻子。

“一句接一句的謊言,顧瀾溪,這就是你所謂的坦誠嗎?”

瀾溪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他嘴角的笑容漸深,眼底卻是全然的失望之色。一個一心向着別人的女人,他真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麽傻才會對她一再地包容退讓。

“你口口聲聲說那些是屬于鐘家的東西,你覺得我現在的位子應該讓鐘仁安來坐,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的處境?從我父親開始,他為公司的付出并不比鐘仁安父親少,可是他一輩子都被壓在第二的位置上。到了我這裏,又是這樣,且不管鐘仁安是如何的不成材,他都是命定的太子爺,必然要坐在皇位上才算合乎情理。可是他為公司做過些什麽?他舅舅闖了禍弄得公司差點倒閉,是我在為他們收拾爛攤子。不是我真的有多貪戀現在的地位,只是因為它是我父親傾注了一生心血的地方。論能力,不客氣地說一句,公司如果沒有我,早不知道落魄到什麽地步去了。我從十八歲就進公司幫忙,這十幾年的光陰,我的付出難道還不足以讓我坐穩今天的位子嗎?”

他最痛心的,并不是今天在董事會上,鐘仁安聯合他母親手裏的股份,要求他讓位。他最失望是,正是眼前這個背着他妻子身份的女人,給了別人推倒她丈夫的權利。

早知如此,當初他就不該放任她闖進他的世界,更不該放任自己對她動了真心。早該知道這個世界上,真心是個可笑的東西,你付出去了,往往收回的也只是別人的不屑一顧。

當然,他自己也有責任,強娶了一個心裏裝着別人的女人,就該想到會有這麽一天的。

“沈嘉棠……”她被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顧瀾溪從來不都是一個巧舌如簧口齒伶俐的人嗎?為什麽此刻聽了他的這番話,看着他失落的樣子,她會心裏酸澀糾結得想落淚?

他站了起來,從公事包裏抽出一張紙扔到她面前,“既然你已經做出了選擇,如果我再賴着不放手,未免也太不識趣了一點。你想離婚,我成全你。”

他拉開門,再“砰”的一聲關上,那聲音震得瀾溪回過神來。

離婚,他竟然如此輕易地就說離婚?!到底是誰心狠,是誰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

當然,該她做的事,她不會再躲避。

瀾溪主動找到了沈兆彥,為了問清一些事。

而沈兆彥聽完她的一番話之後,竟是露出幾分欣賞之色。

“你怎麽會想到收購那些散戶手裏百分之十的股權?”

瀾溪想,其實這應該是目前保住沈嘉棠的唯一辦法了吧?“我只是想問問你,這個方法可行嗎?有沒有什麽困難之處?”

沈兆彥更加詫異了,“難道你想幫忙?”

瀾溪十分誠懇地回道:“如果我能幫得上忙的話。”

片刻的沉默之後,沈兆彥看了她一眼,道:“其實我們已經在這麽做了,不過目前的确遇到了一點困難。”

“是什麽?”

沈兆彥的眼睛轉了轉,分明起了什麽心思。

“那百分之十,我們已經收回了七成,還剩最後的三成被項華南搶先一步收購走了。你也知道他和大哥這幾年一直鬥得厲害,想讓他把股份讓出來,似乎不大可能。”

看來項華南是盯住了沈嘉棠,任何事都不忘插上一腳。

“我能做些什麽?去說服項華南嗎?”

沈兆彥挑了挑眉,似是有些無可奈何,“就算你去了,也不一定能管用,雖然你跟他還算有點熟。”

瀾溪這些話都聽不進去,她已經做出了決定。

其實她做人有一套自己的原則,堅守自己認為對的東西,不想欠別人東西。之前欠鐘仁安的她已經還了,現在她則要依照自己的是非觀來決定接下來要做的事。

“我會去找項華南,試着說服他。”

沈兆彥終是忍不住好奇,詢問道:“為什麽你會突然這麽做?是因為大哥嗎?”

