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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寵 -【大肚賢妃】《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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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5 00:0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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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寵 -【大肚賢妃】《全文完》
心寵 -
大肚賢妃
打從心儀男子成親的那一刻開始,她便知曉她的心再無波瀾,
無論嫁與誰都無所謂,就算成了人人稱羨的太子妃她亦無感,
但求安分賢德,博得天下美名,保全母家妥當,
怎料當她知曉鐘愛多年的名畫仿作竟是出自太子之手,
她才驚覺因此畫而生的愛戀,一直以來都給錯了對象,
也莫名開始在意起太子對她的看法,
以往她能不遺余力的將別的女人送上他的床榻,
如今卻惱他明知她被良娣聯合陷害卻不吭聲,害她無端被禁足,
可她怎麼也沒想到他一直都在用他的方式護著她、寵著她,
甚至與她坐實了夫妻關系,更嚴正駁了皇後再替他納妾的提議,
讓她不禁心生幻想,也許兩人真能如同尋常夫妻,白首到老,
然而她怎麼給忘了,身處宮闈最不乏的就是心計,
最苦楚難當的是,這一次算計她的居然是她交了心的枕邊人,
呵,原來自始至終,她只不過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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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5 00:08:41
楔子
張紫 還是第一次踏足太子所居的東宮。
小時候,每次入宮拜見皇後娘娘,總會路過東宮,那時候尚未冊立太子,東宮一直空著,像是華美的墓穴一般,光是遠遠看著,便讓她感到一股森森的寒意,她更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會成這里的女主人。
「太子駕到——」忽然,太監傳報。
張紫 一轉過身,就看到太子斯寰平步履匆匆,從側門而入。
他穿著一襲深紫色長袍,襯得膚色比女子更加雪白,微微帶著笑意的臉龐,透著比溫泉水更加溫暖的氣韻。世人都說,太子寬厚仁善,是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然而她卻覺得,他有一雙陰晴不定的眼楮。
說起來,他們也算是青梅竹馬,可是她從來不曾了解他到底是何稟性。他的臉上總是掛著溫和的微笑,看起來似乎對所有人都很寬容,但卻會因為一件小事忽然動怒,讓人永遠無法捉摸他到底是真的高興,還是假裝開心。
對張紫 而言,這樣如深潭般不見底的他,讓她感到恐懼。
「給殿下請安。」她屈膝施禮道。
「妹妹不必多禮。」斯寰平伸手將她扶起。
兩人尷尬的對立而視,似乎一時間不知道還有什麼好說的。
張紫 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沉默,「皇後娘娘差臣女前來,與殿下商議……商議大婚之事。」
再過不了多久,她便是太子妃了,可是面對未來的夫君,卻猶是尷尬。就算兒時一塊兒長大,但畢竟他們倆之間隔著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事……其實婚事有禮部主理,本不該他倆操心,沛後安排他們見面,無非是想讓兩人增進感情,但如此只會徒增尷尬。
「我這里一切按儀制操辦即可,」斯寰平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談論政事,「不知妹妹有何特別的要求?」
「臣女也沒有。」張紫 輕輕搖頭。
「妹妹性格一向活潑,怎麼今天倒如此拘謹?」他輕笑道︰「若真有什麼,但說無妨。」
她想起了父親的提醒,入宮以後,逢人只說三分話,無論對誰,都要如此,于是她只是再次搖搖頭。
「不過,我倒有一事頗為好奇,想請問妹妹。」斯寰平忽然道。
「殿下盡管問。」張紫 微微抬頭,不解的望著他。
「听聞,妹妹之前鐘情的另有他人,為何會同意嫁給我?」他冷不防的問道。
她的神色微微一變,心也跟著一緊。他到底是知道她的底細的,切不可低估他做為太子的謹慎。很快的她便拉回心神,盡可能鎮定的回道︰「臣女所鐘情之人,已經娶了妻室,何況,那也算不得真正的鐘情,只是一時傾慕而已。」話落的同時,她還是忍不住緊張的想,這般含糊的回答,是否能蒙混過去?
「那便好。」斯寰平並沒有多加刁難,只莞爾的頷首道︰「本來還以為這門親事是母後與張丞相逼迫了妹妹,若妹妹是自願的,那便好。」
「那麼殿下呢?」既然他都主動挑起了這個話頭,她也順便問一問吧。「殿下選擇臣女為太子妃,又是為何?」
他眉心微凝,但很快又露出那風清月明般的淺笑道︰「第一,母後極力撮合這門親事;第二,妹妹是‘美人榜’魁首,天下男子無不傾慕,嫁與我,亦是吾之幸。」
呵,他這番話說得甚是動听,可她心里清楚得很,他會娶她,只是因為她是丞相千金,家族勢力龐大,可助他鞏固地位,與傾慕兩字根本無關。
他的心,屬于另一個女子,這是宮里早就不避諱的秘密,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自從她真正所愛的男子娶了妻室,不論嫁給誰,對她而言都是一樣的。成為太子妃,至少可以為父、為兄、為家族增添利益,未來當上皇後,成為鳳儀天下的女子,好歹也是值得羨慕的事。
她不會告訴任何人,此刻自己心里的難過與失落,永遠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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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5 00:08:58
第一章
如今,張紫 已是人人羨慕的太子妃,然而在她自己看來,她依舊是張紫 。
除了她的住所從丞相府遷入了宮中,其他的一切都沒有改變,她依舊錦衣玉食,依舊是自己一個人。
斯寰平待她禮遇有加,卻未行夫妻之禮,大半時候他都忙著處理前朝政務,甚少看她一眼。
不過她也樂于這樣,當一個有名無實的太子妃,輕松自在地過她的日子。只是,她不再像從前那般愛笑了,薔薇一般的容顏彷佛失去了水的滋養,淪為褪色的花瓣,不復往昔的甜美。
她知道,身在宮闈,就算想輕松自在,也未必能如願,麻煩總是接踵而至,避之不及。
丙不其然,大婚至今才過去半個月,平常都是張紫 晨昏定省的向皇後請安,今日對方卻忽然親自前來,必有大事。
「給母後請安。」張紫 笑盈盈地迎上前去,屈身施禮道︰「兒臣還想著一會兒要到母後宮里去呢,不料母後竟移駕前來,可嚇了兒臣一跳。」
「看把你給緊張的,」沛後定晴瞧了瞧她,跟著笑道︰「沒什麼大事,就是路過,順道來看看你。」
話雖如此,可張紫 卻知道,對方的來意絕非這麼簡單。
爆人奉了茶,伺候沛後在殿中坐下,兩人閑話了好半晌的家常,沛後才清了清嗓子,轉入正題,「紫 ,算來你入住東宮已經大半月了,寰平那孩子待你可好?」
張紫 一听就知道避不了,想來沛後應該是听到了什麼風聲吧,今日才會特地走一遭想問個清楚。
「太子殿下為人謙和,一向對兒臣很好。」張紫 有禮的微笑回道。
「新婚燕爾,卻以謙和兩字來形容,未免太不親熱了,」沛後淡笑道︰「寰平那孩子,本宮是了解的,就像塊玉一般,擱在那里冷冰冰的,需要有人去焐著才會熱。」
這話張紫 听得明白,卻沒有太大的反應。皇後的言下之意就是要她主動親近太子,可是她的心也似玉一般冰冷,實在沒有閑情逸致去溫暖別人。
「紫 ,你可知道為妃者最重要的是什麼?」沛後忽然問道。
「賢德?」她敷衍的答道。畢竟君王的寵幸,不是想得就能得到的,還不如求個賢德的浮華虛名。
「那些都是虛名。」沛後卻直言道︰「你是本宮倚重的人,本宮才對你說實話。在這宮里,一切都是虛的,唯有生個自己的孩子,才是真的。」
張紫 不由得錯愕的抬起眼眸,沒料到皇後竟對她如此坦誠。
「你看,皇上身邊的嬪妃也不少,本宮能有今日,除卻娘家的助力,也虧得打小收養了寰平這個孩子,並扶持他登上太子之位。本宮這一生本無生養,若沒這個孩子,後位指不定早就被廢了。」
張紫 亦知曉太子的身世,太子的生母出身卑微又亡故得早,沛後一直無所出,便認了斯寰平為嗣,之後子憑母貴,得封太子。
「紫 ,你還年輕,」沛後繼續道︰「趁著這兩年,快些生個男孩,將來不論宮中如何變故,你的地位都會牢固的。」
張紫 略顯尷尬的笑了笑。「這並非兒臣能夠作主的,一切但听天意吧。」呵,說得容易,她與太子空有夫妻之名,並無夫妻之實,哪里能有孩子?就算將來兩人終能親近,孩子也不是想有就能有,否則皇上後宮的那些女人,又何必爭得你死我活。
「成事在天,謀事在人。」沛後若有深意的笑道︰「若你擔心自己勢窮力孤,本宮可以幫你找個幫手。」
「幫手?」張紫 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有些詫異的反問。這種事……打哪兒找幫手?
「按宮中舊例,立了太子妃之後,要再為太子擇兩名良娣,人選咕宮已經挑好了。」
呵,說來說去,所謂的幫手,就是替太子納側妃?張紫 不免感慨,宮中諸事都是在為太子考慮,從來無人體恤她的心情,就算名義上說是為了她好,其實也是在暗藏一把刺她的刀,這大概就是皇室女人的苦楚吧?不過,她並不打算計較。
「紫 ,你放心,這兩名女子出身皆很低微,」沛後彷佛怕她不快,細聲勸道︰「將來她們若是幫得了你,你便留著她們,若是幫不了,要如何處置都隨你。她們若生了孩子,你大可像本宮這般過養為嗣,本宮一定會全力支持你。」
張紫 知道皇後這麼說只是在安慰她,將來如何,又豈是她能掌控的?
「兩位良娣現在何處?何時入宮?」她淡然道︰「兒臣也該早早替她們準備住所才是。」
「她們就在殿外,一女姓姜,是邊州知府的千金,一女姓徐,關于她的身世,一會兒本宮再對你細說。」
就在殿外?所以,是早早就決定好,也容不得她反對了。她知道依自己的地位,實在也沒什麼作主的權利,上有沛後,前有太子,什麼事都輪不到她說話。
「那兒臣這就見見她們。」張紫 起身道。
「姜良娣見不見都無所謂,但徐良娣……」沛後忽然欲言又止,「她長得頗像一個人。」
不知怎地,張紫 頓時有股不好的預感,她凝著眼眸問道︰「誰?」
「從前宮中有一個伶人,名喚娉婷的,你可還記得?」沛後若有所思的望著她道。
娉婷?好熟悉的名字……電光石火間,張紫 猛然領悟。
對了,就是她,就是那個人!怪不得皇後說為她找來了一個幫手,原來如此,但這個人真的是她的幫手嗎?說是威脅還比較貼切吧?
然而此時此刻,她不得不鎮定自若,滿臉感激的接受皇後的一切安排。
爆中安排的任何事,都是為了太子好、為了皇家好,從來不是為了她好。記住這一點,便是了。
那個叫做娉婷的女子,張紫 記得清清楚楚,當年她是宮里最要緊的伶人,每逢節慶,宮里的戲台上,唱主角的一定是她。
她最出色的表演,莫過于《牡丹亭》里的杜麗娘。至今,她那水袖輕甩、凌波微步的絕麗模樣,仍是太監宮女們閑話當年的談資,當然,大家會記得她,也是因為她與太子的一段情事。
那時候,年少的太子痴戀于她,彷佛豁出命似的,執意要立她為妃,若不是她薄命早亡,說不定如今東宮的女主人會是她。
娉婷這個名字,是深宮里人盡皆知卻不能言的秘密,更是太子不願提及的傷,而如今,一個酷似娉婷的女子,就站在張紫 面前。
清晨露重,張紫 卻一大早把徐良娣喚到這片桃花林中,因為她知道,太子每天都會路過這里,今日她就是要替他們制造巧遇的機會。
卑手把夫君讓給別的女子,真是再傻不過了,但她自問並不算是太子的妻子,她不過是幫忙安排一出別人關心的好戲,她亦只是看戲之人的其中之一而已,她並無妒嫉也無傷心,只覺得好玩。
「太子妃,臣妾有些緊張。」徐良娣輕拉衣衫,瑟縮地道。
「以後叫我姊姊便可,」張紫 笑著安撫道︰「緊張什麼?太子為人隨和,又不是老虎,你見了他,只會歡喜。」
「臣妾出身卑微,」徐良娣細聲道︰「從小都沒離開過家鄉,忽然來到這偌大的宮中,很多規矩都還沒學會……」
姜良娣好歹是個知府千金,徐良娣只不過是個縣丞之女,若非她長得酷似娉婷,大概也不會得皇後青睞,入選東宮,皇後說了,她身上那股子可憐勁兒,也像極了娉婷。
張紫 真的很想知道,一個男子真會因為一個女子肖似舊情人,而產生同樣的情愫嗎?
「師傅教你的曲子,可學會了?」張紫 問道。
「那曲子好難,詞也難記……」徐良娣皺著眉頭,為難的道︰「臣妾習了幾日,也只會唱個一、兩句而已,況且,臣妾的嗓子也不好。」
那是自然,《牡丹亭》豈是這麼容易唱的?想當初,為了他,她可是研習了好久,才學得一些皮毛而已。
「你不必擔心,一會兒等太子快到了,我先在這兒替你唱幾句,將他引過來,」張紫 輕笑道︰「其實,關鍵還是你這個人,而不是曲子。」
「姊姊您也會此曲?」徐良娣好奇問道。
「從前學過一陣子。」張紫 淺笑。
「姊姊也是為了太子殿下學的嗎?太子殿下這麼愛听這曲子啊?」
呵,不,她不是為了太子。她學習《牡丹亭》,只是想借機接近另一個人而已……不過,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自那人成婚後,有關他的一切,都已成了前世的記憶。
「啟稟太子妃,」一時宮人來報,打斷了她的思緒。「太子殿下已經往這邊來了。」
是了,她依稀能看到他與三五隨從就在桃林的那一端,越走越近了,于是她想也沒想,隨口唱了起來,「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她沒有多去注意自己唱得如何,唱詞對上了沒有,只是憑著印象,輕哼淺吟而已。
桃林依湖而生,此刻湖上煙水茫茫,而桃葉凝露重重,四下里一片氤氳霧色,算不得良辰美景,卻亦有一番情致。
听聞,從前娉婷常在此處習曲,太子也會陪伴著她。雖然娉婷去世這麼久,但每日間,他仍不忘經過此處,她知道,這是他紀念過去的一種方式。
此刻,他應該听到她的歌聲了,因為他猛然停下了腳步。雖然,桃林擋在他們之間,隔著不算近的距離,但就算如此,她也能隱約感覺到他的震驚。
張紫 的歌聲一頓,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斯寰平又開始挪動腳步,卻听得出步伐顯得碎亂,完全失去了日常的沉穩,黑色大氅像陣風一般,旋即來到她面前。
「是你?」當他看清了張紫 ,眼中透著再明顯不過的失落。
這是她第一次覺得他並非那麼高高在上,終于摘下了面具,變回一個有情緒的普通人。
「殿下。」張紫 施禮道。
「一大早的,妹妹你為何在此?」斯寰平凝眸。「方才……是何人在唱曲?」
「紫 正與徐良娣在此采擷晨露,」她答道,「正是呢,方才也听到了歌聲,也不知是誰人在唱,好听得很。」
本來,她打算說是徐良娣所唱,但若事情穿了幫,倒圓不了謊,不如就裝傻吧。
「徐良娣?」斯寰平這才注意到一旁的女子。「哦,對了,母後與我提過,說是近日已有兩名良娣進宮,可是我忙于政事,一直不曾召見她倆,倒勞煩妹妹操心了。」
身為太子,納了妾室,說兩句體恤太子妃的話,也算得體。張紫 輕笑道︰「這是臣妾分內之事。可巧了,徐良娣剛好就在這兒,殿下便見上一見吧。」
依計劃,徐良娣一直垂首站在一邊,先不讓太子看到她的臉,直到此刻方輕移蓮足,稍稍抬起頭來。
「臣妾給殿下請安。」徐良娣輕聲道。
張紫 含笑悄悄退開,目光卻仍鎖在兩人身上。世上最有趣的,莫過于眼前的這一幕吧?
在太子看清徐良娣容顏的那一刻,錯愕、凝滯、驚詫……一切一切的詞語,都無法形容他如同風雲變色般的表情,她本以為他的臉是木刻的,原來,倒也有這萬般滋味,千種跌宕。
她倒是,更喜歡此刻真實的他。
「你……姓徐?叫什麼名字?」
張紫 听到,他的聲音都沙啞了。
「臣妾閨名小意。」徐良娣惶恐地答道。
斯寰平忽然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她,生怕她跌倒一般,萬般憐愛之情,在舉手投足的一瞬間,全然流溢出來。
張紫 心尖忽然一顫,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不,不是妒嫉,畢竟她並沒有愛上斯寰平,可心中為何有這般感受?大概,是感動了。
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什麼叫做男女之情,便是這般吧,明明兩人只是站著不說話,更沒有什麼親昵的舉動,四周的氣氛卻已似一池春水,漣漪波蕩。
什麼時候,能有一個男子如此為她呢?
她不嫉妒,只是有些羨慕而已。
不出所料,當晚,斯寰平便傳了徐良娣侍寢。
張紫 告訴自己,這是很尋常的事,也很應該,但不知為何,心中還是涌起一絲落寞,這種感覺就像過年的時候,別人都和家人團圓,只剩自己落了單那樣。
她這也才發現,她似乎高估了自己的度量,或許,她本就是一個小氣的女子,實在缺少鳳儀天下的風範,不過,她還是得忍耐這漫漫長夜,直到白晝,若無其事的露出和藹笑容。
不過她也感到慶幸,她並不愛斯寰平,否則會更加痛苦吧?縱是這般,她都已有些難過了……她真的能這深宮之中安之若素地過完一輩子嗎?戲剛開場,她就感覺有點唱不下去。
「太子殿下駕到——」忽然,宮人來報。
這個時候,他不是應該正和徐良娣濃情密意嗎?為何要到她這里來?
張紫 難掩錯愕,急忙起身,幸好她還未洗漱更衣,這一身宮裝打扮,還算得體,看見他款款而至,她忍不住開口問道︰「殿下,出什麼事了?」
「沒事就不能來看看妹妹嗎?」斯寰平依舊微笑,彷佛前來探望她是家常便飯,然而,這還是兩人大婚之後,他第一次來到她的房中。
她抬頭望著他,燭光照映著他溫和的笑顏,皮膚更顯光潔明亮,由于近在咫尺,她還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氣,像是春野里青草的味道。他著實是一個玉一般的美男子,這樣的夜晚,與他獨處,任何女子都會臉紅心跳吧?
可惜,她心如止水。
「听聞殿下召了徐良娣侍寢,」張紫 淡淡的道︰「怎麼卻有空到臣妾這里來?」
「徐良娣忽感風寒,我叫她早些歇息。」斯寰平道︰「妹妹這語氣,倒像不歡迎我似的。」
「怎麼會呢,殿下到臣妾這里來,是臣妾之幸。」張紫 連忙掩飾道︰「只不過徐良娣可惜了,這病來得突然,她心里一定不好受吧?」她不禁感到疑惑,早上人明明還好好的,怎麼突然染了風寒,真有這麼巧?
「風寒之癥只是小病,靜養兩天便沒事了。」他突然話鋒一轉,「本以為妹妹會不高興呢。」
「臣妾……怎麼會不高興?」她不由得一怔。
「你是東宮正妃,大婚半個多月,我不曾踏足這里,卻召了別的女子侍寢,」斯寰平靜靜的瞧著她。「換了誰,都會不高興吧?」
他這話說得如此直接,倒教她有些意外,敢情他是想趁著深夜與她推心置腹好好談談嗎?畢竟做了夫妻,有些事情先說清楚沒什麼不好,但他那張陰晴不定的臉,讓她不敢與他交心。
「身為東宮正妃,臣妾明白該盡的本分。」張紫 有禮卻疏離的答道︰「個人的喜怒微不足道,東宮的祥和才是正經。」
他沒有回應,依舊直勾勾凝視著她的雙眸,彷佛要將她看透似的。
她自問道行不如他高深,但也不會這麼容易就被他完全掌控,于是她輕輕勾起淺笑,星目明媚,與他對視。
兩人就這麼沉默對峙著,忽然,斯寰平側過臉去,看著幾案上擺放的紙硯,以及剛調和的丹青與朱砂,終于開口了,「妹妹在作畫?」
「閑來無事,隨興畫幾筆。」張紫 回道︰「本也沒什麼天分,只會照著古畫臨摹而已,可惜近來卻找不著什麼好看的範本。」
「留著些興趣愛好,打發晨光總是好的。宮中女子最常說的就是無聊,希望妹妹未來的日子,不會太無聊。」
無聊嗎?是寂寞吧。不過就算在宮外,嫁作人婦的女子,也大多沒什麼新鮮活法。
「對了,有一件事情我想問問妹妹。」他彷佛閑聊似的輕巧提起。
可是張紫 已經猜到了八、九分,這大概是他今夜來此的主要目的。「殿下請講。」
「徐良娣入宮,是你的安排,還是母後的安排?」斯寰平問道。
原來,他是為了這個。的確,長得和娉婷那麼相似的女子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他當然要問清楚對方的底細,萬一是什麼奸細,可就不妙了。
不等她回答,他徑自又道︰「母後的安排?」
「臣妾想,母後娘娘如此安排,總歸是為了殿下好。」天底下做母親的,不至于加害自己的孩子,他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可妹妹為何要听從母後的安排?」斯寰平卻道︰「妹妹那幾年雖不大進宮,可是娉婷這個人,你總還記得吧?」
他都把話說到這分上了,她該怎麼回答?若再說些場面話,他該對她的用心起疑了吧?
