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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凌淑芬 -【革命(烽火一 上)】《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1-12 00:01:09     標題: 凌淑芬 -【革命(烽火一 上)】《全文完》

凌淑芬 - 革命(烽火一 上)

第一次見面,她就在他的心上烙了印
第二次見面,她的勇氣與聰慧讓他印象深刻
這女人外表嬌弱無比,實際上卻剛強有主見
害怕起來會不顧形象在眾人面前放聲大哭
處在生死關頭卻可以冷靜地安撫同伴
面對克難簡陋的環境,她興奮得像個小孩子!
因為她,他這個早已將生命奉獻給革命的人
嘗到了前所未有心系一個女人的複雜滋味
邁向革命征途的腳步第一次被牽絆住──
在她眼裡,他不是那個人人稱頌的不敗戰神
他只是一個平凡的男人,只屬於她的男人
但在他眼裡,她卻是最不凡的女人
她是唯一能瞭解他的女人,只屬於他的女人
生命太過短暫,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
既然他看中了她,所以,就是她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1-12 00:01:36


第一章

  星移斗換,酷熱終於漸漸降了下來。

  萬蟲唧唧喧囂著,彷彿要對白天四十幾度的高溫發出不平之鳴。空氣聞起來融和了高溫殘留的暑氣、樹葉以及塵沙土石的味道。

  月光灑在遠方乾燥的礫漠上,也灑在眼前近處稀薄的林線裡。朱菲雨走到窗前,望著一輪清月。他們的旅棧位於林線的邊緣,還聞得到樹木的氣息,更過去一點,可能就只剩下貧瘠不毛的沙漠了。

  他們的研究小組真的開拔到「勒里西斯聯邦」了呢!

  勒里西斯,一個位於埃及和以色列北方的國家,國土面積和以色列一樣大,而且長期處於內戰的狀態。

  說來諷刺,勒里西斯雖然由軍政府掌權,但是腐敗的軍方在國際間的形象很差,革命軍在國際間反而獲得比較多數的同情。這場內戰已經持續二十幾年了,只是因為主要資源還是掌握在軍政府手中,革命軍過去一直只能靠零星的遊擊戰生存。

  直到最近十年,革命軍中開始出現幾個將才人物,將以前只是各自為政的反抗勢力集結起來,終於一反多年來的敗象,漸漸地能和政府軍旗鼓相當。

  由於國內情勢不穩,軍政府一直不願意讓同情革命軍的外國組織有機會介入,所以十幾年以來一直拒絕發給任何國家組織簽證。

  但是近幾年,政府軍節節敗退,可能他們終於意識到國際盟友的重要性,開始釋出一些善意,主動發給一些非官方的學術阻止簽證,想讓他們入境看看,順便幫忙宣揚一下「勒里西斯一切安定,軍政府很穩固」的假像。

  菲雨所屬的「布朗大學地質研究小組」,正是今年唯一獲得簽證的學術團體。

  幸運的話,她完成這趟研究,回去補上論文,今年五月就可以拿到碩士學位了。

  「啊,糟糕。」

  幾隻蚊子從紗窗破洞鑽進來,她亂揮一陣,連忙去找膠帶把洞貼起來。

  若說在美國讀研究所最幸運的是什麼,菲雨一定想也不想的回答:遇到一個最棒的指導教授。

  霍華教授是個滿臉紅光的老好先生,也是美國相當知名的一位地質學家。自從加入他的研究團隊後,菲雨幾乎跟著教授跑遍了全世界。轉眼問那個小跟班,也成了二十四歲的得力助手。

  「勒里西斯」一直是教授心中未償的遺憾。不只教授,許多地質學家都對這個國家抱著莫大的興趣。

  勒里西斯的所在地點相當微妙,它位於非洲板塊和阿拉伯板塊的交界處,國土中央因為板塊運動而形成高原,西邊擁有地中海的水氣而形成肥沃的平原,是這個國家都會文明的所在地、也是軍政府的勢力範圍:東邊延續中東地區的乾旱高熱,地象惡劣之至,是革命軍的大本營:中央則是三不管地帶,不過因為乾枯貧乏,大部分也是革命軍在打打遊擊。

  這樣一個小小的國家,兼具了所有常見的地形:草原、高地、旱漠,可以研究的生態、地質現象等等,真的是太多了。

  好不容易經過十年的斷層,針對勒國的研究終於有機會和國際資料接上軌,霍華教授本來以為自己在退休之前都不會有機會了,現在怎麼能不開心鼓舞?

  只是,他們這次的目標是中部的高原地形,正是國內最亂的三不管地帶,很多人已經告誡他們:謹言慎行,安全第一,護照不離身,隨時情況不對拔腿就跑。昨天入境之後,他們直接開拔到西原和中部高地的交界處,住進這間小小的旅棧。明天起他們就要深入中部高地了,每個人都提高警覺。

  菲雨停下貼紗窗的動作。

  「嗯?」

  她是不是聽見什麼?她豎直耳朵,窗外夜靜月明風細,蟲聲依然喧嘩。嗯,可能是她聽錯了。她把膠帶和剪刀收進抽屜裡。

  嘶嘶沙沙

  好像是某樣東西在土地上拖行而過的聲音。

  「是什麼東西?」她蹙著眉,把紗窗打開,整個人探出去。

  月華落在她微濕的黑髮上,流轉著烏亮的光,玉白滑潤的雪肌,和月光一般輕軟動人。她剛洗完澡的體香滲入空氣裡,一身露肩的棉質連身裙,在文明國家是很尋常的居家穿著,在這個保守的地方可能就略微暴露。

  窗外枝影搖曳,能看出去的範圍不廣。她靜靜聽了一陣子,沒再聽到任何奇怪的聲音。

  「啊!」一隻碩大的蚊子毫不客氣叮她一口。

  她連忙反手一拍將它解決掉,趕快縮回去。

  咕咚咚咚…一顆岩石樣本滾到窗子外去了。

  「唉,笨手笨腳的。」菲雨對自己嘆口氣。

  她記得窗臺外面是一個低下去的小土台,樣本可能滾到那裡了。她伸長手往下面瞎摸一陣,憑著觸感,終於摸到一個圓圓硬硬的石頭。

  「太好了。」她心中一喜,想撿回來。嗯,好像有點阻力,被什麼東西卡住了嗎?

  她再用點力一拔,這次毫無困難地把樣本撿回來了。

  趕快把窗子關好,將一堆如狼似虎的蚊子全關在外頭。

  「菲雨,菲雨『Faye』!」霍華教授興匆匆地敲敲她房門。

  「教授,你還沒睡,明天一大早就要起床不是嗎?」菲雨笑著打開門。

  「我只是來告訴大家,明天早上五點就要出發了,記得今晚睡覺前先把所有東西打包好。」

  「沒問題。」

  「對了,你記得我今天中途停下來,隨機取了幾處的岩石樣本嗎?」教授一臉喜孜孜的。

  「教授是不是有什麼新發現?」她乾脆讓教授進來,倒了杯冰茶給他。

  「我剛才用放大鏡研究過,果然不出我所料。」教授興奮地接過冰茶,一口飲盡,不過看他的表情顯然不是很在乎自己喝下去的是什麼。「我認為在六百萬年前的一次板塊運動,勒里西斯被完全擠入地底下,經過長時間的沉積,又在三百五十萬年前左右的一次板塊運動裡擠壓出來:這種來回反復的推擠,可能造成兩次不同世代的沉積岩互相交錯,我今天採集到的幾處石頭樣本都有同樣的發現。啊,能夠親眼證實這個推論真好。」

  菲雨銀鈴般的笑聲揚了起來。

  「教授,還是先去睡覺吧,要做研究明天開始多得是時候。」

  「對對對,我不打擾你了。」教授樂顛顛地轉身出去,走到一半又轉回來,「你的防曬油帶夠了嗎?若不夠,趁現在趕快去買,明天以後就不知道多久才會碰到文明商店了。」

  「我已經帶了六大瓶,夠用了啦。」菲雨重重嘆了口氣,真是一世英名毀於一旦啊。

  她天生不容易曬黑,可是黑色素是皮膚的保護機制,不容易曬黑的人就容易曬傷。第一次參加教授的實地考察團時,她不知天高地厚,只想著自己不能表現得比其它男生還嬌弱,所以大家帶什麼,她就帶什麼,大家沒多帶的東西,她當然也意思意思就好。

  通常他們會去的地區,都是荒山野嶺這些不毛之地,結果第二天,教授便緊急派人將她送到最近的醫院,因為她的曬傷已經嚴重到必須立刻接受治療,結果接下來的時間全是耗在醫院裡。

  此後她的行李裡往往比別人多好幾罐防曬油,這件模事就成為每個人調侃她的話柄。

  「好了,你趕快睡覺吧,我不打擾你了。」教授笑呵呵地走出去。「你的房間倒是比我們好多了,幾乎沒什麼蚊子,我那問可就慘了。」

  會嗎?剛剛還溜了好幾隻蚊子進來呢!

  菲雨送走了教授,關上房門。

  不管了,趕快睡吧,明天開始,將是艱苦的一段旅程。

  一群迷彩裝近乎無聲地在黑夜裡移動。

  他們的目標,是這處由一間主屋和六間小木屋組合而成的小旅棧。

  旅棧就位於林子旁邊,讓他們的行動更容易找到掩護。為首的高大男子先停了下來,示意同伴留在樹林裡,然後他快速在枝影間穿梭,掩到最近的一間木屋下。

  借著屋體的掩護,他探頭觀察一下四周,確定沒有其它動靜,這才舉起一隻拳頭。

  身後的四個同伴得到指示,迅速從黑暗裡竄出來,循著他的路線在他身後會合。

  五個人臉上都塗著黑色油彩,避免被月色反光,炯炯有神的雙眼在靜夜裡透出一股肅殺之氣。

  為首的男人迅速指派每個人任務,其它四個紛紛點頭,先檢查手中的卜沐平汝步槍,子彈上膛的喀喀聲融入萬蟲鳴唱之中。

  「阿比塞爾… …」第二個同伴近乎無聲地低喚,然後指了指主屋,示意他要先過去監視正門的行動。

  阿比塞爾對他點了點頭。

  山城裡沒有多少娛樂,幾乎十點一過就沒有人煙,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謹慎一點。

  阿比塞爾示意另外三名同伴稍候,先快速潛到第四間木屋的下方。這間木屋的地勢比其它幾間略高,窗戶下有一個低矮的土檯子,正好適合他掩護。他可以看到屋子裡的人,屋子裡的人卻看不到他。

  屋裡突然有人走動的聲音,他立刻縮低高偉的身形,直到聲音稍微止息,才悄悄抬起腦袋,往室內一探。

  一道玲瓏誘人的嬌軀映入眼簾。

  阿比塞爾一頓。

  那個嬌軀的女主人並不高,頂多五尺三吋,但是曲線窈窕曼妙,該有的東西都完美地配備了。細肩帶連身裙將她的玉背、皓臀和嫩頸全露了出來,膚光滑膩如雪。

  此時她正背對著他,一手挽高烏亮柔細的青絲,一手輕輕地褊著風,柔軟的布料纏綿地裹著那身嬌白,柔媚而誘人。

  女人突然轉過身,阿比塞爾連忙縮回窗臺下。不一會兒,輕悄的腳步聲朝著窗邊走過來。他等了半晌,只聽到一陣剪刀和膠帶的聲音。

  眼看沒有露出形跡的危險,阿比塞爾示意同伴潛進,他留在原地把風。

  三人接到指示,壓低身體滑行前進,目標是最後一間儲放行李的小木屋。

  為了成功地把這批雷管走私進來,他們事前花了不少錢打點,從機場海關到安檢人員,好不容易成功地混在這批地質學家的行李裡。

  如今,那兩隻裝著雷管的黑色帆布袋正靜靜地躺在一堆行李當中,他們必須趕在研究小組動身之前,先把雷管取走。

  第三個同伴經過時,突然踩到一顆碎石子,屋子裡貼膠帶的聲音突然停止。

  阿比塞爾及時把那傢伙拖回窗臺底下,才剛躲好,紗窗咻地一聲推開!

  他看著四隻蔥白的纖指搭在小土台外緣,然後一把柔軟的發垂了下來。隨著夜風吹拂,檸檬洗髮精清新的香氣飄進他鼻間。

  過了一會兒,手指和黑髮縮了回去。他聽到「啪」的一聲,那身細皮嫩肉被蚊子叮了

  勒里西斯的蚊子有多凶,他們這些長年露宿的革命軍都很清楚。阿比塞爾推推差點露餡的兄弟,對方抱歉地看他一眼,然後快速加入另外兩個同伴的行列。

  阿比塞爾將高大的身影再藏回土檯子下。

  突然間,一顆圓圓的物事從他眼前滾了下來,他直覺伸手接住。

  是一顆石頭。

  他盯著莫名其妙出現在大掌裡的石頭,開始想著該拿它怎麼辦。

  一隻白淨無暇的玉臂突然探下來,在半空中又撈又摸,有幾次差點掃到他的鼻子,雖然時機不對,阿比塞爾有了想笑的感覺。

  把石頭平放在大掌中往上一托,那只手果然摸到了。當它抓住石頭準備縮回去時,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突然長指一收,把石頭握住。

  有一秒鐘的時間,他塗滿黑彩的大掌握住石頭下方,五隻瑩白水潤的手指抓住石頭上方,粗指對上柔莢,一黑映著一白,竟有一種誘人的風情。

  一瞬的閃身,阿比塞爾在心裡低咒一聲,立刻鬆開指力。那只嫩手再用力抽一下,這次成功地縮了回去。

  他在搞什麼?示點動靜都有可能讓他們形跡暴露,到時候他們就必須將整個旅棧的人制住,那麼政府軍不久之後就會聞風趕來。

  明明不是個好女色的人?卻為了一隻粉臂差點誤事,簡直不可原諒。

  阿比塞爾縮回土檯子下繼續把風。

  投身革命如此之久,他幾乎快忘記和一個女人正常的交往是什麼感覺。

  勒里西斯陷入內戰已經二十多年了,他自己是在十一年前才加入戰局。當時他才是個二十一歲的大學生,眼睜睜看著國內民生凋蔽,當老百姓因為饑荒而大量死亡時,勒里西斯的軍事頭子卻在大舉興建豪宅,而且屋內每一張椅子都鑲上鑽石,貼著金箔:當遊牧民族因為乾旱而要求政府援助時,副首領卻忙著為他家蓋一座噴泉,池底鋪滿各色水晶寶石,還讓自來水廠專門埋一條管線供這座噴泉二十四小時運作。

  當幾個平民進入一座廢棄的營區只為了尋找一點食物和藥品時,政府軍以搶劫軍營之名率人攻入他們的部落,將每個老弱婦孺殺得片甲不留,姿色好的女子甚至被淩辱致死。

  國內其它地方貧窮病苦餓死的人越來越多,執政者便越來越豪華奢靡醉生夢死。

  這些人不是政府,他們只是另一群土匪!武器比較多、官階比較高的土匪,但仍然是土匪。

  年輕的他曾經感到無力,也曾鴕鳥的以為,假以時日,一定會有一個能改變一切的人站出來,讓這個國家變得更美好。

  直到有一天,他的童年好友洛提因為參加革命行動而被捕入獄,父母親也被軍政府害死,他終於明白,再不會有其它的人出來救他們了,他們必須自己當那個「改變一切」的人!

  唯一能拯救這個國家的方法,只有革命。

  於是他加入了洛提的行列。

  十一年過去了,當年那個少不更事的年輕人再不留一絲痕跡:活下來的,是三十二歲的革命軍領袖,阿比塞爾。

  原本平滑的手掌,因長年握槍而長滿硬繭:原本明亮的眼神,因為長年在沙場上廝殺而淩厲深沉:原本微揚的嘴角,因多年憂思而出現深刻的線條。

  現在的阿比塞爾已極少大笑,多數時候他都是神情嚴肅,像一道不倒的鐵牆維持著整個革命軍的紀律。

  所有的人都知道,阿比塞爾立下來的規矩就代表軍法,違反軍法的人將受到最嚴正的制裁,但是他們依然服從他,因為「阿比塞爾」這四個字就是「公正」的代名詞,任何人無論地位高低,只要犯了錯,在他眼前都沒有特權。

  革命軍這十年來能夠整合起來,憑藉的就是他嚴厲的治軍之道和不偏不倚。

  他們還有一段艱辛的路要走,但是未來漸漸露出一絲曙光。

  「菲雨,菲雨。」室內響起一陣敲門聲,打斷阿比塞爾的思緒。女人應了門,和一位她稱呼為教授的老人交談起來。

  勒里西斯的官方語言是英文,所以阿比塞爾並沒有困難的聽懂他們的談話。那女人的聲音清甜悅耳,聽起來有一個淡淡的腔調,不知道她是哪裡人。

  他稍微縱容自己一下,抬頭偷偷看進去。

  一張嬌雅細緻的亞洲女人臉孔映入他的眼簾。

  他感覺自己彷彿看到一尊搪瓷娃娃。直密細長的黑髮,以一根香蕉夾夾在腦後,幾繒頑皮的青絲滑了下來,襯得瓜子形的下顎更加誘人。五官每一樣都精精巧巧,柔美的柳葉眉,瑩亮而黑白分明的眼睛,挺翹的鼻尖,櫻花般柔軟的淡淡粉唇。潔白無暇的奶油肌不像是經常在太陽下做探勘工作的人。

  這樣一個嬌弱的女人,在酷熱蠻荒的勒里西斯高地真的熬得下去?阿比塞爾不得不懷疑。

  咕咕…。模仿夜鳥的暗號聲響起。

  阿比塞爾收回心神,三個同伴躡手躡腳地從小木屋退出來,一個人把風,另外兩個人各提一隻帆布袋。阿比塞爾打手勢要他們直接退入林子裡,自己略探出頭,向看守主屋的洛提打個暗號。

  另一聲暗號叫回來,洛提也消失在林子裡。

  阿比塞爾把步槍背回肩上,離去前,突然頓了一下。

  出於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的心理,他從某棵植物上摘了一把葉子下來,放進嘴中咀嚼,辛辣的味道立刻蔓延整個口腔。他把葉泥塗在小土台的平面,具有刺激性的味道立刻散發在空氣裡,停在紗網上的蚊子紛紛飛離。

  高大的黑影隨在同伴身後,消失在濃密的森林中,一切和來時一樣無聲無息。

  一個句子從屋子裡飄出來。

  「你的房間比我們好多了,幾乎沒什麼蚊子… …」

  然後,山城裡的夜,又歸於寂靜。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1-12 00:02:10

第二章

  「這幾塊樣本是昨天在路上采的,標記從『A』開始;今天采回來的,從『B1』開始,不要弄錯了。」

  菲雨指示今天跟她一起留守的學弟,然後戴上遮陽帽,離開帳篷透口氣。

  他們進入高地區已經第三天了,可是行程有點落後,這兩天還停在地勢比較低的艾拉卡部落。

  這裡白天高溫四十三度,極為乾旱,放眼望去都是黃土色的硬地和沙岩,只有一點薄薄的綠色植被。

  艾拉卡部落本來是東漠區的遊牧民族,因為那裡連年的旱災,不得不遷徙到『比較適合住人』的高地。他們部落只有十一戶人家,才五十幾個人而已,房子是就地取材的黃土燒成磚塊而搭起來的,極有高原地區的風貌。

  「菲雨、菲雨,你要不要喝水?」一個膚色如巧克力的小女孩蹦蹦跳跳跑過來。

  想到冰涼的井水,她精神一振。

  「好,我們來打點水上來。」

  部落中央是一口水井,全村就靠著這唯一的水源生活。她還無法像當地人一樣直接生飲,不過在攝氏四十幾度的高溫下,能打一桶水洗洗臉也是一樁樂事。

  「她要打水了耶!」幾個在空地上玩的小孩嶺現了她的動靜,撲通撲通全跑過來。

  年紀小的含著自己的拇指,雙眼水汪汪看著她,年紀大的雙眼亮晶日關,每個人都像在觀察外星人一樣。對於這個閉鎖的小部落而言,他們這群長相大異的外國人,也真的跟外星人沒兩樣啦。

  「好,要動手了!」菲雨做足了姿勢。

  先挽高寬鬆的長袖,一手抓著繩子,一手抓著木桶,一腳還不忘蹬在土井旁邊,假裝很吃力地樣子,木桶撲通掉下去。

  「嘩——」現場觀眾非常滿意她的表現,給與熱烈的掌聲。

  她『嘿咻嘿咻』地把水桶吊上來,幾個小朋友很夠義氣地跑到她後面,幫忙拉井繩。

  「成功了——」井水一打上來,好幾隻杯子又撲通撲通冒出來。

  外國人打上來的水,不曉得喝起來會不會不一樣?

  菲雨先細心地幫每只杯子都舀好水之後,才兩手伸入桶裡,暢快地替臉頰潑了潑水。

  「啊……好舒服。」她幸福地眯起眼睛。

  「嘩——」觀眾再度對她的反應報以熱鬧的掌聲。

  「好了好了,每個人都去旁邊玩。」部落長老杜亞來趕人了。

  小朋友嘩的一聲鳥獸散。

  「杜亞先生。」菲雨親切地打招呼。

  「真是不好意思,這群小鬼頭不太常看見外人。」杜亞露出少了幾顆牙的笑容。

  「沒關係,我本來就喜歡小孩。」菲雨笑道。

  勒國的官方語言是英文,但是大部分的遊牧民族還是使用自己的方言,杜亞是少數受過教育的長老,所以能用英文和他們交談。

  「你們還會在艾拉卡待多久?」杜亞陪著她走回研究帳篷。

  「今天是最後一天了,明天我們打算起程到地勢更高的地方。」菲雨道。

  「啊,那今晚我通知族長一聲,為你們辦一個送別的晚宴。」杜亞說道。「這幾天真的麻煩大家了。」菲雨頗為感動。

  雖然國家連年戰亂,遊牧民族的生活條件很差,他們卻保留了豪爽開朗的性情,完全沒有被惡劣的環境給打倒。

  真希望這個國家的內戰能夠趕快結束,讓這群可愛的居民能早日回到他們成長的地方。

  「不好了!不好了——」一個村民氣急敗壞的跳下馬背,沖到空地上大喊:「政府軍攻過來了,大家快逃啊!」

  「怎麼回事?」她連忙問杜亞。

  那人是用方言吼叫,菲雨聽不懂,但是看他的臉佈滿驚恐之色,一定有狀況發生了。居民們受到驚擾,紛紛從自已的家跑出來。

  「果爾多帶著武裝軍人往艾拉卡過來了!他說我們收留奸細,整個部落都是奸細的同夥,我們一定要趕快逃走,如果被抓走就完了。」那人又喊。

  菲雨只聽出『果爾多』這個名字。他是中部高地的最高指揮官,也是出了名的好色鬼。勒里西斯由軍政府執政,所以各地的領導者清一色以軍人為主,地方官中的市長、鄉長等等只是掛個好聽的名頭而已,毫無實權。之前教授去果爾多那裡申請探勘許可,還特別叮囑菲雨不能跟著一起去,以免橫生枝節。

  那個男人話一吼完,現場立刻亂成一團。杜亞快速把他的話翻譯給菲雨聽,菲雨心中一急。

  「教授他們還在十公里以外的地區探勘,我必須立刻通知他們!」

  她火速奔回帳篷,拿起無線電話對講機正要說話,帳篷外突然有好幾部吉普車沖進來,揚起了滿天的塵沙。菲雨心頭一涼,來得這麼快?

  「菲雨,菲雨,發生什麼事了?」那個菜鳥學弟跟在她後面團團轉。

  「教授,教授,你聽見了嗎?over。」她立刻按下對講機。

  「菲雨,發生了什麼事?」滋滋的電流聲之後,教授的聲音響了起來。

  「緊急情況!政府軍準備攻擊艾拉卡,請回……」她頓了一頓。如果政府軍已經來了,叫教授他們回來只是送死而已。她馬上改口:「請留在原地稍候,等待進一步的通知。如果我沒有再回來,請立刻離開現場,不要回來。重複,請不要再回到營地。」

  她丟下無線電。

  「把護照帶著,其它的東西先不用管。」她說完匆匆跑出帳篷。

  兩輛軍用卡車卷起了滿天塵煙,菲雨被嗆得拚命咳嗽,用力揮開眼前迷亂的黃霧。

  一片灰濛濛中,幾條大漢從卡車上跳下來,每個人都背著步槍,不過人數比她想像中少很多。部落裡的人已經亂成一團,大人拚命找小孩,小孩拚命哇哇大哭,幾個長老全沖出來指揮大局。

  菲雨把長髮塞進遮陽帽裡,寬鬆的大襯衫拉出牛仔褲腰,儘量讓外表第一眼看不出是女人。

  他們是領有許可的國外團體,政府軍應該不敢亂抓人才對。

  再觀察了一下,她就發現情況和自己想像中有所不同。

  這群大漢雖然也穿著迷彩服,卻不是政府軍的制服。其中有一個男人比其它人都高一顆頭,神色嚴峻地叫住長老,跟他們說了幾句話之後,長老們的臉上露出喜色,村民開始把孩子往那兩輛軍用卡車上面塞。

  他們不是政府軍的人!菲雨倏然領悟。

  既然不是政府軍,那就是革命軍了。

  「菲雨,阿比塞爾的人來了。我們要跟著他們走,政府軍馬上就要殺過來了,你們也一起來!」杜亞從重重人海中冒出來對她大喊。

  菲雨快速地點了下頭,沖回帳篷。她不知道這個阿比塞爾是誰,既然是來幫他們的,她必須通知教授他們趕快回來,大家一起撤退。

  「唔——」冷不防一堵堅硬如鐵的胸膛擋在前面,菲雨直直撞上去。

  菲雨大吃一驚,反射動作想推開他,手腕陡然被一隻鐵掌鉗制。她更是驚嚇,用力掙兩下卻沒能掙開。她停下來呆呆看著這個制住她的男人。

  他好高!

  而且長得不像傳統的勒里西斯人。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大腦還有時間自動想這些。

  他看起來和其它幾名大漢一樣,一身迷彩軍服沾滿了灰塵,古銅色的皮膚因長期曝曬而留下淡淡的細紋,卻不減損他五官的清朗,但是他的長相和其它人明顯不同。

  勒里西斯的主要人種是普努達人。普努達人是幾百年前阿拉伯人和歐洲人的後裔,膚色比埃及、中東國家的人來得淺,比一般白種人又來得深,而身材大多精幹瘦削,中等身高。

  這個男人比其它人高出大半個頭,和一六0的她比起來簡直像一座鐵塔。

  他的肩寬是她的一倍半,一隻青筋起伏的大掌可以輕而易舉抓住她兩隻手;他的黑髮略長,帶著微微的天然譬,雙眼淩厲冷肅,卻不像普努達人那樣眼窩深陷;他的濃眉中央有一道小小的紋路,好像常常皺著眉頭,前額寬廣平整,臉頰削直方正,下巴中央有一道微微的凹隙。

  這其實是一張長得不難看的臉。事實上,甚至可以說很不錯的長相,粗獷陽剛,充滿男人味的吸引力。只是他的神情實在太死板了,看起來有點嚇人。

  這男人既然抓著她不說話,她只好自己找話說了。

  「咳……你好。」

  男人的嘴角勾了一下,似乎覺得她的話很有趣。菲雨不禁鬱悶。

  「我姓朱,朱菲雨,是美國布朗大學地質研究小組的成員之一。」菲雨第二度嘗試,還對他友善的伸出手。

  「你要去哪裡?」終於說話了。

  不知道哪條法律規定的,好像長得寬肩厚胸、虎背熊腰的男人聲音就一定要很低沉,在胸膛隆隆作響,這位仁兄也不例外。

  八成是睾固酗分泌過度旺盛的關係!她想。

  「我想聯絡教授他們趕回來,大家一起撤退。」

  「他們在哪裡?」男人的用字依然簡潔,不過低沉的聲音還滿好聽的。

  「在離西方十公里的一處岩石堆。他們是開吉普車過去的,回來只要十分鐘,或者我們一起去接他們也行。」她強捺下心頭的焦急。

  男人仰頭看了天際一眼,兩眉之間的那道凹縫又皺了起來。

  「來不及了。」

  「什麼?」

  男人再不答話,抓著她就往其中一輛軍用卡車上拖。

  「等一下等一下!你為什麼說來不及?我不能丟下教授他們……」她又叫又跳,努力想掙脫他的手,但也沒看他怎麼用力,她硬是掙不開他。「嘿!我不能丟下教授獨自逃跑,你聽到了沒有?起碼讓我用無線電通知他們……」

  那個男人根本不把她的小雞力氣放在眼裡。

  「所有行李一律留下,只帶基本的食物和飲水就好!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一分鐘之內沒有上車的人將被留下來。」

  他一喊完,本來就亂成一團的人全部愣住,接著所有人撲通撲通把行李解開,拿出面包乾肉和水壺,其它的隨便一丟,攜家帶眷爭先恐後地跳上車。

  菲雨在一團混亂中,看見學弟跳上了其中一輛卡車。她想跟著跳上那一輛車,這個鴨霸男人卻硬是抓著她走向另一輛,打開駕駛座,把她扔進去,然後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擠了進來,發動引擎。

  菲雨只好往旁邊的副座挪去,副座的門卻立刻打開,另一個中等身材的男人擠了進來 ,笑咪咪地對她打招呼:「嗨!」

  她擠在兩個男人之間,眼睜睜看著載滿老弱婦孺的卡車,噗嚕一聲沖向曠野。

  老天,她這樣算是被人挾持了嗎?