瀾溪沉默了幾秒,淡然一笑道:“我想,是吧。”

項華南最近比較忙,但在聽到顧瀾溪來找她,還是百忙中抽空見了她一面。

經過上次杭州之行之後,瀾溪與他之間的關系已經緩和了不少,現在見了面也會客客氣氣地問聲好。

項華南十分好奇她突然來找他的原因,問她:“找我有什麽事嗎?”

瀾溪不想迂回,直接說出此行的目的:“我聽說你買走了東盛百分之三的股份,我想請求你把它還給沈嘉棠。”

項華南微微一愣,表情有些似笑非笑地道:“你是從哪裏聽說的?”

瀾溪不答反問,笑意盈然地回:“難道我消息有誤?之前還擺出要把我當朋友的态度,這才幾天工夫,項總你就翻臉不認人了?”

項華南實在是哭笑不得,不忘先調侃她一句:“看看,才嫁過去,就這麽向着他了,我早說過,沈嘉棠這小子好運氣。”

瀾溪不想聽他還在這裏閑侃些沒用的,她來之前已經做好了一番思量。雖然之前項華南一直都好像對她挺待見的,但誰知道他是不是對她抱着某種目的。不過她并不在意這些不相幹的,以她做了這麽久業務的經驗來看,她總是會想到辦法說服他。

“項總,現在東盛的局面相信你也清楚。形勢對沈嘉棠不利,如果你繼續跟他鬧的話,他有可能真的會下臺。我想你也不希望那樣吧,畢竟失去一個那麽出色的對手,對你也是一個大損失。”

項華南笑了笑,“瀾溪,他下臺,一大半是你的功勞吧?現在幹嗎又反過來要幫他,突然覺悟了嗎?”

瀾溪忍不住皺眉,心想他還真是八卦得可以。

“那是我的事,項華南。”她的臉色暗了下來。

項華南看着她的樣子,知道自己再惹她,估計就該翻臉了。于是他道:“就沖你的面子,我答應你。”

瀾溪愣了愣,沒想到他竟然會這麽爽快就答應下來。

項華南停頓了一下,頗為深沉地道:“不知道是誰告訴你這個消息讓你來找我,總之還是那句話,瀾溪,你看着精明,但在真正的狐貍面前,你還是單純了一點啊。”

他站起來送客,繼而又道:“說實話我有些好奇,在你将手裏的股份交給鐘仁安之後,沈嘉棠都沒有對你怎麽樣嗎?按理說早該翻臉了,既然翻臉了,你幹嗎還幫着他?”

瀾溪沒有回答他。

可是這幾天她也覺悟了,或許她有自己要顧及的東西,但細想下來,這一次的确是她冒失了一點。她想賭一次鐘仁安的睿智,結果她輸了,賠掉的卻是沈嘉棠的身份地位。那麽此刻她為了他做點事,也很正常吧?

至于将來他們能走到哪一步,那也是之後才考慮的事了。

走出門,瀾溪卻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來。她不知道項華南在聽說了這件事後,會做出何等的反應。

“有件事,就算我多管閑事吧,我覺得有必要跟你說一下。”

項華南笑了笑應道:“什麽事?”

“那天我去醫院,碰到了韓小姐。”

項華南顯然沒料到她說的會是這件事,露出幾分詫異之色,“芳菲?”

瀾溪點點頭,“而且,你知道她看的是什麽科室嗎?”停頓了一下,她忍不住微微一笑,“是婦産科。”

項華南怔忡了片刻之後,表情簡直可以用精彩來形容。是否要當爸爸的人,都會露出眼前這樣一副傻呆的樣子?

她笑着繼續道:“當初我真的讨厭了你很長一段時間,我以為你是那種濫情花心的人。可是現在我知道我錯了,項華南,其實你是一個很好的人,韓小姐她很有福氣。”

項華南顯然還陷在失神之中,無意識地擡頭看她一眼,問:“芳菲……她懷孕了?”