「母後娘娘這麼安排,臣妾又有什麼辦法?」張紫 道︰「不過徐良娣好在只是縣丞之女,就算得到殿下青睞,終歸不會威脅到臣妾的地位。臣妾看她也甚是老實,所以,倒也樂于讓她來伺候殿下。」
「今晨在湖邊巧遇,也是你安排的?」斯寰平如墨的黑眸緊盯著她,又問。
「男女初見,若是氣氛好,將來相處,才能更好。」她微笑以對。「臣妾真的只是希望東宮能祥和。」
「紫 ……」他忽然喚她的名字,一直以來,他只都稱她妹妹,這一刻,倒有些不一樣了。「說了這麼多,本宮可以確定,你是一個稱職的太子妃。」
她輕輕舒了一口氣,能得到他這句肯定,她也滿意了,難為她周旋了這麼久。
「只是你待我,多似太子,而不似夫君。」他又道。
連他都看出來了嗎?她還以為佯裝得很好。
「殿下是太子,也是臣妾的夫君,只不過臣妾是第一次為人妻室,還不懂得如何對待自己的夫君,待臣妾慢慢學習,將來或許會不同。」與他這番對話,斗心斗智,她已經盡量做到滴水不漏,不知能否讓他滿意。
「好,」斯寰平輕輕點頭,「將來,我們再看看吧。」
什麼意思?他到底是信了她,還是不信?算了,她也懶得猜,夜深了,她也累了。
「既然你用心替我挑選了一個可心的良娣,那我也滿足你一個心願,算是報答。」斯寰平冷不防地道。
「啊?」張紫 一怔。
「若一時間想不出來要什麼,我就給你幾天的時間慢慢想,」他笑睇著她。「你要什麼都可以。」
「要什麼都……可以?」她有些難以置信。
「不錯。」他答得肯定。
「那……」不知怎麼了,一個念頭就是冒了出來,止也止不住。「臣妾想借宮中藏畫閣的畫作一觀,以做臨摹之用。」
「就這樣?」斯寰平頗為意外。「我吩咐下去,你隨時去取就行。」
「無論哪一幅畫都行嗎?」張紫 還是忐忑。「有些畫作是父皇的至愛珍藏,臣妾也可以借出來一觀?」
「父皇這幾年也不大觀畫了,那些個珍藏不過是一時興趣,你喜歡的,隨時取來便是。」
她不敢想象,多年的心願這麼輕易就達成了,要知道,多少次在夢里,她都想著那一幅畫……「多謝殿下。臣妾真的、真的萬分感激。」她感動得幾乎要流下淚來,怕他發現自己失儀,甚或察覺到什麼,她馬上低下頭來。
然而斯寰平還是注意到了,但他沒有揭穿她,眼中只是掠過一絲好奇,終是無語。
做為一個太子,最基本的修養就是藏起自己的好奇,真想知道,可以差人暗底里去查。這一點,他一向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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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5 00:09:55
第二章
張紫 緩緩攤開那幅《天宮神女圖》畫卷,一幕幕往事好似也隨著這樣的動作在眼前展開。
記得,她第一次看到這幅畫是十二歲那年,那一年,剛好也是沛皇生辰,父親四處尋訪名家畫卷,預備送入宮中做為沛皇壽禮。《天宮神女圖》傳聞是唐朝吳道子所繪,但後世失傳已久,只遺有仿作。不過,仿作也是前朝名家所繪,算是稀世珍品了。
案親苦心尋覓,花了重金,終于購得仿作一幅,入宮之前,暫時藏在府中書齋內。那日,她到父親的書齋玩耍,因為好奇,便偷偷取出賞玩,不料一個不小心,將一旁硯中的濃墨潑在畫卷上頭。
她當時只有一個念頭——必死無疑!先不論父親會不會責罰她,沛皇的壽禮被污,總歸是不祥之兆,此事若是傳入宮中,父親的前程堪憂,然而在她又驚又恐之際,遇到了她的救命恩人,長祁王斯寧宇。
長祁王不過也只比她大個一、兩歲,那日,正巧隨太子到府中拜訪,也不知怎麼著,獨自在花園里迷了路,誤入書齋,恰好看到她闖禍的經過和失魂落魄的模樣。
「哎呀,你慘了!」當時,那個漂亮的少年對她笑道。
張紫 本以為他是在落井下石,幸災樂禍,怎曉得接下來的發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紫 妹妹,這是預備送給我父皇當壽禮的《天宮神女圖》吧?早听說張丞相要送這個入宮,我還想著要先瞧上一瞧。」斯寧宇輕輕掀起畫卷,對著那順流而下的濃墨嘖嘖打量。「可惜了,這絕世珍品。」
她面色蒼白,身子打著哆嗦,腦袋彷佛被掏空了一般,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我听說,這是仿作?」他又續道︰「不過,仿作也很值錢了。」
他這麼多廢話做什麼?若要揭發她,現在就去好了,免得她飽受驚嚇,像被貓兒玩弄的老鼠。
他倆從小就相識,他是阮貴妃的兒子,而她的父親卻是沛後一派,所以她跟長祁王也不算親近,不過宮中遇見了,一塊兒玩玩罷了,有時候免不了小孩子家之間的爭吵。
「不過,也不是沒有補救的辦法。」斯寧宇忽然道。
什麼?他打算幫她嗎?為什麼?他們之間也算不得有什麼交情啊……「你若信得過本王,現在就將這幅畫卷交給我,過兩日我還你一幅全新的。」他提議道。
她有些听不懂,也不確定他到底有什麼企圖。
「反正這幅畫也只是仿作,咱們另外再仿一幅不就成了嗎?況且此事只有你知、我知,我父皇哪里會追究呢?」
他本就生得俊美,此時燦爛一笑,用明眸善睞來形容也不為過,讓倉皇無助的她瞬間懵了,心里已默默贊同了七、八分,然而最後一絲理智還是讓她問了出口,「可是……你真的、真的可以另仿一幅?」雖是仿作,也是需要極高的技藝的,當世應該沒幾個人能做到,前朝名家若干年來也唯此一幅而已。
「放心,本王說能做到,便能做到。不過你可要答應我,這兩日你一定要想法子瞞著你父親,千萬不能讓他發現,知道嗎?」
「為什麼?」張紫 不解的,「王爺緣何要幫我?」
「因為本王心腸好。」
這不過是他順口的一句話,不過,若干年後,她仔細回憶,這大概就是真相。
斯寧宇的確是個善良的人,幫助她,可能只是舉手之勞,但他就是願意施以援手,哪怕她父親是皇後一黨,素來與阮貴妃為敵。
從那以後,這個漂亮的少年便落在了她的心上。每次入宮,她總不忘尋找他的身影,尋各種各樣的借口,就為了能跟他說一會兒話。
待到她長成亭亭玉立的俏姑娘,情竇初開之際,她的眼里,也自然只有他一個人。
然而,他總是離她很遠,這些年,由于阮貴妃被逐出宮闈之故,他也不再在宮里待著,要見他一面,難上加難。
她知道,他化名為阮七公子,這些年來編撰了天下聞名的「美人榜」,她施以重金,入住靜和山莊,名為懇求阮七公子助她登上美人榜,實則只是想見他一面。
然而,她終究還是沒有見到他,直至傳來他大婚的消息。
他們分離的這些日子,他遇到了別的女子,與她,從此再無緣分了,她因此心灰意冷,入東宮為太子妃。
既然不能嫁給他,那麼無論嫁給誰,都是一樣的。
望著眼前的這幅《天宮神女圖》,往事如煙,人生好似不知輪轉了多少回,可無論如何她還是忘不了,那個在她驚恐無助的時候,對她明眸微笑的漂亮少年。
這是他畫的,所以,是她最想得到的珍藏。
張紫 側過臉去,生怕落下的淚水,再度污了這幅畫,這一次要是再弄髒,就沒有人能夠幫她補救了……她心底忽然涌起一絲哀傷,像被針刺般,溢出的血,鮮紅欲滴。
「太子妃,皇後娘娘傳話,請您到宮里一趟,商議替皇上做壽之事。」
一大早,張紫 才剛用完膳,便有宮人來傳報。
不錯,又到了一年一度沛皇生辰之時,宮里又要忙碌起來了。
「長祁王今日也會進宮,每次王爺入宮,按例都會替王爺準備些禮物,皇後娘娘說了,今年她就不操這個心,全交給太子妃您來辦。」宮人又補充道。
聞言,她的心驀地一緊,心跳也跟著加快,過了好半晌,呼吸方才均勻,她不動聲色的道︰「知道了。」然而,唯有她自己知道那在平靜外表下的波瀾起伏。
待宮人退下後,她趕忙招來丫鬟伺候她梳妝更衣,隨即趕往沛後宮中。
一路上她不斷想著不知道他什麼時辰入宮?會不會恰巧能踫見他?自他大婚之後,她都沒再見過他,不知他過得好不好……這樣的念頭一個接一個繞過心頭,而她的腳步才剛繞過花徑,冷不防便見斯寧宇迎面走了過來。
那張豐神俊朗的臉龐一如往昔,而且,越發有春風拂面的感覺,看來他婚後的生活十分美滿,臉上笑意不止。
張紫 站定,本想回避,卻無處可藏。
「紫 妹妹。」斯寧宇自然瞧見她了,十分熱情地上前打招呼,「好巧啊!」
「王爺。」她不得不有所回應。
「哦,對了,現下你是太子妃了,」他莞爾道︰「該尊稱你一聲皇嫂才是。」
「王爺見外了。」張紫 淡淡回道︰「咱們自幼情分不薄,也不必拘禮。」話雖如此,但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越來越遠,就算她不願生疏,也不能夠了。忽然,她想起一件事,又道︰「有一件事,還沒當面感謝王爺呢。」
「什麼事?」斯寧宇好笑的問。
「其實,紫 已知曉王爺便是阮七公子,還得感謝王爺將紫 列入美人榜中,紫 實在愧不敢當。」她道。
舉國上下,四海之內,不知有多少名媛千金想擠身美人榜,因為如此一來,不僅可以揚名天下,還能嫁得如意郎君,而斯寧宇不僅把她列入榜中,還是榜首之位,說真的,當初她乍一看到名冊時,萬分吃驚,也確實感到驚喜,不免懷疑他是否也悄悄愛慕著她,否則,緣何要給她如此殊榮?
但他終歸還是娶了別的女子,她所有的歡喜都化為泡影,原來,他只是給了她一個客觀評價,無關情愫。
的確,想一想,除了她,還有誰能夠登上美人榜榜首?她的容貌、身世、才情,沒有什麼不好,也沒有什麼特別好,各方面都四平八穩,引不來激贊,也惹不了爭議。從古至今的狀元,不都是像她這樣的嗎?不是最出眾的,但卻是最服眾的。
斯寧宇在權衡之下推舉了她,可若說他對她有多麼喜歡,倒也不見得。
「說來,我也是有私心的,」斯寧宇道︰「咱們自幼相識,紫 妹妹若因此榜得到一段美好姻緣,我也算盡了咱們的青梅竹馬之誼。如今妹妹成為太子妃,我心甚慰。」
呵,他倒是挺念舊情的,可惜,此情非關風月,最多也是兄妹之誼罷了。
「對了,皇後娘娘命我替王爺準備禮物,」她垂眸,輕聲道︰「也不知王爺喜歡什麼,宮里有的,王爺的莊里估計也不缺。」
「若有當初雅國的貢品,不拘什麼,給我一些便是。」他想也不想便答道。
哦,對了,他的妻子是雅國人,想必雅國的貢品能解他愛妻的思鄉之苦吧?
「好。」張紫 一邊點頭,心里卻不禁泛起酸澀。
「說到禮物,倒是想起今年預備給父皇的壽禮,」斯寧宇又道︰「方才我已經見過父皇了,他說奇珍異寶都俗氣了,若是我們這些為人子女的,一人能揀一件擅長之事制成禮物給他,他會再高興不過。」
「哦?」張紫 蹙眉,思忖一二,方道︰「這倒也不難,王爺最擅長丹青,到時候畫一幅祝壽圖給皇上,最好不過。」這樣一說,倒又勾起童年的往事來,她胸中又似凝了氣一般,悶悶的。
「不,皇兄最擅長丹青,我可不能搶了皇兄的光彩,」他爽朗笑道︰「我還是作賦一首,更為妥當。」
「太子殿下擅長丹青嗎?倒沒見他動過筆。」看來她這個太子妃也沒多稱職,連太子擅長什麼她都不知曉,不過她也沒有多余的心思在乎。
「怎麼沒見過,咱們小時候不都見過?」
「什麼時候?」她怎麼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難不成你忘了?」斯寧宇忽然湊上前,壓低聲音道︰「那幅《天宮神女圖》,其實就是皇兄畫的。」
「什麼」張紫 驚愕的瞠大雙眼。「那幅畫……那不是王爺你……」
「那圖上有八十一位神女呢,短短兩天時間,我雙手畫廢了估計都畫不出來!那段時日,皇兄一直在臨摹那幅圖,前前後後花了兩、三個月的功夫,我瞧著竟也有七、八分肖似,所以就向他要了來,補你捅的婁子。」
張紫 臉色倏地刷白,貝齒緊緊咬住下唇,整個人頓時失了神。那幅畫居然出自斯寰平之手?
這怎麼可能?老天爺這是在同她開玩笑嗎?
「皇嫂,你怎麼了?」斯寧宇察覺到她的不對勁,關切的問道︰「你不會是怕那件事露了餡吧?
放心,都這麼多年過去了,父皇想必早就忘了有這麼一幅畫,如今畫卷藏在宮閣中,估計都沒人看一眼,更不會有其他人發現真相。」
為什麼她不能也是那個不知道真相的人?她因為一幅畫,多年來深愛著一個男子,可是到頭來卻告訴她,那幅畫不是她以為的那個人畫的她真該想清楚,到底是喜歡斯寧宇這個人,還是感動于當初他助她的善良,可無論答案是什麼,都晚了,他已經在她心上住了這麼多年,豈是說趕就能趕走的?況且至少有一點她沒有弄錯,到底是他幫助了她。
沛皇生辰這日,照例在宣德殿設宴。
這些日子,張紫 一直避開斯寰平,總覺得心里怪怪的。本來,他只是一個與她無關的陌生人,沒料到他居然也算得上是她的恩人,她真拿不定主意,該以怎樣的態度來面對他。
但今天,無論如何是躲不過了,所以當他帶著徐良娣款款邁入殿堂之時,她只能面帶微笑的迎上前。
「妹妹來得這樣早。」斯寰平也對著她笑道︰「本還想著與你一同前來,卻听宮人說你已經先行一步。」
「母後吩咐我布置殿堂,我得早一些前來,看看宴席上可缺少了什麼。」沒來由的,張紫 覺得心弦繃得死緊,好似快要透不過氣來。
面對他,果然與從前不同了,她好像再不能安然自若,總是忐忑無措。
「今年父皇並沒有邀請外臣,只說家里人一塊兒聚聚。」斯寰平四下看了看。「怎麼,二弟還沒有到嗎?」
「王爺說是一會兒就到了,」張紫 順口答道︰「也不知長祁王妃會不會來……」
斯寰平意味深長的斜睨了她一眼,突然道︰「對了,妹妹應該見過長祁王妃吧?她便是從前雅國的公主,只不過雅國亡了,阮貴妃讓她托稱是富賈之女,與二弟成了親。」
「哪里沒見過呢,」她輕聲回道︰「記得太子殿下與這位公主還曾有過一段交往,虧得她嫁給了長祁王爺,否則,今日這太子妃之位,不定是她的。」
曾經,她以為自己會非常妒嫉那個女子,想不到今天這般如話家常,道出往事,心中倒也不覺得多麼痛楚。
看來,時間的確能撫平創傷,她對逝去的感情已經沒有強烈的執著了,又或許,她心中另有更加困擾的事情,使得她無暇再去妒嫉。
「原來如此啊……」斯寰平突兀的感慨一聲,卻又不說明緣由,好似故意在吊什麼人的胃口。
張紫 听了著實覺得奇怪,很自然的反問︰「什麼?」
「一直听聞妹妹心中另有所愛,我自然能猜到是誰。」他刻意放低聲音說話,輕淺的笑容里好似暗藏玄機。
「殿下以為是何人呢?」她表面上不動聲色,心卻猛地一突,他該不會知道什麼了吧?不過這也不稀奇,她心底的秘密從未刻意隱藏,他身為太子自然神通廣大,什麼消息打听不出來。
「妹妹從小到大所認識的男子之中,唯有一人能與我相比,」斯寰平目光灼灼的瞅著她。「除了他,還會有誰?」
看來,他真的猜到了……她不想置長祁王于險境,此事若被心懷不軌的人听了去,宮中定會傳得沸沸揚揚,于她、于他,名聲都不會好,所以她勢必要否認到底。
張紫 嗓音有些顫抖的回道︰「殿下說笑了,天下哪里能有人敢與太子相比,就算臣妾有過心儀之人,也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人罷了。」接著她清清喉嚨,話鋒一轉,「對了,有件事臣妾還得感謝太子殿下,虧得殿下吩咐了藏畫閣中的宮人,臣妾已經借閱了好多幅畫卷,受益匪淺。」
「那是我答應過你的,算不得什麼。」斯寰平倒也沒為難她,順著她的話道︰「怎麼,你最喜歡哪一幅?若真有看中的,我便替你向父皇求來,再不必還回去了。」
「臣妾喜歡《天宮神女圖》。」她抿了抿唇,壯著膽子答道。
斯寰平頗為意外,為了確定沒有听錯,他又問了一次,「哪一幅?」
「《天宮神女圖》。」這一次張紫 回得極為篤定。
「那一幅啊……」他的目光有些幽遠。「那一幅有什麼好的,另挑一幅是正經。」
「臣妾倒覺得,此圖雖是仿作,卷中神女卻情態各異,衣袂當風之姿深得吳道子的神韻,當世之中,恐怕再無人能仿擬此作,堪稱絕唱了。所以,臣妾著實想要這一幅。」
「你說真的?」他挑眉瞅著她。「那一幅……真有這麼好?」
「臣妾雖不擅畫藝,但賞鑒的眼力還是有幾分的,那的確是一幅難得的佳作,束之高閣也是可惜了,不如就賜予臣妾學習吧。」
她真的沒有說謊,她當真認為那是一幅好畫,也想趁此機會將那幅畫拿回來身邊收著,以免有朝一日被第四個人知曉其中的秘密,那他們三人可就犯了欺君大罪了。
「那……好吧,」斯寰平的神情有些復雜,「我去求父皇便是。」
當初他為何會願意幫助他們呢?是看在弟弟的面子上嗎?瞧他這模樣,應該還不知道她已知曉這幅畫出自他之手吧?
無論如何,對他,她心下的感激之情,又添了一分。
「皇帝陛下駕到、皇後娘娘駕到——」一時間,宮人宣傳道。
舉目四望,各宮的太妃、嬪妃、公主已經齊列在座,就連姜良娣也不知何時已經悄悄站在斯寰平的身後,頓時間樂鼓絲竹聲喜氣洋洋的吹奏起來。
張紫 退到自己的幾案前,與眾人一同舉起酒杯,向沛皇道了賀壽的祝辭,亦將備好的禮物放入托盤中,由宮人逐一獻上。
「怎麼不見長祁王?」沛後忽然蹙眉道︰「筵宴都開始了,單等他一個人嗎?」
「宇兒不來了,」沛皇卻道︰「他母親身體不適,朕已經準了他在家好好侍奉,今日不必過來了。」
「什麼?」沛後大怒,「陛下的生辰是如此大事,他身為親子,居然不現身?真是好大的膽子!」
「生辰每年都過,也沒什麼要緊的,」沛皇依然笑道︰「又不是朕明年過不了了。」
「皇上龍體康健,自然福壽齊天。」沛後氣悶的道︰「只是皇上這麼做,也太慣著他們母子了……」
阮貴妃這些年來長居宮外,但當年可是被沛後排擠出去的,听聞沛皇雖表面上忌憚沛後,私底下卻時常悄悄去靜和山莊探望阮貴妃,也不知沛後是否知曉此事?看這妒嫉的模樣,大概是知道的。
張紫 只覺得宮中諸事復雜,她不想參與過甚,一邊扮聰明一邊裝傻,也就是了。
「二弟來不了,禮物到了便可,」斯寰平上前緩頰道︰「听聞二弟親自作賦一首,獻予父皇,可教兒臣慚愧呢。」
「平兒,你也不俗啊,」沛皇笑道︰「你畫的那幅《青山松柏圖》,剛勁有力,朕甚是喜歡。」
「只盼父皇如松柏一般延年益壽。」斯寰平道。
案子倆這一對一答,倒默默化解了方才的緊張氣氛,沛後也不便再就此糾纏。
張紫 像個局外人似的看著,發現其實斯寰平挺疼愛這個弟弟的,而沛皇也很是偏袒斯寧宇。
「啟稟皇上,」忽然,徐良娣開口道︰「臣妾繡了一幅繡屏,想獻給皇上。」
眾人不由得一怔,沒料到徐良娣如此逾禮。本來應該由身為太子妃的張紫 率先賀壽,哪里輪得到一個良娣插話呢?都說斯寰平寵愛徐良娣,大概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如此大膽吧。
張紫 倒不覺得怎麼樣,只回頭看了姜良娣一眼。她有著正妻之位不必擔心,可與徐良娣同時入宮的姜良娣單受冷落,著實可憐,若因此心存怨恨,東宮難免會生事……「哦?」沛皇有些意外的看著徐良娣,「你也繡了繡屏?朕記得,禮單上寫著,太子妃的賀禮也是一幅繡屏吧?」
皇上不提,張紫 倒還真忘了,禮物的確是撞上了,不過她不卑不亢的回道︰「啟稟父皇,都怪嬪妾們所學甚少,不外乎這些女紅之物,賀禮重復,也是難免。」
「也是朕不好,今年突發奇想要你們親手做禮物。」沛皇笑道︰「也難為你們了。」
「兒臣的女紅手藝不及徐良娣,本也不該拿出來獻丑,」張紫 腦中已經千回百轉,迫切地想出一個急救之法,「不如,兒臣再另補給父皇一件賀禮吧。」
聞言,斯寰平馬上轉過頭看向她,這還是他第一次這般饒富興味地打量著她,等著看她要如何化解這難堪的局面。
見他也不幫忙說幾句好話,張紫 忽然有些怨恨他,身為男人,這個時候不助妻妾一把,怎麼像是在等著看演好戲呢?不過話又說回來,她也從沒指望過能依靠他,哪怕此刻她是獨木難撐,也得硬著頭皮撐下去。
其實話一說出口,她也覺得好笑,局面是徐良娣鬧僵的,別人也只會說徐良娣沒規矩,關她什麼事,用得著她強出頭嗎,她這是在犯什麼傻?可是既然她立志要成為東宮的女主人,要成為鳳儀天下的人物,那就必須讓世人見識到她如牡丹一般的雍容。
沒有愛情,無所謂夫君,至少要討個好名聲。
「兒臣從前在家中曾學過一些曲子,」張紫 沉穩的道︰「今日便為父皇唱一段祝壽吧。」
「好啊!」沛皇撫掌道︰「算來你也是從小出入宮廷,可朕倒從來沒听過你唱過曲兒,今天父皇有耳福了。說說,你打算唱什麼呢?」
「兒臣便唱一曲《賞花時》吧。」張紫 溫婉笑道,但老實說,也沒那個閑功夫讓她細想,情急之下想到的也只有這一首,「翠鳳毛翎扎帚叉,閑踏天門掃落花。恁看那風起玉塵砂,猛可的那一層雲下,抵多少門外即天涯……」
雖說曲意與今日壽宴氣氛不甚相符,但這算是她唱得最不錯的一首,她自知唱功不如宮中伶人,但難得的是,一曲一詞,有著她自己的體會,曲調悠揚處帶入心境,自是別人不可比擬,只不過她無法預測其他人是否會喜歡。
一曲終了,四下靜悄無聲,彷佛都沒料到她會唱得這般好,但得不到沛皇的首肯,眾人也不敢表態。
張紫 感到有兩道炯炯的目光向自己襲來,她微微側眸,竟看到斯寰平正凝視著她。
他的身子似乎有些僵硬,表情三分震驚又帶著三分迷惑,隨後,又是三分了然,最後,他笑了,那笑容神秘莫測,讓她心底有些發冷。
他究竟是怎麼想的呢?
「不錯,真不錯!」沛皇滿意的點頭贊道︰「紫 丫頭,唱得極妙!就不知這是哪里的選段,唱的是什麼意境?」
「兒臣也不太明白,只知道唱的是天上的事兒。」張紫 垂眸回答。
「好,天上的事,也算應景了。」沛皇很是滿意。
她這才吁了一口氣,終于可以稍微放松下來,恭敬的退回自己的位子,卻見斯寰平斟起一杯甜酒,遞到她面前。
「妹妹唱得渴了吧?潤潤嗓子。」他道。
張紫 接過酒杯,總覺得他似是有話要說,但她心中卻莫名地害怕,下意識回避他的目光。
這一次,他並沒有由著她,他緩緩湊近了,在她耳邊輕聲道︰「那日在湖邊唱曲兒的,其實就是你吧?」
她錯愕的猛地望向他,但仍自我安慰著,這也不是什麼要命的事,被他知道了也無妨,幸好那日她沒有謊稱是徐良娣唱的,可是被他這麼瞧著,她好不容易放松一些的心又悄悄懸了起來,因為她發現,他望著她的目光,好似多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東西,可她還無暇深究那究竟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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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5 00:10:22
第三章
張紫 沒料到斯寰平居然會在夜半三更之時來到她的房里。
這時的她已換上白色寢衣,如瀑般的黑亮長發自然垂落在肩後,粉黛不施,從小到大,除了乳娘與貼身丫鬟,沒人見過她這般模樣,何況是一個男子,這一刻,她滿面驚羞,忘了他是她的丈夫。
「殿下……」她連忙抓起一件外衣,將身子裹了起來,囁嚅道︰「這麼晚了……可是出了大事?」
斯寰平深深望著她,忽然笑了。「妹妹,你該不會忘記自己已經是太子妃了吧?丈夫深夜來到妻子的房中,有什麼奇怪嗎?」
「殿下不是應該在徐良娣那兒嗎?」她怔怔地問。
「為什麼每次我來,你都要提起徐良娣?」他更覺得好笑了,「徐良娣在我面前,可從來不提你。」
對啊,她是傻瓜吧,老是提醒丈夫另一個女子的存在,可是面對他時,她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不提別的女人,又能說些什麼?
「所以,那天在湖畔唱曲的,是你嗎?」斯寰平冷不防地問道。
張紫 又是一愣,也沒細想,便點了點頭,「是……是臣妾。」
「那你為什麼要騙我?」他惡作劇般的繼續追問。
「因為……」她一時間找不到理由,平素聰明的腦子彷佛不能使了。
見她支支吾吾個老半天,斯寰平索性幫她回答,「因為你想讓我誤以為是徐良娣唱的,以便讓她得到我的垂青,對嗎?」
他既然猜著了,她也無話可說。
「為什麼?別的妻子都防著丈夫娶妾,你倒好,盡稈女人往我懷里塞。」他蹙眉而笑,「你就這麼討厭我,巴不得打發我走?」
「臣妾只是想……想當一個稱職的太子妃。」無言以對的時候,她只能說實話。的確,鳳儀天下,是她的理想。
「明白了,」他斂去笑容,點了點頭,「世上的夫妻本就有千萬種,你若立志要當個賢妃,別人也說不得什麼。」
看著他倏地變得陰沉的表情,張紫 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為什麼要生氣,難道她做得不對嗎?徐良娣肖似他心愛之人,她大費周章讓他故夢重溫,怎麼反倒惹得他不高興了?
只能說他有一顆難以揣度的心,而她也還不夠機靈,更對他不甚了解,始終無法捉摸他的想法。
不知為何,打從她知道那幅《天宮神女圖》的仿作是出自他之手,就對他有了不一般的感覺,從前面對他時可以泰然自若,現在卻總是忐忑,她很想厘清這樣的轉變究竟所為何來,卻一直無法參透。
好似不想與她再在這個話題上兜轉,他話鋒一轉又問︰「對了,你的曲子唱得不錯,特意去學過嗎?」
「從前……跟一個師傅學過,學著玩的。」她抿了抿唇,搪塞道。
若他知曉她當初努力學曲是為了斯寧宇,他會不會更加不悅?從前她是可以坦言告訴他真相,可是現在,她莫名有些害怕。
「听聞很多女子去學曲,都是為了太子妃之位,」斯寰平睨著她道︰「妹妹不會也這般吧?」
「學了曲,也得入得了殿下的耳才行,否則唱得難听,倒教殿下嫌棄,不如不學。」張紫 清了清嗓子道︰「臣妾自認有這個天賦,全當興趣而已,若對了殿下的喜好,是臣妾的福氣,若不是,臣妾也不覺得如何,殿下愛信不信吧。」
這下子換他微微怔愣住了,他沒料到她竟是這般無所謂,過了一會兒他回過神來,真心贊道︰「妹妹唱得極好,別有一番韻味,甚為清新。」
所以,是她唱得好,還是故去的娉婷唱得好?只是這個問題,她是打死也不敢問的。
「容州忽然發了百年難遇的洪水,」斯寰平又轉了一個話題,「父皇差我前去視察,估計得去半個多月。」
張紫 一驚,「容州?」
她弟弟張明宣任容州知府已經半年有余,這樣的天災,也不知道他能否應對,真教她有些擔心。
「東宮的事,你就暫且交給徐良娣打理吧。」他又道。
「什麼?」她錯愕瞠目,「可是臣妾哪里做得不好?」
他偏寵徐良娣也就罷了,東宮的事務向來是太子妃的權責,哪里輪得到一個良娣插手?
「過兩天你要陪我去容州,還有辦法管理東宮嗎?」斯寰平調笑道。
他的回答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張紫 更覺不可思議了,「怎麼……殿下要臣妾一同前去?難道殿下不希望徐良娣陪伴嗎?」
「你看你,才剛說過呢,又把我往別的女人身上推,」他不禁失笑,「妹妹,所謂的賢德並不是這樣的。」
她不明白他到底是何意圖,但若不順從,他又會不高興了吧?于是她垂下眼眸,幽幽的道︰「臣妾遵命,臣妾明日便打點行裝。」
「好了,正事都說完了,咱們就寢吧。」斯寰平打了個呵欠,慵懶的笑道。
張紫 瞬間瞪大眼楮抬頭瞅著他,呼吸變得急促,好半晌說不出話來。他剛剛說什麼?就寢?
今晚……他要、要……睡在這兒「咱們是夫妻,怎麼,我不能睡在這兒?」她越是緊張,他就越想逗逗她,他故意上前兩步,與她離得好近,還抬手輕輕撩了撩她額前的發絲。
「自然、自然是……」她得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阻止想要逃開的沖動,「殿下稍等……臣妾命人、命人準備被縟……」話落,她真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話說得結結巴巴的,不就擺明了要讓他笑話嗎?