  ……我們的線報說,果爾多那傢伙打算屠村,於是我們趕快過來救人,幸好還來得及。

  從上車一開始,她右邊那個男人就興高采烈聊了起來,一面把整件事的前因後果說了一下。

  大體上而言,就是出於『某個原因』,政府軍認為霍華教授的研究小組協助革命軍走私軍火,所以一查到他們最新的落腳地點,果爾多立刻領兵過來抓人了。

  至於那個『某原因』是什麼,他只是含糊帶過,她猜想應該跟他們革命軍有關,不過她還是不要問太多比較好。

  「對了,忘了自我介紹,我叫『洛提』,你旁邊那個冷臉裝酷的傢伙叫『阿比塞爾』,不過我們都叫他塞爾。」洛提繼續愉快地說道。

  洛提長得就像常見的普努達人,中等身高,膚色被曬得黝黑,深陷的黑眼睛總是閃爍著笑意。兩一相襯更顯得阿比塞爾的相貌不太一般。

  菲雨一直以為長年在槍口上打轉的人,看多了生死,漸漸都會變得像阿比塞爾這樣沉默寡言,沒想到也有洛提這種聒噪的奇葩。

  「我叫菲雨,朱菲雨。」她伸手和洛提握了一握,手縮回一半,偷瞄旁邊那個沉默開車的男人,想一想還是悄悄收回來。讓人家專心開車好了。

  後照鏡上,阿比塞爾也瞄她一眼,不過深黝黝的眼底看不出所以然來。

  不知道教授他們怎麼樣了?她的心沉甸甸的,又怕多問會引兩位大哥大大的不滿。

  政府軍固然不是好人,革命軍也不見得多有善意。君不見,有多少革命分子擁有權力之後,就變成另一個貪腐集團?雖然說他們今天是來救人的,未來會怎樣還很難說。

  阿比塞爾又看她一眼,突然從口袋裡抽出一個對講機,用方言說了些什麼,不久另一端傳來吵雜的聲音,回復了他的話,旁邊的洛提聽到之後,露出笑容。

  「我們的另一路人馬已經接走教授一行人了,你不必為他們擔心。」洛提笑道。

  菲雨頓時松了一口氣,終於露出燦亮的笑容。

  「謝謝你。」她又轉向身旁開車的男人,鄭重地點點頭,「謝謝你們趕來救了大家!」

  阿比塞爾似乎沒想到她會和自己說話,輕嗯了一下,嘴角淡淡牽動一下。

  「你也是美國人?」洛提又有疑問。

  「不,我是臺灣人,目前在美國布朗大學念研究所二年級,霍華教授是我們的指導老師。」既然知道教授沒事,她的心情輕鬆了一點,笑容也多了起來。

  「原來是一群書呆子。」洛提點點頭。

  「喂!」這話是什麼意思?

  洛提趕快討好道:「我只是想,你長得這麼秀氣可愛,一定不是粗手粗腳的美國人。不過美國什麼人都有,那也很難說!」

  什麼叫美國什麼人都有?菲雨登時啼笑皆非。

  「我們現在要去哪裡?」她注意到車子不斷往前開,依照地圖來看,再過去是一整片平坦的高地,幾乎沒有任何遮蔽物,接下來會直接進入東漠地區。

  勒里西斯的沙漠地形和中東不太一樣,是比較類似蒙古戈壁那樣的礫漠,環境極為乾燥酷熱,寸草難生。

  「國際紅十字會和聯合國醫療團在東漠地區設了一個難民收容營,政府軍不敢明目張膽的攻擊那裡。我們會把所有人送過去,你們可以在醫療團的庇護下離開勒里西斯。」

  回答的人竟然是阿比塞爾。

  菲雨呆呆地看著他,沒有發現自己『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你在叫什麼?」洛提感興趣的問。

  「他竟然會說話。」她呆呆地說。

  「噗!」洛提當場捧腹大笑!

  對了,她想了一想,他們之前也交談過,他當然會說話。

  阿比塞爾瞪洛提一眼,臉色竟然……有點深的樣子?

  「啊。」她不知道自己又呆呆地叫了出來。

  「你又『啊』什麼?」這次是阿比塞爾自己問的,臉色有點不善。

  「你、你會臉紅。」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也是人,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阿比塞爾滿頭黑線。

  「也對。」她點點頭。

  「什麼『也對』,噗哈哈哈哈哈!」旁邊那個吵死人的傢伙再笑下去就要斷氣了。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腕,被他鉗住的地方已經出現一圈深深的印痕。

  就是他幹的好事!她偷瞪他一下,卻發現阿比塞爾眼角也在瞄她的手腕。哼哼,菲雨故意把袖子高高卷起,讓他大大慚愧一下。以德報怨這種事向來不是她的風格。

  他的視線立刻轉回正前方,繼續剛正不阿,目不斜視,菲雨不禁氣結。

  洛提在旁邊被他們兩人的眉來眼去逗得很樂。

  一陣模糊的隆隆聲響了起來,自遠而近地越來越清晰。

  阿比塞爾一凜,迅速和洛提交換一個視線,洛提探頭往窗外一看,咒駡了一聲。「該死,是直升機!」四周空曠沒有遮蔽物,直升機的引擎聲大老遠便聽得一清二楚。

  車子內的輕鬆氣氛一掃而空,阿比塞爾拿起對講機,迅速向另一台卡車的駕駛說了幾句,兩輛車同時踩下油門,噗一聲向前飛沖!

  「直升機?誰的直升機?」菲雨緊緊扶著儀錶板,一頭霧水地問。

  「政府軍。果爾多的攻擊式直升機。」阿比塞爾看她一眼。

  所以是上頭有武裝的那種恐怖的直升機?

  「停車!停車!」菲雨突然大叫。

  「你瘋了!現在怎麼能停車?我們必須趕在直升機飛來之前快點開到有掩護的地方!」洛提叫道。

  「停車!」菲雨堅定地按住阿比塞爾的手。

  阿比塞爾突然踩下煞車。

  「媽的,你真的停車了?」洛提怪叫。這傢伙不會是太久沒見過女人,被迷暈了吧?

  菲雨快速在腦中翻閱所有和勒里西斯有關的地形圖。

  「直升機還有多久會追上我們?」她問。

  「半個小時之內。」阿比塞爾沉著地回答。

  「相信我,在半個小時的車程內都還是一望無際的空地,沒有任何遮蔽物,我們再往前開,只是送死而已。」

  雖然以前沒有親自來過,但是出發前她已經把衛星地圖、平面地圖、山勢圖、所有圖書館裡找得到跟地形有關的資料全爛記於胸。

  「你怎麼知道?」洛提不服氣地叫道。

  「因為我是個『書呆子』。」菲雨沒好氣地道。「我們必須轉向南方,那裡的地勢開始轉高,在距離現在十分鐘的車程有一片廣大的岩山——」

  她還在講,阿比塞爾已重新發動引擎,掉頭朝南而去。

  「你怎麼就這麼聽話?」洛提怪叫。

  連菲雨自己也吃了一驚。他就不怕她說錯嗎?

  「岩山又怎樣?石頭山也藏不住人的。」洛提焦躁地道。

  「但是你們勒里西斯的石頭山和其它地方不一樣。」她微微一笑。「那裡的岩層錯落起伏,經過千百年的風化作用,產生了一些極為微妙的『風穴』。」

  「風穴?」洛提疑惑道。

  「對,就是由風力穿透侵蝕成的天然通道。因為岩山坐向的關係,風一吹進去就不容易散掉,所以幾萬年來切開了岩石,形成四通八達的甬道。」

  「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阿比塞爾低沉問。連他們本地人都不曉得中南部有什麼奇怪的風穴。

  「書呆子就是專門看這些雜七雜八的書!」她攤了攤手,「根據最新記載,曾經有探險家從中部高地進入風穴,出來的時候已經在東漠地區的邊陲了。我們拋棄卡車,在風穴裡徒步前進,雖然速度比較緩慢,但是總比在開闊的空地裡被機關槍掃射安全多了。」

  「請問你的『最新記載』是指多新?」洛提有點不確定。

  「二十五年前。」

  「二十五年前?」又有人怪叫了。連阿比塞爾都對她挑了下眉毛。

  於是菲雨姑娘大大不爽起來。

  「你們國家過去十年發生過大地震嗎?」

  「沒有。」

  「中南部的高地打過仗嗎?」

  「那裡都是一堆一堆的石頭,連住人都不行,誰會去那裡打仗?」

  「那不就對了?」

  地質學界對於勒里西斯的研究雖然有十年的斷層,但是過去十年間,勒國並沒有發生大規模會影響地形的天災,所以她認為,像風穴這一類地理現象,絕對不會在短期之內消失。

  兩個男人還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樣子,她嘆了口氣,向他們保證——「先生,你們或許是勒里西斯人,但是請相信我,我比你們更瞭解這個國家的地形。」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1-12 00:02:35

第三章

  輕柔的女性嗓音在岩壁間輕輕敲擊,訴說著跟石頭有關的小故事。

  「這個也是火成岩,就是火山熔岩硬掉之後變成的石頭。」

  「我們這裡有火山嗎?」一個小小孩含著手指問。

  「這裡沒有火山,不過很久很久以前,地球是一顆大火球,後來慢慢冷卻下來,才變成我們現在站的地面,所以很多石頭都是火成岩。」

  「很久以前是多久,像杜亞長老小時候那麼久嗎?」另一個大一點的小男孩躺在她身邊問。

  「嗯……還要久一點。」

  「像村長小時候那麼久?」另一個小孩問。

  「還要久一點。」

  「像村長的爸爸小時候那麼久?」又一個小孩插嘴。

  「還要再久一點。」

  「那到底是多久?」第一個小孩含著手指說。

  「差不多四十幾億年以前。」

  「嘩……」

  阿比塞爾坐在暗處,觀察躺在小毛頭中央那個孩子王。她的嗓音在靜夜裡有著安撫的味道,小朋友們漸漸從恐慌中放鬆下來,有幾個年紀小的已經挨著她睡著了。

  他們進入風穴不久便天黑了。果爾多對地形不熟,又不知道裡頭究竟有多少革命軍,不敢貿然進攻,目前只是在山下留守,等天一亮,可能就會大舉進攻。

  阿比塞爾提著從卡車上卸下來的衛星電話,到一個不會吵人的角落,撥通總部號碼。

  值勤的軍官立刻接起來。

  「果爾多帶了多少人追過來?」阿比塞爾低沉地問。

  「一開始只出動一個連的人,後來他們發現你可能也在其中,又回去調了兩個連的人馬,準備將你活捉。」

  所以果爾多的主營只剩下不到一百個人留守。

  阿比塞爾毫無笑意地一笑。「既然他連老巢都不顧了,讓艾洛帶一路人馬去夜襲,把他的軍營鬧個天下大亂。」

  愉快的笑聲立時在無線電的那端響起來。

  「遵命!」

  「記住,若果爾多的軍隊回防,不必和他們硬拚,以擾亂軍心為目標即可,動靜盡可能的做大,把能燒的東西統統燒了,人員安全撒退為第一優先。」

  「是!」那端精神抖擻地一應,收線幹活去。

  他把衛星電話收好,眼神一掃,一道玲瓏人影在轉角處躊躇不前。菲雨無意間聽到他正在做軍事指揮,似乎有些無措。

  阿比塞爾站在岩隙的缺口前,月光正好照出他淺淺挑起的嘴角。

  「過來吧。」

  她松了口氣,主動走過來。

  「我一直在擔心他們明天追上來怎麼辦,幸好你還留了這一手。」

  其實,當一行人走入風穴時,她便有些後悔了。雖然在曠野中只有被直升機射殺的份,可是他們躲在風穴內,無論那兩台軍用卡車藏得多好,最後都一定會被找到,到時候果爾多率人追了上來,他們除了七個武裝的軍人之外,其它就全部是老弱婦孺了,一樣是死路一條。

  可是當時也沒有其它更好的方法可想,她只好硬著頭皮前進。

  阿比塞爾看著她。他們兩個看起來都很狼狽,他的滿身塵土就不用說了,她也一樣灰頭土臉,長袖襯衫只剩下一邊袖子,另一邊下午用來替一名被岩石劃傷手臂的小孩包紮傷口了。

  但月光灑在她沾著灰沙的玉白面容上,美麗異常,她黑眸中的寧靜鎮定,讓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即使再大的困難也一定都會安然度過。

  「這個地方很美。」他低沉的嗓音在夜色裡蕩開。

  「這是日積月累,經過千百萬年才形成的風穴,即使人力鑿造都不見得能如此巧奪天工。」

  「嗯。」他借著月光打量四周的岩壁。

  這些風穴並不是深黑漫長的山洞,而是有許多漏洞的山道,所以月光照得進來,他們也沒有掌燈,以免被山腳下的人發現。

  由於巨岩磷的,亂石堆疊,吹進來的風刀大多是切在石頭與石頭的縫隙間,形成的甬道,所以所謂的「風穴」毋寧更像「風廊」。他們行進之間必須特別小心,不能發出太大的聲音,以免被天上穿梭而過的直升機發現。

  正想著,一架直升機又往下打著探照燈,嗡嗡嗡嗡地飛過。

  菲雨一驚,下意識往旁邊縮了一縮,阿比塞爾自然而然攬住她的肩膀,將她護在寬實的懷抱裡。

  「不用怕。」

  淡淡的三個字,化去了她心底的憂慮。

  「如果半夜你們的人鬧起來,果爾多只是調一半的人回去,另一半明天繼續攻進來怎麼辦?」

  他的微笑充滿對敵人的瞭解。「果爾多生性多疑,他的老巢半夜被人進攻,他一定會懷疑自己中計,躲進山裡的這群老弱婦孺只是為了將他調虎離山而已,所以他一定會拚老命把所有人馬調回去。等他發現不對勁,這一來一回,起碼耗掉他一天一夜的時間,夠我們趕到安全的地方了。」

  到底這種軍事上的盤算,長年征戰的他比她內行多了,她嘆了口氣。

  「以我們中國的三十六計來講,這一招叫做「圍魏救趙」。你當初聽我的話往風穴而來,就已經想好這一步了嗎?」「且戰且走罷了。」他淡淡道。「戰術是死的,人是活的,一條計不行,總會再想到另外一條。」

  她怔怔看著他。這些年來,他便是這樣且戰且走,庇護著在他羽翼下的一切嗎?

  突然覺得身旁的男人好巨大,她第一次對這個國家的一切有了想法。

  她輕嘆一聲,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雖然此舉似乎不恰當,但驚嚇了一天,她需要一點安穩的力量。

  他的味道淡淡飄入她的鼻間,有著汗味和塵土的氣息,其實……還滿好聞的。

  長月當空,一個嬌柔的異國女子伴著一個驃悍的革命軍領袖,兩人動盪了一整日後,悄悄地抓住一絲安寧。

  「嚇!」

  在前頭帶路的菲雨,差點一腳踩進數十公尺深的地縫裡。

  阿比塞爾及時把她揪進懷裡,她嚇白了臉,全身軟癱在他身上。

  這地道縫可不在她讀過的紀錄裡。

  菲雨頭痛地看著橫在眼前的難題。

  有一道寬大的石頭縫子就裂在他們眼前,寬約三公尺,深就不必提了,反正看下去望不到底。

  「書呆子,這下該怎麼辦?」洛提還有興致調侃她。

  菲雨觀察一下地勢。

  裂縫是從岩壁下面延伸出來的,表示岩壁和地面是由不同的巨岩構成。這道巨縫一路橫升開來,甚至裂到岩壁外面去「即使他們繞到外面,一樣繞不過去。唯今之計,就是找個東西架在岩壁前,讓大家扶著岩壁慢慢走過去。

  洛提老愛找她抬杠,兩個人早就混得不能再熟了,她又好氣又好笑,抆起腰故意凶巴巴的說:「還不趕快找找看有什麼枯木可以當橋樑,虧你一個大男人的,難道這種活兒還要找我?」

  洛提摸摸鼻子,看看她後面那個男人,阿比塞爾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嘖,有異性沒人性,算他倒楣!

  他招呼了另外兩個軍人,三人從裂洞鑽出去,分頭尋找能派得上用場的東西。

  「這個成了,來吧!」十幾分鐘後,三個人抬回一段幹掉的枯樹。在這麼貧瘠的地方還能找到這截樹幹,真是難為他們了。

  樹幹架上去,長度剛剛好。一行人手扶著岩壁,一個一個慢慢地走過去。

  說來有點丟臉,菲雨怕高。她不是怕高山高樓層高懸崖的那種高,而是怕這種只要踩錯一步就整個人滑下去的高。

  阿比塞爾要她第一個走,她死活不肯,終於等到所有人都通過了,只剩下他們兩個,菲雨硬著頭皮,冷汗涔涔,小心翼翼踩下第一步……

  「啊—」

  莫非定律發生了,被幾十個人踩過去都沒事的樹幹,輪到她踩第一步,整根木幹轟隆隆跌入深洞裡。

  她嚇得尖叫,一雙強有力的臂膀二度撈住她。菲雨臉色慘白,渾身撲簌簌發抖,再也顧不得顏面地撲在他懷裡放聲大哭。

  「太過分了……嗚,好可怕……怎麼會這麼深?嗚……」

  「好了好了,別哭了,我接住你了。」他被哭得手忙腳亂,又忍不住好笑。看她平常一副鎮定的樣子,怎麼哭起來這麼孩子氣?

  「嗚……我最討厭獨木橋了,嗚嗚……」

  「喂,現在怎麼辦?」洛提在對岸叫:「我們剛才裡裡外外全找過了,四周寸草不生,這根本頭都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現在上哪裡生第二根?」

  阿比塞爾想了想,當機立斷。

  「給我們一點食物和一壺水!」

  洛提還沒動作,旁邊一名村人已經把一壺水和一包食物擲過來。「洛提,你帶著大家先到紅十字會的營地去,我和菲雨另外找路走,我會將她安全送到地方,你不用等我們。」

  「這些風穴東一條西一條的,我不會認路。」洛提搔搔腦袋。

  「我會。」菲雨的學弟在這個時候派上用場了。吹進來的風向會形成一定的紋路,所以只要懂得原理,要認路並不難。

  兩隊人馬只好分道揚鑣。

  「嗚……欺負人嘛……為什麼偏偏輪到我就……嗚……」有人還在哭。

  阿比塞爾領著她從一個孔洞裡鑽出去,沿著裂縫尋找有沒有可以過去的地點,她又抽抽噎噎了好久才停止。

  等心情一平靜,最大的問題便產生—要不要殺他滅口?

  菲雨清靈的臉蛋漲得通紅,只不過是一點小事而已,竟然當著他的面哭那麼久,講出去真是丟死人了!

  「怎麼安靜下來了?」阿比塞爾走在前面,輕鬆地在岩石間跳躍起開路。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菲雨羞惱地在他背後咕噥。

  「……很差……所以……」

  「什麼?」他還故意側耳傾聽。

  菲雨恨得牙癢癢。

  「我說,我的平衡感很差。國中上體育課的時候,走平衡木曾經摔下來過,還摔到肩骨脫臼,所以我最怕走平衡木、獨木橋這種東西了。」

  「嗯,這樣就聽見了。」

  怎麼有人可以把嘲笑別人的話說得如此正經八百?菲雨好想撲上去,往那道印著汗漬的厚背重重啃兩口。

  算了,這男人全身銅筋鐵骨,啃下去蹦斷的也是她的牙!她走在他背後用力腹誹。

  他們沿著長長的裂縫邊緣走去,地勢雖然沒再繼續攀高,卻非常難走,到處都是山岩堆疊,沒有一塊平坦的地方。而且岩石還有大有小,最高的約莫有他一個人高,好幾次阿比塞爾是用提的把她提上去。

  再走一陣子,男人與女人體力差距越發明顯。

  菲雨的雙頰縷紅,額頭沁著一層薄薄的汗霧,喘息開始加劇,可是從頭到尾她沒有主動要求過休息,反而是阿比塞爾顧慮到她的體能狀況,主動停下來讓她喝幾口水,借機緩一緩氣。

  原以為她必然嬌弱無比,沒想到實際上竟是如此硬氣,他越相處越發感覺她的耐人尋味。

  再走不久,空氣裡開始出現一股陳腐的味道,阿比塞爾停下來,回頭和她互望一眼,兩雙眼睛出現一模一樣的驚異。

  這種味道聞起來像樹葉混著濕泥土腐爛的氣味,在乾旱的高地區,所有植物幾乎直接被曬死,不應該有這種濕潤的氣味。

  繼續往下走,潮濕的味道越來越明顯。那道裂縫被填得越來越平,終於他們走到一個地方,裂縫和平面的斷差只有一公尺左右。

  阿比塞爾先跳下底部,然後回頭向她伸出雙臂。菲雨一路下來早就被他抱習慣了,很自然地扶著他跳進他懷裡。

  手下的臂肌一硬,阿比塞爾接住她,慢慢讓她沿著自己的軀體滑下地。正面相貼時,她再度感覺到兩人身高的差距。她的雙眸與他平視時,腳尖卻只到他的膝蓋而已。

  菲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這次從他身上滑下來的速度好像比較慢……

  還來不及弄清楚,阿比塞爾已若無其事的轉身,攀上另一面高岩。

  好吧,是她想太多。他們兩個人都又熱又髒,現在絕對不是她最吸引人的時候。

  阿比塞爾攀了上去,卻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

  「怎麼了?」她吹開一繒滑下來的劉海,站在底部等他把自己拉上去。

  他緩慢地轉過身,對她挑了下眉,然後仿照剛才的姿勢對她伸出手臂。

  幹嘛神神秘秘的樣子?而且挑眉的表情還那麼好看,真討厭!他應該跟自己一樣狼狽才對啊。菲雨繼續腹誹、邊讓他把自己抱上去。

  等她雙腳落地就知道他的表情為什麼那樣有趣了。

  「沼澤!」她驚呼出來。

  在他們眼前是一段直落三十公尺的坡地,坡地底端竟然是一片沼澤。

  她激動地揪住他的前襟。「這種地方居然會有沼澤,在不可思議了!」

  說沼澤是有點誇張,實際上就是穀底的一小片爛泥塘而已。可是在如此乾旱的地方,水氣怎麼會留得住呢?

  阿比塞爾仰頭看了一下四周,三面險峻陡峭的岩壁護住他們所站之處,即使正午時分太陽都不太容易直射到穀底。

  某一日,幾顆灌木叢的種子隨便風力傳送至此處,正好穀底沉積了一些還未乾涸的雨水,樹籽落地發芽,庇蔭了水澤,久而久之竟然形成一小處沼澤。

  這種地理奇景絕對不是書上看得見的,菲雨一陣激動,就想走下坡去。

  「小心!」阿比塞爾立刻拉住她。

  「怎麼了?」

  「這種陰涼的地方一定會有毒蛇蟲蟻聚集,在水邊尤其多,我們在旁邊看就好,不要下去。」他低沉提醒。

  「有道理。」她陡然省悟。

  時間已經接近正午,他們找了一塊平坦的岩石坐下來。阿比塞爾取出麵包和幹肉,夾好之後遞給她。麵包真的很幹,菲雨嚼了兩口,硬是吞不下去。阿比塞爾轉開水壺遞給刀子,她連忙接過來喝了一口,才把卡在喉嚨的那塊硬面包咽下去。

  「給你。」她把水壺回遞給他。

  他卻沒有立刻喝,只是把壺蓋轉緊,拿著幹硬的麵包咬了起來。神態優閑,眼神卻隨即警戒著、觀察是否有毒蛇出沒,或去而複返的直升機。

  菲雨看他幾大口把那塊麵包咽下去,心中佩服之至。

  四周的酷熱貧瘠,和食物的粗劣對他好像完全算不上一回事。

  她再看看手中嚼了兩口便啃不動的食物,委實有點慚愧。

  「這個也給你。」她虛心奉上實在吞不下去的幹麵包。

  阿比塞爾也不客氣,接過來幾大口又塞了進去,最後才轉開水壺喝了一口。

  「不必感到不好意思,這本來就不是你習慣的生活方式。」他彷彿看出了她的心聲,突然開口。

  「你投入革命運動多久了?」菲雨接過他遞來的水壺。

  「十一年。」阿比塞爾看她一眼。

  連續十一年步步為營、日夜警戒的生活,果然需要常人所沒有的毅力。她小口小口地喝著水,突然覺得身旁的男人很偉大。

  舉凡歷史上推翻暴政,打倒特權,就是因為有他這樣的少數人願意站出來,拋頭顱灑熱血;大多數的人都選擇跟她一樣,當一個得過且過的小老百姓。

  「我想我欠你們一個道歉。」阿比塞爾突然說,接過她遞回來的水壺把蓋子轉緊。

  「為什麼?」菲雨一怔。

  「果爾多會找上你們,和我們脫不了關係。」他把雷管混在他們行李堆裡的事說了出來。「那個收錢的海關被抓住了,把我們收買他的事供了出來。軍政府的習性是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人。你們又是持外國護照的學術團體,如果在首都明日張膽的抓人,一定會引起國際關切,所以他們才下令果爾多趁你們到高地考察時,連艾拉卡聚落的人一起滅口。將來東窗事發,只要推給革命軍或流寇,他們可以撇得一乾二淨。」

  「你說你們走私進來的東西是什麼?」過了好半晌,她才說。

  「雷管。」看她一臉不懂的樣子,阿比塞爾解釋道:鬥是一種引爆炸藥的裝置。

  「勒里西斯已經許久沒有外來的旅團,而單一旅客的行李量少,容易被發現。那幾天入境的人裡面就屬你們的裝備最多,混進兩個黑色帆布袋不會引起太大注意,所以才會被替我們走私的人看中。」

  「原來如此……」她慢慢消化著他所說的一切。「我們一取回行李,在機場外面就檢查起來。可是每個人只負責檢查自己帶來的裝備,大家的東西都沒有丟,就以為一切正常。」

  沒想到東西是沒丟,還多了兩袋。

  她的反應和阿比塞爾預期的不一樣,他以為她會起碼怨他們幾句。

  「你不生氣嗎?」

  「我如果說我很生氣,有機會從頭來一次的話,你就會改找別人嗎?」

  「不會。」

  「那不就是了。」她嘆了口氣。「沒有必要為無法改變的事情發脾氣,那只是在浪費時間而已。我很懶,天氣又這麼熱,還是坐著涼快一點。」

  轉到阿比塞爾一怔。

  她的豁達超乎他的想像之外。

  在他的印象裡,女人若不是像勒里西斯的傳統女人,凡事以丈夫為天,就是像革命軍中的女同志,豪爽帥氣巾幗不讓鬚眉。

  但朱菲雨怕起來會不顧一切在眾人面前大哭,敵人來襲卻會冷靜地安撫同伴,有需要時不介意跳進他懷裡,卻會因為他放她下地的速度慢一點而臉紅。真是個令人難解的小東西。

  「幹嘛一直盯著我?」菲雨莫名其妙看著他。

  阿比塞爾微微一笑,拍拍身上的麵包屑站起來。

  「走吧,繞過這座山,就進入東邊了,估計傍晚就可以……F**k!」

  「阿比塞爾——」

  他們一直坐著的山岩突然鬆動,連人帶石一起沖下陡峭的石坡。

  菲雨失聲驚叫,緊緊抱住他不放。

  四周哈是利石磷的,阿比塞爾斕腰擒抱住她,突然奮力往旁邊一躍!