“看起來我應該是第一個恭喜你的人,恭喜!”

離開之前,她想了想才道:“早些結婚吧,女人在懷孕之後會變得更加沒有安全感,你如果愛她,就不要讓寶寶出生在沒有完整家庭溫暖的環境裏。”

那天她在醫院偶遇韓芳菲,對方竟是出乎意料地先跟她打了招呼。女人之間的友情總是那麽容易就建立起來了,她們聊了很久。瀾溪也是到那時候才知道,項華南之前的花花公子形象,不過是他故意營造出來的一個假象。個中原因,當然是跟他真心愛着的女人有關系。

瀾溪很真心地在心裏祝福他們能擁有一份圓滿的結局。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24-11-2 00:16:24

第十六章

東盛內部,自從原老總鐘仁安出現之後,大家都陷入了不安之中。當初鐘仁安在位時,他在商業上的作為與能力大家心裏都有數。現在整個公司裏流言四起,都在傳着沈總即将讓位的消息。而這個消息多半是真的,因為沈總已經有好幾天沒在公司裏出現了,大家都在猜測,他此刻必定是躲在某個地方想辦法反敗為勝吧?以他的行事作風,斷然不會不戰就選擇退縮的道理。

事實上,沈嘉棠這幾日過得卻很是惬意,完全不是外人猜測的那樣焦頭爛額。

他那日從家裏出來,直接住進了離公司不遠處的一家酒店裏。原本兆彥邀他過去同住,但他怎會不明白弟弟現在的處境。而他是很希望能早一點有個弟媳婦的,所以絕對不會做當電燈泡這種事。

閑暇的時候,他會去見見朋友,偶爾心煩了,便去馬場裏騎騎馬。外人看了,也只當他是心态好,又或者是面對已是鐵定的局面,即便神通廣大的沈嘉棠也是束手無策,索性認命對之。

當然,他沒有必要跟別人解釋他的行為,他做事從來都是自己心裏有數就行了。

難得今日天氣不錯,他又來了馬場。

中途休息的時候,他接到了項華南的電話。對方告訴了他一件事,雖然之前他已經從兆彥那裏聽說了,但沒有想過她真的會去找項華南。

末了項華南用調侃的語氣道:“所以你看,不怪我總跟你作對,你這個人生來就是讓人嫉妒的。娶個老婆,優秀出色不說,還死心塌地地幫你,怎能不讓人眼紅?”

沈嘉棠只是淡淡回了一句:“聽說你最近也不空閑,就不必操心別人的事了。”

項華南在那頭不以為意地笑,幸災樂禍地道:“不過我在等着看好戲,以顧瀾溪的性格,如果知道她辛辛苦苦擺低姿态想幫你的忙,結果卻發現我們兩個早就串通一氣了,她會不會覺得自己被沈兆彥給耍了?我想你身為人家的丈夫,也必然是逃不了幹系的吧?”

沈嘉棠并不擔心這件事,真要追究起來,項華南這個自诩顧瀾溪好朋友的人,不一樣也脫不了幹系?

不再聽對方∴攏他直接将電話挂斷了。起身要走的時候,馬場的服務生卻突然來說,沈太太來找沈先生,現在正在大堂那裏等候。下意識淡淡一蹙眉,她怎麽會突然來找他,還找來了這裏?

大概為的就是剛剛項華南說的那件事吧。他對服務生道了謝,說道:“我去換一下衣服,請告訴沈太太稍等片刻。”

五月的氣候已經轉了盛春,天朗氣清日光明媚,人置身陽光之中,心境總是會不由自主地變得愉悅起來。

沈嘉棠走出來,遠遠就看到了那道纖長的身影。

大堂四周全是玻璃牆,此刻陽光正盛,穿過玻璃牆投射進來,照得滿室的明媚。她就低着頭,在陽光下來來回回地走着慢步。

還是老樣子,顧瀾溪一旦脫去成熟、精明的表象,怎麽看都還像是一個質樸的大學生。她不喜歡打扮,衣服也是穿着舒适就好。而這種低頭數格子的行為,怕也是學生時代留下的小習慣吧?