「看把你嚇的,逗你的!」斯寰平輕嘆了一口氣,「知道你還沒準備好,況且我也不習慣與人同眠。」
聞言,張紫 在心里重重呼了一口氣,他真把她嚇得魂都飛了……等等,他方才說不習慣與人同眠是什麼意思?難道他也未與徐良娣同床?不過按例,良娣一般不能在太子榻間留宿,這倒也沒什麼奇怪的,古怪的反而是她自己,為何要就此多想?
她不動聲色的退後一步,他身上那像青草一般的氣息、男子獨有的味道,不知怎地變得越發濃烈,實在讓她臉紅心跳,她甚至不敢再看向他的眼楮。
斯寰平凝視著她,眸色越發深沉,最後只丟下一句早點歇息,便轉身離去。
待他離開後,張紫 頓時雙腿一軟,好不容易才硬撐著坐到床邊,可快速跳動的心卻遲遲靜不下來,她不用想也知道,這一夜,無法安眠。
容州,自古以來便是魚米之鄉,張紫 很小的時候曾經去過一次,長大後仍不時會憶起那年的天光水色,桃李芬菲。
她和弟弟都很喜歡容州這個地方,所以一得知弟弟擔任容州知府,全家都極為高興。
沒料到這一次踏上容州的地界,她的心卻如此沉重。
此刻洪水已然退去,正值風光明媚的春日時節,運河中倒影清澈,遠岸不知栽的梨花還是杏花,粉白的一片又一片,映得山青水靛,引來布谷聲聲,然而一處又一處的村落被洪水覆滅,美景之下,滿是蒼涼白骨,如此諷刺的畫面,她想自己此生必難忘。
張紫 站在船舷,雖然天頂正值一輪艷日,她卻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寒顫。
「殿下,前面便是魯家村了,」侍衛向斯寰平稟報導︰「殿下是否靠岸休息片刻?」
「听聞魯家村的豆腐甚是出名,」斯寰平道︰「不如我們微服私游一番,在村中用午膳,可好?」
「是。」侍衛立刻答道。
「沒問你們,我在問太子妃呢!」斯寰平看向正遙望遠方發呆的張紫 ,「在村中用午膳,妹妹會不習慣嗎?」
張紫 這才回過神來,「殿下是在問臣妾嗎?臣妾哪里會不習慣,臣妾兒時曾來過此地,很喜歡吃這里的豆腐花和豆腐魚。」
「豆漿也甚好。」斯寰平笑道。
于是一行人換了尋常衣服,將大船靠了岸,沿著堤上林蔭小道,一路進了村子。洪水剛退,村民們也打不起精神做生意,好半天才看到一間食鋪,坐著三兩旅客,蕭條的光景與當年的繁華著實是天壤之別。
張紫 隨著斯寰平坐到桌邊,斯寰平吩咐小二先上了幾大碗豆腐花,又點了一鍋豆腐魚。
按禮制,應該妃妾伺候太子進膳,此刻雖在宮外,但規矩不能改,于是張紫 先動筷子,她夾起魚頭,放進他的碗中。
「我不愛吃魚頭。」斯寰平道。
「為了臣妾,殿下就先嘗一口吧,」張紫 輕笑道︰「魚頭是一家之主吃的。」
「哦?還有這樣的說法?」他也忍不住笑了,「我倒不曾听聞。」
「殿下可听過一個關于魚頭的民間故事?」她問。
「說來听听。」斯寰平道。
「從前有一對夫妻,因為窮苦,只能捕魚而食。每一次丈夫都率先把魚頭夾入自己的碗中,妻子問他何故,他說,魚頭是一家之主吃的,妻子也不疑有他。等過了許多年,丈夫因病亡故,妻子每次吃魚時,便會想起丈夫,某一天她猛然醒悟,丈夫之所以每次都搶著吃魚頭,其實是為了把更多魚肉留給她吃。」張紫 道。
「真是一個感人的故事。」斯寰平听得入神,良久方道︰「不過話說回來,魚頭是一家之主吃的這個說法,明顯是騙人的,妹妹怎麼還把魚頭給我?」
「臣妾希望殿下多吃些魚頭,把魚肉留給臣妾。」她調皮地笑道。
或許是因為出了宮的緣故,她的性子也放開了些,彷佛回到以前未出閣時的無拘無束。
「應該是妹妹吃魚頭,把魚肉留給我才對,」斯寰平不客氣的調侃回去,「以示夫妻深情。」
「臣妾還是希望殿下能多疼愛臣妾,就算只是做做樣子,臣妾也高興。」
雖然這樁婚姻有名無實,可她其實跟天下所有女子一般,渴望著夫君的寵愛,哪怕只是海市蜃樓,過眼煙雲。
想到這兒,她不自覺轉頭看向斯寰平,就見他正認真的望著她,彷佛明白了她的心意,眼中似乎還泛起憐愛之情,雖然她與他並不熟悉,但有時他似是真能懂她所想,不過她也知道不能妄想太多,他畢竟在宮中長大又太過聰明,他的本意究竟如何,絕非輕易可以知曉。
「好,我既是一家之主,這魚頭就歸我。」斯寰平朗笑道,接著夾起魚眼楮,放入口中。
這樣好的天氣,坐在炊煙裊裊的食鋪里,看著藍天流雲,吃著河鮮美味,張紫 覺得,這樣度過一世,也很不錯。哪怕身邊的丈夫有名無實。
忽然,食鋪之後一片喧囂。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發生什麼事了?」斯寰平的侍衛立刻向店小二詢問。
「客人您不知道,咱們老板脾氣不太好,時常拿老板娘撒氣,」店小二道,「最近遭遇水災,生意也不太好做,大概是方才算了帳,虧了錢,老板又在打老板娘了。」
「怎麼能隨便打自己的女人呢?」張紫 听了,頗為打抱不平,「小二,帶我去看看!」
「人家兩口子的事,還是不要插手的好。」斯寰平在一旁道。
「殿下這話說得不妥,」張紫 卻起身道,「听這婦人的叫聲甚是淒慘,怎能坐視不理?」
「管得了一時,管得了一世嗎?」斯寰平道,「待我們走了,她丈夫還是會打她。」
「一時就一時,」張紫 卻倔強地道,「讓她少挨一次打,總是好的。」
說著,她便徑自往後頭去,果然看到一中年男子在用掃帚抽打一婦人。
「住手!」張紫 上前,一把奪過了那男子的掃帚。
男子一怔,瞪著張紫 道︰「你誰啊?想干麼?」
「我只是一個路過的客人,」張紫 道,「還請不要再毒打你的妻子,生活再不易,也該夫妻同心才是。」
「我打我老婆,關你屁事?」男子叫道,「你從哪里來,就滾回哪里去!少管閑事,信不信連你我也一並打了?」
「打我?」張紫 冷笑,「那你就試試,明兒就會有人拉你去見官府!」
「那老子就偏要試試!」
男子發了蠻勁,朝張紫 直撲過來,她連忙舉起手中的掃帚,朝對方劈頭蓋臉抽了一記。
刷的一聲,掃帚過劃了男子面頰,立刻刮出若干鮮紅的印子。
張紫 也沒料到對方真著了她的道,她還以為對方會躲閃的,看到那滲血的臉龐,她也有些呆了。
嘩——說時遲那時快,也不從哪里來了一盆冷水,如大雨一般從張紫 頭頂淋下來,頓時濕了她滿身。
她回頭一看,卻見是男子的老婆冷不防端起了一個木盆,奮力將水潑向了她,女人接著將水盆一扔,叉腰對張紫 罵道︰「你哪兒來的?叫你多管閑事!」
「這位夫人,我是在幫你啊。」張紫 無比錯愕。
「我老公打我是我們倆的事,誰讓你打他了?」男子的老婆反倒無比氣憤地道,「你看看,都打出血了,這得花多少錢來醫啊!」
「放肆!」斯寰平的侍衛立刻一窩蜂沖上前,抽刀拔劍,將夫婦倆團團圍住,「你們知道這是何人嗎?如此膽大妄為,信不信馬上拆了你們這房子!」
老板夫婦被這陣仗驚懵了,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應對,只能呆若木雞。
張紫 先是一陣沉默,接著發出一陣爆笑。
她也不知是怎麼了,居然覺得這麼好笑,雖然被淋濕了,但目睹如此人間喜劇,實在忍俊不禁。
她抬起頭,發現斯寰平站在不遠處,估計是來看她的笑話吧。
然而,他的眼神中,似乎有了與以往看她時不一樣的東西,連她也說不清那是什麼……
驛館里,張紫 換了干淨衣衫,鏡子中的自己仍然在笑。
對,她的確多管閑事,活該挨了這頓教訓。可是,她並不後悔,因為她枯燥的人生之中,難得有這番樂趣。
「還在笑啊?」斯寰平步入房,對著她一陣端詳,「分明吃了虧,還這麼高興。」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張紫 道,「那老板跟他老婆也算是般配了。」
「早叫你不要管他們,」斯寰平道,「現在倒好,反讓自己吃了虧。」
「雖然沒听殿下的提點,但若再給臣妾一次機會,臣妾還是會去的。」張紫 卻道。
「哦?」斯寰平道,「為何?」
「去不去是臣妾的良心所在。領不領這個情,卻是他人的自由。」張紫 道。「這其實沒有關系。」
「這想法倒也新鮮,」斯寰平依舊打量著她,「倒是想起你說的那個吃魚頭的故事,天下的夫妻大概沒幾對能那般恩愛,果然傳說只是傳說。」
「那老板夫妻倆雖然不如故事中的恩愛,但也足以讓人羨慕了。」張紫 卻不贊同。
「什麼?」斯寰平大為不解,「天天毒打也羨慕?」
「至少,妻子還記得維護丈夫,」她笑著說,「丈夫雖然脾氣暴躁,但听侍衛們講,後來在衙門里也是痛哭流涕,悔不當初。若他真能改過,從此夫妻同心度過難關,也算不錯了。」
至少比她這樣在東宮當個有名無實的太子妃好。別人夫妻打架,至少情真意切,但她的丈夫呢?看似溫和的外表之下,她又哪能知道他的所思所想?
這樣疏遠的距離,名義上的恩愛,才是真正的可笑。
鏡子微微反光,映著斯寰平的身影。對她而言,他就像生活在鏡中的世間一般,其實與她並無關系。
她所得到的一切,不過是幻象而已。
「馬上就要到容州省會了,」斯寰平忽然道,「妹妹的弟弟出任容州知府,此次姊弟相見,甚是歡喜吧?」
看看,果然除了正經事,他也沒什麼話可對她講,哪怕是像普通夫妻那般吵架,對她來說也是奢侈的想象。
「容州遭此天災,臣妾哪里歡喜得起來呢。」想到容州遭遇的天災,她方才好不容易稍微好一點的心情,又馬上變得沉重。
「說來我的小舅子也算少年英才,十六歲便得中狀元,十八歲成為歷年來最年輕的知府,也是你張家之光。」斯寰平道。
「他年紀輕輕便得聖上垂青,委以重任,說真的,我倒是日夜替他擔心呢。」張紫 柳眉輕皺,「生怕他哪里出錯,辜負了聖上,敗壞了門楣。」
「此次父皇撥了二十萬兩白銀給容州,做賑災之用,本來也不必我親自跑這一趟,可是日前卻出了一樁事故。」
「發生什麼事了?」張紫 心下一緊,有些焦急的問。
「二十萬兩白銀在押送途中,被匪徒劫去,下落不明。」斯寰平眸中閃過一道凌厲的光。
「什麼」她驚得手中的筷子險些滑落。
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故?弟弟身為容州知府,想必這次的麻煩可大了,這該如何是好?
「說來此事也甚為蹊蹺,」他表情冷凝的道︰「押送賑災白銀乃是絕密之事,所經道路除了朝廷要員,只有知府知曉,卻在半路被劫走,而且父皇派人追查,竟查不出盜賊是何人,也不知曉白銀究竟被劫去了哪兒,彷佛憑空消失一般,著實令人費解。」
「殿下這話……是什麼意思?」張紫 凝眉,總算听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心底打了好幾個哆嗦,「難道殿下認為我弟弟與賊人里應外合,將二十萬兩白銀劫了去?」
他從不與她談論朝堂之事,嬪妃也不得干政,她剛才還覺得奇怪,他為何將如此機密要事透露與她知曉,原來是在試探她。
「妹妹別急,我可沒這麼說,」斯寰平又恢復了笑容,「本案尚無線索,亦無證據,哪里就定了小舅子的罪了?」
他是沒這麼說,可她知道他確實是這樣想的,而且不只他,皇上指不定也是這樣認為的。
她父親位高權重,早已是皇上的心頭大患,只派給她弟弟一個文職,不許其為武將,本就是怕他們篡去了兵權,如今又出了這樣的事兒,就算此事與弟弟沒有關系,說不定皇上也會趁機治張家的罪,削去張家在朝廷的權勢。
難怪她這一路上坐立不安,總有不祥的預感。看來,上天的確給了她一點啟示。
「明日到了容州省會,你們姊弟倆先見個面,」他語氣輕緩的道︰「你先替我問個清楚,我也不想壞了你們姊弟的情分。」
呵,這就是他帶她同行的目的,表面上看來她好像得到了天大的寵幸,原來,是要拿她當槍使。
不論此事與弟弟有沒有關系,這樁棘手的無頭案,擺明是扔給她了,可她一個女子,如何查得清?如何說得明?但若是查不出個所以然來,不正好給了皇上一個為難張家的好理由?這樣的困境她該如何化解?又真能化解得了嗎?
「妹妹不是立志要當一個鳳儀天下的賢妃嗎?」斯寰平淡笑道︰「此次便是能替妹妹樹立威信的好時機。」
呵,不錯,她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進退維谷。
要當賢妃,就得傷及家人,他給她扣了一頂好大的帽子,他可真忍心。
張紫 心中涌起一陣冰涼,要怪就怪她自己,為何要嫁給這樣的丈夫,本來只為博一個美名,現在看來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他本就不愛她,當然也不會在危機時刻保護她。
能怪誰呢?她活該罷了。
張紫 不相信弟弟會做出貪贓枉法的事,弟弟從小就很乖,記得她常給他銀子叫他去幫忙買糖人,就算只找回來一文錢,他也從不據為己有,總是很老實地還給她。
他從小府習武,可是皇上忌憚張家的權勢,不讓他考武舉,他也是個爭氣的,轉頭就得中文科狀元,皇上又不想把他留在京中重用,便派了個容州知府的差事打發了他。
張紫 覺得弟弟很委屈,但縱使他都這般藏斂風頭,朝廷那兒還是懷疑他劫了賑災的白銀,這讓她怎能不氣憤?
然而,外戚之事,彷佛是歷朝歷代的嬪妃們都要面對的問題。賢妃不干政,也不會讓自己的外戚在朝中得勢,雖博得千古美名,但若宮中真有變故,恐怕全家的性命也難保。
但自古外戚專權的,也未必有好下場。男人最見不得女人得勢,何況是女人的一家子,若張家在朝中太過風光,也令她難掩擔憂。
張紫 只希望能找到一個進退有度的法子,既能成就她做一個賢妃,亦能保全張家在沛國的地位。
「姊姊,你怎麼到容州來了?」張明宣听了下人傳通,連忙出門迎接,滿臉的不可思議,「怎麼都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我隨太子殿下一塊兒來的。」張紫 微笑道︰「就是怕你鋪張,所以並沒有聲張。」
「殿下現在在何處?」他四下看了看,卻只見姊姊一個人。
「在城外的驛館歇息,殿下讓我先來探望你,方便我們姊弟多聊聊。」說完,她不禁在心里自嘲,她這話可真給足了太子面子,好似他有多重視他們張家人。
「姊姊,快請進!」張明宣又喜又驚,「自姊姊大婚後,咱們就沒見過面了,姊姊近來可好?
在宮里過得可習慣?」
「還不錯。」張紫 點了點頭,「你也知道,我自幼出入宮闈,倒也不怕生。」
「我听說……」他猶豫了片刻,方道︰「太子殿下納了兩個良娣?」
「皇後娘娘作主的,」她淡淡的道︰「我也從中幫了些忙。」
「姊姊你……」張明宣嘆了口氣,「弟弟就怕姊姊在宮中會被欺負,無奈姊姊竟如此賢德。」
「瞧你說的,賢德的人又不一定會受欺負。」張紫 笑道︰「相反,多多籠絡人心,日子才能過得舒坦。」
他本還想再勸,最後還是把話給咽了回去,轉而道︰「後妃之事是女子之長,我們這些男人到底是少了見識,弟弟相信憑姊姊的聰慧,在宮中一定能過得如魚得水。」
她很聰慧嗎?或許表面看來是如此,可誰又知道她心底的忐忑與無奈,就像此刻這般。
「說這些煩心的事做什麼?」張明宣道︰「弟弟陪姊姊用膳吧,今日咱們姊弟倆好好聚一聚。」
見她輕笑著點點頭,他難掩興奮,立刻像小時候那般,拉著她在花園里東逛西逛,說說笑笑,讓她瞧瞧府中的擺設,還吩咐廚房做了數道她愛吃的菜,與她在花廳小酌到日暮。
用完膳後,張明宣領著張紫 來到書齋,送上一盞茶的同時,坦白道︰「賑災白銀被劫一事,姊姊想必也听說了吧?太子殿下此次特意帶姊姊前來容州,想必另有盤算。」
她本來打算拋卻煩惱,一心一意只與弟弟歡聚,可她畢竟是帶著預謀而來,有些事,終究無法逃避,未料她還未開口,弟弟反倒主動提起了,于是她正起臉色,順勢問道︰「此事听來頗為蹊蹺,听說是途經亂林崗時被劫的?」
「正是,亂林崗雖然偏僻,听著名字也頗有寒意,但不過是座沒什麼人煙的山崗罷了,附近也素無賊匪扎寨,從前南來北往的商賈、貢品也是頗多,從沒出過事,此次的確怪異。」
「二十萬兩白銀可不是小數目,」張紫 暗暗觀察弟弟的表情,「你說,咱們張家的家產,總共加起來有沒有二十萬兩?」
「怎麼,太子殿下是想叫我賠嗎?」張明宣苦笑道︰「咱們張家的家產都在父親手中,我也不知底啊,想來幾十萬兩還是有的吧。姊姊,若朝廷真要治我的罪,你說父親會舍得拿銀子救我嗎?」
「說什麼傻話!」她輕拍了拍他那張皓白俊朗的臉,就像小時候那樣,心中卻不由得微微發酸。
若真到了那一天,別說父親,就算是她,也會豁出所有來救他的,他可是張家唯一的兒子,是她唯一的弟弟……「聖上英明,不會胡亂治罪的。」張紫 安慰道︰「太子殿下也已經跟皇上商議過了,官銀失蹤一案要查起來肯定費時,但受災的百姓卻等不了這麼久,所以皇上又另外撥了十萬兩,給你應急之用。」
張明宣一怔,「另有十萬兩?」
「是啊,」她輕嘆一聲,「這次可不能再弄丟了。」
「看來姊姊在太子殿下心中很是重要,否則殿下也不會為我們張家求情,讓皇上另撥了這十萬兩。」
「重要?」張紫 簡直要笑出聲來。
她重要嗎?太子殿下何曾為她做過什麼特別的事?可惜弟弟不明就里,如此猜測,倒教她有些難堪了。
她還真是希望能遇到一個那樣的男子,不論遭遇了什麼,事事都以她為先,為她和家人籌謀,可惜,太子並非真心愛她的人,哪里肯為她付出這麼多?
「此次的賑災之銀,經華南道,由倉州入容州,」張紫 斟酌著續道︰「押送的路線只有護銀侍衛、皇上和太子殿下知曉。」
「你我不也知曉了嗎?」張明宣糾正道。
「你是容州知府,殿下特命我來告訴你,讓你有所準備。」她表情嚴肅的再次強調,「總之,這次絕對不能再發生什麼意外了,要不然咱們張家上下的性命恐怕真不能保了。」
「路線如此隱密,想來賊人也不會收到風聲。」他卻顯得十分鎮靜,「姊姊放心好了。」
張紫 不再言語,端起茶盞,淺淺啜飲。
「對了,姊姊還是請殿下搬到府里來吧,」張明宣道︰「驛館簡陋,甚是不便,我也要保護好殿下的安全。」
「那就過兩日再搬,也方便你收拾。」她點點頭道。
其實住在哪兒她真的無所謂,她的心只系掛著那十萬兩白銀,只盼上天保佑,這一次能夠安然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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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5 00:10:42
第四章
三日後,張紫 與斯寰平搬進了張明宣的府邸。
張明宣知道太子喜歡听曲,于是在洗塵宴上,請來容州最好的戲班,特意唱了一出《游園》。
張紫 卻知道太子喜歡听的其實是當年娉婷唱的《游園》,再好的戲班,在他眼里不過是草台班子罷了,但弟弟的好意她不能不領情。
入了座,戲台上扮演杜麗娘的旦角登場,縈縈繞繞唱著,眾人亦吃著茶果點心,閑閑落落地听著。
「微臣性子急,平素也不太听曲,」張明宣對斯寰平道︰「太子殿下是行家,能否給微臣講講,這曲子唱的到底是怎樣的故事?」
「說的南安太守之女杜麗娘,游園之後夢見一書生持半枝垂柳前來,兩人在牡丹亭畔幽會。
杜麗娘從此愁悶消瘦,一病歸天。三年後,果然有一書生柳夢梅赴京應試,在太湖石下拾得杜麗娘畫像,杜麗娘起死回生,兩人結為夫妻。」斯寰平道。
「原來是個傳奇故事。」張明宣微笑,「不過,依微臣看來,杜麗娘也太傻了,倘若三年後柳夢梅不出現,她就為了一個夢而死了?也太不合算了。」
「痴情人自解其中味。」斯寰平淡笑道︰「明宣你是個急性子,不喜歡這些個風月情濃,也是合理。」
「依微臣說,這戲吧,看看就好,若分不清戲與現實,甚至把戲文中的傳奇當成現實,那是害人害己。」張明宣直言道。
張紫 听得出來弟弟是在為她鳴冤,傳聞都道太子心系故去的娉婷,立她為太子妃不過是敷衍沛後而已,弟弟大概是怕她過得不幸福,今日才會特意要戲班子唱這麼一出戲,他好趁機暗勸吧。
其實她真不覺得冤枉,當太子妃是她自願的,斯寰平是不是她心愛的男子,她本就不在乎,也不需要別人為她出氣,何況她更不樂見的是弟弟因此惹禍上身,于是她開口道︰「依我看來,杜麗娘之所以有此段傳奇,是因為她是個痴情的奇女子,明宣,像你姊姊我這般,本就是個俗人,平生追求的並非什麼痴情傳奇,也從不羨慕,若遇不上曠世奇緣也沒什麼好可惜的。」
張明宣似是沒料到姊姊會這麼說,表情不由得一怔,隨即訕笑道︰「是了,弟弟還沒成親呢,對婚姻之事並無見解,只是好奇。」
斯寰平也有些怔愣住,不過他看她的眼神卻復雜了許多,似乎在玩味她話中的意思,卻不動聲色,什麼也不點破。
他該听得出,她是在替他打圓場。
「報——」忽然,有侍衛匆忙奔進花園,急呼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朝中急報——」
張明宣連忙打了手勢,台上曲聲頓止。
「殿下可要移步至內廳?」張紫 輕聲問道︰「可是朝中機密之事?我和弟弟暫且回避吧。」
斯寰平卻道︰「不必了,就在這兒說吧。都不是外人,朝中急報,大概也是跟賑災白銀有關的。」
張明宣命管家領了伶人退下,隨即和張紫 恭恭敬敬的候在一旁。
「說吧,何事?」斯寰平問向侍衛。
「聖上另撥了十萬兩官銀做賑災之用,經華南道,由倉州入容州。屬下昨日奉命去應接,」
侍衛戰戰兢兢的道︰「不料,卻在武陵坡……再度遭遇賊人,官銀不翼而飛!」
「什麼」斯寰平猛地站了起來。
一向從容自若的張明宣,此時整張臉也繃得像僵了一般。
「押送銀兩的路線既是絕密,為何再度遭劫?」張紫 冷靜問道︰「一路上可遇到什麼蹊蹺之事?」
「一路上都好好的,眼見就快到容州了,加上武陵坡素來安全,侍衛們大概是放了心,休息了片刻,卻不知是誰在水里下了迷藥,待他們醒來,銀子便全數不見了!」
「這一次又是在容州境內被劫,」斯寰平抬眼,銳利的視線看向張明宣,「明宣,你是容州知府,你來說說。」
「微臣……」張明宣跪了下來,急忙澄清道︰「的確是微臣管治不嚴,可此事甚為蹊蹺,微臣也是前兩日才從姊姊那里听聞聖上另撥了十萬兩官銀,微臣一沒有派人去接應,二沒派人一路護衛,實在是不知情啊……」
「無論如何,是在你容州地界出的事,」斯寰平冷冷的道︰「一次便罷,還連續兩次,總共三十萬兩啊!朝廷再有錢,也禁不起這樣的折騰!」
「微臣一定迅速查辦,及早給殿下一個交代……」張明宣眉頭緊擰,抿著唇道。
「來得及嗎?賑災之事已經延誤,就算此次查出了結果,真能追得回銀兩嗎?受災的百姓流離失所,餐風露宿,還等著這些銀子救命呢!」斯寰平的口氣越來越嚴厲。
「殿下,」張紫 上前一步,朗聲道︰「臣妾有一筆嫁妝,大概也有個十萬兩,是娘親生前替臣妾攢下的體己錢,此事出在容州,臣妾的弟弟責不可卸,臣妾願用這筆錢暫時填補賑災之用,還請殿下允許。」
「姊姊……」張明宣愕然地瞅著她,「不可以!那是大娘留給你的,是大娘一輩子的積蓄啊!」
他和姊姊並非同母所生,姊姊的母親去世得早,他的母親本是二房,後來扶了正,不過這並不影響他們姊弟倆的感情。
「待你查明案情,追回官銀,再把錢還給姊姊也不遲。」張紫 扶起弟弟,「反正那筆銀子我留著也沒什麼大用,今日正好應急,相信娘親在天有靈,也會欣慰的。」
「姊姊……」張明宣雙唇蠕了蠕,終究還是說不出話來。
張紫 轉身對著太子堅定的道︰「請殿下成全。」
「你既然有如此心意,我也不便拒絕,」斯寰平終于點頭了,「你說得沒錯,明宣若及早查清此案,追回官銀,一切便妥了。想來,明宣也不會忍心你這個當姊姊的沒有體己錢花用吧?」
張明宣垂下眼眸,良久良久後,才抬起頭道︰「殿下與姊姊放心,明宣定不負所望,查清此案。」
听他這般說,張紫 暗自吁了口氣。無論如何,今日之事算是暫且過關了,至少,緩了燃眉之急,至于接下來該怎麼辦……再見機行事吧。
夜幕深沉,窗外響起篤篤的打更聲,每響一聲,張紫 的心便繃緊一分。
今晚,她和斯寰平確定要同房了嗎?
