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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秋 -【贅婿】《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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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teae
時間:
2024-12-2 00: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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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秋 -【贅婿】《全文完》
寄秋 -
贅婿
將軍自願倒插門,眾人驚異難置信,
殊不知賺了個娘子,他富可敵國!
長姊已嫁妹妹年幼,娘親又太過糊涂不著調,
父親過世後,原清縈要撐起家業只能成為守灶女頂門戶,
內有一群豺狼親戚等著瓜分首富原家的偌大產業,
外有一票倚老賣老的掌櫃船工趁亂貪污中飽私囊,
幸好就在她忙著安內攘外時,天運哥哥回來了,
他還記得自己小時候撿了失憶的他回家養的恩情,
如今已是大將軍的他竟自願做贅婿,成為她最堅實的後盾,
無論來鬧事的是誰都被他輕松擺平,
就連那個嚷嚷著要嫁給他的郡主千金也一樣……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2-2 00:06:37
第一章 豺狼親戚爭家產
素白。
一片素白。
低語聲、嚎哭聲,默默流著淚的無聲者。
在一片裹白的大宅子中,飄動的是令人眼眶一紅的白幡,它成了天地間唯一的顏色。
悲傷、哀戚、悲慟、愴然涕下。
忌中。
大大的白紙書寫兩個墨字,貼在已然沉寂的大門,告知過往行人︰此戶有喪,請勿上門拜訪。
一旁的側門出出入入的下人和一干上門吊唁的親眾,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肅穆,不敢有一絲旁的神情。
原府,塘河縣首富,但是有財無丁,不到四十歲便已逝世的原府家主膝下只有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無子送終。
長女原冰縈,十七歲,嫁予秀才郎劉漢卿為妻,目前已身懷六甲,不日即將臨盆,為外嫁女。
次女原清縈,年方十六,生性好動,自幼跟在父親身邊,像個野孩子似,上樹掏鳥蛋、下水能撈魚,滿山遍野跑上一整天也不嫌累,還能打獵挖藥草,被父親當兒子養,跟父親感情最深厚。
幼女原沁縈年僅十一,因為上頭有兩個姊姊,因此養成嬌憨、天真的性子,不知人情世故,不識莊稼菽粱,養在深閨中鮮少外出,十分依賴一向有主見又個性強橫的二姊。
「二姊,我好餓。」模著平平的小肚子,餓到渾身沒力氣的原沁縈露出想哭又不敢哭出聲的委屈神情。
看著縮著雙肩,一臉可憐兮兮,緊緊依偎身邊的妹妹,目光一斂的原清縈閃過一絲冷意。「一早沒人給你送素粥嗎?陳娘子呢?二姊不是讓她跟著你。」
一說到專門侍候三小姐的僕婦,小姑娘像被丟棄的小狗般抿著菱形小嘴。「我早上起來就沒見到她,雪兒去廚房幫我拿早膳,可是廚房根本沒開伙,冷鍋冷灶的,連剩菜也沒瞧見。」
雪兒是原沁縈的丫頭,五、六歲就跟在身側服侍的家生子,她爹娘是府里的管事和內院的管事嬤嬤,對原府十分忠心。
另一名丫頭則叫環兒,比她大三歲,早年從府外買進來的,但是不太安分,心大。
「奴大欺主。」她也就兩年沒回府,這些個眼皮子淺的奴才就翻天了,以為主子能任人欺辱。
「二姊,我真的好餓,昨兒夜里我就吃個冷包子,還是雪兒的娘塞給她的,她沒吃給我的。」爹一死,什麼都變了,她成了沒人要的孩子,府里的下人似乎都看不見她。
「三妞乖,有二姊在,沒人能欺負你,你再忍一忍。」居然待慢至此,真當原家無人了嗎?
「嗯。」她模模扁平的肚子,忍住欲掉的眼淚。
「春畫。」
「是,二小姐。」一名十五、六歲的俏麗丫頭趨近身後,曲身低聲一應。
「去弄碗燕窩粥來,給三小姐填填胃。」他們想讓她低頭,簡直是異想天開。
春景善繡和暗器,春畫善廚和輕功,兩人都會武功,是跟隨原清縈多年的貼身丫頭,同時也是她的左右手。
原府是地方上的望族,一向樂善好施的原中源可說是本地的首富,名下資產之多遍及各行業,田地、莊園、鋪子,甚至是船行,幾乎是賺得缽滿盆滿,腰纏萬貫。
可惜在一場風寒後太漫不經心了,以為病好了便不再吃藥,又趕上秋收農忙,他特意下鄉收糧,秋風一吹又著了涼,整日咳個不停,藥苦不想吃藥的他便想硬扛過去,誰知這一拖便加重病情,等到自覺不對勁听醫囑用藥時,常年操勞的身子已經扛不住了,春寒一起便病倒了。
此後的兩、三年時好時壞,藥不離口,他都快把自己當藥罐子了,喝的藥比吃的飯菜還多。
只是身子一直不見好轉,入冬時病情加劇,向來疼女兒的他有著人之將死的預感,自知時日無多的找回在外習武的二女兒,他怕死不瞑目,身後家產被不肖族人瓜分殆盡,反讓妻女受罪吃苦。
明明是枝葉繁盛的大家族,旁支庶族子孫眾多,可是原中源一過世,除了頭兩天還有人祭拜、守靈外,到了第三日靈堂便冷冷清清,只有稀落的鄉里與受過原府恩惠的百姓前來上香,安慰孤女兩句,原府族人一個也沒出現。
冷風起,寒意陣陣,靈堂上白幡飄動,一口黑檀棺木擺在正廳中央,一身白的兩姊妹跪在棺木下方,對著一只銅盆燒紙錢,香煙繚繞,分外淒涼,彷佛家道中落的落魄戶。
「二小姐,粥來了。」
冒著熱氣的燕窩粥用盅盛著,以托盤托著,上面放著兩副碗筷,一股香氣飄來,叫人垂涎三尺。
「三妞,喝粥,小口喝,別急,小心燙嘴。」
原清縈也不矯情,讓丫頭盛了一碗粥給妹妹後,她也大口的喝粥,熱熱的甜粥一下肚,她的身體也暖和起來,略顯蒼白的臉色稍有紅潤。
她必須先把自個兒照顧好,才有力氣照顧好一個家,母親心善,耳根子軟,不善與人做口舌之爭,又性情敦厚,妹妹年幼,不知人心險惡,大姊……她眼皮一垂,在心里苦笑。
女人一嫁便向著夫家,原本就溫婉嫻淑的原冰縈一出閣後,她的重心便放在公婆、丈夫身上,父親病了也不曾回娘家看看,連一日的侍疾也未有過,亦未主動關心過。
直到原府上門報喪,兩口子才像大爺一般姍姍來遲,而且一來不急著服孝,反而以女子有孕為由拒穿孝服,怕沖煞到月復中胎兒,因此兩夫妻一直待在後堂,與眾人商量「分產」一事,看得原清縈既心寒又心塞。
要不是父親靈柩仍停在廳堂中,她不想父親死後不寧,不然那些心懷不軌的人早被她一一丟出門外,哪由得他們得意忘形,家主屍骨未寒就急著分家產。
「嗯!好吃,春畫姊姊熬的粥真好吃……」小姑娘囫圇的吞著粥,兩眼一眯很滿足。
「好吃就多吃點,餓了就找春畫,其他人說了什麼都不用理會,你是府中三小姐,你才是主子,別的姓原的全是外人,記住了沒。」妹妹還小,得教她里外有分,親疏有別,不能讓她被人牽著鼻子走。
小腦袋瓜子一點。「都听二姊的,我只相信二姊,大姊她……她變了,一點也不疼我……」
說起向來最寵她的大姊,原沁縈微露忿色,還有一絲絲難過和傷心,沒法理解為何大姊成親後便六親不認,不管她死活,回府奔喪竟然連一眼都沒看她,直接走入內堂便未再出來。
她餓了向大姊討食,結果得到的回答竟是要她自己想辦法,說她是外嫁女,不宜插手府中事。
換言之,嫁了人便不是原家人,她是劉家媳婦,一切以夫家為主,日後入劉氏祠堂,受後人供奉,她不像她爹那樣死後無嗣,連個摔盆的也沒有,百年後香火斷絕,無人傳宗接代。
原清縈不舍的輕撫妹妹的頭。「二姊不是說過不必管別人怎麼樣,你做好自己就好。」
她一頓,眼中泛淚,小手縴白緊捉二姊衣擺。「萬一二姊也嫁了,我……我好怕,他們……我一定活不下去……二姊,我害怕,娘連自己也照顧不了……」
她的娘只適合做賢妻良母,家務、中饋,對外的買賣什麼也做不了,連外頭有幾間鋪子都不曉得。
「……不怕,二姊不嫁人。」她眼神一黯,心底發誓要為爹守住這個家。
沒有男丁又如何,女子也能頂起一片天,她不信男兒做的到的事她做不到,事在人為。
原清縈雙目一厲,從眼角往偏廳的側門一睨,門後是人影重重,一個又一個。
本來他們應該守在中堂陪著家眷答禮,告慰亡者,招呼前來祭拜的人,給予回禮和拜謝,可他們卻一個個像過境的蝗蟲似,看到什麼拿什麼,別人送來的喪禮也當自家的東西拿了就走,不顧在喪中大吃大喝,魚肉美酒一樣不缺的往桌上送,一文不出的掛在原府帳上,主家沒的吃喝,幫忙的倒是吃得腸滿肚漲。
「嘖,不嫁人想留著當老姑娘嗎?你是想著誰養你一輩子。」
尖著嗓子的酸言酸語從廳堂外傳入,一名珠光寶氣的婦人從外面走入,她看起來不像來服喪,而是炫耀。
「三堂嬸。」听著來者聲音便知是何人,頭未抬的原清縈低頭燒紙錢、金元寶,給爹地下用。
「還知道喊人呀!我還以為你眼楮長在頭頂上,目中無人了,有點銀子就看不起我們這些窮親戚。」陳氏抬手顯顯腕上六兩重的金鐲子,十分得意自個兒也有顯貴的一日。
原氏以嫡系為主,原中源便是嫡系長子,因此繼承了原家家業,再加上經商得宜,才有今日龐大的家產。
可也不知怎麼了,嫡系的男丁不旺,而且壽數不長,原中源原有一嫡一庶兩弟,卻是一人不及弱冠溺死江中,一人與妻出外游玩遇到盜匪,一家五口人全命喪刀下。
原中源本身也是個福薄的,空有財富卻活不過四十歲,兄弟三人皆為短命鬼,無福消受天大的福分,反倒是旁系子孫眾多,如同魚產卵般一生就是一窩,正室、小妾、通房娶一堆,隨便生生也四、五個兒子,再一代一代的往下傳,開枝散葉,都快跟米粒一樣多了。
不過人丁多也有壞處,便是吃窮老子,子子孫孫大多不務正業,游手好閑,普遍手里銀錢不多,又好吃懶做,不肯起早貪黑的干活,所以為數不少的家產也快敗光了。
三堂嬸陳氏便是旁支的堂親,她丈夫原中寧在中字輩的排行第三,依祖譜論輩分是原清縈二叔祖那一支的後人。
「三堂嬸來給我爹上香嗎?你請便,我爹在堂上看著你。」他人就躺在棺木里,听著眾人分配他身後物。
鬼神之說一向為人所忌憚,一听到亡者尚未走遠,陳氏瞳仁一縮,不自覺感到背後冷颼颼,陰風陣陣。「你……你別嚇我,我不怕的……你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
如今大房沒有男人,二房只剩下牌位,他們三房這一支就要出頭了,家主之位非她丈夫莫屬!
至于這娘仨根本不是事兒,給個幾百兩打發到莊子上就了事,兩個丫頭片子還想當家不成。
原中源一死,一干虎視眈眈的親眾便一涌而上,像野狗一般準備分食他的血肉,其中以三堂叔原中寧鬧得最凶狼,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意圖吞掉堂兄的家產,連口湯也不留下。
而原夫人解氏的娘家人也不甘示弱,表面上像是在護著出嫁女,不讓往後的生計落在他人手中,實則暗地里盤算,游說解氏將丈夫死後的身家交給娘家人代管,她們母女三人搬回解府,由娘家人來養。
代管?
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吧!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一旦將原府的財產拿到手,孤女寡母還有人在意嗎?
只怕有利可圖時貪筆聘禮早早將人賣了,草率出嫁,否則一個偏遠小院養著,生活自理,不餓死就算盡了情分。
財帛動人心,偌大的家業有誰不眼紅,眼看著是絕戶了,誰還不趕緊來分一杯羹,狠狠咬下一塊肥肉,手慢的人只能看人吃肉喝湯。
「不怕最好,我爹說一個人在下面挺孤單的,想找幾人去陪他……」不怕嚇嗎?那就來記猛的。
「什麼,陪……」陳氏忽地上下兩排牙直打顫,心下不安的四下看了看,又怕看到什麼而面有懼色。
「三堂嬸,生平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我爹還在靈堂,你要跟他聊兩句嗎?」燒完紙錢投入紙蓮花,原清縈拉起妹妹,讓她坐在一旁的小板凳。
「誰……誰做虧心事,大伯一死,你們這房就絕戶了,以後還不是要依附我們這一房給飯吃,你自個兒先掂量掂量怎麼來討好我,別老當自己還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大小姐。」她朝地下呸了一口,表示母女三人以後要看她臉色過活。
絕戶?原清縈怒火中燒,眼底滿是燎原的火焰。「不勞三堂嬸操心,我們已分家,早就是兩房人,我們這一房的事輪不到外人多嘴。」
「我是外人?」陳氏怒目橫豎。
「難不成是內人?我可不曉得我爹除了我娘外又娶一妻,三堂嬸何時改嫁的?」想不見外也要看她同不同意。
「你!」好個牙尖嘴利的賤皮子,等她拿到大權後,看她還饒不饒得了她,早晚賣進怡春院。
「二姊,那個是娘的陪嫁。」原沁縈忽然拉拉二姊衣袖,小聲的伸出手指一比,小臉很不滿。
「你確定?」她問。
她點點頭。「娘很喜歡,我看過娘戴過。」
「好,我知道了。」原清縈先安撫妹妹,黑白分明的大眼一轉,倏地伸手一捉……
「哎呀呀!你干什麼,頭發都亂了……啊!我的簪子,你居然敢搶我的瓖珍珠纏絲金簪子……」那是她好不容易弄到手的,戴不到半天就被搶了。
「這是你的嗎?」原清縈冷嘲。
陳氏理直氣壯。「當然是我的,它剛剛還簪在我發間,是你不懂分寸硬拔走的。」
「我不知道你的臉可真大,睜眼說瞎話的本事見長,上面刻著我娘的閨名,你敢說是你的。」
果然人不要臉什麼話都說得出口,見她母親性子軟和便卯起勁欺侮。
陳氏面色一僵。「她……她送我的,你快還我,別讓我翻臉……」
「二姊,那個、那個和那個都是娘的,她怎麼可以拿娘的東西,是爹送給娘的……」看到二姊拿回娘的首飾,被欺壓好幾回的原沁縈又小指一點,指出非陳氏之物。
「三堂嬸……」原清縈杏目輕睞,無波無浪的眸光更讓人心口為之一懾,不由自主的背脊發冷。
「我……我的,都是我的,你別想搶走,反……反正早晚也是我的,我不過先拿了一些……」她手捂著胸口的碧璽綴玉金鏈子,又把套著金鐲子、白玉環、貓眼石戒指的手往懷里放,一手壓住發上的鴛鴦花流蘇對釵。
仔細一看,金的、銀的十幾件,有的從身上取下,有的是從首飾匣子里拿的,每樣都價值不菲。
「三堂嬸,人要臉、樹要皮,真讓我動手就難看了。」她只是不想計較太多,送爹最後一程,可不是縱容他們為所欲為,毫無顧忌,踩在主家頭上就想放肆拔毛。
陳氏護著她的金銀首飾一步步往後退。「你……你目無尊長,我是你堂嬸,你敢……」
她以為抬出輩分就能令其低頭,把事圓過去,但是她忘了原清縈是頭性情爆烈的小老虎,在她爹多年的嬌慣下,小老虎長大了,養成凶猛的野獸,牙和爪子都相當鋒利。
「春畫。」
殺雞焉用牛刀。
「是。」
輕功卓絕的春畫身形一晃,沒人看清她是如何出手的,只見她朝陳氏繞了一圈,隨後立于自家小姐身後,手一攤開,鐲子、鏈子、戒指、佩飾全在手心,一手捧不住還用雙手合掌,可見陳氏有多貪婪。
「還給我……還來!你這騷蹄子敢和我作對,我一定饒不了你……」陳氏往前一撲想搶回來。
原清縈和春畫動作一致的分別朝左右閃開,撲了個空的陳氏面朝下的撲倒在地,原清縈伸腿絆了她一下,她兩腿大張雙掌貼地,從背後一看像只烏龜,剛好今天還穿著深綠色衣裙……更像了。
「真以為我爹沒兒子就能任由你們霸佔我們的家產嗎,你們也想得太美了。」該她還擊了。
爹剛死的頭幾日要忙的事太多,一群人還想草草地將她爹埋了好坐享其成,她忍了,先辦好爹的後事才是為人子女的孝道,讓爹好好入土為安,長眠九泉之下。
如今她空出手了,秋後的螞蚱入冬死,想再蹦躂不可能,她師從「名劍山莊」,塵封的寶劍該出鞘了。
「原清縈,你以為你還是原府二小姐嗎?你娘、你大姊遲早會同意由族人接手你爹留下來的家業,到時你和你妹妹就會被掃地出門了……」陳氏忿然的說出眾人做好的打算。
這兩個傻女人,沒了原府她們便是失巢的幼鳥,再沒有人庇護,終將成為乏人問津的棄婦。
「那就試試看你們能不能從我手中奪走。」
面色清冷的原清縈看向半遮半掩的偏廳側門,隱約還听見目的達成的笑聲,那些和她沾親帶故的血脈至親在笑著,笑原中源這個傻子,賺進大筆銀子卻花不到,平白便宜了外人……
「……東街三間鋪子我接手了,你們住得遠不好接管,我正好搭把手,給族人謀點好處……」大言不慚的原中寧堂而皇之的要走最賺錢的鋪子,還以施舍的口氣表示勉為其難,更還假意鋪子有虧損,要解氏貼補銀兩。
「不行、不行,你不厚道,你全拿走了,我們還有什麼!要不 茶園、茶莊歸我們,再加個綢緞莊……」解大郎不肯罷休,爭得面紅耳赤,他什麼都能吃,就是不吃虧,先分田地、鋪子,再把銀子找出來分了。
他認為妹妹還年輕,可以再嫁,因此為她多爭取一些「嫁妝」,日後帶一些走,留一些給娘家人,算是報答娘家人的收留之情。
至于兩個外甥女姓原,理應由原家人養育,他們姓解,不好越俎代庖替人養孩子。
「咳!咳!舅舅、堂叔,你們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長了,我娘子是原府長女,身為女婿的我怎麼能毫無作為,眼睜睜看你們拿走岳父的家產。我和娘子決定由我們接掌原府,以告慰岳父在天之靈。」劉漢卿扶著身懷六甲的妻子往前一站,意思是妻子月復中孩兒乃岳父親外孫,理所當然繼承外祖父家業。
「漢卿呀!胃口別太大,你一個人吞得下嗎?光是船行和碼頭就讓你應接不暇了,你還想整碗端走。」冷笑的原中寧端起熱茶輕啜一口,面上的嘲弄顯而易見。
「三堂叔此話差矣,這是娘子家的家產,可不是原氏宗親的公中或是祭田,以常理而言,除非嫡系長房全死絕了才會歸公,而我岳母還在。」他半點不退讓,意指私產非公產,誰也不能染指。
「妹妹,你的好女婿盼著你早死呢!你兩腿還未伸直他就惦記著你手上的銀子,你呀!不能犯傻,傻乎乎的被他的三言兩語給騙了,我是你親哥哥,我才是最為你著想的人。」解大郎向妹妹施壓,要她記著情分,誰親誰疏一目了然。
「我沒有很多銀子……」
解氏說的是實話,她裝銀票的匣子只有五千兩,散銀不到兩百銀,因為她很少用到銀子,府里又有帳房管帳,她需要用錢時只需開口就好,帳房會取出銀子付帳,以致于丈夫一去世後,她根本不曉得同床共枕十余年的夫君究竟有多富有,有幾間鋪子、田產畝數幾何、位于何處,經營鋪子的掌櫃一個也沒見過,莊子的莊頭也沒認全。
更叫人訝異的是,她完全不知府中的金庫在哪里、有多少銀子,身為當家主母手中只有幾張田契、地契和下人的賣身契,大部分的契紙都由丈夫收著,包括存放錢莊的銀子提存印信。
因為原中源寵妻,不想她太累,沒想到反而為身後留底,讓兩個女兒衣食無缺,不必看人臉色。
不過這話說出去竟無人相信,原家人、解家人、女婿劉漢卿都認為她藏私,不肯把銀子拿出來,因此三方人各退一步,先把明面上看得見的商鋪、田產一分為三,再循循善誘取得銀兩,做一次大清洗。
「娘,你听相公的,我們不會害你,你是我親娘,難道不會奉養你終老嗎?」同樣心性單純的原冰縈是真心想為母親養老,府中無兄弟,身為長女的她該負起責任。
只是她跟她娘一樣沒主見,秉持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丈夫說什麼就是什麼,她信之又信,父親死後又被夫家人叮囑再叮囑,公婆對她比以往更好,加上又有了身孕,地位穩固,她更加唯夫命是從。
「冰兒,娘的腦子一片空白,自從你爹死後我整個人都空了,你們問我什麼我也答不上來。」
解氏邊說邊拭淚,想起丈夫已經不在了,兩眼淚汪汪,在那些貪婪親戚的眼中十足是一只待宰的肥羊。
「大哥、三叔,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不懂外面的生意,你們自個兒商量著,不用來問我……」
她真的是一竅不通,進貨、出貨是什麼,明前 茶、明後茶有什麼不同,船行的船吃水多重她哪知情,碼頭的運作由誰負責、一天工錢幾文錢、一匹布要賣多少錢……她通通不知曉。
沒吃過苦的解氏從未體會過無錢之苦,她要銀子就有,因此不了解銀子的重要性,女兒女婿、大哥、小叔都是自己人,肯定不會坑害她,有他們代管家業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只能說心善之人看不見別人的包藏禍心,沒有半點提防,二話不說便同意交出丈夫二十余年的辛勞所得,還對人心存感激。
「既然你沒意見,那就由我們來承擔,你也不用擔心太多,大哥的後事我們會處理得妥妥當當,不會沒人摔盆……」隨便找個下人來充場面就行了。
「是呀!妹子,你不要太傷心,一切有我們。」解大郎朝其他兩人一使眼神,暫時先穩住未亡人。
「岳母,你大可安心,我和娘子都會陪著你……」十分殷勤的女婿給岳母倒了杯熱茶,一副孝順的樣子。
三人說了很多,但是誰也沒提到正在靈堂盡孝的兩姊妹,好像她們的存在一點也不重要,不過是多余的,連解氏自己也沒想到她還有未出閣的女兒,一味沉浸在喪夫之痛當中。
「那就這麼說定了,等喪禮結束後就做一番處理,你把田契、地契拿出來,我們跑一趟衙門辦過戶……」一過戶就是自己的,就算她想反悔也來不及了。
明明是喪事,可除了解氏母女外,一個個皆面有喜色,眼里的笑意滿得快滴出來了,在心里盤算著能分得多少。
「各位的歡喜實在令人匪夷所思,我家有喪,你們卻是眉開眼笑,你們大概忘了一件事,夫死從子,我娘當不了這個家,我才是當家做主的人。」這些人真是高興得太早了,真當自己心想事成了嗎。
看穿著孝服的原清縈,解大郎、原中寧,甚至是一臉嫌棄的劉漢卿都眉頭一皺,認為她不該擅自插嘴。
「胡鬧,說什麼夫死從子,你爹是寵你,把你當兒子養,還送你去學武藝,但你不會真當自己是男兒身吧!」這丫頭太把自個兒當回事了,一個姑娘家也想坐大位掌家業。
「三堂叔,這里是我家,不是府上,廳堂上那口棺木里躺的是我親爹,你來幫忙治喪當佷女的不反對,可是你別當自己不是外人,雖然你也姓原,但我們已是兩家人。」她明白的點出對方只是隔房堂叔,與他們嫡支是隔山隔海,可以以長輩的身分教訓小輩,但是想從中取財,他還不夠資格,旁系的叔伯守好本分,不要妄想謀取堂兄家的家產。
「你……你會不會說話,太不懂事了!」被削了面子的原中寧面皮潮紅,似怨似怒的瞪視堂佷女。
「懂事的人不會覬覦別人的家財、田地、鋪子、莊園還有船行,三堂叔你以為你拿得走嗎?」天底下沒有白掉餡餅的事,等著金山、銀山送到面前的白目夢還是少作為妙。
「你……」原中寧憋著氣,滿臉通紅,說不出他不要銀子這種話,氣硬生生的悶在心里,只差沒吐出一口血。
「二丫頭,不可以對長輩無禮,你三堂叔是出自好意,怕你們一屋子女人撐不起大局。」唉!他也心疼孩子們,三歲孩童抱金過街,哪守得住萬貫家產,她們是人家砧板上的肉呀!
「撐不撐得起是我們的事,大舅杞人憂天了,總不能因噎廢食而不吃飯吧!自個兒敗掉的心甘情願,頂多日後被人笑稱敗家女,清縈不敢拖累大舅名聲敗壞,說你不安好心與外甥女爭產,以致于我和小妹身無分文、流落街頭……」
被外甥女嘲諷,解大郎臉皮當下薄了三寸,面紅耳赤訕訕然,不敢多說,這丫頭打小口齒鋒利、辯才無礙,刀刀見血。
「二妹,長姊如母,大姊夫便如父,大姊夫的話就得听著。」怕到嘴的鴨子飛了,當小姨子和妻子一樣好騙的劉漢卿又搬出似是而非的大道理,企圖蒙混過去。
可是他還沒說完,原清縈不客氣的回了一句。「我娘還沒死,輪不到長姊為母。大姊,你敢管我嗎?」
她杏目一橫,賢妻原冰縈嚇得一縮。
誰家母老虎?原府的,一嚇汗毛豎、二嚇淚直流、三嚇肝兒顫,離黃泉一步距離。
他氣怒。「二妹真不孝,居然詛咒岳母。」
「大姊夫,你還有良心嗎?分明是你先說的長姊如母,母親尚在,哪來的兩個娘,我看你才是居心叵測,要是真有心,來當原府的上門女婿,讓大姊月復中的孩子姓原,你敢不敢?」打蛇打七寸,她不信他敢點頭。
「這……」他語塞,有種被人掐住脖子、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堵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的悶著。
「大姊、娘,你們真以為他們是好人嗎?有人說過拿走了田地、鋪子之後,一個月給你們多少銀子,以及這些家產要掛在誰的名下嗎?娘,你要回大舅家住,那我和三妞呢?大舅要幫我們出多少嫁妝?」
「什麼嫁妝,你們姓原,嫁妝該找原家出。」解大郎一口撇清,將燙手山芋丟得老遠。
「娘,你听見了沒,大舅不管,那我和三妞的嫁妝誰出?」兩份嫁妝不是小事,至少和嫁大女兒差不多。
解氏愣住了,她一時沒想到嫁女兒的事,當初長女出嫁有丈夫和管家打理,她只需淚眼婆娑的送嫁。
「三堂叔,你姓原,所以嫁妝一事……有勞了。」
原中寧一下子跳開了。「與我何干,我只是隔房的堂叔,喝喝喜酒倒成,旁的事別找我!」
「大姊夫,你不是說長姊如母,長姊夫如父嗎?」是他親口說的。
「我娶了你大姊,不是娶了你們一家人,這種事我幫不上忙。」他連忙說清楚,兩姓人家不通財。
面容平靜的原清縈看看這些所謂的親族,大舅、堂叔、姊夫,一個個面目可憎,她笑得悲涼,取下發際的白緞系在大姊的雲髻上,父喪不戴孝還是原家的女兒嗎?
她不管什麼沖撞不沖撞,為人子女者就得盡一份孝道,爹為了三個女兒勞心勞力,只求她們一生平順,無憂無慮,她們再難也要全了這段父女情。
「娘,你看見了吧,這些人拿錢時手伸得比誰都快,要他們出錢卻一個比一個還會撇清關系,將來還能指望誰。」明擺的事實十分打臉,不是掩耳盜鈴便听不見。
解氏不語,只是淚流滿面。
「有我在的一天,沒人可以拿走原府一塊磚、一兩銀子,你們死心吧!」別以為她們孤女寡母便可欺。
劉漢卿嗤笑。「難道你一輩子不嫁人。」
原清縈冷眼一瞥。「沒錯,我不嫁人,我要招贅,招個倒插門來傳宗接代,生下的孩子要姓原。」
「什麼?」招贅?
「你瘋了嗎!」真要招了男人,還有他的事嗎?
「二丫頭……」荒唐。
「不是要我原府的財產嗎?可惜了,我不讓,我爹留下的家業我來扛,我雖是女子,也有擔當的肩膀,從今爾後,原府我做主,我是原氏嫡系的守灶女!」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2-2 00:06:58
第二章 將軍自薦倒插門
守灶女!
為了這三個字,原府上上下下鬧成一片,凡是沾點邊的遠親近戚都持反對態度,不許女子守灶,為了守住家業而耽誤終身大事,姑娘家就該嫁人,給自個兒尋個好歸宿。
大部分人是為了自身利益,原府二女兒若堅持當個守灶女,那麼原府龐大的家業他們便動不了,原本還能分碗羹、喝口湯,這下子連渣也瞧不見,沒人甘心就此落空,什麼也得不到,因此無不全力破壞,極盡惡毒言語,將好好的大姑娘名聲毀之殆盡,讓她沒法招贅上門。
倒是有一些閑漢、地痞流氓、拐瓜裂棗的二流子听說消息便來毛遂自薦,一口一個娘子喊得熱乎,彷佛真成了人家女婿。
不過原清縈也不是好惹的,像這樣的家伙來一個打一個,打得他們哭爹喊娘,屁滾尿流,龜孫子一樣的爬出去。
原中源的棺木預備停靈自宅七七四十九日,做完七七才出殯,原府花得起銀子,每隔七天做一場法事,從早到晚頌經一百零八遍,不分和尚或道士,同時也在宅子門口施粥,每日五大桶,為原中源積福行善,念經幾日便施粥幾日,以老弱婦孺殘為優先,而後是清寒人家和乞丐,若有剩余再分給街坊鄰里,廣施德澤。
「你胡鬧夠了沒,光這一個月就花了快五千兩,要不是天寒地凍,為了屍體不腐還要冰塊,你知道一直到你爹下葬要花多少銀兩嗎?」看到白花花的銀子打眼前過去,他是心痛又憤怒,若是給他該有多好。
要不到銀子的原中寧只得忍氣吞聲,他每日就盯著堂佷女,看她從哪里取出銀子,可每一次都著了道,她拿的不是銀子,而是銀票,一整疊,面額最小的是一百兩。
「這件事很重要嗎?」她爹賺了她三輩子也花不完的銀兩,她有必要省幾千兩銀子的小錢嗎?