  「啊……」菲雨閉上眼睛死命地攀住他的脖子。

  在半空中,他儘量轉身讓自己先著地。兩個人重重地落在地上,她有阿比塞爾做為緩衝,依然震得胃部翻絞。

  那片巨岩隆隆地從他們身畔滾過,重重擊在穀底的另一顆巨石上。他試著用雙腳煞車,但徒勞無功,重力加速度讓兩個人繼續往下滑落,爛泥和腐水的氣味越來越濃。「準備好!」他在她的耳畔大叫。

  「什麼?」她閉著眼睛吼回去。

  他們的落點會直直沖進沼澤裡,阿比塞爾看準時機,在臨到底的前一刻,大喝一聲,全身肌肉憤起,將她往上一推,拋在上方的一塊緩坡。

  這次菲雨自己直接接觸坡面,她才知道這些石子磨在皮膚上有多麼疼。她滾了一圈,終於停住,忙不迭地坐起來。

  「撲通!」

  阿比塞爾整個人已經滑進沼澤裡。

  「塞爾!」她大叫跑過去。

  「別過來!」他沉聲喝道。

  這座泥漳不知道經過幾十年的積累,池底是一層又一層腐爛的樹葉和泥巴,只要腳一陷下去就立時被吸住,掙脫不開來。

  剛才將她推開的反作用力,讓他下滑得更快,才一眨眼的時間,身體已經被吞噬到腰間。

  池底有流沙!菲雨倏然省悟,跪在沼澤邊緣想拉住他。

  「別過來!」他下沉的速度相當快,一下子又被拉下去向公分,身體離岸邊越來越遠。「你的力氣拉不住我,快!去找一根長一點的樹枝來!」

  樹枝,樹枝……對!擴張身體,增加表面張力!

  「理論」上她知道如何掙脫流沙,可是眼睜睜看著同伴即將被吞沒卻是另一回事。她努力告訴自己不能在這個時候陷入慌亂,四處尋找樹枝。

  「樹枝來了,這一根夠長!」

  現在他離岸邊已經有一點小距離,她伸長手都構不著了。阿比塞爾接住她丟來的枯乾,兩手儘量分開地握住它的兩端,上半身慢慢前傾,讓自己形同趴在爛泥的上方。

  身體面積一旦擴展,浮力加大,他下沉的速度登時緩了。

  接下來的時間猶如一百年那樣漫長。菲雨只能無助地蹲跪在池邊,看著他一點一滴地蠕動。

  先是左腳,再是右腳,兩隻腳掙脫出爛泥後,整個身體更加平躺在泥面,繼續一公分、一公分地往前蠕動。

  終於蠕行到她解手可及之處,菲雨抓住樹枝的中心點,使勁往後拉,阿比塞爾一起使力,半個身體終於爬出泥漳外,等他更靠近一點,她鬆開樹枝,改抓住他的背心,他身上的泥巴一古腦兒沾在她的身上,但是她沒有時間去理會這些。

  他就著她拉扯的力道,慢慢爬行,身體下的地面終於開始硬實,最後他雙臂一撐,抱住她一起滾離死亡的泥漳。

  呼……呼……

  兩個人一起躺在石坡上,滿身大汗,累得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

  她稍微緩過氣,往旁邊一瞧,他正好也看過來,兩個人身上全是臭烘烘的爛泥巴。她指著他一頭一臉的狼狽,突然放聲大笑,越笑越厲害,笑到最後捧著肚子滾進他懷裡。

  「老天,我們就像是一對瘋子。」

  其實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笑,她只知道自己若不笑的話,就只能哭了,而她不喜歡哭。

  一陣天旋地轉,阿比塞爾突然將她壓在身下,她的視野從朗朗的晴天轉為他逐漸逼近的峻顏。

  菲雨輕嘆一聲,閉上雙眼。

  他的吻嘗起來鹹鹹的,唇薄而柔軟,一開始只是在她的唇上試探。

  她不耐煩地咬住他下唇。深沉的低笑從他的胸膛共鳴出來,他的吻驟然加深!

  一隻大手爬進她豐密的秀髮裡,捧住她的後腦,將她更深緊地貼向他的唇。

  他的舌探入她的嘴裡,嘗遍她誘人的滋味。她應該感到不舒服的,背部是一片尖銳的石子地,身上壓著他沉重的軀體,可是她卻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美好。

  她似乎生來就是為了他的懷抱,無論角度、體型、大小都在期間嵌合得剛剛好,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熱度一點一點熨燙著她的肌膚,直到她幾乎在這片高熱下融化。

  她吮住他的舌頭,嘗著他的味道,很男人,很陽剛,很有侵略性,卻也很溫柔,很甜蜜。

  三天以前,她絕對不會想到自己將被一個英勇的革命軍熱吻。

  她的心思習慣放在熱愛的地質學上,其它的事情很少占去她的思路。

  可是這個男人啊,他用他的臂膀,他的懷抱,以及他奮戰了十一年的使命感。

  敲開了她的象牙塔,讓她開始對這陌生的一方土地有了懸念。

  菲雨輕敵的唇向他索求更多,他毫不吝惜地更加深入。兩隻鐵一般的臂膀將她緊緊鎖在懷裡,直到他們之間再也隔不開一絲空隙,他的男性抵住她的小腹,饑渴而深切,彷彿永遠都不會再放開她。

  終於,他比她的唇上撒退,兩個人迫切地呼吸更多空氣。

  「該哭的時候,你又不哭了。」

  她喜歡他的笑聲震動她的感覺。

  「我不常哭的。」纖指在他腦後糾纏著他的髮絲。

  「哦?」

  「我真的不常哭的!」

  「好吧。」

  可惡,這麼敷衍!她惱了起來,抬頭咬他下唇一口,又被他吻住。

  等他終於鬆開她,她,喘著氣皺了皺鼻子。

  「你好臭。」

  「你也是。」

  「不可以說女孩子臭!」她笑了,又咬他一口。

  「你很香。」

  「不可以對女孩子說謊!」

  如此的刁鑽古怪再度贏得一個懲罰性的吻。

  生命太短暫,尤其是一個革命軍的生命,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十幾年來在戰場上見慣生死,他太明白許多東西若沒有在第一時間把握住,很可能下一秒便消失無蹤。

  他看中了她,所以,就是她了。

  「人家說,在壓力下產生的感情通常不會持久。」她嘆了口氣,枕回他的肩頭輕輕地說。

  「誰?叫他來跟我說。」他氣定神閑地道。

  唉,這個男人啊!菲雨又笑了起來。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1-12 00:03:00

第四章

  傍晚時分,他們終於離開高地,踏上東漠邊陲。

  兩人在邊陲附近遇到幾戶人家,不但給他們事物,還借用到一部電話。「我送你到紅十字會的收容區去,你先跟著其它人回

  美國,一有時間我會去看你。」

  「等我回美國交完論文,就可以拿到碩士文憑了,臺灣還有工作機會在等我……」她不知道等他已經來找她時,她會在哪裡。

  阿比塞爾的大手揉揉她的頭髮。

  「無論你在哪裡,我都會找到你。」

  甫開始的情意就要分離,她不是不悵然,但是他的世界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須做,情愛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她明白,所以不

  願意讓他牽掛。

  阿比塞爾從民家走了出來,菲雨坐在一個棚架下,舉起喝了一半的水杯遞給他。雖然已經傍晚六點,礫漠的夏天太陽下山得比較

  晚,現在只是溫度涼了一點而已,整片天空都還明晃晃的,跟臺灣的下午三、四點差不多。

  「教授他們還好嗎?」她坐在原地仰頭問。

  阿比塞爾接過她的水杯一口喝完。

  「他們很好,醫療團的人今天一早已經安排他們離境。」

  「那艾拉卡人呢?」

  「他們兩個小時前也抵達營區了,你的學弟今天晚上就會離開。」

  「可是軍政府不是正四處在搜索我們嗎?」

  「聯合國的人多得是方法把你們弄出去,而且軍政府不敢堂而皇之攻擊聯合國和紅十字會的營區,那會引發國際制裁,他們承擔不起。」

  阿比塞爾親吻一下她的頭頂。

  「那就好。」菲雨終於放心下來。所以她也要離開了呀……

  她依戀地靠在他懷裡。

  「菲雨。」

  「嗯。」

  阿比塞爾的神色有點奇怪,滿臉都是沉思之色,銳眸卻隱隱閃動著光芒,無論他剛才從同伴那裡聽到了什麼,顯然都不是太壞的消息。

  「對不起,情況有一點改變,我沒有時間送你到難民收容所,必須趕回總部,等一下就會有人來接我,你先跟著我回去好嗎?」

  他低頭吻住她。

  真是太美了!

  莫怪乎教授口口聲聲說,勒里西斯是個寶窟,革命軍藏身的這座大本營簡直美到令人說不出話來。

  他們餓總寨位於中北部和東漠地區的交界附近,距離借用電話的民家車程約六個小時,可是這六個小時已經讓地理現象有了極大的改變。

  從西方蔓延過來的林線,在此地和東邊漠地形成了交界處的一座山裡。山向陽的那一面完全光禿枯竭,一路迤邐過去上整片寸草不生的礫漠。而西向的這一

  面,卻連接著廣達幾十公里濃密的森林。

  如果敵人的直升機從東面飛過來,只會看到一座光禿禿的山,從西面飛過來,總寨出入口隱密在濃林裡,根本看不見,完全是天然成就、易守難攻的據點。

  不過最美的還是這座山本身。

  他們的對外出口是一個天然裂洞,革命軍把整座山挖空,直接住進去,讓菲雨聯想到黃土高原的傳統民居。

  走了進去,裡面竟然不是暗濛濛的山洞——當然現在是很暗沒錯,因為已經天黑了,可是她仰頭一看,這座山本身竟然是中空的!頭頂甚至有個洞可以直接看到天空。

  「太美了……真是太美了……」她緊跟在阿比塞爾身後東張西望,真恨不得父母多生給她一對眼睛。

  革命軍將空心的山腹再——開鑿,做為可以居住人的房間,上下四層,房間數由上到下漸漸增加。山腹的中央是一塊小巧的空地,白天時陽光可以直射進來,成為大家聚會的一個

  中庭廣場。整個總寨了有水,有電,除了穿著軍服的男人之外,也有女人和小孩,從房間數量算一算起碼接近一千人。

  「塞爾,謝謝你帶我來這裡!沒有想到我有一天可以親眼看見如此奇特的天然山洞,真是太令人感動了。」她突然回頭用力握住他的手,雙眼濕潤。

  阿比賽爾失笑出來。對許多人而言這種生存環境叫做「克難」、「簡陋」,只有她這個小怪胎會興奮成這樣。

  從她跟在阿比賽爾後面一起出現,所有上來迎接的男人眼珠差點下來。

  一個女人!

  阿比塞爾竟然帶回一個女人!

  然後她還去握阿比塞爾的手,然後阿比塞爾還對她微笑,然後還很溫柔地摸摸她的頭髮。

  這怎麼可能?

  這可是阿比塞爾!

  那個主掌軍法、淩厲冷肅、剛正不阿、意志沉雄,總之可以把所有最不人性化的形容詞套在他的

  身上的阿比賽爾的阿比賽爾!

  菲雨眼眸一轉,才發現山洞裡突然黑壓壓的一片,一點聲音都沒有,每個人都張口結舌地瞪著她。

  呃……她剛剛沒說錯或做錯什麼吧?她低頭看看自己還握著阿比賽爾的手,趕快把手放開。可能是

  勒里西斯的民風淳樸,女人不應該隨便握住男人。順便把阿比賽爾撥弄自己頭髮的手拍掉。

  「嚇……」好大的一聲抽氣聲。

  呃,她不應該把他的手拍掉嗎?菲雨只好再牽起來。

  「嗯……」

  牽起來也不行,那到底是要怎樣?

  她被打敗了!

  「小美人,你也來了。」一張笑嘻嘻的臉孔突然從重重人海中鑽了出來。

  洛提!一看見熟人她放鬆下來,跟著笑了。

  「什麼小美人,不是書呆子嗎?」她調侃道。

  「那就書呆子小美人吧!」洛提用力給她一記熊抱,然後朗聲向所有人介紹道:「這位是朱菲雨小姐,美國地質研究小組的成員之一,也是

  裡面最美麗的一位,我們的雷管能帶進來就是托他們小組的一福。」

  眾人一聽,頓時給與熱烈的掌聲。

  菲雨又好氣又好笑。聽他說得好像他們自願幫忙一樣,天知道他們可是徹頭徹尾的冤大頭。

  阿比塞爾把她從洛提懷裡搶回來,喚來旁邊一個十三四的男孩。

  「西海,帶朱小姐到我房裡安頓下來。」

  「啊……」

  他的房裡!安頓下來!現場抽氣聲更響,本年度革命軍八卦的頭條終於出爐!

  「咳。」菲雨不禁臉紅耳赤,用眼神警告洛提不准說。

  「是。」那個叫西海的男孩子俐落地跳出來,「朱小姐,請跟我來。」

  「看你需要什麼,房間裡的東西都可以任意取用,累了就睡一下。我還要開會,可能半夜才會回房。」阿比塞爾看著她的神色很柔和。

  「嗯,去忙你的吧,不用擔心我。」她點點頭。

  雖然身為主要將領,阿比塞爾的房間也才五坪大小,不過和其它經過的小房間相比,已經算很大了。

  由於房間是直接挖山而成,沒有對外的窗戶,唯一的出入口就是面對中庭的那扇房門。

  房間裡沒有什麼多餘的擺設,牆壁直接就是毫無修飾的黃土壁,把黃土牆往內挖形成的大土炕就是床,約莫雙人床的大小,床外掛著防蚊蟲的帳子,一隻枕頭和兩張墨綠色的行軍毯,一張

  鋪在床面,一張用來蓋的。

  沿著門右手邊的牆面,有一排及腰高的五斗櫃。阿比塞爾把它當衣物櫃,不過他的衣服真的很少,菲雨開了幾個抽屜,只有其中兩個裝了衣服,其它全部放書和檔,以及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武器與

  彈匣!

  她一看到那些裝滿武器的抽屜就趕快關上,腦子裡稍稍有了「這是一個革命軍住的地方」的實感。

  他的書竟然有許多是法文,原來阿比塞爾會讀法文。其它英文書也大多是跟法律有關的書籍,難怪這個人會當上「刑堂長老」。

  除了床和櫃子以外,房間中央只有一張桌子和四張椅子,其它別無長物。

  很簡單,很俐落,很有阿比塞爾的感覺。菲雨坐在床沿,微笑地看著整間小土室。

  啊,真的很好棒!她早就想住住這種傳統的民居了。

  床尾還有一扇小門,她打開一看——

  「啊!浴室!」

  差點流下淚來。

  終於看到她最渴望的東西了。

  她走進浴室裡。半坪大小的空間,門一打開就是一個洗臉台和一面鏡子,洗臉臺上直接附著一個蓮蓬頭充當淋浴設備,

  更裡面有一個蹲式的抽水馬桶。雖然如此簡陋,在這種天然的山洞立能埋下這些管路,她已經覺得不可思議到極點了。

  一定要跟阿比塞爾講,等他們革命結束之後,這間總部一定要開闢成博物館,鐵定可以賺到一大堆外匯。

  她在洗臉台盛滿水,先把頭髮和臉洗乾淨,再拿著蓮蓬頭充好身體,最後到他的衣櫃裡拿出一件白色的短袖襯衫。

  長長的襯衫垂到菲雨的膝蓋上,她吧袖口的地方折一折,直接當洋裝穿。

  終於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香噴噴,已經半夜三點了,阿比塞爾還沒有回來。

  他的體力簡直是超人!他們兩個今天走了一天的路,又幾度在生死關頭闖過來,她已經累到腰酸背痛,而他竟然還可以繼續開好幾個小時的會。

  她鑽進毛毯裡,把帳子放下來,鼻端充盈著他好聞的男性體味。

  腦子裡胡思亂想了一陣,過一會兒便意識模糊了……

  稍微再有點意識時,她知道阿比塞爾回來了。

  帳子外又一些放輕的腳步聲,翻動紙張的聲音,手錶解下的聲音,衣物的憲章聲……

  水從排水孔流掉的聲音在靜夜裡顯得格外清晰。她睡意蒙矓地瞄一眼腕上的夜光錶,已經四點半了。

  好困……

  她知道自己應該起床招呼他一聲,可是她實在累得怕不起來……

  菲雨轉個身,繼續沉沉睡去。行軍毯纏住她雙足,露出一雙晶透瑩白的玉腿。

  過一會兒,帳子被人撩起,一陣清爽的香皂氣味飄了進來。

  阿比塞爾坐在床畔,靜靜盯著她滿足的睡顏。從來不知道看著一個女人睡覺的感覺是如此溫馨。

  「嗯……」她更深地偎進枕頭裡,口齒纏綿地輕噥。

  他躺進她身旁的空位,講嬌娜的人兒攬進懷裡,鼻子埋進她的勁間嗅聞她沉睡後的凝香。

  心情很平靜,彷彿一個勞頓了整天的丈夫,回到家裡,看著妻子恬靜的睡顏。

  為什麼才相識幾天而已,擁著她而綿的感覺會如此自然?

  菲雨在他懷裡轉身,小巧的鼻尖似松鼠般抽動了兩下,似乎辨出了他的存在,她睡意朦朧地睜開眼。

  阿比塞爾見她雙眸依然水光迷離,心中憐惜,低頭含住她的櫻唇。

  原本只是想淺嘗即止,沒想到一發不可收拾。她就在這裡,嬌懶馨香地躺在他的床上,男性的征服欲無法克止地爆發。

  菲雨被他吻得氣喘吁吁,全身火熱難當。

  噯,這樣不行……

  「塞爾……」

  她身上的男人沉重喘息著,終於停下狂風暴雨的激吻,埋進她耳畔的枕頭用力抑下滿身情欲。

  「這不是個好主意。」他抹了抹臉,終於坐起來,怕自己把持不住連忙鬆開她。被吻亂了的菲雨躺在枕間,雙頰嫣然,水眸撩人,

  讓他差點又控制不住。他趕快轉開視線,用力吐納幾下,才收攝住心神。

  菲雨擁著行軍毯坐了起來。其實入睡前她是有些擔心她回來會向她求歡的,雖然她對他很有好感,可骨子裡還是保守的女人,和一個

  認識才幾天的男人上床,感覺好……好淫亂。

  房間中央的地上已經鋪好了一隻睡袋,菲雨松了口氣,幸好他很君子。

  「明天我有事的出門,你先留在這裡等,我會隨時派人回來看看你需要什麼。」阿比塞爾輕撫她的臉頰。

  「你去忙你的,不要為我擔心。」

  「我會去個五六天左右。」頓一頓,他又說:「你若覺得悶,我可以派人帶你四處逛逛,林子裡有些地方很美。」

  菲雨微微一笑。「光這座大山洞就有數不清的石頭讓我撿,怎麼會覺得悶?」

  阿比塞爾喜愛她,所以不會懷疑她,不表示其他人也是如此。

  她是個聰明人,知道身為一個外來者什麼時候應該避嫌。

  阿比塞爾輕輕嘆息。這樣一個玲瓏剔透的女人,叫他怎麼能不為之、心折?

  「我會很快回來。」

  「嗯。」菲雨閉上眼,玉頰熨貼著她寬熱的掌心。唉,她已經開始想念他了……

  「菲雨,來,跟我們說故事。」

  一大清早她踏出房間,忠實的聽眾群已經等在門外。

  這事是有起源的。

  阿比塞爾離去的那一天,她坐在房裡想了一下自己該幹什麼?

  雖然四處亂逛不是很恰當,可是總不成就一直關在房裡吧?

  於是她梳洗完畢之後,主動出門想找點事情做,結果她一出門就看見前一天晚上的男孩已經等在那裡。

  「你還記得我吧?我叫西海,我來帶你熟悉一下環境。」西海笑出一口亮亮的牙齒。

  菲雨很喜歡這個伶俐的男孩。十四歲的西海已經長得跟她一樣高了,而且眉目俊秀,口齒靈便,看得出來長大之後會對她們女性一族

  帶來極大的殺傷力。

  在他的介紹下,她知道這座總寨住了一千零二十八個人。依照不同的軍階,高階將領如阿比塞爾、洛提等,及其軍眷住在房間較少的第四層,一些中階軍官及其家眷住在第三層,其次是普通士官、士兵等等,

  分居第三和第二層,依此類推。

  「那第一層呢?」她跟著西海回到一樓中庭。

  「……除了初階士兵之外,一些戰死將士的家眷和孤兒,住在第一層。「西海的神情看起來有些陰暗。

  她愣了一下,隨即默然。

  他們在一樓閒逛時,菲雨逛到了一件很大的房間,小娃兒嘀哩咕嚕笑鬧、吵嘴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

  菲雨往敞開的門裡一看,裡頭二十幾個小孩,年齡從還在地上爬的小寶寶,到跟西海差不多的少年都有。

  他們就是那些孤兒了吧?

  這間克難托兒所,只有四個成年婦女在裡面,徒勞無功地想維持秩序,可是每個人光顧著那幾個還在繈褓中的小嬰兒

  已分身乏術,更無法兼管那幾個年紀大的乖乖看書。

  而且,就菲雨所知,這個國家也是男尊女卑,大部分的婦女都學識有限,她們能教給那幾個大小孩什麼呢?如果革命沒有成功,他們將終身藏在這樣的山洞裡,無法出頭。

  關於這個國家的苦楚,一樣一樣地暴露在她的眼前,她只覺得無力,無法想像背負了這樣龐大壓力的阿比塞爾,以及許許多多像他一樣的勇者又是怎麼挺過來的。

  於是有了她這個「代課老師」跳出來講故事的事。

  第一天,菲雨只騙到及個五歲到八歲的小小孩理她。

  她把自己的小軍隊帶到中庭裡,開始告訴他們火山的故事。

  為了實地讓這群小兵丁瞭解火山的運作,她特地做了一個小小的火山模型。

  總寨裡雖然許多資源缺乏,幸運的是,彈藥和化學藥品的藏量非常齊全,拿來坐土制炸彈都綽綽有餘——呃,這可能也是化學用品如此齊全的原因。

  當她用紙板和一些化學藥劑,成功地讓一座模型火山噴發時,一群小鬼頭看得眼睛都發直了。連一直跟在她後頭,擔心她吧整座炸掉的守衛,看了都嘖嘖稱奇。

  第二天她除了原來的聽眾,又多了幾名十一二歲的小鬼頭加入。

  這天她告訴大家什麼事板塊運動,同時信誓旦旦地以自己的生命和她爸爸最左邊的那顆假牙發誓,山真的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石頭堆成的,而是板塊運動推啊擠啊擠出來的。然後又用向中央廚房借來的幾塊千層糕,向他們

  示範板塊運動,並且在一不範完畢之後,很快樂地跟大家一起分掉。

  第三天,那間托兒所裡的大鬼小鬼全加入她的行列。

  大抵上小孩都又過愛撿石頭的階段,這群難搞的大小孩也不例外。於是她要每個人把自己收藏的的石頭拿出來,然後——告訴他們每顆石頭的名字。

  這是石英。這是長石。這是角閃石。這是直輝石。然後每種石頭都有一個相呼應的故事。

  這天的課外活動是,每個人散開各自撿石頭,撿回來之後分成兩組,互相猜對方的石頭名字,答對最多的那一對贏。贏的隊伍可以從所有的石頭裡面選他們最喜歡的帶回去。

  第四天,不只小朋友,連下了崗哨的衛兵、手邊暫時無事的女眷們都來聽她講故事。

  這天她講的不是石頭的故事,而是她以前到世界各地做研究時所看到的奇聞異事。當他們聽說這個世界上又一種水果臭的跟大便一樣,可是嘗起來又甜又好吃,他們都覺得她亂蓋;

  不過她聽到好幾個衛兵私下交換意見,怎樣可以把那種叫「榴植」的東西弄回來嘗嘗看。

  第五天,也就是今天。

  今天她的心情提別的好。阿比塞爾說他五六天就回來,雖然他說的只是個概數而已,可是她總期盼著那個英武不凡的男人會隨時從外走進來。

  「菲雨講故事!講故事!講那個一直把石頭堆到山頂上,石頭又一直滾下來的故事!」

  「好了,你們纏了朱小姐好幾天了,也該讓她休息一下子。」

  一個較小圓潤的女人撥開層層的孩子海,走到她的面前。

  菲雨看過她幾次,可是她每次總是來去匆匆,手裡不是抱著一堆髒衣服就是拿著一大袋麵粉,讓她不好意思去打擾人家做事。

  一群小朋友滿臉失望地散開來。

  「你好」菲雨主動漾出一個微笑。

  這女子看起來長了她幾歲,接近三十左右,相貌並不十分美麗,卻散發著一股樸實和善的氣質。

  「你好,我是洛提的妻子雅麗絲。這幾天山洞裡的女人都忙著趕制一些醃物,沒人有空管那群孩子,多虧你的幫忙了。」

  「原來洛提那小子結婚了!」她笑了出來,霎時對雅麗絲感覺親近許多。「請不要客氣,如果又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地方,請一定要告訴我。」

  雅麗絲眼珠一轉,在那群孩子當中瞄見一個縮頭縮尾的身影,臉色一板。

  「西海,過來」

  「媽……」西海眼看逃不了,硬著頭皮上前陪笑。

  「你爸和阿比塞爾不是交代過你多陪陪菲雨?你倒好,自己溜出去玩,把菲雨丟出來當保姆!」雅麗絲對兒子斥責。

  菲雨頓時站口結舌。

  「西、西海是洛提的兒子?」

  天哪!簡直讓人跌破眼鏡!西海的相貌比父母出色許多,難得洛提那跟歹竹竟然也能出好筍。

  「可不是嗎?每次他爸爸一出門,他就開始滑頭起來。」雅麗絲瞪了寶貝兒子一眼。

  她一拍腦袋。「我的天,洛提到底是及歲當的老爸?」

  我爸18歲就娶了我媽,20歲就生了我了,西海笑嘻嘻地道。

  媽,我不是偷懶,我是在撿石頭,」從事研究工作」很神聖的。

  雅麗絲又想數落兒子一頓,菲雨趕快開口。

  「是真的,是我讓他們去撿石頭的。我本來就喜歡小孩子,大家在忙廚房事我又幫不上忙,所以幫忙看看孩子也是應該的。」

  雅麗絲聽他這麼一說,才不再說什麼。西海一看狀況解除,連忙轉身又溜了。

  菲雨瞟到一票大小孩還站在中庭,眼巴巴的望著她,不禁好笑。雅麗絲是大頭頭之一的老婆,難怪他們不敢作怪。

  「好了,你們再去撿更多石頭吧,晚一點我們來複習石頭的名字,我再給你們說薛西弗斯的故事。」

  一群小鬼頭臉色一亮,」嘩」一聲快樂的解散!