既然搬進弟弟的府邸,她自然不能跟住在驛館時一般,與斯寰平分房而居,弟弟還特意為他們準備了一間上好的廂房,還有簇新的錦被,就像所有新婚夫婦的床榻那樣。
她怎能告訴弟弟實情?看來今晚是躲不過去了……此刻,斯寰平正坐在案邊翻閱從京中送來的折子,張紫 百無聊賴,已經替他添了三次茶水了。他不倦,她也不敢說困,只能遠遠地坐在椅子上陪他。
終于,他似乎處理完了政務,抬起眼眸看了她一眼。
她連忙起身,打算再替他倒第四杯茶,他卻連連擺手,笑道︰「茶是醒神的,再喝下去,今晚就別睡了,滿肚子都是水,夜都要起好幾次吧?」
張紫 訕訕地擱下茶壺,也不知該接什麼話,彷佛替他倒茶是唯一能夠化解尷尬的方法。
「說來還得感謝妹妹,」斯寰平忽然道︰「你提出以體己錢十萬兩救賑災之急,實在是為黎民百姓、為朝廷做了一件極大的好事。天下女子,恐怕沒幾個人有你這般的心胸。」
「殿下過獎了,」她淡淡的回道︰「容州是明宣管轄之地,出了這樣的亂子,我這個當姊姊的,無非是想為弟弟做點事而已。」
他卻不認同她的說法,搖搖頭道︰「你若是為了他好,就不會獻出這一計來暗算他了。」
「臣妾只是……想督促弟弟早日查清此案,讓他努力一點而已。」張紫 雙唇微顫的道。
「照本宮看來,你給他的應該是壓力吧?」斯寰平淡淡笑道︰「你獻計于我,故意說有賑災銀十萬兩近日將送至容州,其實朝廷根本沒有撥這筆款子,而這筆款子若再失蹤,明宣做為知情人,必脫不了干系,必得花全力偵破之前那二十萬兩的去蹤,對吧?」
的確,所謂失蹤的十萬兩白銀純屬子虛烏有,是她騙明宣的,她還告訴他,押送銀兩的路線極為保密,如果出了事,他勢必難逃責難,之後她再故作大義,拿出私房錢十萬兩填補公用,明宣與她感情深厚,斷不可能讓她白白蒙受這樣的損失。
當初,她提議設下這樣的局,連斯寰平都感到驚訝,不理解她為何要如此算計她的親弟弟。
沒錯,她必須要算計,否則……張家滿門必招大禍。
那一日初到容州,她先行看望弟弟,在他的書齋里看到了許多價值連城的文房四寶,單一只筆洗,便是前朝大名鼎鼎的冰紋瓷,要知道,那樣的珍寶,連宮里也沒有兩只。
她嚇了一跳,本想著或許是地方官員為了籠絡弟弟,暗中送的禮物,弟弟未必識貨,畢竟冰紋瓷看來樸素無華,常人一般不知它的價值。
然而,當弟弟與她用完晚膳,兩人再回到書齋時,那些文房四寶卻不見了,只換了上了普通的器物。
看來,他是知道那些東西的價值的,因為她突然前來,他來不及撤掉它們,只以為她不曾看見,利用晚膳之機,偷偷替換過了,但若非他心里有鬼,又為何要這麼做?
所以她不禁開始懷疑,官銀失蹤一案,是否真與弟弟有關。
她不想算計弟弟,可是她只能按照最壞的打算,用不得已的籌謀,對付自己最親的人。
「案子不是輕易可以破的,」斯寰平彷佛看穿她心中的百轉千回,低聲道︰「若明宣真的迅速破了此案,那可真有鬼了。」
張紫 當然也知道他說的沒錯,明宣若真的追回了三十萬兩,就表示劫銀一事真是他所為,到時候她又該想什麼法子,遮天蔽日,保護明宣?
這一刻,她感覺全身彷佛被深深的恐懼緊緊包圍,她突然好希望真相能夠永遠石沉大海,就此作罷。
「紫 妹妹……妹妹……」
靶覺到斯寰平就在耳邊叫喚著她,她這才回過神來,由于心思太過混亂,她無暇注意到兩人此時靠得好近好近。
「你怎麼哭了?」斯寰平伸出長指,輕輕抹了抹她的右臉頰,果然濕濕的,像是雨水打在臉上。
她哭了嗎?她一向不動聲色,最最不該,就是在他面前失態,讓他窺見自己的心思。或許是因為身在異鄉,又遭遇了這樣的艱難,她一時倉皇吧?
「風太大了,」張紫 微側轉過身,胡亂用手抹了抹眼楮和臉頰,「我的眼晴,一直有迎風流淚的毛病。」
「妹妹看來也倦了,先去歇著吧。」他的語氣中似是有著一絲憐恤之情。
「殿下不困,臣妾也不累。」張紫 強撐著道。
「你將就一晚,明日用過午膳,咱們就回京去。」斯寰平突然道。
「什麼?」張紫 一怔,連忙轉正身子瞅著他,「明日就回京?」
「對啊,還是及早回京得好,夜夜要我打地鋪,本太子可吃不消。」他溫和笑道。
他是這麼打算的嗎?害她嚇得都不敢睡,一直坐在這里「哪里能讓殿下受委屈,」張紫 連忙道︰「臣妾睡地下便好。」
「咱們的身子都嬌貴,睡地下都不好。」斯寰平搖搖頭,「別爭了,今晚我暫且睡地下,反正明兒就回京了,不必在此辛苦演戲。」
「官銀之案還沒破,就這樣離開,皇上不會怪罪咱們辦事兒戲嗎?」張紫 依舊擔憂。
「怪罪也怪罪不來,案子偵破總要時日。」他篤定地道︰「回去我自會向父皇交代,你就別操心了,快去歇息吧。」
她不敢再多言,連忙從帶來的包裹里找出一條大大的毛氈,鋪在床簾外的地下,又把比較厚的那床錦被蓋在毛氈上,雖說是春日,可夜里仍顯寒涼,他要是受涼可就不好了。
她又猶豫了好一陣子,才怯怯的躺到床榻上,熄了幾只蠟燭,垂下帳簾。
房中忽然變得幽暗,除了書案上依舊有燈光,四周朦朦朧朧一片,而光影是明晃晃的紅色,映在她的帳子上,讓她想起夏天的傍晚。
「殿下……」她忍不住道︰「夏天的時候,你可出過京城?」
「什麼?」斯寰平手中拿著一卷書,正打算細讀,忽然听到她這樣問,不禁有些困惑,「這是自然,怎麼了?」
「夏天的時候,京郊有一片草坡,軟綿綿的,就像這被縟一樣,躺在草坡上,可以看到西邊的晚霞,紅彤彤的,就像這帳上的燭光。」張紫 輕聲道。
斯寰平側眸看向床榻的方向,「你喜歡?到時候帶你出宮便是。」
「真的?」張紫 難掩欣喜,「殿下到時可別忘了。」
「忘了你就提醒我唄。」他輕笑回道。
呵,她有這麼大膽子嗎,提醒他?他這樣說一說罷了,到時候,哪里還會記得?可是,她喜歡這樣的一問一答,彷佛一對尋常夫妻般話家常,讓這緊繃的夜晚變得祥和起來。
對了,她好像還不曾對他說過,他身上的味道就像夏天草木的氣息,清爽又舒服,想著想著,她對他忽然產生了親昵之感。
至少這一刻,天地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張明宣自幼習武,從小立志要去軍中效力,可惜皇上提防著張家,他不得不從了文,或許這一世他已沒有機會成為大將、戎馬立功,但每天練劍的時候,依然是他最愜意暢快的時刻。
遠遠的,他看到斯寰平向他走來,下意識立刻收了劍,腳下故作一個踉蹌,彷佛習武不精的模樣。
案親說過,既然皇上提防著張家,張家人也該提防著皇家的人。
「微臣給太子請安。」張明宣擱下劍,屈膝施禮道。
「方才看到你的劍法極妙,」斯寰平微笑道︰「怎麼一見我,這招式就不靈了?」
「微臣瞎比劃而已,讓太子殿下見笑了。」他一向懂得藏拙。
「你雖是文官,可習武強身,也是好事,」斯寰平不動聲色地道︰「有朝一日,說不定能保護你姊姊。」
「微臣一定勤加練習,」張明宣抿了抿唇,忿開話題,「听聞殿下今日便要與姊姊回京了,怎麼不多住些時日?微臣還想著要與姊姊好好聚聚呢。」
「知道你們姊弟情深,等你破了官銀被劫一案,回京述職之時,我定在東宮設宴,讓你們姊弟好好聚聚。」斯寰平答道。
「太子說的是,出了這樣的事,微臣也沒臉留殿下與姊姊多玩幾天……」張明宣微皺起眉頭道︰「姊姊入宮之後,微臣一直擔心她不能適應宮中生活,還盼殿下多加照拂。」
「怎麼,擔心我欺負你姊姊?」斯寰平笑道︰「你這個當弟弟的,說來還算不錯,挺疼姊姊的。
對了,你也得說與我听听,你姊姊平素都喜歡些什麼,我這個做夫君的,要更了解她的稟性,才知道要如何體貼她。」
「姊姊她……好像也沒什麼特別喜歡的,不過是一些女孩子家的玩意兒。」他還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眾人都稱贊姊姊是美人榜榜首,可或許因為太過大家閨秀的緣故,倒是失了特色。
「她好像喜歡畫畫?」斯寰平意有所指地問。
「姊姊其實只喜歡《天宮神女圖》這幅畫。」張明宣老實回道。
「哦?為何她獨鐘愛這幅畫?」
「小時候,父親曾經把獻給聖上的《天宮神女圖》帶回家中,姊姊得緣一見便喜歡得不得了,特別佩服那畫者,說是如果能與這畫者天天一起,該是多好的事。」張明宣邊回憶邊道。
斯寰平怔了怔,緊接著凝眉又問︰「她緣何如此佩服這畫者?《天宮神女圖》並非吳道子真跡,而是後人臨摹的,她難道不知?」
「對啊,我也覺得奇怪,」張明宣也是一臉不解,「姊姊自然是知道那幅畫是臨摹的,不過她佩服的並非吳道子,而是不知名的臨摹者。」
「這就更奇了,一個不知名的人,如何值得她如此?」
「姊姊總是說,這畫像是特意為她畫的,她要好好感謝作畫的人,若不是看見這畫,她也活不到這麼大,那時候她說得顛三倒四的,我也听不明白,也許她也不想讓我明白吧。」張明宣嘆氣,「姊姊啊,有時候古怪得很,大概從小失了娘親的緣故,她若在宮里偶爾犯毛病,還望殿**諒。」
「她古怪嗎?」斯寰平淡笑,「方才你還說她沒什麼特別的呢。」
「人總有些古怪的性子,只是平時都揣藏著,姊姊身為大家閨秀,也必得如此才行。」
「呵,說得好。」斯寰平輕輕頷首,但心里卻沒來由的涌起一絲不悅。
沒錯,當年要不是他用他自己畫的畫偷梁換柱,她真沒辦法活到這麼大,可是她應該不知道,其實作畫的就是他吧?
那時候是寧宇把畫拿去給她的,是寧宇在她面前做了好人,她哪里知道,這畫是他斯寰平花了數個月的時間,一筆一畫細細描繪出來的。
他還記得那天寧宇來求他,說喜歡這幅畫,要用寶馬跟他交換,他一听就知道不單純,追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是相府的千金闖了禍。他念著張丞相與母後有深交,也沒多想,就把畫送了出去,過了這許多年,倒也忘了這事,直到她再次提起《天宮神女圖》,他才忽然想起,或許因為當年這畫救了她一命,所以她格外青睞吧。
可是現在,他終于明白為何她會青睞那幅畫,並非因為那救了她的命,而是她暗暗愛上了作畫的人,她以為作畫的人是寧宇吧?
這些記憶片段如今拼湊在一起,他總算得出了結論,可是這卻讓他的胸口像被灌了梅子水似的,直發酸,想來這還是他生平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張明宣見他僵立在原地許久都不說話,有些擔心的問︰「殿下在想什麼?」
「沒什麼……」斯寰平回過神來,再次勾起淺笑,「對了,追查官銀失蹤一案,你也不必太緊張,全力去辦便好,結果如何,成事在天。」
「殿下這般說,微臣只覺更緊張了,」張明宣神色一凝,「微臣一定全力以赴。」
「失蹤的銀子雖然有三十萬兩,可全數追回大概也不太可能,」斯寰平思忖道︰「你只需追回十多萬兩,便已屬不易,本宮會在父皇面前多加求情的。」
「只要十多萬兩即可?」張明宣頗感詫異。
「你姊姊已經出了十萬兩,你若再追回個十多萬兩,朝廷那邊就有了交代……總之,不論你要怎麼追查,有銀子即可。」他這樣的暗示夠明顯了吧。
哪怕張明宣去求他父親出個十來萬兩,只要湊足了數,他便可向父皇交差,這大概是保全他們張家最好的方法了,若這件案子真與張明宣有關,再查下去,還不知會查出什麼來……他只是,不想讓那個女人傷心罷了。
奇怪,事關朝廷,他身為太子,卻只為顧全她,他這到底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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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5 00:11:03
第五章
已經快入夏了,湖邊桃花已落盡,只是,為何沒能結出桃子?
張紫 站在樹下,仰望枝頭,不由詫異。或許,這片桃林因為娉婷的死去而斷了生機,從此只開花不結果,就像上天在為斯寰平紀念那段淒美的愛情。
她說不清心里是羨慕還是同情,只覺得酸酸的,如同桃子初生時的滋味。
自從回宮以後,她每天都會來這座桃林走一走,湖邊空氣如水清澈,彷佛夏瀲都凝聚在這一片靜謐之地。有時候她會想,娉婷從前是否也像她現在這般,薄紗的裙擺穿過枝椏的掛礙,陽光如金縷一般纏繞在身上……奇怪了,她為何老是想到娉婷,又為何總是徘徊在她身前常流連的地方,是因為好奇嗎?
她承認,她的確想多了解一些從前的事,關于斯寰平的事,她本不該這麼在意的,可是從容州回來以後,她總是身不由己地在意著他。
斯寰平每次上下早朝,都會路過這湖畔,或許,這也是她天天來此的原因?說實話,從容州回來以後,雖然同處東宮,但兩人似乎很少見面,他忙于政務,夜里也不再來她房里,她覺得……她開始有點想念他了。
所以,她常常站在這里,隔著樹枝蔓蔓,能遠遠看到他的身影,看到他青袍玉冠,步履匆匆的模樣,有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曾經,在運河的船上,侍衛都睡去了,夜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她站在船邊,欣賞著明月映耀的茫茫江水,而他則會在一旁吹奏沉簫。她從不喜歡簫聲,覺得太過嗚咽,但他吹奏的,她卻能听上一整晚。
那樣的時刻,他們是那般親近,無須言語的親昵,亦有種契合的感覺,但自從回宮以後,他們倆連面都不常見,談何其他?他好似又變回了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子,離她很遠、很遠。
「太子妃,像是要下雨了,還是早些回去吧。」隨侍的宮女道。
「我還想在此處再待一會兒,」張紫 搖頭,「若怕下雨,你去取稈傘來便好,我在這兒等你。」
「太子妃怎能獨自在此?」隨侍的宮女有些猶豫。
「總不會有刺客吧。」她淡笑道。
入宮後就是規矩多,有時候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少帶一兩個宮女似乎也像失了規矩一般,實在比不得從前在家里自在。
爆女拗不過她,只得速速去了。
張紫 繼續在林中信步。
「這里沒有別人,就把藥渣倒在這里吧。」
忽然,林中傳來細語聲,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本以為是自己听錯了,畢竟這里其他人並不常來,但為了確定,她微屏住呼吸,靜靜听著,似乎是兩個女子在說話。
「良娣,我們主子還要這樣隱瞞多久?」其中一個女子道︰「再過兩個月,瞞也瞞不住浮!」
「能多瞞一天是一天吧,」另一個女子嘆氣道︰「咱們都還猜不透太子妃的稟性,也不敢讓她知曉……」
「太子妃就算是妒嫉,不還有太子嗎?怎麼也不敢告訴太子殿下,讓他替咱們作主?」
「我也是想著先稟報太子殿下,但你家主子卻攔著,不讓我去說,想來太子殿下若知曉了,傳了太醫,宮中上下肯定全知曉了。到時候,太子妃若真的妒嫉起來,還是一樣能整治你家主子。」
張紫 蹙著眉頭,她們到底在說什麼,為什麼她一個字也听不懂?而且她們口中的太子妃,是指她嗎?怎麼感覺在她們眼中她是個非常毒辣的女人,否則有什麼大事非要瞞著她不可?
疑惑實在太多,她再也忍不住,繞過樹叢,走了出來,朗聲問道︰「你們在做什麼?」
兩人聞聲猛地回過頭,張紫 這才看清了原來一個是姜良娣,另一個則是徐良娣宮中的侍女,那名侍女因為太過驚嚇,手一滑,原本拿著的藥罐摔落在地上,頓時碎裂。
「這藥是煎給誰的?」張紫 冷冷看了地上破碎的藥罐一眼「為何要偷偷把藥渣倒在這里?」,「太子妃恕罪!」姜良娣連忙拉著侍女一同跪下,「不關她的事,都是臣妾的錯……」
「方才我听到你們說什麼怕我妒嫉,不敢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張紫 移步上前,壓低了嗓音,神情嚴厲,頗為威嚴,「你們到底有什麼事瞞著我?」
案親常說,在宮中做主子,為人不能太寬容,遇事也不能太軟弱,她既然身為東宮的女主人,就不能讓人在背後搞鬼。
「回稟太子妃……」姜良娣猶豫了良久,方才道︰「有一件事,是臣妾自作主張,太子妃若要治罪,請治臣妾一人的罪。」
「你先交代清楚到底是什麼事,我再決定要不要治你的罪。」張紫 沉聲道。
「徐良娣她、她……」姜良娣咬著唇,支支吾吾,而後像是豁出去一般,微揚高嗓音道︰「她懷有身孕了。」
「什麼」張紫 突然覺得心好像被什麼重重擊了一下,腳下居然晃了晃,有一種暈眩的感覺,「你再說一遍!」
「徐良娣懷有身孕了。」姜良娣很肯定地重復道。
有孕了?他的女人……有孕了「什麼時候的事?」張紫 啞著嗓音問。
「大概是太子殿下與太子妃去容州前便懷上了,最近才發現的,」姜良娣老實道︰「徐良娣月事許久沒來,最近又常覺得想吐。」
「為什麼不稟報?」張紫 怒道︰「事關皇嗣,故意隱瞞是死罪,你們不知道嗎?」
「徐良娣也是為了顧全大局,」姜良娣替她說話,「畢竟她先太子妃有孕,恐引起宮中震動……」
「自古良娣先有孕的也不少,說到底,你們是怕我妒嫉,害了她腹中的孩子,對吧?」
「臣妾不敢……」姜良娣連忙伏身道。
她們分明就是這樣想的吧?原來,在別人的眼中,她這般可怕……張紫 自問入主東宮以來,一直以禮待人,雖做不到十全十美,也算進退有度,為何還這樣被人提防?想來,也不是她為人的問題,自古正妻與妾室之間,終會如此吧?就算不至于勾心斗角,但防範之心總在,似乎倒也怪不得徐良娣故意隱瞞。
「這是安胎藥?是誰給徐良娣煎的?」張紫 望著藥渣又問。
「臣妾在家時,幾位姨娘的安胎藥從小也見過不少,臣妾也略懂醫理,這些都是臣妾親自為徐良娣煎煮的。」姜良娣回道。
「看來你與徐良娣關系甚好,」張紫 頗感疑惑,「平日倒是看不出來。」
「徐良娣遇到了這樣的事,沒有法子才找臣妾商量。」姜良娣囁嚅道︰「臣妾也勸過她,待胎象穩固之後,須得上報才好。」
「那就讓她好生養著,」張紫沉聲交代,「此事我會親自向太子稟明,讓她不要再擔心了。」
「真的?」姜良娣原本一臉哀苦,一听她這麼說,表情馬上轉為驚喜,「多謝太子妃寬厚大度,不治我等欺隱之罪。」
呵,她大度嗎?或許從前遇到這樣的事,她是可以眼楮都不眨一下,真心替徐良娣歡喜,但此刻,為何她胸中如此躁郁難靜?是什麼讓她改變了?
別的女人懷了他的孩子……別的女人……這句話,不能深思,若深思,情愫便似成了一根針,倏地扎進她的心尖,讓她一陣顫栗。
她好像,是真妒嫉了。
「皇嫂,皇嫂!」
張紫 听到有人在背後呼喚,可是那聲音似乎有些縹緲,她無法確定是不是听錯了,更無法確定對方是不是在叫她。
徐良娣懷有身孕的消息,就像一顆失魂藥,把她整個人都困住了,在湖畔怔怔地僵立了老半天,也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上一次有這種感覺,是听聞斯寧宇成親的消息時,可是相較之下,那一次的心情似乎還不及此時復雜。
餅了一會兒,她才緩緩轉過身,就見斯寧宇站在面前。
方才是他在喚她嗎?呵,對了,她現在是他的皇嫂,可怎麼這稱呼听起來好奇怪、好陌生,她仍無法習慣。
「皇嫂怎麼了?」斯寧宇看到她神色不太對勁,連忙關切地問,「可是受了什麼委屈?」
「王爺。」張紫 這才微笑地施了禮,「王爺緣何這樣問?我何嘗能受什麼委屈?」說話之間,竟有一顆淚珠飛落而下,她連忙摸了摸臉龐,竟吃驚地發現,一片濕漉漉的。
她在哭嗎?最近她到底是怎麼了,心像是水做的,遇到一點兒事便流淚。原來,她從不似自己想象的那般堅強……「方才路過此地,看到皇嫂獨自在此神傷,」斯寧宇邊說,邊小心觀察她的神情,「想是我多事了,卻又怕皇嫂真受了什麼委屈不敢對別人講……姜良娣好像也剛從此處離開?」
「姜良娣哪里會給我什麼氣受呢!」張紫 連忙道︰「我雖算不得多厲害的人物,倒也不至于被別人給欺負了。」
就算別的女人欺負了她,她或許只會不快,但也不至于像此刻這般心傷,別的女人,從來就不是她的死穴。
「這麼說來……是皇兄給皇嫂氣受了?」他一語中的。
不,不能這麼說,但事實又的確如此。
她知道自己不該難過,一開始就說好的,這不過是一場政治聯姻,不帶任何感情,但從什麼開始,一切好像都變了?是從她知道那幅畫出自他的手?還是從他們倆這一次一同離京?
無論如何,他給她的感覺已經不同于以往,她再也不能欺騙自己,他只是一個無關的人。
「其實算起來,倒是一樁能讓闔宮上下高興的事,」張紫 終于道︰「徐良娣她……似乎有了身孕。」
「哦?」斯寧宇微微蹙眉,「什麼時候的事?」
「我也是才從姜良娣那里听聞,正打算跟你皇兄稟報。」
「這倒是奇怪了,」他搖搖頭,總覺得事有蹊蹺,「徐良娣有孕,怎麼不親自稟報皇兄,倒要先告訴姜良娣?」
「她一個小女子,初次有孕,宮中規矩又這麼多,想是有些膽怯。」張紫 不疑有他,況且這件事太過震撼,讓她也沒有多余的心思多想什麼。
「懷了皇嗣是多麼大的榮耀,別人聲張還來不及,她這反應倒有些反常。」斯寧宇道︰「不要怪我提醒皇嫂一句,防人之心不可無。」
「此事有不妥嗎?」張紫 顯得有些困惑,「我倒想不出其中有何璇璣。」
「總之,皇嫂事事小心為上,」斯寧宇面色沉凝,「宮中素來璇璣多,想我母妃當年,也中了不少埋伏。皇嫂明則保身便可,實不必為別的女子去做任何事,這才是在宮中生存的長久之法。」
「多謝王爺指點,」她福身道︰「只是我身為東宮的女主人,有些事情必須得出面,才能顧全你皇兄的顏面。」
誰讓她是他的妻子呢?他讓她成為了天下人都羨慕的太子妃,她也該還給他同樣令人羨慕的名聲,而娶得賢妻,大概便是天下男人最希望讓人稱道的事。
「紫 妹妹能如此為皇兄著想,實在讓人感動。」斯寧宇終于放松了表情,輕笑道︰「起初還擔心妹妹你初入宮闈會有諸多不適應,但你能收性隱忍,進退有度,倒是讓我放心了。」
他忽然改了稱呼,像小時候那般喚她紫 妹妹,讓她瞬間有種親昵之感,她明白他對她的關心從來就不是出自男女之情,只是兄妹之誼,但如今听來,卻如此溫暖。
曾幾何時,她能這般坦然地面對他,與他訴說心中苦惱,就像親人一般,這樣其實也挺好的。
她猛地發現,她對他的感情也不再似從前了。那種哀慟纏綿,已經隨著時間淡淡流逝了。驀然回首,他已經不在燈火闌珊處,那里亦不再是她心心念念尋找的地方。
「多謝哥哥牽掛。」她微笑答道。
這笑容里,不再有苦澀,這還是第一次,她這般對他微笑,不再滿含暗慕之情。
他是她曾經的幻想,不過幻想其實跟幻覺沒什麼區別,而今,她已經有了更為在乎的人、更為在乎的事……可是,她並不知曉,就在不遠處,隔著一汪湖水、隔著疏落桃枝,有個人正負手而立,目光冷峻凌厲地看著她和斯寧宇的互動,而他們都未曾察覺。
那個人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她和斯寧宇道別離開,他都未移動腳步。
「太子妃,啟稟太子妃……」宮女匆匆來報,「太子殿下喝醉了,殿下身邊的管事公公請太子妃過去一趟。」
「不是有人服侍嗎?」張紫 不太明白,為何要專喚她過去?從前斯寰平也不是沒醉飲過,卻從來沒有傳過她啊!
「管事公公說,太子殿下一直在喊太子妃的名字,」宮女道︰「他們也沒有辦法,還是請太子妃過去看看。」
這就更怪了,斯寰平這是怎麼了?