他沒有出聲招呼,只是放慢了腳步走過去。

瀾溪一擡頭看到他,大約是心理上沒有準備,竟是驚了一下,然後露出尴尬的笑。

他手插在褲袋裏,神色淡然地看着她道:“找我有事?”

“嗯,是有點事想跟你談談。”

大堂的旁邊就是一間附屬的咖啡座,他用眼神示意,“去那邊坐一下吧。”

瀾溪沒有異議,跟在他身後走了過去。

坐定之後,服務生彎身詢問:“兩位要點什麽?”

沈嘉棠點了一杯咖啡,瀾溪則微笑着擺擺手。她來也只說幾句話,說清楚了她就走。看眼前的人,對待她的态度還是半點緩和的跡象都沒有,她心裏有數之餘,還是浮起了一絲淡淡的沮喪。

“有什麽事就說吧。”還是平靜到令人尴尬的語氣。

瀾溪覺得自己快要待不下去了,硬着頭皮從背包裏抽出文件遞給他,“這是項華南手裏那百分之三的東盛股份讓度書。”

他沒有接,微微一揚眉,“什麽意思?”

她嘆了口氣,“你知道是什麽意思。”

他伸手撥弄着小碟上的銀勺子,表情似笑非笑,“如果我不接受呢?”

她搖搖頭,“你是一個精明的商人,相信不會罔顧自身利益只為去堵一口氣。不管你對我有多少的意見,之前那件事我承認是我做得欠妥,現在這算是我彌補一下自己的過失,你權當給我一個機會也好。”

這一次他沒有再說話,看不出是拒絕還是接受。

瀾溪欲言又止,在心裏恨死了自己的患得患失,也不知道之前利落、理智的那個自己都走失到哪裏去了。看着他冷淡的态度,她心裏的委屈便不可抑制地湧上心頭。她花費心思得來的東西,在他眼中似乎一點也不重要,她的勞心牽神仿佛也只是她一個人的事。

“還有什麽事?”終于,他先開口了。

的确是有事。

做了個深呼吸,也找回了一點冷靜的心态,她開始說了:“那份‘離婚協議書’被我不小心撕掉了,離婚的事,我們直接去民政局辦理吧。反正你的財産是你的,我也不會要。”

沈嘉棠的眉梢動了動,臉上的表情裂出一絲古怪的神色。有人會不小心撕掉東西的嗎?既然是要撕,又哪來的不小心之說?最重要的,她到底看過那份協議書沒有?居然就那樣撕掉了?!

又是一陣令人尴尬沮喪的沉默。

瀾溪不想再為難自己待下去了,站起身道:“哪天你有空的話,我們就去民政局辦手續,我先走了。”

挺直了脊梁離開,為的是不想再讓他看到她的示弱。沈嘉棠的心腸有多冷硬或許可以從他公事上的行事作風中窺見端倪。更何況,他并不愛她,又哪來的舍不得?

說到底,他們兩個還是不屬于一個世界裏的人,雖然巧合之下有了交集,卻不代表就可以牽手走至一輩子那麽長久。

她也不必太傷心,離開他這樣的人,對她來說或許才是好事。

快要走出門的時候,他的聲音終于還是響了起來:“顧瀾溪……”

瀾溪沒有回頭,卻停住了腳步。

“就下個星期一早上八點,我會準時到。”

她壓下心頭的哽澀之意,回道:“好。”

星期一,是個好天。

而某個本該出現在民政局辦理離婚手續的人,卻臨陣脫逃了。

火車站的售票大廳已經傳來廣播的催促聲,瀾溪只背了一個簡單的旅行包,從售票窗口接過票,尋着方向朝站臺走去。

她打算去麗江旅行。五月的氣候,冷熱适宜,最适合用來出門旅行。

雪楊說,去散散心也好。至于沈嘉棠提出離婚,暫時不用管他。就由得他随便就提出離婚,那她自然也有不配合的權利。婚姻是兩個人的事,憑什麽他一個人說了算?