看她毫不在意的灑錢行徑,他看得又氣又急。「省著點用,不要大手大腳的揮霍,給小沁縈留份嫁妝銀子。」
「剩下的銀子夠她嫁十次了。」綽綽有余。
嫁十次……聞言的原中寧一口老血都快往外噴了,一口腥羶味又往回噎下去,他覺得自己有可能被氣死。
「我看你是嫁不出去,這輩子沒人要了,外面的名聲壞到連狗都不理,你還想當守灶女,根本是痴人說夢。」看到丈夫連連受挫,氣得兩眼充血,沒能得償所願的陳氏口出惡言,借著言語羞辱逼人妥協。
「那是我的事,不勞三堂嬸費心。」她才十六歲,不急,留個兩年固守家業,不讓人生出強取豪奪之心。
她嘴上一酸的說道︰「我哪敢管你呀!說起扎人話是一套一套的,連你大舅都受不住,氣得回解府了,不過你要是嫁不婥,一拖十年、二十年的,你爹的香火由誰繼承?」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沒有孩子談什麼守灶,只是一句空話罷了,到頭來還不是只能以庶為嫡,旁支翻身。
「我不會嫁不出去。」原清縈撢撢靈堂上的香灰,將燃盡的香燭換上奇楠香炷,合掌三拜。
「誰娶?」她嗤哼。
「我娶。」
廳堂上香煙裊裊,一口黑色大棺擺在正中央,適逢臘月,外頭飄著雪,一棵紅梅綻放在白茫茫的雪花之中,給人一種妖異的淒美感,似乎在為主家哭泣,哭出血淚。
風雪中,走出一名身材昂藏的男子,他身上穿的不是毛皮大氅,而是血跡斑駁的戰袍。
由他一身威風八面的盔甲看來,官階不小,定是出生入死的將軍,渾身散發的殺氣令人不寒而栗。
「你是……」
看著由遠而近走來的高大男子,原本模糊的面容漸漸清晰,一張黝黑、生得剛毅,彷佛刀鑿過的臉龐顯露而出。
驀地,原清縈心口抽地一緊,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是又想不起此人是誰,朦朦朧朧中,她應該認識他。
「小刺蝟,我回來了。」白牙一咧,冷冽嚇人的峻顏瞬間如春雪化開,百花輕綻。
「你……」她眯起眼,顯得很冷淡,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
男子咧嘴一笑,月兌下布滿刀痕箭戳的頭盔。「不認得我了嗎?爬樹爬得比我還快的小刺蝟。」
「和你不熟,別套交情。」一說完,她轉身就走,點燃三炷清香往後一遞,身為家眷的她回到家屬答謝席。
男子神色復雜的看了她一眼,接過香朝靈堂一拜,眼中流露出蕭瑟的傷感,似有淚光點點。
「我,謝天運,別告訴我你不認識我。」香一插,他轉頭看向雙目低垂的女子,從她芙蓉面上看見那個始終不曾忘懷的小丫頭,那個玩起來比他還瘋、敢偷蜂蜜和徒手捉螃蟹的小瘋子。
「天運哥哥,你是天運哥哥——」突然大叫跑過來的原沁縈一臉驚喜,想像小時候一樣往他身上爬,可想到自己不小了,是大姑娘了,跑到男子面前又停了下來,小臉紅彤彤。
「你還記得我?」她當年才三歲,哭著叫他別走,他也想留下,但是他想叫他留下的人卻沒開口。
她用力的點頭,十分逗趣。「記得、記得,爹常常提起你,說你不走就收你當義子。」
本來她會有個哥哥,可是後來又沒有了,要不然她也有哥哥疼她,不會因府中沒有男丁而被人輕視。
「可是我不想當你義兄,我想當你姊夫。」他說話時雙眼直視看也不看他的原二小姐,眼里閃著喜不自勝的笑意。
原沁縈偏著頭,目露疑惑。「我姊姊嫁人了,姊夫是張家塘秀才劉漢卿,你晚來了兩年。」
她大姊十五歲訂親、十六歲嫁人、十七歲懷孕,明年三月春就當娘了,她是小姨。
「不晚,我要娶的是你二姊。」是她救了傷痕累累的他,還求她爹安置他,他才能養好傷,過了幾年不愁吃穿的好日子,她把爹娘分給他一半,讓他也有爹娘疼愛。
回想起來,那些年竟是他過得最開心的時日,不用起早讀書,不用夜里不能睡還得練字,祖父是告老還鄉的太傅,對他的要求極其嚴厲,寄望頗高,盼著他一朝高中狀元,入殿為官,延續他和太子也就是當今聖上的師生情分。
誰知一場大水毀了祖父的希望,一家人都被突如其來的大洪水沖走,他在管家全力保護下逃過一劫,一家百來口就活了他一人,也是唏噓,管家帶著他一路逃難,想投靠京中做大官的舅舅,只是……
「三妞,過來,別亂攀親,人家可是鼎鼎有名的龍濤將軍、二品武將,咱們高攀不起。」今非昔比,昔日的落難少年已是帶兵上萬的大將軍,和排名最末的商家格格不入。
「龍濤將軍?你是以寡敵眾,以三萬兵馬力挫敵方十萬大軍,立下戰功赫赫的那個年輕將領?」驚訝萬分的陳氏連忙上前,別人不屑攀關系她樂意得很,能鑽營就不放過。
謝天運,表字龍濤,用取下敵將首級而以其名封為「龍濤將軍」,曾在邊關駐守三年。
「不用你攀,我來攀你,要不是你送的二十萬石糧草和三車藥材,我可能回不來了,我欠你兩條命。」他越過急于攀附的陳氏,走到心心念念的人兒面前。
八年了,他們居然整整八年未相見。
當時他離開那日,以為過個兩、三年便能回來找人,原府是地方上富商,數代人扎根在此,不會遷移。
哪料想得到被舅舅帶走的他去了軍營,由底層小兵做起,再到將軍舅舅的親兵,一路升到百夫長、千夫長、校尉,最後去了戰場,與敵人兵戎相見、浴血而戰。
這些年他一直在打仗,時而西南、時而東北,還去東海打過海寇,輾轉回到京城,統領二十萬龍驤軍。
但這些不是他所要的,因此他申請駐守在江南最北邊、靠近西北的天險黑狼山駐紮,十五萬兵馬的營地便在黑狼山的山腳下,距離塘河縣一百五十里外,他快馬加鞭一天即可來回。
「不用,不承情,我爹怕你餓死才叫我籌措糧草,我不過是順手而為。」好歹相識一場,總不能讓他死在朝堂對峙的算計中,邊關將土為的是保家衛國,不是自相殘殺的爭斗。
「還在生氣?」氣性真大,這暴脾氣也就他受得住,說從此兩兩相忘就真的不收他的信件,讓他悔恨不已。
「我沒那空閑。」面冷的原清縈口氣也冷,完全當童年玩伴是遠方來客,不親不近,無須熱絡,彷佛只是點頭之交而已。
謝天運好笑的伸手往她頭上一模,這是他以前的習慣,可是十分意外她竟然能避開,瞬移的身手像是習過武。「明明氣我一走多年還不承認,我也是身不由己,這幾年隨軍隊調派南征北討,很少在同一地方能待久,下個月調往何處都不知曉。」
「與我何干。」路是他自己選的,想走多遠由他做主,誰也左右不了,只能看他越走越遠。
他笑著凝視那張雪蓮花般的清麗嬌顏。「我不走不行,舅舅千里南下偷偷來尋我,被人發現是重罪一條,我在原府只是個寄住小子,旁人都看不起,我想謀個好出身,不讓人取笑你和一個來路不明的窮小子玩在一起。」
那年她還小,不懂男女之情,可他已是十三歲的少年,知曉那點朦朧情愫,他怕自己再不走,那萌芽的心意藏不住。
原府兩夫婦都是好人,也過于仁善了,收留了他卻不求回報,盡心盡力的照顧他,即便在他有難時也及時救援,在他糧盡藥缺的關頭突破敵人的封鎖,送糧送藥到他們被困的山谷,他才得以逃出生天。
「二姊,天運哥哥好可憐,你別生他的氣,原諒他好不好?」一直很想有個哥哥的原沁縈幫著求情,雖然她對謝天運的認知來自爹爹的轉述,但是幼時的記憶並未忘記還有一個對她很好的大哥哥,把她扛在肩上帶她去看花燈。
「是呀!天運哥哥很可憐,幾次中了埋伏差點傷重不治,你要不要看看我身上的傷疤,只給你看。」他小聲地在她耳邊說著,微勾的嘴角帶著三分調戲的笑意。
聞言的原清縈氣惱地將人推開。「謝天運,你怎麼越來越不要臉,你的臉皮比你的盔甲還厚!」
他肩一挑,在靈堂前卸甲,以示對亡者的尊重。
「在生與死之間,臉皮毫無意義,我只想活著回來找你。」他對自己承諾過,一生只一妻,唯有原清縈。
人非草木,做不到真正的無情,彷佛水波劃過的眸子一睇,多了幾許寬容。「餓不餓,要不要吃飯?」
見她軟了神色,他連忙走近一步。「餓,我趕了一天一夜的路,早就餓得手腳發軟。」
她一啐。「我看你再餓上三天三夜還能跑過一座山,在我面前裝面條能瞞得過我嗎?」
已經官拜將軍了還能弱到哪去,沒點本事能斬殺敵人將領嗎?他的功勳絕對是雙手拼來的。
「博取同情。」他不隱晦的明話直言。
原清縈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你知道我爹過世的事?」
「嗯!略有耳聞,但不敢確定,我私下向舅舅請了假,連夜飛奔不停歇趕來。」他怕趕不上送原叔最後一段路。
「算你有心。」不枉爹老惦記他,擔心他受寒受傷,時不時的托人打探邊關戰情。
「對你更有心。」對看過他果身的小女人而言,他沒什麼好忌諱的,百無禁忌。
謝天運遇到原清縈時,一個八歲、一個三歲,但聰明伶俐的原清縈人小鬼大,心智上不亞于五、六歲,和從山上滾下來導致失憶多年的謝天運相處愉快,說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也不為過。
當年與小少爺失散的管家一邊行乞,一邊千里迢迢的趕往漠北的大將軍府,找到正在領兵打仗的宋劍山——與謝天運之母同胞的親娘舅,向其訴說他們被侯爺夫人驅趕且毆打成傷的事。
大將軍也就是成武侯宋劍山一听氣急攻心,因不能回京便一封書信回府怒斥妻子,並托友人代為尋找下落不明的小外甥,當舅舅的是真心疼愛姊姊之子,煞費苦心的尋人。
終究皇天不負苦心人,在歷經多年的找尋後總算探听到消息,大將軍便親自南下向原中源要外甥了。
人家是骨肉至親,真正血脈相連的親舅甥呀,待謝天運視若親子的原中源再不舍也只能將人送走,同時也欣慰謝天運找到親人,還是威武慓悍的大將軍,他的前途可期。
沒有家的人似無根浮萍,四下飄泊,有了家才能根深蒂固,長成令人仰望的大樹,因此他跟著個性強悍、不容人拒絕的舅舅走了。
「吃你的面,少說廢話,因為還在孝中,只有素湯面,無肉,不許挑剔。」在未出殯前,府里禁食葷食,為此原中寧等人不時有所埋怨,嫌味道淡了,食之無味。
春畫下了一碗以菌子、蘑菇為主的素面,大冬天的還找到幾片菜葉子,煎了兩顆蛋放在面上,加入噴香的素菇醬,雖然少了肉和大骨湯,從外觀看來也是美味可口。
餓極了的謝天運不管是素面或葷食,拿起筷子便大快朵頤,一口面一口湯的吃得津津有味,整張臉快埋進碗里,可見他真的很餓。
他一大碗吃完還嫌不夠,又煮了一大鍋吃下肚才停箸,吃出一頭的汗。
他足足吃了三個人的分量,看得原清縈心里五味雜陳,不知該同情他的一路奔波,還是繼續生氣不理人,她對他的曾經離去始終耿耿于懷,沒法放下,覺得他忘恩負義,說走就走,不把救命之恩當回事,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小刺蝟……」好久不見,甚為想念。
「你能待多久?」他今時身分不同于平頭百姓,不可能隨心所欲,他有職責在身。
一听她冷然的語氣,放下大碗的謝天運輕嘆一聲。「我才來你就要趕我走?」
「少裝可憐,我知道你時間有限,不能久待,拜祭完家父就早點走,晚一點怕是大雪紛飛,想走也走不了了。」雪中趕路是小事,若是延誤軍機才是大事,誰也吃罪不起。
原府位于煙雨江南最北邊的塘河縣,多雨、多湖泊、地廣人多,是少天災水患的魚米之鄉,水陸皆宜,四通八達,一年可收兩季稻,再種短期麥和玉米、白菜等作物。
不過一到入冬還是會下雪,雪大雪小不一定,有時滿天風雪無法行走,封城封路形同雪城,有時是暖冬,一片雪花也沒下,河面不結冰,氣候如同早春般暖和,暖陽煦煦。
謝天運算是比較倒楣的那種,剛出軍營時還有一點日頭,不冷,快馬疾馳還有些熱,哪知行經一半天象驟變,飄起雨了,讓他十分後悔未月兌下盔甲換上大氅,再帶上御寒的烈酒,驅逐寒意。
而他的營地就在與北境相隔一座山的黑狼山山坳底下,地勢險峻而形如葫蘆口狀,易守難攻,營區後面有座狹長的隱密山谷,平日做為演練、儲存戰備食糧和軍需品所用,亦可藏匿數萬兵馬以做伏兵。
北境不是國,卻也自成一方強兵悍將,雖與我朝交好可是不受朝廷管束,自封為王獨守苦寒之地。
不過北境與西遼相連,西遼幾乎是年年犯境,小打小鬧的掠奪一番,北境王娶了西遼公主為第三王妃,故而朝廷不放心,擔心兩方聯手侵犯邊境,這才派龍濤將軍領兵駐防,以免敵人翻山越嶺而來,殺我百姓,犯我國土。
所以他的責任說重不重,說不重又頗為重要,平日也就山區巡邏,做一番布防和設立崗哨,沒事時很清閑,練兵和操練,挖溝渠及設陷阱,一有動靜便是生死相搏。
「那你就猜錯了,山上積雪有半人高,人和馬都難以行走,沒有食物的餓狼更是凶狠,天寒地凍的天候不會有人想找死出來挑釁,因此年關前後我可以待在縣城。」若有緊急軍情會有烽火通知,他大老遠就能瞧見沖天的火光。
謝天運說得一臉愉快,原清縈听得眉頭輕蹙。「你是說你要一直住在原府?」
「你不收留我?」他一副賴定她的樣子,不見外的把自己當成府中的主子。
她臉色又冷了三分,似怒似惱。「府中有喪,不方便留客,你請便。」
「我是客嗎?」他反問。
「你不是客嗎?」他姓謝,不姓原,與她們是兩家人。
他正色直言,神情堅定。「听說貴府要招上門女婿,本人不才,自薦其身,望能成其美事。」
原清縈杏目一抬,看著他。「我對隨口一說的玩笑話不感興趣,你盔甲一月兌應該會冷吧!我叫人拿幾件爹的冬衣……」
一掀一闔的朱唇忽地一頓,她目光往下一放,看著捉住她小手的黝色大掌,眼中一閃慍色。
「小刺蝟,我所言非虛,不是玩笑話,我謝天運,心悅你已久,願一生與你共結連理,比翼雙飛。」
「什麼是守灶女?」
在許下白首之約後,對民情風俗一竅不通的謝天運這才一頭霧水的問,為何是女子守灶,守灶是何意思?
其實守灶是蒙古的習俗,由幼子繼承財產權,蒙古人崇尚火,故而言之守住灶火,也就是守護家中源源不絕的火焰和希望,照亮每個角落,帶來新的生命,意味著一家之主。
原府沒有男丁,因此原清縈以女子之身擔任起傳承之責,她所生子女只能上原氏祖譜,代代相傳,守著原府香火。
「守灶女不外嫁,只招婿,生死都在本家,百年後入祠堂、葬祖墳,與同輩男子同起同坐,地位如同嗣子,子嗣皆姓原……」她便是原府家主,掌理原府大小事。
「等等,一定要姓原嗎,不能一半姓原、一半姓謝?我家就剩我一人了,總不能讓先人無人祭拜。」姓什麼倒是無所謂,他孑然一身,走到哪里都是故鄉,他早就看開。
其實謝天運前幾年一直住在舅家,並無自個兒的府邸,江南的宅子和田產已被洪水淹沒,田契、地契等家產不復存在,雖然舅舅曾帶他回鄉討回應得的財產,可大半已流失,找不回來了,僅舊宅地基和幾處土地討得回來,其余皆已被當地縣衙重新劃分,賣出或分配給其他人。
他回去得太晚了,洪水過後的土地分割以主家在不在為主,謝府沒人出面便等同自動放棄,由縣衙接管成為官產。
因此回不去的謝天運便另刻牌位,將死去的先人供奉在廟里,畢竟是「外人」,不好移往成武侯府,舅舅雖是親人卻也是兩姓人,他有自己的祖先,不能兩家先祖同置一處。
後來他得了戰功,有了賞賜,常年在外的謝天運也很少回御賜的將軍府,祖先牌位請回府里也無人時時燒香祭拜,逢年過節更是冷清,三牲五果空擺著,子孫不在,所以仍放在廟里享四方香火,點長明燈,初一、十五有和尚誦經,鮮花素果不曾斷過,比供奉在將軍府祠堂更為妥當。
「你有听過入贅的女婿他的兒女跟他同姓氏的嗎?」既然是上門女婿就是別人家的人了,所生子女與本姓再無關連。
謝天運面色剛正的說道︰「多生幾個不就得了,孩子生多了便可分成兩姓,爹娘同一對就成了。」
他真的是這麼想著,一件簡單的事何必搞得那麼復雜,同父同母的兄弟還能認錯親爹親娘?
不就是姓氏不同罷了,還是流著相同血脈的一家人,不會因姓氏不同而彼此不合,互有隔閡。
「多生幾個?」他當她是產崽的母豬嗎。
想想可行,他越說越起勁。「一、三、五、七、九單數姓原,二、四、六、八、十雙數姓謝,你、我都不吃虧,一堆孩子繞在身邊很熱鬧,兩家人都枝葉繁盛。」
多好呀!許多吵鬧聲代表他失去的家人都回來了,還是他最親的骨肉,爹娘的期望總有一樣落實了。
原清縈一听,臉色難看地想給他一斧頭, 癥一發作會導致瘋顛,藥石罔效。「誰家一生一窩小豬,你當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要多少有多少嗎,還拿十根手指頭來計數。」
「不然少生幾個,長子跟你姓,老二歸我,之後以此來歸分,原、謝兩家都有後。」歷經過多次生死的謝天運其實不太在意有無子嗣,若是那回他死在洪水中,又或是幼時受傷未被人救起而枉死荒郊野嶺,哪來的謝家香火。
一次次的逃過死劫,他領悟到世事無常,凡事順心而為勿強求,老天爺想給的才留得住,若祂不想給的,到頭來也是一場空,如同已是百年世族的謝府一夜傾覆,昔日榮光化為烏有。
「謝天運,你知不知道我們在說什麼?」看他漫不經心的神情,她真懷疑他清楚了沒。
「成親。」重中之重。
她瞪眼。「是入贅。」
他咧嘴一笑。「都一樣。」
「不一樣。」原清縈忍不住瞋他。
「小刺蝟,你的脾氣還是那麼暴躁,我知道 贅婿是何意思,你不用為我著急,如今的原府如風雨中飄搖的小船,船上只有無力掌舵的女子,你需要一個男人和你同舟共濟,共渡難關。」她不是撐不起來,但艱險重重。
謝天運沒說的是,他一直派人打探原府的近況,也托人就近照料,時不時的傳些消息給他。
解氏三次為女兒議親都破局,一是原清縈不想太早嫁人而傳出惡名,使人望而生畏,不敢提親事,二是他從中攪局,破壞了親事,以致于她年十六仍未訂親。
原中源的死是事情發生後的第五日才傳到他耳中,那時他剛回京覆旨,在年後三月期間都不會有任何調動,皇上好意打算讓他先成家,他已二十出頭了,早該有嬌妻美妾為伴。
皇上原本要賜婚,但他察覺有異先謝恩,並言明已有心儀女子,打算前往求親,及時堵住皇上的嘴。
謝天運隱約知曉皇上欲賜婚的對象是誰,那是他極其不喜之人,甚至是厭惡,他也曉得那是舅舅私底下向皇上請求的恩惠,為的是親上加親,在舅舅眼中這是一門好親,將他所喜之人湊成一對。
可是舅舅的一廂情願卻是他所不願的,自以為是的為他好,連問都不曾問過一聲便自做主張,倚老賣老的認為身為長輩便能為他做主,任意擺布他的婚事以全一己之私。
明面上謝天運采迂回戰術,沒一口氣撕破臉戳破舅舅的暗中操縱,以他現在的身分是眾人眼中的乘龍快婿,成武侯府上下又豈會輕易放過,可是在成武侯府里,除了舅舅外,其他人皆非真心相待,若非他自己成器,誰又會多瞧他兩眼。
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正好皇上有意派兵駐防黑狼山一帶,他便以為君分憂為由接下這個差事,避開侯府眾人的算計,同時也能就近回塘河縣,見他念念不忘的人。
「不要叫我小刺蝟,我已經不是當年懵懂無知的小姑娘。」原清縈正在生氣著,卻不知在氣他還是氣自己,總覺得胸口壓了一顆巨石,重到發悶、氣塞,有如細針戳著肺管,鈍鈍地疼。
眼露笑意的謝天運有一絲縱容。「我知道,不過不妨礙我對你心生愛慕之情,此情此意蒼天可監。」
听著男子示愛,她不喜反怒。「我們幾年沒見過面了?」
「八年。」
「八年前我幾歲?」
「八歲。」
她冷哼。「你對一名八歲小姑娘起了不軌之心……」
「等等,你這用字不妥,什麼不軌之心,我指的是二八年華的你,我一直想著你及笄後的模樣,盼著有一天能再相見。」他絕對不會承認十三歲時的自己對年僅八歲的她起了掛念,他那時想的是好好守住她,讓她不被人搶走。
「見面還不如懷念?」她輕嘲。
意思是落差太大,令人失望。
嘴角上揚,他的笑聲輕如落在瓦片上的雪花。「唇似丹朱,目若秋水,玉肌薄如雪,冰膚透著羞紅,我很滿意雙眼所見,你長成窈窕佳人了,甚好,我的報恩也師出有名了。」
今生無以回報,只得以身相許,老掉牙的詞兒,拾來一用倒也貼切,受人大恩豈可不報。
「你真的是龍濤將軍,而非滿口抹蜜的登徒子?真是與傳言不符。」世人都為他所蒙蔽了。
原清縈記憶中的白衣少年容貌清俊、性情溫和,有著茉莉花似的清雅笑容,見人便露出三分靦腆。
眼前的他變得壯實,不復當年的清瘦,說起話來葷素不忌,活月兌月兌是個兵營出來的兵痞子,時正時邪的眼神勾著桃花似的,一張嘴便渾然是吐不出文章的武夫。
這令人訝異的差別卻也不是太讓人意外,是人都會變,沒人一成不變,只是往好的方向去,或是誤入歧途。
「只對你。」他只在她面前展露真實面貌。
大雪紛飛,不見減弱,靈堂上的白幡隨著風吹搖晃,香燭燒至一半,火盆子里的炭火未熄,燒得通紅。
在寒冷的冬夜里,所有人都去休息,連下人也只留一兩個值夜,添茶加柴,余下的皆回屋了,無須守夜。
唯獨原清縈、謝天運像落單的狐雁,為廳堂那口棺守靈,一壺姜茶、兩只陶碗、一盤放到冷掉的桃酥,兩人相對坐著,竟是無語凝噎,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他倆都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還能手拉手玩泥巴。
「我爹出殯後你就回軍營吧,我家這渾水你別沾。」等爹入土後才是開始,她沒把握闖得過一波接一波的難關。
接下來的路不會輕松到哪去,宅子里的人事、族人的刁難、鋪子里掌櫃們的欺生、田間地頭的出息、茶園的運作、茶行的售貨,以及最妄自尊大的船行老大在爹還在的時候就有些不服管教,有自立門戶的意圖,這樁樁件件都是考驗。
謝天運笑著握住她的手,放在手掌心中輕輕揉搓。「我不走,我走了你怎麼辦?」
她抿著唇,想把手抽回。「事在人為,我也不是誰都招惹得起,想動我還是得付出代價。」
「是呀!你是刺蝟,能扎得人全身是血。」想到那些人鮮血淋灕、插滿短刺的情景,他忍不住低笑。
「謝天運,你還在靈堂。」他這舉動真是失禮。
他斂笑,神色端肅。「你以前都喊我天運哥哥。」
那時她很黏他,她走到哪里就一定要他也跟到哪里,歇個午覺也黏,讓他抱著她睡在窗榻下,她手腳纏住他……
想想那段日子還真是歲月靜好,雖然平淡卻也溫馨,沒有互相猜忌、爾虞我詐,只有歡笑。
「你也說了是以前,我們都回不到過去。」她心里還是有點怨他,覺得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了。
她把他當成家人,朝夕相處,以為不會有變,誰知他的親人一找來,他就頭也不回的跟人家走了,彷佛他們多年的感情是她平空想像,像夢一樣,他根本不放在心上,毫不留戀。
「小刺……清兒,別斗氣了,你需要一個丈夫,而我在,這是老天爺的意思。」她注定是他的。
頭一偏,她目光深沉。「你不可能一直在我身邊。」
「你找得到比我更合適的人選嗎?」他說的話傷人,卻也是實情,她別無選擇。
「……」原清縈不言不語,看著他的眼神充滿掙扎,她要一個男人,一個听話的男人,而不是讓人感到無路可逃的他。
「我們成親吧!清兒。」
他的小刺蝟,手到擒來。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2-2 00:07:20
第三章 守灶女能頂門戶
「我不同意。」
「我不贊成。」
「簡直跟兒戲一樣,荒唐。」
「胡鬧,這事能由著你們玩嗎?」
「腦門被驢踢了吧!都踢出毛病了。」
「……原氏沒人了嗎?要你一名女子挑大梁……」
原中源出殯前六日,剛做完六七的次日,一群原氏族人齊聚一堂,十來名族老坐著,抽著水煙,一口一口的吐煙,其他青壯男子站著,面紅耳赤的發出反對聲。
其中也有幾個不是原家人,原清縈的大舅、二舅、小舅、三位舅母,以及說熟不算太熟的表兄弟姊妹若干名。
大姊夫劉漢卿也來了,倒是原冰縈因懷孕因素未到,只見女婿立于丈母娘身後,上身前傾不知和她說著什麼,頻頻點頭的解氏似被說服了,沒主見的由人擺布,全無自覺。
他們一起出現不是為了討論原中源出殯事宜,而是出聲怒斥原家二女兒的胡作非為,枉顧禮法,不尊長上,未經族老允許便私自做出大逆不道的事,令原氏族人顏面無光。
只是,她究竟做了什麼呢?
殺人犯法、作奸犯科、偷搶拐騙?還是勾引有婦之夫,與人私通,在外有失禮之舉禍及族人?
沒有、沒有,她不過當眾宣告要成為守灶女,並且招婿,以後原府由她當家管事,誰也不能插手。
這便是重罪。
族老們反對,族人搖頭,老的小的都不許她招個外人進來擾亂原家,女大當嫁才是正途。
連娘舅家那邊的人也不斷苦勸,搬出不少令人噴飯的大道理,左一句、右一句地像在勸說,其實是在護罵,諷刺她急著嫁人,濫竽充數也好,極盡刻薄的說著酸言。
而劉漢卿卻是一言不發,沒做任何評論,小姨子要嫁或招婿都與他無關,只不過一直在和丈母娘說話,對著主位上的年輕男女指指點點,臉上微露鄙夷。
「女子挑大梁又如何,你們原氏的男人敢跳出來與我較量嗎?我讓你們一只手。」
謝天運往前一站,臉上冷得沒有一絲表情,他一開口,全場吵鬧聲驟停,頓時鴉雀無聲。
許久許久之後,終于有人開口。
「……你是大將軍,我們怎好冒犯,不過這是我們族里的事,龍濤將軍也不好插手。」
一名年過半百的族老仗著上了年紀,不太客氣的擺明了這是家事,閑雜人等無權置喙。
他只差沒直接開口把大將軍請出去,他自以為是的覺得憑自己在族里的地位人人都該賣他面子,當官的也不能不尊老。
可惜他遇到的是武官不是文官,沒听過秀才遇到兵,有禮說不清嗎?這位爺兒就是不講理的,不僅橫著來還護短。
「你們?呵呵……一群仗勢欺人的鼠輩而已,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們管得著嗎?怎麼人家的爹一死就趕來抄家了是不是,看人家母弱女幼就欺上門,不給人一條活路。」他指著身形單薄的原府姊姊,兩人楚楚可憐又勢單力薄,再瞧瞧所謂的族人,一個個是人高馬大的成人,還人多勢眾。
如此懸殊的對比讓幾個帶頭的族老都老臉一紅,很是羞愧,他們一群人看來就是欺侮人的,滿臉橫肉、神色凶狠、凶神惡煞似大吼大叫,跟討債的沒兩樣,還理直氣壯。
看似佔理,為著族人名譽而來,可是誰真的善待兩名弱女了,連親娘都像來看戲的,沒為女兒說一句好話,坐得老遠不發一語,端靜安坐的模樣跟刻薄的地主婆沒兩樣。
「你……你這話是要坑死人呀!我們哪有你說的那般惡毒,中源已不在人世,他這一脈也算絕嗣了,我們身為原氏族人理應照應長房遺屬,不讓她們因為見得世面太少而做出為人不齒的錯事。」
說到底,他們的家務事哪由得外人來管。
說話這人在族里的輩分是五叔公,但事實上是外室生的奸生子,因生母早逝而被身為庶子的父親帶進府,早年的地位很低,連祖譜上都不記名,不過活得久輩分升上去了,這才有了開口的機會。
然而鬧了好些時日,為何不見族長出面管事呢?
呵呵……因為族長就在黑檀木棺里。
就因原中源行事公正、為人公義,不許族人好逸惡勞、徇私廢公,因此不為族人所喜,他們更想他拿銀子出來供養族中老少,讓族人不用干活也能錦衣玉食,當起左手金、右手銀的老爺、少爺。
「是照應還是趁火打劫、劫掠財富,你們心知肚明,真說出來只會更難堪。」
謝天運話說到一半,冷眸凌厲的橫掃眾人一眼,看得他們心里發虛,不由自主收起彷佛想將人拆解入月復的囂張。
「不過丑話說在前頭,你們也不必惦記原叔身後的家產,我已替原二姑娘到了衙門立據,日後這些財產全歸原府尚未出嫁的兩位姑娘所有,旁人無權以『代管』名義佔為己有,包括我本人。」他出示蓋上衙門大印的文書。
「什麼?」眾人大驚。
「你們以為原叔不在了就能任意欺凌遺屬,這是誰給你們的膽子,我朝律法不是讓你們輕賤的。」
若無人出頭,真給人糊弄過去了,她們的委屈又該向誰索討。
謝天運在棄文從軍前也曾是讀書人,讀過好幾年書的儒生,若非突生變故投筆從戎,要拿個功名不在話下,蟾宮折桂並非難事,面對這些人,他滔滔不絕的規矩法理信手拈來,條條有理有據。
「不對,你說錯了,我們原家人的家訓是家主若死而無子嗣承繼,家族有權收回家業,一半歸公、一半分給族人。」不甘心白忙一場的原中寧提出異議,扯出族規這面大旗。
「是呀!兩個女娃能有什麼出息,大堂叔生前雖然對她們疼愛有加也取代不了兒子,女兒終究要嫁人,總不能讓她們把原家家產帶到夫家去,這可是背祖忘宗,對不起老祖宗。」
一名年輕人高喊原清縈、原沁縈是外人,不該霸佔原家人的財產不放,應該全部歸公。
「對對對,沒錯,從古至今,還沒听過女子能分家產的,她們根本不把族人放在眼中。」為了自身利益,又有人不顧廉恥的高喊,想將兩姊妹踩進泥里,再也翻不了身。
「說的對,兩個賠錢貨,我們把她們趕——」面露凶相的婦人更想趕盡殺絕,她只想將兩人的綾羅綢緞搶過來,裁剪縫制成衣,她也想自己能每日穿得像富太太,被人羨慕著,但一只繪寒菊圖的青花瓷茶杯被狠甩在地,破裂的碎片像開得正盛的富貴菊碎了一地,里頭的茶水和茶葉四溢散開。
在場的所有人都心頭一驚,默然地看向摔杯的粉女敕玉手,再看著縴手主人,小聲嘀咕兩聲。
「各位叔叔伯伯、族兄嬸娘,你們的意思清縈明白了,可是清縈剛才說的話你們听進去了嗎?」太久沒發威了,他們都忘了她的牙有多利,以為她變得乖巧,不再凶殘。
「嗄?」什麼意思?
眾人一臉迷惘,有種錯過什麼的不安。
「很好,顯然你們不記得三年前的火燒祠堂一事。」她非常樂意提醒他們,一盡族人之責。
「啊!」一干人如夢初醒,嚇得臉色發白。
祠堂大火之事僅原家人知曉,外人不得而知,就連解家人也一頭霧水,不解原氏族人為何面露恐惶。
「還有兩年前的百人落水事件,洗了個冷水澡過癮吧!今年該送你們什麼才好……」假意思考的原清縈以手托腮,目光清亮。
「別……別說了,我們真的是為了你們姊妹好,我們會善待你們的……」成千上萬的青蛙在身上跳的滋味可不好受。
「為我和三妞好?」她以指輕點面頰,神情像在看泡在水盆里的跳蚤,跳得再高還是在盆子里。「這種昧著良心的話你怎麼說的出口,搶走我爹留給我們的財產,讓我們一無所有的等你們施舍,這叫善待?」
謝天運冷哼,「良心未泯的人不會出現在這里,明知你們已經失去依靠還來壓迫,這跟畜生有何異。」簡直不配為人。
被罵畜生的人面上一訥,不止一人,幾乎所有人都抱持相同目的,他們沒想過兩個孤女將何去何從,只想著原中源身後的銀子,以為叫囂得越大聲得手的銀錢越多。
看了身側的男子一眼,她心口微暖。「跟人講道理,跟他們……你一拳能打幾個?」
打幾個?
眾人臉色大變,倒抽口氣,紛紛以驚恐的眼神看向殺敵無數的龍濤將軍,他們自認腦袋沒刀口硬。
「保家衛國是我的職責所在,我不能對無辜百姓揮拳。」原則上他的拳頭只能對外,滅敵除害。
這話一出,眾人松了口氣。
「但他們不是人。」只是披著人皮的人面獸心。
謝天運像是恍然大悟的點頭。「清兒說的對,不能等同視之,該打的時候就要使盡全力。」
才放下的心又往上提,每個人臉上多了不安。
「放心,我不會讓人打你們,我爹還在那邊看著,我不想他傷心。」她一頓,雙眼看向廳堂的棺木,她只看到棺木的一角上面鋪著繡蓮的錦披。「不過若有人想傷害我和三妞,那便是不死不休的仇人。」
小臉發白的原沁縈緊緊捉住二姊的手臂,即使坐在椅子上也靠得很近,彷佛二姊才是她唯一的依靠。
有人疼的孩子天真爛漫,不解世事,但是在爹死後她才知何謂人情冷暖,以往對她很好、會給她糖吃的叔嬸一夜之間變得好可怕,不是對她視若無睹便是推她、罵她,叫她吃白食的拖油瓶。
她吃府里的白米飯呀!又沒吃他們的,為何大呼小叫的罵人,還想搶二姊送她的玲瓏玉蠲,他們憑什麼?
二姊說一窩賊進府了,她們暫時不能趕人,要等爹爹出殯後再來清算,屆時那些人一個也跑不掉。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把我們當土匪看待了不成,要不是有族人的看顧,你們姊妹能安然無事的坐在這里發喪嗎?」外面的豺狼虎豹更凶狼,盯住原府這塊肥肉便不會松口。
「三堂叔的勸慰真叫人安心,只是不知道會不會引狼入室,前有虎、後有狼,將人啃食得屍骨無存。」她原本想再忍一忍,過了七七再說,可是這些人根本不給她機會,欺人太甚。
以原清縈的脾氣,能忍到今日已是難能可貴,要不是她發現有人潛入她的屋子翻箱倒植,她也不會選擇發難,趁著眾人齊聚一堂時向外宣布「守灶女」的身分,並告知她已選定贅婿人選。
沒有意外的,如她所料,果然掀起軒然大波,這些所謂的族人口風一致,刀口朝向她,用最嚴厲的口氣斥責,以眾志成城的態度阻止她自立門戶,更不許她自行擇婿。
他們要操控她、威迫她,讓她在異口同聲下妥協,繼而從中得利,將她送入不見底的深淵。
「你太不懂事了。」原中寧一臉失望。
她贊同的一點頭。「我不需要懂事,我只要擔起一家之責,不管在座的人是不是對我有所不滿,從今天起,我原清縈便是原中源這一房的嗣女,你們認也好、不認也好,我都是嫡系的守灶女,其他人無權置喙。」
「你!」她竟然硬來,無視族人的非議。
「我,龍濤將軍謝天運,將與清兒不日結為夫妻,在百日熱孝中完婚,我將輔佐她為原府家主,你們若有不一樣的聲音盡管來找我,我會給各位『滿意』的答覆。」借機上位的謝天運順勢而為,佔了贅婿一位。
你來攪什麼局,誰讓你多事!原清縈不快的橫了他一眼,警告他少多管閑事,她還沒決定接受一位將軍為婿。
我是先下手為強,省得你反悔。女子心如月亮,時盈時缺,他討個老婆容易嗎?她得體諒他。
他不想再等上三年,等她服完孝,還是先定下名分拐進門方可安心,他身邊的變數太多,由不得他猶豫。
「你……你們要成親……」解氏囁嚅的開口,聲如蚊購幾乎快听不見她在說什麼。
數十道視線一轉,落在兩母女身上。
「娘不滿意這門婚事?」原清縈在笑著,卻讓人感覺冷意陣陣,她眼底沒有一絲笑意。
「不……不是不滿意,阿運是好孩子,娘看著他長大,只是……呃!我和你姊夫說好了,將你許配給他表弟……」看著女兒越笑越淡的神情,她聲音越說越小聲。
原來在這里等著她呢,難怪自始至終沒開口說一句話,如意算盤早就盤算好了。她在心里冷笑,但面上不顯。「辛苦你了,大姊夫,挖了坑等我往下跳,讀書人的氣節全用在這上頭了。」
「二妹言重了,我只是看岳母愁眉不展,為你的終身大事擔憂不已,唯恐你想得不夠透澈而耽誤自己,這才想法子為她分憂,讓岳母寬心。」他說得合乎情理,彷佛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女婿。
若是臉皮薄的人還真說不出這番感動人心的話,瞧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得意,不難看出他的文人風骨早已化成深沉的心機,用在自己人身上,因著龐大家產而折腰。
「大姊夫,收起你的得瑟,這一招對我而言不管用,既然我已經是守灶女,我娘說了不算,我才是家主。」她的事只能由自己做主,宗族親戚都無權插手,這便是守灶女。劉漢卿目光一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連岳母的話都不听,孝道何存!」
拿「孝」這頂大帽子壓她,不可不說用心良苦。
「劉秀才的眼楮看不見本將軍嗎?當著我的面也敢跟我搶人,你好大的膽子呀!」真是財迷心竅了,一個秀才功名就敢膽大包天,堂而皇之挖他的牆角,果真應驗了那句話,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看到大將軍出面了,瞳仁一縮的劉漢卿有幾分懼意,民不與官斗,他的確勢不如人,但是……
「當上門女婿可不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你已身居高位又何必為了百姓家的小事而丟了臉面,做兒女的當從母命,豈可不孝。」
他手中的王牌便是解氏,拿解氏當他收攏岳家財產的敲門磚,敲開比城牆還硬的原府大門。
他比任何人都貪心,要的不是一塊分食的大餅,而是拿下整個原府,一粒米、一口水也不分人。
「是呀!二丫頭,娘不會害你,你大姊也說那人好,一定會對你好的,你不要犯傻地扛起不該你負的責任,太累了——」她舍不得女兒吃苦,這是男人的事,一個姑娘家拋頭露面總是不太好。
解氏心疼女兒,不想她苦了自己,一味的逞能,待在後院繡花、做做女紅有什麼不好,女人生來就該溫良賢淑,幫著夫君持家、相夫教子,做好為人妻子的分內事。
她便是這麼過來的,讓出外經商的丈夫無後顧之憂,連女兒都帶出門,把她的性子都養野了,跟個兒子似,時不時的跟在一旁和人談生意,完全不把自個兒當成閨閣女子,讓人好生擔心。
謝天運出聲打斷她的話。「嬸子,別人的話還是別太相信的好,我在你跟前長大的,是原叔親自教我讀書,當我是自家人教導,我的為人你還信不過嗎?什麼表弟的不見得有我好。」
「這……」她一听便遲疑了,養過幾年的孩子自是知其心性,她那時也是真心疼他,當子佷輩養著。
看她有所動搖,劉漢卿連忙加油添醋的補上幾句。「岳母,人不可無信、背信棄義,這門親事是說好的,你若出爾反爾,我如何向表弟那邊交代?你這是陷女婿于不義之中。」
「我……我……呃……那個……我沒想反悔,可是……阿運說的也沒錯……」知根知底的孩子,又肯入贅,想想也沒什麼不好,解氏登時慌了,左右為難,她看誰都順眼,可又下不了決定。
「娘,听我的。」一道女聲清冷的揚起。
「二丫頭……」她眼眶一紅,蓄上眼水。
原清縈眸色清冷的看向在座的每一個人。「要和我過一輩子的人,至少要我看得上眼,姊夫口中的表弟不就是青樓常客範長義,為人放蕩、生性好賭,高不成、低不就的游手好閑,姊夫若覺得他好就把自個兒妹子嫁給他,表哥表妹親上加親不更是佳偶天成。」
劉漢卿臉上一黑,差點爆粗口飆罵。他想要嫁了礙事的小姨子,可不是害自家妹妹。
「我的親事我自有打算,不勞諸位操心,再過幾日父親便要入土為安了,以他的事情為先,旁的事過後再議,還有,不要再潛入我屋里找爹留給我的身後物,不妨告訴你們,東西的確在我手中,錢莊取錢的印信、金庫的鑰匙,幾大口箱子的金元寶、銀錠子,還有一匣子的契紙……」
有本事來偷呀!她言下之意便是如此,不把這些跳梁小丑看在眼里,一張張貪婪嘴臉實在面目可憎。
「爹……」
連夜從千里之外的名劍山莊趕回來的原清縈眼中泛淚,看著躺在床上氣若游絲的父親,發酸的鼻頭微抽著。
才半年不見,原本豐神俊逸的他居然瘦得見骨,兩頰額骨高高隆起,眼窩凹陷,面無血色,雙唇裂開帶著暗紫,全身的肉幾乎不見了,只剩皮包骨的直喘氣。
這是她一向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的爹嗎?