張紫 也顧不得問許多,迅速更了衣,往太子的寢殿而去。
說起來,她還是一次踏足斯寰平的寢殿,他從沒有召過她侍寢,她也一直躲避著,盡量不到他那里去,估計徐良娣都比她熟門熟路。
她一跨進殿門,就見管事太監帶著一眾宮女已在那里等候,四周亮著紅色的燈籠,似乎還是他們倆新婚時掛上去的,一直沒摘下來。
對啊,算起來,他們還在新婚燕爾之期,可是,卻似乎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了,她從沒有過新娘子的喜悅,這場婚姻也彷佛與她無關。
「太子妃您終于來了,」管事太監見了她,急忙迎上前道︰「殿下喝醉了,一直在喊您的名字,老奴便擅自作主,請您過來。」
他不喚徐良娣,卻喚她?這著實稀奇。
張紫 打起簾子,往里面瞧了一瞧,只見斯寰平閉著眼臥在寢榻上,不知是否睡了。
他一襲寢衣如雪,冠發都拆了下來,失去了平素太子的威儀,倒更像一個可以親近的尋常男子,更像她想象中的夫君……張紫 雙頰不由得一紅,心中跳動了一下,她清咳兩聲,對管事太監吩咐道︰「知道了,我來服侍殿下便好,你們都下去吧。」
「太子妃……」管事太監卻駐足不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麼了?」張紫 不解的瞥向他,「公公有何話,盡管說。」
「老奴伺候殿下多年,殿下平日雖然會醉酒,但也不至于失儀。」管事太監擔憂的道︰「殿子上一次醉得這般厲害,還是娉婷姑娘去世的時候……」
她細眉一凝,不知他忽然提到娉婷,是何目的。
「太子妃別怪老奴多嘴,殿下會在喝醉時喚太子妃的名字,說明太子妃在殿下心中很是重要,」
避事太監又道︰「過去的事已如隔世,太子妃還請不要因為娉婷姑娘的事而介懷。」
她在他心中……很重要嗎?為何她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她只覺得,他們不過是相互利用、相互依存而已,她哪里比得過娉婷呢?她連徐良娣都比不過吧。
「多謝公公提點。」張紫 微微勾起嘴角道︰「我明白。」
「那老奴告退了。」管事太監以為她真的明白了,吁出一口氣,高高興興地退去了。
其實,她只是敷衍而已。她哪里會明白?高深莫測的斯寰平,豈是她這區區女子能夠明白的?
張紫 輕輕坐到床榻邊,取了溫水中的巾帕,擰干了,替斯寰平擦拭額間的細細汗珠。他此刻的模樣,真是乖得像個男孩,任她擺布。她發現,他的皮膚是那般光潔,比女子還細膩。
原來,他長得這般好看。從前她只覺得斯寧宇是世上少有的美男子,沒想到斯寰平一點也不輸給他弟弟,反而更有種高爽若秋的氣度。
可惜,他們都不曾喜歡過她……「你明白什麼了?」
忽然,他的聲音傳來,她嚇了一跳,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楮,一雙漆亮黑目正凝視著她。
「殿下……」張紫 慌忙的站了起來,「你醒了?」
「你來的時候我便醒了。」他道。
所以,方才她與管事太監的對話,他都听見了?
沒來由的,張紫 只覺得緊張,明明方才她也沒背著他說什麼壞話,但為何有種作賊心虛的感覺?
「殿、殿下的身子還、還好嗎?」她結結巴巴地道︰「要不要喝一碗醒酒湯?」
斯寰平依然緊緊瞅著她,目光復雜,還帶了點咄咄逼人的強勢,不答反問,「你可知道,我為何會醉酒?」
被他這樣盯著,張紫 只覺得全身都不自在,她不自覺退開一步,答非所問,「酒會傷身的,殿下以後還是少喝為好。」
「你不是說你都明白嗎?」他忽然諷笑道︰「看來,你還是什麼都不明白。」
日間她與斯寧宇在湖畔的情形,他都看在了眼里,雖然他听不見他們在說什麼,但見她一會兒哭,一會兒又笑,明明就是一副與戀人悲歡離合的模樣,這讓他胸中不由得竄起一把無明火。
她已經是他的妻子,卻還跟別的男人這樣親近,就算對方是他的親弟弟,就算他和她之間尚無夫妻之實……他也無法忍受!
她待他,何曾如此?總是疏疏離離,生怕他會把她生吞活剝般戰戰兢兢,連說話時也不曾好好看著他的眼楮。
她可知道,那幅她視若至寶的《天宮神女圖》,其實是出自他之手,是他辛苦數月的作品,若她知曉,會不會對他有所改觀,會像崇拜二弟一樣崇拜他嗎?也會因為感激而對他產生男女之愛嗎?
可是說穿了,這一切都只是如果,他也不希望如此得到她的心,可他還是忍不住妒嫉……所以從容州回來以後,他一直躲著她,但他還是會看到,她常常站在桃林中、站在清澈的湖邊,彷佛在期待與他的相遇……是他的幻覺吧?她的心里只有斯寧宇,何曾有過他呢?
「管事公公也是一片好意,」張紫 輕聲道︰「還望殿下不要加以責怪。」
「我為何要責怪他?」斯寰平緩緩坐了起來,淡淡道︰「就因為他提到了娉婷?」
「娉婷姑娘去世多年,殿下實不該再記掛前塵往事,如此醉酒……」張紫 猛地一頓,才又吶吶地道︰「恕臣妾多語。」
「你以為,我醉酒是因為她?」他濃眉一挑。
原來,她是這麼認為的,宮中諸人也是這麼認為的?只要他稍微難過,都以為他是為了那個故去的女子?
「殿下還有別的心事嗎?」果然,她這樣答。
「關于娉婷,你們又知道多少呢?」斯寰平嘲諷一笑,「你以為,我和她之間,真像你們所言的那般嗎?」
張紫 彷佛沒听清似的,睜著明眸不解的望著他,「殿下……在說什麼?」
他沉默不語,彷佛過了一世那麼久,方才道︰「有個很長的故事,你想听嗎?」
她猜不透他的用意,先是一愣,接著才輕輕點了點頭,「殿下若說,臣妾便听著。」
「你也知道,我母妃去世得早,皇後娘娘一直沒有生養,便將我認做她的兒子,力保我為太子。」斯寰平幽幽地道。
張紫 再度點了點頭,這個時候,她無論怎樣回答,似乎都不妥當,唯有靜心听著便好。
「或許因為並非親生,皇後娘娘一直覺得與我之間仍有芥蒂,她總是想著要拉近我們母子的關系……娉婷,其實是她送給我的一個禮物。」
「什麼?」她錯愕的微微瞪大眼楮。
娉婷,那個傳說中的絕色伶人,難道不是與太子巧遇後一見鐘情的嗎?這一切,只是皇後的安排?刻骨銘心的曠世絕戀,怎麼能是一場刻意的安排?
「皇後娘娘覺得,送給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最好的禮物,便是美人,而這個美人,也很听她的話,便于她控制。」斯寰平苦澀的笑了,「當然,那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也掉進了她的陷阱里。」
不,這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曾經,她是多麼羨慕這段戀情,可如今听來,全無美妙可言。
「我是很喜歡娉婷,她長得美,而且楚楚可憐,我同情她的身世,我想娶她,給她榮耀的地位。世間男子大概都像我這般,喜歡照顧弱女子,以證明自己是個英雄。」他自嘲道︰「這就是我年少時以為的愛情。」
張紫 只覺得喉間哽咽,從前,這段傾國絕戀雖然悲傷,卻並不像此刻她感受到的那般悲涼,就像是站在空曠無人的原野中,連風的聲音都听不到。
「但皇後娘娘怎麼會允許我娶娉婷呢?」斯寰平目光幽遠,徑自續道︰「娉婷只是她送給我的玩具,我怎麼能娶她?時間到了,她就要把這件玩具收回去。但她忘了,娉婷並非木偶,她有心、有感情,也懂得反抗,她自縊而亡,給我留下了一封信,信里講述了她和皇後娘娘的種種約定,我這才知道了真相……」
如今的徐良娣,是另一個娉婷吧?是送給斯寰平的另一個玩具,皇後以為他喜歡這樣的玩具,于是送了又送。
「娉婷死後,我愧疚了多年,如果不是因為我,她也不會死。」斯寰平嗓音低沉地道︰「有時候,愧疚淹沒了思念,我也樂于讓別人誤以為我沉浸在舊事里不能自拔,因為,這樣可以避免更多的悲劇。」
包多的悲劇?他的言下之意究竟是什麼?
「張紫 ……」他忽然連名帶姓地喚她,質問道︰「你說你明白了,但你到底明白了什麼你什麼都不明白!就算是跟隨我多年的宮人,他們也什麼都不明白!」
是的,這萬般的糾結、千種的哀慟,不知真相之人無法體會,她又哪里曉得其中的滋味?就連安慰他的話語,她也找不到。
想來想去,她最後還是只能說些無關緊要的話,「臣妾只希望,殿下以後不要再喝醉了,不要讓酒傷了身……」
「如果有一天,我喜歡上一個女子,她的相貌卻完全不似娉婷,那才能證明我是真正喜歡上她了,你懂嗎?」他意有所指,意味深長。
張紫 僵立著瞅著他,她明白……不,她其實還是一片懵懂,所以,他還在思念娉婷嗎?他真正喜歡的女子,出現了嗎?
「看來,你還是不懂。」看著她困惑又故作鎮定的模樣,斯寰平眸中滿是失望,他猛然側過身去,彷佛不想再看見她似的,「好了,本太子說了許多,也倦了,你回去吧。」
「臣妾就在帳外伺候殿下吧。」她怔怔的道。
「我身邊能服侍的人多了去了,」他冷冷的拒絕,「不需要你在此。」
呵,她就知道,她對他而言,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懊傳徐良娣來服侍他吧?至少,徐良娣有一張酷似娉婷的臉,就算是玩具,也是同樣的玩具。
張紫 低下頭去,只得遵從。
其實說穿了,她自己也是皇後的安排之一,安排成為他的妻子,助他穩固朝廷地位,助他日後能登九五至尊。
她不是玩具,只是顆棋子,看似好像比玩具高級一點,但其實還不如玩具在他心中的可親。
原來,她才是最最蒼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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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5 00:11:34
第六章
「給母后請安。」
每天早晨,張紫 依禮都會去向沛後問安,可今日她有些話想要同沛後說,特意提早一點來到沛後宮中,沒想到斯寰平已經在那里了。
他昨夜不是醉得厲害嗎?她本以為他會多睡一會兒,怎麼像個沒事人一般?
「平兒,听聞你昨晚多喝了幾杯,怎麼樣,沒事吧?」沛後關心的問道。
斯寰平淡淡瞥了張紫 一眼,回道︰「有紫 照顧兒臣,倒不像從前喝醉時那麼難受。」
「如此甚好,」沛後笑著點頭,「你娶妻以後,本宮這個做母親的也可放心了。」
張紫 有些詫異,實在弄不懂斯寰平為何要替她說好話,昨夜她分明什麼忙都沒幫上,還被他從寢殿里趕了出來……不過罷了,他願意與她扮演一對賢伉儷,她又何樂而不為?至少,有個好名聲。
「兒臣有一件事要稟報母後,」張紫 趁機道︰「母後听了,會更高興的。」
「哦?什麼事?」沛後一臉好奇。
「徐良娣她……」不知為什麼,張紫 不敢對上斯寰平的目光,大概是怕看見他听到這個消息時臉上的驚喜吧。「徐良娣有身孕了。」
「什麼?」沛後難掩驚訝。
斯寰平倒是出乎意料的沒露出什麼驚喜的神色,詫異反而更多一些,他緊蹙著眉又問了一次,「你說什麼?!」
「恭喜殿下,徐良娣有身孕了。」張紫 這回干脆直接低下頭了,她真的很怕瞧見他初為人父的雀躍之情。
「平兒,這真是個好消息啊!」沛後笑得連雙眼都眯成彎月狀,「快,快傳人去稟報你父皇,讓他也高興高興!」
「且慢。」斯寰平卻出乎意料地冷靜,「母後,此事兒臣得仔細問問。」
「怎麼了?」沛後一怔,接著像是突然意會過來,輕笑道︰「你怕是弄錯了?對,得先傳御醫才是,有時候月事遲了幾天,嬪妃誤認為自己有喜,也是常有。」
斯寰平懶得理會一個人說得起勁的沛後,目光銳利的看著張紫 ,沉聲問道︰「徐良娣有喜的消息,妹妹是怎麼知道的?」
「臣妾是听姜良娣說的,」他的語氣沒有絲毫喜悅之情,張紫 覺得他的反應實在太奇怪了,不禁抬頭看向他,發現他的表情實在不好看,這讓她心頭的狐疑更甚,但她仍維持鎮定,好言回道︰「大概是殿下去容州之前便有了,徐良娣月事許久沒來,還時常惡心想吐,應該是真的有孕了。」
「她有孕了,為何不直接向我稟報,或者告訴母後?」他的眼眸竄起一絲陰鷙,「為什麼偏偏只讓你知曉?」
「按制,良娣有孕,本就該先告訴東宮正妃,」張紫 只揀該說的說,妃嬪之間小骨子小眼楮的心機,就不需要讓他知道了,「如此,有什麼不妥嗎?」
「平兒,你怎麼了?」沛後也看出他的反應不太對勁,「不如宣徐良娣來問問吧,順便傳太醫。」
「順便再傳姜良娣吧。」斯寰平道︰「畢竟是她通報的消息。」
避事太監領了命令,連忙碎奔下去,沒過多久,便帶著徐、姜兩名良娣前來,從正殿而入。
「給皇後娘娘請安,」兩名良娣同聲道︰「給太子殿下、太子妃請安。」
「快給徐良娣賜座,」沛後吩咐道︰「有孕之人,不可久立。」
「什麼?」徐良娣一臉莫名其妙,「有孕之人?皇後娘娘指的是……臣妾?」
「你如今有孕,」沛後輕笑道︰「日後想吃什麼,盡管吩咐人去膳房取,不必受限于分例。」
「皇後娘娘是听了哪里的謠言?」徐良娣嚇得連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臣妾是清白之軀,怎能有孕,何曾有孕?」
「清白之軀?」沛後簡直被弄胡涂了,「徐良娣,有了身孕是好事啊,你為何要隱瞞?況且說自己是清白之軀似乎也不太妥當,又沒人誣蔑你與人通奸。」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徐良娣更為著急了,一把拉住斯寰平的衣角,「這定是有人冤枉臣妾!殿下要為臣妾作主啊!」
張紫 一頭霧水的看著她夸張的反應,這到底是怎麼了?明明一個天大的好消息,為何弄得好像有人要害死她似的?
「你先別急,」斯寰平徐徐道︰「此事得先問太子妃,是她听聞你有孕了。」
徐良娣看向張紫 ,滿眸滿臉皆是怨憤,「太子妃,臣妾自入東宮以來,雖得太子眷顧,可是對太子妃一向敬重有加,為何太子妃要造謠生事,如此陷害臣妾?」
「此事我是听姜良娣說的。」張紫 不免覺得好笑,就算她沒有懷孕,頂多也是誤會一場而已,談何陷害?「我知你心中尚有猶豫,生怕消息傳開會招人妒嫉,但皇後娘娘與太子殿下此刻都在這里,他們會替你作主的,你也不必再隱瞞了。」而且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她有孕一事若闔宮上下都知曉了,更不會有人敢對她不利,她和孩子才能真正安全。
「太子妃,臣妾並沒有對太子妃說過這樣的話啊!」姜良娣忽然開口道︰「不知太子妃為何要把事情推到臣妾身上?」
張紫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殿下,」姜良娣也跟著跪下,無辜的對斯寰平道︰「臣妾從來沒有對太子妃說過徐良娣有孕,想是太子妃記錯了,又或者太子妃有別的隱衷?」
「你沒說過?」斯寰平淺笑,「那就怪了,那麼咱們的太子妃是從哪兒得知的消息?」
張紫 難以置信的瞪向姜良娣,「姜良娣,那日在湖畔的桃林,你分明親口告訴我徐良娣有孕一事,還說你為她煎煮了保胎藥!對了,還有徐良娣身邊的一個宮女可以作證!」
「我身邊的宮女?」徐良娣一臉詫異,「不知道太子妃說的是哪一個?而且我身邊的宮女怎會與姜良娣交往?」
那宮女叫什麼來著?張紫 想了又想,當初她好像沒留意她叫什麼名字,不過要是見到本人,她肯定認得。
本來她可以叫隨侍自己的宮女作證,可那日她偏偏差遣宮女回去取傘,如今才會百口莫辯。
唉,她真不該獨自待在桃林中,之前只覺得宮中儀制十分繁縟,看來倒還真有幾分道理,若乖乖守規矩,也不至于像此刻這般,找不到證人。
「對啊,臣妾與徐姊姊平素並無往來,」姜良娣順勢道︰「又怎會與徐姊姊的宮女相交?太子妃這話說得太奇怪了。」
沛後听得雲里霧里,不免也有些失了耐心,「你們有沒有人能告訴本宮,這究竟鬧的是哪一出?」
「對啊,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斯寰平彷佛在看好戲一般,臉上泛起惡作劇般的笑意,「太子妃,還是得由你自己來解釋解釋。」
事關他的孩兒,他怎麼一點兒也不緊張?語氣好像在逗小貓小狗玩似的……張紫 腦中一片混亂,什麼也回答不出來,因為就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現在唱的究竟是什麼戲。
「看來只有本太子一個人听明白了,那就由我來說吧。」斯寰平微勾起唇,續道︰「總之,徐良娣沒有身孕,她也不可能有身孕,因為自她入東宮後,本太子還不曾寵幸過她。」
這下子不只張紫 ,就連沛後、姜良娣也錯愕的瞪大了雙眸。
「所以,若有人說她懷了身孕,那麼這孩子一定不是本太子的,也就是說,有人誣蔑她與別的男人通奸。」斯寰平笑道︰「所以,徐良娣誓死也要證明自己的清白。」
「太子妃蓄意誣蔑臣妾,」徐良娣哭得跟淚人一般,「殿下,你要替臣妾作主啊!」
「是啊,太子妃,你為何要誣蔑徐良娣,還要拉著姜良娣下水?」斯寰平挑釁的對張紫 挑了挑眉,「莫非你真是妒嫉了?」
張紫 整個人像是化為石頭一般,完全無法動彈。此時此刻,她終于懂了,她是被算計了,傻傻的落入了陷阱。
徐良娣、姜良娣連手將了她一軍,從此,她會被闔宮上下誤認為是一個心狠手辣的妒婦,沒資格當東宮的女主人。
「本宮明白了,」沛後嘆了口氣,「紫 ,你是知道徐良娣還不曾受寰平的寵幸,所以施此一計,想誣徐良娣個不貞不潔的罪名吧?本宮知道,你們年少夫妻,免不了這樣的爭風吃醋,可這一次,你做得太過分了。」
張紫 知道是該替自己辯解,但現在情勢一面倒向徐良娣,她一時間又想不到法子可以替自己辯白,百口莫辯就是她現在這樣吧。
「紫 ,本宮就罰你禁足悔過,抄寫《女則》、《女訓》,以澄心思。」沛後發落道︰「這段時間,東宮事宜暫且交給徐良娣打理吧。」
對了,自她從容州回來後,徐良娣失去了代理東宮之權,看來權力的確會讓人著迷,徐良娣有此一計,估計也與此有關。
張紫 抿著唇,認命的伏身領旨,當她再次抬起頭時,無意中看到斯寰平的臉上依舊掛著那狡黠的笑意,彷佛看到她遭了罪,他很開心似的。
所以他也看她不順眼了嗎?要借徐良娣的手休了她嗎?
她總覺得他似在搞什麼鬼。
初夏,是一年中最明媚的時候,天空似被水洗得湛藍,陽光穿過新綠的竹葉透進紗窗,和風徐徐拂過臉頰,無比舒暢。
可惜,張紫 無法享受這樣的美景,她現在連想要離開寢宮都無法。
每天午後,她抄完一篇《女則》,便會站在窗前,怔怔地看著被遮住的藍天一角。她忽然很想念京郊的山坡,現在,漫山的青草已經綿軟如被了吧?可惜她也不知會被禁足多久,想去看一眼也不能夠了。
想到這兒,她不由得輕嘆一聲,「唉……」
「嘆什麼氣呢?」
突然听到身後傳來熟悉的溫沉嗓音,張紫 心中一驚,連忙回過頭,果不其然,就見斯寰平站在門簾處。
他什麼時候來的?她居然完全沒有察覺。
「殿下。」她淡淡地道。
不知為何,她心中對他總有一股怨氣,或許是怨他錯怪了她。其實這能怪誰呢?是她太天真中了圈套,但如果他真心愛她,一定會千方百計為她找出真相的,不會讓她受苦。
她突然發現自己似乎有些後悔嫁給他了,世人都說要找到一個真心實意之人方能托付終身,都怪她對婚姻存以僥幸之心,貪慕榮華富貴,所以落得這樣的下場。
她,真是活該。
「怎麼,不高興了?」斯寰平緩步走向她,微微笑道。
張紫 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廢話!若換了他被禁足,能高興得起來嗎?
「不如,咱們出去轉轉吧。」他冷不防地道。
「什麼?」她一怔,以為是自己听錯了。
「夏天到了,你不是說京郊有個什麼地方特別美嗎?咱們就去那兒玩玩。」
張紫 的聲音不由得微微顫抖,就連心也跟著輕輕發顫,「殿下……居然記得?」他居然記得曾經答應過她的承諾……她還以為,當初他只是順口說說罷了。
「當然。」他不禁失笑,「我年紀又不大,記性還是挺好的。好了,別再磨蹭了,咱們這就走吧,妹妹需要換件衣衫嗎?」
「想來殿下的記性還是不太好,忘了臣妾被皇後娘娘禁足。」張紫 苦笑道。
「哦,母後讓本太子看著你,」斯寰平不以為意的笑著,「所以,本太子有權力放你出去透透氣。」
聞言,她忍不住問道︰「殿下相信是臣妾故意誣蔑徐良娣嗎?」
不知為何,她越來越把他視為自己真正的夫君,他的想法在她心目中也越來越重要。
「當然不相信,」斯寰平回得毫不猶豫,也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你又不知我未曾寵幸徐良娣,又何必設下這樣的圈套絆自己的腳。」
他果然聰明,看清了事情真相,既然如此,當時他為何只是眼睜睜的看著,沒想著幫她一把?
看來他還是站在徐良娣那邊,因為對徐良娣的寵愛,寧可冤枉了她吧……這樣的念頭剛起,張紫 便感到心中郁結不已,退開一步,咬了咬唇。
「怎麼,怪我沒能保護你?」斯寰平好笑地看著她,「你生氣的模樣倒是可愛極了!」
這個人心眼真壞!她氣得發抖,他卻覺得好玩!
「就算別人設計了你,可現在也沒證據,你讓我如何處置?」斯寰平語氣一軟,安慰道︰「事情慢慢查便是,你何不把禁足當作休養,若是悶了,咱們就溜出宮去玩!」
張紫 微挑起好看的細眉,她怎麼現在才發現,他身為太子,有時候卻像個頑劣的大男孩,平素的穩重妥當全不見了,老說著要玩,他從不曾向其他人展現過這一面,可是她卻看到了,她情不自禁感到有些歡喜。
只不過心頭的氣可沒這麼容易消,她倒要看看他這位太子殿下有多大的能耐,于是她賭氣的道︰「那好啊,你現在就帶我出去玩!我要天天出去玩!」
他呵呵地笑了,上前牽起她的手便往外走。
生平第一次,她被一個男子如此牽著,她本能地想縮回手,卻被他緊緊握住,動彈不得,只能跟隨著他,一步一步往外走。
張紫 偷偷看著著兩人交握著的手,他的掌心如此溫暖柔軟,她的手被包覆其中,覺得好安全,好似他能替她擋下所有困難,而且他牽著她的模樣也這般自然,彷佛兩人已經做了一世的夫妻。
她忽然覺得心里很平靜,好似放下了所有包袱,此時此刻她唯一要做的,就是無憂無慮地跟著他。
他早已備好了馬車,一路出了宮門,並無阻礙。轉眼間,她想念的山坡就在面前了。
一如她記憶中的模樣,山坡上一片青碧,如同世上所有的嫩綠顏色都調和在這里,雲朵很低很低,像棉花一般,手一伸就能摘下來似的。
但不同于她的印象,也不知山腰上何時竟開了幾株花樹,粉的薔薇、白的荼蘼,風一吹,花瓣輕輕而落,彷佛無數蝴蝶翩飛。
「哇——」張紫 開心地跑過去,伸開雙臂,順著花瓣吹落的方向,轉了個圈。
她的裙紗隨著動作飛舞,蓬蓬的像燈籠一般,甚是有趣,逗得她笑得更開懷,又迎風轉了幾圈。
沒幾下,她有些頭暈,待到站定,卻發現斯寰平就在不遠處笑盈盈地看著她。他看她的眼神里,有著無限寵溺,彷佛她是這世上他最最鐘情的女子……不過她想,大概是她看錯了。
他忽然問道︰「你知道,我為何要娶你為太子妃嗎?」
這個家伙,老是這樣出其不意,她就算腦子轉得再快,也跟不上他的速度,只能想到最直接的答案,「因為我是丞相之女?」
「當初母後讓我娶你,我並沒有馬上答應,直到有一天,我在宮里看見你,當時你就是像現在這般,在花樹下獨自笑著、轉著圈。」
「我?有嗎?」張紫 瞪大眼楮。天啊,好丟臉!什麼時候的事?