  「你吃的喝的都還習慣吧?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雅麗絲和她一起走向後場的曬衣區。

  「我一切都很好,謝謝」頓了一頓,菲雨問道:」你知道阿比塞爾他們什麼時候回來嗎?」

  雅麗絲一一收下杆子上數量龐大的軍服,菲雨拿著衣物籃,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收。

  「他們應該這兩天就能回來了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菲雨聽的出來她不是故意回避,而是真的不清楚。雅麗絲跟勒里西斯大多數的婦女一樣,一切以丈夫為天,洛提很少會和妻子談起跟公事有關的事。

  「唉!」得不到確定答案,心裡的思念更重。

  「你和塞爾的感情很好嗎?」雅麗絲看了她一眼,不禁悄聲問道。

  果然問八卦是天下人共通的興趣。

  「嗯……還可以吧」

  「你不會怕他嗎?」雅麗絲猶豫的問。

  「為什麼要怕他?」

  「每個人都怕他啊!」雅麗絲用很不解的語氣說。

  「為什麼?」

  其實從踏入總寨的那一晚起,她就見識到了阿比塞爾在此地的威嚴。

  所有的軍人看到他都會敬禮,這並不奇怪,因為他是最高指揮官。但即使他只是從一般的平民身旁經過。他們也會自然而然的停止交談,等他走過去才敢繼續。每個人看他的眼神都是敬畏慎慎兼而有之。

  奇怪,她從不覺得阿比塞爾可怕。

  當然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也被嚇到過,但是當時怕的與其說是他,不如說是整個不明的情勢。現在仔細想像,她好象從來沒有怕過他這個人。

  「因為你是塞爾喜愛的女人,他當然不會讓你覺得他可怕。」

  雅麗絲笑著說:」不然平時他是很嚴厲的,幾乎不苟言笑。如果有人違反軍紀,犯的洛提手上有時候還能獲得一點通融。可是塞爾就完全不是了,一切公法公辦,所以大家都很怕他。」

  「那如果他辦錯了人怎麼辦?」菲雨笑道,腦子裡想的是那個和她談笑風生,把她壓在身下的男人。

  「塞爾從來沒有辦錯過人!」雅麗絲用力的說:」本來我們反抗軍都是東一團西一團的散沙,才會打了十幾年不成氣候。自從塞爾加入後,嚴格的整頓了軍紀,甚至把一些只是趁火打劫的匪徒一一趕出革命軍裡。我們才漸漸團結起來。

  「後來依附我們的人越來越多,連東漠區的遊擊隊也來找我們合作,他們這些遊牧民族是最桀驚不馴,連政府軍都壓不下他們,後來塞爾跟他們比操軍,比賽馬,十場勝了他們七場,才把他們壓的低頭,答應歸順我們。」

  果然是男人,天生睾固酗過度旺盛,明明有心依附,還要搞個幾戰幾勝。

  「嗯,這些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在我面前

  前,他就是這個樣子。」菲雨笑道。

  雅麗絲輕輕嘆了一口氣。「其實這樣很好。其它男人在他這個年紀早就做了父親,洛提的打兒子都十四歲了,塞爾卻還是只有一個人。我們以前都勸他,如果有看重意的就趕快定下來,

  男人不能沒有妻子和小孩,她總是說他沒時間。不過就找一個女人定下來,哪裡需要多少時間?」

  因為阿比塞爾不想隨便找一個女人。

  他想要一個能夠瞭解他,和她心意相通的女人,而不只是一個替她生兒子的物件而已。

  「他的脾氣古怪吧。」菲雨只是笑笑,沒有多說什麼。

  「現在她又你了,這樣真好。」雅麗絲對她微笑。

  菲雨的笑容卻融入一點愁緒。

  坦白說,她很不安。她是一個生活在安逸國家的女人,這個關於動亂雨革命的世界,有著太多她不瞭解的面相。

  她很怕,如果有一天,阿比塞爾發現她也是一個無法瞭解他的女人,她,該怎麼辦?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1-12 00:03:30

第五章

  在臨時搭起的野戰帳篷裡,三條大漢圍著長桌上的一張地圖,迅速交換意見。阿比塞爾指著國家的正中心點——果爾多的大

  本營沉思。

  「六天前我派人去那裡夜襲過一次,軍政府顯然答應了果爾多的請求,撥給他更多的預算擴展軍備,目前他有七架攻擊直升機,一

  批新的武器,而且隨時可以調動數萬名步兵。我們若直接攻擊中營,太過冒險。」

  「但是現在是我們最接近成功的機會。」東漠遊擊隊的首腦多亞立刻表示意見,「你那次夜襲讓果爾多亂了陣腳,不敢妄動,才會

  讓最近我們三次襲擊其它分營獲勝。果爾多拳大無腦,我們若不趁現在直功他的大本營,實在太可惜了。」

  「我倒是覺得最近他們的調動怪怪的。」在軍事桌上的洛提神情嚴肅,與平時的開朗愛笑截然不同。

  阿比塞爾對自己的副手挑一下嘴角,他在想的也是這一點。

  「怎麼個怪法?」多亞愣了一下。

  「中營的防衛沒有增加。」阿比賽爾低沉地道。

  「就是因為沒有增加才更應該……」說到一半,多亞驀然頓住。

  六天前本來只是出於「圍魏救趙」的心理——這是菲雨的說法,阿比塞爾派人去夜襲果爾多。果爾多不久立刻回防,中營最大的軍火庫被燒了,幾棟

  建築物也起了火,除此之外,卻沒有想像中「革命軍大舉進攻」的事發生。

  果爾多總算省悟,自己回防才是真正上當了,他要抓的人,真的和艾拉卡在一起!

  這一跤讓他跌得顏面盡失,衝動的他立刻調派大舉人馬,磚頭再殺到中部和東漠邊陲,非把阿比塞爾殺了雪恥不可。

  革命軍等了這麼久,就是在等待這個怕死的傢伙離開他的「安全區域」。

  所有人反應是迅速而及時的。阿比塞爾調動附近的幾波人馬,東漠遊擊隊也火速趕來支持,三天之內將果爾多打得潰不成軍。

  果爾多的性子剛愎自負,卻天生怕死。他只停留字自己熟悉的戰場,打自己機最有把握的仗,這也是他寧可把東漠放給革命軍佔領的原因,因為他在這裡

  打不過驃悍的革命軍和遊擊隊的聯手,如同革命軍也不敢貿然直攻中部,和他強大的火力交鋒。正常情況下,當他在自己沒有安全感的土地上失利,一定會

  迅速退回大本營。

  可是最近他們派在中營裡的探子卻沒有得到任何增加警備的指示,反而不斷把兵力往東邊調來,這只解釋了一件事——果爾多還沒退走。

  為什麼?

  於是另一個結論跳了出來……因為他無法離開。

  「果爾多受傷了!」多亞豁然而立。

  果爾多是軍政府布在中部的重臣,喜歡濫殺無辜,動不動就因為一點細故而滅了好幾個無辜的村落,惹出來的麻煩不在少數,可是因為他擋在革命軍與安逸的政府

  軍中間,軍政府便放任他一直坐大。

  直到果爾多胃口越來越的,要的越來越多,軍政府開始對這個據地為主的頭兒感到頭痛,偏偏又不敢立刻削弱他的兵權。

  他們的矛盾鬧得越深,革命軍越樂見其成。這幾日將果爾多的爪牙節節幾退,就是因為阿比塞爾安插在軍政府的奸細,讓他們認為果爾多的情況還可以再拖上一陣子,

  於是軍政府不急著派兵支援。

  若能把果爾多收拾掉,政府軍等於垮了半邊天,全國三分之二的土地將被革命軍所佔領。

  「媽的!」多亞重重捶了桌子一拳。「這次不把果爾多擒下來,誓不為人!」

  二十幾年的內戰,革命軍第一次有占上風的機會。

  洛提和多亞在長桌中央迭上彼此的手掌,熱血沸騰。

  只有阿比塞爾冷靜依舊,盯著桌面上的地圖深思。

  沾著槍油的食指滑過前幾日走過的風穴地帶,或許,這裡會是個一決勝負的好地點……

  雙方人馬終於正面交鋒。

  激戰兩天兩夜,革命軍占著熟悉地形的優勢,分批誘引。

  第一波人馬邊打邊退,將軍方誘入奇詭的風穴地道裡,軍方一陷入複雜的甬穴,立刻陣形大亂。

  看石壁上的紋路。菲雨曾說,風從西邊的峽谷吹進來,從束邊的峽谷出去,在石壁上形成逆時針的紋路,起點的地方粗,結尾的地方細,

  看它紋路的起點和終點就知道方位了。

  阿比塞爾事先將辨別防衛的方法告別每一路人馬,分成幾波分別守在不同的地點。

  風穴的前半段比較平坦,於是有兩波人馬負責躲在暗處伏擊,先削弱一批人馬,然後將剩餘的人更深地趕進風穴裡。

  後半段有許多天然的山洞、裂縫等等,適合布陷阱,於是第三波和第四波人馬負責事前佈置。等政府軍散了過來,一堆人掉進插有尖木的陷阱裡,

  又是死傷一批。

  兩日夜之後,果爾多派出來的大軍或被俘,或被殺,死上過半,徹底大敗。

  多亞帶了一路人馬專門去追捕他。這人也滑溜,竟然讓幾個死士護著逃了。

  雖然逮不到元兇,可是經此一段,中軍實力大傷。革命軍乘勝追擊,直直殺進實力已經虛空的中軍大營。

  激烈浴血的戰爭,在後世的史頁上,可能只是短短的幾句勝利之語。

  在現世,卻是二十幾年的戰亂和無數軍人的血汗所寫成。

  在距離夜襲中軍的第八天,革命軍終於攻克果爾多的大本營,收復中部國土。

  肅殺。

  森冷。

  與寒顫。

  寬廣的中軍操練場上,站在和整片黑壓壓的人海。

  週邊是持槍高度警戒的革命軍,被圍在中間的是被俘和放棄反抗的政府軍。

  高高的講臺上,阿比塞爾負著雙手,昂然挺立於中央。洛提、多亞等革命軍將領立在他身後。

  台前的泥土地上血跡斑斑,幾路妄想抗衡的人馬,帶頭軍官被捕之後一律拉到陣前,殺雞徹猴。

  頭上烈陽正熾,被圍在中央的阿兵哥個個冷汗涔涔,乾燥的夏風呼嘯一聲吹來,每個人的心卻被冷入冰點。

  這是生與死的關頭。

  現場幾萬條生命,都在臺上幾個的一個意念之間。

  四周安靜。靜得離譜。靜得像死亡。靜得彷彿連呼吸都沒有。

  「帶朵拉他們近來。」阿比塞爾如死神般冰冷低沉的嗓音,傳到每個人耳中。一聲細細的議論和疑問開始在中軍士兵

  裡傳了開來,他們的審判,就要開始了嗎?

  如果站在臺上的,是像果爾多一樣的人,寧可錯殺一百,也不放過一人,所有中軍營裡的人都知道,今天已來不及看到

  夕陽。

  不安的心飄浮到最高點。

  然後,眾人愕然。

  一個六歲左右的小女孩,臂彎裡夾著一隻破舊的小熊布偶,拇指還含在嘴裡,被一個革命軍牽到臺上。她的身後,還有幾

  個差不多年紀的小孩,男女皆有。

  她怯怯地看阿比塞爾一眼。在她眼中,他就像巨人一樣高大。

  「告訴大家你叫什麼名字。」阿比塞爾彎下腰,對住她天真無邪的雙眼。

  小女孩的聲量無法像大男人一樣傳到遠方,於是一名小兵將事先準備好的擴音器對準她。

  「朵拉。」小女孩把口中的拇指抽出來,細聲細氣地說。

  「你的父母和家人呢?」

  「死掉了……」小女孩低下頭。

  「為什麼死掉了?」阿比塞爾的語氣極溫和。

  「果爾多喜歡我姊姊,爸爸媽媽要把姊姊送別的地方躲起來。

  果爾多就說我們村子裡有間諜,就帶很多很人來,然後

  大家就都死掉了,然後也沒有村子了……」小女孩低著頭揉揉眼睛。

  現場一片靜寂。

  阿比塞爾伸手揉了揉她頭頂,輕柔地道:「你下去吧。」

  小女孩吸了吸鼻子,又被牽著慢慢走下臺。

  「你過來。」阿比塞爾對另一個小男孩喚道。

  七八歲大的小男孩自己走上來。

  「你叫什麼名字?」阿比塞爾的語氣和剛才詢問朵拉時一樣溫和。

  「小威。」

  「你的父母和家人呢?」

  「被殺死了!」小男孩恨恨地道。「果爾多說我們沒有老實繳稅,帶人把我們村子裡值錢的東西都搶走。我們村長不甘心,站出來請他們起碼將食物留下來,其它東西都帶走

  沒關係,果爾多一怒之下,就把整個村子的人都殺了。」

  一些士兵的臉沙鍋內開始一陣青一陣白。因為這些事情,其中有不少人曾受命親自去辦,沒去辦過的人也聽過同胞提起。

  奉命去做這些事的人,何嘗不知道村民無辜?但是軍令若不被執行,死的就是自己,他們又能如何?

  接下來幾個小孩上來,都是類似的遭遇。偌大的廣場上越來越沉默,垂下頭的人越來越多。

  「好了,帶他們下去。」問完了話,阿比塞爾對看顧小孩的小兵擺擺手。

  朵拉跟著其它人走到一半,突然轉身跑回來,拉拉」阿比塞爾的褲子。他神情溫和地彎下腰,小女孩踏起腳尖在他耳畔不知了什麼,他笑了一笑,大掌揉揉她的頭髮。

  「你自己跟他們說吧。」然後一不意那個拿著擴音器的小兵對住朵拉。

  朵拉稚嫩的聲音清清楚楚地響了起來。

  「我只是要說,果爾多才是壞人!你們不是壞人,你們如果不聽他的話,果爾多也會殺死你們,所以我不氣你們。我希望你們趕快抓到他,替我們的爸爸媽媽報仇。」說完,

  她撲通撲通跑下臺。

  滿場的俘兵全低下頭來。

  阿比塞爾冷沉的眸子掃過全場。

  「各位兄弟,這就是你們從軍的目的嗎?」

  沒有人敢抬頭。

  「殺手無寸鐵的平民,替將軍搶奪女人財物,燒毀無辜的村莊,這,是你們、我們、每個人從軍的目的嗎?」他的話聲

  轉為嚴厲。

  不……不是……

  不是!

  「不是……」

  「不是……」

  「不是……」低低的回應開始從四處冒了出來。

  「你!出列!」阿比塞爾指著前排中央一名士兵大喝。

  那個士兵全身一顫,臉色青白的跨上前一步。

  「背出我們勒里西斯陸軍新兵的誓詞!」阿比塞爾森然道。

  那個士兵一開始還很猶豫,聲音有點顫抖,「吾……誓加入……勒里西斯光榮陸軍的行列……效忠國家……保衛人民,對抗強權,恪遵軍中法令,

  盡忠職守,以捍衛國家安全為目標,以讓人民安居樂業為己任!」

  「再說一次!」

  「吾……誓加入……勒里西斯光榮陸軍的行列……效忠國家……保衛人民,對抗強權,恪遵軍中法令,

  盡忠職守,以捍衛國家安全為目標,以讓人民安居樂業為己任!」

  「再說一次!」

  「吾……誓加入……勒里西斯光榮陸軍的行列……效忠國家……保衛人民,對抗強權,恪遵軍中法令,

  盡忠職守,以捍衛國家安全為目標,以讓人民安居樂業為己任!」那名士兵雙腿併攏,昂首抬頭,凜然大吼。

  「再說一次!」阿比塞爾厲聲道。

  「吾……誓加入……勒里西斯光榮陸軍的行列……效忠國家……保衛人民,對抗強權,恪遵軍中法令,

  盡忠職守,以捍衛國家安全為目標,以讓人民安居樂業為己任!」開始有許多聲音加入。

  「再說一次!」阿比塞爾大喝。

  「吾……誓加入……勒里西斯光榮陸軍的行列……效忠國家……保衛人民,對抗強權,恪遵軍中法令,

  盡忠職守,以捍衛國家安全為目標,以讓人民安居樂業為己任!」全場幾萬名士兵同聲劇響。

  阿比塞爾高高舉起一隻拳頭,璀璨的烈日直接照射在他的身上,映射著萬道金光,神威凜凜,宛如天將。

  「捍衛勒里西斯!」

  「捍衛勒里西斯——」全聲士兵振臂高呼。

  「保護人民!」

  「保護人民!」

  "不畏強權,為國家而死,為保衛的人民而死,勒里西斯萬歲

  "不畏強權,為國家而死,為保衛的人民而死,勒里西斯萬歲——

  「勒里西斯萬歲——」

  「萬歲,萬歲——」

  「贏了!贏了!我們打贏了!」

  所有人停下手邊的工作跑出來,正在替小朋友念故事的菲雨放下書本,被一群小鬼頭擁著走出來。

  西海跳到中庭上的一個小講臺,振臂大喊:

  「果爾多逃亡了,我們打贏了!中部地區是我們的了,阿比塞爾贏了!」我們贏了

  「我們贏了!」

  「我們贏了!阿比塞爾贏了!」細碎的低語開始在人群之間交錯,最後彙聚成聲浪,越來越響亮——

  「阿比塞爾贏了!我們贏了!我們贏了!」

  「耶……我們贏了……」震天價響的歡呼搖撼了整個山洞。

  一群人抱在一起用力拍打彼此的肩膀,女人激動地哭成一團,一群又笑又鬧的小鬼頭跟著歡聲雷動,雖然他們根本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

  整座山洞迅速沉浸在勝利的喜悅裡,廚娘們含著淚抓住西海,頻頻問他派出去的人何時會回來。

  「我也不知道,應該今天晚上就會到了!」西海興奮得也昏頭轉向。

  一群女人馬上圍在一起討論該為回來的男人準備什麼樣的慶功宴,每個人都歡喜得停不下來。

  菲雨開心地嘆了口氣。贏了,真好。

  他終於要回來了。

  天知道這幾天她是多麼難熬,每一道從洞外走進來的身影都讓她的心懸在半空中,一旦發現不是阿比塞爾,就開始擔心那人會不會帶來什麼不好的消息。

  菲雨離開滿場狂歡的民眾,回到刻意裡,靜靜品味這種,心臟從胸腔裡飄浮到半空中,再落回胸腔裡的感受。

  從來不曉得自己能為一個認識以「天數」來計算的男人如此牽掛。

  於是她利用這幾天的時間,好好的審視了自己的心。

  她瞭解這個男人多少,是不是真的就這樣和他浪蕩天涯了?

  她在眼前有兩個選擇,她可以留下來,她也可以離開。

  可是「離開」的想法一跳進心裡,她的心就紐結得難受,想到永遠無法再見到那個英武昴藏的男人,無法再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的身影,輕嗅到他的氣息,以後唯一能得知他消息的管道就是CNN的國際新聞,她無法再想下去。

  如果他和她是普通的男人和女人,讓他們起碼需要一兩年的時間來適應彼此。

  可是他們沒有那麼多時間,阿比塞爾的人生有太多應該忙的事,就是……有可能在他還沒有想清楚之前,他的生命已消失在戰場上……

  消失

  這個念頭尖銳地穿進她的心裡。消失、死亡、分享,光是這短短的幾個字就讓她痛到無法呼吸。

  於是她就懂了。

  她一直以為的隱隱不安,不是來自於自己的不確定,而是阿比塞爾的太確定。

  為什麼一個在沙場上廝殺多年的男人,可以在短短幾天裡就認定是她?

  她不曉得自己是不是能承擔得起,甚至懷疑他是不是真的知道他要的是什麼。

  所以她很惶惑。

  可是,在死亡的面前,一切突然明朗了起來。

  阿比塞爾的一生幾乎都活在死神的陰影裡,什麼約會交往,離散對他而言都太奢侈了,他知道她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

  如果她和他註定是一對,他們便會相廝相守一輩子,如果她終究不是適合他的人,起碼他在自己還能的時候試過了,一切也沒有遺憾。

  阿比塞爾不是個平凡的男人,註定了她也不能以平凡女人的心來度量他。

  她終於開始懂他了。

  好希望這一刻他就在他身邊,緊緊地抱著她,然後她才能告訴他,我明白了,一切都會沒事的,無論未來有再多變數,我都不會離開你。

  我想讓你知道,我和你一樣勇敢,一樣堅定,所以,阿比塞爾,快點回來吧。

  凱旋歸來的男人在入夜之後回到總部,甫踏入洞內便受到英雄式的歡呼。

  震耳欲聾的掌握口哨聲歡呼聲響徹雲霄,延續了一整天的亢奮達到最高潮。

  今晚所有人都打定主意徹夜狂歡,餐室裡的桌子被搬到中庭,上面早已堆滿了廚娘精心準備的慶功大餐。

  阿比塞爾和洛提先各自發表了一個短短的精神談話,阿比塞爾感謝了留守在總總的兄弟們,在他們出外期間保護大家的女人孩子,讓每個人無後顧之憂,所以這次的勝利,功勞是每一位兄弟的,然後敬了眾人一杯。

  他的話引起一陣熱烈的歡呼,有人甚至激動得虎目含淚。

  洛提的演說就比較有趣一點,一下了戰場他又變成那個聒噪愛笑的男人,開始敘述他們如何推進,如何佈局,果爾多的人馬如何在風穴裡被打得打敗。

  他邊說,大家邊開席,每個人聽他講得活靈活現,不時夾雜著歡呼和笑聲,慶功宴HIGH到最高點。

  阿比塞爾坐了一會兒,發現菲雨不在眾人之間,雅麗絲送一大盤烤羊肉過來時,他的濃眉向她一挑,雅麗絲立即會意。

  「菲雨可能在房裡裡睡著了,這一個星期真是累壞她了,整個洞裡的孩子全跟在她後頭不放。她會帶著大家玩,教他們寫字,還會說一堆石頭的故事。每個小鬼頭愛她愛得不得了。」

  阿比塞爾想到那日和艾拉卡人一起撤離,她也常和小鬼頭混在一起,這女人是天生的小孩子磁鐵,沒有哪個小鬼頭抗拒得了她。

  「我知道了。」他微微一笑,眼中的溫柔相當深沉。

  雅麗絲笑著繼續去送菜。

  阿比塞爾放下酒杯,悄然離開這群狂歡的弟兄。

  整個中庭是挑空的,即使上到第四層,宴飲的聲浪還是很大。

  若她睡著了,不知道會不會吵醒她?他捺下想大步沖上去的衝動,一步一步,穩定地踩著石階。

  來到自己住了好幾年的房門外,阿比塞爾沒有推開,只是靜靜品味著這一刻的心情。

  這麼多年了,第一次有人在門的那一邊為他等候,原來,這種感覺如此美好。

  寬厚的大掌終於推開門,暈黃的燈光下,一道窈窕玲瓏的身影正坐在桌子前,低頭疾書著,桌面上十幾顆大小不一的石頭上貼著不同的標記。

  她穿著一件他的襯衫——阿比塞爾第一次發現那件舊襯衫這麼好看,滿頭青絲松松地挽高在後腦,臉頰兩側溜下幾綹頑皮的髮絲。

  發現了門口的動靜,她緩緩抬頭,聚精會神的神情因為認出了來人而柔美了起來,櫻紅的唇角微微一挑,漾出閃閃的笑意。

  「你回來了。」

  阿比塞爾的胸口抽緊。

  他大步走到桌前將她緊緊鎖進懷裡,臉埋進她清淨如蓮的體香裡。

  「我回來了。」

  菲雨輕嘆一聲,恬靜地枕在他的肩上。

  今晚她沒有下樓,就是希望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旁邊沒有其他人在,她可以盡情地膩在他的胸懷裡,不必和任何人分享。

  他身上有戰場的味道,她輕輕聞聞著,光憑味道便能將他記住一生一世,無論轉了多久都能再認出來。

  她真的在他懷裡,真的一直等著他,不是他的幻想。

  剛健的臂膀將她箍得緊緊的,緊到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有她在懷的感覺真好!阿比塞爾扶起她的下鄂,吻住她,她熱情地投入,等他終於滿足地鬆開唇舌,兩人急促的呼吸在方寸之間交融。

  「你遲到了。」

  菲雨輕嘆了一聲,枕回他肩上,一個歉然的輕吻落在她的雙唇之間。

  「嗯。」

  「成果如何?」

  連日的烽火交戰,幾度在生死之間叩關,萬般驚心動魄只化成男人對女人的一句輕描淡寫。

  「打贏了」

  她皺皺鼻子,聞聞他的襯衫,「那還不去洗個澡,全身都是火藥味。」

  他低低笑了起來,再度吻住她,直到兩個人都無法喘息為止。

  「我馬上出來。」最後阿比塞爾輕咬一下她的鼻尖,放開她梳洗去了。

  叩叩叩。

  竟然有人不識相的來打擾,菲雨好奇地應門。

  「小美人!好久不見了。」洛提一打照面就給她一個巨大的熊抱。

  菲雨大笑,用力拍打他的手臂。「快放我下來!才一個多星期而已,我還嫌不夠久呢。」

  洛提聽到浴室裡的水聲,對擠眉弄眼,「不是吧,我看再拖下去,有人要耐不住相思,天天咬著毯子痛哭了。」

  「誰哭?你哭還是塞爾?」她不甘示弱地問。

  他們倆一見面就非鬥上幾句不可。

  「好吧,既然有人不知感激,我也沒有必要太客氣,她的行李就直接丟了吧!」

  洛提故意把一個登山背包舉得譏諷的,吊牌上還掛著「朱菲雨」的英文字。

  「我的行李!」登山背包立刻被她搶到手裡,她高興地抱住洛提大叫:「洛提,你是大英雄!我還以為我們所有的行李都失蹤了,你是怎麼找的?」

  受到英雄式歡呼的老洛提登時飄飄然,好吧,他就大人大量,不跟她計較了。

  「你們的這些裝備既不是金子打的,也不是銀子造的,果爾多對它們一點興趣都沒有,那時只把值錢的東西拿一拿,大部分的東西都沒有帶走,後來塞爾派人去巡巡看,就順便取了回來。

  我們隔天趕著出門,竟然忘了告訴你。」活提得意洋洋地道:

  「所有的東西都堆在我們的倉庫裡,明天我讓西海帶你去看看,不過有沒有被摔壞我就不知道了。」

  身後一雙不爽的硬臂把她搶回懷裡,乾淨的香皂味立刻飄入她的鼻端。

  「好啊,原來是塞爾派人去巡的,卻被你拿來做人情。」菲雨抿唇而笑。

  「哼!他派的和我派的還不是一樣嗎?好男不與女鬥。」洛提看著後頭替她撐腰的那個男人咕噥道。

  「是「好難!不與女鬥」吧?」她格格地笑。

  「時間不早了,你也快去睡吧。」阿比塞爾隨意道。

  嘖嘖嘖,這就趕人了。

  「要睡你們倆自個兒慢慢睡,外頭還熱鬧得很,我要再下去喝兩杯了。」洛提笑嘻嘻地退走。

  菲雨雙頰飛紅,啐了他一口,看著門買書在他們眼前關上。

  幾顆水珠滴在她的臉頰了,她在他懷中仰頭,雙頰頰著淡淡的嬌嫣,阿比塞爾心中一蕩,抱起她走向大床,將她輕輕放在床上,自己仍然坐在床沿,俯身輕吻細吮,和她耳鬢廝磨。

  眼看再下去就要擦槍走火了,他陡然抽身,胸膛隨著呼吸劇烈起伏。

  「你早點休息吧,我去拿睡袋。」

  他才走開一步,身後一道細細的聲音飄了出來。

  「又沒讓你睡地板……」

  阿比塞爾身子一震,慢慢地轉過身,黑眸逐漸轉為深沉閃亮。

  床上的嬌人兒已捲進行軍毯裡,背對著他,一隻露出來的小耳朵已染成豔紅色。

  他慢慢地走回床邊,在原來的位子坐定,語氣是那樣平淡,但是兩人都感覺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強烈熱度。

  「你自己想清楚,如果我上了這張床,做的就不會只是睡覺而已。」

  又是一道細細的嬌音飄出來。

  「又沒讓你只是睡覺……」

  那雙深邃的黑眸更亮。

  他慢慢地上了床,把帳子放下來,確定不會有蚊子飛進來,然後貼在她的背後躺好。

  他胸腔內強而有力的震動傳到了她的心口,菲雨閉著水眸,雙睫微微顫動,像一隻貓咪轉身蜷在他的懷中,嬌紅的花顏埋進他的頸窩裡。

  她羞澀的反應取悅了他,阿比塞爾剛強的心柔化成一汪水澤。

  他輕輕吻著她的五官,在她耳畔呢喃著一些沒有意義的安撫語句。

  抽掉礙事的行軍毯,他一吋一吋解開她的衣扣,再一吋一吋吻住暴露出來的雪肌玉膚。她輕輕喘息,難耐在枕上輾轉嚶嚀著。

  他的身體越來越亢奮,愛撫她的力道也越來越重。握慣了槍把的長指間長著硬繭,拂到她格外細膩的部位時,帶著一份撩人的微痛,讓她不禁輕嚶了出來。

  他略略一停,看到自己在她身上磨出來的淺淺紅痕,男性的低笑聲在整間帳子裡輕蕩。

  「皮膚怎麼嫩得這樣,不經碰……」然後輕舔那片嬌紅的玉肌。

  哼,明明是他自己粗手粗腳,反倒怪她皮膚太嫩。她抬起玉腿想踹他一腳,他微微一側就閃過,反而讓兩人的身體以更魅人的姿態緊合。

  菲雨大羞,湊在他肩肌上想咬一口,他肌肉強壯堅硬,竟然咬不大下去,她雙頰因情欲而嫣紅,水眸卻閃著不馴的水光,憤怨地瞪他一眼。

  「讓我咬一口!」

  他放鬆肩膀的肌肉讓她咬。

  細玉般的貝齒陷入他的肩肌裡,真的咬了一口,沒有見血,只有一個紅紅的牙印。

  她滿意地看著那個牙印,然後再親一下嗤嗤地笑。「你的身上有我的記號了,以後不能再讓其他女人咬你。」

  「沒有其他女人。」他貼著她的唇輕語。

  唉,這個男人,甜言蜜語的殺傷力太強。

  兩人一來一往的戲鬧,她的嬌軀越發敝開在他的身下,阿比塞爾的雙眸越變情深,低抑的男性嗓音會讓人連最末端的神經都在顫抖。

  「你咬完了,現在,換我咬你了。」

  「啊……」

  一聲低低的驚呼,細密的喘息聲開始揚起。

  事實證明,無論是外面的戰場,或是床上的戰場,嬌弱的她在攻城掠地上,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1-12 00:03:52

第六章

  接下來的日子,阿比塞爾依然忙碌。

  自從果爾多垮臺之後,軍政府大驚失色,企圖要收復中部國土,可是果爾多在位時殘虐暴躁,喜怒無常,本來就失去民心,他的軍隊更是直接轉而效忠阿比塞爾。幾次攻防下來,政府軍完全占不到便宜,卻是讓這些投誠的阿兵哥見識到阿比塞爾行軍佈局之能。以前和他對立時,他們就吃過苦頭,現在是直接在他的手下做事,更明白了他行事的風範。