原清縈傻眼,難以置信,如斷線珍珠般的淚水不住地由凍紅的面頰滑落,淚如雨下。
「……你呀!哭什麼,爹不是還……還沒死嗎?至少你趕得上見爹最後一面,不留遺憾了……」沒能見她披上嫁衣,風風光光的嫁出門,他心里還是有一點點遺憾。
若能再活久一點就好了,他能做更好的安排,可惜老天爺不允許,總喜歡捉弄雲雲蒼生。
「不許亂說話,女兒還沒學成歸來,你得撐著,不能讓我半途而廢,我……我沒哭,是風大,吹紅了眼楮……」她沒半點姑娘樣的用手背擦淚,強裝笑臉。
將死之人自知時日無多,也就這一時半刻了,怕來不及交代後事的原中源抬起骨瘦如柴的手,想撫向女兒的臉卻力不從心,抬到一半便無力滑落,一雙勻稱素手連忙緊緊握住。
「听爹說……」
「不听、不听、我不听,你好好養病,等病好了我再听你說,你想說多久都行,我不走了,留在府里陪你。」父母在,不遠游,她太不孝了,為了自己小小的念頭竟然未在雙親跟前盡孝,作著俠女夢遠走他地。
不過是一場風寒而已,怎麼會變得這麼嚴重,竟將鐵錚錚的漢子折磨成掛著皺皮的骨架子,病得下不了床。
「乖,听話,讓爹把話說完,再不說就沒機會說了。」他眼皮漸漸沉重,為了女兒而努力睜開。
「爹……」她不想哭卻泣不成聲。
原中源氣弱的笑著。「別難過了,人終將有一死,爹只是早走了一步,不能看你嫁人,有個好歸宿……」
「不嫁,我幫你撐起這個家,我不是你女兒,我是你兒子。」她性格剛強,不輸男兒身。
一听女兒這孩子氣的話,他笑著笑著眼角流出一滴淚。
「听爹說,爹死後咱們那些宗親肯定不會好好待你們母女,他們眼饑爹留下的偌大家業已久,爹怕你們受到虧待,已做好安排,爹就只告訴你,你娘她……」他嘆了口氣,說不下去。
自家婆娘的心性還有誰比他更清楚,快二十年的夫妻了,她不是能扛事的主兒,不拖後腿已是萬幸,不敢指望她能護著女兒們,給她們過上好日子。
處于回光反照的原中源氣色看來好多了,說起話來也有力氣,但是看在原清縈眼中卻是悲傷不已,握著他的手不放。
原清縈苦笑。「娘想怎樣就怎樣吧,她起不了大風浪,有我在,爹大可放心,我不會讓原府散了。」
他心寬的笑笑。「還記得爹常帶你去玩的地方嗎?咱們家的家底就在那里,記住爹教給你的口訣,這個是開啟的鑰匙,你要拿好,除非是你信得過的人,否則誰也別提。」說是鑰匙,其實是銅制的手環,赭紅色、指甲片寬,有點厚度,可以從中間扳開,形成半月形的彎,扳開的手環內側有刻痕,用來配合鎖孔的扭轉,但這只是第一道門的暗鎖,後面另有玄機。
不過常跟在爹親身邊的原清縈知曉機關如何開啟,她當九連環、七巧板玩過,父親早手把手教過她。
「……還有床板下的暗櫃……」他伸手一指。
「我知道,我來取。」她松開父親的手,彎下腰往床下的橫板敲了三下,一道小指寬的凹痕露出,她將指頭伸進凹痕往外一勾拉,高三寸,長六寸的櫃子被拉了出來。
暗櫃中有一只光滑平整的烏木小匣,不重,很輕,她取了出來,拿在手上。
「這里是部分銀票和所有的契紙,你找個穩妥的地方藏起來,以後是你和妹妹的依靠,爹再也照顧不了你們……」好累,天黑了嗎?怎麼有點暗……他看不清楚女兒肖母的臉……
「爹,我長大了,我會照顧自己,三妞她有我,你……」她沒法說出「你安心的走」,心里酸澀得很。
「防著你姊夫,當年爹看走眼了,以為他是個好的,看在老友的交情上定下這門親……」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女婿將讀書的心思用在旁門左道,一心想仗著岳家的財富一步登天。
大女兒過門後,原中源才發現女婿的狼子野心,他不時假借各種名義要女兒回娘家要銀子,一下子詩會、一下子宴請師長,連同窗兒子滿月也要百兩銀子以做祝賀,還不時言語暗示岳父膝下無子,女婿是半子,大可將家業交給他管理,他義無反顧。
從女婿第一次要錢時,原中源已經看出他心術不正,不可信任,只是大女兒已經嫁了,跟她娘一樣的軟性子,由人糊弄,悔之已晚的他總不能叫小夫妻和離。
「爹,我跟大姊夫不熟。」言下之意不會往來密切,不上門走動,大姊不回原府她也不會主動去拜訪,就當婚喪喜慶才見上一面的姻親,不用特別熱絡。
「好、好,不熟,不必把他當回事,面子上過得去就好,他……不提也罷……」原中源忽地急喘氣,話在喉間像是抽氣般,呼!呼!呼……胸口起伏的動靜大。
「爹,你怎麼了,不要嚇我,我……我去叫大夫……」慌了手腳的原清縈急著想叫人,只是剛一動就被拉住。
「沒……沒用了,爹……爹要走了,你性子倔,眼……眼里容不下沙子,真要扛不住去……去找老酒鬼,要是連他也擺不平,你……別再賭氣了,天運那小子……」驟地,他兩眼睜大,拉著女兒的手虛軟地滑落。
沒氣了。
「爹,爹……爹——」
流著淚,原清縈無聲哭泣。
風悄悄,翻動的白幡也是靜止的。
一道足音很輕的身影走近,長著粗繭的大掌伸向落淚的面龐,想拭去令人心疼的清淚……
「誰?」
「是我,別動手,小心傷著自己。」反手一撥的謝天運微露訝色,她那一記小擒拿手力道綿厚,功力十足。
听著熟悉的聲音,她偏過頭不讓人瞧見面上淚痕。「你怎麼找到這里來了,旁人都嫌冷清。」
梅園是她爹最常駐足的地方,他將書房設置在此,離主院甚遠,冬天賞梅、春天看景,梅樹下有口小池塘,裁著死紫嫣紅的荷花,夏天觀荷,還可采蓮藕、吃蓮子。
平常不會有人走動,也就三五小廝丫頭來送茶,打掃庭園落葉、修剪花木和澆水是原中源閑來時的消遣,不假他人之手,園里的花花草草都是他侍弄的,也是他想一人獨處的小天地。
不過這里的主人不在了,去年的梅花今年依舊在枝頭綻放,紅梅、白梅交錯,錯落有致,一點未融的雪掛在枝極間,雪停了還是有好景致,可惜少了樹下吟詩的人。
「別躲了,我看見你哭了,對我還需見外嗎?小時候你尿濕的褲子還是我幫你洗的。」她覺得丟人,偷偷藏起來了,是他去幫她善後的。
「看破不說破,你會不會做人,我爹死了我還不能流兩滴淚嗎?」惱羞成怒的原清縈以凶巴巴的語氣掩住聲音中的哽咽,兩手打開用十指揮去眼角殘留的淚珠。
他從善如流的攤開手,由著她使性子。「行,你哭,你一直不哭我才擔心,哭出來了我也安心。」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她不快的沉下聲。
「你的丫頭說打從你爹入鹼後你就沒掉過一滴淚,我怕你憋壞了,憋出病。」她表現得太堅強了,讓人瞧不見她的傷痛和脆弱,在原府,兩父女的感情最好,父親一死,對女兒的打擊很大。
原叔用寬厚包容嬌慣著調皮的女兒,像是一把張開的大傘護佑著她,遮去傘外的風風雨雨,如今傘破了,風也吹、雨也下,烈日當空,她再也沒有庇蔭,只能獨自面對。
「碎嘴。」她悶哼。
「別怪春景、春畫,她們跟在你身邊的時日也不短,對我也是熟稔的,她們看你像變了個人似悶悶不樂,才找上曾是『天運少爺』的我,希望我能讓你一解郁悶心情。」曾經她是愛笑的小姑娘,誰都管不住的捉弄人,而今連笑都不會了,整日蹙著眉頭。
謝天運原本是江南人氏,八歲那年家鄉發大水,連下了一個多月的雨,剛修整建好的堤防因地方官員的貪瀆而擋不住滔滔洪水,三十里長的城防被沖出個大口,以致于全部潰堤,幾十丈高的洪流直接淹沒村落,沖進城里。
那一年死傷無數,十室九空,活下來的人寥寥無幾,而他被放在木桶里才逃過一劫。救了他的老管家帶他上京尋親,以為還有舅舅可以投靠,誰知娘舅在外帶兵打仗不在府里,身為侯爺夫人的昭雲郡主見主僕一身窮酸味便心生嫌棄,命守門的兵士將他們一頓棍棒打出去。
兩人被當成乞丐一樣的趕走,傷痕累累又無處可去,只好借住城外的寺廟,用打掃換取食宿。
老管家為了他的傷去山里采藥,而他又餓又痛的上山找人,誰知失足跌下山,再也醒不過來。
這一跌,謝天運撞到後腦杓,流了不少血,整整昏迷了七天才醒來,他被一對上京做生意的父女所救,除了自己的名字外,他什麼也不記得,像一張空白的白紙,他失憶了。
「你能讓我爹再活過來嗎?」她的結只有這一個。
「不能。」人死不能復生。
「那又何必多說。」她話里之意是叫人走遠點,少來煩她。
謝天運將她往懷里一帶,抱住。「我來陪你。」
「放開。」她掙扎的扭動身子,卻發現動彈不得。
他力氣好大,雙臂像鐵條般箍緊。
「不放,你需要我。」這嬌弱的身軀怎麼扛得動原府這口大鼎,他一個大男人都覺得吃力。
「謝天運,你改名叫無賴了嗎?」她怒喝。
他一笑。「這次我不會丟下你,你信我一回,小刺蝟,我不再是那個身不由己、任人擺布的少年了,我能護得住你!」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2-2 00:07:36
第四章 裝神弄鬼來作妖
白幡飄,紙錢翻飛。
男人、女人的嚎哭聲像是扯心撕肺般,直沖雲霄,讓人感受到這戶人家的不舍,為失去親人而痛哭失聲。
但仔細一看,穿上孝服的大多是下人僕婦,都是些干嚎而不下雨的,他們只是來湊人數,讓送葬場面不難看。
直正披麻帶孝的也就那幾個,不到十指之數,所謂的宗族只派出十余名子佷輪流扛棺,象征性的在手臂系個白紗,頭上不綁白布,讓人知曉是送葬的親族便可。
因為守灶女的宣示,無利可圖的族人在喪禮就顯得不太用心,草率為之,過得去就好,不挨上罵名。
前幾天齊聚的族老今日一個也沒出現,像是約好了不出席,想給對他們不敬的原清縈下馬威,讓她知曉宗族是她得罪不起的,少了家族的看護她什麼也不是。
「起棺——」搖著招魂的道士朝棺木前方潑三杯清酒,高聲一吆喝。
八名衣著一致的年輕男子將黑檀大棺木抬起,隨著身踩七星步伐的道士身後緩緩移動,出廳堂,到中庭。
嚎啕的哭聲驟起,一身白衣素裙的解氏往棺木上一撲,哭得好不傷心,她邊哭邊喊夫君,手握成拳輕捶棺身。
在她後面是嗚咽哭泣的長女原冰縈,明顯隆起的肚皮有六、七個月大了,淚流滿面,好不淒楚。
幾乎所有人都哭了,哭成一片,叫人動容的哭聲此起彼落,聲聲哀戚,催人斷腸,唯有一人面無表情,臉上是干的,她冷漠著看著眾生相,看著那些虛偽至極的「親人」。
「摔盆。」
棺木要出門了,孝子摔盆。
但是眾子佷你看我、我看你,竟無人出列,說好要摔盆的堂佷不知去向,存心讓喪家難堪。
依習俗而言,摔盆者是亡者長子,若已無長子便由次子代之,沒有兒子便由佷子代替,但必須是未婚之人,佷子已婚再換人,堂佷輩也行,或是長孫。
「我來摔盆。」
同樣戴著重孝的謝天運走了出來,他以半子的身分戴孝,但身上穿的卻是孝男的麻服,內著苧衣外披麻,手持孝杖,頭戴白布套麻草圈索二條,明白的告訴所有人,原中源不是無子,他便是孝子。
「不合宜吧!你不姓原……」真讓他摔盆了,原氏顏面何在,豈不是自認原氏家族無人,全死光了。
「我是贅婿。」
一句「贅婿」堵住觀禮者的口,沒人敢再說不合禮,贅婿不姓原卻是名正言順的原家人,雖然尚未行禮拜堂,可名分已定,他比誰都更有資格送岳父出門。
「把盆給他。」原清縈開口了。
「是。」
這個盆又叫「陰陽盆」,俗稱「喪盆子」,也叫「吉祥盆」,表示對親人的死去十分尊重,同時也哀悼死者,意味死者的一生已灰飛煙滅,一名老僕兩眼淚汪汪地將陶盆一遞。
接過陶盆的謝天運重重往地上一摔,當下碎得不能再碎了,隨著盆碎灰飛,棺木被高高抬起,春景、春畫將籃子內紙錢向上一揚,原中源的一生走到終點,哀傷的嗔吶聲大響,黑檀大棺將送往原氏祖墳安葬。
出了原府,走上街頭,沿途灑著紙錢,原清縈雙手捧著靈牌,原沁縈持幡,原冰縈只送到城門口,她的身子不允許她走得太遠,也就盡了孝道,不失外嫁女本分。
不過劉漢卿倒是一路隨行,要送到地頭,他走在兩個小姨子後頭,不時用晦暗不明的眼神看看她們。
但他更在意走在原清縈身側的謝天運,暗暗生恨,他十分清楚謝天運刻意以「龍濤將軍」身分出現的用意,無疑是以勢壓人,用官威震住想謀奪原府家產的人,替原清縈撐腰。
身為原府女婿,他原本能輕而易舉拿走原府財產,順理成章的成為宅子的主人,除了原清縈較為難纏外,一屋子的女人不是傻便是蠢,還有不懂事的小姑娘,憑他的才能一下子就能拿下,可是千不該、萬不該的冒出一名將軍,官大逼死人,讓他以為手到擒來的計劃全泡了湯,他精心的算計成了笑話。
「清兒,重不重,要不要我幫你拿一會兒?」看著寒風陣陣還冒汗的小女人,謝天運窩心地往前一站,擋風、擋日頭,還主動提議幫拿木頭刻的靈牌。
「不用,沒事,我拿得動。」她小聲的回答。
那是她的親爹,再重也不累。
「好,我就在你身邊,若是撐不住就喊我一聲。」他往後一看,走得慢的解氏被兩個粗壯的婆子揍扶住,不用他操心,慢慢走無妨,看時辰下葬,她趕得到。
「嗯。」她一頷首。
將近百來名的送葬行列吹吹打打的出了城,滿天的紙錢飛舞,往東的銅鑼山是塘河縣原氏族眾的祖墳,地勢不算廣,只修出一條上山的小路,可行車馬,方便族人前往祭拜。
入山後就都是原氏的祖地,足有兩人高的籬牆以示私人土地,防止他人私葬,這里只葬原家人以及其家眷。
墳地的左側是一座三樓高的祠堂,一樓供奉的是祖先牌位,原家人死後會將分靈的牌位請入祠堂,主靈牌則依各家的意願請回自家家祠,或是不分靈直接放入祠堂。
二樓放的是枉死的族人,或是未成年夭折、死在外地的,以及死後無嗣的,由原氏後人代為祭祠。
三樓則是地藏王菩薩,用來護佑死去的親人。
祠堂的左右各有一間小屋,一個用來擺放拜祭用品,像香燭、燈油、紙錢等,供給忘了準備的族人,另一個是守墳人住的,由磔寡孤疾、無人奉養的老人看顧,族人給予米糧和衣物、炭柴,以及一個月兩百文月俸。
「哎呀!太重了,死沉死沉的,真不想抬……」
不知是哪個嫌重的抬棺人說了這話,忽地一陣陰風驟起,走得正順的抬棺隊伍忽然走不動了,感覺棺木特別沉。
一時間,大家都慌了,頭皮發麻、腳底發涼,四面八方的風似乎冷了許多,好像有人在耳邊說話,但沒人听清楚說什麼,就是感到心頭麻麻的,棺木中彷佛有似有若無的申吟聲響起。
「怎麼了,為什麼不走了?」看見前方一停,不知所以然的原清縈原地不動的高聲一喊。
「邪門呀!堂妹,棺木動不了,好沉……」快扛不動了,重得腰都挺不直了。
她不信邪,只當又被族人刁難了。「人手不夠再添人,一人再加十兩,我爹下葬的時辰耽擱不得。」
此話一落,輪著休息的年輕漢子連忙幫著要分擔重量,好讓棺木順利往前,誰知加了人之後還是聞風不動,由原本的八人到十二人,又加到十六、十八、二十……二十幾個男人奮力一抬居然動也不動,反而重得快把人壓垮了,不得不底下架板子把棺木暫時放在上頭,再揉揉壓出血痕的肩膀。
「……不抬了、不抬了,太邪門了,大堂伯的陰氣太重,我抗不住呀!」保命要緊,趕緊走吧。
一個人嘟嘟,曦的走了,面色慘白,另一人見狀也不敢逗留,腳底抹油,跟著溜了,然後是第三個、第四個……一下子走了七、八個。
「啊!你們都走了,誰來抬棺?」較憨實的原七郎趕緊拉人,但是拉不住想走的人,在他喊人抬棺的時候又走了三人,留下的都是家里較窮的人,急著用銀子。
「真的抬不動嗎?」捧著牌位,原清縈蛾眉輕蹙。
「堂妹,不是堂哥有意糊弄你,重呀!你跟大伯說一聲,讓我們這些小輩好干活,他也不想被丟在半路入不了土吧!」要不是缺錢,誰願意賺這種死人錢,辛苦不說還招穢氣。
跟爹說……她目光一黯,多了悵然。「嗯!我試試,也許是你們的錯覺,我爹都死了七七四十九天,又怎會捉弄人……」
「啊!有鬼——」
原清縈正想做做樣子消弭眾人的疑神疑鬼,可是她正要開口,送行人之中沖出一名四十余歲的婦人,她臉白如紙的指著棺木上方大喊,好似真看到某人的鬼魂。
不過看得出她眼神閃爍,故意做假嚇唬人,只是百姓心中對鬼神的畏遠大過于人,她這一喊,所有人都驚慌的四下逃竄,肅穆的隊伍登時被打散,只剩下刺耳的尖叫聲。
「二……二姊,真的是爹嗎?」微微發顫的原沁縈抖著身子朝二姊靠近,手中的招魂幡也在抖動。
「爹疼你嗎?」原清縈輕拍妹妹頭頂。
「疼。」她聲音清亮。
「爹會嚇你嗎?」世間真有鬼嗎?若有、她真想見爹。
「不會。」話一出口,她怔住了。對呀!那是最寵她的爹,她在怕什麼,就算真是爹也只會保護她,哪舍得嚇她。
這麼一想她心定了,也不再渾身顫抖,反而一臉企盼的找爹,想再跟他撒撒嬌。
原中源死時身邊只有原清縈一人,妻子和小女兒他不見,因為他不想嚇到膽小的她們。
「爹生前為人和善,不與人生口角糾紛,樂善好施又救濟不少人,他是好人,好人不會變成害人的惡鬼。」是有人在搞鬼,讓爹沒法入土為安。她把話放在心底未宣諸于口。
其實原清縈比誰都清楚這是針對她的把戲,只因為她不做听話的傀儡,百依百順任人擺布,反而讓那些自以為德高望重的族老下不了台,沒法得到他們想要的利益,因此合起來給她一次難以忘懷的教訓。
「嗯!我曉得了,我不怕。」爹就是當鬼也是好鬼,她不害怕,還要多燒點金元寶給爹買陰地、陰宅,很多的陰僕,讓他在陰間、陽間都能當大老爺,享著被人侍候的清福。
原沁縈並不傻,她只是年紀小,見過的世面太少,從小被爹娘寵著,不知道人心險惡,爹一死,她茫然無措,連原本一向把她捧在手掌心的下人也欺負她,不給她飯吃。
自顧不暇的娘連自己也照顧不了,從爹死後就一直哭個不停,哭得暈過去幾回,醒來又繼續哭,幸好有二姊在,不然她沒爹的同時也沒娘了,孤零零的被人遺忘。
「小丫頭,拿好招魂幡,有我在什麼鬼也不敢靠近,我一身的煞氣,鬼見了也怕。」他殺過的敵人多如過江之卿,渾身的血腥味濃得令人膽寒,退避三舍繞路而行。
「哇!天運哥哥好威武,你是大英雄。」小姑娘很好哄,滿臉的崇拜,嚇白的小臉很是興奮。
只是再威武還是敵不過有心人的惡意,剛才大喊有鬼的婦人又作妖,像被鬼附體的沖向棺木,想把黑檀大棺撞歪落地,引起眾人的恐慌。
根據古老的習俗,除非入葬,否則棺木一出家門便不能踫觸地面,因為地屬陰,有陰氣,棺木落地會吸取地下的陰氣使棺木中的屍首死而不腐,變成有礙後代子孫的蔭屍,致家中衰敗,甚至會吃人,吸人陽氣。
先不論真假,棺木落地總是不好的事,沒人希望先人死後還不得安寧,被人踫撞,屍血直流。
「你想干什麼!」爹的棺木……
「別急,我來。」謝天運攔下心急的原清縈,他長腿一邁開,萬夫莫敵的高大身軀往棺前一立。
「鬼呀!有鬼,鬼要殺人了,快跑……呃!鬼……呵呵……好多的鬼,再不跑就要被鬼吃了……」正要往棺木一撞的婦人瞧見氣勢凌人的人柱,連忙停住快要撞上的壯碩身子,大叫一聲往回跑,鬼呀鬼的直喊。
雖說是危言聳听,毫無根據可言,誰又真正看到鬼了,全是婦人在胡讒,可是禁不起旁人疑心生暗鬼,眾口鑠金,明明無影無蹤還是偏听偏信,自己把自己嚇個半死,跟著起聞。
銀子哪有命值錢,一下子抬棺的人全跑光了,送葬的人跑了一大半,余下的十幾人是原府家僕,他們不能跑,跑了便是逃奴,主家可以讓衙門發海捕公文緝拿,一被捉到下場很慘。
「我看你才是鬼。」
謝天運抬腿一踹,來不及逃開的婦人被踹個正著,臉色大變飛向長著怪瘤的大樹,砰地撞上樹瘤,她痛得沒法開口,從離地甚高的樹瘤往下掉。
砰地!又傷了一次,骨頭斷了幾根,腳盤外翻,鼻子撞到地面突起的樹根,塌陷了,血流不止。
偷雞不著蝕把米,自做自受。
「謝天運,人跑了。」看了看眼前的一片凌亂,欲哭無淚的原清縈已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難道讓人把爹的棺木抬回去,擇日再葬?
「跑了就跑了,難不成活人還能被尿憋死。」事在人為,沒有過不去的坎,讓一群不懷好意的人抬棺上山就能令亡者安眠嗎,只怕原叔也是不願,才會略施薄懲。
謝天運相信老天有眼,世間有靈,人死後留有余蔭照應後人,當年的他就是得前人余蔭才會為人所救,一次又一次福大命大,在凶險萬分之際逢凶化吉,否極泰來。
「說人話!」沒看她急上頭了,想知道如何善後。
「人話是我早有安排,你不用焦急。」看她漸露真性情,不再冷冰冰的以冷臉相待,他心里花開朵朵。
「你有安排?」杏眸微眯,半信半疑。
「出來。」謝天運沉聲一呼,渾厚似暮鼓晨鐘。
一隊整齊劃一的漢子從林子深處小跑步出林,抬頭挺胸,腳步一致,不疾不徐、不快不慢,像是訓練有素的精兵……精兵?
「抬棺。」
「是!」聲音了亮。
「前進,目標是三里外的原氏祖墳。」要人還愁少嗎?他手底下最不愁的便是人。
十六人上前抬起棺木,余者開路走在最前頭,剛才還重得抬不動的黑檀大棺到了他們手中,輕若羽毛一般,手臂絲毫不見打顫,穩妥的抬著。
「他們是?」她心有懷疑。
「我的兵。」他信重的親兵。
果然,是駐營的兵士。「讓他們做這種事合適嗎?」
原清縈想說的是︰他私下用兵不會被彈劾嗎?
「我是他們的頭兒,我做的到他們為何做不到。」天高皇帝遠,在塘河縣鄰近七縣中,還沒人官階比他高。
換言之,他是有恃無恐,只要西遼不聯合北境翻過山嶺攻城掠地,這地頭是他說了算。
她目光閃了閃,對他「天大地大我最大」的膽大妄為感到無語。「道士也跑了。」
沒人招魂念咒。
他不以為然的揮手。「不就是看風水的,耗子,出列,接下來看你的,別給本將軍丟臉。」
「是,將軍。」隊伍中跳出一名尖嘴猴腮的瘦小男子,長相猥瑣,從外表看來真像一只耗子。
「他行嗎?」原清縈很不放心。
「不行也得行,趕鴨子上架。」驀地,他一頓,眼神往後一瞟。「嬌子撐不下去了。」
她一怔,朝後頭一看,她只顧著護住爹的棺木,卻忽略了身虛體嬌的娘。「你讓人做個滑竿,將我娘抬到墳地,我不想她和大姊夫走得太近,會壞事。」
之前一喊有鬼,解氏也慌不擇路的想跑,完全忘了丈夫和女兒,可是她跑不動,被人撞倒在地,腳給扭了,便坐在樹下的石頭上,嚶嚶低泣,抹著淚尋求女婿的安慰。
劉漢卿是讀書人,對怪力亂神之事向來斥為無稽,自是泰然視之,不會因眾人之亂而慌張失措,反而把握住大好機會,利用岳母的惶惶不安使其對自己更為信任,借由她來尋原清縈的短處,他才能順勢而為,入主原府。
謝天運雖然官大,對他是個威脅,可是畢竟是名武將,一有戰事就有可能要征調上戰場,打一場仗少說一、兩年,若有個不慎,一輩子也回不來,他便有機可趁了。
「這事不成問題,那群狼崽子近日過得太清閑了,總要給他們找點事做。」太閑了就會鬧事,閑不得。
看到棺木穩穩地往前抬,心下一安的原清縈捧著靈牌跟在棺木後頭,早點安葬也免得再有人下暗手。
「天運哥哥,你要當我二姊夫嗎?」原沁縈問道。她是舉雙手雙腳贊成,不過族里的叔伯好像很生氣,臭著臉不高興。
「三妞,閉嘴。」原清縈面色微駝,羞惱的不許妹妹多話,外頭的閑言閑語都傳到小家伙的耳朵了。
見她羞紅了面頰,低笑的謝天運伸手將她額前的碎發往耳後一撥。「你姊姊難為情了,別羞她。是的,我會是你二姊夫,沒有人可以阻止我成為她的丈夫。清兒,你也不能,對你,我誓在必得!」
他下了戰帖。
偌大的宅子里,只因少了一個人顯得特別冷清,好像那缺了一角的月亮,總是帶著遺憾,不夠圓、不夠亮。
望著庭院里傲雪凌霜的梅樹,心情低落的原清縈眼中帶著閃閃淚光,依稀間,她彷佛又看到那道天青色身影,紅泥小火爐溫著一壺茶,他在梅樹下品茗,一手拿著年末入帳的帳冊看著,不時做出對空打算盤的動作。
她像只吃飽了的松鼠一樣,一蹦一跳的跑到他身邊,取笑父親風雅下的庸俗、市儈,一邊賞梅、一邊數著銅臭,他想當儒商不成,集文人和商人于一身,笑看風雲。
可惜當時的豪爽笑聲已然不在了,只有蕭瑟北風伴著染霜的冬梅,梅瓣上的雪被一早的冬陽融化,露出花與枝棲,似乎無人欣賞也孤芳自賞,季節一到就開放。
「爹,你在那邊過得好嗎?女兒想你……」眼神一黯,莫名的感傷油然而生,胸口鈍痛。
位于梅園的書房易主了,未做一絲變動的由原清縈接收了,牆邊的書櫃擺放的不是書籍,而是歷年來的帳本,一本本依年分、月分排列整齊,看得出時時清潔,櫃子里沒有半絲灰塵,上了桐油的書櫃光可監人。
以兩座多寶桶當屏風置于書案後頭,上面擺放在全是玉雕的魏冰,有紅玉、青玉、白底透藍、標花綠、羊脂白玉……姿態各異的大小貔貅或嘴叨銅板或無的面朝外。
爹說貔貅是咬錢的,只進不出,是家宅的鎮宅之寶、吉祥物,保佑府中發大財,財源廣進……
「清丫頭,你有空嗎?娘想和你聊會兒……」解氏人未至,聲先到,話中帶著一絲委屈。
秋水眸子一眨,原清縈倏地恢復清冷神情。「進來,自個兒的地方還用得著探頭探腦嗎?你是我娘,不是府里的下人,想去哪里都去得了。」
從門邊一探的解氏訥然一笑,輕撫一絲不苟的鬢發。「不是說你正在盤帳嘛!我怕打擾到你。」
「無妨。」反正這事不急。
看著比以往少了一半的帳冊,她在心里冷笑,看來這些鋪子的掌櫃和莊子的莊頭是看人下菜碟,爹一死就起了旁的心思,她不殺雞儆猴,真要被小覷了。
「你爹不喜歡我到書房吵他,總說他有自個兒看帳的習慣,怕我弄亂了他放好的帳冊,每到年底特別的忙碌,我常常好幾天看不到人……」她邊說邊走進書房,看到與往常無異的擺飾,她眼眶一紅,以手絹輕壓眼角。
「有事直說,犯不著拐彎抹角,母女間沒什麼事不能提。」關上風灌進來的琉璃格子窗,她走回案桌前,神色自若的坐下。
「我……呃,也沒什麼事,就是……」她干笑著,顯得很不自在,對著女兒有些心里發慌。
明明這孩子是親生的,也疼愛有加,在這之前也處得融洽,母女倆有說有笑的,不時手挽手的逛著園子,笑語不斷。
可是自從丈夫死後,頓失依靠的她像是丟了魂似,渾渾噩噩不知該做什麼,沒了主心骨,她整個人好似被抽去了元氣一般,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身邊的人說話也听不進耳,等她回過神來時,莫名地,兩個女兒都不親她了,她被孤立了,清丫頭更像換了一個人,話少了,也不笑了,整日繃著臉不苟言笑,看來比她爹還嚴肅,讓人不敢靠近。
不由自主地,她跟女兒說話多了拘謹,也有一點害怕吧!感覺兩人之間隔了一道很深的溝渠,她過不去,女兒也不過來,彼此遙遙相望,既熟悉又陌生,話在嘴邊卻無語凝噎。
其實解氏自個兒不願承認,她是怨著常年不著家的二女兒,覺得她和當娘的最不親,只黏凡事順著她的父親,父女間的親昵是她怎麼也插不進去的,甚至听不懂兩人在笑什麼。
同時她也嫉妒女兒,在丈夫死前的那一晚,自己這個結發十余年的元配不能在床榻邊守著,反而被趕了出去,丈夫的遺言只說給二女兒听,將他身後的一切交給她而不是發妻,讓她這個當家主母非常難堪。
「就是什麼,說明白,不要吞吞吐吐。」她有那麼可怕嗎?
一句話說得坑坑疤疤,恍若她會吃人。
原清縈忽然覺得心很累,一個不靠譜的親娘,心向著外人,分不清好壞又耳根子軟,別人說個三、兩句話便信以為真,反過來認為女兒做的不對,幫著別人讓她不好過,還以為是為了她好。
「你……你不要催嘛!我一急就忘了要說什麼……」她小聲的咕噥著,埋怨女兒不貼心。「啊!我想起來,你爹停靈期間,不是提起你的婚事嗎?想在熱孝中完婚……」
不然要再等三年,出了孝期以後。
聞言,她不耐煩地翻開一本帳冊算帳。「不是已經安排好了,等過了年之後再說。」
離年關不到十日,今年因府中有喪不辦年貨,但要忙的事還是很多,抽不出手來籌備婚事。
解氏一听,喜孜孜的拉起女兒的手。「是安排得差不多了,你大姊夫那邊問何時來下聘,趕著年前先走完三禮,把名分定下了,省得別人說你閑話……」
听著耳邊的喳呼聲,原清縈驟地抬頭。「關大姊夫什麼事,我成親他只需來喝杯喜酒,旁的事不用他費心。」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的,新人娶進門,媒人丟過牆,你大姊夫好心地為你說了一門親事,你得記情,人家也是看你有孝在身才趕在百日內迎娶,看看人家多有心……」她樂陶陶的說著,好似多了個女婿孝敬她,她有女婿給她養老,萬事不愁。
「娘,你的女婿叫謝天運。」喝!倒是頗有手段,剛一辦完父親的喪事就找上門,的確是用心了。
「嗄?」她一怔,停下滿嘴的滔滔不絕。
「沒有人可以代替我決定我的終身大事,多謝大姊夫的用心良苦了,請他把心思放在身懷六甲的大姊身上,快當爹的人好好照顧妻小,不要讓他們缺衣少食。」她話中帶諷,意思是手伸得真長,自家事理不清還管到姨妹頭上了。
因為原冰縈有孕在身,劉老太太便以她不好侍候夫婿為由給她兒子抬了一門貴妾,是她大姊的女兒,嫡親外甥女,劉漢卿欣然接受,以長者賜不可辭為由當晚便成了好事。
受了委屈的原冰縈因此動了胎氣,差點母子倆不保,還是她帶了大夫親上劉府才保住兩人,甚至狠狠的教訓了所謂的貴妾,逼著劉家母子不能以貴妾稱之,最多原府承認是納進府的小妾,而且在她大姊生產前不得與劉漢卿同房,也不能靠近她大姊半步,否則別怪她毀了大姊夫仕途。
被打臉的大姊夫回禮回得真快呀!在她的親事上大做文章,拿個上不了台面的爛瘡惡心人。
「可是我們已經說好了……」就等著下聘。
她冷笑。「我們?」
解氏目光一閃。「呃!我和你大姊夫,漢卿說你也不小了,再等三年都成了老姑娘,趁著有人提親就趕緊出門,有人肯娶也是你的福分……」
「謝天運會娶我。」
解氏一噎,笑不出來,手中的絹布被她揉皺了。「阿運也很好,只是我都點頭了,總不好讓人家白歡喜一場。」
「你給我多少嫁妝?」原清縈淡淡問。
「啊?」她傻眼。
「有媒有聘不用給我準備嫁妝嗎?不會一頂轎子就想抬過門吧!我的要求也不過分,就比照大姊好了,爹給大姊多少陪嫁,娘備上一份即可,省得我被人說閑話。」原清縈用母親說過的話回她,當場慰得她滿臉通紅。
「可……可我沒銀子呀!你爹不是全留給你了。」一提到此事,她心有忿意,府中的大權不交給她卻給了未嫁女,這巴掌打得真響,叫她情何以堪,她才是當家主母啊。
「我記得你還有私房,我和三妞一人一半,算是全了母女情。」如果沒被姓劉的騙走了,為數應該不少。
「不行,那是我的,怎麼可以給你當嫁妝,我……我……」她說不出口女兒銀子比她多,自個兒張羅不就成了。
她呵呵兩聲,放下手里的筆。「那娘想我怎樣,沒有嫁妝,又不給添妝的嫁人,你說是為我好,這話你自個兒相信嗎?」
「這……」她語塞。
她也不想府里老是鬧烘烘的,不得安寧,不時有人上門來罵她不會管女兒,養出個不尊長上的逆女,族老們一個接一個的警告她,要是她再不管管便將原中源一房除族。
丈夫葬在原家祖墳,若真被除葬了,她百年後要葬在何處,誰來供奉香火,她會不會成為無主孤魂?
解氏怕了,不願老而無依,而眼前唯一的辦法是把女兒嫁出去,她也可省下不少事。
「這是大姊夫說的吧,他說只要我嫁人了就不會有人在背後說長論短,他再以秀才身分出面跟大家講講道理,這事情也就過去了,好歹賣他秀才老爺面子。」想得倒還周全,什麼好處都讓他一人佔盡了,要名聲有名聲,要銀子有銀子,還把小姨子丟出門,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好的事嗎?
「他……呃,他說的也沒錯,你大姊夫是秀才……」讀書人明事理,有功名在身見官也不用下跪……
「秀才算個什麼玩意,連品階都沒有,見到七品縣令還得哈腰行禮,難道我堂堂二品大將比不上一個讀死書的酸儒。」欺人太甚了,把他往哪擱了,真把自己當號人物。
「啊……阿運,你……你什麼時候來的……」被人捉個正著的解氏笑得局促,面上又羞又惱。
謝天運闊步走進,面色冷硬。「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話,明日的劉漢卿就不是秀才?」
「別……別呀!你別胡來,十年寒窗苦讀不容易……」她驚得臉色一變,連忙求情說好話。
「嬸子,你也疼疼我,我更不容易,縣城、軍營兩邊跑,還要防著有人跟我搶老婆,我的辛酸、我的苦處,嬸子你可看得見?」稍不留意賊子就來,他的苦無人知。
「我……我……你別瞪眼,忒嚇人了。」這孩子品性好,她也樂意,只是一女不兩聘,她很為難。
「嬸子不用你呀、我的,討個娘子好過年,為圖吃個團圓飯,我把成親事宜全打理好了,清兒的嫁衣已經做好了,連喜酒都給定了,就等拜堂!」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2-2 00:07:53
第五章 歡喜拜堂不洞房
什麼,都處理好了?