「那時候我覺得你真是個容易開心的女子,而我願意娶這樣的女子。」斯寰平緩緩走到她面前,「可惜,自入宮以後,你卻不怎麼笑了。」
自入宮以後……遇到種種事端,她怎麼還笑得出來?但她可不能老實說,只好老調重彈,「臣妾立志要當一名賢妃,自古賢妃都是不愛笑的。」
「你這是從哪兒听來的歪理?」他哭笑不得,「在你的腦子里,自古以來的賢妃都是木頭人不成?」
「賢妃要顧忌的事情多,會笑才怪!」張紫 不服氣的嘟了嘟嘴。
「那就讓本太子告訴你如何做一個賢妃吧!」說完,他猛然伸出雙手,輕推了她一把。
她根本沒料到他會有這樣的舉動,腳下打滑,眼看著就要往後倒去,順著山坡往下滾,然而就在她跌倒的那一瞬間,他的衣袖像羽翼張開,將她包覆在懷中。
這一連串的事情發生得太快,讓她連驚叫都來不及。
斯寰平就這樣抱著她,一路從坡頂往下滾,她覺得自己像被一床厚棉被緊緊包裹著,倒也不覺得疼,只感受到青草的柔軟,還有他懷中的氣息……待停了下來,她才後怕地看著他,他卻滿臉皆是笑意。
「斯寰平,你干麼」張紫 再也顧不得禮數,不滿的直接喊他全名,「會摔死人的你知道嗎?」
「有我在,哪里會摔死呢。」他俏皮的眨眨眼楮道︰「你不覺得這樣打滾很過癮、很好玩嗎?」
哪里好玩了!張紫 真的很想狠狠罵他一頓。
「小時候父皇就是這樣抱著我在草坡上打滾,我當時覺得非常幸福,」斯寰平目光幽遠,好似在回想,「可惜,父皇不常這樣做。」
「那是因為你還小,所以覺得好玩,」張紫 沒好氣的嘟著嘴,「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拉回目光,唇角迷人一勾,伸出長指,輕點了點她翹起的粉唇,「你現在的模樣就像個小孩。」
這個人到底懂不懂道理啊!他喜歡的,她就一定會喜歡嗎?哼,幼稚!
「扶我起來!」張紫 惱怒的道。
「你不是說想當一個賢妃嗎?」他卻道。
「被你嚇個半死,就是當一個賢妃?」她仍瞪著他。
「當一個賢妃,最最重要的,不是賢慧、不是隱忍,」他依舊開心般笑著,「而是懂得如何取悅君王。」
張紫 眨了眨眼,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嬪妃們所謂的賢名,都是君王給的,君王若不喜歡你,做什麼都沒用。」斯寰平望著她困惑的表情,笑得更開懷了,「看來你還是不懂,沒關系,我日後會慢慢教你。」
他的話听起來明明听起來就是要好好折磨她的意思,可她為何卻感到一絲高興?慢慢這兩個字,似在告訴她,他們倆會天長地久,白頭偕老。
如果能這樣,好像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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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5 00:11:57
第七章
斯寰平下了早朝,卻見二弟斯寧宇一直跟著他,似乎有話要對他說。
行至無人處,斯寰平停下腳步,轉身笑道︰「今日父皇論及與周國戰事,二弟的計策倒是替為兄解了圍,為兄真不知該怎樣謝你才好。」
「皇兄何必多禮,」斯寧宇亦笑道︰「若真要言謝,不如趁早把皇嫂放出來吧。」
斯寰平沒料到竟會听到這樣的回答,不由得眉心一擰,心頭莫名又泛起一陣酸,「你听說了?」
「皇後娘娘將皇嫂禁足,依臣弟看來,甚是不妥。」斯寧宇道︰「不瞞皇兄,那日姜良娣告知皇嫂徐良娣有孕之時,為弟就在不遠處,皇嫂並沒有說謊。」
「你听到了?」斯寰平一怔。
「並未听得真切,但當時姜良娣離開後,皇嫂便把事情一五一十說與我听了,想必是徐、姜兩位良娣連手,給皇嫂下了個套。」
「既然你那日沒有听清,便算不得人證。」斯寰平掩下心中不悅,但神色卻較方才顯得清冷,「此事為兄會徹查,二弟不必再操心。」
「皇兄不高興了?」斯寧宇注意到他神情有些不悅,又再解釋道︰「的確是臣弟多管閑事了,可皇嫂與我倆自幼一塊兒長大,她的為人稟性,皇兄也該清楚。臣弟以為,她不是如此胡涂之人。」
「她的為人稟性?」斯寰平覺得心頭的酸澀越來越濃烈,「是啊,你們才是青梅竹馬,你比我更清楚吧。」
斯寧宇先是愣住了,不解他的語氣為何如此刺耳,但很快便明白過來,忍不住笑了,「皇兄想到哪里去了,我與皇嫂真的只是竹馬之好,皇兄真要生氣嗎?」
「我哪有生氣!」斯寰平沉聲道︰「不過是羨慕罷了。」
「皇兄啊皇兄,」斯寧宇笑得直搖頭,「原來你是真心喜歡上皇嫂了。」
原來他的表現這樣明顯,別人只需輕輕一眼,便識破了。
「臣弟還擔心皇兄念著娉婷姑娘,不肯再將真心托付與世上的女子,」斯寧宇嘆道︰「這下好了,這樁姻緣,可算是圓滿了。」
娉婷……這一刻,他覺得這彷佛是個很遙遠的名字了,就算有千種傷痛萬般遺憾,該忘卻的,也應忘了,滿目河山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你就這麼肯定,我喜歡的是你皇嫂?」斯寰平故意反問,「怎麼不見得是徐良娣呢?」
「徐良娣只是長得像娉婷姑娘罷了,」斯寧宇認真回道︰「若皇兄喜歡她,不過是喜歡上了一個代替品,有什麼稀奇?可皇嫂與娉婷姑娘沒有半分相似,皇兄喜歡她,才是真的喜歡。」
「說得不錯,」斯寰平微微頷首,「現在,你也終于可以放心了吧?」
「皇兄這話是什麼意思?」斯寧宇凝眸。
「當初我待上原公主,便是今日如徐良娣這般,因為她的相貌而心生喜歡,其實算不得真的喜歡。」斯寰平幽幽道︰「若非如此,我也不會那麼輕易放手,成就你們的姻緣。」
「臣弟明白。」斯寧宇如悟。
「我憐憫徐良娣、憐憫上原公主,願意為她們做一些事,讓她們過得更好。」斯寰平吁出一口氣,「許是因為,從前覺得虧欠了娉婷,要找個替身彌補吧。」
可是他面對張紫 時卻不一樣,他對她並無憐憫之情,反而有許多欣賞,跟她在一起時,心之悅然。
「那皇兄為何不徹查真相,讓皇嫂無辜被禁足?」斯寧宇仍有困惑。
「禁足有什麼不好?」斯寰平忽然勾起淺笑,「東宮事務繁瑣,她整天為之操勞,有什麼好的?
趁著禁足,倒可以休養一段時日了。」
包何況,他還要教她如何當一個賢妃呢,要教的東西太多太多,他怕她時間都不夠用。
「皇兄的家務事,臣弟就不再多問了。」斯寧宇倒也是個聰明的,自然明白皇兄的心思。
兄弟倆又閑聊了一陣子,這才各自離去。斯寰平屏退了左右侍衛,獨自前往張紫 的寢宮。
這個時候,日已上三竿,也不知她醒了沒有。
自從沛後罰她禁足,每日她除了抄寫《女則》《女訓》,就是渴睡,幸虧他偷偷帶她出宮玩了幾次,要不然還不知她會懶惰到什麼地步。
入主東宮後,她整個人憔悴了不少,正好趁這些日子讓她好好養養身子,他還真希望她一輩子都能這般,兩耳不聞窗外事,無憂無慮地過日子。
庭院里綠竹森森,陽光正好,他遣退伺候的宮女,掀簾踱入屋內,微微帶入一陣和風。
張紫 果然還賴在榻上,也不知正作著什麼美夢,頰上帶著笑意。風拂過她的床幔,她似感到一絲清涼,舒服地嘀咕了一聲,翻了個身。
斯寰平覺得她這副模樣甚是可愛,像只慵懶的貓兒。她的臉蛋,從前如薔薇花一般,彷佛一掐便能掐出水來,但自從嫁給他後,漸漸枯萎了。其實他都看在眼里,心中無限疼惜,只盼著能讓她恢復往昔的快樂。
他坐到床邊,靜靜地看著她。他越來越喜愛她,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如果說對娉婷的愛源于憐憫,對眼前的她,大概就是源于那次容州之行吧。
那一次,他們倆有許多時間獨處,也說了許多話,那些看似無聊、閑散的話語,像是雨滴落在他的心里,也留下了痕跡,由此產生了男女之間的情愫,這就是所謂的日久生情嗎?
假如徐良娣或者姜良娣也似這般,有機會與他在旅途中相伴,或許他也會對她們產生愛意,但假如只是假如,上天只給了他和張紫 機會,所以,她才是他命中注定的妻子。
斯寰平伸出手,輕撫著她頰邊的發絲。他向來是一個惜緣的人,上天既然把她賜給他,他就會珍惜。
「唔……」張紫 終于醒了過來,她緩緩睜開眼楮,彷佛看到了他,又彷佛猶在夢中,「寰平,是你嗎?」
不知什麼時候,她對他改了稱呼,不再尊稱他為殿下,而是放肆地直呼他的名字,好像就是那天他帶她去京郊之後改的,她不再怕他了,反正都被禁足了,也不必在乎這些禮數了。
「是我。」斯寰平輕柔的笑道。
「今日不用早朝嗎?當心父皇罵你。」她仍舊半夢半醒,嬌憨的笑道。
「都日上三竿了,早朝早散了。」他不由得搖頭,「母後若看到你這麼愛睡懶覺,大概會氣死。」
「誰讓她挑我當兒媳婦呢!」張紫 舒服的又閉上眼楮,猶在傻笑,「我就是這個樣子,若看不慣,就廢了我這個太子妃好了……」
「廢了你,我去哪兒找這麼好的媳婦呢?」斯寰平調侃道。
呵,她將醒不醒之際,膽子倒是挺大的,想到什麼說什麼,但願她清醒以後,還能如此自由自在。
「我真的很好嗎?」她微皺起眉嘟囔,「比徐良娣好嗎?比……娉婷還好?」
「你哪兒都好,就是有一點比不上她們。」他故意逗她。
「哪一點?」她賭氣的嘟起嘴問。
「太正經了。」斯寰平極力憋住笑。
「正經?」她似乎不解,微歪著頭,「一個姑娘家怎麼能不正經,又不是蕩婦!」
「想取悅你的夫君,第一步,就是學蕩婦。」他忽然湊得很近很近,離她的面龐只有咫尺之遙。
張紫 睜開雙眸,兩眼迷離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又過了一會兒,她猛地推開他,彈坐起身,驚愕叫道︰「殿、殿下……真是你」
「不是叫我寰平的嗎?」斯寰平饒富興味地打量著她,「醒了就沒膽了?」
「臣妾……」她低下頭,無限懊悔,「臣妾方才睡得迷糊,若有何不敬,殿下莫怪。」
「你不是說要當一個賢妃嗎?」斯寰平笑道。
「臣妾有很多不足之處,殿下若是嫌棄,還請指正。」她覺得好尷尬,此刻身著寢衣,不曾梳洗,發絲凌亂,這麼丑……怎麼好意思見他?
「真要我指正?」他低聲道,眼眸閃過一絲渴望,「那你要乖乖照做才是。」
他的語氣干麼這般曖昧,听得她的臉兒忽地紅了,心跳也越來越快。
「親我。」他忽然道。
張紫 嚇了一跳,抬頭看著他,卻見他似笑非笑,也不知是不是說真的。
「怎麼,不听話嗎?」斯寰平湊上前,雙臂撐在她的身側,讓她無處可逃,「不是說了要乖乖照做嗎?」
「這大白天的……」她害羞極了,嬌嗔抗議,「身為太子,怎麼這般不正經?」
「男人都是不正經的。」他倒答得坦然,「親我。」
說實話,她還沒主動親過一個男子呢,不,被動也沒有,她怎麼知道要怎麼做。
見她仍在猶疑,他故意催促道︰「快啊,親我。」
張紫 偷偷翻了一個白眼,接著雙手輕輕柔柔的環上他的後脖,紅唇湊上前去,在他頰邊淺淺印了一記。
「就這樣?」斯寰平不滿意地睨著她。
「不是這樣嗎?」她一怔。
「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唇齒相依?」他不禁失笑,「光親親臉頰,也叫親?」
「我不會!」張紫 忍不住也來了脾氣,她都做到這分上了,他居然還得寸進尺?
「那我去徐良娣那里好了,她可比你乖巧得多。」斯寰平故意氣她。
「她……親過你?」她難以置信的瞪大眼楮。
「還沒有,」他笑道︰「不如我現在就去試試?」
「娉婷親過你嗎?」張紫 果然被他惹得醋意大發,什麼都顧不得了,追問道。
「自然是親過的。」他回得清淡,彷佛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那……你親過她嗎?」她突然覺得鼻尖酸酸的,有種想哭的感覺。
「她親我時,我自然也就親她了。」斯寰平越發覺得好笑,「否則,如何叫唇齒相依?」
張紫 低下頭,半晌不語,幾分郁悶,幾分妒嫉,亦有幾分不甘心。倏地,她也不知哪里來了一股勁兒,猛地緊緊將他摟住,對著他的唇便咬下去。
看到她中了計,斯寰平卻應對從容,穩穩的將她納在懷中,反客為主地吸吮著她的櫻桃小口,牢牢地吸住她的舌……他將她壓躺回榻上,精實的身子欺了上去。
有什麼東西,一被點燃,便不知遏制,纏綿烈火轉眼吞噬了兩人,把理智化為灰燼,夏日的明媚亦變成繾綣的春光……
想不到,幾日之後,沛後居然撤了她的禁足令。
「母後,那件事已經查清了?」張紫 有些難以置信,遲疑著問道。
「還沒有。」沛後回道。
「那……為何兒臣的處罰……」事情不再追究了嗎?自由來得如此突然,看似好事,她的心中卻有不祥的預感。
「關著你也沒有用,平兒不是時常偷偷帶你溜出宮去嗎?」沛後睨了她一眼。
張紫 嚇了一跳,沒料到皇後原來什麼都知曉,她結結巴巴的想解釋,「其、其實……也沒有出去過幾次……」
「那也夠沒分寸了。」沛後輕哼,「你們夫妻和美,本宮也替你們高興,可若壞了宮規,惹來諸多閑言閑語,就不象話了,不如把你放出來,免得你們再偷偷摸摸。」
張紫 雙頰情不自禁雙頰羞紅。這些日子,她與斯寰平的確過得逍遙,彷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她奇怪自己之前怎麼能忍受那麼長久的孤寂,不願意與他親近。
「母後,東宮諸事,是繼續由徐良娣打理嗎?」
因為過得實在輕松,她似乎不再想擔負太子妃的責任,每日玩樂豈不自在?她倒寧可自己是個妾,只要貪戀著和夫君的歡愉便好,不必操心其他。
「既然你放出來了,自然要交還給你。」沛後卻掃了她的興,「徐良娣畢竟讀書識禮尚少,這些日子辦事也不太牢靠。」
「是。」張紫 只得點頭。
「對了,本宮又替太子挑選了幾名良娣,不日就要入宮,你著手準備迎接事宜吧。」沛後忽然淡淡的道。
張紫 難掩錯愕,直接反應的回道︰「不是已經有徐良娣和姜良娣了嗎?」
若換了從前,她會告訴自己,這是與己無關的事,她可以從從容容的把一切都操辦妥當,但此刻,她的胸中彷佛頓時掀起萬丈波瀾,久久不能平息。
「可是太子不喜歡她們,就拿徐良娣來說吧,本宮起初還對她有所指望,哪里曉得太子根本連踫都沒踫過她,你說說,這該怎麼辦是好?」
張紫 緊皺著眉頭,皇後的言下之意,難道是要她去勸勸太子,再要她把別的女人送到自己丈夫的床上?
不,她辦不到,死也辦不到!
原來喜不喜歡一個人,差別這麼大,以前她甚至可以做到親手把女人送進他懷里呢!她這也才發現,自己如此小氣、如此善妒,她實在沒有鳳儀天下的資質,估計將來也不是做皇後的料。
將來,若斯寰平榮登帝位,也會有三宮六院吧?區區幾個良娣她就受不了了,到時候她該如何是好?
對于未來,張紫 還是第一次覺得如此忐忑,就算金戈鐵馬也及不上的恐懼。
「兒臣明白了。」張紫 垂眉道。
「這次挑選的良娣有兩個出自容州。」沛後又道︰「本宮已經命你二弟張明宣親自護送良娣入宮,到時候你們姊弟倆便能見面了,這也算是本宮對你的補償吧。」
明宣要進京?張紫 不由得問道︰「兒臣的弟弟在容州不是還有大案子要辦嗎?」
「听說案子也有結果了,你二弟要親自向皇上稟報。如此,護送良娣也算是順道。」
真有結果了?為何她不曾听說?
對了,這段日子她被禁足,兩耳不聞窗外事,就算有風吹草動,父親也不敢冒然通知她,可是……斯寰平為何也瞞著她?
算了,反正明宣很快就要來了,到時親口問他便是。
「好了,你快去準備吧,」沛後揮揮手,「這些事情夠你忙的了,想必也沒空再溜出宮玩了吧。」
「兒臣知錯。」張紫 怯聲答。
她發現,為人妻者,著實不易,不但要討得丈夫歡心,還得讓婆家滿意,尋常百姓已是如此,何況深宮內院。
她這個太子妃,是沛後親自挑選的,世人都以為,她能過得輕松一些,殊不知,她心中的擔子比誰都重。
她怎麼會這麼傻,以為只要自己不動情,就能當好鳳儀天下的東宮女主人,但自古為嬪為妃之道最是艱辛,她又怎能超脫?更何況,如今她已經動了心……
從沛後的寢宮離開時,張紫 覺得魂魄好似失了一半,才過了幾天快樂的日子,胸中卻又涌起陰霾。
上天為何總是不肯眷顧她?從前,她愛上的人不愛她,現在,愛上她的人卻又不能單屬于她,這樣的輪回何時才能停止?
「太子妃,太子妃!」前邊忽然奔來幾個宮女,皆慌張失色,氣喘吁吁地稟告道︰「請快去看看吧,東宮的池子里……有嚇人的東西!」
「嚇人的東西?」張紫 一怔。
爆女們面面相覷,好半晌才道︰「像是具浮尸……」
張紫 心想著一定是她們看錯了,今天就算是最糟的日子,也不至這麼糟,不過她仍加快腳步往池邊而去,遠遠的,便看到一群太監擠在那邊,用長長的竹竿挑撥著水中的東西,碎語紛紛。
「這是怎麼了?」張紫 邊走邊朗聲問道。
「是太子妃來了。」管事太監連忙上前道︰「還請太子妃先行回避,這兒有髒東西,怕驚了太子妃。」
「我既主理東宮,出了事就不能避。」張紫 頗有氣勢的道︰「總得讓我瞧瞧才好。」
避事太監猶疑了一會兒才吶吶的道︰「也不知是哪間宮里的宮女,掉在水里沒了,這會子正打發小的們在撈呢。」
「是失足落水的,還是……」若是想不開自殺的,又或者遭遇了什麼毒手,那就麻煩了,東宮無端添了一條人命,實在無法對外交代。
「這個暫時也弄不明白,得先確定是哪里的宮女、叫什麼名字,才好定論。方才也派人稟報了太子殿下,想必殿下也正在來的路上。」管事太監道。
張紫 壯起膽子,舉步上前,好歹也要瞧上一眼。她是主子,這個時候,最需要她的冷靜,若她躲開了,這里就更亂了。
她瞪大眼楮,望向水中,果然有具女尸,也不知泡了多久,全身已經腫得不似人形,肌膚跟魚肚一樣白,混和著水草和污泥,彷佛一團爛肉,臭氣燻天。
張紫 只覺得眼前霎時一黑,身子跟著晃了晃,那尸身披掛的衣衫,雖然浸了水,濕答答的浮在池面上,如浮萍漂蕩,但那顏色花紋,似曾相識。
對,這件衣服她曾見過,這個宮女,她也應該認識……張紫 覺得好似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迫使她緩緩走向那座池子,就在她來到池邊之際,一具白色的女尸忽然浮起來,張大眼楮瞪著她……
「啊!」張紫 驚叫一聲,從惡夢中驚醒過來,一時半刻還搞不清楚身在何處。
「紫 ,紫 ……怎麼了,是不是作惡夢了?」
听到耳邊不斷傳來叫喚聲,過了好一會兒,她終于稍微定下心神,就見斯寰平坐在榻邊,她如同遇到救星一般,一頭撲進他懷中,雙手緊緊抱著他的腰,縴弱的身子仍忍不住輕輕顫抖著。
「你忽然昏倒,真是嚇壞我了。」斯寰平輕拍著她的背,安撫道︰「現在好了,終于沒事了。」
昏倒?對了,看到那具女尸的一剎那,她便什麼都不知道了,真的好沒用,她怎麼這般膽小?
「那溺水而亡的宮女……我曾經見過。」張紫 低聲道。
他輕輕將她拉坐起身,讓他的視線可以直直的望著她。
「說出來,你也不會相信。」她輕嘆,「可是……她怎麼就死了?怎麼死的……」
「那是徐良娣宮里的人。」斯寰平替她把話說完,「你之前就是看到她和姜良娣一塊在桃林中埋藥渣的,對嗎?」
「你怎麼知道」張紫 一臉愕然。
斯寰平再次將她攬進懷里,輕笑道︰「你當我這個太子真的這麼傻,什麼都不知道嗎?桃林里的藥渣我早就派人挖出來了,也早就知道是她們陷害了你。」
「你挖出了藥渣?」張紫 瞪大眼楮,「那為何不把這證據公諸于世,還我清白?」
「這樣的證據並不足夠,」斯寰平卻道,「若別人說,是你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故意把什麼保胎的藥渣埋在那里,你又該如何辯白?」
她一怔,居然無言以對。
是啊,這樣的證據,除了真正信任她的人誰也說服不了。但至少,這說明了斯寰平對她的在意,至少,他曾在背後暗暗調查此事,並未置之不理,由著她被冤枉。
「你放心,」斯寰平寬慰道,「冤枉你的人,肯定也在暗中注意我的動向,她們發現我挖出了藥渣,肯定害怕得要命,不敢再對你使壞了。」
好吧,算他說得有理,那就暫且這樣吧,她先吃個啞巴虧……「你也想想,姜良娣和徐良娣其實也挺可憐的,入宮這麼久都不得我寵愛,」他忽然笑了,「哪像你,天天有夫君陪伴在側。」
「說到底,你還是對她們心存溫柔,所以不忍責罰嗎?」張紫 頓時醋意滿滿,「那把你讓給她們好了,還我清白!」
「生氣了?」斯寰平好笑的道,「其實,被禁足有什麼不好?什麼事都不用管,只要伺候我便成了。」
這家伙,開什麼玩笑呢!她蒙冤受辱,他倒開心得很!
張紫 不滿的甩開他的手,背對著他躺回榻上,氣憤的不想再理他。
斯寰平臉皮厚得很,索性也隨著她躺了下來。
這段時間,他們之間親近了許多,以往就算只有兩人獨處,她待他依舊生疏得很,可現在只要沒有外人在,她開心就會大笑、不高興就會同他賭氣,早沒了禮教束縛,他真的好喜歡這樣真性情的她。
「怎麼,怪我沒告訴你嗎?」他湊到她耳邊,柔聲道︰「有什麼打緊的?我可從來沒懷疑過你,這還不夠嗎?」
對啊,他是太子,無論做什麼,都是恩賜,她都要感激涕零,她冷冷的回道︰「多謝殿下信任。」
「此事一則沒有足夠證據,二則我也怕打草驚蛇,因為我還想看看她們到底要搞什麼鬼。」
斯寰平終于換了正經語氣,「你看,現在不就有結果了嗎?」
「結果?」沒了一條人命,就是結果?
「她們本想借著上次的事動搖你在東宮的地位,誰知道你被禁足後,我倆卻更加恩愛,于是有人作賊心虛,殺人滅口,至于幕後主使到底是姜良娣還是徐良娣,還得再仔細查查。」
張紫 發現,他果然比她想得周到,也比她有心計,她實在不該這麼幼稚,對他亂發脾氣,心念一轉,她的身子便往後挪了挪,窩進他的胸膛。
對于她的舉動,斯寰平忍不住開懷的笑了,長手自然而然的環抱住她的縴腰。
「對了,明宣過幾日就要進京了,這一次你們姊弟倆可以好好聚一聚了。」
一提到明宣,她便想到他因何入京,又添了她一樁煩心事,于是她輕聲試探道︰「母後大概是對你講了吧?」
「什麼?」斯寰平嗅聞著她的發香,不專心的應著。
「明宣進京的原因……」她咬了咬唇。
「不是因為官銀一案回京述職嗎?」斯寰平口氣平常。
「母後從容州挑選了兩名良娣,由明宣親自護送入京……」張紫 真的不想面對這個問題,可是又容不得她逃避。
他先是一怔,隨即忍不住哈哈大笑,「怪不得你這般吞吞吐吐的,我當是什麼事呢!」
對啊,對他而言,這事簡直太微小了,幾個良娣算什麼?將來還有三宮六院呢!