  阿比塞爾領袖魅力十足。當然,不是一開始就凡事順利,許多前政府軍的士兵安逸慣了,留下了不少的習氣。而阿比塞爾治軍以嚴謹聞名,當然看不慣他們的散漫。

  幾次讓前舊政府軍和革命軍的士兵互相對壘操演之後,狠狠地挫了他們的驕氣,才把這群小子收得服服帖帖。

  一如以往,菲雨從不主動過問他的事,所有近些都是留守總部的士兵們私下聊天時被她聽到的。

  她只是趁阿比塞爾在身邊時,把握每一絲與他相處的機會。

  不過,即使是留在總部裡,阿比塞爾也非常忙碌,永遠有開不完的軍情會議。

  駐紮在其它地區的革命軍每天都會派對不同的人來,然後一幫男人關在軍情室裡就是一整天。

  其實她是有點不解的。

  好不容易接收了果爾多原有的勢力,阿比塞爾不是更應該坐鎮中軍嗎?然而他卻只是讓洛提帶著兩個長年一起征戰的幹將駐紮在那裡,自己只在有需要時前去驗收士兵的操演成果。

  菲雨當然不會以為阿比塞爾是捨不得和她分開,畢竟她不介意跟他一起搬到任何需要去的地方,阿比塞爾也知道她不介意。

  中軍的軍營離總部開車約一天的路程,他每個星期去一趟,住兩天處理一點事情再回來,四天就去掉了,有時候有事必須留得更久,一個星期可能就只見得到半天、一天,所以兩人大體上還是過著聚少離多的生活。

  不過菲雨終究不是傳統的當地婦女,全部生活就繞著丈夫轉。

  當阿比塞爾在忙的時候,她也沒閑著,繼續采她的石頭樣本,而且她現在還有一幫孩子兵團做幫手,聲勢浩大得不得了。

  別看這座革命軍總部只是一座山頭,裡面的地質成分相當複雜,光是在內部她就收集了不下四十種的樣本,當初教授留下來的高倍顯微鏡等等,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害,所以她每天光採集、記錄和研究,就可以耗掉十幾個小時,幾乎比他更忙碌。

  負責替小朋友上課的老師也回來了,所以小朋友們依照年級之別重新開課,課餘的最大娛樂就是看她在做什麼。每到午休時間,菲雨一定抽空陪他們玩一陣子石頭;畢竟興趣要從小培養嘛!將來這個國家的第一批地質學家,說不定就是她的門下高徒啊。

  直到一陣子之後,眾人漸漸熟悉了她的存在,對她放下戒心,菲雨才把足跡範圍擴大到洞口附近。

  「大家看到這些線條了嗎?」

  下午三點多,菲雨帶著她忠實的小孩軍團,來到洞口外面一處天然的小石台。

  這個石台的地面櫛次鱗比,層次分明,活脫脫一個觀察斷層的好教材。她戴著雅麗絲為她編的寬草帽,白色T恤外罩著阿比塞爾的襯衫,有點吃力地爬上石台,拍拍雙後,然後指著那些斷層面的紋路開講。

  「這些斷層面是東北往西南的走向,相對於另一邊的斷層面,所以我們叫它……史東,你說。」

  小鬼頭把嘴巴裡的拇指拿出來,嫩嫩地回答:「逆斷層!」

  「答對了,它是一個逆斷層。」菲雨滿意地點點頭。

  不期然間,一道高偉的身影走出洞口,踩著平穩的步伐來到眾人身後,加入小孩兵團聽講的行列。

  一干小朋友沒有發覺,只有菲雨看到了,對他微微一笑,然後繼續看著那群七嘴八舌問問題的小鬼頭。

  「菲雨、菲雨,為什麼這裡的石頭看起來紅色的橘色的又黃色的?」

  「這是個好問題。這種岩石的顆粒比較粗,叫做壽砂岩。有一樣東西跑進砂岩裡面後,就會透過這些粗粗的縫隙一直流進去,最後發生氧化反應,就會石頭縫看起來紅色的橘色的又黃色的了。至於是什麼東西跑進去呢……」開始點人頭。

  「我我我我我!」一群小朋友搶著舉手回答。

  「我想想看……」她故意左看右看,然後點了下隊伍最後方的那個大個兒。「來,我們讓阿比塞爾回答看看。」

  阿比塞爾?所有小兵丁驚訝地轉過頭。一看見超級偶像就站在後面,每個人眼睛閃閃發亮。

  那個高大的男人挑了下眉,迎上她笑吟吟的水眸。

  「雨水。」他慢吞吞地回答。

  「答對了。」她用力拍拍手。

  「耶—」一群崇拜的小鬼頭熱烈鼓掌。

  「阿比塞爾怎麼會知道?」一個小女孩害羞地躲在哥哥後面問。

  「因為我也會看一些雜七雜八的書。」阿比塞爾還是用那種慢吞吞的語氣回答。

  「可見讀書多麼的重要,大家要多多讀書,才會變得很有知識。」菲雨乘機機會教育,順便多看了一眼昨天蹺課被逮到的兩個男孩。

  「讀書可以變得和阿比塞爾一樣厲害嗎?」史東含著拇指問。

  「你們覺得阿比塞爾很厲害嗎?」她似笑非笑地看那個男人一眼,事主只是揚了下眉毛,一副「我也很無奈」的表情。

  「嗯!最厲害的!」每個大小孩都用力點頭。

  菲雨於是說:「人家都說知識就是力量,所以多讀書可以讓你們變成很有力量的人,將來變得比阿比塞爾還厲害!」

  「嘩……」

  比阿比塞爾更厲害耶……

  「好了,每個人回去寫功課。」那個被喻為最厲害的男人出來清場,然後向她頷了下首。「跟我來,我有點事找你。」

  哦?好難得他會有事找她。

  菲雨拍拍幾個小可愛的頭,好奇地跟在他後面走回去。

  他經過幾個輪休的士兵身旁,那幾名士兵手忙腳亂把香煙藏到背後,挺身立正敬禮。阿比塞爾隨意點了個頭走過去,那些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唔!呼—呼—」香煙燙到手了吧。

  奇怪,他們怎麼就這麼怕他?只要下了崗哨,阿比塞爾從來不會管他們這些小嗜好的,果然是軍威永存。

  菲雨跟在他身後,對那幾名衛兵淺淺一笑。那幾個人傻傻地回個笑容,還很純情地臉紅了。阿比塞爾回頭淡淡地瞟了他們一眼,那些個純情的傻笑馬上消失,立刻化成恭敬嚴肅正直不曲果敢堅忍不好女色的石制雕像!

  她又好氣又好笑地瞪某人的後腦勺一眼。這男人絕對對她的社交生活具有毀滅性的殺傷力。

  兩人一進了房,她好奇地直接開口:「你有什麼事找我?」

  阿比塞爾把門落鎖,直直走到她身前,然後一把將她撈進懷裡,貼住她的櫻唇。

  「就是這事。」

  菲雨雙頰飛紅,水靈的眼眸圓睜,「你……你……我還以為有什麼大事呢!你這個色情狂,現在是白天啊!」

  「誰規定大白天不能做這檔子事?」他反問。

  竟然眾目睽睽之下帶著她直接回房間,這下子整個山洞的人都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了啦。

  「可惡!我的名聲都被你敗光了。」菲雨氣惱地咬一下他的嘴唇。

  「噢,這只小金魚是有利牙的。」

  他低低笑了起來,斕腰抱起她。

  還說什麼不苟言笑呢!這男人,在她面前就是這副死樣子,教她怎麼怕他怕得起來?菲雨無奈地被他抱上床。

  纏綿過後,菲雨躺在他的懷裡,纖指懶懶在他的胸口遊移。

  阿比塞爾一手摟著她,一手枕在腦後,墨眸深沉地盯著帳頂,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又要出遠門了。菲雨在心裡嘆息。

  每次要出門,前一個晚上他就會索求得格外厲害。兩個人嘴上都不說,心裡卻明白,他的每一次離去都有可能是訣別刀於是她總是婉轉配合,抵死纏綿,每一次都讓他眷戀得幾乎捨不得離去。

  今天突然大白天就把她帶回房,看來是消息來得突然,晚上就得走了……

  菲雨抑回泛上眼眶的熱意,更緊密地窩進他懷中,吸嗅著他充滿生命力的陽剛氣息。

  現在這一刻,他還在她身邊,這樣就夠了。

  「菲雨……」

  「嗯?」她在他懷裡抬起頭。

  他又不說話了,黑眸依然盯著帳頂,手指漫不經心地在她背上遊移。

  菲雨嘆了口氣。這個在戰場上素以果斷卓絕著稱的男人,只有碰到跟她有關的事,才會如此委決難下吧?

  「塞爾,你信任我嗎?」她突然擁被坐起,直直地看進他的眼底。

  他的嘴角懶懶牽動一下,甚至不需要回答。

  「如果信任我,就讓我自己決定好嗎?」她認真地說:「我應答你,只要情勢不對,就算你不提我也會立刻離開。」

  阿比塞爾輕嘆一聲,探臂將她緊緊摟回懷裡。

  她果然明白他在想什麼。

  和她在一起是如此輕鬆,很多話他不必講出來,她就已經明瞭,好像兩個人只靠幾個眼神的流轉,就能互相感應。

  為了她的安全,阿比塞爾明白自己應該趁現在將她送走,因為接下來的局勢只會更亂,可是他捨不得。生平第一次對一個女人如此心動,再怎麼不該將她留在身邊,都不想分開……

  「我想儘量留在你的身邊,就算多一分一秒都是好的。但是我不想變成你的弱點,所以我一定會在來得及的時候先離開,好不好?」她悶問地埋進他的胸膛裡。

  「好。」他嘆息地屈服了。

  她仰頭吻了下他的唇角,兩人都為這一刻的寧靜感到滿足。

  「塞爾,告訴我關於你的事,你以前是什麼樣子?」

  「你先說。」他閉上眼略微小憩,唇角浮現一個模糊的笑意。「小小朱菲雨以前是什麼樣子?」

  「我?我就是一個很平凡的女孩子啊!這裡有爸爸媽媽,還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姊姊,他們年紀都比我大很多,連年齡跟我最近的姊姊都差了我七歲,所以我算是從小被欺壓大的,每個人都可以理所當然地管我。」她皺了皺鼻子。「我哥我姊都結婚了,給我生了一堆侄子侄女外甥的,所以我十幾歲開始就在當孩子王了。總之,就是很平凡的人生。」

  跟他比起來,完全弱掉了。

  想到她去哪裡都會被一群孩子纏上的模樣,阿比塞爾的笑意更加明顯。

  「為什麼這麼「平凡的」女孩最後跑來研究石頭?」

  「你很政治不正確喔,誰說女生不能研究石頭?」不過想了想,她自己笑出來。「其實我本來不是想學地質學的,一切都是貪吃作祟。」

  「貪吃?」這回他張開一隻眼睛。

  她舒舒服服地在他懷裡找了個角落窩好,開始說故事。

  「臺灣有一個風景名勝區,叫做「野柳」,那裡有很多被海風風化的奇岩怪石,最有名的是一個叫做「女王頭」的,以後有機會我帶你去看看。」

  「我第一次去野柳的時候才三歲,引起我注意的卻不是女王頭,而是一堆長得很像超級大香薯的蕈狀岩—我不蓋你,真的很像!那些石頭的頂端是咖啡色的,底下接著一條黃色的香棻蒂,怎麼看都像一顆超級大香薯……」

  「所以一看之下就驚為天棻了?」

  「可不是嗎?」她快樂地道,「趁著大人在關心女王頭的時候,我對著一顆石頭香薯,砰一聲就撲上去重重啃一口!」

  「噢!」低低的笑聲逸了出來。

  「答對了,就是「噢」!我當場被咯得滿口鮮血,乳牙都差點蹦斷了。我媽媽嚇得趕快把我抱走,我哇哇大哭,可是從此就一直忘不了那群長得跟我一樣高的香薯。後來我發誓,我一定要變成全世界最厲害的廚師,有一天把那些硬邦邦的香茲都煮來吃。」

  「等到年紀大一點,我發現不管是在家政系或是廚藝班都沒有人教人家如何煮石頭香棻,反而是我國中老師辦公桌上的一本「世界奇異地形錄」,介紹了野柳的奇岩,還有世界各地奇特的地理環境。我借來看了之後,終於知道,我若想染指那些石頭香棻,讀家政系絕對是找錯地方……」

  「所以未來的偉大地質學家朱菲雨就在那一刻誕生了?」

  「答對了。」她洋洋得意地點頭。「好,換你了,你沒有當革命軍之前,都在做什麼?」

  他的手指在她滑順的青絲間溜過。

  「我在當舞會王子。」

  「騙人!」

  「哩汕,小姑娘,我也年輕過,還在法國留過學。任何去法國留學的人,如果沒有闖過幾場舞會,人生都叫失敗。」

  「你在法國留過學?」菲雨不敢相信。雖然她早就注意到他有一堆法文書,可是還是很難想像。

  阿比塞爾好像就應該穿著軍服,挺立在黃沙狂掃的戰場上。

  「我和大部分的留學生一樣,能蹺的課都蹺掉,除非教授要點名,才出席應個卯。其它時候都泡在那堆長腿啦啦隊和巴黎性感小貓的派對裡。」他低沉裡說,眼眸裡現出幽遠的懷想。那竟是人生中最幸福無憂的一段歲月。

  「啦啦隊和性感小貓,嗯?」

  他笑起來,把懷中怪腔怪調的女人揪高,重重吻一口。

  兩個人轉眼又糾纏在一起……

  又纏綿過一回,她嬌懶無力地癱在他懷裡,待急促的心跳漸漸平靜。

  「你為什麼會加入革命?」終於問出那個不可避免的問題……

  這一次阿比塞爾沉默了許久。

  「我的父親是前任國防部長。」

  菲雨的意外只維持一秒鐘。

  他必然出身富貴,才能有那一段燦爛的留學生活。

  阿比塞爾用平淡無起伏的語氣,開始告訴她,關於他家的老司機是革命軍的眼線,和他一起長大的司機之子洛提決定追隨父志,加入革命,他在法國得知消息的震驚、憤怒,和被背叛的感覺。

  「……然後洛提的行動走漏風聲,失手被捕了。」他淡淡地道,像在說著不相干的人的故事。「一開始我很氣,氣到不想管他,但是我知道那群獄卒的手段,洛提落在他們手上,最後連全屍都沒有。我雖然氣惱,卻無法對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袖手旁觀。」

  「後來我打電話求我的父親,只要他設法放洛提一條生路,我會勸洛提退出革命軍,從此不再和政府作對。我的父親沉默了很久,只是告訴我,這件事我不要插手。」

  「但我怎麼可以不插手?既然他不救人,只好我自己親自去救了。我偷偷回到勒里西斯,住進一間小飯店不久,就有兩個革命軍的人主動和我接頭。他們也想救洛提和其它失陷的同伴出去,可是沒有門路,直接攻打監獄的風險又太大,我有門路卻沒有人手,所以我答應了。」

  「到了動手的那一天,我讓那兩個革命軍的人扮成隨扈,大搖大擺帶著他們進入監獄,那些獄卒認得出我,讓我進去了。」

  「我一看到洛提……嗯,他受了點刑,狀況不是很好,但是還走得動。我告訴他們我奉了我父親的命令,來審訊那幾個落網的革命軍。我當時只是打著一個主意,父親在國內是極有影響力的男人,除了大將軍之外他就是第二把交椅,我只救走洛提一個,對他不是太難處理的事。」

  菲雨深深地依偎進他的懷裡,突然覺得有點冷。

  「一切都順利得越乎想像。那些獄卒一開始還有點猶豫,可是只被我厲聲斥喝幾下,也知道惹不起我,只好簽單子讓洛提跟著我走了。」

  「把洛提帶出來之後,那些革命軍要求我再進入藉口提訊其它共犯。其實,我本意就只是為了救洛提而已,再加上他的情況真的很不好,我說我先把洛提安置在一個可以安靜修養的地方,確定他沒事之後再說。」

  「我想趁這段時間勸勸洛提,不要再搞什麼革命。這個國家再爛,還有我們這些新生代可以接手慢慢改革,等我學成歸國之後一定不會讓他失望。就這樣我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勸了他五天,直到他的狀況穩定下來,我才離開。」

  阿比塞爾低沉平緩的嗓音突然停下來,在沉默裡,菲雨明白事情必然有了變掛。

  「我一進家門,一切都變了。」最驚心動魄的那一刻,在他口中平淡得彷彿日常的一餐飯或一頓茶。「一堆武警立刻湧上來逮捕我,在獄中我才知道,我的父母也已經被捕。」

  他扯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容。

  「我父親在國內的聲望和勢力日漸高張,軍事領導早就如粳在喉,想借機除掉他。我正好給了他們一個絕佳的機會。」

  「我那日帶人進去監獄救人的錄影帶被公佈出來,後面兩個革命軍的特寫更被放大,大將軍迅速以通敵的罪名逮捕我父親,並且派人在我家裡等我自投羅網。」

  「下了獄之後,我很不甘心,我一直吼著要見大將軍一面。我那時還以為,他只是一個從小看我長大的慈祥長輩,等我親自見到他,向他說明情況後,他就會明白,我們既不是通敵也不是內亂,跟我父親更沒有相干,我只是想救一個童年好友而已。」

  「我在獄中被關了一個多星期,不多不少的挨了幾頓打,倒是還沒有開始上重刑。直到有一天,幾個獄卒終於要正式開始提訊我,他們將我押到刑室外面……」

  他停住,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再開口時嗓音瘠痙,黑眸透出深沉的痛苦。

  「那是我父親的哀號……我只聽了幾聲便聽了出來……」

  菲雨打了個寒顫,撲進他懷裡緊緊摟住他的脖子,熱燙的液體迅速沾濕了他的頸窩。

  阿比塞爾仍然用那種遙遠平淡的語音敘述!

  「我當場發起狂來,對著四周的獄卒大吼大叫,用頭和身體衝撞他們。那幾個人拿起木棍毫不容情地圍毆我一頓。我被打到內傷吐血,昏了過去,接下來幾天昏昏沉沉的,沒有太多意識。」

  「等我回復神智時,已經是一個星期以後的事了。革命軍最後還是決定冒險攻進監獄,救出所有被囚的同伴,也救出了我。當時洛提拄著拐杖站在我的床前,一臉愧疚地說,我父親已經在兩天前被處決!」

  「你母親呢?」她鼻音濃濃地問道。

  「他們將她關進一間男囚裡,隔天早上她就自盡了。」他清淡地道。

  她埋進他的懷裡,渾身顫抖著,嚶嚶細細的壓抑著低泣。

  「這就是「阿比塞爾」的故事,」他靜靜地說。「其實我一點都不偉大,也不特別。我不是因為什麼神聖的抱負才加入革命軍,一切只是出於私怨。」

  「所有偉大的事,都是由小小的一顆種子歐蒙。」她沙啞地說。

  「……菲雨,你知道嗎?」這些話,他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並不在乎推翻軍政府之後由誰來掌權,那個人不必非得是我!我只是想看見一個吏治清明的社會,一個人民可以自己做主的國家,然後像我和洛提這樣的人可以越少越好。」

  她的熱淚滴在他的頸後,也滴進他的心裡。

  阿比塞爾緊摟著她,臉埋進她芳香的青絲裡,心頭突然有一種被滌盡的感受。

  他一直無法哭,即使在知道父母的屍身隨著其它死囚一起火化之後,當作汙物處理掉,他連一座墳都不能幫他們蓋,他也沒有哭。

  心裡已經空了,於是一滴淚都擠不出來。

  但是,蜷在他懷裡的這個女子,不是放聲大哭、充滿戲劇性地替他哀悼,她只是像只受傷的貓咪一樣細聲地嗚咽著,明明拚命地想壓抑,不想讓他聽了再傷心,卻制止不住。

  她的低嗚,流入他深沉冰寒的心,煨燙了那累積許久無法傾訴的負疚。

  他突然翻身將她壓進床內,饑渴地吻著她的櫻唇。

  「菲雨,我不會讓任何事發生在你身上!相信我,我不會讓這樣的事再發生……」

  「我相信你!你一定不會的,我相信你……」她哭著也不斷親吻他的臉。「塞爾,我知道我有很多事幫不上你的忙,我只能做到儘量不變成你的負擔……」

  「你永遠不會是個負擔!」

  「……如果讓你因為我而遭遇危險,我會痛恨自己一輩子,所以我一定會保重自己!所以,也求求你,一定要保重你自己。只要活著,一切就還有希望,所以一定要活著。」她哽咽地說完。

  「嗯。」他埋進她柔軟的青絲裡,嗓音沙啞無比。

  「我們一定要在一起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她吻著他的面容。

  這個用一身斑斑血痕為勒里西斯寫下革命史的男人……

  不只他,還有洛提、多亞,以及其它許許多多像他們一樣受過壓迫的人,今後他們的兵火將會在這片國土上鐵血交鋒。

  而她,會守在心靈與他最靠近的地方,默默等候。

  在他歸來的每一刻,她會以最美麗燦爛的笑容,在他的面前盛放。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1-12 00:04:18

第七章

  勒里西斯的戰事全面爆嶺!

  軍政府宣佈全國進入戒嚴狀態,國際機場全面封鎖,只開放短暫的時間讓數量不多的外國僑民撒僑,一旦超過容許時間,連撒僑專機也不允許起飛。

  一切從果爾多戰敗之後,急遽失速。

  軍政府掌權的五十幾年以來,雖然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內戰,但彼時革命軍氣候未成,都只是一些規模的區域戰事,直到阿比塞爾等人的崛起,讓政府軍頻頻吃了苦頭。

  即使如此,勒里西斯的肥沃平原全位於西部,所有文明嶺展也都集中在此處。表面上革命軍雖然佔領了東部和中部的三分之二國土,其實兩方的經濟實力依然天差地遠,穩據西部的軍政府依然掌握主要的國家資源。

  鷹派認為革命軍氣候已成,應該趁著他們的實力未能與政府軍抗衡之前,盡速撲殺。但是鴿派卻認為,實際上的情況與過去二十年差別並不大,革命軍依然守在窮鄉僻壤,依然只能打些區域小戰,既然如此,何不拿中部的貧瘠高地做為招安籌碼,先安撫一下。

  就因為內部的矛盾,政府軍打一陣停一陣,一直無法有串連的攻勢,讓鷹派人士遲遲無法收復中部失地。

  阿比塞爾樂得趁他們內部矛盾時加緊操練。

  事情的第一個引爆點在西南方的一個中型城市——史瓦哥城。

  史瓦哥城的掌權者是一名地位不上不下的上校,他向來和果爾多不和,果爾多一直是軍政府倚重的對象,長期下來不免讓他有懷才不遇之感。果爾多戰敗逃亡之後,本來以為接下來的中部門戶就是由他把關,地位應該跟以前不一樣了,沒想到軍政府依然不把他當一回事,現任國防部長甚至想派遣自己的親信前來接手。這名上校一怒之下,乾脆向革命軍投誠了。

  這件事讓革命軍士氣一振,對軍政府卻是一大打擊。得到史瓦哥城,就等於讓革命軍的勢力正式步入西部平原。

  事情的導火線之二,果爾多的死亡。

  在逃亡了數個月之後,果爾多終於突破革命軍的重重圍剿,順利逃入軍政府的勢力範圍內;但是他當天晚上就在自己藏身的旅館房間裡被暗殺。

  軍政府終於全面震動了。

  果爾多的行蹤是怎麼洩漏的?奸細!必然有奸細,而且是層級不低的內奸,才能掌握到只有少數人知道的消息。

  為了肅清內奸,軍政府開始了一連串整肅行動。所有血統不正、背景可疑的人——在這裡指擁有遊牧民族血統或配偶等等的各級將領——一律被削階,貶職,情節嚴重一點的直接下獄。

  軍中許多人眼見自己追隨了十幾二十年的長官,為了一些子虛烏有的罪名被趕下臺,悲憤莫名,兼且物傷其類,再這樣下去,誰也難保自己不是下一個。

  各地軍心大嘩之下,開始有小部分的軍隊揭竿回應,革命軍突入西部的聲勢銳不可當。

  至此鴿派的聲浪完全被消滅,鷹派取得軍事主導權。

  政府軍和革命軍對壘了二十幾年,終於勢不可免必須一戰。然而,此時的革命軍已不再是二十年前那群不成氣候的烏合之眾。

  第一聲戰事發生在史瓦哥城,兩方互有死傷。

  從此像按下了起跑的槍聲,各地的戰事不斷發生,雙方交戰越來越激烈。

  外面仗打得越來越激烈,總部也並不平靜。

  基本上能跟著阿比塞爾住在總寨的人,大多是他的心腹愛將和忠誠的死士。如今戰事全面爆發,這些愛將散諸全國各地,領兵奮戰,不可免的,就會有傷亡……

  這半年來,總寨的孤兒人數漸漸增加。

  有許多心腹的遺弧是從前線直接救下送回的,更多平民的孤兒則送往紅十字會的收容所。

  菲雨已經接手了孩子們的代課老師一職,每天除了幫各年級的小朋友上課之外,還要幫忙帶這幾個尚在繈褓中的孤兒。

  她每每看著懷中天真無邪的睡顏,只能暗自嘆息。

  等這場內戰打完,兩方付出的代價也已太大太大。

  這天她在托嬰室裡哄著一個好不容易睡著的小寶寶,背後響起門被推開的聲音。

  「幫我把熱水瓶裡泡著的奶瓶拿過來。」

  奶瓶碰了碰她的手肘,她反手接過來,把奶瓶湊近小寶寶的嘴畔。神智朦朧的小傢伙一觸到奶嘴立刻啾啾吸了起來。

  小寶寶在半睡半醒狀態是最好餵奶的時候。她邊喂小傢伙奶,連回頭瞧瞧是誰來了。

  「西海!」她笑了,壓抑著歡喜的音量,「你怎麼回來了?」

  自從洛提派駐到中軍之後,西海也跟著父親一起去了。

  她私下曾經跟阿比塞爾嘮叨過:「還是個小孩子而已……」

  「十四歲,已經不小了。」他隨意地道,「男人要出去多磨練才行,總不能像女兒養在家裡。」

  「十四歲而已,怎麼就是男人了?」她瞪了瞪眼。再說,女兒又怎麼了?他敢說他瞧不起女人的話,晚上就去抱睡袋。

  「西海只是過去當個小傳令兵,跑跑腿而已,不會讓他上戰場,你不必擔心!」阿比塞爾只是笑。

  她才終於不再說什麼。

  如今大半年過去,西海也已經十五歲了。他的身形已經和父親一樣高,看來將來有青出於藍的趨勢,眉目間益發的俊俏。

  「我爸放我幾假回來看我媽,順便看看大家有沒有缺什麼。」開朗的少年,笑容依然明亮燦爛。

  這場戰爭已經太過嚴酷,西海仍能保有如此的純真,表示那幾個男人沒讓他碰到太多戰事。菲雨悄悄松了一口氣。

  「嗯……大家都還好嗎?」她的遲疑短得幾乎聽不出來。西海點點頭。

  「大家都很好啊。」頓了一頓,他壞壞地笑出來,「嘿嘿,阿比塞爾一樣很好啦!想問就問,在我面前還怕什麼羞?果然女人就是會裝模作樣!」

  「你說什麼?你這個臭小鬼!才去多久就被你老頭給帶壞了。」菲雨拿一塊剛換下來的尿布往他臉上扔過去。

  啪!正中目標!