看著那張志得意滿又有些張狂的臉,心里塌了一角的原清縈忍不住好笑,也就只有直著來的橫行霸道才能壓住她娘听了風就是雨的性子,讓她無言以對,無力回駁。
什麼叫講道理,他謝天運三個字便是道理,你秀才很大嗎?他一根手指頭就能將人捏碎,連骨頭都不剩下。
別說官大壓死人,以勢凌人,塘河縣縣令見到他都得垂下戴著烏紗帽的頭,對他打恭作揖不敢抬頭,一個小小的劉漢卿也有臉端起架子唬人,本縣的秀才數以百計,不單單他一人。
「入贅,不是迎娶,你想清楚了嗎?」一旦走上這條路就回不了頭。
「想清楚了,我不會反悔,雖然不能大紅花轎將你迎進門,可是能與你相守到白頭,我于願足矣。」只要能在一起,誰嫁誰娶又何妨,不過是名義上的說法而已。
「你這人胸無大志嗎?」她不免怒喝,堂堂大丈夫居然無所求,心願渺小得令人愕然。
他笑了笑,以修長食指輕撫她淡妝薄施的芙蓉面頰。「我一家人全死光了,要遠大的志向何用,不論我有多大的成就也無人分享,夜深人靜時分只有冷風相伴,再多的豐功偉業也不及一盞等著游子歸來的燈。」
不會有人等著他回去,燈暗 茶冷,屋中一片靜謐無聲,除了夜氣呼嘯而過的聲響,再無人聲沸鼎。
「謝天運……」她心中一軟,有著感同身受的酸澀,只是她比他幸運,她還有親人在,不至于然孑然一身。
「改口叫相公,或是天運哥哥,我還活著便是老天爺的恩賜,我不難過。」因為他還有她。
「想得美,我才不管你難不難過,我也死了爹,還有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娘,整天處心機慮想霸佔原府家產的大姊夫,以及哭哭啼啼不敢反對丈夫納妾的大姊,我比你難多了。」她扛的是一座山,不時有人添沙加土,負荷更重。
謝天運笑得更輕快。「所以你需要我,我身後沒有一堆想佔你好處的親族,只有我一個人。」
他說起「一個人」時,臉上雖然笑著,像是早已釋懷,不再惦念死去的祖父、爹娘、叔伯、兄弟姊妹等百來口至親,可是听在原清縈耳中卻十分心酸,她知道他在意,只不過逝者已矣,再也不可能回來,他的想念只會徒增傷痛。
「你舅舅呢,他不會揮舞著大刀砍人?」一說到成武侯,她當下臉露不屑,語氣發酸。
當年的謝天運的確失去記憶,誰也想不起,只記得自己的名字,他在昏迷多日後睜開眼,看到的第一人便是怕他疼、朝他傷口吹氣的原清縈,因此她愛笑的面容便深刻的印在他心田,再也無法抹去。
也許是雛鳥心態吧,他只信任她一人,也只跟她玩,有一段時日兩人同榻而眠,只因他會作惡夢,沒看到她就會驚慌失惜,抱著雙腿縮在角落里,不停的無聲落淚,非要看見她才會平靜下來。
原中源在他出事的附近打听了許久,無人尋他,再看他當時的穿著打扮十分落魄和邇遢,便以為他是小乞丐而帶回江南,好生養著他,還給他請來大夫醫治失憶,並親自教他讀書。
原來他腦中有淤血未化才什麼都不記得,大夫開了藥又針灸,連續治了好幾年才慢慢想起過往。
只是他被人毆打成傷的情景很難忘卻,對成武侯府畏之如虎,不願再去自取其辱,之後便一直住在原府,被當成少爺看待,直到他虎著臉的舅舅找上門。
一說到砍人,謝天運莞莆一笑,但也有更多的歉意。「我的事我自己做主,舅舅他管不到。」
如果他做上門女婿的事傳到舅舅耳中,恐怕真會揄起大刀,連夜騎上大馬阻止這樁婚事。
不過舅舅要砍的人是他,謝家只剩他這點香火了,怎麼給人當 贅婿,百年之後如何面對地底的胞姊。
她一哼。「話別說得太快,你舅舅的個性你不會不曉得,尋親就尋親,他連問都沒問直接踹破我家大門,還揚言要滅門、抄九族,讓原府上下雞犬不留……」
見過蠻橫的,但沒像他這般橫行無禮的,帶兵闖入不說還差點拆房子,刀尖指向原府的人要他們交人。
交什麼人,江洋大盜嗎?
成武侯一行人更像強行入室的盜匪,把一家子老老少少嚇得昏的昏、倒的倒,府里的大缸都被砸得稀巴爛。
他訥笑。「不是說了是誤會嗎,他以為你們是拐子。」
老管家病了,病得幾乎一命嗚呼,等他病好了再找小少爺,人已經找不到了,因此他認為小少爺被人販子拐了,一路行乞到邊關找到成武侯,求他代為尋人。
這一找就找了五年,因謝天運酷似其母,又未改名換姓,四處派人找人的成武侯終于打探到下落,他怕又落空,沒問清楚便迫不及待南下,唯恐對方听到消息逃逸無蹤。
「有讓人錦衣玉食的拐子嗎?救了人還被當賊看,事後一聲道歉也沒有,像做生意一樣丟下五千兩銀子便將人帶走,他不去打听打听,我們原府很窮嗎?給我打座玉石屏風都不夠,他好意思拿錢羞辱……」
當時氣不過的她花了一萬五千兩讓人雕了門口石獅子大小的血玉貔貅,派了十八人抬到成武侯府門前,在貔貅前額用帝王綠碎玉黏排了四個字——
我、不、缺、錢。
後續發生了什麼原清縈全然不知,因為太生氣了,氣成武侯狂妄自大、目中無人,以武凌人,她決定去拜師學藝,學成了絕世武學再找成武侯打一架,讓他別瞧不起人。
謝天運苦笑。「我就知道你還記恨這件事……」
她心氣多高呀!還是個被寵壞的假小子,做了好事未受嘉獎反而遇人侵門踏戶的護罵,她能心平氣和才怪。
「你說什麼?」她眼一橫,拍開他在臉上模來模去的手。
沒得沾點脂粉香的謝天運不在意的抽回手。「我是說我和舅舅是兩家人,早已各過各的,互不干涉,我有我的將軍府,他有他的成武侯府,甥舅關系不變但少有往來。」
「將軍府?」啊!對了,他是大將軍。
面對老是用嘻皮笑臉語氣對她的謝天運,原清縈沒法把他和上戰場打仗的鐵血將軍連在一塊,老覺得他是當年陪她一起上樹掏蜂蜜的白衣少年。
「御賜的。」他特意一提。
「得瑟。」她想板起臉冷冷他,卻忍不住噗哧一笑。
御賜就御賜,還顯擺呢,當人不曉得他是朝廷重臣,聖眷正隆,連地方官員都不敢開罪他,百般討好。
他低笑。「清兒,我不是得瑟,而是告訴你不用把個微不足道的秀才放在眼里,他連個舉人都不是,有什麼好張狂,我什麼都不做也能輾死他,當官不就這點好處。」
他暗示不用他出手,只要在地方官面前提上兩句,自有聞弦歌而知雅意的人出頭,他們看戲就好。
聞言,她靜默了許久,爾後才由盈潤櫻唇逸出一聲嘆氣。「這是你最後的機會,想反悔還來得及。」
她不想強人所難,做不成夫妻反成怨偶。
「無悔。」他牽起柔若無骨縴手,輕握。
美目輕睞,顧盼生姿。「謝天運,你自找的。」
「甘之如飴。」有她,足矣。
「走吧!他們應該等急了。」以為新郎官跑了,婚禮作罷,大家可以散了。
「等一下。」他一喚。
「什麼事?」他回眸一瞥。
「喜帕。」這可少不了。
原清縈怔了怔,目光往下一垂。「我娘大概不會替我蓋喜帕,她更希望婚事告吹。」
因為女婿一句話勝過十六年母女情,她被鬼迷了眼。
「無妨,我來。」他要親手為新娘子蓋上喜帕。
「你來?」她挑眉,笑意盈眸。
謝天運俯在她耳邊低喃。「我親自覆蓋,再將其挑開,不就是小倆口的閨房之樂……」
「呿!不正經。」她羞惱地將人推開,不讓他把羞人的話說完,發燙的雙頰都快讓人燒起來了。
「清兒,喜帕。」他揮著綴著珍珠的喜帕,它不是大紅色的,孝中不宜用色鮮艷,可雖素雅卻仍耀目。
「嗯!」她走得慢了,蝶首一低,喜帕輕輕覆上。
百日熱孝內的婚禮隆重而不奢華,一切以簡樸為主,原本的大紅嫁衣換成煙柳色繡碧潭雙生運,並蒂而開,花生雙色,一對鳳蝶雙雙飛,情深意濃,回首煙波中。
而新郎穿的是雨過天青色蟒服,腰間系著同色的繡球,絹發的情人扣玉冠亦是雲青色,將他一身的冷厲殺氣掩去,宛若翩翩佳公子,眉目如畫,俊雅飄逸,如春風化雨般令人神往。
一對新人緩緩步進廳堂,他們目不斜視的走向最前方,誰也不在乎觀禮者比想像中少了許多,這場婚禮本來就不受族人祝福,人數多寡有什麼關系,反而人不多少些波折,可別拜堂拜一半又有人跳出來鬧場。
「一拜天地。」
謝天運輕扶原清縈正在朝外一拜,坐在高堂上的解氏忽然嚶的一聲,用帕子拭拭眼角。
「清丫頭,你真的不听人勸,要一意孤行?你和阿運的婚事娘不同意,娘另外……」
沒給解氏說完的機會,覆著喜帕的新娘子拉著新郎彎身一拜,彷佛沒听見多余的聲音,兩人拜完後回過身,再面向正堂,但是……
「二拜高堂。」
原沁縈捧出爹親的靈位往案桌上一放,小夫妻誰也不看的鄭重行禮,一彎彎到底,深深一鞠躬。
「清丫頭你……」竟然當著眾人的面不給她面子。
「岳母,你坐好,別把岳父拍翻了。」瞧她那模樣哪里柔弱了,三個孩子的娘還不知輕重,不會看場合。
「你……」
謝天運冷銳的目光一射,還想說什麼的解氏膽兒一顫,左手置于右手上放在腰際,坐得端正。
她還是認為女子該嫁人為妻、孝順公婆、服侍丈夫、教養子女掌中饋,招上門女婿一事太胡鬧。
「夫妻交拜。」
坐在親友席觀禮的劉漢卿面色難看,他像一條淬了毒的毒蛇死命盯著一綠一青的身影,手邊的一壺酒快被他喝光了,他想著原氏族親應該出現了吧,這樣的場子不鬧更待何時。
可是直到「禮成」、「送入洞房」,居然沒一個人跳出來攪局,宴席上平靜無波,只有三、兩人低聲交談。
酒菜一上,他知道事已成定局,無力回天,當下氣得咬牙切齒,頻頻飲酒,一杯又一杯的酒往喉里倒。
「咦?」順利得有點反常。
「咦什麼?」謝天運太歡喜了,滿臉堆笑。
「沒人鬧事。」她以為至少會有人來翻桌、摔酒,將她怒罵一番,而後堵成人牆不讓她入喜房。
他一听,哈哈大笑。「不是沒人鬧事,而是我早一步派人將帶頭的那幾個捉起來,關在柴房,其余的人我只說了一句,一個個都安分了,噤若寒蟬,不敢有一絲動靜。」
「什麼話?」原清縈想掀喜帕看一看他不可一世的表情,但是一只大手按住她微抬的手。
「敢鬧場打斷雙腿。」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安靜了。
「啊!」這一招狠,她早該用上的,被他搶先一步了。
不過不是打斷雙腿,她不能當眾殘害同族,會引起公憤,所以……呵!呵!四師姊送了她不少有趣的小玩意讓她防身,隨便一樣都能讓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活生生受折騰。
「清兒,喜帕是為夫掀的,你不可以自己掀。」不許剝奪他一瞅美嬌娘的樂趣,他很期待兩人四目相望時看見的嬌羞……
一進喜房,謝天運扶著小妻子往床頭坐下,他也心急的拿起如意秤將喜帕挑開,再湊近想一親芳澤。
「等等,交杯酒。」她臉一偏,用手擋住靠近的嘴。
好事被阻的謝天運忽地朝新娘子笑得詭異,讓她心中警鐘大作,還沒猜到他的意圖前,假意起身取酒的他來個回馬槍,一手捉住她的手壓在胸口,一手伸向她後腦杓按住,上身倏地前傾吻上朱紅丹唇,又在她生氣前笑著離開。
「喏!酒來了。」你一杯、我一杯,交頸鴛鴛枕。
「謝天運——」她惱怒的羞紅臉,熠熠生輝的眸子多了一絲女子風情,媚而不妖。
「叫相公,我們已經拜堂了。」他笑著往她身邊坐下,手勾著手飲著合巹酒,凝視她一點也不嬌羞的眼。
兩人認識太深,早已沒有羞澀感,看彼此都是曾經的那道風景,雖是舊時光也有新風貌。
「叫不出來。」她還有種不切實際的感覺,好像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場夢,她在夢里想著這是夢嗎?
「來,跟著我念,相公,或是夫君也行,我這人很好商量。」他張著唇,一字一字的教她念。
這廝口中的好商量是緊盯著鮮艷欲滴的櫻唇小口,露出餓狼一般的綠光,想著怎麼吃它。
「很蠢。」她又不是三歲孩童,要人教著說話。
為了自身福利,他又駁得神速。「哪里蠢了,分明是促進夫妻感情融洽的必學之道,讓我們在平日的相處中情意漸濃,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融為一體……」
叫人期待的洞房花燭夜,他迫不及待想要……
「咳!咳!有件事你可能不是很清楚。」忍著笑的原清縈很是同情,不想打破他的勃發。
「只要不是叫我滾出去,我什麼事都能接受。」有什麼比一夜春宵更讓人熱血沸騰,他的小刺蝟……
「差不多。」她忍著不笑出聲。
「嗄!」他面色一僵。
「呃,守孝期間不能飲酒、不能宴客、不能出席喜宴、不能著鮮衣錦服、不能行房……」禁忌頗多。
「等一下,倒回去,不能鮮衣錦服後面是什麼?」他應該是听錯了,不會這麼殘忍的,呵呵……
原清縈看了他一眼,給了他一條拭淚的絲帕。「依禮而行,孝期內不得有夫妻敦倫之事。」
「你說的敦倫跟我所想的一樣嗎?」他問得很輕,似乎有人往他頸側擱了一把刀,稍微一動便會致命。
她把他放在胸口的手移開。「你在答應婚事前沒想過我在守孝嗎?為什麼要趕在熱孝內成親,因為過了百日就要守孝三年,這段時間不能婚配、不能走親,就算口頭議親也不行,一切要等出了孝期才能做。」
「我以為……」他懊惱地抿著唇,扶著額頭往腳踏板滑坐,一臉難以置信,黃連再苦也沒有心苦。
「你以為一成親就能得逞了,任你胡做非為,予取予求。」他臉上明白寫著,叫她想裝作沒瞧見都不行。
謝天運眼含怨色的瞪視。「清兒,你不厚道。」
「我給過你反悔的機會。」他好歹也讀過幾年書,並非大字不識的武夫,軍營混久了都忘了禮為何物。
他一正色,把人摟進懷里,狠狠一吻。「和你結為夫妻我一生無悔,得妻如你,實為我幸,可是你起碼能提點我幾句,讓我心里有數,別滿腦子綺思,只想著將你就地正法吃下肚。」
多美好的夜晚呀!美人在懷,婀娜多姿,冰肌玉顏美若桃花,溫香軟玉迷人魂,可惜只能看不能吃,太傷人了,這煎熬比糧盡斷援還難受,他不知撐不撐得過去。
「你出去敬酒,多喝點,一醉解千愁。」人喝醉了什麼都不知道了,一覺到天明。
「不喝,心悶,我是 贅婿,不用陪酒……」他此刻是心死了一半,全身力氣散盡,成死魚一條。
「你不去難道我去?」
原清縈剛一推賴在床上不動的男人,門外忽然傳來砰砰砰的捶門聲,力道重得幾乎要將門板敲破。
誰呀!這麼急。兩人互視一眼,心有不快。
才在猜測何人如此放肆,答案揭曉了。
「開門、開門、快開門,二妹,我給你帶客來了,你無緣的情哥哥、我表弟來看你了, 你們親近親近,說不定日後還能再續良緣……你出來……表弟來了……」
「大姊夫?」訝異不已的原清縈睜大眼,听得出劉漢卿喝了不少酒,醉得不輕,借機發起酒瘋。
「情哥哥?」臉色比墨還黑的謝天運冷著聲音,他十根手指交叉互扳,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
敲門聲變成撞門,讓人難以忍受。
「表哥、表弟是吧!我讓你們做一對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難兄難弟,從此形影不離。」
兩扇門由內一拉開,劉漢卿根本還沒看到人,火辣的一巴掌往他臉上一揭,他整個人當場飛了出去,痛到發麻的臉腫到無法開口說話,他一嘔血,吐出的血中有兩顆牙。
但他尚未回過神,又一重物往身上壓,壓得他沒法喘氣,耳邊听見表弟微弱的呼痛聲,他心想︰我才痛好嗎?
「秀才是吧!如果連筆都拿不了,我看你如何做錦繡文章,還能自以為天下文采第一嗎?」
他……他想干什麼……沒辦法逃走的劉漢卿還想著他是文人,沒人敢向讀書人下重手,那是犯大忌的事,誰知椎心的痛從執筆的手傳來,他眼一黑,痛到暈過去……
除夕夜。
「二姊、二姊……」
手肘被推了一下,恍神中的原清縈回過神,有些發怔的看看眼前的小臉,一時間竟想不起來此人是誰,她眼一眨才徹底清醒,嘴角輕勾,恍惚一笑。
「三妞,有事?」
「二姊,是你有事吧!剛剛二姊夫喊了你好幾聲你都沒回應。」她兩眼發直,一動也不動,挺嚇人。
「是嗎?」她看向身側的男人,眼神不太有光采。「謝……相公,我沒做什麼事吧?」
被逼得練了好些天,她勉強能喊出「相公」兩字,但有時性子急了,還是會連名帶姓的喊人。
「發呆。」呆得很有趣,看得他直發噱,不想打斷讓她繼續神游中,看她何時才會發現自己做了傻事。
「嗄!」不可能。
看她一臉驚嚇,再也忍不住的謝天運大笑出聲。「年底盤帳累壞了吧!我看你坐著睡著了。」
他邊說邊夾了一只大雞腿放她碗里,又盛了一碗雞湯放在她面前,讓她補補身子。
「二姊,辛苦了。」听到二姊夫說二姊累到睜眼都能睡,什麼忙也幫不上的原沁縈把另一只雞腿也放進二姊的碗,表示她對二姊的心疼,也感謝二姊能讓她過個好年。
一張圓桌上擺了滿滿的年菜,每一樣都充滿年味,有魚有肉有大蝦,雞鴨擺滿盤,看得人十指大動,垂涎三尺。
只是上桌的人不多,也就三個人而已,看來冷冷清清,沒有過年的氣氛,即使菜色和往年一樣豐盛,卻少了動筷的胃口。
去年的除夕,愛熱鬧的原中源在大廳擺了十幾桌,他讓親朋好友都來吃年夜飯、放煙火、看大戲,還包了上百個紅包給小輩當壓歲錢,大家笑得嘴都闔不攏。
可今年連自家人也湊不齊,原中源駕鶴西歸了,原氏族人不好登門圍爐,也和原清縈鬧得不太愉快,彼此都有芥蒂,不願往來,而解氏……唉!不提也罷,簡直是沒法切除的肉瘤。
想切切不掉,留著又難看。
「不辛苦,別听你二姊夫瞎說,我是在思考,一下子想得太出神,忘了還在用膳。」她橫了丈夫一眼,把雞腿夾回他碗中,又把另一只雞腿給了正在長個子的妹妹。
「二姊,你吃……」原沁縈又想往回夾,一雙筷子伸過來壓住她的長箸,她看了一眼用眼神瞪人的二姊,只好泄忿地咬了一口雞腿,不再夾來夾去。
「沁兒,你吃你的,我等會兒還要守夜,吃飽點才不會晚點又餓了,你二姊我會照顧。」謝天運說著又剝了幾只蝦給妻子,他自己倒沒吃多少,眼楮一直盯著魂不守舍的小女人。
「嗯!我听二姊夫的。」她大口的吃著,臉上有了過年的笑意,只是時不時的往空了的位置一瞄,那是她爹的座位,今年開始空著,不會再有熟悉的身影。
「你听他的,不听我的?」某人吃味了。
「二姊……」好壞心,欺負人。
「人心易變呀!前不久才說︰『二姊,我全听你的,你叫我打老虎我絕對不會捉耗子』,可才幾天心就偏了,眼里全然沒有我的存在。」她故意說得很酸,快把妹妹逗哭了。
「二姊,我沒老虎打,只好打耗子,你和二姊夫的話我都听。」扁著嘴的原沁縈好心急,趕忙澄清。
她看不出二姊在開玩笑,還以為她真不開心了,很苦惱的撓撓耳,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沒偏心。
「好了,別連自個兒妹子也戲弄,一會兒哭了,我只哄老婆不哄小姨子。」年紀雖小也要避嫌。
「胡說什麼?」臉一紅的原清縈面有臊色,橫眉豎眼地冷眸一睇,眼角帶著些許笑意。
看她笑了,寵妻的謝天運也稍稍松了口氣。「別再看了,岳母不會出來,我讓人送了幾樣菜過去。」
一點小心思被人戳破了,她收回飄向後院的目光。「她是我娘,我把話說重了。」
「不怪你。」自找的羞辱能怪誰,以前的岳母十分疼愛女兒,怕她們冷了、餓了,不時的備衣、準備糕點,無微不至的看顧,誰知才過幾年……也不知她在想什麼,女兒在她心中變得跟仇人無異。
真是財帛使人變了嗎?就因為岳父生前未將錢財交給岳母,因此她記恨上了,怪罪女兒和她疏遠了?
「我不該說她重女婿而輕女兒,把一顆心全放在外人身上,卻無視她兩個女兒。」她也是氣極了才一時月兌口而出,此時後悔不已。
成親的第二日,解氏一大早像瘋了似沖到二女兒的喜房,不顧她身邊睡著二女婿,捉起睡得正熟的二女兒頭發又打又罵,還把她扯下床,用腳踩了她肚子一下。
猛然被打的原清縈有些愕然,很快的回過神壓制住莫名發瘋的母親,讓她無法再拳打腳踢。
一問之下她頓覺荒謬,對天大笑三聲,沒法理解母親的偏袒,中邪似的被人當槍使。
娘不去怪罪大姊夫帶著外男私闖後院,對著她的房門又拍又吼,企圖壞她的名節,反而是為心思歹毒的男人討公道,怒斥她不該為了一件小事為難大姊夫,還把他的手折斷了讓他再也無法拿筆,從此與功名絕緣。
解氏說了很多傷人的話,傷得原清縈不肯原諒她,反唇相譏說出更多戳人心窩子的話,口不擇言地把深藏心中多時的懷疑先吐為快,指稱岳母、女婿有見不得人的私情,才會一邊倒的維護。
「他是你嫌夫嗎,你為什麼總向著他,爹一死你們就能雙宿雙飛了,幫著他搬空原府的家產?奸夫婬婦哪需要顧全女兒的面子,別忘了你還有一個懷著身孕的女兒!」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驚住了,她自己也懊悔的想收回,但話一出口覆水難收,還能裝若無其事嗎?
從那天起,解氏便足不出戶的把自己關在屋里,她不再管女兒的事,也不見前來探望的大女婿,不與劉家人走動,話變少了,飯也吃得不多,開始繡著花、做女紅。
表面看來是恢復正常了,不會事事听從大女婿的話,他說什麼都是對的,就算把女兒賣了也是為她好。
不過大家都看得出來,原清縈的話真的傷到她了,也讓她靜下心來反省,女兒、女婿孰輕孰重,她是做了什麼讓女兒怨恨她,口吐惡言,不相信她是真心為了女兒好。
其實解氏根本不知道她錯在哪里,也不覺得自己有錯,只是不想被人污與外男有染,她一輩子就一個男人,從無二心,誰也不能潑她髒水,她用自己的方法保護女兒何錯之有,沒有宗族的維護,走到哪兒都是無根的浮萍,被人瞧不起。
謝天運神色溫柔的輕握她小手。「人都有氣急的時候,她太看重大姊夫的功名,有些走火入魔了,她眼中只有讀書人才是正經人,旁人全是陪襯。」
就連自己身為二品官員也看不上,老嘀咕他為何不上進,打打殺殺哪會出息,人就是要讀書才知禮、守禮,光耀門楣。
岳母無子,才會將希望寄托在女婿身上,覺得將來若是女婿功成名就她也能沾點光,跟著半子揚眉吐氣。
「娘是走火入魔了,我好幾次叫她都不理人,嘀嘀咕咕的說︰女子當什麼守灶女,還是男人當家才能安穩。二姊,我看過娘偷進你的屋子,翻來翻去不知在找什麼。」娘做的不對,原沁縈沒有遲疑的告狀,和娘比起來,她更喜歡二姊。
「三妞,你安心的長大就好,其他的事有二姊。」防這防那,家賊難防。
「嗯!」她打了個哈欠,揉著朋倦的眼皮。
「你先去睡一會兒,等一下要放鞭炮再叫你。」一年又要過去了,新的一年即將到來。
「好。」她下了桌,在丫頭的侍候下走向後堂。
一桌年菜擺滿桌面,但事實上每一盤菜都吃不了幾口,才三個人的年夜飯吃不到一半,大半都剩下了。
謝天運讓人收拾收拾,賞給下人,倒把婢僕喜得見牙不見眼,這些可是平日不常見的大菜。
「要過年了,別把心中的不愉快帶到新的一年,一元復始,一個新的年頭要用新的心情去面對,一年才會順順利利。」他拉著妻子往外走,站在回廊下,回廊外面又飄起小雪。
她一笑,輕偎在他肩頭。「沒想到你也會安慰人。」
「是你才有的殊榮,別人我才懶得理會。」他將她摟近,有便宜不佔是傻子,他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
三年……好漫長的日子。他吐出哀怨的短嘆。
「有別人?」眸光一閃的原清縈笑里藏著絲絲冷意。
「什麼別人,我眼中只有你,我家小刺蝟是花中之冠,誰也不及你萬分之一。」他眼神清正得像清澈湖水,看不出一絲雜色,但是……忽地一眨似是有些心虛。
「你最好別騙我,否則我讓你嘗嘗分筋錯骨手的滋味。」這是她學得最好的一項,酒鬼師父說她有天分。
老酒鬼獨孤傲,原是名劍山莊莊主,有「天下第一劍」之稱,因天性好酒而成為酒鬼,為尋名酒而將莊主之位讓給兒子獨孤軒,他好酒貪杯而收了七名徒弟,五男二女,原清縈排行第五。
謝天運笑著在她唇上一啄。「不管有多少人想拆散你我,你只要記住,你是唯一,我心唯你而已。」
「……你果然有別人。」不然他不會說出「唯一」。
魚眼和明珠,有比較才有優劣。
他失笑。「別人不是你。」
她驟地笑靨初綻。「你還能待多久?」
「陪你看完上元節花燈。」他不能離開軍營太久,也得回去瞧瞧了。
「也好,我也該開始查帳了。」她目光一冷。
「別太冒進,等我,若那邊沒事我就回來陪你,真有什麼問題也不要跟他們硬踫硬,忍著,我幫你報仇。」不必急于一時。
「我會審時度勢。」看著他,她忽然拉下他的頭送上一吻……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2-2 00:08:13
第六章 敲打刁僕揍堂弟
「這是你們想給我看的帳目?」
接掌了父親的家業後,原清縈才發現府里的鋪子比她所知的還要多,光是塘河縣內就有十七間,包括 茶行、錢莊、首飾鋪子、綢緞莊、酒坊、碼頭、船行……
不在縣里的分鋪也有數間,分散在鄰近各縣城,生意都不錯,每月的營利不在少數。
至少在她爹還活著的時候,她跟在父親身邊接見各掌櫃,那些淨利都相當可觀,帳面上從未有過虧損。
可是年前盤帳時,她便發現帳冊上的帳目有異常,有的還借口有些帳尚未收回,連帳冊都未上繳,拖到年後還不見蹤影,甚至掌櫃的也未來拜見東家,彷佛她這個新主只是虛設,是小姑娘玩兒,不用在意。
因為父喪的緣故,以及剛剛接手,府里家產尚未完全明了,因此她也不急著帳,給主雇兩方都有喘口氣的時間,她也不想太刁難底下的人,讓他們好好的過個年。
只是她的寬容倒變成縱容了,掌理鋪子多年的管事者都老而成賊了,當她是好欺的小輩,不是對她態度散慢,叫了幾次仍不出現,要不就是拿著亂七八糟的帳冊糊弄她,以為她看不懂。
今日,他們要為小看她而付出代價。
「二姑娘,你還有什麼不清楚的,我們的帳冊一向條條分明,一目了然,連老東家都贊譽有加,絕對讓你看了也贊不絕口……」呵呵……不過十六、七歲的小丫頭,也敢往他們頭上踩,真當自個兒是東家了。
「是呀!二姑娘,辛苦了一年,我們都盡心盡力的干活,你要是有哪里不明白的盡管指出來,我們好一一為你說明。」都開春了還找他們麻煩,小丫頭就是不會做人。
水至清則無魚,帳冊上有出入算什麼,總要給他們一點好處,以前老東家也是睜一眼、閉一眼,只要數量不多也就不計較,就當是賞他們的了。
不過這次他們貪得有點多,帳面上就不太好看。
「沒錯,二姑娘,我們也是看在過世的老東家面子上這才來跟你見見,你看有一半的人不到,我們也算是難能可貴了,你就別在帳冊上找確了,這一年才剛要開始。」他言下之意是她還要依賴他們管理鋪子,凡事別太較真,否則他們一旦撂下手不管了,吃虧的人是她。
「叫我東家。」原清縈面色如常,並無太大波動。
「二姑娘……」什麼東家,她擔得起嗎?
「我不是二姑娘,別忘了我已經成親了,是原府家主,你們都在我手底下干活,咱們先禮後兵。以你們多年的管事能力,這樣的帳目好意思給我看?」她冷笑,將一本本帳目不清的帳冊往他們面前扔。
「二姑娘,你沒當過家,不知道我們的難處……」一名掌櫃漲紅臉,想為虧空千兩銀子的帳冊辯說。
「叫我東家。」
她縴指往 茶幾上輕點,一叩一叩的聲響讓人不自覺的攙眉,感覺往人心窩上敲打。
「二……好的,小東家,年底盤帳確實有一些小問題,不少商家因為老東家的死而扣著貨款不給,有的拿了貨便避不見面,我們也是很為難。」
「東家就東家,何來小東家。還有,你們也不要欺我年紀小,見過的世面不多,你們是打小看我長大的叔叔、伯伯,我的個性怎麼樣,不用我一一提點吧!」真要欺她也得掂量據量,她從來不是能任人欺瞞的主兒。
眾人面面相覷,笑得僵硬,想起二姑娘往年的種種劣行,還真是心有三分懼意,她根本是放養的野小子,瘋起來跟頭小狼沒兩樣,她是真會咬人,不跟人開玩笑的。
原中源沒有兒子,因此將性格開朗、活潑大方的二女兒當兒子養,打她能開口喊爹的年紀便帶著她東走走、西看看,連出外做生意也扛在肩上走,十足的寵女溺愛,讓她跟在身邊學幾手他做生意的手段。
久而久之,原清縈的言行舉止就跟個男孩子似,男孩會做的事她一樣沒落下,別人不做的事她照樣學得猴精,調皮搗蛋不在話下,還常會捉弄人,忒淘氣,把人整得哭笑不得又拿她沒轍。
在鋪子里做事超過十年的掌櫃、伙計們,十之八九遭過她的毒手,平時不提也就過去了,但是一提起記憶猶新,她玩人的把戲層出不窮,沒人招架得了,也就是這兩年鮮少在家,她也收斂不少,管事的才忘了她原本的性情多惡劣,根本是個活祖宗,叫人暗暗捏了把冷汗。
「七月十七,周大福拿了一副瓖寶石金頭面贈于歡喜樓的如意姑娘,一千五百兩銀子未入帳;八月二十一,張家生為岳父做壽,挪用櫃上九百二十兩買了一幅字畫,未歸還;九月初九,李揚在府中辦了重陽宴,席開百來桌,用銀三千兩,還是從鋪子上拿的;十月初八……」
在場的個個直冒冷汗,春暖花開的時節還是有點冷意,他們卻覺得全身很熱,熱到想跳到剛化冰的河里冷冷身子,別一下子爆開了,連家中妻小都不知曉的隱秘,為何小東家知道得一清二楚,連日期和用處以及金額都無錯誤。
「……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她爹念舊,可以任由他們動動小手腳,若是他們能依以往的態度辦事,她也能放點水,不讓人太難看,只可惜有人給臉不要臉,非要踩她的底線,叫她不得不拿人開刀。
「小……東家,不過是一點小錢,何必斤斤計較,我們每年為鋪子賺進不少銀兩,給個紅利也不為過。」小丫頭當家果然不成氣候,幾千兩銀子也放在嘴邊說道。
「我們原府沒給你們月俸,全是白干活?」拿人銀子不用當差嗎?難道白養著一群乞丐。
「這……」眾人無語。
「十七萬八千九百六十二兩,這是二十多間鋪子的總數,你們敢說是小錢嗎?」她找了十二個帳房,日以繼夜算了十余日才算出來,她猛然一看驚呆了,不敢相信底下人敢這麼貪!
「什麼,十七萬八千多兩……」天啊!他十年也賺不到這些銀子,真是驚人。
「不會吧!我也才拿兩千兩……呃!借,沒敢貪……」不算不知情,一算嚇死人,快把人的膽子嚇破了。
「真的嗎?有這麼多銀子,老東家還能忍?」
簡直是碩鼠,咬自家米袋,真叫人汗顏。
拿了銀子的人都很心虛,他們以為不算什麼,拿個零頭而已,誰知你拿、我拿、大家拿,累積起來是大戶人家的身家,良心尚在的掌櫃覺得對不起老東家,辜負他的信任和栽培,十幾年的主雇之情像是笑話。
「我言盡于此,你們也不妨多想想,看看我們要怎麼走下去,至于這些帳冊,你們拿回去看看,半個月後再交上來,我給你們一些方便,但至少帳面做的好看一點,百兩以下當是打賞,多的自個兒衡量,不要說我沒給你們機會……」他們肯來也算給她面子,她會給條活路走,至于缺席的人……
「……是的,東家,我們明白了。」初生之犢不畏虎呀!小丫頭的手段不輸老東家,青出于藍。
給了一棒子再送上甜棗,一捉一放間著實大氣,給人進退得宜的余地,沒一壓到底。
「回去告訴那些未到的人,三月初十我會在迎賓樓宴請各位,請務必出席,還有帶上能見人的帳冊,該上繳的銀子一兩也不能少,誰想心存僥幸先來問過我。」杏眸清冽,朝眾人一睨。
「是。」這是要秋後算帳了。
好在他們來了,能得到些許寬容,拿喬擺高姿態的人可憐了,不知東家要怎麼對付。底下的掌櫃頻頻拭汗,暗自吁了口氣,慶幸自個兒沒白跑一趟,不然真要倒楣了。
「我丑話說在先,希望你們牢記在心,同時轉告其他人,不要以為拿了我的銀子就能吞下去,小心噎著了。」原清縈停頓了一下,端起 茶杯一啜。「順便提醒一件事,我成親了,你們應該知道我相公是誰。」
「龍濤將軍。」一人語澀的說出。
「對,龍濤將軍,也許在座的有人認識他,他曾是我們原府的養子謝天運,不要說我嚇唬你們,他底下有十幾萬的兵,千名斥候,若有人見苗頭不對想卷款潛逃,他手下的斥候萬里追蹤,一旦捉到人直接送衙門,別自做聰明認為能逃得掉。」
她話一說完,送客。
魚貫離開的眾人背都濕了,全是汗,嚇的,他們回頭看了一眼就趕緊走開︰心口還狂跳不已。
東家了得呀!不僅當場給人下馬威,直言不諱情面只講一次,日後皮繃緊一點,別讓她逮到錯處,還把身居高位的將軍夫婿搬出來當鎮山神石,叫人不要妄想心存僥幸,否則這顆大石頭是會壓死人的。
快走、快走,別再逗留了,不然她又想起什麼拿人開刀,遭難不說還丟盡臉面。
「姑娘,吃片雲片糕墊墊胃,你也該餓了,春畫姊姊在廚房給你準備膳食。」姑娘一早就只喝了碗七寶素粥,怕是撐不了多久。
「嗯,就吃兩口,一會兒便用膳。」和這些老狐狸斗心機可不簡單,一個個都成精了。
「姑娘就這麼放過他們嗎?」十幾萬兩的巨資,居然也敢貪,要是老爺在世他們敢伸手嗎?
往年也會算總帳,不過拿了銀子挪用的人都會想辦法補回,就算有所出入也差不到哪里去,哪敢貪到萬兩銀。
可是原中源一走,十幾年老經驗的掌櫃就暈船了,自高自傲,自以為接手的小丫頭年幼無知,少不了他們,因此一個個端起架子,倚老賣老不把原清縈當回事,把掌理的鋪子當成自家的。
奴大欺主,就是欠收拾。
杏目輕輕一睞,多了冷意。「法不責眾,我總不能一下子全把他們收拾了,還有幾個好的。」
沒了掌櫃鋪子還開得下去嗎?