「東宮怕是不夠住了。」她淡淡的道。
「這話好酸啊。」斯寰平打趣道︰「怎麼,吃醋了?」
「母後真沒跟你提過?」張紫 不由得有些氣惱,「對了,她一定是希望我親口告訴你,反正爛攤子都扔給我!」
「對啊,我們現在如此恩愛,母後打不定主意我到底願不願再納人。」斯寰平判斷道︰「所以她只能先囑咐你,再由你來說服我。」
「所以太子殿下是樂意,還是不樂意呢?」她一直背對著他,不敢看他此刻的表情,生怕他一臉歡喜,她又覺得傷心。
「對男人來說,多幾個侍妾也沒什麼不好。」他故意回道。
「那臣妾就準備迎接新來的妹妹們了。」張紫 只覺得胸口悶得慌,像被什麼東西給塞住了,快要喘不過氣來。
「你若不想見她們,倒是有一個法子,讓明宣把她們給扔到江里去。」斯寰平還是笑嘻嘻的,「就說她們不願意嫁給我,尋了短見。」
「天下哪有這麼傻的姑娘,放著未來的娘娘不當,去尋短見?」張紫 真想用胳膊給他一擊,她難過成這樣,他倒樂得開了花。
「你以為天下女子都像你這麼傻,願意嫁給我啊?」他忽然嘆了一口氣,柔聲道︰「嫁給我,有什麼好的?整天在這深宮之中,擔驚受怕,還要與別的女子分享自己的丈夫,我若是女子,定不甘願過這樣的日子。」
原來,他很明白她的苦楚,如此體諒她的心境,他遠比她想象中的還要了解她。
張紫 只覺得胸中漣漪平復了不少,情不自禁的伸手握住了他的大掌,他的掌心一如既往的溫暖,像是給了她一顆定心丸,消退了她心中所有的倉皇無措。
「那現下……該怎麼辦呢?」她輕聲問。
他卻不答,只是輕輕吮咬著她小巧的耳垂,含糊的道︰「管他呢,咱們還有更要緊的事得辦。」
這個色胚!現在簡直跟他說不了什麼正經事,一躺在床上,他就動手動腳……偏偏耳垂是她最敏感的地方,只需一會兒功夫,便能讓她臉紅心跳,嬌喘微微。
好吧,就照太子吩咐的,暫時什麼都別管了,況且她也管不這麼多了……「上次教你的還記不記得?」他在她耳邊淺笑道。
「忘了!」張紫 瞪了他一眼。
「那我再教你一次。」斯寰平扶住她的腰,也不知怎麼弄的,只一瞬間就將她翻轉過來,整個人趴在他的身上。
他的身子堅挺卻不失柔軟,讓她覺得就置身在一個搖籃中,很是舒服愜意。
「上次給你的畫有沒有好好看看?」他又笑道。
「什麼畫?」她的雙頰已經一片緋紅,故意裝傻,「那幅《天宮神女圖》?」
「調皮!」他敲了敲她的腦門,低醇的聲音讓她更加無地自容,「就是畫滿小人的那些畫啊。」
原來他真是一個色魔,從前還覺得他老實刻板,原來一切都是幻象,果然男人在床榻間才會暴露真面目。
「叫你好好學習那些畫,偏不听,」他的手越發沒規矩,直接探入了她的衣底,「真該罰!」
張紫 身子一僵,不由得一陣緊張。
「怕什麼?」他越發好笑,「咱倆都老夫老妻了,還這麼害羞!」
話雖如此,但她還是放不太開,當然了,從小到大她都被調教成一個守禮的閨秀,也立志要做一個賢妃,忽然叫她這般……這般……她哪有這麼快就適應啊。
「我又不是蕩婦!」張紫 嘟嘴道。
「好,那現在就教你如何當一個蕩婦!」斯寰平道,「坐起來,這一次,我要你主動一點——」
她不會……真的不會……可是,她看到他的雙頰似乎也醉紅了一片,還有他的呼吸聲越發粗重,讓她有種想挑逗他的感覺。
她撐起身子,衣衫此刻已經完全滑落在一邊,想著上次他如何撫摸她,便照著他的手勢,輕輕環住了自己的胸……「呵——」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氣,她這個動作勾起了他的萬般情潮,他的雙掌猛地將她往上一托,接著又用力往下一按,讓她完全融進了他的身體。
張紫 不禁尖叫一聲,覺得被什麼東西刺中,然而,疼痛中卻又有一絲快樂,讓她如在夢境中,雙眼變得迷離。
「上次你不是問我,有沒有跟娉婷這樣過嗎?」他忽然低聲道,「現在我回答你——唇齒相依是有的,但像這樣卻從來沒有。」
他在說什麼?是她听錯了嗎?
然而,容不得她想太多,他忽然開始搖動她的腰肢,讓她在劇烈的震蕩中驚叫連連。
她叫聲越烈,他便越歡喜,呼吸變得似野獸一般沉重,手腕也越加有力,讓她全身顫抖。她覺得自己真成了一個蕩婦,似乎不必他多語,她就知道他的喜好……她所有的矜持,在這一刻天崩地烈,她想的,只是唯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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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5 00:12:19
第八章
張明宣今日入宮,張紫 以為,待早朝後,弟弟到御書房向沛皇述職,便可與她一同用午膳,怎料她等了又等,直至下午未時,才有太監來報,說張明宣正往東宮而來。
她站在東宮大門處引頸翹首,終于讓她給等到人了,然而與她的欣喜不同,他的神色鎮定從容,絲毫沒有親人久別重逢的激動。
她的笑意微微一斂,心想著該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吧?她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而且說好與張明宣同來的兩名良娣也沒個影。
待弟弟來到跟前,張紫 還是忍不住心喜,步下台階,微笑望著他。他似乎瘦了許多,官銀一案,大概是讓他憂心了好長一段時間。
「給太子妃請安。」張明宣依制施禮道。
「傻孩子,不必多禮,」張紫 扶起弟弟,看了看他的身後,什麼人都沒有,「太子殿下怎麼沒同你在一起?」
「殿下說,我們姊弟久別,他就不打擾了,況且他還有正事要處理。」張明宣答道。
「那……從容州來的兩名良娣呢?」張紫 又問,「是先去向皇後娘娘請安了嗎?」
「姊姊,我們進去再說吧。」張明宣卻道。
她知道定是出了大事,否則明宣不會欲言又止,表情也不會這麼奇怪,當下立刻將明宣迎進偏廳,屏退了左右,等只剩他們姊弟兩人,她有些急迫的又問︰「那兩名良娣呢?」
「從容州到京城的船上,兩名良娣投水身亡。」張明宣緩緩回道︰「大概是不願意入宮,一時尋了短見。」
那日斯寰平還跟她開過這樣的玩笑,想不到竟然成真了?總不至于是上蒼知道她心中不快,替她把人給打發了吧?好歹兩條人命,她再不情願,也不想造這樣的孽啊。
「怎麼會這樣……」張紫 震驚的低喊,「當時你們沒有下水救人嗎?」
「事情發生得突然,又值黑夜,河中波濤洶涌,」張明宣道︰「我派了幾個識水性的手下下了水,但始終沒把人撈上來。」
她一邊搖頭一邊思索著,「一個人尋短見尚可理解,但兩人一同投江,實在太不尋常了。」
「但事實就是如此,總不至是弟弟我把她們倆給扔下江去吧。」
張紫 心弦一緊,猛地一抬頭,就見他的臉色多了一抹古怪,她的心弦頓時像繃斷了似的,當的一聲,不滿隨即蔓延全身。
不得不說,這是有可能的,明宣與她姊弟情深,再為了張家的利益,依他如今這陰鷙的性子,怕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姊姊被嚇著了?」張明宣忽然笑了,「我逗你的,還當真了?」
「別拿這樣的事打趣。」張紫 責怪道︰「怪不得你在御書房待了這麼久,皇上沒有責難你吧?」
「在御書房也不只向皇上稟報此事,還有官銀一案。」
她不動聲色的問道︰「那案子查得如何,听說有結果了?」
「我派人查到那批劫匪的巢穴,本想一舉將他們殲滅,奈何走漏了風聲,劫匪僥幸逃脫,」
張明宣道︰「好在官銀沉重,他們來不及全都搬走,尋回了十多萬兩。」
「十多萬兩……」還好、還好,若是真尋得三十萬兩,她才得替他擔心了。
「此事我會繼續追查,既然已經有了眉目,總比之前束手無策好多了。」
「能夠追回十多萬兩已經不錯了,」張紫 暗示道︰「若想全數追回大概也很困難,皇上想必也不會計較的。」
「姊姊這話,倒跟太子說的一樣。」張明宣笑道。
「什麼?」她一怔。
「太子殿下也曾說,我只需追回十萬兩,充個數便好。看來殿下是十分疼愛姊姊,想必也替我在皇上面前說了許多好話。」
他……真的這樣說過嗎?
當初,她對明宣的懷疑,他也是知道的,但他卻能如此幫助明宣,只能說,他是真的很在乎她,否則,不會為了她張家網開一面。
原來,他早就有一點點喜歡她了,或許,並不只一點點……想到這兒,張紫 的雙頰不自覺漫上嫣紅,方才慌張的心情也漸漸篤定,一切,似乎不再繃得那麼緊了,不過,她並沒有打消對張明宣的懷疑,她一直覺得,弟弟並沒有表面上這般安分。
于是她試探的又問︰「弟弟這段日子在容州過得可好?身為知府,開銷也是挺大的吧?俸祿夠用嗎?可要姊姊給些體己錢?」
「姊姊怎麼還當我是小孩子。」張明宣不滿的道︰「我如今又沒娶妻生子,哪里需要什麼花銷?」
「地方官員若為了討好你,送一些貴重物品,你可得仔細了,什麼該收、什麼不該收,心里要有譜。」張紫 憶起上次在他書齋里看到的那一筆硯,擔心的提醒道。
「姊姊就別操心了,」張明宣輕笑道︰「官場交際,我自有分寸。別人送的東西,若全然不收,有些事倒不好辦了,俗話說,水至清則無魚。」
好吧,她希望只是自己太多慮,上次那套筆硯,或許真的只是一個單純的交際禮物,明宣不會為它付出慘痛的代價。
「太子妃——」兩人正說話間,宮女忽然來報,「啟稟太子妃,皇後娘娘請太子妃去宮里一敘。」
「現在?」張紫 不免有些怔愣住。
「是。」宮婢肯定的回道。
皇後也真是奇怪,明知道她今天要宴會弟弟,怎麼會突然邀她去說話?
「姊姊快去吧,我在這里等著便是,」張明宣故意打了一個呵欠,「反正說了這半天話,也是累得慌,正好喝茶養養神。」
「那你休息片刻,讓宮女給你用熱毛巾擦擦臉。我備了許多你喜歡吃的果子,都冰在水晶盤子里,想吃就隨手取,我去去就來。」交代完,她不放心地又看了弟弟幾眼,才往沛後宮中去。
今天真是個不安的日子,給她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忐忑,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
踏進皇後宮中,卻見這里出奇的安靜,沛後正在案前,拿著一幅畫卷獨自欣賞。
「給母後請安。」張紫 施禮道。
「太子妃來得正好,你來瞧瞧,這畫如何?」
張紫 步上前,卻見畫中是一美人,畫工平平,那美人的釵飾與一般官宦人家的小姐亦無異,不過,卻好生面善。
「認得她吧?」沛後問道。
「這……」張紫 恍然醒悟,「像是我的一位遠房堂妹。」
「對,就是她。」沛後笑道︰「你們張家一族真是出美人,就連你弟弟也是個明皓如玉的少年。」
張紫 心頭滿是疑問,為什麼堂妹的畫像會在皇後手里?
「怎麼,見過明宣了?」沛後容不得她多想,繼續又問。
「弟弟已經把容州那兩名良娣的事都給兒臣說了。」張紫 道︰「兒臣著實驚愕……」
「本宮也听聞了,同太子妃一樣驚愕,若說一人喪命也就罷了,怎麼兩人同時就沒了?」
張紫 沉默不語,這個時候,她無論說什麼,都像是在替明宣開脫。
「無論如何,這次是你弟弟護送不利,」沛後表情一凜,「所以,你們張家該將功補過才好。」
「官銀一案,明宣會盡力追查。」張紫 忙道。
「本宮可不管什麼官銀不官銀的,本宮只關心替太子納良娣的事。綿延皇族血脈,開枝散葉,是身為太子的本分,對他日後登基也有好處。要知道,皇上不只他一個兒子,最疼愛的也不是他,隨時可以改立太子的。」
張紫 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她比誰都懂得其中的道理,可是,她卻總想逃避,但這一次,明宣牽扯在其中,她再也避不了了。
「寰平那孩子也不教本宮省心,表面上應承納良娣,卻不肯親近她們,」沛後暗示得非常明顯,「這一次,由你親自同他說說,要他好好對待新入宮的良娣。」
「新入宮的良娣?」不是已經溺水身亡了嗎?
「本宮已經跟你父親說好了,過兩日,便將你這遠房堂妹接進宮來。」沛後指著畫像道︰「她也是你們張家的人,所以,以後全由你照顧了。」
新良娣居然是她的遠房堂妹?!張紫 好半天回不了神,身子像灌了鐵一般僵硬。
「這畫像,你拿著吧。」沛後命令道︰「去給寰平瞧瞧。」
張紫 覺得雙手好沉、好重,怎麼也抬不起來,可是看著沛後那打定主意的模樣,她再怎麼不情願,也只能忍著苦楚,一切照辦。
張紫 捧著畫卷,沿著湖畔獨自徐行。
此刻若返回東宮,明宣瞧見她臉上哀頹的神色,定知道她在沛後宮中受了什麼委屈,依著他的性子,大概會替她強出頭,她實在不想讓他再惹上什麼事端,可這會兒她又有哪里可以去?
她走走停停,不知不覺來到桃林。
桃林竟一改平素的幽靜,變得十分喧囂,仔細一看,就見數十名小太監在擺弄著那些桃樹,也不知他們奉了什麼命,打算做什麼。
大概每隔一陣子就要給桃樹松土施肥吧,說來這些桃樹也奇怪,花開得十分繁茂,卻總不見結果子。
張紫 忽然站定,心間一怔,她沒料到,斯寰平居然也在林中,似乎在親自指揮什麼,小太監們一一照其吩咐哈腰頷首。
呵,他果然還是很在意這些桃樹,否則也不會親力親為在此監督……他果然還是在想著娉婷吧?
雖然他平素對她多有甜言蜜語,可男人在床榻間說的話怎能當真?听一听,聊以自慰,也就罷了。
張紫 不想讓他發現自己,可路就這麼窄,她正感進退兩難之際,他無意中回頭,瞧見了她,表情顯得有些詫異,「紫 ?你怎麼在這兒?」
一干小太監見太子妃來了,連忙施禮,「太子妃。」
張紫 只得上前,「免禮。」
斯寰平擺了擺手,眾太監紛紛退到一旁,待兩人可以好好說話,他才又問︰「怎麼突然來這兒了?」
她老實回道︰「方才母後有事交代,喚了我去,剛從母後的宮里出來。」
他不禁蹙起眉頭,「明宣此刻不是該在東宮與你宴會,母後這是湊什麼熱鬧?有什麼事不能明兒再說?」
「明宣述職這半日,也是累了,我讓他在東宮歇著呢。」張紫 猶豫了一會兒才道︰「至于母後……她交給我這幅畫。」
「什麼畫這般要緊?讓本太子也瞧瞧。」
張紫 緊握著畫卷,十指輕顫,不知該不該這麼快就告訴他緣由。今天本是她與親人團聚的日子,總該高興一日,可為何上天總要捉弄她?
「什麼價值連城的寶貝啊?」見她反應怪異,斯寰平的疑惑也忍不住加深,「怎麼,連我都不讓瞧了?」
「不、不,」張紫 輕聲道︰「本就是為了讓你瞧的。」說完,她解開縛著畫軸的絲帶,卷幅展開,上頭的美人畫像一覽無遺。
斯寰平定晴看了看,「這女人是誰?似乎有些面善。」
「你見過嗎?」她先是有些錯愕,隨即又想到,「對了,從前她也進宮過一次,你大概就是那時見到她的吧。」
「什麼啊,根本沒見過!」他呵呵笑道︰「我是覺得她長得有些像你。」
也對,她的堂妹,自然與她有幾分相似,她忍不住問道︰「殿下覺得她美嗎?」
「怎麼忽然又叫回殿下了?」斯寰平玩味地瞧著她,「太子妃想是遇到什麼不高興的事了吧,與我有關?」這些日子,只要周圍沒有外人,她可不會生疏的喚他殿下呢。
「殿下先回答臣妾。」張紫 執意要個答案。
「美,」他故意逗她,「依本太子看,比你還美。」
聞言,她表情一沉,半晌不語。
「你看,我說了你又更不高興了。」斯寰平搖頭感慨,「女人可真難伺候。」
「日後讓她伺候殿下便好了。」張紫 終于道。
「什麼?」斯寰平沒听清。
「她是臣妾的遠房堂妹,過兩日便會入宮……母後的意思是,容州失了兩名良娣,得讓我們張家替補一位……」
「荒唐!」他神色一凜,不悅的低吼,「人又不是東西,什麼替補不替補!告訴你父親,人不必送進宮了,我現在就去同母後說清楚。」
張紫 表情嚴肅的瞅著他,直挺挺的站著不動。
「怎麼了?」斯寰平討好地握住她的手,「別不開心了,小事一樁。」
「在太子殿下眼里,這是小事,可在我們張氏一族眼中,這是生死攸關的大事,請殿下不要開玩笑。」
「我不是在開玩笑!」他亦正經了態度,「我說了,會同母後講清楚。你去告訴張丞相,此女不必入宮。」
「我不會去的……」張紫 搖頭再搖頭,「因為容州之事,母後對我們張家已多有不滿,若再不補過,父親和明宣將來如何在朝中自處?」
「所以,你也要強迫我娶她?」斯寰平第一次忍不住對她動了氣,「你願意跟別的女人分享你的夫君?」
她緊握著雙拳,逼自己說出違心之論,「好歹……她是我的堂妹。」
「蠢女人!」他再也受不了的罵道︰「我真被你氣死了!堂妹又如何?就算是你的親妹妹我也不可能答應!」
張紫 低聲回道︰「古有娥皇、女英共侍大舜……」
斯寰平氣極了,赫然打斷道︰「少跟我扯這些狗屁典故!在你眼里,你們張家的地位,難道比我們夫妻恩愛更重要?」
不知為何,她忽然有點想哭。明明一直緊繃著,卻還是流露了自己的軟弱,她真的好沒用……張紫 啞聲道︰「就算不為家族,為了臣妾自己,也會如此勸說殿下。」
她能怎樣回答呢?前有沛後的逼迫,後有明宣的犯事,她被夾在中間,喘息不盈,唯有委屈服從,犧牲愛情,以換取大局平和。
其實,就算她獨獲斯寰平的眷寵,又能維持幾年呢?待她年華老去,新鮮不再,他還會對她如此痴迷嗎?到時候,若無支柱,她只會落得孤單終老的下場,所以不管如何,她一定要保住明宣,不為張氏滿門,也該為了她自己……「張紫 !」斯寰平退後一步,盛怒地瞪著她,「原來我在你心中如此微不足道,原來你是這樣一個心懷算計的女人,我真是看錯你了!」
呵,對啊,她的確算不得純良澄善,她向來都有很多心計,她向來都沒奢望過……他的愛情。
自她入宮以來,她所思所想的都是如何為妃、為妻,不曾夢冀成為他的愛侶,他們的相愛,只是一個意外的插曲。
這段美好的日子,就算短暫如泡沫,她也知足了,彷佛提前消耗了她畢生的好運,等到悲厄來臨時,她亦無怨無悔。
「臣妾在殿下心中,又何嘗比得過娉婷呢?」張紫 澀笑反問,「殿下親力親為,監督這桃林的修整,可見還是掛念著娉婷吧。」
「你以為我這是為了娉婷?」他咆哮道︰「你早該問問,我到底在干什麼!」
他臉上閃現的痛楚,同時刺痛了張紫 的心,讓她不禁愣住了,原來,與他這般劍拔弩張的對峙,會讓她心痛如絞。
「這片桃林一直不結果子,你難道都不覺得奇怪嗎?」他忽然道。
這個問題她不知道問過自己多少回了,可是她一直以為答案是……「因為這些是紅桃花,不結果的。我想著讓人換植粉色的桃樹,一則它們終于可以結桃子,二則……這里便不再專屬于娉婷了。」
張紫 錯愕的望著他,這樣的回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我知道你也喜歡桃花,否則不會時常在這里流連,」斯寰平逼近一步,「可為著娉婷的回憶,你又常常不大開心,我才會想著,若換上粉色的桃樹,一切就可以解決了,這里,便專屬于你了。」
他真的肯為她舍棄前塵往事,植一片專屬于她的桃林嗎?
張紫 低下頭,他對她這般用心,可是方才她居然說出那麼絕情的話,教她如何面對他?
他語氣一沉,冷絕的道︰「可沒想到我一心一意為著你,你卻是這樣待我的,遇上你這樣的女子,我當真成了傻瓜!」說完,他忽然猛地一拳打向一旁的桃樹,枝干搖晃,片片尖葉墜落,拂了他一身。
張紫 的眼前,也是一陣搖晃,好似晃的不只是樹,還有天地間所有的萬物,包括他。
最近她時常有這樣的感覺,可此刻尤為嚴重,腳下似綿軟踏空,她的身子就像桃葉般,輕飄飄的滑落……
張紫 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寢宮的榻上。
她這是怎麼了?短短的時間內,這已經是她第二次昏倒了。
她側過身,發現榻邊圍著好多人,有斯寰平、張明宣,就連沛後也在,到底出了什麼事?上次她昏倒時,也不見他們如此緊張。
「紫 ,你終于醒了!」沛後欣喜地道︰「從今往後,你這身子可要多加小心,方才太醫已經替你診過脈,確定你懷有身孕了。」
張紫 難以置信,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曉得發怔,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下意識的看向斯寰平,他雖然不語,但眼中滿是歡喜,她再看向張明宣,自然不必說,滿臉笑意。
張紫 只覺得身體這一刻真是發生了奇妙的變化,沉甸甸的,像是結在枝頭的碩果。
「母後,紫 既然懷了身孕,應該安靜休養才是。」斯寰平忽然道。
「對對,」沛後笑道︰「往後東宮的事務還是交給徐、姜兩位良娣打理,別讓紫 太過操心了。」
「孕中不易徙動,依兒臣看,納新良娣的事也應暫緩,」他不動聲色地道︰「否則東宮要挪新屋,又是一陣折騰,怕影響紫 腹中的胎兒。」
「那……」沛後思忖片刻,「那就暫緩吧,但待孩子生下來,良娣還是要再納的。」
「皇後娘娘,」張明宣顯然听不下去,插嘴道︰「姊姊新孕,胎象不穩,太醫也說了,千萬別讓姊姊憂心。」
「有什麼可憂心的?」沛後沉下臉來,「納良娣是遲早的事,將來太子登基之後,還要有三宮六院呢,紫 到時候便是一國之母,連這一點容人之量都沒有,如何鳳儀天下?」
「可是……」
張明宣還想爭辯,張紫 連忙搶白,「母後說得是,母後能體恤兒臣,將納良娣之事暫緩,兒臣已經十分感激,待兒臣身子好些了,便親自迎接新良娣。」
「兒臣以為,明宣說的也沒錯,」斯寰平卻道︰「納良娣不過是為了綿延子嗣,可眼前已有了一個,總要先顧好眼前這個才是最要緊。」
「紫 這一胎生下來,還不知是男是女呢,」沛後見太子一直駁了她的意思,不免有些惱意,「且光靠她一人,精力有限,皇族血脈開枝散葉,需得六宮調和才可。」
張紫 在心中澀笑。果然,天下的婆母都是一樣的,先想著孫子,再想著兒子,至于兒媳,不過是生育的工具,給個好臉色,是為了讓她安胎罷了。
但她不介意,如今有了孩子,無論是男是女,都是她生命的支柱,她再也不會介意任何事了。
「母後,納良娣之事日後再議,」斯寰平態度堅定的道︰「兒臣看紫 也累了,咱們先散了,讓她好好休息吧。」
「那你們就好好照顧她,」沛後起身,「本宮先回宮了。」
張明宣雖心有不滿,但仍未忘禮數,恭敬的道︰「恭送皇後。」
「恭送母後。」斯寰平則是敷衍地施了個禮,一轉身便取來邊上的熱毛巾,欲替張紫 擦去額前的汗珠。
沛後忽然止步,轉身看著他,淡淡的道︰「對了,太子,說好與你父皇一同用晚膳的,你可別忘了。」
「兒臣就不去了,」斯寰平頭也沒回的道︰「紫 新孕,父皇也會諒解的。」
「這不還有明宣在嗎?」沛後不悅的蹙起眉頭,「說好的事,不宜變更。」
「殿下還是隨母後一同去吧,」張紫 忍不住勸道︰「臣妾的弟弟會照顧臣妾,不會有事的。」
「連你也趕我走?」斯寰平眉心一擰,「此刻難道不該我們夫妻獨處,說會兒話嗎,你卻這麼想打發了我?」
「殿下……」她又何嘗不想同他單獨一起,可是為了顧全大局,她的確不想惹得沛後不快。
「好,我走便是!」斯寰平動了怒,用只她一人能听見的聲音,在她耳畔道︰「反正在你眼里,我一向排在最後。」
她昏倒之前,他們就是為了這件事而爭執,本以為這個孩子的到來,可以化解矛盾,然而,他依舊心結不解,誤會于她,這讓她的心像被針尖刺了一下,久久不能言語。
「兒臣隨母後同去。」斯寰平拂袖而起,匆匆跟上沛後,繞過梁柱,不見了身影。
張紫 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眼線里,雙眸霎時似一池秋水,盈含淚珠。
「姊姊分明舍不得太子走,為何還堅持要他離開?」張明宣把她的情態看在眼里,低聲道。
她不語,淚珠疏疏密密地滑落下來。
「姊姊是怕得罪了皇後,讓我們張家遭殃吧?」張明宣不舍的又道。
她的心意,連旁人都了解,為何斯寰平卻總是要跟她鬧別扭?身為夫君,他該體諒她在宮中的艱難才是啊……「姊姊從前在家中時,可是個爽快人,有什麼說什麼,愛笑愛鬧,怎麼入宮之後,倒變了個人似的,」他不免感慨,「就算存心收斂,但有些話還是得跟太子說明的好,夫妻之間最怕的不就是誤會嗎?」
「我明白的。」真好笑,居然讓沒成婚的弟弟來授業解惑,看來她這個妻子當得真是失敗。
「太子殿下是個好人,」張明宣語重心長的道︰「對姊姊也是一往情深。」
「何以見得他對我一往情深?」張紫 不解反問。
「有些事,我知道,姊姊未必知道。」
「什麼事?」他這麼一說,她更好奇了。
「恕弟弟不能多言。總之,姊姊一定要相信太子殿下。」
他們兩個人究竟在搞什麼鬼,這麼神秘?不過既然弟弟口風這麼緊,她再在此事琢磨也不會有結果,于是她話鋒一轉,「你此次回京,可以待多久?」
「半個多月總是可以的,現在姊姊有了身孕,弟弟更有理由多留些時日了。」張明宣微笑道︰「姊姊放心,弟弟會每日進宮陪伴姊姊的。」
呵,這對她而言是最好的慰藉了,就像回到了小時候,又可以與弟弟自在相處了,宮中如此沉悶,好幾次她都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現在有了弟弟相伴,又有了孩子,其他煩心事她都別再多想了,只要顧著眼前難得的快樂光景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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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5 00:12:43
第九章
張紫 記得明宣說過,只要他在京城一日,便會入宮陪她,可是數日之後,他便不見了蹤影。
難道他已經提前返回容州了?家中也不派個人來傳話,倒教她每日苦等。
沒想到,這一天黃昏,徐良娣倒是前來拜訪。自她有孕後,閉門不出,也免了兩位良娣請安之禮,只要兩下相安無事她便滿足了,想不到對方竟然主動上門,直覺告訴她,來者不善。
「給太子妃請安。」徐良娣施禮道︰「恭喜太子妃,賀喜太子妃,臣妾備了一些薄禮,以慶太子妃身懷皇嗣。」
「起來吧。」張紫 淡笑道︰「妹妹不必多禮。」
「姜良娣本也想與臣妾一同前來,可又怕因為上次的事,太子妃不願見她。」徐良娣一臉無奈,「所以臣妾只好獨自前來了。」
「你們有心便好。」張紫 心下滿是提防,「來不來問安,我倒不在意。」
「太子妃家中出了這樣的事,臣妾們著實替太子妃擔心,本來也不想打擾太子妃,可又怕太子妃因為難過傷了身體,所以不得不前來探望。」
張紫 淡淡道︰「不過是容州出了些事故,皇上也沒有責怪,你們不必替我擔心。」
「怎麼,太子妃還不知道嗎?」徐良娣滿臉驚愕,掩嘴道︰「哎呀,都是臣妾的罪過,不該多嘴的。」
「你到底在說什麼?」張紫 蹙眉,「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
「太子妃的弟弟,張明宣張大人,因為與匪徒勾結,私謀官銀,已經被打入天牢了!」徐良娣道。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難道明宣這幾天不再入宮陪她,正是因為入獄了?張紫 一陣暈眩,身子也跟著一震,一旁的宮女見狀,馬上上前扶著她,可是卻被她擺擺手遣退。
「看來太子妃著實不知情,」徐良娣又道︰「臣妾還以為太子已經將此事告訴太子妃了呢,都怪臣妾不懂事亂說話,太子妃可千萬要保重,別傷了腹中的皇嗣啊!」
張紫 這下子終于明白徐良娣前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刺激她,讓她胎象不穩吧?可惜,她終究沒有這般脆弱,越是危機的時刻,她越要告訴自己保持鎮定,千萬不能讓有心人有機可乘。
「我倦了,妹妹先請回吧。」張紫 平靜的道︰「恕我有孕,就不送了。」
「太子妃保重。」徐良娣嘴上雖這麼說,臉上卻忍不住流露一絲笑意,步履輕快地離開了。
張紫 雙手緊握著椅子的扶手,僵坐半晌,腦中一片空白。
原來宮中有這麼多人盼著她出事、盼著她難過,有這麼多瞞著她的秘密……她該怎麼辦?明宣又該怎麼辦?