  西海把暗器從臉上剝下來,一看清是什麼,面色如土,登時貨真價實的「一臉大便」。

  哎,阿比塞爾……真的好想念他……

  過去半年以來,他們見面的次數不滿十次,而且每次都是來去匆匆。每次他回來都已經入夜了,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然後一轉眼,就看見帳子外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

  每次她都只是默默地把帳子撩起來,他便帶著一身風塵鑽進來。

  他的身上有時候有傷,有時候沒有,有時候有道剛癒合的疤。她只是撫著那些紋路,一道一道的吻過,其它什麼都不說。

  良宵苦短,兩人總是熱烈地纏綿。

  過後他的精神若不錯,兩個人就會閒聊幾句,都是些不關痛癢的話:她最近做了什麼,孩子們又學了什麼,哪家人又添了兒子女兒。

  他照例的輕描淡寫,戰場上烽煙繚繞,換到這軟紅的帳子裡都只是短短的一句:「打贏了」。

  菲雨知道,阿比塞爾每一次都是專程繞過來看她的。

  隔天等她醒來,身旁只留下冷掉的空位,然後她會抱著有他味道的枕頭,細細地把他的一言一行再重溫一遍。

  在這種亂世裡,他們只能把握每一絲機會,偷取示點幽微渺小的幸福。

  西海看她幽遠的眼神,知道她又在想念阿比塞爾了。唇蠕動一下,半晌還是沒有作聲。

  「小子,想說什麼就說吧,嘴裡瞧不起女人,倒比我們還婆媽。」菲雨笑慎著。

  「就是……」他遲疑地開口:「我也是偷聽我爸他們說的才知道,最近政府軍裡出了一個挺厲害的人物,領軍的才能不下於阿比塞爾,我們在幾場戰役裡都吃了點苦頭。」

  她的心霎時懸了起來。「他們不會有事吧?」

  他搔搔腦袋。「其實真正交手起來,阿比塞爾不見得會輸給他啦,只是……聽我爸講,那個人以前也是阿比塞爾的好朋友,交情跟我爸不相上下;只是現在大家各為其主,不得不在戰場上見面,阿比塞爾的心情當然不會太好,所以……嗯……

  如果你有機會看到他的話……咳,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菲雨沉默下來。

  懷中的小寶寶似乎被兩人的聲音吵著了,吐出奶嘴嗚嗚嚶嚶了幾聲,菲雨連忙把奶瓶交給西海,溫柔地拍拍寶寶的背。不一會兒,小傢伙打了一個嗝,小嘴咋了兩下,滿足地睡去。

  她深呼吸一下,對西海笑笑,「我知道了,謝謝你告訴我。」

  西海點點頭,又燦然地笑了起來。「好了,我已經報完平安,要去找我媽討東西吃了。我一個男人家沒事窩在嬰兒房裡,怪彆扭的,拜拜了!」

  現在就跟她耍大男人主義了?菲雨又好氣又好笑。

  過一陣子要將西海討回來,把他那根被養粗了的腦筋磨細才行。

  轉眼又過去了兩個多月,這陣子西海比較常留在總部了。

  他自己是有點鬱鬱寡歡,不曉得為什麼老爸要把他丟在這裡。但菲雨約莫猜想得到,戰情恐怕陷入膠著,所以洛提不願讓兒子在前線冒險。

  這兩個月她完全沒見到阿比塞爾,甚至連一點消息都沒有。她和總部裡其它人一樣,都只知道他還活著,好好在打仗就是了。

  算算距離上次見面已經四個多月,菲雨有點焦躁,卻也知道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不只她,其實最近整個總部的人都彌漫在一股焦躁的氛圍裡。

  然後有一天,氣氛悄悄地改變了,幾個輪流值守的軍官,臉色又開始亮了起來。

  從那一天開始,氣氛慢慢地好轉,阿兵哥們的臉上又開始出現笑容。大多數的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既然他們笑了,就表示前線有好消息了,於是每個人都跟著歡欣鼓舞。

  菲雨卻沒有任何喜色,她只是在無人看見的時候,對著隨手撿來的石頭嘆息。

  隔了幾天的夜裡,阿比塞爾就回來了。

  那夜他不斷地要她,折磨得她有點狠。菲雨什麼都沒說,只是婉轉承歡,以軟玉溫香的嬌柔慰藉著他。

  結束之後,他只是枕在她胸口,兩個人的心跳一起從激烈慢慢回復平靜;整個夜裡他一直盯著蚊帳頂端,雙眸深沉微紅。

  那是菲雨見過阿比塞爾最接近流淚的時刻。

  隔天早上他就離開了。

  再不久,捷報傳來,那個讓他們萬分頭痛的敵人,中了阿比塞爾安排的伏擊,在史瓦哥城外三十公里處殉難。

  整座總部敲鑼打鼓,歡呼聲響徹雲霄——英明勇武的阿比塞爾再度證明他的不敗神話!他們的阿比塞爾絕對不會辦理給任何人!

  菲雨離開歡悅起舞的群眾,獨自回到房裡。

  她緊抱著有阿比塞爾味道的枕頭,躺在床上默默流淚。

  唉,明明說自己不愛哭的,遇見他之後,她卻多了好多流淚的時候。

  多希望這一刻能陪伴在他的身旁啊!這場戰爭剝奪掉他太多太多。前半生他失去了父母、家庭,和所信仰的一切,後半生他必須新手將好友置於死地。

  但是現實不容許每個人的歡笑苦惱傷心失落延續得太久。

  還有那麼多的事情必須做。

  承受著戰事越演越烈,湧入紅十字會收容所的難民越來越多。

  從西海口中,她知道幾位高階將領曾為這件事起過爭執。有人主張那些難民裡面一定混有政府軍的奸細,而收容所位於東漠與中部交界之處,等於是革命軍的心臟地帶,這樣敞開門戶的讓難民進來,實在太危險了。

  「所以呢?你們打算和政府軍一樣,看見難民一律亂槍打死?或是先把每個人抓起來拷問,確定沒有可疑的人才放他們離開?」阿比塞爾冷寒地道。

  每個人和他淩厲的眼神對上,紛紛低下頭,只有從頭到尾和他立場一致的洛提盤手不動。

  最後,他以一句話堵住每個人的嘴。

  「我們革命的目的,不是為了有朝一日占上風之後,變成和我們的敵人一樣的人。」

  最後,事情取得折衷的處理。

  阿比塞爾同意聯合國派遣一支小型的維和部隊,從以色列邊界進入,駐守在難民收容所裡,保護相關工作人員的安全;條件是,他們必須同意不插手勒里西斯的內戰,同時維持收容所的正常運作——最後面那條但書,就表示維和部隊不能坐視難民營中發生顛覆行為。

  聯合國和革命軍的關係本來就比政府軍好,這個燙手山芋交給他們,大家都沒有異議。

  可是後來傷患實在太多,紅十字會和醫療團的那些人忙不過來,他們總部也派出人去支持。

  「雅麗絲,大家要到哪裡去?」這天早上天剛破曉,菲雨就看見好幾名女眷跳上一部軍用卡車,每個人手上都提了一些藥物和日用品。

  「紅十字會那裡來了一批新的傷患,人手不夠,洛提說如果我們人手充裕的話,可以過去幫幫忙。」雅麗絲道。

  「我也一起去!」她連忙套上遮陽衫和帽子。

  「你最近都在照顧那些小傢伙,連覺都沒睡好,你有精神嗎?」雅麗絲露出憂慮的神色。「我看還是讓芋麗她們去好了,她們以前幫忙照顧過傷拴,知道該怎麼做。」

  「我沒事!」我們小組以前常常開拔到荒郊野外,為了以防萬一,教授要求每個人都要上幾個小時的護理課,所以我也幫得上忙的。」她戴好自己的寬邊帽,匆匆跟著其它女人跳上卡車。

  「噯,那讓西海跟你一起去。」雅麗絲連忙回頭喚來兒子。「西海!」

  「俺來也!」少年俐落的一個箭步跳上去。

  「凡事小心,你要仔細看著菲雨,不要讓她發生什麼意外。」雅麗絲叮囑兒子。

  不然她可無法向跟阿比塞爾交代。

  「沒問題,交給我就好!」少年拍拍胸脯,豪氣干雲地保證。

  所謂的收容所,其實只是在酷熱的礫漠中央搭起幾排大帳篷而已。每條棚架底下都擠滿難民,如果全連起來,只怕超過五公里長。

  幾人全罩式的帳篷充當看診間和手術室,現場唯一的實體建築是五百公尺外一間廢棄的磚土屋,用來儲放一些禁不得曬的醫療物資。整體環境之克難,卻是方圓幾十公里內唯一的一處醫療救濟站。

  從總部去的人完全沒有時間熟悉環境,一到現場,立刻投入堆積如山的工作。

  連本來只是來當跟班的西海,都要在病床不足的時候,一個人舉著四、五個點滴瓶,充當點滴架。

  菲雨一到不久,立刻被塞入小孩子軍團裡面。

  這裡的孤獨苦童比總寨更多,因為衛生環境不理想,派駐的醫療團擔心會有傳染病,所以要她替每個小朋友打預防針。

  「乖……哦,不哭不哭……一下子就好了,乖乖……嗯,好了,不痛哦!」她把一個哭得聲嘶力竭的四歲小娃娃送回她媽媽懷裡,看向下一個,「來,換你了。」

  一開始拿著針筒的手還有點抖。她這輩子連看見針頭都怕,遑論替別人打針!但是在這種時候,任何人都必須是現成的護士。

  一名護理人員將她拉到一個篷子裡,用最短的時間告訴她打針的技巧,然後就把一大堆塑膠針筒和藥劑扔給她,自己匆匆去支持手術室了。

  菲雨一連串起碼紮了上百條小手臂。算算從上午十點抵達,直到下午兩點半,中間都沒有時間停下來吃點東西。

  肚子餓是咕嚕叫,她揚眸一探,正在隔壁發放物資的西海也正好看過來。

  兩人一對上,他明亮的黑眼睛彎了一下,滿臉的警戒之色才稍稍降低。

  這半大不小的毛小孩,真的很認真把保護她當成他的責任呢!菲雨心中有點感動。

  「咯,快吃吧。」她去領了兩人份的礦泉水和麵包,送到毛小子面前來。

  西海毛手毛腳就要抓來,她突然把手舉高,「差點忘了,去洗手,手上不知道有多少細菌!」

  西海吐了吐舌頭,一溜煙跑到後面去找水井。

  她找了個涼爽的角落坐下來,把水轉開,大口大口灌了起來。

  實在是餓過頭了,胃裡雖然空空如也,卻一點食欲也沒有。可是她知道自己一定得吃東西才行,接下來只會更累,如果體力不夠倒了下來,到時候反而給人家添麻煩。

  「好了,兩隻手都清潔溜溜,你看!」一雙骨節分明的淺褐色手掌垂到她眼前來。

  「有沒有用肥皂刷過指甲縫?」

  「有!」

  她才把兩個麵包和一罐礦泉水遞給他。

  年輕人就是年輕人,沒有沒胃口的問題,接過幹硬的麵包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再幫我吃一個。」她把自己還沒拆封的第二個麵包遞給他。

  「沒關係,我這裡還有,你自己吃。」他咬著麵包含含糊糊地道。

  「我的含量沒那麼大,你吃吧。」發育中的男孩子最禁不起餓。

  西海也不跟她爭,開開心心地把麵包吃光光。

  兩人又閒聊了一會兒,菲雨突然發現遠方天際翻滾著一陣黃沙。

  「那是什麼?沙塵暴嗎?」她頂頂西海。

  西海皺著眉道:「看起來不像,沙塵暴不會只有那一小片而已。」

  兩人又看了一會兒,終於發現,那是一駕車隊快速朝他們駛過來。

  「又有人送難民過來了嗎?」她好奇說。

  西海俊秀的眉頭越皺越深,「你在這裡等一下,我馬上回來。」

  他跳起來,往聯合國駐軍的帳篷沖過去。

  不一會兒,一名上尉和他一起走出來,另一名守軍大步走向紅十字會的行政區。

  再過一會兒,紅十字會也有個負責人走出來,幾個大人碰了頭快速地交頭接耳。

  那陣車行越來越清楚,看起來好像是幾部軍用吉普車,可是黃沙滾滾,車身上的標誌看不太清楚。

  「來!」西海突然跑回來,臉色凝重地拉起她往外走。

  「發生了什麼事?」菲雨被他拉了好幾步。

  「那些車隊不是維和部隊的人,紅十字會也沒有收到今天下午會有難民送來的消息。我們除了黎明出來的這一趟車之外,也沒有安排第二趟過來。」他的神情開始透露出緊張。

  「那我們要到哪裡去?」

  「我也不知道!」西海煩躁地爬爬頭髮。「我們先到卡車上等,如果情況不對勁我們就趕快跑!」

  等情況不對勁再走已經來不及了。菲雨隨即想到,他也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大孩子,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一定很手足無措。

  「好,你去把跟我們一起來的人全集合起來,我過去守軍那裡問問看。」菲雨安撫他道。

  「等一下,你不要去!那裡很危險!你不要去!」西海叫著追上來。

  維和部隊的守兵已經就定位,那名上尉站在原地等車隊抵達之後,表明來意。

  越來越多人注意到車子的到來,有的難民已經迎了出來,以為是有人送更多的援助物資過來了。

  車行越來越清晰,車內的人終於可以看清楚了。五輛吉普車上約二十幾個軍人,後面還跟著一輛空空的軍用卡車,每個人身上都穿著迷彩軍服,可是沒有明顯的軍徽識別。

  當第一輛吉普車終於停在駐軍前面,那名上尉走了過去,拍拍駕駛座的車門。

  變故發生得如此突然!

  砰!

  一聲劇烈的槍聲震破酷烈的午後。那名上尉應聲而倒,然後「健健健健」的掃射劃開了天與地!

  「啊……」

  「救命啊……」

  健健唯撻健健——

  雙方開始激烈的交火。

  「蹲下!」西海飛快撲上來抱住菲雨,菲雨大叫一聲,一顆子彈正好掃過他們旁邊,兩個人抱著頭迅速沖向最近的一處沙包掩體。

  「這是怎麼回事?他們是誰?為什麼向我們開火?」她在震天價響的槍炮聲裡大吼。

  「他們是政府軍的流匪!」西海臉色蒼白,及時低頭,閃開一顆子彈擊中沙包後爆開的灰土。

  「什麼匪?」四周實在太吵了,她大聲問道。

  「流匪!有些政府軍的部隊打輸之後不敢回去,就四處逃竄變成流匪!」西海湊近她的耳旁大叫:「他們一定是沒有東西吃了,才想來搶難民營!你看他們開來的那輛空卡車!」

  菲雨滿心著急。維和部隊只是一個象徵性的駐守,人數並不多,而紅十字會這些組織更沒有太多火力。

  她冒險探頭看出去,所有難民全亂成一團,可是四周只有幾處駐軍堆起來的沙包,能躲的地方根本不多,轉瞬間被射殺了一大遍。

  看著滿地屍體,菲雨胸口抽緊。「他們怎麼敢攻擊聯合國的軍隊和紅十字會,他們不怕國際制裁嗎?」

  「軍政府都快垮臺了,誰還管什麼國際制裁!」西海喊回去。「你在這裡等我,我去想辦法弄一點武器過來。」

  「別去!」她死死地抓住他。

  嗟健嗟縫健——

  砰砰砰——

  駐軍和流匪雙方各有死傷。菲雨環顧一圈,那間儲藏室!

  儲藏室是磚土牆,而且位於比較後面的地方,槍火一時還波及不到,比較安全。

  「跟我來!」

  她跑向下一道沙包堆成的掩體,西海只好跟上去。兩人在重重戰火中穿梭前進,總算跑到儲藏室後方。

  躲在土牆後,兩人氣喘吁吁,前面的槍戰和殺戮還在繼續。

  菲雨眼一轉,突然發現充當手術室的帳篷後面躲著七八個小孩,不遠前的地上倒著一個雙眼微睜的女人,鮮血從她的後腦慢慢流出來。

  那一定是帶著小朋友正在吃飯的保母!菲雨心頭一酸。那頂帳篷一點防衛力都沒有,幾顆子彈就穿透了。

  「不要去,太危險了!」西海發現她要做什麼,緊張地扣住她。

  「在這裡等我,我馬上回來。」

  她排開西海的手,四處張望,主要交戰區仍然在前方,她迅速沖向帳篷後頭。

  「嗚……嗚……」

  幾個年紀不足十歲的,嚇得哭了出來,可是求生本能讓他們不敢哭得太大聲;而年紀大一點的也不過十二三歲而已,滿臉呆滯地躲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辦。

  「噓,不要哭。小朋友乖,跟我過來。」菲雨突然在他們身後冒了出來,幾個小小孩哇地撲進她懷裡大哭。「乖乖,不要怕,現在不能哭喔,如果哭出來,被壞人聽到了,他們會過來把我們全部都殺掉,知不知道?」

  哭聲立刻吞了回去,每個人抖著嘴唇,臉上掛著淚痕,卻是不敢再發出聲音了。菲雨對那端的西海打個手勢,他緊張得拚命招手,要她快回來。

  「好,大家排成一排,一次一個朝那個大哥哥跑過去!記得哦,千萬不要發出聲音,不然壞人聽到就糟了。」

  戰火下的孩子特別早熟,幾個小孩子聽了,全吸吸鼻子點頭。

  八個小鬼連同菲雨安全跑回儲藏室後面後,菲雨迅速觀察情勢。躲在這裡也只是一時的,那群土匪要找的東西正好就在這裡。只是再過去就是整片空曠的礫漠,也沒有地方可以逃,行蹤被發現的話,一把步槍就可以把他們全掃倒在地。

  在前方約五百公尺有一座光禿禿的土丘。流匪是來搶東西的,一定不願意逗留太久增加危險,如果他們能夠跑到那座土丘藏起來,或許能有一線生機。

  可是這五百公尺,在此時卻像大峽谷一樣。

  她必須弄到一輛車!

  紅十字會的吉普車停在前面五十公尺處,可是有兩個流匪擋在她的去路上。

  菲雨迅速觀察一下環境,這間磚土屋看起來還很堅固,可是屋頂是用木頭搭成的,釘子已鏽得零零落落,紅十字會的人為了防止屋頂被吹走,搶了十幾顆大石壓在上面。那些花崗岩的硬度可不容小觀。

  土屋側身有一個小棚架延伸出來,底下堆了柴火。

  她心中一動,對西海說:「跟我來。」

  她讓西海悄悄爬上屋頂,把所有石頭都集中起來,然後輕手輕腳地堆在那個棚架上頭。

  堆好之後,棚架「吱!嘎——」兩聲,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她小心翼翼地把棚架的其中一根支柱拆下來,心裡不斷祈禱:求求你,一定要撐住,一定要撐住……

  棚架輕輕晃了一下,不過總算撐住了。現在棚架只剩下一根木樁支撐著整片屋頂和上面沉重的花崗岩。

  「菲雨,你在做什麼?」西海壓低聲音叫她。

  她定了定神,把西海拉過來。「聽著,你躲到那個柴堆裡,等我的信號。我一叫「動手」,你就用力把這根支柱踢倒,知不知道?」

  「你要做什麼?」他緊張地捉緊她。

  「我要給我們弄一台車來!」菲雨緊緊地盯住他。「記住,一定要等我的訊號!訊號還沒有發出之前,不管看見什麼事你都不准動手,知道嗎?」

  西海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菲雨讓他躲進柴堆裡,再招呼所有的小朋友躲在牆後面,要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能出聲。小朋友們小小已知道茲事體大,紛紛點頭。

  等一切安排好,她用力扯開襯衫,扣子叮叮咚咚掉下來,露出底下的蕾絲胸衣。

  「救命啊——」

  兩名流匪守在儲藏室不遠之處,突然聽見後面傳來女人的呼救。兩個互看一眼,點了個頭,其中一個提著步槍繞到屋子旁一看——

  咕嘟!口水立刻吞了一大口。

  一個嬌滴滴的東方美人縮在牆角,衣襟破碎,露出似雪般柔白的嫩滑肌膚。看見有人來了,兩手抱胸,更讓蕾絲內衣下若隱若現的渾圓胸脯高聳誘人。

  「救救我,求求你……」她楚楚可憐的對他伸出一隻玉潔皓臂。

  咕嘟!男人又吞了口口水,嘿嘿地笑了出來,「好,哥哥馬上就來救你了!」

  「我受傷了……好疼……」

  「乖,哥哥馬上讓你不疼。」他大步撲上來,一把將她拉進懷裡。

  菲雨忍受他在脖子旁胡亂親了一陣,奇怪,另一個人為什麼還不過來?「嗯……真香!」男人的毛手想鑽進她衣領裡。

  她秀眉一皺,突然推開他,嬌聲輕叫一聲,男人惱了起來,用力拉住她的衣袖,嗤就撕了一截下來。

  「住手,住手,不要!」

  她乘隙和他拉拉扯扯,跑出來一點,第二個男人終於看見他們。

  「怎麼回事?」他也走過來。

  「沒事,在後頭發現這個活寶貝。」第一個男人邪笑。

  兩個男人互相交換一個視線,淫鄙的目光齊齊投回她身上。

  「乖乖聽話,伺候得我們爽了,給你留一條賤命。」兩個人同時拉扯過來。

  「不要!不要!救命啊!」菲雨驚慌失措,突然掙開他們轉頭就跑。

  「媽的,賤女人,給臉不要臉!原來你喜歡玩硬的。」兩個男人立刻追過來。再過來一點,再過來一點,再來一點……

  對,就是那裡!

  「動手!」菲雨大吼。

  柴堆裡猛然飛出一腳,重重踢在唯一的支架上。

  支架應聲倒塌,轟隆隆隆隆——

  整片花崗岩滑了下來,沖倒那兩名色欲熏心的傢伙!

  菲雨立刻跳上去,用力踹兩腳從石頭堆裡露出來的人頭。「可惡!可惡!」

  西海等從柴堆裡鑽出來,看見她滿身的狼狽,一時愣住了。

  「你待在這裡!」菲雨沒有時間安慰他,只丟下一句。

  「媽的,你們這些王八蛋!」他跳上石堆,砰砰砰砰幾下踹得那兩個半昏的色狼更七葷八素。

  菲雨沒有工夫理他,直直沖向吉普車,跳上去從腳墊下摸出車鑰匙;紅十字會向來把鑰匙放在車上,方便有需要的人開去補給。

  車子掉頭沖向儲藏室,她突然看見其中一個男人假裝昏迷,手卻慢慢從石堆裡伸了出來……

  「西海,小心!」

  西海不暇細想,撿起掉在腳邊的步槍,回頭扣下扳機。

  砰!砰!砰!砰!砰!

  鮮血從男人的口中湧出來,那只手軟下去,一柄手槍半握在掌中。西海愣在原地。

  「快上車!」她飛快把每個小孩送上車,再過來拉他。「你沒事吧?」西海呆滯地搖搖頭。「沒事就好,快上車!」

  然後車子像箭一般沖向前方土丘。

  西海愣坐在駕駛座旁,不斷盯著手中的步槍。

  菲雨百忙中看他一眼,心中驀地發酸。這一定是他第一次拿槍殺人。

  即使有阿比塞爾、洛提這些大人擋在前面,這個不知愁的少年依舊以自己的方式,涉入了這場戰爭……

  「你是好孩子!你是為了救我,救每個人,你是好孩子!」她伸出一隻手將他勾進懷裡,含淚親了親他的額頭。

  西海快速地閉一下眼睛,輕輕點頭。

  「把我的衣服穿上。」他突然脫下自己的襯衫披在她肩上,轉眼間神色已經如常。

  吉普車沖向一片土丘,菲雨煞車不及撞了上去,還好沒翻車。

  她套上西海的襯衫,招呼每個小朋友下車,猛不期然,一隻鐵般的硬臂從一片土石後面伸出來筵住她。

  菲雨大驚!

  「放開我……」

  不對。

  幾乎是立即的,熟悉的味道鑽進了她的鼻間。

  「阿比塞爾!」她軟了下來,轉頭撲進那道強壯堅硬的胸膛裡。

  「乖,沒事了,我來了……我來了……」他不斷在她耳邊沙啞低語,輕吻她的發心。

  菲雨縮在他的懷裡不斷發抖,所有的害怕這個時候才冒出來。

  洛提笑著湊上來。「幸好我們人就在附近,聽說有一群流匪正往難民營而來,馬上跟著來看看。」

  西海一看見父親,緊緊拉住他的衣角,眼眶慢慢發紅。

  洛提看到兒子手中提著步槍,臉色發白,大概知道發生什麼事了。他嘆了口氣,拍拍兒子的肩膀,也沒多說什麼。西海低下頭,深呼吸一下,再抬起頭時,已是堅毅的神色。

  「不過幾個小賊而已,成不了氣候。阿比塞爾,你帶著菲雨先回去吧,這裡交給我們就好。」洛提拍拍死黨的手臂。

  阿比塞爾遲疑一下,低頭看著緊緊抱住他發抖的小女人。終於,慢慢點頭。

  第一次,他的腳步被牽絆住。

  第一次,他沒有跟著同胞沖向最前線,而是選擇帶著他心愛的女人,先退到安全的地方。

  「儘快回來。」淡淡交代完,他抱起菲雨爬上土丘,走向他們藏在後方的吉普車。

  西海跟在他們身後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來。

  「我跟我爸爸一起!」然後追上他父親的步伐。

  菲雨淚眼朦朧,望著那個少年遠去的背影。

  從今以後,還會有多少像西海這樣的男孩,褪去青澀,加入這場戰爭?又有多少人,能安然回來?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1-12 00:04:41

第八章

  原本難民營遇襲一事,菲雨嚇得很厲害。

  但是她後來發現,阿比塞爾好像嚇得比她更厲害!

  那天一個小兵開車送他們回來,四個小時的車程裡,她一直縮在阿比塞爾懷中——不是她不肯好好坐著,是阿比塞爾不放開。

  一回到總部,他大步地將她抱進房裡,中途雅麗絲關切地上來問話他也都不停。

  一進了房,他把她壓抵在最靠近的牆上,就這樣兇猛地直接佔有她。

  菲雨被弄得有點痛,不過她和他一樣需要這個。

  後來他將她抱回床上,抬手解開西海罩在她外頭的襯衫,一看到底下破碎的衣物,臉色再度鐵青。

  「衣服是我自己撕的,我要引誘他們上當,真的!」她趕快解釋。雖然多少被吃了一點豆腐,不過阿比塞爾這時候可能聽不下去。

  阿比塞爾按著她肩頸交接的某一點,己經夠青的臉龐現在直接黑掉。

  「噢……我只被咬了一小口,就那一小口。」唉,她不是受害者嗎?怎麼還要負責安慰營救者呢?

  身上那個男人低吼一聲,然後她就被……蹂躪了!

  男人絕對是野獸,陷入恐慌中的男人尤其是。

  她不斷抱緊他安慰他,在他耳畔呢喃著自己一切都沒事,那個男人縱情過後,才終於平靜下來。

  「我改變主意了。」阿比塞爾埋進她的發裡低語。

  「嗯?」她已累得全身提不起一絲力氣。

  「我不放你離開了。無論情勢多麼亂,你都得留在我身邊!」差點失去她的這個事實真的嚇到他了……菲雨像只滿足的貓咪,蜷進他懷裡昏昏地打盹。

  「不過,」身邊那男人惡狠狠地在她耳畔警告。「從現在開始,不准你離開山洞一步。不管外面發生什麼事,你就好好地給我待在這裡,哪裡都不准去!」

  「哼!」

  不滿的哼聲換來另一陣天翻地覆的折騰。

  老天……這個男人怎麼都不會累,不是三十好幾了嗎?還天天在外頭打仗呢。

  阿比塞爾這次不急著走了。

  這半個月他都住在總部裡,雖然每天還是有開不完的會,外頭的人來來去去。可是每晚能躺在他懷裡入睡的感覺大美好,菲雨開心得不得了。

  或許有人要說,難民營被攻擊,死了那麼多人,你還能這麼高興?

  但是戰亂早就教會了她。隨時抓緊生命丟過來的微小幸福,因為沒有人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事。

  用最快的方式排解憂傷,用最短的時間找到新的動力,然後繼續走下去——這裡的每個人都是靠著如斯信念支撐下來。

  「雅麗絲,難民營重建得如何了?」

  下午三點,菲雨放年級最大的那一班下課,就看到雅麗絲匆匆從外面走了進來。

  因為阿比塞爾不准她再出門,而她留守總寨也不是沒事可做,便繼續當代課老師兼孩子王,重建難民營的工作由阿比塞爾派去的人手加緊幫忙中。

  「嗯,一切都很順利,帳子全部都搭好,一些醫療物資也都運進來了。」

  上回遇襲,他們的女眷只有幾個人受傷,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菲雨發現雅麗絲臉上的喜色有幾分不同,不禁好奇。

  「看你笑得那麼開心,難道是洛提要回來了?」

  「噯,不過不只那樣。」雅麗絲紅了下臉,左右看了看,湊到她耳旁小聲說:「洛提的貼身侍衛偷偷告訴我……菲雨,一切越來越有希望了。」

  「你是指戰事嗎?」菲雨感覺她的手心熱了起來。

  「嗯!革命軍一直打勝仗,現在已經收復西部一半的城市,政府軍只是在負隅頑抗而已。我們……我們可能真的可以親眼看到它發生了!」雅麗絲的眼中含著淚水。

  沒有想到,近三十年的內戰可以在他們這一代的手中畫下句點,以前夢想的一切都有可能發生了!