她也是看清了局勢,慢慢來,她有的是耐心陪他們玩,要是不知改進就別怪她翻臉無情,有錢不怕找不到能耐人,爹常說一句話︰銀子砸下去,金石為開,沒人會跟銀子過不去。
「哪有好的,奴婢看全是一丘之貉,拿起鋪子里的銀子一點也不手軟,瞧瞧他們剛來的那股氣焰,奴婢都為姑娘不值,你給他們機會,他們卻當你軟綿好欺。」差一點她就動手了,將人暴打一頓。
原清縈一口 茶、一口雲片糕,神色淡然。「人若不貪都成了神,給點好處也是收買人心,至少他們還賣我幾分面子,真正要提防的是那些今日未到的人,他們不出現是給我難看,想要我低聲下氣求人,才好掌控我。」
「他們三月初十會來嗎?」春景為自家主子抱不平,明明是自家產業還要看人臉色,人人都想欺她。
「會。」她語氣冷硬。
「會?」她不解。
「不來就綁著來,我還怕他們出麼蛾子不成。」只要他們有膽和她對上,她也會用實力重挫之。
不是春意濃,是花太香,叫人心蕩神迷。
「對,姑爺有的是兵,一群人一涌而上五花大綁,看誰還敢擺譜。」春景激動得揮拳,好似她也在綁人行列中,將人左綢右縛,在頭頂綁了大花結,粽子一樣綁一串。
原清縈不快的睨視。「沒有他我就整治不了人嗎?他是朝廷的人,不是你家姑娘的打手。」
殺雞焉用牛刀,留著對付江中蛟龍——
胡霸天。
「有差別嗎?他是姑娘的相公,理應為你出頭。」不然有何用處,擺著生蘑菇嗎?
春景年紀尚小,對男女之事一知半解,不甚了解,她知道將軍大人身為府中姑爺,就該為原府盡一分心力,讓外人不能想欺負就欺負,把她們當軟柿子捏扁。
「什麼差別不差別的,姑爺是 贅婿,不能插手府里對外的生意,他若干涉太多族里會出面制止。」端著飯菜的春畫為她解惑,有些事不是想做就能做,否則就亂套了。
「為什麼?」不知變通的老頑固們管得太多了吧!先是不許姑娘招婿,後又不承認守灶女,想逼著人交出名下所有家產,由族中代管。
「這是規矩,有著宗族約束力,為的是擔心招進來的女婿心大大,霸佔妻子的財產,改名換姓佔為己有。」雖然是自家財產,可若無嗣承繼便要列入公中,也就是族中共有,為了自身利益自是不準外人涉入太深,以免變成別人的。
「真討人厭的規矩,姑爺本身就是個官,他才不會謀奪姑娘的家財,全是小人之心。」春景忿然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人不能只看表面。」日子還長得很,誰又曉得會不會徒生變故,不到蓋棺論定誰也不敢打包票。
春景孩子氣的腮幫子一鼓。「你懷疑姑爺不會一直對姑娘好,別有用心?」
春畫將托盤上的飯菜一一擺放在長條幾案上,再幫自家姑娘布菜。「我的話並非針對某個人,姑爺的人品還算端正,對姑娘也是用心了,只是別忘了他是武將,只要朝廷一征召,天南地北都得去,誰知道他會停留多久。」
她這話說到原清縈的心坎里了,她也有同樣的顧慮,當兵的不像文官三年一任,哪里生亂便去哪里平亂,一去多久也無法預料,打完了不一定回駐地,也許又調往他處。
因此她能處理的事便不用大將軍出頭,事事依靠別人不會有成長的機會,她必須自個兒先打開僵局,頂住這片天。
謝天運也明白她的想法,因此默默的守在她身後,任由她自己模石頭過河,真有難處再出手。
「不會吧,姑爺他是 贅婿,不能離開!」春景一听就急了,姑爺若走了,留下姑娘如何是好。
春畫看了她一眼,覺得很吵。
「你們兩個當著我的面討論我的男人好嗎,莫非有爬床的意圖?」好不容易吃口飯卻要壞她胃口。
「姑娘,奴婢不敢,奴婢是怕你一個人累著了。」春景連忙跪下,連連叩頭,再三表明絕無二心。
「姑娘,你別嚇春景了,她這人是老實頭。」春景沒有七巧玲瓏心,直來直往的性子,不會耍心眼。
春畫為人較為穩重,善于察言觀色、機敏聰慧,比春景大一歲,有些過于老成。
「起來吧!你春畫姊姊替你求情了。」原清縈手一揮,叫丫頭起身,她其實不習慣身側有人侍候。
「是,多謝姑娘,謝謝春畫姊姊。」好險,下次少說點就不會說錯話。她輕拍胸口壓驚。
春畫笑她傻氣。「姑娘正想著姑爺呢!你哪壺不提非提哪壺,一直提醒她姑爺不在身邊。」
「春畫……」微帶惱意的原清縈橫了她一眼。
丫頭捂嘴咯咯笑。「姑娘害羞了。」
臉一紅,她自個兒也笑了。「想倒是不想,只是他之前老在跟前繞著,久久沒听見他鬧人的聲音,像少了什麼似。」
人在的時候總覺得礙眼、很煩,形影不離地上下其手,嚷著不能圓房他太虧了,一有機會就又摟又抱,差點把她剝光了吃干抹淨,極盡所能的補償自己的損失,讓她羞惱得想將人一腳踢開。
只是他才走了幾天,她會突然感覺四周特別安靜,心頭空落落的,有一點不適應突如其來的孤寂,不自覺地回過頭找人,想看見朝她一笑的身影,讓她知道有人陪著她,她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唉!她這是中了名叫「謝天運」的毒了,他用蠶食鯨吞的方式侵入,讓她不由自主的有了羈絆,進而牽掛。
「姑爺只是回軍營應卯,不日便會回府,姑娘又有的鬧心了。」春畫跟著主子較久,與她也較親近,因此她調侃起主子流利順暢。
她橫目睇視。「縫了你的嘴,看你還敢消遣我。」
「奴婢不想姑娘相思成疾,姑爺對你……姑娘,難得有情郎,白首不分離,你不要老記掛那些舊事,把心放寬,你常說路是人走出來的,真讓自己遇上了,為何躊躇不前呢!」她看過姑娘因天運少爺的離去而趴在床上嚎啕大哭,她的心結一直都在。
春畫在很小的時候便是侍候姑娘的小丫頭,兩人可以說是一起長大的,謝天運來的那幾年她便是跟在他們身後跑,因此最了解小玩伴的感情有多深,她一直以為天運少爺不會走,他有多寵姑娘是有目共睹的,寧可自己受傷也不讓她傷著一絲一毫。
可是他還是走了,走了好些年沒來一封書信,像是石沉大海一般無聲無息,叫人難以接受。
原中源私下請人去打探才知曉一些近況,但他也沒說,沉默著,不去打擾他的生活。
原清縈目光一閃,想起一些令自己心悶的事。「去準備準備,過兩天去 茶園一趟,春茶該采了。」
原府位于江南,偏北邊的塘河縣以山多、水多聞名,山清水秀多魚蝦,稻米一年兩獲,處處可見油綠綠的稻田,稻田里養魚,又叫稻香魚,魚肉鮮美有稻花香味。
原中源生前喜歡喝茶,因此興致一來買下一座茶山,他在山上種茶,只采春、夏兩季的 茶葉烘干,自喝還送人,有了多的才放在鋪子賣。
因為茶好,買的人多,所以他又買下鄰近兩座山頭種其他品種茶樹,秋天也采收增加產量,便順勢開了茶行。
茶越產越多,銷售也越遠,後來茶行改為茶莊,茶山上蓋了茶園,他的茶賣到京城去,頗受世家、勳貴喜愛。
那一年他便是帶著女兒上京賣茶,回程時父女倆想去看山寺桃花,原清縈調皮,追著蝴蝶,這才發現倒在草叢里的謝天運,草長約一人高,要不是小姑娘腿短,也不會瞧見頭正在流血的少年,進而高聲喊爹,將人救下。
「嘻!嘻!」
輕脆的笑聲一陣陣。
「……嘻嘻……咯咯……唔!不能笑、不能笑……呵呵……可是……」忍不住。
「再笑就把你扔在山上喂狼。」有那麼好笑嗎?沒見識,不少行走在江湖的俠女都做這打扮。
「姑……公子,山上沒狼。」倒是有野豬,常常成群結隊的跑出來吃田里作物。
「沒狼就養頭狼,肯出銀子還怕買不到十頭、八頭。」除了生、老、病、死買不到外,銀子還是很好用。
春景一听,當子一縮不敢再嘻嘻哈哈,用手捂嘴。
「公子,喝水。」爬了大半天的山了,不喝口水止渴會受不了,這片山頭實在大太了。
「嗯!」接過春畫遞過來的水壺,原清縈仰頭先喝一小口含著,一會兒再噎下,然後再喝水。
水喝得太急傷肺,慢慢地喝才不致咳個不停。
她爹說她性子急,不厭其煩地在她耳邊叨念著,她听多了自然牢記在心,每次一喝水就會想起爹說過的話。
「公子,再往上半里便是咱們家的茶園,你看那片蔥郁就是了,你慢點走,別摔著了……」
地上有點濕,應該是昨兒夜里剛下過一場春雨,細細綿綿,不大,不過容易腳滑。
原清縈好笑的看著亦步亦趨走在身後打算扶她的春畫,她很想說一句︰你的輕功是我教的。「沒事,我下盤穩,你忘了二師兄最喜歡整我,每次都故意罰我蹲馬步。」
春畫一听,娟秀的面容為之一皺。老酒鬼師父的七個徒弟中,她最討厭的便是排行第二的墨子皓,因為他為人輕浮,嘴上不饒人,老是拿師妹當逗趣的樂子,姑娘和樂樂小姐是他最常戲弄的對象。
于樂樂是原清縈四師姊,戶部尚書之女。
「公子,你還是小心點,坡地滑……」
「啊——」春畫正說著,走在前面做男裝打扮的原清縈忽然發出大叫聲,她身形一閃沖上前扶住,沒想到反被壓在底下,剛好成了她家姑娘的人肉墊子,兩人身子往下滑了三尺。
本來以為是不小心滑倒,可是一排排的梯狀茶樹後發出得意洋洋的笑聲,七、八個十五、六歲穿著細棉布衣衫的少年從樹叢間站起,手舞足蹈地嘲笑沒站穩的主僕。
再仔細一瞧,其中兩人各握著草繩的一端,剛剛就是他們把繩子拉直將人絆倒,不許人進入茶園。
「你們想干什麼,知不知道我家姑……公子是何人,在我們原家的茶園也敢蓄意傷人!」慢了一步的春景氣沖沖的朝一群嘻皮笑臉的少年大吼,雙手插腰很是憤怒。
「什麼你們原家茶園,是我們的原家茶園,我們都姓原,原家的就是我們的,我們是茶園的主人。」一說完,幾人互相擠眉弄眼,哈哈大笑的勾肩搭背,好不快活。
「原明、原奉、原駱、原朗、原翔,還有那三個不姓原吧!你們膽子可真不小,敢來『我的』茶園搗亂。」摔得不重的原清縈一扶發冠,目光清冽的看向一張張認識卻不熟的面孔。
帶頭的原明不笑了,怔忡地望向長相俊美的公子哥。「你是誰,怎麼一下子就喊出我們的名字?」
看起來很眼熟,可是……沒見過。
「連我都認不出來,你好意思自稱姓原。」
她一巴掌揭過去,力道之大叫個百來斤的男孩跌落樹叢,整個人卡在兩棵茶樹之間,雙手劃呀劃的拔不出來,要兩個人去拉才得以月兌身。
「你……你敢打我……」呦!好痛,他的牙松動了……痛死了,肯定臉腫了。
「是你爹叫你來的?」三堂叔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連自家傻兒子也用上了,明目張膽的佔人家產。
「你到底是誰?」連他爹也認得。
不甘被打的原明捂著臉,他像頭蠻牛地直往前撞,想把打他的人撞倒好給自己出氣,誰知沒撞到人反而被一腳踹中肚子,人往後飛,又撞倒三個堂弟原奉、原駱、原翔,原朗似乎認出星目激濫的俊哥兒,他避得老遠,一臉驚栗,不敢靠得太近。
「我是你家祖宗!」還敢撞她,活得不耐煩了。
「什麼祖宗,我才是你……」親爹。
他還沒搞清楚人家的身分就想口頭上佔便宜。
「堂……堂哥……」小原明六個月的原朗面露驚恐的噓了幾聲,小聲地喊人。
原明回頭一咆。「干麼?」
「堂……堂……」他抖著手指,本來是指向原清縈,但是抖得太厲害指偏了。
「你眼楮長斜了呀!那是采茶用的茶窶。」有糖嗎?怎麼糖呀糖的說得斷斷續續。
「是堂……堂……堂……」姊。
啊!她在瞪人,好可怕。
「你在說什麼,說清楚。」哎呦!全身都在痛了,一吼人,更痛了,連腸子都在絞痛……
「我……」嗚!他不想說了,萬一堂姊揍完堂兄又來揍他呢!他皮薄肉女敕不禁打。
「他是說你堂姊我,咱們原家的活祖宗。」她一自立為守灶女,把原氏族人全得罪光了,他們看她眼楮不是眼楮、鼻子不是鼻子,怎麼看都不順眼,張口閉口就是︰我的祖宗呀!
意思是她比祖宗還難侍候,刁鑽又潑辣,對著族老們是紅臉赤目,沒半點敬意,暴躁的脾氣能讓死人從墳墓中活過來。
「哈哈……我堂姊是女的,哪是你這個無……無毛……小子……」他越說越小聲,兩眼越睜越大。
「原明,這是你家的茶園?」當著她的面他要是敢點頭,她佩服他。
原明忽地大叫。「你怎麼變成男的?」
「女扮男裝。」原奉歪著嘴說,對堂姊接掌大堂伯家業頗不以為然,女子當什麼頂梁柱,應該還給原氏子嗣。
他是五叔公那支的小輩,庶出的庶出,在族中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但是跟原明等人混得很熟。
「原明,你還沒回答我,你到我的茶園做什麼,想來替我采茶嗎?」語帶暗諷的原清縈又朝他小腿肚一踢。
其他原家子弟見狀倒抽了口冷氣,很有危機意識的往後一退,連他們長輩都不敢和堂姊正面杠上,說她是鬼見愁。
「我……我……」他憋著氣,憋得臉都漲紅了,因為是帶頭的,他硬撐著死要面子。
「你們怎麼又來了,不是說這是原中源的茶園嗎?和你們原氏族人無關,不要再說收歸祖產了,拿地契來,我只認原中源和他的後人。」真是陰魂不散,趕都趕不走,還厚顏無恥想來收茶。
一名半百老人拿了手臂粗的木棍要打人,他一棍子敲向最前頭的「小伙子」,被抬手一捉,捉住木棍。
「余老,是我。」見到還有人維護原氏嫡支,原清縈心里十分感動,天底下還是有至情至性的人。
「你是?」他老眼一眯。
「假小子。」她笑道。
假小子、假小子……等等,假小子不就是……「二姑娘?」
「余老,你還老當益壯,我大老遠就听到你的獅吼聲呢!」中氣足,雄厚有力,隔山能震牛。
「哈……老了、老了,上一次見你才這麼大……」他比比胸口,約十歲左右。「如今都是大姑娘了……」
余老激動得眼底泛淚,一大把年紀也不怕人笑話的直用手背抹淚,真情流露哭得淚汪汪。
「不只是大姑娘,我都成親了。」已為人婦。
他眼淚一抹,神色肅然。「那件事我听說了,難為你了,老爺生前最看重的便是你,他說只要有你在,原府倒不了。」
余老邊說邊向原家小子們怒視,揮動手中木棍威嚇。
「爹知道我性子倔、好強,受不得委屈。」不管有沒有父親的臨終遺言,她都不會將原府家業交出去,就算終身不嫁也要守護到底,不讓其四分五裂。
「你是個好的,可惜老爺沒福氣……」他說著說著又老淚縱橫。「不過二姑娘放心,我拼著一條老命也不會讓人搶走茶園,那是老爺一生的心血,他最好茶了……」
「嗯!你也別太拼了,有我在呢!你幫我種茶,茶園我來守。」這里有爹的影子,他在巡視茶山呢!
余老一听,欣慰的笑了。「你們這群臭小子听好了,不許再到茶園閑晃,不然放狗咬人!」
原明、原奉、原駱等人眉頭一皺,不信他真敢放狗咬人。
「余老的話就是我的意思,明兒個我就讓人送來二十條凶狠大狗,誰敢再來就咬誰,咬死了我給埋。」山很大,夠埋很多人。
「堂姊……」不帶這麼凶殘的,他也就來收個茶園而已。
「原明,回去告訴你爹,雖然他已被族里推舉為新任族長,可原氏是原氏、原府是原府,他不要眼紅我爹留下的家產,想收為族產,再有下次,我會把他伸得太長的手砍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2-2 00:08:32
第七章 小賊刺殺欠收拾
「二姑娘,到莊子上喝口 茶,看看師父們制茶,以前老爺是讓人烘干,後來用炒的更香醇,十幾口炒鍋從早炒到晚,一天能炒出五斤左右的 茶葉,新茶甘醇、回韻綿長,環繞在口中有絲絲的甜甘……」
「好呀!爹常說喝茶寧神養氣,我這脾氣要多喝茶,沉沉肝火……」爹總說她火氣大,肝火旺。
看著小輩成器,接手父輩家業,欣喜之余的余老便想讓二姑娘到自家的莊子瞧瞧,也見見炒茶的師父,別日後見面不相識,貽笑大方。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入茶園步道,一望無際的翠綠茶園形成山丘,藍天、青山、茶園連成一片,如詩如畫,似在仙境。
一老一少似有說不完的話,妙語如珠的飛散在碧色群山中,讓人心胸開闊,不自覺沉浸在笑聲中。
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原明像戰敗的公雞,灰頭土臉的往山下走去,幾名原氏子弟都垂頭喪氣,非常沮喪的不發一語,心想著沒做好長輩交代的事,回去之後可能會慘兮兮。
誰也沒發覺和他們一同前去的三名少年不見了,茶園深處多了幾道鬼祟影子,靜悄悄的伏身前進,跟在余老和原清縈身後,幾人伸手入懷,竟取出鋒利匕首。
走到斜坡時,驀地,幾名少年飛身一撲——
「清兒,小心!」
玄色身影縱身一躍,空手入白刃的將持刃的手反手一折。
「啊——」
淒厲叫聲在山谷回響,長曳而終。
或倒、或臥、或面朝下倒栽蔥,悶疼的哀嚎聲一起一落,鎖在咽喉間,嗚嗚咽咽想哭哭不出來。
「清兒,沒嚇著你吧!我瞧瞧,有沒有受傷……跟你說不用心急,一步一步慢慢來,等我回來,你看你,差點被捅了個血窟隆,想要心疼死我,沒我在身邊還是不行……」絮絮叨叨的聲音像老和尚念經,穿人耳膜又煩人,沒完沒了,卻讓原清縈听得倍感窩心,動容的莞然一笑。
「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要待到三月中旬?」他說了要練兵,有一群剛到的新兵要操一操。
「想你就回來了。」灑糖不用花銀子,嘴上抹蜜的男子盡說好听話,討好飽受「驚嚇」的小娘子。
「說實話。」雖然知道他的話里摻假,灌了水,可听在耳朵里還是讓人心中一悅,暗自歡喜。
有便宜不佔是傻子的謝天運一把將妻子摟入懷中,不顧有人看著先解饞一番,對著紅激香唇便是一吻。「對著長得像熊的兵痞子食不下咽,你看我都瘦了,得找秀色可餐的娘子補回來。」
「我是秀色可餐?」她橫眉一睇。
「嗯!很好下飯。」看著她,胃口大開。
原清縈嘴一蹶,朝他腰肉上一掐。「少耍嘴皮子,給自己的偷懶找借口,拿我當擋箭牌。」
她不當紅顏禍水。
他大笑,抱著妻子不放手。「真的,軍營太無聊了,除了山還是山,剛開春山上尚未完全解凍,山頭仍覆蓋一層白雪,不能上山打獵,又沒仗可打,只是駐守會讓人生悶……」
謝天運話未說全,有所隱瞞,他是收到線報,京中來人了,還是他最不想見到的人,因此趕緊回來守著他的小女人,免得被不長眼的給打擾了,遷怒到他身上。
他也是護妻,不讓人動她分毫,那些自以為是的人總是端著高高在上的架子,眼高于頂、目中長刺,見誰都要射上幾把眼刀扎人,他是過來人,深受其害。
「自找的就得挨著,誰叫你京里不待非到我們這個小地方駐防。」誰讓他自請外放,拒當京官。
「沒良心的清兒,我是為了誰,你是得了金子還嫌重。」他抱怨地朝她鼻頭一刷,實則滿眼笑意。
甘之如飴,甜如蜜津。
「你是金子?」她偏著頭一瞅,取笑他臉上貼金。
謝天運故作夸張的揚高嗓音。「這麼大一塊金子站在你面前居然看不見?清兒,你該找大夫治眼疾。」
他故意湊上前讓她看個清楚,笑著又偷吻幾口,把她吻得面泛桃紅,春色動人。
「不正經,你存心回來鬧我的是不是。」沒一句老實話,老是糊弄人,吃軍糧的能讓他隨意離營嗎。
只是她被哄著也開心,她不在意他說的是真話假話,有那份心就足以令她開懷,一個男人對女人用不用心,看他做了什麼就曉得,她無法不笑著接受。
「不,是真的想你了,想得心口發疼,再不回來見你一面,我都要得相思病了。」他沒想過會這麼想念,一日也待不住,他忍了又忍,發現自己是妻奴,不能忍受數十載秋看不到人,相隔兩地。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回營一待大半個月,一細數,人生半百,都四、五十年了,還能不相思。
看他眼中流露出的溫柔和情意,心頭一暖的原清縈嬌軟道︰「我也想你了。」
他一听,樂了,將人摟得更緊。「真的?」
「嗯!」她一頷首,眼中笑意盈盈。
「真好,我家清兒開竅了。」他不是一人單相思,她心里有他,這比加官晉爵還叫人高興。
謝天運此時的心情就像泡在糖水里,全身甜得冒泡,懷疑自己在夢里,一定要雙手環抱著一生至寶才有真實感,不過也是為了一飽私欲,嬌妻在懷怎能不貪歡一二,他是順便一親芳澤,滿足身體上的欲念。
以前吃不到不覺得夜長輾轉難眠的煎熬,成親後才知道有娘子的好處,雖然無法圓房,可該做的全都做了,他不會傻到放著活色生香的妻子睡在身側而無動于衷,早就從上至下啃了一番,大飽口福。
因為有了耳鬢廝磨,他更難以忍受冷夜孤枕,不時想著軟綿綿的嬌娘,抱著空虛孤單沒法入眠。
「我又不傻!」她一啐。
「是不傻,聰明得很,得妻如你肯定是我上輩子燒了不少高燒,菩薩被我的誠心感動,賜我如花美眷。」還好他沒錯過她,這輩子她都是他的,一生一世不分離。
謝天運十分慶幸沒讓皇上賜婚,否則他會比身在水深火熱還痛苦,那個嬌蠻的高門女哪及得上他的小娘子,整日勾心斗角,好妒成性,見不得別人好,當自己美若天仙,要人圍著她吹捧奉承。
「咳!咳!」
誰呀!有病就找大夫,咳個不停煞風景。正想和妻子濃情密意的謝天運眉頭一蹙,覺得吵。
「咳!咳!咳……」
咳漱聲又起,重得叫人無法忽略。
「我說老頭,你在咳什麼,沒瞧見我在討娘子歡心嗎?」沒什麼比寵妻更重要,他心中只有清兒。
「不可無禮,他是余老。」原清縈出言制止。
「余老?」誰呀!
「替爹管 茶山的人,咱們三座茶山都是余老看顧的,你以前還說要和他學做茶。」爹以前想培養他當下一代接班人,于是帶著他認識不少為原府干活的老人,余老也是其中一人。
只是當年的謝天運只到過兩回茶園,一次余老外出買茶樹苗沒見到人,一次突然下大雨,才剛到茶山就匆匆下山,連面都沒見著,失之交臂,之後他便被帶走了。
「失禮了,余老。」拱手作揖的謝天運態度恭敬。
余老不敢受禮的揮手。「不用多禮,老朽承受不起,想必你是鼎鼎大名的龍濤將軍,二姑娘夫婿。」
他笑道︰「虛名而已,哪里鼎鼎大名,打了幾場勝仗無愧朝廷罷了,倒是有幸娶得原府二姑娘,成為她的丈夫。」
一說起自己是原清縈相公,他一臉的得意洋洋,彷佛當個將軍沒什麼好神氣,還不如做原府女婿,看得原清縈好笑又好氣,縴指輕戳他腰際,要他收斂點。
「你謙虛了,將軍大人,誰人不知你大名,為朝廷、為皇上立下無數戰功,叫百姓景仰。」他是百年來的軍事奇才,行軍布陣屢出奇招,戰無不克,令敵軍聞風喪膽。
「客氣了,我也就會打仗而已,在你家姑娘眼中是一名莽夫,她可是嫌棄得很呢!」他隨口告狀,調侃妻子對他的冷言冷語,多有輕慢,沒把他侍候得像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老爺。
「良將難尋,十年能出三個狀元,可是養得出一位才智謀略都高人一等的將軍嗎?」他打得南金不得不退兵,西遼避戰,北境王也再三觀望,選擇議和。
「這倒也是,我都當上二品了,那些個酸儒還在翰林院混日子。」當年嘲笑他寄人籬下的探花郎如今只是太僕寺管國家車馬的正四品少卿,想升到他這官階還有得熬。
想到剛入京那一年受到的羞辱,謝天運黑眸一閃而過冷然幽光,嘲弄聲猶在耳邊,可今日誰還笑得出來。
當時他便知道不能走文官之路,十來歲的他還要熬多久才能從秀才、舉人、進士、走進金鑒殿,就算進入三甲也要從小小翰林做起,在京官多如米的京城,他很難有出頭的一日。
因此他毅然決然的投筆從戎,從一名最底層的小兵做起,他有勇有謀,善于計策,敢于沖鋒陷陣,每每擒賊先擒王,先拿下帶頭的將領,取得首功連連升級,不到三年便成了聲名遠播的少年將軍。
要不是怕升無可升,功高蓋主,他多年來立下的汗馬功勞足以封侯,而非掛著將軍之名調防各地。
「余老,你別再捧他了,再捧就不知所雲,飄到雲層里了。」人一暈頭轉向就容易出事,跟喝了三罅梨花白沒兩樣。
看著一臉得色的大將軍,余老為之失笑。「咳!好听話我也不多說了,不過那幾個孩子……」
說是孩子,其實也不小了,和原明等人一般年歲,可比他們狠厲多了,此時趴在地上苟延殘喘還目露凶光,一副未能得手還想再來一次的模樣,看得出心中早無良善。
一個被春景踩在腳下,嘴巴滿是泥土,其中兩個被春畫左手一拎、右手一壓的制伏,想跑跑不了,眥牙咧嘴。
「呵呵……余老不提我都忘了這幾只小猴了,是誰給你們膽子敢對我娘子出手?」面上帶笑的謝天運眼中冷厲,一邊走向企圖行凶的少年,一手撿起掉落一旁的匕首。
「我們不是猴子……」眼瞎了。
「誰是猴子!」狗眼看人低。
「快放了我們,不然小爺捅死你——」他可不是好惹的,人稱「塘河小霸王」。
不知死活的三人怒目叫囂,臉上毫無懼色,還妄想搶回自己的兵器,被謝天運重劈一掌。
原本就折斷的手腕又受到重擊,折痕整齊的斷骨碎成一片片,醫術再好的大夫也無法碎骨續合。
雖然他手是廢了,不過對于把妻子看得比自己命還重的謝天運來說,這只算是最輕的懲罰,若幾人再年長幾歲,他連雙腿都一並打斷,送進大牢吃上十年、八年牢飯。
「嘖!還敢大呼小叫,手不痛嗎?或是我往你們心窩刨出幾塊心頭肉,你們才會覺得我手軟心慈。」還想捅死他?誰家養出的蠢貨愚不可及,落到他手上還想有活路。
「你敢——」其中一名方頭大耳、穿著較好的少年大喊,他眼中流露的狠光不輸作惡多端的殺人犯。
謝天運將刀往他臉上一劃,鮮血立流。「報上名來,我好找上你家大人,養不教,父之過。」
沒把孩子教好是父母失責,他們理應連坐受罰。
「你……你真的敢……」他氣得想撲上來咬人一口,可是身體被人箝制住,動彈不得。手痛、臉也痛,他痛得兩眼發狠,想著一旦掙月兌開了,他非好好回敬一二不可。
「回答。」他冷喝。
氣勢凌人。
「哼!」他扭頭不理人。
山不就人,難道人不長腳嗎?「你們兩個,什麼名字,好好說,不要有所隱瞞,要查還是得出來。」
其他兩人沒先前那個膽大,被一嚇就腿軟了,臉色發白的抖著唇片,怕謝天運往他們身上練刀。
「李光。」
「李智。」
「姓李?」他冷冷一笑。
「我們是兄弟,白羊胡同的。」他還在流血,會不會死掉?萬一真有不測他們也死定了!
「他呢?」謝天運下顎一抬。
「這……」李姓兄弟抖了一下。
「說——」反手一揮,兩撮頭發落地。
「胡錦元。」
一道刀光從眼前劃過,嚇得差點黃尿一灑的李光、李智比快的一喊,兩人連站都站不起來,癱軟在地。
「姓胡?」似想到什麼的原清縈輕聲一喃,她想應該不會那麼湊巧,只是姓氏相同罷了。
「你們竟敢不講道義出賣我,我二叔不會饒過你們!」狂吼大叫的胡錦元氣急敗壞,原本有些停的血又開始往外冒,流得半臉血,十分驚人,怵目驚心。
猛一看左側臉的傷口似乎非常嚴重,鮮血直流,事實上也就血流得多了點,小小的刀口細如發絲,只不過下刀者對人體的脈絡十分清楚,輕輕一劃便血流滿面,讓人以為他是來真的,不在乎有人死在刀下。
這一招用在逼供挺管用的,謝天運從俘虜的敵軍中得到不少可靠的軍事機密,讓他更快攻破敵人防線。
「錦……錦元,你流好多血……」李光很害怕,他怕的不是捉住他們的人,而是胡錦元的二叔。
「死不了。」他哼了一口痰。
「我們……不是要故意說出你的名字,你臉上一……一直流血……」李光是真怕他死了。
胡錦元忿忿的大聲威恫。「他們不會殺我,我二叔可是塘河一霸,連縣太爺都不敢得罪他。」
他有恃無恐,背靠一座大山,他招搖過市,所有人都得往後退三步讓路。
「你二叔是胡霸天?」原清縈只是問問,塘河地區敢自稱老大的胡某人也只有那一個。
她還沒機會和他交手,不過快了,原家船行不姓胡,原府出資蓋的碼頭也不是誰看上了就能拿走,要先問過她。
「胡霸天是誰?」謝天運輕聲問妻子,一手捉著小混子胡錦元左晃右搖,當是樂子。
原清縈簡單的說著。「原本是我們船行的船工,爹看他頗有能力,管得動底下兄弟,便讓他做個管事,管著船行,可是打從爹病倒在床後,他便以船行老大自居。」
雖然還會上繳船行所得的利潤,但比以往少了三成,他還扣住船行的船不依東家的指示行船,自行與人接洽,安排船只行進和運貨,把自個兒當成船的主人。
原家船行有二十五艘船,其中十五艘用于運貨,南北往來,十艘載人,以人頭計數,分上、中、下艙房、有個人房、夫妻房和通鋪,艙房越寬敞越貴。
「船工出身也敢背主?我倒是想會會他,看他胳膊有多粗,扳得過當官的大腿。」看他一腳踩死他。
「別掉以輕心,爹說他是號人物,絕非池中蛟龍。」爹生前很是欣賞胡霸天的膽氣,說自己若再年輕十歲便和他結拜,兩人走北闖南打下商業王國。
可是爹怎麼也沒想到第一個背叛他的人就是胡霸天,所謂的膽氣不過是匪氣,一狠起來六親不認,哪還記得當年的提攜之情,說不定反過來嘲笑識人不清,引狼入室將船行拱手讓人。
「是龍又如何,一上了岸只能看猛虎咆哮山林,我一口咬死他。」任何危害到妻子的人、事、物,他都會一一斷其根。
見他咬牙一撕的神情,原清縈好笑的將手往他臂上一搭。「放了他吧!暫時還不要和胡霸天結仇。」
眼前的事還有得他們頭痛,先解決一樁是一樁。
「還沒問出指使他殺人的人是誰,就這麼把人放了?」即便心里有數,他還是不想輕易放過幕後黑手。
冷著臉,她澀然。「除了我三堂叔還有誰,他為了得到原府家業已經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還暗中收買不少掌櫃想接手我的鋪子,可是被我識破了反將他一軍。」
她讓人封鋪子,寧可少賺也不讓三堂叔得手,再警告有意另投他主的掌櫃,只要他們有異動她就敢踢人賣鋪子,大不了另起爐灶到京城開鋪子,有錢不怕請不起掌櫃,並不是非他們不可。
「他是胡霸天的佷子。」謝天運之意也有塘河一霸唆使的可能性。
她搖頭。「胡霸天那人向來看不起女人,他不屑與女子一較長短,對女人下手的小人行徑他認為是對他的羞辱。」
與螻蟻較勁?他丟不起這個臉。
「你對他真了解。」他吃味的說著。
「我更了解你,醋算子。」她往他手心一捏,意思是他們才是一家人,沒必要為無關緊要的人打翻一子醋。
最後胡錦元、李光兄弟還是放了,沒往衙門里送,不過還是從李氏兄弟口中問出他們的確收了原中寧的銀子,胡錦元一百兩,兩兄弟各五十兩,要他們重傷原二姑娘,而不是弄死她。
其實原中寧早就買通原府僕婦,原清縈一出門便立即知會他,他才能派人混在原明等人之中,趁混亂中下手,好讓人以為是誤傷,屆時再加重原清縈的傷勢造成昏迷不醒的假象,他就可以趁虛而入,轉移原府家產。
原清縈好歹也是他看著長大的,跟自家女兒差不多,他還不致于心狠手辣到馬上要她的命,只是一直弄不到手,他有可能走到最後一步,令人眼紅的財產誰不想要,他只好對不起小丫頭了。
原中寧唯一沒預料的是,胡霸天是個大狠人,他的佷子胡錦元也是小狠人,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居然下狠手想要取人性命,覺得死人最安分,不會找人報復,永絕後患。
「哥,到了沒?」
寬敞的河面上,一艘吃水頗重的官船行駛在河道中央,船上甲板有不少穿著府兵服飾的侍衛,手上持劍、腰間配刀,以護衛姿態護著站在前頭衣著華麗的一男一女。
男的風流倜儻、相貌堂堂,一雙桃花眼看人似在笑,常被姑娘家說好像對人家有意,女的艷麗無雙,嬌美得像朵牡丹花,艷光四射,冶媚的鳳眼十分撩人。
可是那面相一組合起來看就有點刻薄,細眉太長、額骨過高、兩頰內凹尖下巴,再配上目中無人,看誰都是低等人的眼神,明媚艷色硬生生減了三分。
不過兩人站在一起看來還是一道好風景,過往船只都會有人探出頭瞧上兩眼。
「快了。」河水清澈,能看見河里的魚群游來游去,大的有臂長、小魚約小指大小,河面上反射著粼粼波光。
「你從三天前就說快了。」到底還要多久,她都不耐煩了。
看似謙和的男子搖著繪仕女撲蝶褶扇,笑迎撲面而來的微風。「要有耐心,別心浮氣躁,既然都決定坐船南下了,你還急躁什麼,要不是你中途下船游玩,我們早就到了。」
為了她的一時興起,他們在一個叫浣花鎮的地方待了三天,當地有個頗富盛名的花神節,她一個外鄉人居然盛氣凌人的說要參選花神,讓人為難的說只限本鎮人,鎮外之人只能參與盛會。
為此她氣得大鬧一場,還對參賽女子評頭論足,說人家丑、丑人多做怪,丑成這樣也敢出門,連鎮長之女都嫌棄得一無是處,最後她把全鎮的人得罪光了,他們一行人被憤怒的鎮民趕出鎮。
這麼丟臉的事他生平第一次遇到,全拜他任性刁蠻的妹妹所賜,若非坐的是自家的官船,只怕也會被丟下船。
「哥,這事都過去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提,一群不知好歹的人,我早晚……」哼!什麼花神節,她還不稀罕,哪天叫人把花神廟給拆了,看他們選什麼花神。
「早就怎樣。」宋銀輝倏地一收摺扇,目光沉沉。「你真的以為有皇家血統就高人一等嗎?有郡主封號的人是娘不是你,出門在外別擺高門貴女的譜兒,免得惹禍上身。」
「哥!你不要一直念我成不成,打從出京後你就跟我過不去,老覺得我會闖禍,你到底看我哪里不順眼了,難道要我跳船游回去?」這是親兄妹還是撿來的,一開口就沒好話。
他又打開扇子拇了兩下。「你本來就不該出京,那人最不想見的人就是你,你一去,他不知道又要自請調往何處,想要他回去的希望十分渺茫。」
偏偏她一鬧娘就點頭了,不顧曾經的嫌隙讓她上了船,也不想想她對人家做過多惡劣的事,連他這個當哥哥的都看不下去,暗中幫人逃走,這才有今日煩赫一時的聲望。
生性驕橫的宋心瑤臉色不快的嚷嚷。「誰人無過,那時候我還小嘛!你們就該讓著我,我也就說話難听點,叫人大冬夜潑濕他的棉被和衣服而已,這點小事有什麼好計較的,值得小氣巴拉的一提再提嗎?」
她沒有一點愧疚,反而認為別人小題大作,小孩子難免會鬧點不愉快,她是侯府千金,在自個兒府里為什麼不能肆意妄為,她娘是昭雲郡主,外祖母是長公主,齊眾人寵愛的她本來就高高在上,在京城根本沒人敢得罪她,可是突然間多了個窮鄉僻壤來的表哥,問他話也不答,找他陪她玩一樣不理人,罵他他當听不見,用鞭子抽才有一點反應,因此她一有不快便找他麻煩,讓他當她的出氣筒。
「小事?」他輕哼,對妹妹的無理取鬧感到無力。「他高燒不退是誰的過失,要不是你鬧得太過,差點把人害死,爹也不會帶他去軍營,整整兩年多不回府,爹娘也因為此事失和,直到如今還相敬如冰,不曾同房。」
娘跟妹妹的性子是一模一樣,死不認錯,不論做了什麼都認為是別人的錯,她們怎麼可能會做錯事,所有的指控全是污酸、空穴來風,有人妒嫉才往她們身上潑髒水。
爹是正直的人,剛正不阿,有著武人的忠義,他不能忍受妻女背著他做出不仁不義的事,外甥第一次上門求助時居然棍棒加身將人打出去,而後他將人尋又百般冷待,讓他愧對死去的胞姊。
「好啦!我不會再犯了,你看我不是改了很多,沒再對人冷言相向,還不時的送湯送茶水,噓寒問暖,我自認做得令人無從挑剔了。」雖然不是她親手炖的補湯,但心意到了,讓丫頭端著親自送到面前,她連親娘都沒這麼殷勤。
那是表弟今非昔比,御賜二品武將,否則以你的心性看得上人家嗎?「我也懶得說你,既來之則安之,這一次你不能再任性,凡事給我忍、忍、忍,忍不了也得忍,塘河不是京城,沒人會慣著你的臭脾氣。」
面有不甘的宋心瑤悶聲一應。「知道了,羅嗦。」
他一嘆氣,望著青山映綠的河上倒影。「去把你的東西收拾收拾,真的快到了,過了天水渡口就是塘河碼頭,到時候再找人問問,讓趙侍衛長去軍營請人,他們是舊相識,濤弟應該不會拒人于千里之外。」
宋銀輝是成武侯宋劍山的長子,嫡出,母親是長公主之女昭雲郡主,他口中的濤弟便是謝龍濤了。
趙侍衛長原本是成武侯的親兵,跟在他身邊十五年了,本已是從三品的雲糜將軍,卻自願跟隨侯爺左右,不打仗時便是侯府侍衛長,與謝天運曾並肩作戰過,為軍中袍澤。
「真的嗎?別再騙我,秋瞳,快吩咐下去,要上岸了,別落了什麼沒帶上。」終于不用再晃了,暈船真難受。
「是的,小姐。」一旁長相端正的丫頭福身行禮,她行不擺手、動不搖裙,低眉斂目,拘謹到近乎無趣。
不過成武侯府就要這樣的丫頭,幾乎千篇一律長得平凡,毫無半點美色,說不上丑卻也不是貌美女子,只要稍具姿色便會被打發到莊子上去,無法近身侍候主子們,尤其是男主子。
「哥,你可是我親哥哥,不能再嫌棄我,在表哥面前多幫我說說好話,以前的種種隨東流水流走,我能看上他是他的福分,不是誰都能高攀得上成武侯府的。」她話中仍帶著高傲,明明是她待字閨中求著人娶,可她卻認為是別人求著她,而她勉為其難的點頭,給人家一個攀高門的機會。
她不認為此行會落空,反而想著該如何刁難,一家有女萬家求,她不設下重重難關怎麼顯得她貴不可攀!