瀾溪之前已經抱定了分手的念頭,被雪楊一說,她又動搖了。之前是因為她背叛的舉動惹怒了他,但事過境遷,他起碼也該給一個彼此冷靜的時間才是。她不希望離婚,父母的離婚是她從小背到大的夢魇,她不希望自己也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于是就動了離開的念頭,先躲開一陣子,也可以借機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緒。

登上火車,找到了自己的位子。巧的是坐在她旁邊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後她一步坐下,對瀾溪和善地笑了笑。

剛坐下,手機就響了,一看號碼,沒出意料是沈嘉棠打來的。

瀾溪猶豫了一下,将電話掐斷。

隔了沒到一分鐘,他又打了過來。這一次她毫不猶豫,迅速地按掉。

大概是他到了民政局卻沒有見到她的影子,現在一定對着電話上火吧?反正她人已經坐上了車,鐵了心要先逃開再說。

五分鐘之後,電話再次響了起來。這次是雪楊打過來的,瀾溪沒有細想,随手就接了起來。卻沒想到電話那頭會是沈嘉棠的聲音:“你現在在哪裏?”

沒有她以為的火氣沖天,只是一貫的低沉,低沉得有些讓人不安。

瀾溪沉默了一會,回道:“我想我們應該先分開一段時間,所以決定出門散散心。離婚的事,等我回來再說吧。”

他在那頭也沉默了,半晌才又說了一句:“你準備去什麽地方?”

這個不用告訴他了吧,他明知道問了她也不會說的,“沒想好,随便轉轉,走着看吧。”

“什麽時候回來?”

他見她半天不回話,接着道:“也是沒想好,也許是一個月,也許是一年,也許會更久,是嗎?”

瀾溪一口氣哽在喉嚨裏,“等我想明白了,會打電話聯系你,我如果趕不回來,你把‘離婚協議書’寄給我簽就行了。”

他就這麽急着要離婚嗎?之前對她的那些好,他怎麽就能做到如此的收放自如?

索性直接将電話給挂了,不想再讓他的冷淡态度影響到自己的心情。

火車緩緩啓動,駛出站臺,漸漸加快了速度朝前飛馳而去。

旁邊的小姑娘輕輕拍了下瀾溪的肩膀,瀾溪回過頭來,見她正遞來一張面巾紙。

小姑娘很小心地問:“你怎麽哭了,沒事吧?”

瀾溪接過面紙擦了擦臉,笑着搖頭。

小姑娘展顏一笑道:“我早飯沒吃,去前面餐廳看看能不能買到吃的,你要帶點什麽嗎?”

瀾溪還是搖頭。

小姑娘站了起來,走之前不忘叮囑一句:“我馬上就回來,你不要再傷心了哦,這個世界上,沒什麽事是大不了的。”

倒是挺樂觀的一個孩子。瀾溪對她笑着點點頭。

半個小時過去,小姑娘卻還沒見回來,瀾溪坐得肩膀疼,索性将頭歪到靠背上,看着窗外飛逝的風景走神。

身旁有了動靜,應該是小姑娘回來了。她微笑着轉過臉,下一秒笑容卻僵在了嘴角。

來人臉色沉沉,目光炯然地看着她。

瀾溪的心裏經歷過一陣發懵之後,漸漸明朗。他此刻出現在這裏,分明是追随她來的。如果他是真的打算跟她撇清關系的話,就根本不會有眼下的舉動吧?

“怎麽不說話?”他冷腔冷調地開口。

“你怎麽會在這裏?”正常的對話就應該走這樣的套路。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擰着眉看她,“只聽說過結婚前有逃跑新娘,還真沒見識過離婚也有臨陣脫逃的。”

瀾溪原本轉暖的心又被他的話給弄得慢慢降溫,他突兀地出現在這裏,竟然只是為了談離婚嗎?