  原來如此,寨裡的軍將最近又開始有一波新的調動,表一不阿比塞爾隨時也要離開了。

  菲雨緊緊抱住她,兩個女人無言分享著彼此激動的心情。

  「越到最後關頭,戰事會越吃緊,我們都得做好準備。」她先退開一步,嚴肅地盯著雅麗絲。

  雅麗絲先是一愕,然後抹抹淚點頭。「你說得對,接下來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們不能讓外頭的男人操心。」

  「不久之後,洛提和西海就可以回來了,然後就可以永遠不必再上戰場。」菲雨溫柔地替她把頭髮撥到耳後。

  「嗯。」雅麗絲害羞地笑了起來,然後轉身去忙她永遠忙不完的雜務。

  「好了!」菲雨拍拍手,把中庭的小傢伙們全叫過來。「我們今天來挖洞,我教你們玩石頭彈珠。」

  小傢伙們歡呼一聲,開始行動。

  才說著呢,一輛軍用吉普車突然從外頭駛了進來,洛提從車子裡跳下來,後面跟著他兒子西海。

  她和洛提真的好久沒見了,除去上次在難民營外的短短照面不算,還真有點想念他!

  「有人開小差耶,那也不要堂堂正正從大門口進來啊。後頭有一個小門,你偷偷溜進來沒人會發現。」菲雨笑吟吟地迎了上去,照例要調侃老對手幾句。

  「什麼開小差?我是光明正大回來做軍事會報!」洛提也照例給她一個熊抱。

  「要不要先去看看雅麗絲?她剛才往廚房的方向去了。」她大笑著拍拍他的手臂。

  「噯,吃晚飯的時間就見得到,老夫老妻了,不來這套。」洛提隨意地擺擺手。

  倒是西海笑嘻嘻地向她打了聲招呼,先看媽媽去了。

  「真不體貼,沙文主義。」

  「是阿比塞爾太寵你了,欠教訓。」兩人又鬥了起來。

  做為朋友,洛提是一個開朗樂觀的好人;做為丈夫的話,就很有傳統大男人的習氣,對老婆不是那麼上心。偏偏雅麗絲也是傳統的女人,洛提在她心中是完全的威權象徵,說什麼就是什麼,兩人很少有溝通的必要。

  菲雨看不過去的時候,就會念他幾句,洛提也會不甘示弱地回她一句,兩人總要鬥上一陣。

  又鬥了幾句,洛提突然清了清喉嚨。

  「咳,阿比塞爾人在哪裡?」

  他通常是有正經事的時候才會直稱「阿比塞爾」,平時都是塞爾、塞爾地叫。「早上就關進軍情室開會了,到現在還沒出來,你自己去找他吧。」菲雨也不耽誤他們,揮揮手自己走回中庭。

  「那個……」洛提驀然將她拉住。她好奇地轉過頭,他卻一臉尷尬,抓耳撓腮的不知道想說什麼。

  「怎麼?」她問。

  「咳,我是說,我們一起去找他好了……不不不,我先去找他,你……你去忙別的。」

  「去啊,我又沒攔著你。」菲雨笑道,轉身又想走。

  再度被抓回來。

  「這個……咳!」

  「洛提,你到底想說什麼快點說,少在我面前裝神弄鬼。」她啼笑皆非。

  洛提還在那裡纏夾不清,突然又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地開了進來。

  這一次總共有四輛吉普車。因為洛提的吉普車占在洞口附近,除了第一輛開進來,其它幾部都停在洞外。

  第一輛的人先跳下車,後頭的十幾個人也跟著進來。

  天哪!怎麼會有人長得這麼高?

  第一輛車下來的男人讓她吃了一驚。阿比塞爾的身量己經夠高了,這個男人更加可觀!阿比塞爾只是高大而已,這個人是既高且壯,身材起碼有兩公尺,頂著一顆大光頭,臂上腿上巨大的肌肉塊實暈暈,看他迎面走來就像看一座古銅色的結實肉山在移動。

  「洛提!」不只人高大,聲線也宏亮,喊聲一出,整片山洞轟轟迥響,灰石撲簌簌從土壁上滑落。

  不過讓菲雨驚訝的人不只這男人,還有跟在他身後的那道玲瓏身影。

  一個女人呢!

  女人當然不希罕,只是跟在肉山後頭下車的女人不是一般婦女的打扮,而是一身迷彩軍裝,竟然是革命軍的成員。

  她的身段極為玲瓏,面目姣好,看起來比菲雨大了幾歲,應該還不足三十,沉靜的微笑下透出一絲英氣,是一個相當出色的美人。

  「你這小子,剛才在路上我不是用無線電叫你了嗎,怎麼車子一下就鑽得不見影?這麼急著回來抱老婆?」缽大的拳頭擊在洛提肩上,他仰頭哈哈大笑,山洞又被震得轟轟響。

  「咳,基頓,我是有事先回來一步。」洛提幹笑兩聲。

  那座叫「基頓」的肉山目光掃過菲雨,停頓兩秒鐘,然後不怎麼在意地滑過去。

  「正好,快把阿比塞爾叫下來!」基頓回身把那位嬌娜美女拉了過來,扯直了嗓門大叫:「喂,阿比塞爾,我把你老婆安全無事地送回來啦!一根頭髮都沒少,你還不快出來!」

  老婆?

  菲雨水眸立時圓睜。洛提的眼光一和她對上,頭皮頓時發麻。

  「老婆?」她以著只有洛提聽見的音量平滑如絲地問。

  「呃……就是……」洛提慌亂地瞟向她身後,看看救兵到了沒有。

  「哥哥。」那位美女走上來,低柔的嗓音極有磁性,膚色如巧克力般蜜潤誘人。

  「哥哥?」菲雨微微一笑。

  美女好奇的視線落在她身上。洛提飛快上前一步擋在兩個女人之間。

  「哈……哈哈,這個嘛,那個,我讓阿比塞爾自己和你說好了。」

  美女似乎也感覺到不對勁,笑容淡了下去,靜靜地盯住她。

  菲雨禮貌地對她笑一笑,全部注意力放回洛提身上。

  「我只有一個問題。」她笑得越溫和,洛提額角的冷汗就冒得越凶。「阿比塞爾有「老婆」?我是指有名有分,拜過堂行過禮注過冊的「老婆」?」

  「這個……情況有點複雜……」洛提硬著頭皮道。啊——好想學女人抱頭蹲下來尖叫啊!

  「到底有沒有?」

  「呃……有。」

  「好,我明白了。」菲雨平靜地轉過身往樓梯口走去。

  「洛提,你幹嘛這麼滿頭大汗的?那女人是誰?」身後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的基頓還在問。

  「你少在這裡多嘴了,大哥被你害慘了!」洛提連忙追上去。

  太好了,正主兒出現了!阿比塞爾大踏步而來,洛提幾乎感動地跪下來痛哭。

  「菲雨……」阿比塞爾一靠近,先抓住她的手。

  菲雨花容青凝,一把拍開他的手繼續往樓梯口走。

  「菲雨!」阿比塞爾想將她拉進懷中。

  「放開我!」菲雨拍開他的手嬌斥。

  「你聽我說……」阿比塞爾將她鎖進懷裡。

  全世界的男人做了虧心事之後,開頭第一句一定是「你聽我說」,然後再加上一臉無奈的表情。菲雨心頭怒極,突然低頭重重咬在他的手臂上。

  「唔……」阿比塞爾咬牙忍痛,從齒縫間進出話:「菲雨,我們先回房再說。」

  「放開我!你這個混蛋!放開我!」她高聲大罵,轉過身兜頭兜臉痛打他一頓。

  圍觀的人都嚇呆了。

  菲雨毆打阿比塞爾!

  可愛溫柔愛笑的菲雨竟然會生氣,生氣起來還如此兇悍,重點是,挨揍的還是阿比塞爾!

  他們敬若天神、讓敵人聞風喪膽的阿比塞爾……噢!那廂經骨又挨了一記,旁邊的人看了都替他痛了。

  阿比塞爾一臉忍疼,可是還是只敢縮手縮腳挨揍,這下子該怎麼辦?他們該幫誰?

  「菲雨……該死……你冷靜一點,聽我說……」阿比塞爾被她鬧得不可開交,又不敢下大力氣制服,怕會傷到她。

  「我冷靜得很,你這個大騙子!」她繼續對他又踢又打,粉臉漲得通紅。「我只問你,你是不是有老婆了?你有種給我說謊看看!」

  阿比塞爾遲疑了一下。

  「事情不是……」

  他根本不用說完,光是那個遲疑就讓他直接被打入十八層地獄了。

  「你這個混蛋!」菲雨咬牙切齒,低頭在他的手臂上咬了更重的一口,這次直接見血。

  阿比塞爾痛哼一聲直覺地鬆開手。

  菲雨飛快沖上樓梯,滿臉無奈的男人只好跟著沖上去。

  西海早就被外頭的吵鬧聲驚動了,連忙湊到老爸身邊低喊:「爸,怎麼辦?」還不忘向美女打聲招呼,「瑪亞姑姑。」

  「嗯。」瑪亞輕輕點頭。

  「我怎麼知道怎麼辦?」洛提瞪兒子一眼怪叫,一群人也接在後頭沖上樓。不過大家都不敢跟得太緊,怕會不小心掃到颱風尾。

  基頓那傻大個兒摸摸光禿禿的腦袋,再瞄瞄身旁的美女,怎麼情況好像怪怪的?瑪亞神色平靜,眼底卻有絲陰影。

  菲雨沖進房裡,翻箱倒櫃找出自己的行李袋,再拉開抽屜,憤怒地將自己的衣物塞進行李袋裡。

  阿比塞爾沖了進來,一看見她在收抬行李,臉色霎時鐵青。

  「你在做什麼?」他一把搶過行李往旁邊一丟,低斥道。

  菲雨不理他,繼續開箱倒櫃找出自己的護照,然後往長褲口袋一塞,從他身邊闖過去。

  想當然耳被人一把撈起。菲雨又踢又叫,這次他學乖了,將她倒扣在肩膀上,兩腳緊緊地按在胸前部,菲雨氣得把指甲陷進他背裡,他抖了一下,只好拍拍她的臀部,還不敢太用力。

  西海在外頭很緊張,就想沖進來幫手。洛提一把將兒子揪住,又好氣又好笑。

  「人家小倆口吵架,你進去幹嘛?」

  「爸,菲雨一個弱女子……」

  「廢話,他們兩個如果打起來,弱的一定是阿比塞爾,你信不信?」真是個笨小子!

  阿比塞爾摸出她後口袋裡的護照,隨手往外頭一扔,護照從中庭飛下去,不知道掉到哪個角落了。

  菲雨倒抽一口氣,憤怒地大喊:「你幹什麼?那是我的護照!」

  砰!門被一腳踢上。

  唉,沒戲好看了。眾人在外頭摸摸鼻子,無限遺憾。

  「洛提,這是怎麼回事?」傻大個兒還在那裡摸光頭。

  洛提看看他,再瞅神情平靜的妹妹一眼,搖頭嘆氣。

  「唉,走走走,都下樓去。」他不忘恐嚇傻大個兒一下。「你這個笨基頓,要是真讓她跑了,看阿比塞爾不整死你!」

  「放開我!」

  菲雨掛在他肩上用力掙扎,阿比賽爾黑著臉將她丟在床上。菲雨噢地一叫,氣都還沒緩過來,一道黑壓壓的人影就泰山壓頂,將她緊緊扣在身體底下。

  「你乖乖地聽我說完好碼?」他咬著牙低吼。

  「還有什麼好說的?你這個大騙子!」菲雨越想越傷心,哭著又踢又打。「明明結婚了……竟然騙我……嗚,都是你!你害我變成狐狸精了……我最討厭你了,嗚……讓我起來,我要回家去!一輩子都不要再見你。」

  大概是最後這句話刺激太大,阿比塞爾惡狠狠地吻住她。菲雨氣得想咬他的舌頭,無奈他根本不怕。

  她也捨不得真的咬下去,嗚嗚嚶嚶地閃了半天閃不開,只好淚漣漣地被吻了個遍。

  阿比塞爾終於鬆開她的唇,無奈地抹掉她的淚水。

  「瑪亞雖然是我登記有案的「配偶」,但不是我的「老婆」。」他眷戀地輕舔一下。

  「這有什麼不同?」菲雨激動地叫道。

  他頓了一頓,嘆口氣讓她坐起來,龐大的身軀擋在床沿,菲雨還是逃不下床。只能恨恨地縮進床內,兩手抱膝,看也不看他一眼。

  「記得我跟你說過當年洛提被捕的事?」她不情願地點點頭,阿比塞爾爬了下髮絲,嘆口氣說:「我當時只說出一半,其實洛提和瑪亞兄妹倆都被逮捕了。」

  這兩件事有什麼關聯?

  她雖然不看他,阿比塞爾知道她豎直了耳朵在聽,便繼續說下去。

  「他們父親是我家的司機,遠在瑪亞剛滿十五歲時,常來我家走動的大將就看上她了,向我父親討了幾次人,我父親只是笑笑沒有答應,大將卻一直放在心上。

  現在瑪亞被捕了,他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那個大將幾歲?」

  「五十八。」

  五十八歲還想老牛吃嫩草?菲雨不可思議地瞪他一眼。

  「老不修兼花心的男人最唔心了!」

  雖然阿比塞爾覺得她的話裡有一半是在罵自己,但他聰明地選擇不反駁。

  「大將立刻以叛亂罪剝奪瑪亞的公民權,讓她變成一個沒有國籍的人。在亂世之中,一個沒有國籍的人最容易無聲無息地消失……」

  嗯。菲雨暗暗點頭。

  「後來他們兄妹被救了出來,瑪亞也受了一點傷。為了保險起見,洛提和我決定將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可是她沒有身分,要送她到哪一國去都會變成問題。」阿比塞爾看她一眼。「我的母親是法國人,我同時擁有法國和勒里西斯的雙重國籍。

  根據法國法律,只要她嫁給法國公民,就可以取得臨時的身分。我那時候沒有考慮太多,只是出於幫洛提一個忙的想法而已,和瑪亞辦了結婚手續,然後將她送到法國去養傷。」

  菲雨的氣明顯緩了很多。

  「後來瑪亞身體恢復了,堅持回國加入我們的革命行動,到現在她依然沒有恢復勒里西斯的國籍。」阿比塞爾定定地看著她,「菲雨,我必須很誠實的告訴你,我沒有辦法在這個時候提出和瑪亞離婚的要求。

  因蕩她和我結婚之後,並沒依照規定在法國居留滿五年,所以無法申請法國國箱。如果哪天我們有需要將你們這些女眷送到安全的地方,瑪亞也還是沒有身分,只能以依親的名義到法國。如果我現在和她離婚,她就哪裡都不能去。」

  「如果只是這樣,為什麼一開始你什麼都告訴我了,獨獨跟瑪亞有關的部分不提?」菲雨悶悶地說。

  阿比塞爾聽了,只是搖搖頭。

  她想一想就明白了。

  即使性格高瞻遠矚,在男女關係上,阿比塞爾仍然是一個保守而傳統的男人。

  一個女孩子坐過黑牢的這種事,說出來於她的名節有損,所以他選擇不提。

  ……可惡,都什麼時候了,自己這麼「善解人意」幹嘛?菲雨恨恨地想。

  「你自己說,你對瑪亞究竟是什麼感覺?」

  「在我印象裡她就只是個小丫頭片子,我和她連話都沒說過幾句,能有什麼感覺?」阿比塞爾很無奈。

  「……真的嗎?

  他有點發怒了,用力將她揪回懷裡,惡狠狠的樣子。「你要我怎麼證明,你說好了!是要我把心挖出來,還是把腦袋剖開讓你看?」

  「……你們之間真的什麼都沒有?」

  「我這十幾年來見到她的次數不超過五次!去法國結婚一次,她傷好回來又一次,後來我們讓她住在基頓的東漠營區,避免在第一線直接交鋒,我見到基頓的次數都比見到她多,我們之間還能有什麼?」阿比塞爾越說越不耐。「連我們結婚的事都只有洛提、多亞和基頓這幾個人知道而已,他們不提,我自己都忘記了。」

  懷裡的人兒咕噥兩聲,終於枕回他的肩上。

  「我就不信你這十幾年來都沒有女人。」

  「也不是沒有過女人……」趕在她發怒前,他連忙說:「就是幾次短暫的機緣而已,次數也不多。我不碰平民婦女,因為一碰了就得娶回家。有的幾次也就是同樣搞革命的女同志,不過我一心都在戰事上,到後面大多不了了之。之後我也不想在這些風花雪月上浪費太多時間,就一直單身,直到遇見你為止。」

  她在他懷裡跪起來,像只張牙舞爪的貓咪盯住他。「你最好現在一次交代清楚,要是再冒出什麼小老婆一號、小老婆二號……」

  「沒有了,只有你一個。我發誓!」阿比塞爾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他發誓,他這輩子絕對只談一次戀愛就好,女人實在太麻煩了。和她對壘,簡直比打政府軍更累。

  菲雨才又心不甘情不願地枕回他懷裡。

  其實心裡還是有點介意的……他竟然有個「老婆」,真讓人生氣……可是依照他的說法,她也不能硬要求他立刻離婚,洛提是她的好朋友,她怎麼能讓人家的妹妹連個依託的身分都沒有?而且現在戰事正在當頭上,他也沒有時間去處理這些兒女私務。

  她相信阿比塞爾的心頭坦蕩蕩,真的就只是幫朋友妹妹一個忙而已,可是瑪亞那頭也是如此想嗎?

  女性的第六感告訴她,瑪亞並不見得全然無意。

  阿比塞爾是個英偉不凡的男人,女人要為他動心並不難。

  想想還是有氣,菲雨推推他。

  「你另外找一間房搬過去,以後別睡在這裡。」

  「為什麼?」阿比塞爾怒道。

  「還為什麼?就算是名義上的婚姻,瑪亞還是你的「老婆」,尤其現在全山洞裡的人都聽到了,難道我還能假裝什麼事都不知道地和你睡在一起?」

  阿比塞爾的鐵臉一陰,突然推倒她,壓了上來。

  「喂,你幹什麼……啊,不要咬我……可惡……不要親那裡啦,好癢……嗯……不要……阿、阿比塞爾……討厭……」

  肉體廝磨的碰撞聲很快響了起來。

  阿比塞爾決定身體力行地告訴她,想要把他踢下床去,門都沒有!

  她的床,他既然爬了上來,就不會輕易下去。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1-12 00:05:06

第九章

  「喂,你不會還在生塞爾的氣吧?」

  菲雨回過神,看著站在山洞口那個一臉怕怕的男人。

  「怎麼,還有什麼事情我該生氣的嗎?」她對似笑非笑的洛提揚一下眉。

  洛提三兩步跳上她沉思的小石台,先看看周圍的景色。嗯,滿不錯的,一片綠意應該有助於火大中的女人降溫;如果她真的還在生氣的話。

  畢竟事發隔天,阿比塞爾馬上到前線去了,最近這兩個月沒再回來過,其它人也搞不懂阿比塞爾到底是搞定他女人沒有。

  「他還有沒有其它的事情惹你生氣我不知道,不過就我知道的那一件,我是希望你別氣了,這事當時也是權宜之計,他只是幫我一個忙而已。如果反而壞了他自己的姻緣,我就又欠那傢伙一筆了。」洛提嘆了口氣,在她旁邊席地而坐。

  「我早就不生氣了。」菲雨微微一笑。

  「那就好。」洛提松了口氣。「雅麗絲說你最近的表現很奇怪,常常一個人坐著發呆。我說,你們女人就是愛胡思亂想,書讀越多的女人越愛亂想。將來我女兒長大,絕對不讓她讀那麼多書。」

  「你還有女兒嗎?」她好奇道。

  「有啊!西海底下還有一個弟弟和妹妹,不過他們年紀還小,早幾年塞爾安排他們到英國一個朋友那裡借住了。」

  菲雨靜了一下。

  「洛提,你不覺得可惜嗎?」

  洛提倒是明白她在問什麼。

  「多少是有一點。」他想了想回答,「我本來巴望塞爾有一天會和瑪亞變成真夫妻,不過愛情這種事也由不得人,既然他選擇了你,只能算他福氣不夠,當不了我妹夫。」

  菲雨笑了出來。

  「那傢伙一直活得像把戒尺一樣,剛剛正正一絲不苟的,沒想到也會有陷入愛河的一天。」洛提嘆息道。「難民營受襲的那一次,你知道我們為何那麼正好就在那附近嗎?」

  「不知道,為什麼?」這事她也好奇過,後來一直忘了問。

  「東漠的流匪越來越多,那次我和塞爾是去找基頓談他留在大後方收拾流匪的事,本來談完了就該直接回到西原,前線的戰事正吃緊。可是塞爾心想人在附近了,就先繞回總部看看你,途中得知有流寇往難民營而去,才正好趕上。」洛提很認真地看著她,「這是塞爾生平第一次為了一個女人丟下前方的戰情,滿足一下自己的私情。他真的把你看得很重。」

  「嗯。」菲雨若有所思地盯著腳邊的石頭。

  看她好像反應不太熱烈的樣子,洛提趕忙再說——「還有,最近兩個月前線越來越火爆,政府軍最後的老本都扛出來打了,那些暗殺……」咳,這個部分不要講好了。「總之,塞爾他還是很牽掛你,派人加強總部守衛,每次一看到西海就要問問你好不好。」

  若不是最近幾波暗殺行動太兇猛,阿比塞爾怕把殺手給引回巢穴,自己早就抽空回來看她了。

  「好了!我知道他對我很好,你不必再替他推銷了。」菲雨笑道。

  「啊?有這麼明顯嗎?」洛提拍拍腦袋。兩人一起笑了起來。「好吧,我也該走了,前頭還有一大堆事等著我,你自己多保重。」

  他跳下石台,正要走回總部,菲雨突然叫住他。

  「洛提!」

  「嗯?」他回頭揚了下眉。

  菲雨頓了一頓,慢慢開口。

  「請你多看著塞爾,不要讓他冒不必要的險,即使為了我也一樣。」

  「只怕事情要跟你有關的話,塞爾就不會認為那是不必要的險了。」洛提笑道。

  她靜靜看著他走回山洞裡,不久之後,一輛吉普車開出來,轉往西邊而去。

  菲雨繼續坐在原地沉思,想著一件最近讓她舉棋不定的事。洛提剛才的那一番話,反而讓她的思路開始明朗起來……一陣細石踩碎的聲音,停在洛提剛才站的地點。

  菲雨嘆了口氣,今天的生意真好。

  「你好。」她向下方的瑪亞淺淺微笑。

  瑪亞仰頭回了她一個淡笑,然後和哥哥一樣跳上小平臺,看看四周的景象。「從這裡看出去很美。」

  確實很美,漸漸降溫的金色豔陽投照在綠蔭如蓋的樹林裡,空氣中有草葉蒸騰的香味,整片森林油綠綠的發亮。

  「如果只是靜靜地坐在這裡,真的會忘記這個國家正在經歷戰爭。」瑪亞又說。

  菲雨眉睫半掩著,逕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剛才哥哥和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瑪亞慢慢坐回她的身邊。

  菲雨看她一眼,只是微微一笑。她的沒有動靜,讓瑪亞也跟著沉默了下來。

  好半晌,兩個女人都沒有開口。

  「我知道你有話想告訴我,請直說吧。」最後,菲雨主動替她開場。

  瑪亞看了她一眼。

  「我知道塞爾很愛你,我相信你也很愛他……」瑪亞頓了一下,視線落回前方的一片濃蔭裡。「我只是想弄明白,你知不知道自己愛上的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

  「你認為我愛上的,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她平靜反問。

  「一個很偉大的男人。」瑪亞直視回她的臉上。「你不是勒里西斯人,可能很難瞭解這個國家所擁有的傷痕。五十年前,勒里西斯是鄰近諸國裡最先進的國家,我們的社會制度是當時最完善的,公共建設是最有規模的一個,城鄉差距也是最小的。」

  「可是軍政府掌權之後,一切都變了,特權階級逐漸坐大,腐敗與貪婪橫行,漸漸的民不聊生。我們國內的發展等於停滯了五十年,完全沒有前進。」

  「直到二十幾年前,第一聲革命的槍響,各地陸續出現官逼民反的反抗分子。可是反抗勢力如一盤散沙一樣,打了好幾年依然不成氣候。」瑪亞平平地說:「阿比塞爾的出現,帶給革命運動第一線曙光。他處事公正嚴明,對每個人一視同仁。」

  「每一處打下來的地方,他不是先安插自己的親信接手,而是讓對那個地方最熟悉的人來。各路反抗軍漸漸對他產生信任感,才終結了這種一盤散沙的狀態。你可以說,如果沒有阿比塞爾,革命運動不會有今天這樣的成果。」

  「我相信。」菲雨的語氣依舊平靜。

  「政府軍撐不久了。」瑪亞突然說,「二十幾年的內戰,有可能在這一兩年內就會落幕了。你大概不知道有多少人,做夢都在期待這一天的來臨。」

  「我可以想像。」

  「所以,阿比塞爾絕對不能在這最後的關心有任何閃失。」瑪亞重重地說。「你為什麼認為我一定會讓他有閃失?」菲雨眼底好奇的意味比被冒犯更濃。

  她的反應讓瑪亞有點抓不住。正常女人,聽到這裡,應該是會感到生氣之類的,朱菲雨卻沒有。

  她的飄忽讓瑪亞感到……總之說不上來。

  「阿比塞爾需要一個可以讓他無後顧之憂的女人。」瑪亞的話變得有點苦澀。

  「也就是!即使落入險境,阿比塞爾也不會冒著自身的危險去救她的女人。」

  菲雨嘆了口氣,溫和地看著她。

  「如果你陷入危險,塞爾一樣會努力將你營救出來的。」

  「對,但那是因為我是他好友的妹妹,而不是因為他愛我。」瑪亞益發苦澀。

  「這兩者是不同的。若只是救一個朋友的妹妹,他會細心籌畫,想好所有的退路,在最萬全的情況下才出手;如果是他心愛的女人……即使勇武如阿比塞爾,也會失去冷靜,然後危險就會找上他。」

  這一點菲雨倒是無話可說。連她自己都知道,那些人若來將她擄走,阿比塞爾鐵定會抓狂。

  「朱小姐,阿比塞爾對這個國家太重要,我們負擔不起失去他的後果。」瑪亞看著她。「阿比塞爾是最強的,你的存在卻讓他變弱了……」

  「你就甘願這樣跟著他嗎?」菲雨好奇地問她,「即使知道塞爾不會愛你,依然願意守著他?」

  「我願意。」瑪亞篤定地道:「如果你沒有出現的話,塞爾最終也會和我變成真正的夫妻。」

  「是嗎?」她笑。

  她的反應讓瑪亞有點惱怒。她們在討論的是一個對她們倆都很重要的男人!為什麼朱菲雨可以用這種毫不在意的態度響應?彷彿她和整件事都無關似的。

  「塞爾怕麻煩。」說出這句話時,瑪亞自己都苦笑。「如果沒有你,他會覺得婚姻不過是傳宗接代的必要過程而已,他會把心思都放在建設這個國家上面,所以我成了最好的選擇。我瞭解他的需要,不會干擾他的目標,而且是手邊現成的人選。」

  菲雨輕笑起來。「嗯,有道理,我也覺得那男人最可能會這麼做。」怎麼說到這裡她還是沒生氣?當然瑪亞的目的不是在惹怒她,她只是覺得菲雨的反應太奇特了。

  任何女人聽到這裡都會受不了才對—除非她不愛阿比塞爾!

  結果菲雨的沒有反應,反而讓瑪亞暗暗生起氣來。

  「你怎麼說?」問這句話的口氣有點沖了。

  「好吧,你說服我了,我決定離開!」菲雨拍拍身上的灰塵站了起來。

  「什麼?」瑪亞徹底愣住。

  就這樣?

  她甚至不掙扎一下,吼兩聲,或丟下一句「讓我想一想」?

  「你的目的不就是要我離開他嗎?」菲雨好笑地道,「你成功了,我願意離開,你最快可以何時送我離開勒里西斯?」

  瑪亞呆住了。

  她怎麼可以放棄得這麼快?