她素來自認還算聰明,但這會兒卻一點兒主意也沒有,當下只有一個念頭,要速速見到斯寰平,或許事情還有轉機。如今唯有他能幫她,她也只能去求他了。
這會兒他應該下早朝了吧?只要在他必經的路上等著,一定能見到他。
自那日他拂袖離去,就不曾再來看她,她盼著他消了氣,瞧上她一眼也好,可他就是避而不見,讓她的心一直懸著。
張紫 換了衣衫,略施薄粉,不想讓孕中的自己太過難看,只領著貼身宮婢便往暄儀門而去。
暄儀門是東宮的側門,一般斯寰平下了早朝,便會由暄儀門回到他的書齋。所以,在他必經的地方等候,應該可以見到他。
沒過多久,他果然回來了,只是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連步履都萬般沉重。
「殿下……」張紫 連忙迎上前,低聲喚道。
斯寰平猛地抬頭,見她站在眼前,初是一怔,隨後更加不高興的質問道︰「你怎麼在這兒?」
「殿下,」她也顧不得許多,焦急的問道︰「听說明宣出事了?」
「誰告訴你的?」他的眉心擰得更緊,「你從哪里听說的?」
丙然,不出她所料,他是刻意瞞著她,難怪她得不到家中半絲音訊,想來都被他擋下來了,想來他應是怕她動了胎氣吧?可惜,這宮里,防不勝防。
張紫 俯身行禮道︰「臣妾那日言語不周,冒犯了殿下,請殿下不要介懷,懇請殿下務必要救明宣……」
斯寰平凝視著她,好半晌,似死寂一般的沉默,接著他忽然冷笑一聲,「張紫 啊張紫 ,你不是一向都以大局為重嗎?明宣一案,關乎朝廷社稷,你怎麼卻不顧大局了?你身懷皇嗣,不好好在宮里養著,卻冒著大太陽跑來找,要本太子徇私放了欽犯?」
「臣妾不敢……」張紫 緊咬唇,用盡全力逼自己忽視被他嘲諷的心痛,也努力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臣妾只希望……看在張家多年為朝廷效力的分上,能寬恕一二……」
「說到底,你果然還是個自私的女子,」斯寰平冷若冰霜地道︰「為了你們張家,你倒是什麼都說得出來。寬恕?如何寬恕?張明宣與匪徒勾結,私謀官銀,已是死罪,你倒教教本太子,如何輕縱?」
「所以……」張紫 難掩激動的揚高嗓音,「這次召明宣回京,是早拿住了他通匪的罪證,故意騙他回來述職,以便將他生擒?」
「你是這樣想的?」他更是怒火難抑,「你以為是我們利用你、利用你們的姊弟之情嗎」
「臣妾不敢……」見他表情難看極了,她忙收斂態度,低下頭道︰「只是事情來得突然,那日明宣述職之時,皇上明明並未責難他,怎麼忽然就……」
「你覺得這一切皆是算計?是個局?是個陷阱?」斯寰平逼近一步,諷刺道︰「對,我們高明,能料到你已有身孕,所以找了理由讓張明宣日日入宮,松懈了他的提防,以便將他與匪人一網打盡!」
他這是說真的還是反話,她都有點胡涂了,她怯怯的道︰「臣妾之前也曾昏厥過一次,或許那次,便已診出臣妾有孕……」
還好,這里是暄儀門,是東宮的地界,四周算有侍從,也是斯寰平的親信,否則她與他這番不理智的對話,不知會招來多少事端……「張紫 !你——」他怒極了,厲聲喝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這麼一個陰險歹毒的人嗎?」
她嚇著了,原來他生氣的樣子這般可怕,而且是在這暄儀門下,在眾目睽睽中大動肝火。
「你以為我早知你有孕,卻一直瞞著你,就是為了設計騙你弟弟入宮?」斯寰平忽然澀笑,「我可真希望自己有那樣的耐心和隱忍,我可真希望……自己從來不曾喜歡過你。」
張紫 的心頭忽然涌起濃烈酸澀,他語氣中的苦楚,她听得分明,就像她此刻心中的苦。其實,她何曾真的懷疑過他呢,只是走投無路之際,胡言亂語罷了。
陽光很明亮,她忽然看到有一顆更為明亮的東西,從斯寰平眼中滴落下來。是淚珠嗎?
他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落淚?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更別說他是從小就隱藏真實的自己、不會輕易流露喜怒哀樂的太子,可這一刻,他卻忍不住了。
是她太過傷他的心了吧?這一刻,風輕日暖,本應是良辰美景,卻讓她攪得天翻地覆。
張紫 覺得,自己真是罪大惡極……「紫 ?」忽然,身後一抹熟悉的聲音喚道︰「你……你怎麼在這兒?」
張紫 愕然回頭,看到父親站在不遠處。這是怎麼回事?父親……怎麼來了?
「太子殿下也在啊,」張丞相連忙行禮,「微臣給殿下請安。微臣得皇後娘娘允許,特來探望小女。」
「張丞相來得正好,」斯寰平不動聲色的側過身偷偷抹去淚水,語氣又恢復平常,「你來管管你這女兒,她正要替她那寶貝弟弟求情呢。」
「怎麼,你還要替明宣求情?」張丞相立即責備女兒,「方才在朝堂上,太子殿下已經替明宣求過情了,皇上也免了他的重罪,罰他到邊關效力,女兒啊,你怎麼還這般貪心?連為父都覺得汗顏。」
「只是罰明宣到邊關去?」張紫 驚訝不已。
「若不是明宣自首及時,還返還了全部贓款,也不會這般輕判。」張丞相道︰「明日便允許我們到天牢探望明宣了,真是皇恩浩蕩……」
「明宣……是自首的?」她驚愕的整個人都僵住了。
「對啊,那孩子能迷途知返,全靠太子殿下從旁勸說……方才下了早朝,為父便想著要給殿下道謝,給皇後娘娘請安後就往這來了,不想卻踫到你與殿下在此爭執……」
案親的話語,她默默听著,漸漸的卻听不太真切,心中只是想著,她冤枉了斯寰平、她冤枉了斯寰平……他那般愛她、護她,甚至出手相助明宣,她卻怨他、怪他,為難于他。
張紫 不敢看斯寰平此刻的表情,更因為愧疚,連頭都不敢抬起來,她只听到他的呼吸聲,沉抑而凝重,一聲聲擊打著她的心。
獄卒打開牢門,張明宣緩緩站起來,看著張紫 ,輕喚道︰「姊姊……」
張紫 默默地踱入牢中,心里千頭萬緒,卻無從開口,終于,她問道︰「為什麼這麼做?」
「在地方為官,應酬頗多,開銷頗大,」張明宣垂眸,老實回道︰「且誘惑甚多。」
「你從小是那般老實的孩子,也曾心懷壯志,」她只覺得心疼,「為什麼?」
「心懷壯志有用嗎?」他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我想考武舉,想行軍打仗,為國效力,可皇上防著咱們張家,我空有抱負,無力施展。」
「就算如此,你也不該自暴自棄,貪贓枉法啊!」張紫 嘆道。
「弟弟只是一時誤入歧途,」張明宣道︰「幸好這次入宮,太子殿下拉了弟弟一把,使得我懸崖勒馬。」
「是他……勸你自首的?」她輕聲問。
「太子殿下早已查明了我通匪的證據,可他遲遲沒有拿出來,只等我入宮後,才耐心地勸我,本來,我並不打算認罪,可想到姊姊腹中的孩子,還有姊姊未來在宮中的日子,我才恍悟不能一錯再錯了。」
她知道,明宣自幼與她感情至深,她得感謝上蒼賜予的這份姊弟情,讓他最終迷途知返。
「姊姊,太子殿下待你真是極好,」張明宣忽然看著她道︰「你可知道容州那兩名良娣為何會溺水?」
張紫 美眸一凝,「那兩名良娣的死,與他有關?」
「其實她們並沒有死,是太子殿下叫我勸說她們返鄉了。」
這個答案她始料未及,恍如一道響雷重重擊中了她的身子,「你說什麼」
「太子殿下不想納她們為良娣,說有姊姊一個他就知足了,可是皇後之意不可違,他只得悄悄捎信與我,讓我在來京途中編個借口,打發那兩名良娣返鄉。」張明宣輕笑道︰「姊姊放心,她們沒有死,而且我也贈給了她們足夠的銀兩,讓她們余生無憂。」
「怪不得……」張紫 恍悟,「怪不得那天你說,有些事情我只是不知道……」這樁秘密,如今,恐怕也只有他們幾個人知曉吧。
「其實這次被貶至邊關,倒也遂了我的心願,從小我就希望到軍中效力,此次便是在魏將軍麾下做事,將來得遇機會,立下戰功,也未必可知。」
「邊關苦寒,你又是在最苦的軍中效力。」張紫 不免擔憂,「你從小嬌生慣養,姊姊怕你吃不消……」
「求仁得仁,又何怨?」他堅定的道︰「若非太子殿下幫我編了謊言,說我是受匪徒脅迫,才與之同流合污,皇上不定會砍了我的腦袋。如今沒牽連我們張家,也沒要我性命,還給了我一展抱負的機會,天下最大的幸運莫過于此了。」
不錯,這一切,是上天的恩賜,也是斯寰平給她最好的禮物。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容州魯家村,在食鋪中,她向他說起的魚頭典故,如今,他吃下了難咽的魚頭,把美味的魚肉都留給了她,這便是她渴望已久的寵愛。
她的心,彷佛又回到了那一日,憶及乘船與他同行之時,天高雲低,江清日澄,那般明媚無瑕的好天氣,天地間的一切,都是清爽的藍色。
上蒼其實已經給了她最美滿的姻緣。
張紫 手捧著畫卷來到斯寰平的書齋前,見里頭的燭火還亮著,心不由得一緊,已經這麼晚了,他還沒睡嗎?是因為氣悶而睡不著吧?
她走上前,輕輕推開書齋的門。
侍衛和太監見到是她,也很知趣的不作聲,靜靜退到一旁。
斯寰平坐在書案後方,像在看書,又似在發呆。
書齋里點著紅燭,用紅色的紗罩子罩住,映著滿屋子霞光熠熠,一如那日在京郊的山坡上,他倆互訴情衷之時……
「來人,添茶!」斯寰平听到腳步聲,吩咐道,抬眸之間,卻看到了她,一時間,他不禁怔愣住。
張紫 站定,微微笑著。
「你怎麼進來的?」他臉色一沉,不客氣的道︰「外面的人都死了嗎,怎麼沒個通傳的?」
「殿下不要責怪,是臣妾示意他們不要聲張。」她緩緩走近,「臣妾有話要單獨跟殿下說說。」
「你手上拿的是什麼?」斯寰平看著她握著的畫卷,冷笑一聲,「不會又是什麼新納的良娣吧?母後讓你來的?」
「這幅畫,殿下很熟悉,臣妾更加熟悉。」張紫 溫柔的笑道︰「這些日子,臣妾思念殿下之時,常常捧著此畫卷觀賞。」
思念……只這兩個字,便讓斯寰平容顏微動,方才劍拔弩張的氣氛,霎時**呂礎
她借機攤開畫卷,沒錯,正是出自他之手的《天宮神女圖》,他彷佛也料到定是此幅畫,但待到看見時,卻仍是發怔。
「這是殿下畫的,殿下還記得嗎?」
許久,他才微啞著嗓音道︰「原來你知道。」
「這幅畫救了臣妾一命。」張紫 笑道︰「臣妾當然要打听清楚。」
斯寰平凝視著她,語氣中多了一分酸澀,「既然你知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為何還要這般待我?」
埋怨的話語中,褪去了怒火,卻涌起了苦楚,听得她字字刺心。原來,他是這般喜愛她,這般渴望得到她同樣的喜愛。
「臣妾知道殿下怪臣妾,怪臣妾事事為別人著想,卻從未想著殿下。」張紫 坦言道。
他苦澀一笑,嘲諷道︰「看來太子妃不是個笨的。」
「可是殿下卻不想想,臣妾為何要這樣做。」
斯寰平痛苦的搖搖頭,「不就是為了你的家人還有你那鳳儀天下的理想嗎?」
「是,臣妾是要顧念張家滿門,也立志要做一個鳳儀天下的女子,」張紫 定定的望著他,「臣妾如若不這般,這個太子妃便當不下去,臣妾就不能再留在殿下身邊了。」
或許,顧念家人、鳳儀天下,是她最初的理想,可現在,她只為了他。
她所謂的顧全大局,其實最終還是為了他。
「臣妾必須在宮里好好生活下去,有了家門的榮光,有了母後的照顧,臣妾才能活得好,」
她再也忍不住涌起淚花,「才能……與殿下長相廝守。」
他全身微顫,彷佛沒料到她會如此真情流露,一字一句,直接而動人,驚訝之後是滿滿的驚喜,但這驚喜來得太過突然,讓他一時間只能僵在原處。
兩人就這般靜靜的對視,半晌無語。燭光在風罩中微微晃動,像是夏天池水中的波光粼粼。
她的心意,他終于懂了。彷佛雪花消融,陌上花開,這一刻,寧靜而美好。
「來……」他向她伸出一只手,「到這兒來。」
張紫 輕步走上前,才剛與他執手相握,他卻忽然輕輕一拉,讓她坐到了他的懷中,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已被他妥妥地環抱住,身子陷進了一個綿軟的墊子,她只覺得無比舒慰。
「孩子近日可好?」他輕撫著她的肚子,低聲問道。
「他很好,」她望著他笑道︰「可是孩子的娘親不太好。」
「都怪孩子的爹,誤會了孩子的娘。」斯寰平的表情語氣滿是歉疚。
這些日子她受的所有委屈,只要他這麼一句話,全都消失無蹤了。
她輕靠著他的肩,沉甸甸的身子終于有了支柱,不僅是這一時,而是這一世。
「今天我遇見了寧宇,」他忽然道︰「他向我打听你的近況,還替你們張家說了許多好話。」
所以他又要吃醋了嗎?他這個人,總是莫名其妙地吃醋。
「王爺向來關心我,」張紫 不禁莞爾,「說來還真多虧了他,告訴我《天宮神女圖》的真正畫者是誰,否則我至今還被蒙在鼓里,錯過真正的恩人。」
她這樣說,他的醋意該消減了些吧?身為太子,卻總像個孩子,總得給顆糖讓他嘗嘗甜頭,他才順氣。
「你現在……還想著他嗎?」
她心里偷偷取笑他,這麼不依不饒,真是個貪心鬼!但她不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殿下現在還想著娉婷嗎?」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一招,她還是懂的。
「從前,我是經常夢見娉婷……」斯寰平嘆道︰「可是已經好久沒作那樣的夢了,好像是從容州回來以後開始的。」
「容州?」她一怔。
「嗯,就是從你跟我說起那個關于魚頭的故事以後,你還記得當天發生了什麼事嗎?」他微微笑道。
「當然記得,被一個婦人潑了一身的水。」張紫 也忍俊不禁。
「當時你跟落湯雞一般,卻沒有生氣,反而哈哈大笑。」斯寰平道,「後來,那對夫婦被押到衙門里去,你還為他們求了情。我那時就覺得你真是一個大方可愛的女子,而且很仗義,跟我以前見過的千金小姐都不同。」
「哪有不同……」慘了,她裝了那麼久的淑女,一不小心就露了餡。
「從那天開始,我就時常想你,想起你說的故事,想起你全身濕透了還在哈哈大笑的樣子,」
斯寰平回想著,「從那天起,我漸漸忘記了娉婷。」
原來,竟是這樣。
看來上蒼似乎更喜歡真誠的人,只要在別人面前釋放自己的天真,別人自然就會喜歡上你,無須矯飾,也無須解釋。
魚頭的故事是她關于愛情的最高理想,上天讓她道出了理想,便得到了理想中的愛情。
比起一見鐘情,她更喜歡這樣日久生情,因為這樣的感情似乎更牢靠,更能天長地久,摒棄了許多幻想,植根在現實的點滴之中,彷佛用一滴滴雨露澆灌出來的花朵。
「張紫 ,」斯寰平忽然表情嚴肅的問道︰「你願意成為斯寰平的太子妃,一生一世待在宮中,陪伴他,不離不棄嗎?」
「從前,我沒有準備好,」她亦正色回答,「現在,我已經懂得了宮闈之道,無論苦楚,絕不離去。」
她不是沒想過退一步海闊天空,但身在宮闈之中,只要稍稍後退,便是死路,若不想步入絕境,只能勇往直前。
她已經不再害怕在懸崖上跳舞,雖然有掉入萬丈深淵的可能,但她若不凝視深淵,也就無所畏懼,她要轟轟烈烈、高高興興地當她的太子妃,抓緊她的愛情,一生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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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5 00:13:20
尾聲
永輝三十年,沛皇忽然下詔,不日將傳位于斯寰平,自己則退為太上皇,頤養天年。
其實誰都知道,沛皇此舉,是為了能出宮與阮貴妃團聚。他與阮貴妃生離多年,常常夜半到靜和山莊探望,如此棄了皇位,他才能光明正大與之長相廝守。
此詔書一公布,沛後便病倒了。大概是因為她強留這個男人在自己身邊這麼多年,結果卻落到這樣的下場,一時氣結所致。
張紫 一如既往,每日清晨前往沛後宮中請安。
她當太子妃已經七年了。
這七年來,她誕下兩子一女,在宮中的地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人人見到她,皆敬畏施禮,因為人人都知道,她是未來的皇後。
而面對她曾經畏懼的沛後,她也不再有恐懼。她終于可以自然從容地與沛後說話。
「給母後請安。」進入寢宮,張紫 立在床榻前,恭敬施禮道。
沛後虛弱地躺著,睜眼瞧著她,淡淡道︰「太子妃今天氣色不錯,也是,要做皇後的人了,確是會意氣風發。」
「太子殿下每日吩咐御膳房給兒臣進補,」張紫 回道︰「不只今天,兒臣每一天的氣色都不錯。」
「入宮這麼多年,你的確不同了。」沛後上下打量著她,「從前與本宮說話,支支吾吾,唯唯喏喏,哪里似今天這般聲音朗朗。」
「都是暗中學習母後為人處事,兒臣受益匪淺。」張紫 微笑回答。
「本宮老了,也敗了,」沛後忽然嘆道︰「不僅敗給了阮貴妃,也敗給了你。待寰平登基,本宮交出鳳印,這後宮,便是你的天下了。」
「母後這話倒是說錯了,」張紫 不卑不亢的道︰「母後並未敗給阮貴妃,更談不上敗給了兒臣。」
「哦?」沛後眉一挑,「此話怎講?」
「若非母後介懷,其實可以與阮貴妃和睦而處,父皇雖牽掛阮貴妃,但對母後也是夫妻深重,是母後長年不給父皇好臉色看,硬生生磨淡了夫妻之情。」
沛後面色一沉,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至于兒臣,就更加不是母後的敵人。兒臣一家得母後照拂,心中感激還來不及,怎麼會與母後為敵?」
「這些漂亮話就不必多說了,」沛後苦笑,「自古婆媳難相處,你入宮後,我對你有種種不諒解與刁難,你就真的沒有一點兒記恨?」
「兒臣心中確實曾有埋怨,可是後來漸漸想通了,」張紫 輕笑道︰「兒臣只是覺得,人心都是肉做的,只要思母後所思,想母後所想,所有的怨氣也能化為諒解。只可惜,母後把兒臣的體諒誤認為是懼怕,斷了本可能的親昵。」
沛後凝視著她,沒料到她會說出這番話來,許久,她才終于點了點頭,「難得你有如此見識,後宮交給你,本宮也算放心了。」
張紫 微笑,慶幸這麼多年過去,沛後終于對她放下了提防和責難,可以說些亮話了。
「寰平登基之後,封妃之事在所難免,」沛後突然又問道︰「你意欲如何?」
張紫 不答,只道︰「今日徐、姜兩位良娣也一同前來給母後請安,可否能讓她們先進來?」
「她們也來了?」沛後凝眉,「好,傳她們進來吧。」
太監立刻通了話,徐良娣與姜良娣一前一後,緩步進了殿門,依制施了禮,問了安。
「兩位妹妹來得正巧,」張紫 對兩人道︰「方才我與母後正提及封妃之事,我已經與太子商議,日後封徐良娣為淑妃,姜良娣為德妃,兩位妹妹可有異議?」
此言一出,不只兩位良娣震驚,連沛後也大為驚訝。
沛後不解的道︰「七年前,東宮曾有宮女落水而亡,听聞那件事後來並未查明,不了了之,又似乎與你曾被冤枉的舊案有關,怎麼你如今這般大方,說封妃便封妃,不再細思一二?」
事情早已查明真相,她哪里會不知道,當年就是徐良娣與姜良娣連手陷害于她,事後怕東窗事發,將參與的宮女謀害而亡,可她卻勸斯寰平秘而不宣,直至今天。
「七年前的事,兒臣已不想再追究,」張紫 定定的道︰「徐、姜兩位妹妹入宮多年,脾氣稟性眾人皆知,兒臣以為,封兩人為妃,倒比封一些未知的新人強些。」
她們是什麼人,有多少心計、多少籌謀,她早就知道,也懂得如何提防,況且她們還有把柄握在她手中,此生只能乖乖听她的話,不敢再妄動,再者,斯寰平並不喜歡她們,所以就算要封妃,她寧可封的是她們。
「臣妾謝太子妃大恩。」徐良娣與姜良娣對于這突來的恩惠,臉色蒼白的連忙跪拜。
「太子妃真有容人之量,下對妃嬪,上對本宮這個老太婆,皆是包容,」沛後頷首,「看來本宮也沒什麼可操心的了。」
張紫 依舊不語,只是微笑。
日後,或許還有道道險關,或許比從前更加凶惡,但她的心,不再忐忑。
辭了沛後,打發了徐、姜兩人,張紫 獨自往暄儀門而去。
此刻,斯寰平應該快下早朝了吧?她如今有個習慣,每天向沛後請安後,便會去暄儀門等他,就像民間等待丈夫歸家的妻子,這是他們之間的默契。
七年過去了,她承認,當初夫妻之間的新鮮感已經不再,但執子之手的深情卻禁住了流年。
有時候她也會擔心,斯寰平是否會另結新歡,但她發現,擔心是沒有用的,只有自己堅定地站在他身旁,時時提醒他自己是他的至愛,他們的感情才不會隨水無蹤。
或許,將來待她年老色衰,他還是會喜歡上別人,還是會選新的嬪妃,但她覺得,與其做無端的假設,嗟嘆虛無,不如陪他一步步走下去,讓他舍不得離棄她。
「在想什麼呢?」正思忖著,斯寰平已經步入了暄儀門,向她緩緩而來。
「在想今日的晚膳。」張紫 抬起雙眸,日光下,她美目如曦,是唯有見到他時才會綻放的熠熠神采。
「還以為你是在為封妃的事煩憂呢。」他卻笑道。
「封妃的事,我已向母後呈稟了,徐良娣與姜良娣也知曉了。」張紫 笑答。
「今日早朝,眾大臣提議我登基之後,首要做的事便是征選采女。」斯寰平瞧著她,「你以為如何?」
「若不讓征選,我豈不是要擔上妒婦的罵名了?」她沒好氣的嗔他一眼。
「所以,你是同意了?」他眉心一蹙。
「要征選得有條件,只要那些采女都是自願入宮,且孤苦終老無所怨,我便同意,否則未來的皇上不願寵幸她們,她們反而來怨恨我,我豈不無辜?」
斯寰平被她逗樂了,「你倒是有滿腹歪理!照你所說,倒是我的過錯了?」
「為後者,多有一半是替為皇者擔罵名的,」張紫 道︰「好比烽火戲諸侯,世人不怪幽王,反怪褒姒禍國,還有妲己……」
「好了好了,少跟我扯這些典故,總之,我若執意不納采女,這妒婦的罵名,你可擔得起?」
「為妻不是早說過嗎,無論苦楚,不離不棄。」她輕聲道︰「多少磨難都過去了,還怕這一點罵名嗎?」
他笑得更開懷了,暗暗拉過她的手,牢牢握在掌中。
遠處,湖畔的桃花開得正艷,是他專為她而植的粉桃,經過七年,越生越茂,花開之時,連綿勝雪。
她知道,往後的路還很長,還有很多未可知的關難險阻,她都將與他並肩同行,七年只是一個開始,他們還有另一個七年,再一個七年……她不覺得累,只覺得歡喜,只要他能一直這樣握著她的手。
她鳳儀天下的人生,才剛要開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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