宋銀輝看了妹妹一眼,看她仍死性不改的樣子,他已經不想再多說什麼,自己作死自己受,沒人幫得上她。「前方就是塘河碼頭,準備靠岸。」
遠遠看見一處地約百畝的碼頭,碼頭上有不少人在走動,有的正在搬貨、卸貨,有的站在停泊區正在幫下船的人帶路,搬運家什和箱籠,還有等著載客的馬車、驟車、牛車,有篷的、無篷的,以及擔著擔子賣吃食和一些小玩意兒、地方特產……
成武侯府的大船便是官船,船一靠近便可看出官大船也大,碼頭停靠的船只和官船一比較,明顯的差別叫人無法忽視,更別提穿著一致的侍衛們。
因為緯夫們不像以往搶著上前拉客,一個個都采觀望態度,船客不叫喚便不好主動吆喝,不過有一個人例外。
「你們有官府通文嗎?」
虎背熊腰、長得壯碩的男人往前一站,他穿著無袖短襖露出肌肉債起的粗臂,左手臂外側有個「霸」字的紋刺。
「停靠碼頭要官府通文?」這倒沒听過。
面有訝色的宋銀輝站在船板,從上往下看著頗具氣勢的男子,而男子身後四、五個扛著扁擔或是腰纏粗繩的搬運工,年紀由十來歲到五十來歲都有,似乎以男子為首。
「你這是官船吧!」年約三十歲的男子拍拍插在腰上的斧頭,目光帶著審視和銳利。
「是官船。」
「哪家大人的?」看起來油水不少。
「成武侯府。」勳貴。
他一听,微怔了一下。「成武侯府?」
「找人。」他說出此行目的。
「找誰?」塘河縣境少有他不認識的人。
宋銀輝面含慍色的眯起眼。「閣下未免管得太多了。」
聞言,他大笑。「我叫胡霸夫,這碼頭本來就歸我管,南來北往的商船都要報出名號,我才能上冊收取停泊費。」
「我這是官船。」他強調。
「我知道,官船和商船不一樣,不過我得先問清楚你們要停幾日,可有留下看船人,需不需要清水和其他補給物,以及船只是否受損,要不要修船。」官船不收費,只是也要打點打點,誰知道會不會出事。
「我……」我們有人守船。
宋銀輝正要開口,一道嬌斥聲先他一步,他腦中頓時浮出兩個字︰壞了。
「你管我們要停幾日,你是什麼玩意也敢出言質問,一個全身臭烘烘的死老百姓給本小姐滾遠點,以你這種在溝渠里討生活的臭蟲休想攀上成武侯府高枝……」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2-2 00:08:52
第八章 補上八年的禮物
「咦!」這是什麼?
「一、二、三、四、五、六,六口紅木箱子,六尺寬、三尺高,每個箱子上頭雕著不同花卉,牡丹、芍藥、海棠、芙蓉、木犀、臘菊,以六把銀鎖分別扣住,沒有與雕花相仿的鑰匙便無法開啟。
「喏!拿著。」眼帶笑意的謝天運取出銅環扣著的花形鑰匙,叮叮當當發出踫觸聲。
「給我的?」原清縈十分訝異。
「嗯,給你的。」他將鑰匙串往她手心一塞,輕輕闔上,讓她握著。
「里面是什麼?」叫人非常好奇。
他搖著頭,一臉寵溺。「你自己看了就曉得。」
「吊人胃口?」她沒好氣的一睨。
「我這些年送你的生辰禮和年禮,以及三大節慶的賀禮,我希望你看了會開心,不再怪我丟下你一人。」那時的他不得不走,他怕習慣以武服人的舅舅會對原府不利。
她愕然。「我沒收到。」
謝天運勾唇冷笑。「你若收到我就不會送了,兩年前我看到舅舅家的表妹戴著我送你的赤金瓖紅寶石的芙蓉雙股釵,當下我怔愕的問她釵子打哪來,她也沒遮掩的直言從她娘的庫房取的,有幾口相似的大箱子……」
表妹根本不曉得箱子的主人是他,還以為是昭雲郡主的私物,她自行取用未曾詢問,喜歡什麼就拿什麼。
「……我氣得找上舅母,問她為什麼私藏我的東西,沒想到她沒有一點心虛和愧色,反而理直氣壯的怒責我偷了侯府之物,是個賊,她拿回被偷走的東西天經地義……」她連箱子都沒打開看過就先給他栽上罪名,說他手腳不干淨,讓侯府上下以異樣眼光看他。
頓了頓,原清縈再開口時語帶沙啞。「你那幾年過得很苦吧,我還氣你音訊全無……」
她錯怪他了,高門大戶也不一定過得錦衣玉食,婢僕成群,其中的藏污納垢不足為外人道。
謝天運笑著抹去她眼角一滴淚水。「傻清兒,都過去了,你這眼淚流得太晚了……」
「呿!誰為你流淚了,是風大吹迷了眼。」她抽抽鼻子,有些哽咽,使性子地不讓他拭淚。
「我寫信了,每個月至少十封,在我去的第一年,之後逐年遞減,不過信件和給你的各種禮一樣,都被人刻意截下,我過了六年才知道你一件也沒收到。」那時他真的怒了,有殺人的沖動。
「你做了什麼?」肯定驚天動地。
他以前就是這樣,看著老實,實則很會記恨,只要別人給了他委屈受,明里暗里也要討回來。
他一哼。「我帶了一把大刀將她的庫房大門砍成兩半,先搬出我的紅木箱子再找到被她撕成碎片的信件,我把箱子打開,看缺了什麼就拿同等價值之物,之後將她庫房的首飾、頭面、古玩字畫、擺件、香料、玉石等砸個稀巴爛……」
原清縈捂唇一笑。「侯爺夫人不得心疼死了,她庫房里擺放的定是貴重物品,讓你一次全毀了。」
「她不會有我心疼,那些原本是我要給你賠禮的,你氣沒消我不敢來見你,可是她問也不問就私下扣住那些東西,我當時的心情是既憤怒又痛心……」他怎麼也想不到堂堂昭雲郡主也會做出如市井婦人的行徑。
他等了又等,就為了原二姑娘一句「你給我滾回來」,但是他左等右等,等到的是兩人的漸行漸遠,他急了,派了親信前往塘河縣,不驚動原家人的四下打探,得知一切如常才安心。
「你送再多的東西還不如親至原府門口負荊請罪,也許跪上三天三夜我會心軟。」最好風急雷閃下大雨才顯得更有誠意,雖然她不見得會原諒他。
謝天運一听,假意懊惱地將人抱入懷里,又蹭又親的摩拿她白玉後頸。「早知道你這麼好商量,我就扛百來斤柴直接在你屋子外頭搭棚升火,順便烤烤肉饑死你。」
「哼!你屬無賴呀!這麼不要臉的話也說得出口。」她嬌嗔的一睇,心里早就不怪他了。
她還有爹娘姊妹陪著她,縱使一時氣憤難消也不會太難受,她找了別的事分心,久而久之也就淡忘了,只是心中的結始終在那里,長久以來長成疙瘩了,不時扎著她。
可是直到他的強行闖入,她才曉得他過得並未如想像中的如意,那時的他是剛要考童生試的少年,京城對他而言無疑是異鄉,人生地不熟的,誰肯與之結交。
「臉皮厚才能得美嬌娘呀!要不是我千里奔來,還能抱得美人歸嗎?」他略帶埋怨的說道,同時也悻悻然的將人抱緊,若是他晚來一步的話就失之交臂,在她身邊的人便不是他。
她想了一下,素手撫上他手背。「有可能。」
族人們逼她,父親的靈柩就在廳堂,連娘也不遺余力的幫大姊夫算計她,妹妹年幼沒法給她助力,就是想找師父和師兄姊們求助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四面楚歌的她快被逼上絕路,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找個男人成親,先穩住混亂的局面,那時成親的對象不一定是謝天運,或許是其他人,更甚至是買個外鄉人,只要能讓她渡過難關她都會去做。
然而他來了,如天神般降臨,那一刻的她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覺得眼眶又酸又澀,想好好的大哭一場。
有他在,她安心多了,因為她知道他是護短的,不會讓人欺負她,而她是他少數在意的人。
他哼聲很重。「小刺蝟,收回你的有可能,除了我,你別想有別的選擇,我都不會給你機會。」
她輕笑。「一屋子醋味了。」
「不,是泡在醋鏢子里,打我見你的第一面,你便是我心里唯一的一道光,我想當更好的人好配得上你。」雖然他忘記了一切,但那雙清澈無垢的笑眸驅走他所有不安。
原清縈笑著打趣。「原來你是這種人呀,我還那麼小就盯上我了!」
他一听,悶聲低笑。「那時哪懂得什麼情呀愛的,就是想好好照顧你,陪你玩,讓你開心的笑著,你想上樹下河我也陪著,看到你笑我就覺得老天爺對我真好,讓我遇見你,直到……」
直到他看到舅舅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有種天崩地裂的感覺,不是找到親人的歡喜,而是即將分離的恐慌。
「……我不敢回頭,怕一回頭就走不了,那時我隱隱感受到對你的一絲絲情意,但是不確定是不是相處多年的緣故產生的兄妹情感,隨著月月年年過去,我才發現你在我心里很久了,已是刨不去的烙印……」他想她,無時無刻的想著,想到沒有自己。
听著他看似平淡無奈的訴說,動容不已的原清縈眼眶微濕……被人惦記著,真好。「傻子。」
「為你而傻,心甘情願。」人總要傻一回,不負年少輕狂,能讓他犯傻的也只有她了。
她笑了,眼帶溫柔。「還不放開我,我要拆 禮物了。」
「不放。」舍不得。
「別孩子氣,你長大了。」是赫赫有名的大將軍。
謝天運將頭埋在她頭側,氣聲悶悶,真有點妻子說的孩子氣。「當我是十五歲少年,情竇初開。」
情人在一起只想黏得死緊,不願分開。
臉一紅,她臊得推推他。「都成親了還情竇初開。」
「沒圓房。」他忿忿的說道。
還是一頭沒有喂飽的餓狼,隨時處于饑餓中。
她失笑。「我在守孝。」
「我知道。」所以他才未將她拆解入月復。
「其實……」她欲言又止。
「其實什麼?」有玄機。
她不曉得該不該說,但是看他一臉欲求不滿的樣子,忍不住心軟。「不用守到三年,通常二十七個月便可出孝,在這之前可以先準備除孝、議親,一到了日子換上鮮艷衣物……」
「真的?」他驀地兩眼一亮,發出綠光。
忽被抱起,離地兩尺,原清縈也樂笑了。「都幾歲的人還這麼胡鬧,被下人瞧見,你大將軍的顏面就掃地了。」
小夫妻的屋子里傳來陣陣笑聲,原本打算進屋服侍的丫頭捂嘴偷笑,春畫拉著把耳朵貼在門上偷听的春景悄然離開,姑娘和姑爺的感情好她們也開心。
「我抱我的娘子誰敢碎嘴,就算我活到九十九,只要我還抱得動就一直抱著你,絕不放開。」他要抱到入墳頭,生同寢、死同槨,來世再做夫妻,三生三世緣不散。
聞著妻子的幽然體香,謝天運醉了,醉在她的濃馥芳醇中,像一壺美酒,埋藏在桃花樹下,歷經泥土的芳香,多年的沉澱,醞釀出桃花的精華,讓人未飲先醉,一身酒香。
原清縈听完他的話,心口一陣暖流流過。「那時你我都老了,可能連路也走不動,滿臉花褶子,你看我老婆子嫌棄到不行,轉身找年輕貌美的小姑娘逗趣去。」
「呵!你也會拈酸吃醋?」他大笑。
「嗟!誰吃醋了,少往臉上貼金。」
呵呵直笑的謝天運朝懷中的妻子深情一吻。「就算你九十歲了還是我心中最美的姑娘,沒人可以取代,我願在此立誓,今生今世唯原清縈為吾妻,此心不變、此情不渝,此生甘為你差遣,受你奴役,否則將受千刀——」萬剮。
「不許亂立誓,我還不信你呢!」她伸手捂住他的嘴,眼中柔情萬千,八生七十古來稀,她能活到九十多歲嗎?那不成了老妖怪。「快放我下來,你送我的 禮物到底給不給看?」
看她一臉嬌色,模樣動人,心頭一熱的謝天運低頭覆唇,直到他全身也跟著熱起來才喘著氣抬頭,覺得自己自找苦吃。「這次放過你,下一回……娘子自求多福。」
即使不能露沾牡丹,連夜春雨,也要將她吃干抹淨,從頭到腳啃上三番五回,叫她哭啞了嗓子。
夫妻的閨房之樂不只是魚水之歡,還有不少叫人面紅耳赤的玩法,沒能做到最後的謝天運在軍中可是听過不少老兵說的葷段子,他全用在妻子身上,那滋味妙不可言。
想到他使得那些令人臉紅的手段,面上一僵的原清縈雙頰飛紅,羞到不想理人。「話多。」
見她真害羞了,他收口不逗弄人。「好了,開箱子。」
塵封多年的禮物終于得見天日。
「好,開。」她也想知道他究竟送了她什麼。
有些期待,又有一些悵然,拿起牡丹花形鑰匙的原清縈惱豫了一會兒,決定先開最早備好的那口箱子,那時候的他還默默無聞,沒什麼銀子買貴重物品,送的是心意。
箱子一打開,一目了然,一只手繪的燕子紙鳶,有三個人臉大,底下壓著一幅畫,看得出也是謝天運畫的,拉開畫一瞧,一名白衣少年帶著花貓臉女童在河邊放紙鳶,兩人兩小無猜,笑得好開心。
「原叔……我是說岳父偷偷塞給我十萬兩銀票,十幾片金葉子,銀票我沒拿,放回他的枕頭底下,只拿了金葉子做紀念,沒花,所以很窮。」他買不起太貴的東西,只能用畫的。
「你舅舅沒給你銀子?」不是成武侯府嗎?怎麼窮到拿不出給外甥的零花。她心口一抽疼,很是不舍。
謝天運笑得淡薄。「舅舅是男人,本就粗心大意,沒想到這上頭,做大事的人不會拘泥小節,因此一到侯府他便把我交給昭雲郡主照料,而他沒待多久就走了。」
剛開始給過兩個月月銀,但是倒像在打發看門的小廝,一個月只給二兩銀子,比小管事的五兩銀還少。
後來縮衣減食實在撐不下去,他才賣了幾片金葉子換成碎銀,省著點花用,不用事事求人。
「侯爺夫人苛待你!」她怒了,為他不值。
他笑了笑,不說人是非。「不算苛待,頂多是視若無睹,無父無母的孤兒前來投靠,不讓人餓死已是仁慈。」
昭雲郡主真的沒做什麼,只是冷落,不待見他而已,視他為無物,又不是自己親生的,還擔心餓著、凍著嗎?
可是她的漠視決定了他在侯府的地位,看人下菜碟的侯府下人見他不受重視後,自然也不會給他好臉色看。
他就是個外人,融不進這個新家,落難雞進了鳳凰窩,他還能蹦躂不成,只能窩在角落里自生自滅。
「哼!咱們以後別去了,什麼金窩銀窩還不如自個兒的窩,原府以前沒嫌過你,日後也是你的家,你安心待著,誰來找都用大帚子掃出去。」之前對成武侯府的人太客氣了,才讓人得寸進尺的欺負,之後要硬氣些,別讓人看輕了。
只是原清縈不知道,她這廂才想著要和京里的貴親斷絕關系,老死不相往來,各過各的省得相看兩相厭,沒想到世事難料,他們竟很快就踫頭了。
「好,都听你的,我負責趕人。」謝天運眯著眼笑,一副有妻萬事足的傻樣,娘子說的都是對的。
開完牡丹雕花的箱子,接著是雕花芍藥的紅木箱子,箱子內是一只桃木小匣,匣內放置鑒金絞絲蝴蝶簪子,上面瓖了兩顆米粒大的寶石,匣子下面壓著絛紅色翠紋蜀錦。
「這一年我投身軍旅,剛當上小旗,俸祿不多,攢了半年才買下簪子和布料……」他小聲的解釋,有些臉紅,東西不是很貴,他省吃儉用偷偷攢下,托府中下人寄出。
再開海棠花箱子,是謝天運升百夫長的時候,那時手邊銀子多了,買了不少姑娘家喜歡的絹花、珠花,亮晶晶的發飾和蠲子、湖緞、妝花緞、素羅紗、軟煙羅……
芙蓉花箱子裝的是金銀首飾,滿滿的一箱子全是閃瞎人的金光銀光,沒有別的。
之後的木犀、臘菊裝得一箱比一箱貴重,已經出現少見的番邦貢物和御賜物件,一件比一件價值不菲。
「還有前年和去年的呢?想藏私。」她伸手討要欠缺的生辰禮,沒跟他客氣。
謝天運往她鼻頭一點,轉身從床底下拖出兩口同樣的紅木箱子,一口雕花寒梅,一口是迎春花。「在這兒呢!早就備著,不敢少。」
「你幫我打開。」連開了六口箱子,手酸。
「好。」他憐惜的一應。
其實不開也知道是什麼,他親自置辦,不假手他人,他能信任的人不多,老管家年歲也大了,不好讓老人家太操勞,大半輩子為謝家人而活,也該安養天年了。
不過他主要也不想老管家知曉太多主子的私事,當年原中源將人帶走一事老管家一直無法諒解,認為原中源因無後的因素偷了孩子,所以不贊成他與原府往來密切,第一口紅木箱子便是老管家親自送到昭雲郡主手中,請她代為處理。
「咦!你這些……」原清縈驚訝的睜大眼。
一箱鴿卵大的各色珍珠,粉的、紅的、黑的、紫色的,珠珠堆里是三尺高的紅珊瑚,顏色紅得像要滴血。
一箱是累成一排一排的金元寶,橫十、縱十排列整齊,每一錠金元寶有十兩重,一共有一千錠十兩金。
而每五排金元寶的中間用一斤重的金條隔開,每一行三塊金條,上下十層,三十塊金條。
一兩金十兩銀的換算,足有十幾萬白銀。
以一個只會打仗,沒有家族支撐的後生小輩而言,這真是大手筆了,叫人咋舌。
「前年我升二品將軍,跟著魏將軍去打海賊,沿海村子普遍都窮,也就魚蝦多到吃不完,可我又不能送你海魚大蝦,送到都餒了,正好听到海里有珍珠,我一得空就下海撈貝,大半年挖出你看到的一口箱子,兩株珊瑚是順手采的,想你應該會喜歡。」
他就是游擊軍,哪里有仗打就往哪去,不管是上山下海還是整軍前往邊關,皇命一下立即調動。
「傻子。」海水多冷,他也不怕凍壞了。她拿起一把珠子往丈夫身上扔去,惱他仗著身強體壯不知愛惜。
一顆、兩顆、三顆……謝天運身手敏捷的全接下了,笑呵呵的用手捧著送到妻子面前。
「不傻,想到你心就熱了,多采幾顆給你當彈丸打樹上鳥兒。」
她原本想揮手將他手上的珍珠拍掉,表示不悅他玩命的舉動,可是手一舉高卻紅了眼眶。「以後不許干這種傻事,要不然再不理你了。」
一說完,她將珍珠收下,無比珍惜地撫了撫。
「是是是,不做了,你不讓我做的事就不做,別給我掉珍珠呀!」他取笑地抹去她眼角的金豆子,女人的眼淚是珍珠,顆顆都珍貴。
「珍珠是我的。」她一語雙關。
謝天運把放珍珠的寒梅箱子鑰匙給她。「金子是我打完海賊後皇上賞賜的,黃金千兩,千頃田地在京城,兩座莊子,不過我和皇上商量了,將千頃田地的賞賜換在長洲。」
他一說,她就明白了。
「你不回去了?」她指的是京城。
長洲縣與塘河縣相鄰,相隔不到兩日的路程。
他一笑,意味深長。「如果我辭官了,娘子養不養為夫?我只要喝粥配咸菜足矣,很好養的。」
辭官?她微驚,隨後目光澄淨。「你是我原府的 贅婿,我不養你誰養你,我是家主,沒有你說話的分。」
「……」一家之主好威風。
兩人相視一笑,流轉的情意像春風繾綣,沁入彼此心間,化成最濃烈的眷戀。
兩情深濃時,難免動情動性,謝天運的手挑開秋香色肚兜,正撫弄勻女敕白皙的小兔子,紅彤彤的茱萸召喚他低下頭,一口含住,動人的吟哦聲由朱紅小口溢出,多麼銷魂而悅耳……
突地,一陣敲門聲起。
「姑娘、姑爺,出事了!」門外的春畫喊著人。
「沒有十萬火急的事明兒再說,姑娘和姑爺很忙。」忙著水ru//交融,春情蕩漾。
「姑爺,比十萬火急更緊急。」怕是沒法等。
正在「攻城掠地」的姑爺頭也不抬,聲音低沉的喊著。「等北境、西遼攻過來再來回報。」
除非敵人兵臨城下,否則用不上他。
謝天運這一次進城帶了五萬名士兵進駐兵馬營,做為守城之用,原本縣城衙門就要為其準備,只是人數眾多容納不下,才會暫時駐紮黑狼山山腳下,也順便練兵。
不過山下的營地並不會撤離,還有幾萬人馬負責城外防守,兩邊都有士兵進駐以防萬一。
依朝廷規矩還要一座將軍府邸,規模是縣衙的三倍,但是謝天運已有地方可去,因此尚未征建,仍在覓地。
主要是原中源剛死不久,他又是 贅婿,雖是倉促間成親,然夫妻名分已定,他要守孝,孝期中動工不太合宜,至少要一年後才能開府,女婿除孝,女兒繼續戴孝。
所以他不用城里,城外兩邊跑,黑狼山有副將代為巡山,而他得以留在城中和妻子耳鬢廝磨,花前月下。
「碼頭出事了。」
「碼頭?」
出事了?驟地雙目清明的原清縈推開壓在身上的男人,攏攏半敞的衣襟坐起身,披上茶白色素面外衣下床著鞋。
「有人在碼頭上鬧事。」來人是這麼說的。
「胡霸天呢!」他不管事,由著人鬧?
雖說他是一名棘手的對手,讓人恨之又頭痛,難以收服,可是又不得不承認他是個梟雄,震得住場面,底下的兄弟都服他,尊稱他一聲老大,是碼頭不可或缺的大柱。
但她身為船行的東家,實在沒辦法佩服強佔家產的男人,他把船行搞得像是他的,絲毫不把新東家放在眼里,于情于理都失了做人的原則,恃強凌弱的行徑為人不齒。
「人就是被胡霸天給扣下了,他不讓走。」他為人處事越來越強橫了,半點情面也不給。
「人?」原清縈輕顰眉心,心里有不好的預感。
「他叫姑爺去贖人,人不到,不放人。」這話說得霸道,有點下馬威的意味。
「與我何干,我可不是家主。」一臉懶散的謝天運往後一躺,兩臂大開成大字狀,半眯著眼楮裝睡。
春畫頓了一下,挑著話說。「那人自稱是姑爺的親戚。」
「我的親戚?」他愕然。
一場大水沖走了百年世家,說得上有親的只有老管家一人,但老管家不會遠從京城來塘河……等等,難道是……
謝天運倏地目色一沉,冷冽森寒,凌厲的黑瞳迸射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幽芒。
「你還有親戚,不是死光了?」不然當年也不會找不到親人要原府收留。「謝天運,不會是你那些住在雲層里只喝仙露的貴戚吧!」
听著妻子的嘲諷,謝天運忍俊不已。「叫相公。」
「沒心情。」她冷著,表示堵心。
他笑了笑,將人攔腰抱起。「去看看不就得了。」
「放我下來,難看。」她是一家之主,言行舉止不能失儀,讓一群下人看笑話。
「不難看,我娘子是塘河第一美人,小的給你當坐騎。」他橫抱著人,手掌往上一送,讓她坐在自己臂膀上,立刻化身成一頂人轎。
她想板著臉卻忍不住笑出聲,朝他耳朵一揪。「馬兒快跑,去見見親戚,跑慢了不給草料。」
「是,馬要跑了,嘶——」他發出馬嘶聲,逗笑妻子。
夫妻間的胡鬧在府里尚可,一出了大門便是有模有樣的東家和東家夫婿,兩人坐進停在門口的馬車出城去。
塘河縣之所以用塘河命名,只因城外的一條大河叫塘河,水深有河面寬,常年不枯竭,很少鬧旱,也因支流多而少有水患,方圓百里的田地都飲用此水,用河水灌溉、洗滌,還有人在河里捕魚。
出了城,南行五十里便是塘河碼頭,本來應該人群喧鬧的碼頭上此時一片靜悄悄,只有三、五人走動。
「胡叔,許久不見,你身體可還安康?」見面先給三分笑臉,干戈不生消惡意。
「呦!我當是誰呢!二姑娘呀!這聲胡叔我可擔不起,你直接喊我胡霸天就是。」他並未起身相迎,把手一擺霸氣十足。
「胡叔,你也別跟小輩開玩笑了,佷女哪好喊你名字,我爹還不從墳墓里跳出來,給我腦門一栗爆,說我沒大沒小,不知敬老尊賢。」原清縈客氣問候,不讓人覺得失禮。
一听她提到原中源,斜坐的胡霸天眼中一閃暗光。「呵呵……我胡霸天不跟女人交手,找你男人來。」
她一挑眉,笑聲清亮。「胡叔這話有趣了,你坐在我的船行,管著我的碼頭,你看到的一切都是我原府的,你不跟我談跟誰談,難道還要請出我爹的牌位,讓胡叔和他聊一聊?」
「放肆,不許用這種語氣和我二叔說話!」胡霸天身後有名年輕氣盛的少年跳出來,他的手搖晃動作有些怪異。
「放肆?」原清縈卷長的眼睫像把扇子,眨呀眨的像在輕據。「這是誰呀!不就是胡叔的佷子,你的手好些了吧?啊!說錯話了,是好不了了,折都折斷了還能長出新肢不成,可憐沒幾歲就成了殘廢。」
「你……」臉一黑的胡錦元氣得想上去打人。
「退下。二聲大喝。
「二叔……」他一臉不甘。
「咱們二姑娘連我都不敢得罪,你算老幾。」他口說不敢得罪,可自原清縈進屋後,他連正眼都不曾給過一眼。
胡錦元忿然地走回原位。
「二姑娘,我這小佷承蒙照顧了。」話中有話的胡霸天冷眼睨人,右手轉著兩顆文玩核桃。
「好說好說,我也想給胡叔你一個面子,可是他話說得太慢了,等我知曉他是你親佷子時已來不及收手,畢竟他要的是我的命,我總不能雙臂一張說︰『來吧!往我心窩插刀,我不怕死。』」她直言此事非她所願,是有人自己找死。
「是他眼皮子淺了,區區一百兩也敢取二姑娘性命,至少要一萬兩才配得起你的身分。」他言下之意是︰看在你是小姑娘的分上,我不找上你是看你爹的面子,不要不知好歹,非要往刀口上鑽,你還不配給我喂刀。
「胡叔的意思是只要我拿得出一萬兩銀票就能要了你項上人頭?」她反口還擊,干脆俐落。
聞言,他雙眼一眯。「夠膽。」
她一笑。「膽識不足怎敢來見胡叔你,我們還有好些話要聊呢!譬如『我的」船行,『我的』碼頭,還有『我的』船,它們可是掛在原府名下,不姓胡。」一句一句「我的」
听得胡霸天很不是滋味,他當然知道船、船行、碼頭是原府一家獨大,但是……「我說過,叫個男人來,我不想讓人說我欺負個丫頭片子。」
「春畫。」她沒回頭的喊人。
「是。」春畫上前。
「拿來。」你不跟女人談,那這個呢!
「是。」她取出一疊銀票。
原清縈數都不數的接過銀票往桌上一拍。「五萬兩買你的人頭,給不給?」
「你敢——」他怒目而視。
「有銀子的人說話,你說我敢不敢,而我不止五萬兩,胡叔,只要我敢開口,多得是不要命的人,銀子壯人膽,你想不想試試你身邊的兄弟有幾個人想要五萬兩。」她邊說邊用有趣的眼神看向碼頭工人和船工,她看見不少人兩眼發亮盯著銀票不放。
財帛動人心,有錢能使鬼推磨,爹一死就倒戈的人有多少忠心,更別提「義氣」兩字了,爹生前太善待這些在碼頭討生活的苦命人,認為少賺一點就能讓人多吃一口飽飯,卻忘了升米恩、斗米仇,養出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胡霸天眼皮子一抽。「我以為你是來贖人的?」
他不敢賭,連他也想拿走那疊銀票。
原中源這個女兒真他娘的帶種,青出于藍更勝于藍,他在碼頭混了十幾年,還沒人敢當他的面威脅他。
五萬兩呀!真晃眼……
原清縈柳眉輕揚。「又不是我親戚,我趕著湊熱鬧干什麼,又不給我銀子,別人的死活與我無關。胡叔,有句話說得好,多管閑事死的早,你佷女我惜命。」他一听,怔然,繼而放聲大笑。「可惜是個女娃兒,你要是個兒子,我胡霸天給你祭船。」
她搖頭。「祭船就言重了,我爹也不贊成生人活祭,不過你能往後退一步,我們都好過。」
「退?退到哪去,河里嗎?」他一啐,雙手大張往椅手一放,目光多了狠厲。「我沒有五萬兩,但一千兩足矣,碼頭上不是給女人混的,回家繡花去,好好生幾個娃兒乖乖在家帶娃吧。」
胡霸天眼神一瞟,看向女人坐、男人站身旁的冷峻男子,嘴角往下一撇,這是家奴不成。
「姓胡的,對我家娘子客氣點,她從來不混,是玩真的,我謝天運在此給你一句話,只要我娘子掉一根頭發,我帶兵滅你滿門!」想要威嚇人,沒門。
「你是龍濤將軍?」他眼皮又抽情了兩下,心想︰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對夫妻都是狠人。
「沒錯,我兵不多,十幾萬而已,你想土葬還是水葬,我可以成全你。」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2-2 00:09:17
第九章 親戚上門惹人厭
「把人帶上來。」
遇到比他更不講理的人,窩著火的胡霸天一肚子怒氣,他面色陰郁的瞪向臉上帶笑的小夫妻,心里真的想大罵幾聲,口中的血腥味是氣出來的,他不知往回噎下幾口老血了。
一個有兵、一個有錢,不愧是夫妻,沆灌一氣,笑著往人身上插刀,一把不夠再插一把,插得前身後背全是刀,還拿斧頭砍上兩下,讓人血流一地,難以動彈。
他以為他的人已經夠多了,沒想到二姑娘身邊的兩個丫頭一出手,一半人當場趴下,另一半人被她們的凶狠嚇傻了,居然動也不動的當人柱,任人踢打,一腳踹得老遠。
看得出是練過功夫的,身手不差,尋常百姓怎會是習武者對手,于是他又叫出專門應付有人在碼頭鬧事時的打手,想著這下萬無一失,穩操勝券,黃毛丫頭哪打得過孔武有力的壯漢。
誰知他的人還沒動,五百名手持長槍的士兵便圍了上來,氣勢洶洶的大喝一聲,所有人都震住了,面色發白。
氣得腦門快冒火的胡霸天能怎麼做,二話不說放人,先把這對煞星送走再說,省得被活活氣死。
商場的事瞬息萬變,初出茅蘆的小丫頭能懂多少生意經,打理船行和碼頭不是簡單的事,只要他稍微動點手腳,碼頭工人全歇息,船沒貨可運、無人可載,只能停擺。
「……你們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扣押我們,知不知道我們是誰?成武侯府的官船,在京城都暢行無阻,無人敢上船盤,你們吃了熊心豹子膽也敢污酸是走私的鹽販子,我讓我娘把你們全捉起來,送西市斬首示眾……」
你娘?