  阿比塞爾如此愛她,連人在前線心裡都牽掛著她,而朱菲雨卻可以憑她的幾句話就決定離開阿比塞爾,瑪亞不禁為阿比塞爾感到不值。

  可是最大的情敵同意放手了,又有點高興。整個人沉浸在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裡,竟然傻住了。

  「嗯,」定了定神,瑪亞仰頭看著她。「基頓還留守在總部,他可以送你從以色列邊界出境。」

  「他對你倒是挺好的。」菲雨笑了一笑。「我回去收拾一下行李,我們越快出發越好。」

  瑪亞突然遲疑了一下,正欲走開的菲雨看見,嘲諷地笑了笑。

  「放心,是我自己同意要離開的,我不會玩那種偷偷派人去報訊的無聊舉動。」

  瑪亞放心下來。「好,我讓基頓明天破曉就送你走。」

  菲雨轉身跳下石台。

  「為什麼?」身後,瑪亞終於忍不住質問:「為什麼你可以這麼快就決定放手,難道阿比塞爾在你心裡一點重量都沒有?」

  菲雨回過頭,攤了攤手,淡淡一笑。

  「不為什麼,因為我怕死,所以我要先跑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1-12 00:05:26

第十章

  再度回到美國,一切恍如隔世。

  菲雨一進入租處,將行李往牆角一扔,連澡都沒洗,直接撲進床上大睡二十個小時。

  醒來之後,腦子裡有些空茫。

  她慢慢地轉動頭部,從米白的天花板,移向旁邊的窗臺。窗臺上的布制向日葵對她綻著太陽般的燦爛笑容,和窗外正高掛的日頭相呼應。

  她恍惚地枕回原位,盯著天花板。

  回來了啊……真的回來了。

  頭上不是黃土色的頂蓋,空氣裡沒有飛沙塵土,房間外也沒有一群孩子吵吵鬧鬧的聲音。

  身旁,沒有那個高大沉健的男人。

  她的腦子裡一觸及這裡,整個人立刻彈坐起來。不要想了,不要想!一開始想,就會停不下來!

  菲雨盥洗完畢,整理好包包,從儲物間牽出需要上油的自行車,吱吱嘎嘎地騎向校園。

  「菲菲菲……菲雨?」霍華教授看見她的表情,可謂五顏六色精彩萬分。

  小組成員迅速得到消息,從校園的每個角落飛奔而來。

  「菲雨,你真的回來了……我們……我們都以為……嗚……」每個人抱成一團。

  「我們一回來就向國務院申請救援,可是因為你不是美國公民,我們又去臺灣駐美辦事處提出申請,可是每個人都推說那裡太亂了,一定找不到人,公文被踢來提去的……你沒事真好!真好!麼霍華教授噙著眼淚激動的說。

  「謝謝大家,讓你們擔心了。我一點事都沒有,革命軍對我很禮遇,只是局勢太亂沒有辦法立刻送我回來。」從頭到尾菲雨笑著安慰每一個人。

  她最關心的還是自己的學業問題。

  最後教授幫她爭取,她只要依照出發之前的原定計劃,補上論文,通過口試就、能取得碩士文憑。

  哪菲雨利用兩個月的時間寫好論文,然後在五月來臨時,順利取得學位。

  「你真的不留在美國嗎?」霍華教授惋惜地道:「你可以留下來當我的助手,聯一面攻讀博士學位,我們系上隨時為你保留一份教職。」

  「不了,教授。」菲雨溫和地道,「我已經二十五歲了,其中有十八年都是在校園裡度過的,該是時候換個環境,做做別的事了。」

  在同學依依不捨的送別下,她離開美國,回到臺灣。

  回國之後,她受聘對中研院的地球科學研究所,繼續從事研究工作。

  一生活只有一點小小的不同,在她刻意放空的情況下,日子並不怎麼難過。

  她每天就是上班、下班,忙生活上的1些事,週末回家吃飯兼被父母兄姊聯合一起來嘮叨,再匆匆逃回租所,等到下一次固定受審的週末來臨。

  那曾經生活了一年的無邊礫漠和沙場烽煙,彷彿是很遙遠以前的事了。

  偶爾她會放縱自己一下,轉到CNN新聞台。

  以前人在其中的時候還沒有感覺,現在跳出來看,才知道情勢有多混亂。

  革命軍大獲全勝,節節進逼,政府軍目前只呈苟延殘喘之勢,於是,許多流竄的政府軍開始四處放火擄掠和丟擲炸彈。

  結果,昔年的正規軍現在成為了恐怖分子。

  暗殺時間也時有耳聞。從新聞裡,她知道多亞的吉普車被放置炸彈,幸好炸彈爆炸時間沒控制好,他只受了輕傷。

  一聽到暗殺的新聞,那幾天菲雨焦急地守在電視前面,緊盯著每一則跟勒里西斯有關的消息不放。既怕看見熟悉的臉孔,又怕看不見熟悉的臉孔。

  有幾次CNN戰地記者的畫面掃過去,她彷彿看到一些以前在總寨見過的士兵,可是因為畫面晃動得太厲害,每個人都在閃躲子彈,所以她沒有辦法確定。

  然後,那張刻意不去想的面孔突然冒出來。

  阿比塞爾。

  菲雨軟軟地滑坐在地板上。

  那薄硬的唇一張一合,神情嚴肅地回答戰地急著的採訪;但是她記得那張唇在她臉龐遊移的溫柔。

  那雙淩厲的眼神直直射向鏡頭;但是她記得那雙眼神早晨剛醒時的傭懶模樣。他的嗓音堅定有力,表達對逃兵流匪的絕不寬縱;但是她記得那把聲音在她耳畔低語著多情的話。

  阿比塞爾、阿比塞爾……她癱在地上將自己緊緊地蜷成一團,用力地哭泣。

  好想念他……怎麼會這麼樣的想念他?想到胸口好像被什麼東西纏住了,再也不能呼吸……阿比塞爾,你在哪裡?你還好嗎?我好想念!好想你就在我的身邊!

  「菲雨!」自己開門進來的姊姊看到她,嚇了一大跳,急急沖過來抱著她。「菲雨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菲雨哭得聲嘶力竭,只能埋在姊姊懷裡無法說話。

  CNN的報導已經跳到其它新聞去了,姊姊看了看電視,再看看四周,怎麼也找不出是什麼事讓自己的妹妹這樣心碎。

  「唉,沒事了沒事了,別哭了……」姊姊低聲拍撫著她,「你已經回家了,沒事了……」

  菲雨在國外失蹤的那一年發生了什麼事,家裡都不曉得,問她,她也不說。在那種戰亂的地方失蹤,恐怕是發生什麼不愉快的事了。家人這樣一想,就不敢太逼問,怕又勾起她不堪的回憶。

  他們哪裡知道,所有發生在她身上的事都太過美好,美好到她捨不得和任何人分享。她只想一個人在夜深人靜時,裹在被窩裡細細品嘗當時的每一分每一秒……「哇——哇!」

  另一串哭鬧趕在這時湊熱鬧。

  姊姊無可奈何地推推她。

  「好了,你哭,你兒子也哭,我一個人有幾雙手可以抱這個又抱那個?」

  菲雨接過兒子,淚汪汪地拍他一記屁股。

  「嗚,都是你這個小壞蛋!」

  就是他啦!害她不得不離開阿比塞爾!

  半歲大的小男人很不爽,「哇——」地一聲哭得更宏亮。

  「奇怪了,你自己心情不好,幹嘛拿兒子出氣?」姊姊怒道,一把抱過心愛的小外甥去廚房泡牛奶。

  一年前,菲雨畢業回到臺灣,劈頭就是一句——「我回來了。我懷孕了。」整個朱家被震得七葷八素!

  好不容易她失蹤了一年突然出現,叫她快回家讓大家安心,她不肯;好不容易拿到碩士文憑,叫她繼續留在美國念博士,她也不肯,然後回來肚子裡就揣了顆球是什麼意思?

  朱爸爸差點腦溢血,朱媽媽當初昏倒,朱大哥、朱二哥滿臉漲紅,有一堆問題想問,一想到妹妹可能的「悲慘遭遇」,又不敢亂問。

  還是朱三姊女人家細心。她發現妹妹的眼神極為平靜,看不出興奮,卻也說不上悲傷。

  「孩子的爸爸還好吧?」她只問了一句話。

  「孩子的爸爸很好。」菲雨也只答了一句。

  然後姊妹倆就有了默契。

  小孩子一生出來,朱爸爸又差點腦溢血,朱媽媽又當場昏倒,朱大哥、朱二哥又滿臉漲紅,有一對問題想問卻又不敢問——那個小傢伙一看就是外國人嘛!

  粗粗的眉毛,深深的眼窩,濃密的松發,淡褐色的皮膚,雖然五官立體透亮,一出生就會笑,長得實在很可愛,可是……可是……將來菲雨要嫁,也很難騙人家說那是臺灣人的種啊!

  幾個大人完全不曉得該拿這個小小外國人怎麼辦才好,只有菲雨從頭到尾老神在在。

  朱三姊自己的小孩子都大了,這愛笑愛哭、漂亮得不得了的小傢伙簡直是她的寶。她一見到小外甥立刻占為己有,直言妹妹敢丟別人帶試試看。

  於是菲雨乾脆把房子租在姊姊家附近,平時上班時,身為家庭主婦的朱三姊就幫忙帶小孩。

  「我來喂他。」菲雨跟過來接過奶瓶。

  「你手要捧他的頭,手臂撐著他的脖子,那個奶瓶……哎呀你!手勢不對,去去去!我來就好。」親生的娘又被趕到一邊納涼。

  菲雨鬱悶地坐在桌子旁。

  朱三姊看她一眼,「你小孩子戶口報了沒有?」

  菲雨還是一隻手撐著下顎,和姊姊乾瞪眼。

  「都五個多月了還不報戶口,不知道被罰多少錢了。」朱三姊嘮叨。

  「前幾天去報了啦。」

  「哦?」朱三姊好奇地瞟她一眼。「姓名欄填什麼?」

  看看,哪有這種娘,小孩都快半歲了還只有小名。

  「就填「朱建國」啊!」

  阿比塞爾應該不會介意小孩子的中文名字跟她姓,頂多英文名字讓他取就是了。

  「怎麼這麼聳啊!這年頭誰還會取「建國」、「立志」、「自強」這種名字?」

  朱三姊嚴正譴責。

  「哼,小孩他爸鐵定滿意得不得了,你信不信?」她瞪了瞪眼。

  這是妹妹第一次主動提起小孩爸爸的事。朱三姊遲疑了一下,很小聲地問:「你跟小孩子的爸爸聯絡過沒有?」

  菲雨還是支著下顎,鬱鬱地搖搖頭。

  「為什麼不聯絡?」

  「我就是不想讓他知道才跑回來的的。」菲雨悶聲說。

  「……為什麼不想讓他知道?」

  「因為我怕他死掉。」她很認真地回答。

  朱三姊嚇了超級老大的一跳!

  沒聽說過哪個男人知道自己有小孩之後會嚇死掉的!會不會太誇張?

  「唉,你不懂啦。」菲雨擺擺手,不想再說了。

  朱三姊看著妹妹又走回客廳,坐在沙發上盯著新聞台,心裡越想越不爽。

  「你好歹說一下孩子他爹的叫什麼名字吧?」

  一個跟她同樣不爽的聲音喊了回來。

  「阿比塞爾!」

  從發現該來的沒來的那一天起,菲雨開始正視自己懷孕的可能性。

  該離開?該留下來?

  她的心中強烈掙扎,每一絲感情都在大聲呐喊:她吧想離開,她想看見阿比塞爾知道她即將生下他的孩子時,那喜悅發亮的雙眸。

  但是每一絲理智都在告訴她:在戰場上生孩子只會為他帶來更大的危險。

  阿比塞爾連續兩個月無消無息其實就是一個警訊,基頓留守總寨又是另外一個。

  其它人雖然都瞞著她,她逼問西海也知道,阿比塞爾有幾次差點中了招,氣數已盡的政府軍下達了最終命令,即使他們最後敗北,也要拖著阿比塞爾一起下地獄。針對他而來的暗殺行動源源不絕,於是他不敢再和她聯絡,怕把矛頭轉移到她身上。

  可是基頓被派回來了。

  總寨的戒備一直很森嚴,從來不需要像基頓這樣的主要頭目留守。阿比塞爾會派基頓過來,只代表一件事——他認為總部可能有危險。

  如果她大腹便便被敵人擄去怎麼辦?

  如果情勢最險峻的時候她突然臨盆怎麼辦?

  如果小孩子生下來被敵人偷走怎麼辦?

  或者,最糟糕的,如果她和小孩一起被綁走怎麼辦?

  阿比塞爾自己落在那些人手中過,他很清楚他的女人孩子若落在那些人手裡,會有什麼後果。所以菲雨完全不懷疑,阿比塞爾寧可自己的命不要,也要把她換回來。

  瑪亞說得對的——阿比塞爾是最強的,她的存在讓他變弱了。

  她回答瑪亞的話也是認真的——她怕死。

  她怕阿比塞爾死。

  尤其是為她而死。

  所以她選擇先離開,一如她當初對他的承諾——相信我,讓我自己決定。

  離開前,她藏了一張小紙條在他放貼身衣物的櫃子裡,如果他有機會回來總部,他一定會看見。

  信很短,只有幾個字,但是他若是她心中的那個阿比塞爾,他會明白。

  阿比塞爾,求求你,快一點!

  我好想念你,好想好想好想,想得快不能呼吸。

  我在這個遙遠的海島上,安全地等著你。不要忘了你的承諾,無論我在何處,你都要找到我。

  然後,我們一家人再也不分開。

  四條黑衣大漢迅速爬上十二層樓,每個人氣息均勻,額角沒有一絲汗,彷彿走的是平地一般。

  為首的男人特別高大,神情凜肅,跟在他身後的第二個男人中等身材,平時臉上都掛著一副開朗的笑容,不過現在一臉苦命相;事實上,過去兩年以來,他大部分時間都是這副苦命相。

  小心翼翼地推開樓梯門,確定走廊上無人,四個大男人從樓梯間閃了出來,走到其中一扇鐵門前。為首的男人揚了下手,最後一個人走上來咯咯兩響,也不知怎麼弄地就打開鐵門。

  四個男人閃了進去。

  為首的男人先在玄關停了一下。眼前是一間雅致整潔的小公寓,空間不大,但沙發上的抱枕,牆壁上的掛畫,偶爾的幾個調皮擺設,處處是溫暖寧馨的氛圍,和女主人的感覺很像。

  「去把行李袋找出來。」男人對身後的夥伴說。

  夥伴小心翼翼地開口:「要不要等女主人回來,問問看她什麼帶什麼不帶……好好好,我去找,我去找。」

  嗚,菲雨姑娘,拜託你下次不要這樣玩我了,老洛提沒有第二條命讓你這麼玩!

  只要想到兩年前,阿比塞爾發現菲雨被秘密送出國的表情,洛提就打個寒顫。那簡直不是雷霆震怒可以形容的,即使他從小和阿比塞爾玩到大,都沒有見過他那麼猙獰憤怒的神情。

  阿比塞爾一把揪住瑪亞,旁邊的基頓連忙沖過來救人,阿比塞爾三兩下把基頓的肩關節卸了下來。

  這是他第一次對自己的同伴動手!

  臉色慘白的瑪亞一看見基頓蕩她受罰,立刻哭得天昏地暗。洛提在旁邊又要安撫暴怒的阿比塞爾,又要安慰受驚的妹妹,還要替基頓把脫臼的肩關節推回去。如果瑪亞不是女人?他相信阿比塞爾早就動手了。

  接下來這頭暴怒的獅子就要去追人,一群人馬上攔著他,大家你來我往又過了幾招,當初亂成一團……總算經過重重消息,確定菲雨安全抵達美國,阿比塞爾的怒氣才稍稍平息。可是接下來的兩年,他少有笑容,甚至不願意再看瑪亞。洛提只好讓人把瑪亞送回東漠營區去。

  這樣也好,反正他們兩個人本來就不可能了,讓瑪亞冷一冷,趁著這個機會體味一下基頓守了她十幾年的心情好了。

  「找到了,你要塞哪些東西?」洛提從儲物間拿出一個黑色的軟質行李袋。

  阿比塞爾一打開主臥室,整個人就僵住了!

  現在又怎麼了?洛提唉聲嘆氣地靠過去。

  不過就一間臥室嘛……呃?

  洛提跟著傻眼。

  臥室。

  真的是一間臥室。床裙有蕾絲,窗簾是白紗,很女性化的一間漂亮小臥室。

  問、題、是!

  房間裡那堆嬰兒用品是怎麼回事啊?啊?啊啊啊啊——名畫「呐喊」在洛提的臉上忠實呈現。

  阿比塞爾臉色一青一陣白一陣,慢慢走進去,有點不穩地拿起一幀生活照——菲雨懷裡抱著一個圓潤的小傢伙,坐在一個插了一根蠟燭的生日蛋糕前面,拍照的時間是半年前。她指著鏡頭要那小傢伙看,小傢伙眼睛卻鼓溜溜的對準那個奶油蛋糕,一臉饞相。

  那根本一看就知道是誰的種!

  啊,啊啊啊——菲雨——你起碼先打個pass讓我們有、心理準備啊——阿比塞爾的呼吸開始不穩。洛提小心翼翼地退了一大步……不,不夠遠……再退一大步。

  前面那個男人倏然轉過身,又是一臉猙獰。

  「這不就陪你來接人了嗎?大哥!」洛提討饒。「這種事,你家女人自己不說,誰事先知道?」

  再怎樣肚子也是他搞大的,他自個兒當爹都當得無知無覺了,還來怪別人?

  阿比塞爾看著房間裡的奶粉、奶瓶、學步車,寬厚的大手輕觸一件粉藍色嬰兒服,重重深呼吸兩下。

  「長官。」負責把風的人低喚。

  那只手握緊收回!

  阿比塞爾臉色陰暗,旋身飄出臥室。

  洛提心吊在半空。不會吧?這傢伙不會氣瘋了,連自己女人和兒子都不放過吧……「咿咿……個去吧起咕嘟砰砰起咕……」玄關處,一個小傢伙趴在媽咪懷裡,嫩嫩說著只有他自己聽得懂的嬰兒語。

  「嗯?真的呀?好棒哦。」菲雨嘴裡應著,單手吃力地把包包掛上置物架。

  「饅饅咕嘰咕咯咯……」小傢伙不安分地在她懷抱裡翻滾。

  菲雨努力維持平衡,將兒子抱緊。

  「寶寶乖,不可以亂跳喔,媽媽會跌……」

  一道堅硬的軀體突然無聲無息地貼近她身後。

  菲雨悚然一驚,還來不及轉身,後頸一麻,整個人跌入黑暗無際的世界裡——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1-12 00:05:50

尾聲

  菲雨猛然張開眼。

  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她告訴自己,不要慌,冷靜下來,先搞清楚眼下的處境。她小心翼翼地轉動頭部。

  她正躺在一張古典的四柱床上,帷帳泛著有些歷史的陳舊色澤,沿著牆有幾個桃花心木五斗櫃,透著古色古香的優雅。

  落地窗投入明亮的陽光,所以現在是白天。

  她又躺了一會兒,確定房間裡沒有其它人。手腕腳踝在床單下動一動,沒有任何綁縛。

  菲雨緩緩地坐起身來,先是一愣,然後漲紅了臉。

  有人幫她換了衣服!她現在穿的是自己最喜歡的細肩帶連身家居裙。

  想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被人看個精光,心裡又氣又急。先感覺一下四肢百骸,確定沒有疼痛或異感。

  她茫然地坐在床上。

  這裡還是臺灣嗎?看看窗外的景色,著實不像。那麼,她被人無聲無息地綁出國了?

  她唯一想到會被人綁架的原因,只有為了阿比塞爾。雖然舊政府在一年半前已經垮臺,由昔日革命軍組成的新政府已經全面執政,可是幾股舊勢力依然在暗地裡流竄。

  如果是他們綁架了她,為什麼不是把她丟在黑牢裡?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寶寶!天哪,寶寶在哪裡?他們會不會傷害他?

  她急急地翻開床單跳下來,立刻踩到平坦舒適的手織地毯。

  對一個人質而言,這間牢房也未免太優遇了。

  菲雨先四處搜尋有沒有什麼可以當武器的東西,看了半天也只看到一個玻璃水壺和金屬託盤。她只好把水壺往旁邊一放,抱著託盤擋在胸前,小心翼翼地走到門邊。

  喀喀,有人在轉門把!

  菲雨大驚,迅速沖回床上想假裝昏睡。

  來不及了,沖到一半房門已經被打開。

  「不要過……」她把託盤護在胸前,驚喝的話卻突然斷去。

  來人無聲無息地踏進來。

  她呆呆看著門口那道高大身影。

  阿比塞爾反手把門關上,雙手一盤,就站在原地面無表情地盯住她。

  「……」她完全呆住。

  這個該死的女人!竟然連有了他的孩子都不說一聲。

  這兩年來,他在勒里西斯日日夜夜擔憂她過得如何,會不會有仇家發現她的存在,有沒有哪個不長眼的男人敢接近她,她又是忘記他沒有。

  他的眼神越來越淩厲,即使久經沙場的手下也禁不住這一眼的對峙。

  他等著這個女人慚愧地低下頭,縮回床上不敢看他,囁囁嚅嚅祈求他原諒,向他解釋她是如何偷偷溜走,又如何偷偷生下他的……「阿比塞爾!」他的女人沖過來,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放聲大哭。

  ……唉,算了。

  歷史上最勇猛的勒里西斯戰將很沒志氣地咕噥兩聲,把臉埋進她豐潤的青絲裡。「阿比塞爾、阿比塞爾……」她沒頭沒腦地在他懷裡亂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接我的……我就知道……」

  他扶住她的後腦,狠狠地吻住她。

  她終於又在他的懷裡了。

  久違的吻讓兩人打從心底發出最滿足的嘆息。

  阿比塞爾抱起她走到床邊,重重將她整個人壓進床墊裡。菲雨被他沉重的身體壓得幾乎喘不過氣,卻一點也不在意。

  她多麼想念他的重量。已經兩年了,兩年啊!

  「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她繼續沒頭沒腦地狂吻著他。

  阿比塞爾又好氣又好笑,心卻軟化成一團。唉……他該拿這個女人怎麼辦才好?

  教訓還是得教訓的,現在不教,以後就管不動了!

  「想我?想我為什麼還無聲無息地跑了?」

  「我不是留紙條跟你說了嗎?」她委屈地說。

  想到她那張語焉不詳的紙條,阿比塞爾的氣又湧了上來。

  「紙條,你是說這一張嗎?」他從口袋裡掏出兩年來日夜攜帶的一張紙,質問:「這算是什麼說明?沒有前因後果,我該怎麼想?」

  上面從頭到尾只有兩個字——

  就這樣!

  看他重逢第一天就凶巴巴的,菲雨也不開心了。

  「哪裡不清楚了?你說!」她翻身做起來,兩手盤胸不爽地瞪著他。

  我相信。

  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明白我為什麼離開。

  我相信你能打贏這場戰爭。

  我相信我們終有一天能夠聚守。

  我相信你相信我。

  我相信,所以,相信我。

  「哪裡清楚了?」阿比塞爾又好氣又好笑。

  竟然比他還凶。罷了,這個女人,這輩子大概沒有他管得動的時候。他一把將她勾回懷裡,惡狠狠地吻住。

  「鬧脾氣的男人最不講道理了。」菲雨輕哼一聲。

  明明他就懂了她的意思,才會讓她走,而不是立刻派人把她追回來。

  他知道她離開的正是時候,他需要時間將最後的一段征途走完,所以他們兩人都寧可忍過這段苦苦的思念。

  嘴硬的傢伙!一定是天天凶那群小兵凶成習慣,竟然敢用到她身上來了。菲雨忍不住咬住他的下唇。

  低低的笑聲從他寬厚的胸膛裡震了出來。她的眼眶又開始發熱,好想念他這樣抵著她笑,胸膛裡的笑聲也震動她……菲雨埋進他頸窩裡,哽咽地道:「我不管,翼虎我永遠都不離開你了。不管你覺得周圍有多少危險,留我在身邊有多麼不便,我都不離開你了,我不管!」

  他滿足地嘆了口氣,細細吻著她芳香的髮絲。「你敢離開我試試看。」

  「真的喔?」她吸吸鼻子抬起頭,睫毛尖端掛著晶瑩的水珠。

  他寵愛地啄她鼻子一下。

  「情勢已經穩定下來了,除了幾個人煙稀少的地方有流匪,比較亂一點,各地大致上都開始步入軌道。我們,不必再分開了。」

  這些她在新聞上都看到了。在他們的大兒子出生不久,軍政府就垮臺了,所以「朱建國」這個名字其來自有。

  他們甚至取了一個新的國號:「勒里西斯民主共和國」,以示和舊政府的「勒里西斯聯邦」區分。只是這一年多來各地還有一些零星的戰役,一直到最近才平穩下來。

  人們需要一點時間休養生息,所以他們並沒有急著推動選舉,國事由革命軍幾個主要將領組成的幕僚一一推動,各地地方官則放回實權讓他們自己去做。該做的事情還很多,不過接下來只會越來越安定洛提成了開國第一任總統。

  她想起他曾經說過的並叩——我並不在乎維翻軍政府之後由誰來掌權,那個人不必非得是我!我只是想看見一個史治清明的社會,一個人民可以自己做主的國家。

  在戰場上阿比塞爾是個不世出的奇才,在政治圈裡他的個性卻容易樹敵,長袖善舞的洛提無疑比他更適合出任元首。所以他選擇成為新國家的第一任司法部長,一步一步往他的理想邁進。

  她的男人從來不是個追逐權位的男人。菲雨覺得好驕傲。

  民主是一個需要學習的過程,之於人民和之於主事者都一樣。勒里西斯被獨裁統治了五十年,許多事必須慢慢來。

  以她所來之處為例,自一九一一年孫中山推翻滿清,至一九九六年在那片廣大土地上的一個小角落裡,終於產生了第一任民選總統,期間隔了八十五年。

  她不知道阿比塞爾的理想需要用多少年來實現,但無論多久,她都會陪在他身邊。

  「你現在還是有婦之夫嗎?」

  阿比塞爾對她的醋味輕笑。

  「軍政府一垮臺就不是了。」瑪亞的國籍已經被恢復。

  菲雨滿意地點點頭,軟軟偎回他懷裡。

  不敢相信真的能有這一天……「你見到寶寶了嗎?」

  攬在她腰後的臂膀用力縮緊,低沉的嗓音震盪。

  「他很美。」

  「他晚上鬧著不睡覺的時候,你就知道美不美了。」她枕在他的肩頭低喃。

  「以後他鬧著不睡,他老子會打他屁股。」

  「哼。」做媽媽的不太依。「我沒替他取英文名字喔,你自己幫他取,我光想中文名字就想了五個月,不玩了。」

  「好。」他微微一笑。

  原來有一天,他也會和一個女人坐在一起,聊著一些替小孩子取名的瑣事。

  在她眼裡,他不是那個人人稱頌的不敗戰神,他只是一個平凡的男人,她的男人;在他眼裡,她卻是最不平凡的女人,他的女人。

  阿比塞爾的長指勾住她一條細肩帶,眼中透出淺淡的笑。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穿的就是這件衣服。」

  「我們不是在艾拉卡……」菲雨頓了一下,突然指著他,「原來那個晚上院子裡真的有人!我還以為我聽錯了。」

  「那個晚上我是在院子裡,不過笨手笨腳讓你聽見動靜的人可不是我。」他輕笑。

  她坐了起來,捧著他的臉龐佯怒。「哼,三更半夜躲在暗處偷看良家婦女,果然不是英雄好漢!」

  「如果不是這個「英雄好漢」,你那顆石頭就不知道滾到哪裡去了。」

  那一夜的點點滴滴霎時間回到她心底。當時探手在窗臺尋找岩石樣本時,感覺到一陣輕微的握力……原來是他。

  原來,早就在她知道以前,她和阿比塞爾就握住了彼此。

  她突然覺得鼻子酸酸的,慢慢枕回他的懷裡。

  「阿比塞爾……」

  「嗯?」

  「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阿比塞爾親吻她的發心。

  「你不可以比我早死。」

  他啞然,這種事誰能預料得到,又怎麼答應起?

  「答應我!」他懷中的人兒野蠻道。

  「我儘量。」

  「不可以儘量,一定要答應我。」她做起來,悶悶地盯著他,「後走的那個人一定會很難過。你比我堅強,換成我一定受不了,所以還是讓你來好了,你一定不能比我早死。」

  「我比你大八歲。」他實事求是地說。男人平均壽命又比較短,理論上來說,他會比她早走。

  菲雨的睫毛輕顫兩下,眼淚突然一顆顆地掉了下來。

  阿比塞爾無奈地長嘆一聲,緊緊將每顆眼淚都燙得他發痛的人兒摟進懷裡,吻去她玉墜紛紛的淚痕。

  「好!我答應你!」

  她破涕為笑,緊緊依戀在他的胸懷。阿比塞爾深切地吻著這個讓他無法割捨的女人,深得像想揉成自己的一部分,一輩子都無法剝離。

  「我愛你。」他靜靜地說。

  他的女人在他懷中揚起開懷的笑顏,甜蜜吻上他的嘴角。

  「算你運氣好,因為我也愛你。」

  上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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