撇過頭不再看他,她也冷言道:“我說了等我旅行結束,會聯系你辦理離婚的事。我又不打算貪圖你的財産,沈先生你還特地追過來談這件事,未免也太不相信人了。”

沈嘉棠終于見識到了顧瀾溪的遲鈍跟小心眼。他花費一番口舌才說服雪楊,還借了她的手機以防顧瀾溪的耍性子行為,将一堆的公事丢給兆彥一個人扛,難道就只是為了找她談離婚?他是那麽閑的人嗎?

顧瀾溪或許聰慧,但感情神經顯然是粗得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

“之前我給你的那份‘離婚協議書’,你到底看過沒有?”其實不用問他也應該能猜到答案。

瀾溪委屈得不行,看看吧,果然是一心一意來談離婚的。

“沒看!”她口氣很沖地回他。‘離婚協議書’能有什麽看頭?

果然不出他所料。其實那份‘離婚協議書’他沒有簽字,他在給她一個回旋的餘地,卻沒想到從頭到尾折騰的只是他自己。

不想再跟她打啞謎猜心思下去了,因為沈太太的聰慧程度顯然沒有他以為的那麽好,還是直接将話說清楚比較好。

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那個女人終于肯轉過臉來,帶着一副怔忡的呆表情。

“我不同意離婚。”

到底……是誰先提出要離婚的,好像不是她吧?

可是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為什麽?”

“因為我從來不當婚姻是兒戲。”

娶了她就會一直跟她走下去,雖然她的行為曾讓他陷入難堪的困境,但那都是因為彼此各懷心思,沒有做到坦誠。他是成年人,有足夠的理智分辨自己要的是什麽。

瀾溪有些傻了,不過幾分鐘光景,經歷這樣一場心情上的起落,換作任何人都會是她這樣的反應。

“我……該怎麽回答你?”

他好氣又好笑,他剛剛那一番話,也算是含蓄的表白吧?該怎麽回答,她自己心裏沒有數嗎?

“算了,也不指望你能回答出什麽讓人滿意的答案來。”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公司那邊……”

他打斷她:“只許你出門游玩,就不許別人也出門散心嗎?”

她沒有忘了此刻東盛裏的一堆狀況,他在這個時候還跟着她亂跑,不怕公司裏再起什麽變故嗎?

他看着她,難得露出自負的神色,“你應該學着相信,我不會做任性的事,暫時還沒有什麽事是令我覺得擺不平的。”

當然,差點她就好本事地破了先例。如果不是從雪楊那裏得到消息,他又如何能如此準确掌握她的行蹤?

見她還是面露擔憂之色,他淡然一笑道:“既然是出來旅游,就不要再想其他事了。”

“可是公司那邊……”

“就算公司那邊有什麽事也等我們回來再說。”他頓了一下,神色認真地看着她道:“而你身為沈太太,以後都只許與我共進退。”

沈太太看着他,很久之後才終于消化了他話裏的意思,不由得露出微笑來。

夫妻同心的道理她當然懂,之前的恩怨糾葛也都是之前的事了,以後,她都會跟他站在一起,無論還要面對怎樣的風雨也無所謂。

之前神秘失蹤的小姑娘終于再次露臉,沖沈嘉棠笑笑,有些為難地道:“那什麽,先生,你說借坐五分鐘就可以,現在已經快一個小時了。我看你幹脆跟我換位算了,我拿了行李就走,抱歉抱歉啊……”

打擾人家二人世界是作孽的行為,想她安初晨身為愛情小說作者,怎麽會幹出這種不識相的事呢?何況這位先生的鄰座居然是個眉清目秀的帥哥啊啊,美色當前說什麽也要湊過去才符合她的本性。

也許這看着不起眼的火車車廂裏,下一秒她的豔遇就會出現了。

因為用上帝的話說,這個世界上,處處都是充滿愛的嘛。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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