叫爹還差不多,成武侯握有軍權,是朝廷重臣,他以剿匪為由倒是能殺幾個在地方上為非作歹的人,送上首級還能報上功勞,或多或少獲得一些賞賜。
可是昭雲郡主只是後宅女眷而已,空有頭餃卻無實權,要不是有個長公主娘為她撐腰,她算什麼皇族,除了會以勢凌人、狂妄自大外,她什麼也不是,一無長處。
「夠了,少說點,你還想被扣留嗎。」強龍不壓地頭蛇,若非她一直護罵不休,把人當泥踩,又怎會被人惱羞成怒朝船上丟一袋鹽,強行以走私私鹽扣留,塞銀子放人都不行。
「他敢!也不想想我們是誰,等我跟娘說了,肯定滅他們九族,一個也跑不掉……」太可恨了,她從來沒受過這樣的屈辱,不給這些骯髒的下等人一個深刻的教訓,她宋心瑤三個字倒著寫。
宋銀輝冷笑。「痴人說夢,想滅人家九族,人家先滅了你!你好歹長點腦子,我們從府里帶來的侍衛不足五十名,人家隨便一吆喝便是一、兩百人,更別說還在碼頭上干活的人,一窩蜂的圍上來你還有活路嗎?」
「哥,你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們是官眷,帶的是會武的侍衛,還打不過幾百個沒半點武功的死老百姓嗎。」把他們都殺了,看誰還敢動手動腳,對她不敬。
幾百個?走在後面的趙侍衛長很後悔走這一趟,他原本認為和將軍有幾分同袍交情,能說服他回京接下驍騎營統領一職,繼而娶貴女,重振謝家聲威,再立下汗馬功勞加官晉爵。
可是這一路走來他發現自己錯得離譜,跟著只會闖禍、給別人添麻煩的侯府千金,明明走水路最快卻拖拖拉拉的不如走陸路,延滯了好幾日還沿路得罪人,壞了侯府名聲。
人可以不聰明,但不能無腦到令人唾棄,盡做些荒謬到無可救藥的事,拖累侯府侍衛背負罵名。
他們是兵,也是官,官兵的職責是保衛老百姓,而非殘害他們,若是因此有一個百姓死于官兵之手,侯爺得擔起責任,所有參與的侍衛也會下獄,革去兵職,流放三千里。
這麼愚蠢的話由皇家貴女口中說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讓人匪夷所思,也讓侍衛們感到無奈。
有個不懂事的主子,身為她的下屬太難了,這不是個美差,說是災難還差不多,還是無可避免的。
被她的傻話氣笑的宋銀輝臉色一沉。「要是侍衛們能動手,我們會連人帶船被扣在碼頭嗎?」
「哥……」娘是昭雲郡主,她身後還有長公主,何懼之有,哥做事就是太謹慎了,老擔心會丟了侯府顏面。
宋心瑤又想找人麻煩,她正要開口,有人從後推了她一下,她差點前腳絆後腳摔個五體投地。
「走快一點,當我們有閑功夫陪你散步嗎?」
「你……你敢推我……」腳下一踉蹌,宋心瑤沒向扶住她的侍衛道謝,反而回過頭罵人。
她永遠將自己置于他人之上,眼中看不見其他人的存在,除了她,所有人都是螻蟻,是低賤的奴才,只配跪在她面前給她磕頭,卑躬屈膝,做她腳下踩的碎石路。
「推你又怎樣,這里是塘河,不是京城,我老大才是這兒的頭兒,你們最好眼楮睜大點,不要得罪了誰都不曉得,就算是官也得給我們老大三分薄面,何況是不知哪來的公子小姐。」小嘍嘍只知胡老大,哪管什麼名門貴女,謝天運沒來前,塘河地界最大的官也就七品縣令,他還怕胡霸天大鬧衙門,有礙官途。
「你……」
「好了,別再鬧騰了,先離開再說。」不耐煩她的一再胡鬧,終于失去耐性的宋銀輝沉下臉將人拉走。
一行人並未被虧待,就關在碼頭邊上的倉庫,里面是堆放貨物的,來來去去有固定清理的人,因此並不髒亂,也無難聞的氣味,就是怕貨物被雨淋濕而沒有窗戶,感覺有點悶,呼吸較困難。
他們被帶到船行也就一盞茶功夫,入目是坐得四平八穩的胡霸天,被眾人簇擁著,十分顯眼。
他就和初見時一樣張狂,不起身也不見禮,嘴角著似笑非笑的嘲色,斜眼睨了眾人兩眼,手里轉著文玩核桃,神態如佔地為王的大老爺。
「本來呢,走私私鹽是殺頭大罪,不過也是你們運氣好,我們二姑娘願意給你們擔保,總之你們可以走了。」下次再犯在他手上,可就要剝下一層皮了。
「二姑娘?」宋銀輝目有疑惑。
胡霸天也不為難的一挑下顎。「原府二姑娘,本地的首富之女,她爹死後便由她當家了。」
他說「當家」時語氣略微不屑,多了輕蔑,牝雞司晨是敗家之兆,女人就該回家生孩子,而不是與男人一爭長短。
「原府……」似乎在哪听過。
貴人通常記性不好,也不會刻意去記什麼市井小民、商賈走卒,自然不會知曉當年收留謝天運那戶人家姓什麼,只覺得耳熟的宋銀輝想了一下便不在意了,人沒事就好。
「原府是什麼玩意兒,地方上的小門小戶也配稱首富,畢竟是小縣城出身的鄉下人沒見過世面,有點小錢就端上了……」不準有人蓋過她鋒頭的宋心瑤又開口諷刺,把自己抬到高處。
「胡叔,這些人我不認識,既然他們不長眼得罪你,那就再關上十天半個月,伙食費我出。」她是鄉下人不知禮,那就不用以禮相待,大家來點粗暴的,先學學規矩。
「二姑娘說笑了,咱們是小老百姓可不是官,怎能胡亂羈押人,人還是你帶回去,我不養光吐水泡卻肉質差的雜魚。」他意指這里不收留廢話一堆、自以為是的女人,廟小,容不下大神。
「我只吃過魚,沒養過魚,胡叔看在佷女年紀小的分上搭把手,反正塘河很大,多條魚、少條魚誰又數得清。」原府雖是積善人家,但也不是誰都能上門打秋風的。
胡霸天眼一眯,笑得令人不喜。「魚呀魚,怎麼就這麼不識相呢!在水里游也能撞到石頭……二姑娘嫌魚腥臭我能體會,不過你那口子也不好冷眼旁觀,听說是他親戚啊。」
你那口子?宋銀輝心里有不好的預感,這一回是白來了,他一眼就瞧見站在他們面前卻一副與他無關似的謝天運,他冷眼做壁上觀,沒有半點為他們說情的意思。
最可笑的是他妹妹,居然以衣識人,認不出眼前之人便是她要找的謝龍濤,還一副高高在上、鼻孔朝天的樣子,看誰都是賤民。
先敬羅衣後敬人,平時慣穿軍服的謝天運今日的穿著打扮隨興了些,加上他刻意壓下渾身懾人氣勢,讓人一瞧便認為不過是尋常百姓,不會費心多瞧一眼,容易被忽略。
若是觀察力敏銳的人一瞧,定能看出端倪,有些光華是掩蓋不了,由內而外散發,他僅僅隨意一站就給人喘不過氣的壓迫感,誰敢忽視他迫人的冷厲,狂妄而不馴。
「親戚不親戚的還兩說,有好親和壞戚之說,若是不知進退的,我也不便招待。」死活自便,恕不奉陪。
听出話意的宋銀輝連忙舉手一揖,不敢托大。「原二姑娘是吧,我們無意打擾,意在尋人。」
他意有所指的看向謝天運,但謝天運像不認識他般將頭一偏,只朝趙侍衛長等人點頭致意,讓他很沒面子。
「哥,你干麼跟她低聲下氣,見到我們竟然不行禮還坐著,在咱們府里早打上五十大板了。」一個裝模作樣的鄉下女子罷了,她想打就打、想殺就殺,誰敢出頭阻止。
一向以美貌自居的宋心瑤一見容貌不輸她、甚至略勝一籌的原清縈,心里油然而生的妒意像瘋長的野草,一下子漫開一大片,想要毀掉清麗妍美的花容月貌,不許與她爭輝。
「閉嘴,你要再不管好你那張嘴,別怪我送你原船返京。」沒點用處,盡拖後腿,她就是壞了一鍋粥的老鼠屎。
「哥……」
宋銀輝冷冷一瞪,沒有半點笑意,不服氣的宋心瑤氣悶在心,一嘟嘴,把嘴邊的話含住。
她可不想被送回去,好不容易才來到花不香、鳥不鳴的塘河,一路上又是暈船又是吃不好、睡不好的,她從小到大哪受過這種苦,沒達到目的怎麼甘心,她非留下不可。
「信不信你再多說一句,一會兒人就在船上,往回京的方向啟航。」一根攪屎棒,走到哪里都不安分。
「……」她睜著眼,一臉氣憤。
見妹妹總算安靜了,暗吁了一口氣的宋銀輝輕抹虛汗,終于擺平了,早知道她怕人凶就硬氣點,他太好說話了。「原二姑娘,我們可以走了嗎?」
他想快點離開碼頭,找個歇腳的地方,打打牙祭休息幾天,老在船上晃得他也有些頭暈腦脹。
「腳長你身上,想走就走,有人攔你嗎?」兩手一擺的原清縈就像是甩手掌櫃,不插手于己無關的事。
面對如此不客氣的冷待,宋銀輝面上一訥。「我是問你身後的這位,我們是來尋他的。」
「找我相公?」她露出「你們相識」的眼神。
他一怔。「相公?」
「原府 贅婿,全塘河人都曉得。」原府本來就是地方望族,族眾過千,她守灶女之名早已眾所皆知,而她的丈夫又是鼎鼎大名的龍濤將軍,不知道的人大概還沒出生吧!
「贅婿?」他大驚。
原清縈嫌他吵的一顰眉心。「不是京城來的嗎?應該見過不少大場面,有些見識,怎麼跟市集賣菜的大娘一樣喳喳呼呼的,長公主府里的駙馬不也是贅婿,他敢背著公主妻子藏嬌納小嗎?」
「什麼贅婿,那是尚公主!」關不住嘴巴的宋心瑤又大聲喳呼,為長公主外祖母辯白。
「駙馬不住長公主府嗎?」
「這……」夫妻當然住在一起。
「公主召喚才能侍寢,無召不得私下見妻子?」招之則來、揮之則去,比奴才還不如。
「……」她沒法回答,這是事實。
「你們說不是贅婿誰相信,自欺欺人罷了,不過明面上好看一些,其實私底下大家都是一樣的,尚公主的駙馬不能當官,不事生產,游手好聞的掛個閑差,只能讓長公主養他。」
至少她家「贅婿」不用她養,還會從外頭搬金銀珠寶回府,給她當家用。
「你……」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敢評論皇家公主。
「心瑤,不許爭辯。」她爭不過人家的伶牙俐齒,看得出有人護著,根本沒把成武侯府的人放在眼里。
「哥,你就這麼算了嗎?不拿人治罪——」毀謗皇室子弟是要進大牢的重罪啊。宋銀輝手一抬要妹妹少說兩句,他揚起笑臉走向站在原清縈身後的卓爾男子。「許久不見了,表弟可好?」
本做不識的謝天運笑不達眼的睇睨。「還不錯,沒死在敵人的刀口下,尚能苟活幾年。」
「不是說活到九十九,你在騙我?」清冷的嗓音一起,帶著苛責和不快,以及些許的惱意。
一听見娘子不高興了,冷著臉的男人變臉極快,眨眼間笑得露牙的軟語安撫。「不誑人,就活九十九,我還要背你走南闖北,看看這大好山川,游遍三山五獄、五湖四海,把美好風景盡留眼底。」
「你最好說話算話,不然我把你泡在鹽水里,腌成人干。」爹不在了,她只剩下他了。
世上的男人何其多,唯有愛她的人才疼她入骨,她有幸遇到兩個,爹與夫婿,她的天和心。
「一定、一定,絕不食言,我向來听娘子的,你說一,我不敢說二,你說往東,我肯定不走偏,一路向東。」瞧!好清兒,我多配合你,記得晚上喝湯多放點肉;他也愛啃骨頭的,閨房之樂,樂趣無窮。
「話多。」她橫了一眼,眼帶笑意。
看著兩人旁若無人的打情罵俏,眉目傳情毫不遮掩,打了個哆嗦的宋銀輝非常傻眼,他張口結舌的瞠目,過了好一會兒才用手背揉眼,想著是自己眼花還是看到幻相了。
平時連笑一笑都不肯的表弟居然會咧嘴大笑,以前他看到的全是板著一張臉、像是苦大仇深的峻顏,能用一句話說完便不會多言,惜字如金地讓人以為他天生面癱,寡言冷情。
如今看來是他們錯了,表弟不是對人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人不對,在表弟眼中成武侯府的表親不是親人,眼前這名對他不假辭色的女子才是他心頭肉。
雖然不想做比較,可是看看盛氣凌人又無自知之明的妹妹,再瞧瞧眉目如畫、談笑風生的原二姑娘,真的是高下立現,宋銀輝心知換成是他也會看上進退有方的水靈佳人,誰會瞎了眼靠近動不動就張牙舞爪的潑婦。
「表弟,你……」你真是謝龍濤嗎?會不會是長相相似而已,讓人一時看錯眼?這話他問不出口。
即使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他再怎麼眼疾也不會錯認自家表弟,他爹就一個外甥,如假包換。
一聲尖叫打斷宋銀輝認親的遲疑,他捂起雙耳,莫可奈何的罵了一句︰蠢婦。
「啊——你喊他什麼,表弟?他……他是寄住成武侯府、老是不理人的謝完人……」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是他,明明是大將軍,為何穿著簡樸衣袍?
「謝完人?」不是好話吧!原清縈不解的以眼神詢問丈夫。
謝天運好笑的在妻子耳邊輕言,但眼底一閃冷意。「謝完人,完蛋的人,舉家全滅喪親敗德,一無所有、一蹶不振,一輩子是看人臉色過活的小可憐,不會有多大的出息。」
「她這麼說你?」她面上笑意漸斂,寒意驟生。
「她說過的話不計其數,如江河沙數,我都給記著。」該報的仇他絕對不會落下,十年河東、十年河西。
「那就好。」人不能凡事隱忍,什麼親、什麼戚、什麼仁義道德,那些都是虛的,自己過得好才是正道。
不偷不搶、不誑不騙、不任意傷人,坦蕩蕩的活著便是為人之道,如生意人講究的一個字︰誠。
「妹妹,注意你的語氣,你是侯府千金,不是蓬門華戶出身的粗俗婦人,教養嬤嬤教過的知書達禮全拋在腦後了嗎?」
宋銀輝還想替妹妹挽回幾分顏面,故而口氣嚴厲了些,誰知她不領情,反而沖到謝天運面前,指著他鼻頭怒聲喝斥。
「你就是謝龍濤,我們成武侯府養出的一條狗!你沒看見我和哥哥嗎?還是故意視而不見,我們讓你當上大將軍,你用這種方式回報我們是不是,我們能讓你爬到高位,也能將你拉下來,你不要以為憑你自己……」
「心瑤……」
宋銀輝出聲制止,可惜怒氣沖天的宋心瑤根本听不到兄長的聲音,她只想找個人發泄這幾日的委屈。
「……沒有成武侯府就沒有你,你是背靠這棵大樹才得以一戰成名,可是你不知恩圖報反而一走了之,讓我娘背上不慈的罵名,好在外祖母進宮讓皇上壓下封你為長興侯的旨意,不然還不知你會猖狂到什麼地步……」
長興侯?
原來如此,是昭雲郡主和長公主母女聯手陰了他一把,難怪他明明听說有封爵的傳聞,卻遲遲沒有下文,以為皇上覺得他太年輕,不夠沉穩,想再考驗他幾年,多做評估。
結果竟是婦人之言作祟,從中阻礙了他的前程,讓他爵位落空,還裝出努力為他爭取的樣子,要他感激涕零。
灑了黃豆說是兵,真是令人惡心,當初說「還有機會」的嘴臉,如今回想起來讓人真犯惡心。
听著宋心瑤月兌口而出的事實,黑眸微眯的謝天運已經不難過了,反而有種釋然的感覺,他不欠成武侯府了,也不欠舅舅的栽培之恩,一個長興侯爵位足以還清一切,所以他海闊天空,無債一身輕了,不用老是覺得欠了什麼未還,綁手綁腳無法舒展。
解月兌了,真好……
「表弟,你別誤會,心瑤她不是那個意思,她的話信不得,你……」果然帶她出門沒好事,全搞砸了。
「娘子,回府了,你不是要查帳嗎?我陪你。」你誰呀!擋路了知不知道,沒事滾遠點。
就這麼算了?原清縈不豫的瞪著他們。「帳的事不急,你家的『親戚』不招待嗎?遠來是客。」
此招待非彼招待,肯定讓人終身難忘。
不算了能怎樣,暴打她一頓嗎?他無奈的求饒。「我跟他們真的不熟,就來瞧瞧有沒有斷手斷腳。」
明面上還是親戚,難道能將人打成半殘嗎?再在臉上用刀劃出井字,玩起九宮格?
不看僧面看佛面,終究是舅舅的親生女兒,雖然舅舅不顧他的意願從原府帶走他,可到底對他有恩,教他行軍打仗,布陣排兵,讓他走想走的路,甥舅之情無法抹滅。
要不是忍無可忍他也不會搬出成武侯府,入住御賜的將軍府,逢年過節找名目出京,讓老管家代為送禮。
其實走到這一步也跟斷絕往來差不多了,為此舅舅生了一場大病,躺了半年才有所好轉,他借故離京拉遠距離,一是避開沖突,省得正式決裂,二是不想被人掌控,連終身大事也被當成籌碼,隨意送人。
謝天運的難處在于他不能對舅家的人下手,即使彼此間的情分薄如紙,但只要沒有徹底撕破臉,還是得勉強維系。
「表弟……」宋銀輝伸手要將人攔下,可是他家表弟當沒看到人的繞過去,讓他哭笑不得。
「胡叔,看好『我的』船行和碼頭,過兩天我再過來清帳,你把去年下半年和今年二、三月的帳冊準備好,我希望你不要有旁的心思才好,畢竟換掉一個合用的管事對我來說也很為難。」新的管事不見得震得住全局。
「二姑娘是在威脅我胡霸天?」他眼一眯,冷笑。
原清縈笑若春花的迎上胡霸天的挑釁。「見仁見智,我會說商議,如果你合作的話,當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反正除了船行和碼頭,我不缺銀子,還有二十幾間鋪子、莊子和田地,而你若斷了生計,用什麼養你那些兄弟?」
「你不怕我和原氏族長聯手先收了你的鋪子,讓你一無所有,求助無門?」小姑娘歷練太淺,不知人心險惡。
「狗急跳牆,我懂,不過,我的底牌在你面前,你不會沒瞧見吧?」她底氣足得很。
其實她還有一張王牌沒掀,相信連他也抵擋不住,就是名劍山莊。
「底牌。」謝天運指向自己。
胡霸天彷佛听見「夫妻同心,其利斷金」的聲音,他惱怒不已的抽動兩下面皮。「咱們就各顯神通吧,看是你刺兒扎人,還是我爪子強悍,小心點了,二姑娘,敵人往往就在你身後。」
「保重了,胡叔。」原清縈看了他一眼,隨即轉身。
驀地!一道銀光射出。
沒人看見原清縈如何出手,只听喀啦聲清晰可聞,胡霸天手中把玩的文玩核桃碎成八片,從他指縫間散落,驚得他臉色大變。
「娘子了得!」看來他還是小瞧她了。
「一般般。」不驕矜。
小倆口「目中無人」的走出船行,船行外的碼頭站著身著戎裝、手持長槍的士兵,聲勢浩大的面向船行,宏亮有力的聲音高喊著——
「將軍、夫人好——」
「嗯!看著精神,加菜,一百只羊、一百頭豬、雞鴨各千、魚五百斤,白米三萬石。」給她撐場面,她領情。
區區萬兩銀而已,她借花獻佛,謝大將軍的黃金萬兩還沒用呢!正好派上用場。
「謝謝夫人。」
神色冷冽的將士忽地咧嘴一笑,大聲歡呼,個個笑得嘴都闔不攏,直呼夫人是好人,人美心善。
「娘子真慷概。」上了馬車,謝天運抱住妻子便是一記深吻,吻得天翻地覆,熱火焚身。
「你的。」
「什麼?」他沒听清楚,只顧著調戲妻子。
「銀子。」
他一怔,繼而失笑。「沒有你的、我的,全給你。」
「這麼慷慨?」她用他的話回他。
謝天運雙肩抖動,樂不可支。「放在你這里叫銀子,擱在我那邊是人情,留不住。」
「什麼意思?」她听不懂。
「自從我得到的賞賜越多,得到紅眼癥的人也越多,成武侯府的侯爺夫人便以我的親舅母自居,要代我管理財物,買鋪置地蓋莊子之類,不止一次伸手跟我要銀子。」不給?人家說他忘恩負義,不敬長輩;給了,有去無回。
「不要臉!」堂堂皇室宗親居然無恥至極。
「舅舅的俸祿並不多,而他也不是世族出身,本身並不富有,可侯爺夫人揮霍慣了,花錢如流水,府中的開銷早已入不敷出,若非長公主府不時的救濟些銀兩,只怕捉襟見肘。」
奢侈鋪張、華衣美食,出入要排場、吃要京城第一樓,一夜花萬兩、逛園子要整園包下,財大氣粗不準其他人進出……
日灑斗金一點也不為過,兩母女的性格一樣,不把銀子當銀子看,揮金如土,她們一個月的花費足以抵二品大官家中的一年開支,縱有金山、銀山也難以供給。
「所以把主意打到你頭上?」以前瞧不起人,百般欺凌,如今是看到金山了,想抱大腿不放。
謝天運笑著將她抱入懷中親曬!「我來塘河之後就讓人將我在京城的資產全轉移過來,那邊就剩兩間租出去的鋪子租金供將軍府僕婢日常用度,基本可說是一座空宅子,無利可圖,再過一段日子又有進帳,敬請娘子笑納。」
帶不走的將軍府產業大多是皇上御賜,御賜之物只是賞賜不能易主轉賣,因此昭雲郡主也無法從中獲利。
「打仗很賺錢嗎?」看他似乎私房不少。
他蔦壞的笑笑。「別人我不知情,不過我是雁過拔毛,兩軍交戰打掃戰場時,除了我方戰士財物不動外,敵人的戰馬、盔甲、刀弓箭弩、短矛橫戈鉞等兵器,包括足下的軍靴、衣物,能換銀子的全都收,以及攻城略地的戰利品……」
所獲不菲。
「你……手真黑,死人錢也敢拿。」
原清縈正在詫異將軍夫婿的心大,打仗還能順便發財,剛一動的馬車忽然馬嘶急切,沒坐穩的她直接撞上丈夫胸口,結實的胸硬如鐵板,她痛得輕呼。
「發生什麼事?」
「撞疼了沒……」
兩人同時一問,也同時看向驟然一停、被人從外拉開的車廂車門,一名錦衣男子逕自闖入車內。
男子一回身又拉了名女子上車,兩個人一前一後進入車廂,如入無人之境的自行落坐,拿起放在車里的糕點、 茶水享用,問都不問一聲。
「餓死我、渴死我了,我整整一天沒吃喝,四肢無力、兩眼發黑,全身軟得快成一灘泥了……」好餓。
「哥!留給我一點,別吃光了……看什麼看,沒看過人肚子餓嗎?要是你們早點來,我們怎麼會被關到此時,一點待客之道都不懂……」蓮蓉包子、蟹黃包子、紅豆蒸糕、四色蔥香花卷……嗯!不錯,不比御廚手藝差。
看著狼吞虎咽的宋銀輝兄妹,目光有如冷刀冷箭直射的原清縈眼帶火氣的朝丈夫一踹,叫他管好他的親戚,在別人的地頭上知點禮數,不問自取算什麼,還有沒有廉恥心!
被踹了一腳的謝天運也很不悅,眉頭緊皺、雙目倒豎像兩把刀,睨視一上車就坐在他們夫妻對面、不知死活的兩人,擅自攔車的行為不可取,要是馬兒直接踩過去呢?他要如何向舅舅交代兩個蠢貨的死于非命。
「我有請你們上車嗎?」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怎麼看都討厭,還破壞他跟妻子的談情說愛。
「自己人,不用客套,我知道你有那份心就好。」吃到舌忝手指的宋銀輝喝了口 茶,打了個嗝才有飽足感。
「那你曉得我想踹你下車嗎?你跟你。」他比了比多出的蟲子,沒給好臉色。
「你憑什麼趕我們下車,我和哥哥是專程來找你,你不但要將我們奉為上賓,還要想辦法討好我……」哼!她是為了誰才千里迢迢而來,忍受著種種她不該受的不適。
你妹有病嗎?快帶她去看大夫,瘡癥不治好會成瘋子,雖然她已經瘋得差不多。謝天運冷銳的一睇。
「心瑤,哥拜托你,少開尊口。」不然真會被她害死。
被寵壞的宋心瑤哪會听人話,她向來我行我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我帶來皇上聖旨,命你即刻成親,我就是和你成親的人,皇上口諭︰成家立業,不得有誤。」
「聖旨。」他手一伸。
宋心瑤趾高氣昂的拿出聖旨,一副他若不娶她便是抗旨的高傲樣,等人求她。
誰知謝天運看完聖旨後,隨手往車窗外一扔,不只宋心瑤嚇傻,連宋銀輝也冷汗直流。
「你……你干什麼?」天呀!那是聖旨,他居然……扔了?
「廢旨。」謝天運不羅嗦的說著。
「什麼廢旨,是皇上朱筆御批的。」長公主外祖母親自求來的。
「我已經成親了。」奉旨成婚已是多余。
「什麼?」成……成親了?
宋銀輝忽然想起在船行所听見的事,他一臉錯愕的看向眼露嘲弄的原二姑娘,頓感雷光電閃,渾身顫栗。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2-2 00:09:32
第十章 同門相聚齊幫手
「他們是……」
看到屋子里多出三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目光一利的謝天運一臉戒慎的走向妻子,不著痕跡的往她身前一站,做出戒護的姿態。
「這是我四師姊于樂樂,她爹你應該認識,戶部尚書于定褚,她是三女兒。」是最小的一個,也最得寵。
「你是老于的女兒?」長得一點也不像。
也許他的表情太驚訝,一眼就讓人看出「這是親生的嗎」,眾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于樂樂肖娘,眉清目秀,性子活潑,和她爹完全沒有半點相似的地方,可是于大人卻最喜歡這個女兒,老向人炫耀他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天仙兒,膚白似雪大眼楮,唇紅齒白,跟她娘一樣好看。
「五妹夫。」嘻!她也能端架子了,擺擺師姊的款。
「妹夫?」謝天運眉頭一蹙。
「我是縈縈的師姊,你當然是妹夫,不要以為你是高高在上的將軍就可以不看輩分,我剛好比縈縈早一年拜師。」她是撿到的,誰叫師父跑到她家的酒窖偷酒喝,正好被她逮個正著,師父沒帶銀子付酒錢只好收她為徒。
「娘子,我們各論各的,我跟老于同朝為官,一起喝過酒,一起把兵部尚書給揍了,我們是忘年之交。」他可不想被喊小了,他和于尚書也就相差十四歲,老于的女兒小他四歲半。
于樂樂是嫡出,她上面兩個姊姊是庶出,和她相差一、兩歲而已,還有一個大她三歲的哥哥,同母所出。
「好,各論各的,不過你們為什麼要打兵部尚書?」不合理呀!武將隸屬兵部,照理說應該走得近。
一提到此事,他立即臉色一沉。「兵部尚書利用我的名義向戶部請款,但這批銀子我不知曉,被他撥給與我不和的京軍,我一知情就去揍人,要回銀子,老于踫巧也去了,聞言也非常生氣,就踹了兵部尚書幾腳……」
因此三人被叫到御書房訓了一頓,他和老于被罰俸三個月,而兵部尚書所做之事屬于瀆職,欺上瞞下,故而連降三級,調往工部,他也和于尚書不打不相識,成了莫逆之交。
「你們倒是……臭味相投。」忍笑的原清縈和于樂樂互視一眼,覺得這一老一少倒是有緣。
「五師姊,還有我們,別忘了。」他們可是水中蛟龍,一入水便沒人追得上。
兩名十四、五歲的俊俏少年在一旁跳來跳去,就怕被人忽視了,趕緊出聲招人眼珠子。
有趣的是他們是一對表兄弟,但在拜師前彼此不相識,一日在蹲馬步時問起各自的家世,這才驚訝他們的娘是失散已久的親姊妹,還是雙生女,故而兩人也有幾分相像,他們站在一起常被誤會是親兄弟,他們也樂著耍人玩。
「六師弟伍未開,七師弟李疏風……」
不等五師姊說完,他們異口同聲的說︰「我們是親兄弟。」
于樂樂笑著往兩人腦門一敲。「又耍人了。」
「一個姓伍、一個姓李,這兄弟可真親,你們的娘嫁兩個丈夫?」謝天運一句話戳破兩人未套好的話。
「啊!忘了不同姓。」下次要改。
「五姊夫,你別打擊我們,我們還是孩子。」當大的都好討厭,也不讓讓小的。
李疏風想到的是大師兄師不橫、二師兄墨子皓、三師兄葉風揚,三位師兄日常的消遣是欺負師弟,兩個小的很可憐,躲得了大師兄肯定躲不了二師兄,二師兄走了三師兄再來,根本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
三人還非常惡劣的說︰做師兄的要照顧師弟,他們是在磨練師弟,增進武學造詣,日後才能登上武林泰斗。
「孩子?」這話他們說得出口也不簡單,臉皮要厚。「我家娘子好像只大你們一歲而已。」
「呃……」值得省思。
「孩子」面上一訥,避口不語。
「娘子,他們來找你玩兒?」看來幾人都有功夫,而且底子不差,落地無聲、輕功卓絕。
臉上帶笑的謝天運並未完全相信眼前的三個人,他仔細地觀察了一番,從言行舉止到眼神,以及細微的小動作,確定他們身上沒有陰冷之氣,更無殺氣,這才稍稍放心,不過他還是悄悄提防著,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誰又預料得到有沒有人被收買了,為了一已私利痛下毒手。
換言之,他不信任他們,畢竟認識未久,對其心性尚未看透,防著點總沒錯,人不要賭那萬分之一可能。
他是當兵的,在軍事方面比較敏銳,凡事謹慎為上,他也曾遇過狡猾無比的敵軍,深受其害,從而了解再無害的人也可能是偽裝的敵人,他腰上有一道刀傷是一名看似八歲的孩童給的,實則那人是個三十來歲的侏儒。
「不是,我找他們來幫我忙。」有他們在如虎添翼,她做起事來輕松多了,也不必時時刻刻繃著心。
「幫忙?」他訝異。
「我讓師姊幫我查那些掌櫃的底細,看他們有什麼把柄可以讓我掌握在手,都背著我做了什麼、和什麼人往來密切。」她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讓人翻不出手掌心。
「我的斥候也能辦到,他們更精于刺探、追蹤、收集消息。」反正放著不用是浪費,也該讓他們動一動。
原清縈輕搖媒首。「不能用你的兵,他們是朝廷的兵,不是你的私兵,若讓人上告朝堂,你吃罪不輕。」
他不在意的仰頭輕笑。「大不了辭官不做了,我還不稀罕當官呢,我喜歡陪著你,跟你寸步不離。」
雖然他年紀不大,可是打仗的歷練卻不少,見過無數的死與生,敵人的血、同袍的血,一個個在他面前倒下,他已經分不清盔甲上染得是誰的血,只知殺殺殺……殺光任何一個朝他揮刀的人。
殺得人多了,心就麻木了。
其實他不想殺人,不論敵友都是活生生的人,卻因某些人的私怨、好大喜功和貪婪,不該死的人被推出來受死,成就少數人的功績。
「喂,我們還在好嗎!你要表達你無以倫比的深情請在夜深人靜,不要教壞小孩。」成什麼親呀!
一個人多逍遙,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五師妹真想不開,找個心眼小的男人當夫婿。
當她看不出五妹夫眼中的防備嗎?他是巴不得他們都走遠點,只留下他獨佔五師妹,礙眼的人就該主動消失。
「小孩」贊同的點頭。「就是嘛!五姊夫不要霸佔五師姊,我們也就偶而來一趟,不能讓我們好好玩一玩嗎?」
「對唄!五姊夫,我們真的是來幫忙,不是搗亂,五師姊要我們盯著胡……咦!胡什麼天?說他這人不老實,老使壞……」欺負五師姊的人都該捉起來千刀萬剛,掛在日頭底下曝曬七天七夜。
師父說做人要護短,不護短不是好人,連自己人都不護,生而為人有何用,還不如當顆紅薯,埋在土里任人挖,至少還能飽月復。
「胡霸天。」原清縈在一旁提點。
「對,就是胡霸天!他跟原氏新族長勾結在一起,兩人密謀要奪五師姊的家產,我躲在水里听得很清楚,他們說要先壟斷船運,讓五師姊收不到貨單,無船可出,還有什麼調走所有的搬運工,癱瘓碼頭,讓五師姊無人可用……」
唉!一下子說太多話,口渴了,喝口茶水……咦!茶壺長腳了,居然會走路,我捉……又跑了!
我再捉……
捉不到。
一再撲空的李疏風終于發現不對勁,他伸手去拿的茶壺不是長腳了,而是有人刻意移開,他手一伸,某人就移動茶壺,他再伸,又動,最後當著他的面拿起茶壺倒了一杯茶,喝了。
五姊夫,你可以不要那麼幼稚嗎?我是比你小,但不是良善可欺,我也是有脾氣的,吼——
「清兒,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這件事?」他不喊娘子了,表示對于她的隱瞞有些不快。原清縈心虛地瞅了他一眼,素手輕握他長著粗繭的大手,「我也是今天才听七師弟說起,之前我是懷疑胡霸天找上三堂叔,因為不確定才叫六師弟、七師弟輪流盯著,他們是生面孔,不會有人注意。」
她身邊的人不合適,幾乎整個塘河縣的人都認識,一旦出現在碼頭很快就被人發現了,她要做的事就無意義了。
「你應該找我的,我有十幾萬的兵。」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是驟是馬都要拉出來溜溜才知道。
嘆了口氣,她往丈夫懷里一偎,眼神柔和。「江湖事,江湖了,碼頭的事就是一個小江湖,必須以江湖人的方式解決,不能依賴你的兵。上回你帶五百名的兵士來,底下的工人很不服氣,民與官有時候是對立的,他們更偏向胡霸天,認為他是自己人。」
人們大多數都更願意和出身相同的人在一起,你是富人,他們會覺得你只想賺錢、剝削窮人的銅板,而小老百姓窮到三餐不濟,只好投靠能庇護他們的人,求個溫飽。
「難道還是我做錯了,弄巧成拙?」謝天運忽然覺得心寒,胸口悶得鈍疼,一抽一抽的。
「你沒錯,你也是為了保護我,有你在我身邊,我很安心。」她知道她不是一個人,一直有個人站在她身後,當她大無畏的靠山,不管再難的事都有他陪她渡過。
聞言,他心中豁然開朗,以指輕撫芙蓉玉頰,「好,我是你的後盾,只要你需要我,我隨時都在。」
「嗯,你的兵可是我的膽氣,你要盯緊點,也許哪一天會派上用場,一人一腳將胡小偷踩成肉泥!」胡霸天是個賊,妄想偷走原府的船行和碼頭,以及所有的船。
「沒問題,都給你。」連他都是她的。
此時的謝天運真的有辭官的意念,他發現他的官職幫不了她,反而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他還因為時不時的調防而不得不離開,讓她獨自面對棘手的親族和瑣事。
沉寂多時的岳母又開始和大姊夫走動,因為原冰縈生了,是個女兒,劉家那邊似乎不太滿意,為了安撫劉家人的不悅,岳母偷偷往劉家塞銀子,甚至偷了小姨子的零花錢。
「唉!看不下去了,我們還是先走了,怎麼覺得辣眼楮呢!」于樂樂感慨著,人一陷入感情旋渦就萬劫不復,深深沉醉其中而無法自拔,叫人欲生欲死,生死相隨。
「四師姊,我們去盯著那個胡什麼天的,他要敢對五師姊下手,我們先斬了他雙手,看他如何破斧傷人。」他們不像二師兄那麼無情,自掃門前雪,也沒有三師兄的自私,為了成親棄師妹于不顧,至于大師兄……
在遠方的大師兄正在打坐,忽地鼻頭一癢,打了個噴嚏……他是武痴,正在練武,調息內氣,無事勿擾。
「對,他腰上插了一把斧頭,把他的斧頭砸成雪花片片,師父教過『銀霧飛雪』,以內力震碎。」呵!呵!他學了三成功力,應該可以試試,師父說要學以致用。
名劍山莊的老莊主獨孤傲不只嗜酒,還是不折不扣的老頑童,不僅教徒弟劍術和內功,還教其他亂七八糟的武功和歪理,把幾個本就「心術不正」的徒弟教得更歪了,一個個跟他一樣不走正途,老往斜路上走。
「去去去,趕緊去,別丟了師父的臉,要是讓蛇鼠一窩的人得手了,你們別把師父他老人家的名諱掛在嘴上,會被笑的。」她也得認真了,把那幾個拒繳帳冊的掌櫃底給查清楚,看他們還拿什麼刁難五師妹。
女人幫女人,守灶女的春天來了!
「嗯,四師姊,我和七師弟走了,你也要加緊腳步,別輸給我們……啊!誰呀!小心點走路,撞到人了,出門不帶眼楮嗎?橫沖直撞想撞死呀!你……,還推人……」
伍未開帶著表弟兼七師弟就要趕往碼頭,把胡霸天盯得死緊,不讓他有機會傷害自家師姊,誰知剛出花廳,一道行色匆匆的身影迎面撞上,兩人就像剛下山的小老虎,也沒想過要閃避,直接三個人撞成一團,還撞得不輕。
伍未開和李疏風兩人倒是沒事,他們是習武之人,往後倒退兩步就站得筆直,下盤極穩,幾個師兄「教導」得好,功夫學得精,鐵杵磨成繡花針,由此看得出功力。
只是來者就慘了,整個人撞飛出去,還在地上打了三個滾,撞翻了門口的十八學士盆栽,一張尚稱可看的大臉貼在鋪上青玉石板的地上,那模樣……半邊紅臉、半邊雪白,可謂一個慘字了得。
「是誰?」
听到踫撞聲和師弟們的氣惱聲,屋內的人連忙出來一看,想看看是誰不經通報就闖入原府內院。
「表……表弟,救……救命……」斷斷續續的聲音十分熟悉,赤金玉冠歪到一邊的男子努力將自己拔起來。
「咦!相公,這人好像是你親戚。」嘖!翩翩佳公子呢!是哪個偷個老大女人被追殺的紈褲子弟吧!
「不是好像,根本就是。」沒好氣的謝天運面色不豫,走過去將烏龜劃水的表兄拉起來,省得丟人現眼。
「表弟,可找到你了,快跟我去救人!」一見到至親,慌張不已的宋銀輝有了主心骨,二話不說的抱住他。
「男男授受不親,請自重。」他心里只有他娘子一人,其他人不分男女一概不理,他胃口沒那麼好。
「那是我男人,別抱太緊,很傷眼。」她得去洗眼楮,很刺眼,讓人打心眼里不悅。
什麼文不文雅宋銀輝早已不在乎了,他心急如焚,顧不上溫文雅爾。「表弟,出事了!只有你幫得上忙,看在咱們是表親的分上,請你出手幫幫忙,沒有你真的不行。」
「又是那惹禍精?」他不稱名字了,光用「惹禍精」三個字便知其人,還沒人不知此人是誰。
他苦笑,神色澀然。「你說這里沒將軍府,原府又不肯讓我們住下,將成武侯府一行人送往縣府內最大的客棧,心瑤她心氣高,吞不下這口氣,就想來尋你說道說道……」
「是出氣吧!她那瓖金的眼珠子還容得下誰。」連皇子都不放眼里,不是嫌體弱多病,便是說人風流成性,要不妻妾眾多,早晚精盡人亡,她那性子不鬧才有鬼。
其實比他想像中好了許多,他原本以為以宋心瑤的刁蠻脾氣當晚就會發作了,連夜叫人放火燒原府,他特地調了千名士兵來嚴陣以待的防守,還在每隔百尺的牆邊埋缸注滿水,誰知竟然一夜平靜,讓他頗為失望,忙了大半天的準備卻沒派上用場,真是出人意料。
不過這卻是謝天運誤會了,那天他和妻子一走宋心瑤就大爆發了,場言要拆了原府,劃花原清縈的臉,再將她的親族打入大牢,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貧病交加死在牢里。
所謂的聖旨跟兒戲差不多,上面寫著讓謝龍濤盡快成親,早日完成終身大事開枝散葉,但沒寫和何人成親,只要有媒有聘完婚便是交差,和宋心瑤半點邊也擦不上。
所以謝天運才會說廢旨一封,直接扔了,因為他早已成親多時,要不是在孝期,妻子肚子里說不定已有他的種,皇上聖旨來得太慢了,變成廢話。
而宋心瑤要帶人下樓找謝天運等人算帳時,忽然听見客棧里一群穿著怪異的男人提起山中有寶,她眼珠兒一轉又有了奇思異想,轉身回到樓上客房,想干一件大事。
「表弟,是我沒管好她,是為兄的失職……」小時候明眸皓齒,一副聰明勁,哪知越長越歪,變成了愚蠢至極。
謝天運抬手一止,讓他不必說下去,宋心瑤是什麼樣的人大家都心知肚明。「說吧!她又做了什麼?」
是得罪人還是失手傷人?除了仗勢欺人、耀武揚威外,就沒干過一件正事,他早就習以為常了。
「她到黑狼山上采七彩靈芝……」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搶白,語氣還非常不可思議。
「黑狼山上有七彩靈芝?」他怎麼沒听說過。
「黑狼山沒有七彩靈芝,我原氏在塘河縣生活了數代,我是土生土長的當地人,可以肯定的打包票。」血靈芝、紫靈芝、黑靈芝,從沒七彩靈芝,那都是神物了,豈會在凡間現世。
這得多蠢才會被騙!原清縈十分同情當兄長的宋銀輝,疲于奔命的替妹妹善後,收拾她闖下的禍事。
「我阻攔過她,可是她執意出城,然後上山,非要找到七彩靈芝不可,我拿她沒轍只好由著她去……」
「給我結果。」八成是人走丟了,要他帶兵找人。
「她被捉走了。」他一臉苦澀。
謝天運一怔。目露疑惑的看向妻子,以趙侍衛長一眾侍衛的身手,塘河地區還沒人有本事帶走她。「被誰捉走了?」
「你確定在這個地方?」
黑狼山月復地甚廣,山連著山,綿延數千里,分十八座主峰,百來座次峰,大大小小的山頭林立,山里頭不少難纏的大家伙,形成易守難攻的天塹,很難從山的那邊攻過來。
听信他人謠言的宋心瑤便帶了二十幾名侍衛從最好走的山路上山,途中還遇到駐紮在山腳下的巡邏兵,帶隊的頭兒不讓她入山,說有危險,可她一意孤行,拿出長公主府的令牌,強行闖山。
有個長公主的娘,昭雲郡主手中有長公主府令牌並不稀奇,她和女兒各有一塊,常用令牌來行自家人方便。
看到令牌的巡邏兵也就不便阻攔,自是放行,只不過提了一句︰生死自負,恕不負責。
于是他們上山了。
「是的,將軍,一共有百來人,從他們一致的腳步看來應該訓練有素,屬下懷疑是……」他有猜測,但不敢說出來,攸關兩國甚至是三國的協議,不可輕言妄議。
說話的這人是侯府侍衛,同時也是成武侯身邊的親信之一,和龍濤將軍曾經並肩作戰過,兩人算是舊識。
侯府千金被捉走之前他因為尿急而離隊一會兒,後來听見兵戈交擊聲才急忙趕上,想助一臂之力。
可是他一到兩方交戰地,侯府這方已落頹勢,二十幾人被百來名身著勁裝的黑衣人包圍了,有不少人已受了傷,血流不止,以寡敵眾已經是不可能突圍的事,他們可不是能以一敵十、英明神武的龍釀軍,實力上還有差距,因此他不動聲色的趴在草叢底下等打殺結束,黑衣人損失不多的將落敗的侯府眾人悉數綁走。
「你懷疑是北境人?」謝天運倒無顧忌,說出彼此心中的疑慮,在他奉旨駐守的黑狼山關隘確實有此可能性。
「屬下不敢斷言,但屬下跟隨侯爺多年,不難看出對方是訓練有素的兵士,只是裝做一般人家護院的打扮。」尋常百姓和上過戰場的士兵截然不同,一眼就能感受出撲面而來的凜冽殺氣。
「北境人居然出現在我朝土地?」他們真的打不怕嗎?還想再全軍覆沒,十年內再也恢復不了草長馬壯的榮景?
謝天運不怕打仗,他天生就是善于謀略的將才,可是一打仗不免勞民傷財,死傷無數,這是他不樂見的。
「屬下原本想跟上去,可是對方太機敏了,一有風吹草動就回頭看,還留下十余人掃尾,防止被他人跟上……」他也莫可奈何,只好下山求援。
「掃尾」指得是掃除走過的痕跡,不讓人發現有人經過,這是戰場上常用的戰術,以防敵人的跟蹤,泄露行蹤。
「無妨,你盡力了,先下去休息吧。」望著群山環繞的黑狼山,目光深沉的謝天運眉頭蹙起。
「是!將軍。」侍衛躬身一退。
北境人……也許還有西遼吧!春暖花開,正是狩獵的季節,凍了一冬的獵人也該背起弓箭了……
「秦九,耗子回來了沒?」
耗子是斥候,偵兵,一向眼楮最利,三里外的人和物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是斥候營的精英。
左翼將軍秦鋒,家中排行第九,故而以秦九稱之,他是左、中、右三先鋒軍之一,出身武將之家,只是他父兄多人戰死沙場,他繼承遺志從軍,由小旗做起,如今已是從三品的參將。
「稟將軍,尚未。」去了很久,還不見回轉。
「先讓兄弟們紮營,埋鍋造飯,吃飽了才有力氣干活。」殺人是力氣活,扛不動刀劍只能被人殺。
「是。」
秦九往後一走,走入或站或蹲的千人部隊,一身軍甲的士兵看似散慢隨興,但是一聲令下立即快速敏捷的動起來,搭營的搭營、挖土埋鍋的挖土、找柴的找柴、入林子打獵拔野菜的拔野菜,還有伙夫抬出大鍋先燒水,洗米下鍋。
黑狼山很大,參天大樹圍繞,在樹下燒火白煙不會往上飄,一下子就被山風吹散,不易被察覺山中有人。
「為什麼還不追上去救人?多耽擱一刻就多一分危險,心瑤一向身嬌體弱,吃不得苦,落在不知名的惡徒手里,不知要受多少罪,她肯定承受不起。」看到一隊人馬正在生火煮飯,急到不行的宋銀輝忍不住出言催促。
謝天運冷漠的看了他一眼。「你的妹妹有危險,我的兵活該要送死?要不是連同二十多名侯府侍衛被擒,其中還有與我頗有交情的趙擎,我根本不會帶兵出來,任她自生自滅。」
听到這話,他面上一閃怒色,但一想到是妹妹自找的,他又滿臉沮喪。「她也不是有意的,只是一時好奇才上山,哪曉得山里的凶險,還有人亂捉人……」
「你不用解釋,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在京城,天子腳下,可以允許她任性妄為,反正有皇上、長公主、昭雲郡主護著,她闖下再大的禍也會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沒事人一般再次闖禍。」見多了也就不足為奇,她的無知是被慣出來的。
寵子如殺子,這些慣著她的人遲早要付出代價。
「我知道不該縱著她,早該盡兄長之責約束她,不過先把人救回來再說,不能讓她在外遭罪,她一個未嫁人的千金落入一群男人當中,只怕……只怕不太妥當。」他不好說凶多吉少,心里還是盼著妹妹能平安歸來。
「既然知道不太妥當還放任她做傻事,你這兄長也是糊涂人,皇上都派相公來駐防了,豈會不知一絲動靜,定有暗報傳來才先防範一二,以免錯失先機。」披著銀白色翠紋織錦羽緞斗篷,露出瑩白小臉的原清縈怒聲斥責。
護妻的謝天運快步上前,攏攏妻子的斗篷,為她系好斗篷兩側的系帶,「山里冷,不比山下,別凍著了。」
「沒事,黑狼山像自家後花園,我常來,無妨。」要不是他的要求,她連斗篷都不會披,已經春天了,百花盛開,幾株桃樹也開得繁盛,一片艷紅掛在枝頭,搖曳生姿。
「小心點還是好的,別大意了。」語氣輕柔的和妻子說完後,他臉色一沉,看向急得坐立難安的侯府公子。「連我娘子這樣的婦道人家都懂幾分道理,你離朝廷最近,難道感覺不到暗潮洶涌,還和令妹一起犯傻,做出愚蠢又可笑的傻事,虧你還是成武侯府少主,舅舅為了你們常年在外打仗,你們竟毫無武將兒女的自覺。」
真的太不值得了,舅舅的一生戎馬究竟是為了誰。
「我……我只是沒必要……」他想解釋,打仗是爹的事,他又不走武將之路,朝廷對外的戰事自是無須了解太多,只是一開口不由得心虛,若非父親提著腦袋在外征戰,怎有成武侯府一家人的榮耀和光彩。
「是呀!沒必要,令妹的死活與我們何干,何必要去救她,自做自受,不作死就不會死,相公,我看我們回去吧,別干了活還被人嫌棄手腳太慢。」吃力不討好。
「好。」謝天運作勢要調兵回營。
「等一下,別走,我保證不再多話,你……你們就幫我一回,妹妹要是真出事了我難辭其咎,回京後無法向老人家交代。」
他指的是昭雲郡主和長公主,兩人特別溺愛宋心瑤。
謝天運若有所思地看了妻子一眼,見她輕輕一頷首他才又開口。「救人可以,但是不能讓她節外生枝,又給我們惹來旁的麻煩,人一救出她必須立即上船返京,不許尋著名目再來擾人安寧,我真的受夠你們成武侯府的傲慢了。」
「這……」侯府也沒他說得那麼差,最多門檻高了些,往來非皇親國戚便是達官貴人,少有寒門子弟。
是從來沒有!
眼高手低的門房跟主子一個樣,有錢人還不一定能入侯府大門,必須是既富且貴,兩者皆俱備,若是衣著差一點或是拿不出十兩以上茶水錢的窮酸人家,別說見了,門房早就直接轟出去,還言語刻薄諷刺一番。
當年前來投靠的謝天運便是衣衫檻褸,渾身髒污,姍姍來遲見上一面的侯爺夫人見了不喜,于是叫人將其趕走。
但是老管家不走,在門口不斷的高喊侯爺的名字,愛面子的侯爺夫人不想被人議論嫌貧愛富,才讓下人使勁的打,打到他們發不出聲音為止,再丟到最破落的貧民街,滿身是傷的他們只好到山寺求助,並且上山采藥。
「你慢慢考慮沒關系,我們不急。」謝天運扶著妻子的手往一旁倒臥的枯木坐下,由隨從手中接過羊皮水囊先喂妻子喝口水,而後他再仰頭大口喝水,像是偕妻踏青。
他沒問過宋銀輝要不要喝,水囊一收便交給隨從。
你們不急,我急呀!
「不用考慮,我同意,你們什麼時候要去救人,再晚就來不及了。」
「總要等斥候回來……」才剛說著,身形瘦小的耗子一頭汗的出現,臉上有幾道細微的刮痕。
宋銀輝喜出望外的嚷嚷。「回來了,回來了!可以去救人了,我們趕緊走……」
「急什麼急,我們有眼楮看,好歹讓人喘息一下,你想累死我的斥候?」他妹妹是人,別人就不是人嗎?
人雖有貴賤之分,但命都只有一條。
「事急從權,不能有所通融嗎?你帶兵打仗打到一半能說不打就不打,一走了之不成。」他是急了,說得也有些急迫,火燒眉毛的事哪能等一等,提水潑火要緊。
看他愛妹心切的分上,謝天運抱住妻子肩頭不讓她起身,自個兒站直身子,「來人,給耗子一塊餅和水袋,吃完喝足了再好好回報。」
「是。」
一名伙頭夫拿了餅和水過來,不知餓了多久的斥候耗子一手捉餅、一手拿水的大口吃喝,灌鴨似的猛往嘴里塞,吃急了,差點噎住,又連忙喝水,把堵在咽喉的大餅咽下。
三兩下吃完了大餅,他又把水袋里的水喝個精光,這才恢復點元氣,趕緊稟報。
「將軍,屬下順著蛛絲馬跡一路追過去,對方的掃尾很高明,屬下追到一半就沒路了,是個斷崖……」實在太狡猾了,居然兵分數路造假,害他差點追錯方向。
「告訴我結果。」過程不重要。
耗子用袖子抹嘴,神情興奮。「屬下跟著將軍多年還沒把事情搞砸過,于是又在崖邊查探許久,意外發現有條下崖的小徑,屬下跟下去撿到了這個……」
他伸手一攤,手心多了半截瓖珍珠金釵。
「啊!這是妹妹的,皇後娘娘賞給她的龍鳳瓖珠如意金釵,少掉的那一截是龍盤鳳踞。」看到似曾相識的珠釵,宋銀輝驚喜的大叫。
「听到了,用不著大呼小叫,宮制的東西還有別人會戴嗎?」舉凡宮中之物皆有內務府制的字樣,堪稱極品。
「救人一事……」
「不急,我再問問。」那處斷崖他有印象。
耗子接著說︰「屬下到了崖底後,發現下面是一處佔地甚廣的山谷,四周的雜草樹木比人還高,但沒瞧見野兔、野雞這些野物,屬下立覺不對,又仔細一瞧,竟有七、八處置于高處的崗哨……」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2-2 00:09:53
第十一章 兩軍交戰破曉時
「我要去。」
「你不能去。」
「偏要去。」
「太危險了,那不是女人該去的地方,你待在營地等我們回來,我留下一百人保護你……」
以防萬一。
「謝天運,你是不是太瞧不起女人了,我敢接下偌大的家業就表示我比男子強,除了我師門中人,普天之下能打贏我的人沒幾個。」只是師父交代過,學武是為了強身和自保,不到萬不得己的情況下不得施展。
因此從爹死後她便很少展露,以致于宗族和其他外人以為她勢弱,接二連三的欺凌她,想將她團除。
「娘子……」謝天運還想勸服妻子退讓,不要讓他分心,帶兵打仗是男人的事,他還沒死怎能讓女人出頭。
但是他嘴巴才一張開,灌進一口冷風,地上的藤蔓忽然動了,像是一條快速蠕動的蛇,爬上他的腿纏繞,倏地藤蔓一拉直,他人往後仰,跌得後背著地。
望著天空中的藍天白雲,一只女子的繡花鞋踩上胸口,四周傳來男人的、女人的竊笑聲,笑得最大聲是忘了捂嘴的春景,她一口白牙長得真整齊。
「相公,女人說話,男人要听著,你是原府 贅婿。」她才是家主,她說了算。原清縈手挽蔓條,神色倨然。
謝天運苦笑不已。「娘子,為夫的是為了你好,不想你去涉險,要是傷著你我可是會心疼的。」
清冷的面龐閃過一抹苦澀。「你知道有多少人說過『為我好』這句話,但是真的好嗎?我想做的事、我想走的路,你們無法代替,只有做過了、走過了,那才是我的人生,我是原府的家主。」
唯有她才能決定一切,沒有人可以代她選擇。
「……娘子,我錯了。」唉!在娘子面前面子算什麼,不要臉才是贏家。
原清縈冷哼一聲將腳移開,卻突然被捉住。「不是認錯了,還捉我的腳干什麼,不救你表妹了?」
「錯了是一回事,可是娘子的縴足如此美麗動人,為夫的情不自禁想一嗅足下香。」啊!多美呀!筆直修長,唯有他知曉這褪了衣裙下的美腿有多白女敕細致,有若最柔軟的絲綢、光滑膩指。
她一听臉就紅了,碎了聲無賴。「快放開,堂堂將軍躺在女人腳下不丟臉嗎?你快起來,不要叫人笑話。」
他躺得四平八穩,一動也不動。「好香,香得我神魂顛倒,難以自持,將軍上馬能殺敵,下馬醉臥美人香,娘子,不如我倆在此顛鸞倒鳳一番,來年生個小小守灶女。」
守孝中、守孝中,他要她說幾遍,孝期不能行房,她要真生個小小守灶女,準會遭萬人唾罵。「你不讓我去,等你走了我自己去,我是塘河人,黑狼山我比你熟,我到了你可能還在半路龜行。」
「娘子……」不帶這麼打擊人的。
「起不起來?」她往他胸口重踩。
「起、起、起,早就要起了,娘子的話怎能不听呢!」他捉著玉足縱身一翻,人站著,懷中多了個被他橫抱的美嬌娘。
「身手不錯。」她冷冷的說道。
謝天運臉皮更厚地親了她一嘴。「我干體力活更好。」
「你……」她想氣氣不起來,話到嘴邊竟不知該說什麼,睜著一雙美目與之對視。
「你們兩個到底走不走,要拖到什麼時辰,我妹妹還在水深火熱之中,你們卻毫不在意的打情罵俏。」難道只有他一個人在乎妹妹的死活,其他人都巴不得她早點死?
宋銀輝看著他帶來的侍衛和一千名兵士早混在一起,相處得十分愉快,一面烤肉一面聊天,絲毫不見憂色,如同回家一般的在營地走來走去,不時和相識的人打招呼,而他的表弟忙著和他的妻子耳鬢廝磨,看似打打鬧鬧,實則眉目傳情,還不知羞恥的當眾溫存……
「誰在打情罵俏?」
「你哪只眼楮看見我們在打情罵俏?」
兩人異口同聲。
他們明明是在談判,捉對廝殺,看誰技高一籌。
「不在打情罵俏你們在干什麼,男的還抱著女的四目相望。」他已經心灰意冷了,不想提兩人的稱謂。
是瞪吧!他眼楮有問題,該找大夫瞧瞧了。
夫妻倆互視一眼,由彼此眼中看出對方心中所思。
謝天運將妻子放下,扶她站穩,再看看已有怨色的宋銀輝,嘴角微勾,冷笑。「大白天行動容易曝露行蹤,又有崗哨盯著,我們一靠近便會被發現,舅舅書房里的兵書你看過了嗎?」
最起碼的作戰方式都不懂,他真是宋劍山的兒子嗎?
他面上一僵,有點泛紅。「父親的書房從不讓我們進入,他怕我們弄壞了他的布防圖。」
「你嘗試過靠近他,听听他的想法嗎?那是你親爹。」父子形同陌路多可悲,見面說不到三句話。
「我……」爹一板起臉他就溜了,怕被訓話。
「我蔘已經沒了,而你爹還在,子欲養而親不待,這句話我送給你。」同樣的遺憾不要再發生,他多希望他的爹娘還活著,可是他們連屍體也找不到,只有衣冠塚而已。
洪水沖走了所有,屍首,以及……家。
「……」宋銀輝眼眶濕了。
「大概傍晚時分出發,那時站崗的人會比較松懈,看遠的視線也較模糊,先解決第一座崗哨再往前推進,直到所有的崗哨失去作用人再靠近,觀察對方的營地有多大、人數多寡,冒然闖入是兵家大忌……」
听著謝天運的解釋,他終于了解自己的莽撞,救人要有計劃,不能沖動行事。「多謝。」
「不用,這是我分內之職,皇上命我駐守黑狼山,為了就是防北境人的異動,救人是順便,主要是勘察是否北境來人,來了多少人,有沒有犯境的意圖。」他是守境將軍,不讓敵人越雷池一步是他的責任。
所以不論救不救宋心瑤都得走這一回,而且他還得感謝她,若非她的任性妄為他又如何知曉黑狼山有黑衣人出沒,如入無人之境的將人捉走,給了他入山搜捕的理由。
「救人一百人夠嗎?」加上他的人也嫌少了,一起圍上去不是能更快將人救出?
面對他的愚昧,沒打過仗的原清縈都為他的腦子著急。「我們是去救人,當然越少越好,人一多容易驚動對方,反而落入個利的局面,救人不成還有可能被對方以俘虜威脅。」
「娘子說的話你听得懂了吧?救人不是讓人變成對方的籌碼,反過來弄得我們得讓步,失去一舉成擒的機會。」謝天運補述,他擔心有人腦門一熱沖向前,壞了他的布局。宋銀輝想了一下,點頭。「我也去。」
「你也去?」去送死嗎?
「心瑤是我妹妹,沒看到她平安無事我不放心。」他怕若他不在,表弟夫妻不會以妹妹的安危為主,先將她救下,為了顧全大局他們更有可能犧牲她,用她為餌穩住黑衣人。
雙眼微眯的謝天運露出誚色。「秦九,你負責帶他,若他有任何不當的異動,直接劈暈他。」
「什麼,劈暈我……」太過分了吧!他就是真做了什麼也是為了救妹妹,其情可憫,竟然就這樣吩咐人對他下重手。
「是。」秦九一應。
宋銀輝還想說什麼,跟在謝天運身後轉,但人家懶得理他,走向妻子輕輕一攬,兩人往山邊走去,共看夕陽余暉,倦鳥歸林,漫天晚霞映紅大地,每一片葉子都染上霞光。
很快的,太陽西落,北邊的第一顆星辰升起。
這時,天色還有些微亮,並未完全暗下去,一群人穿過茂密的叢林,身上穿著黑色的夜行衣,背上背著弓箭和箭囊,腰間佩著開雲刀,腳上綁腿插著鋒利匕首,腰袋內是火石和一小包鹽,避免走散時可于深林中使用。
耗子猴子似的身影在林子中走得很快,不時以手中的磷石引路,讓後面的人跟上,同時也能打信號,停或前進。
走了一會兒,天真的暗了,一顆、兩顆、三顆、四顆、五顆……一顆顆的星辰冒了出來,形成一條令人驚嘆的銀河,一閃一閃的星子發出微亮光芒,點綴著夜空。
「就在那里了,有個能一人通行的入口,在右手邊第三棵大樹的樹上搭了間小了望台,有兩個人躲在樹葉遮蔽的了望台內擔任崗哨,再過去一里地還有一個崗哨,但屬下過不去,隱約看到未時有人換哨……」之後他便返回了。
「干得不錯,王辰浩,記你一功。」可造之才,以後提拔他當斥候營的百夫長。
耗子也就是王辰浩咧嘴一笑,尖嘴的模樣更像一只長得像人的耗子,蹦蹦跳跳偷油吃。
「秦九,你帶兩個人從左右掩上去,把那兩人解決了。」要入谷就得放倒放哨者,否則一步也進不了。
「是。」
得令的秦九朝後打了個軍中用的手勢,兩名長得很黑的小兵從後竄出,三條人影悄然無聲的靠近第一座崗哨。
驀地,一聲悶哼,兩聲悶哼……
成了!
三條影子又潛了回來,自動往後一退,歸隊。
前方一里看似很遠,其實對擁有鷹目的人而言近如咫尺,崗哨建在樹上可以看得非常遠,幾里內的動靜一目了然,因此在夜里行動才不易被察覺,還能借著各種陰影遮掩。
他們順利的通過狹長的通道,越往里走越寬敞,十幾個人並行也暢行無阻,隱隱約約的,前方似乎有火光晃動,為數不少。
「咦!這里不是死人谷嗎?」難怪她越看越眼熟。
「死人谷?」好像在哪听過。
「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年有個老頭挑著羅筐到門口賣人蔘果,我們都很好奇跑出去看,人蔘吃過,人蔘果長什麼樣子沒看過,後來爹全買下了,說人蔘果可遇不可求,長在滿是屍骨的死人谷,活人進了就出不來。」那是死人的墓穴。
謝天運忽地壓低聲音。「就是你把水和干糧用光,讓我啃半生不熟的兔肉,拉了三天的那一回?」
想起小時候的頑皮,她眼神閃爍。「有嗎?我不記得了。」
好奇心重的原清縈真的是個假小子,膽子大到鬼神無懼,一听到黑狼山里有個死人谷,死人谷長著能延年益壽的人蔘果,她就帶了一把大砍刀、一包點心,以及一只水袋,就想往山里尋寶去。
怕她被狼叼走的謝天運跟著進山,兩人走了一天真的讓他們找到死人谷,還在谷里逛了一圈,但是所謂的人蔘果根本沒看見,還被一群野豬追了大半天。
最後他們被請了一村子人入山找孩子的原中源抱回府,全身是泥土和草屑,手腳擦傷的兩人被罰禁足一個月。
原清縈向來不是听話的孩子,將原中源告誡的話全往腦後丟,之後她又偷跑入谷,幾回之後就熟門熟路了,直當自家後花園,有一回還真讓她找到人蔘果,可是干扁得像小魚干,她連摘都不想摘。
「忘了也好,反正你把自己賠給我了,我也不吃虧。」賺了個娘子,他富可敵國。
「這也讓你樂了?」她取笑。
謝天運得意地揚眉。「此生一大樂事,得妻如你,如入寶山,挖掘不完,日日歡喜,寶光四溢耀我心扉。」
听得都臉紅的原清縈羞見人,往後一退,不意踩到一截枯木,發出斷裂的喀嚓聲……
「誰?」
樹上傳來北境話。
「不好,這里還有崗哨……」
倏地抽箭,謝天運拉弓一放,正中探頭一看的男子眉心,那人兩眼一睜往下掉,卡在了兩根交錯的樹干中,並未掉落地面,眾人松了一口氣,但隨即想到還有一人,士兵中有擅于爬樹的人立即上樹,將正要發送有敵人入侵哨音的哨兵斬殺當場。
「再仔細一點,看看還有沒有其他隱密的崗哨。」這一次是他們僥幸,站哨者太大意,以為已經在谷中,不會有人進的來,故而疏忽了,否則一行人早已被敵人包圍。
「是。」
十五人分批躍出,一次三人,分五個方向前後探查,確定並無伏兵才一一退回,稟報查探情況。
「前面就是死人谷中心了?」謝天運問。
「是的,將軍,屬下看見將近五百人的營帳,一半人正在營帳內休息,一半人在外面巡,不過走得不遠,大多聚集在篝火附近……」不是很認真的巡邏,更像聚在一起聊天,談天說地,喝口小酒暖暖身子。
他思忖了一下。「小聲前進,一次過去二十名,找掩護地,安全了,第二批再過去。」
「是。」
先鋒軍左翼秦鋒一向是身先士卒,他帶人匍匐前進後,找到居高臨下的位置,前方有個巨石可以做為掩護,他打了個「可前進」的手勢,又有人雙肘伏地爬行。
一百多人其實動作很快,最後一波的謝天運讓妻子趴在他背上,背著爬過去,他不喘不累,蛇一般的滑行。
「我妹妹呢,她在哪里?」人在樹後的宋銀輝急著尋人,他看見雙手雙腳被縛、丟在離篝火甚遠的侍衛,他們一動也不動,不知是死了還是被下藥昏迷了,不省人事,而女人一個也看不見。
吃不得苦的宋心瑤帶了四名丫頭隨行侍候,連她在內五名妙齡女子,可是如今連半點鬼影子也沒有。
「也許在營帳里。」謝天運不敢確定,周圍太靜了,他的軍人直覺告訴他不對勁,他感覺風中的氣息有異。
「我們趕快去救人呀!還等什麼?」宋銀輝迫不及待想闖進去,他急得渾身顫抖,沒法控制往前沖的意念。
「救人?」他冷笑。「對方最少五百人,我方只有一百多人,打敵眾我寡戰術勝算不大,何況我們的人在他們手上,你想連自己人也一並殺了嗎。」
「我說的是心瑤,其他人是侍衛,本就該保護我和妹妹,他們護衛不力,我顧全不及。」人在危急之際充分地展現人性自私,他要救的只有妹妹,他人死活與他無關。
聞言的謝天運雙唇緊抿。「是嗎?那麼宋心瑤由你去救,我的人救侯府侍衛,很公平。」
他一听,怔住,「我……我不行,我救不了……」
「她是你妹妹,親的,這句『救不了』該由你的嘴巴說出嗎?趙擎是我同袍,我救他天經地義。」趙擎胸口還有微弱起伏,應該是傷得太重得不到醫治才會昏迷不醒。
在他心中,袍澤之義重過于一飯之恩,趙擎和宋心瑤兩人之間,他會選擇前者,宋心瑤對他並不好。
「表弟,你明知道我文不成,武不就,就是個混日子的公子哥兒,我哪有本事救人。」
他頂多跟在後面吶喊,連旗桿子也搖不動,空有滿腔熱血卻無力執槍沖鋒陷陣。
「你給我記住一件事,那些侍衛是被你妹妹的任性拖累,若是有人死了,侯府要負起絕對的責任,你要給足銀兩撫恤他們的家眷,妥善照料其後人直到成人為止。」誰造的孽誰就負責彌補,人心是肉做的,傷著了都會疼。
他苦著臉點頭。「你說什麼是什麼,快救人就成,底下有五百人,你有一千士兵,全叫來了還拿不下嗎?」
「等等。」等他確定心中所想。
「等等等……除了等,你就沒有別的話了嗎?我不等了!我一定要去救心瑤……」看著篝火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百余人,很不安的宋銀輝倏地起身,他想只要自己沖出去,身後這些兵又怎麼藏得住,肯定得現身幫忙。
「哼!憑你。」謝天運看出他的企圖,一把將人拉下,毫不留情的大掌往他後腦一壓,將他整張臉壓進土里,等人快不能喘氣了,再用力拉出。
「看著。」
謝天運隨手拾起一顆石頭,往營區後面一扔,破空聲呼嘯而過,臂力驚人的他擲出三里之外。
突地,有什麼破了的聲響。
就在眾人納悶他為什麼丟石頭的時候,一大片火光亮起,照亮整個山谷,一望無際的帳包一頂接一頂,數量驚人。
「天哪!這是多少,有五萬多人吧!」原清縈驚呼。
「正確說法是六萬兵馬。」常在戰場上與敵人交戰,他一眼就能從營區大小看出人數多寡。
「他們是怎麼過來的,難道有暗道?」她都不曾發現,這些人如何找到連接兩地的山徑?
「或者是挖出來的地道。」他看向遠處的山形,明顯在群山中顯得略矮了許多,層巒間隱有一線天。
「喂!醒醒。」
朦朧間,听見有人的聲音,雖然壓得很低,但不難听出是女子的柔嗓,眼皮沉重的趙擎掙扎的想睜開眼楮,他試了好幾回才慢慢拉開一條眼縫,但眼前卻是一片模糊。
他感覺得到天黑了,四周陰暗得難以視物,只有一點點微亮光線勉強進入視線中。
身子被推了幾下,他知道不是捉了他們的人,可是身體上的疼痛讓他反應變慢,過了好一會兒才聲音沙啞的應道︰「你……你是誰?」
「原清縈。」
他一怔,一時沒想到原清縈是誰,但是「原」姓太深刻,他幾乎一入腦就驚愕萬分。
「將軍夫人?」
「對,我是謝天運的妻子,你不要開口,听我說,我們的時間不多,我是冒險潛入敵營,只能長話短說。」她抬頭看了一眼隱在暗處的碩長身影,盡量說得簡潔明了。
「嗯。」趙擎點頭之後才發現對方看不見,夜色昏暗。
「除了捉了你們的人之外,在三里之外還駐紮六萬名左右的兵馬,有北境人也有西遼人,但領軍者尚不清楚。」他們的人不好靠近,只能從遠處觀望,查探動靜。
「什麼?」他震驚的睜大眼,難以置信。
「等等我會割開綁著你們的繩索,你們繼續假裝昏迷不醒,听我方的信號行動……」她邊說邊用鋒利的匕首一劃,拇指粗的繩子一下子就斷開了。
他苦笑。「怕是不行,我們被下了藥。」
「嗯!猜到了,所以我帶了解藥。」原清縈取出紅色小瓷瓶,倒出米粒大小的黑色丸子往他嘴里一塞。
傷勢不輕的趙擎服了藥丸之後頓感身體輕松不少,胸口的凝窒感也減輕不少,原本麻到沒有知覺的手腳漸漸地有了疼痛感,也稍微能動了,他感覺到正在恢復中。
知曉獲救有望,他內心感激的說了一聲,「多謝。」
「不用謝我,一會兒還要拼命,有沒有命活著看你運氣了,希望你心里有數。」她不想欺瞞,死也要讓人當個明白鬼,不能莫名其妙死去而死得迷迷糊糊。
「夫人請說。」他洗耳恭听。
「好,我說了,天將明未明之際是防守最松懈的時辰,將軍將帶兵圍剿,因為不知道敵軍後面有沒有增援兵馬,因此采快攻快退法,在敵人尚未完全清醒時一舉攻入……」
趙擎仔細的听著,並未開口,他明白事態緊急,將軍夫人也是冒著極大的危險潛入,他不能害了她。
「……你負責帶受傷的侍衛往你們後方左側跑,那里有糧草和兵器庫,我一人給你們五顆霹靂彈,隨手一扔就會爆開著火,火勢一大立即離開,找安全地帶躲起來,將軍說這是命令,不許加入戰斗。」他們一個個身上都帶傷,真要拿起刀劍殺敵怕是十之八九回不去了。
「將軍……」他眼眶一紅,熱淚盈眶。
「這把匕首留給你,我該走了,等我走後你再喂其他人吃解藥,解開他們的繩索,告知接下來的行動。」換上侍衛衣服的原清縈平躺在地上,身形嬌小的她在一堆橫躺的侍衛中並不顯眼,輕易就瞞過了巡邏兵耳目。
「是。」
「軍中的響哨趙侍衛長應該不陌生,當听見哨音時,在心里從一數到一百,然後動作敏捷的起身,執行將軍下達的命令。」成敗在此一舉,沒有後退的余地。
「好。」他會配合。
原清縈離去前丟下一句,「將軍讓我告訴你們︰保重,明兒個請你們喝酒,每一個都要到。」
「……嗯!」他聲音哽咽。
一道身影隱在黑暗中離開,另一道高大身影接應了她,兩道影子恍若黑暗中的鬼魅,瞬間消失不見。
趙擎模到腰月復間多了一包異物,手中多了一把匕首和手掌大的瓷瓶,他悄然無聲的移動著,模到離他最近的侍衛,先喂他服藥,而後再小心的割斷繩索,將人喚醒。
一個醒後再往下傳,一個接一個,約莫半個時辰後,所有人都神智清明,只是身上都有傷,只能默默運氣調息,靜待天明。
「沒有下次。」沉悶的男聲陰鷲低啞。
女子的輕笑聲一揚。「我又不當兵,哪來的下次。」
悶悶的嗓音再起。「這件事過後我真的要辭官。」
不干了,他當初從軍是為了一條活路,求取戰功不讓自己屈于人下,經此一戰後若能大獲全勝,一個爵位是跑不掉了,再沒人能壓下來,連皇上都不能,更遑論長公主。
「你舍得?」他能爬到今日的地位著實不易,雖然他從來不說,可胸口、背後傷可見骨的疤痕並不少,可見當時的凶險,他的命是撿回來的,不是心存僥幸便能一飛沖天。
「除了你,這世上沒有我舍不得的事物。」唯有她才是他刻在心上的人兒,其他如同浮雲,過眼即逝。
「就會說好听話討好我。」心口發暖的原清縈雙手環抱丈夫,將頭靠在他胸口,聆听強而有力的心跳聲。
他低笑,胸膛發出震動。「愛你,吾妻。」
「我也愛你,謝天運。」她忍了許久,終于肯承認早已心系于他,她的心里只容得他一人。
背微微一僵的謝天運霍地抱緊妻子,眼中淚光閃動,听到這一句他死而無憾。「謝謝你愛我。」
「傻子。」咧著嘴,她笑得很輕。
等待,是一件非常磨人的事。
漫長而讓人失去耐性。
寅正,天將亮卻未亮,夜空中的星子淡去了光亮,最明亮的啟明星也逐漸黯淡,告知天下百姓,天,就要亮了。
「待命。」
「是。」
謝天運站得筆直,一身墨黑戰甲威風凜凜,他身後是十萬將士,抄著小路趕來,另有數萬名兵士留營,以防敵軍偷襲,同時也做為後援,及時補給和充做援兵,兩路夾擊。
「放!」
咻——
尖銳的哨音拔地而起,沖向雲霄,聲音響長而刺耳。
突地,昏昏欲睡的北境與西遼聯軍忽地驚醒,連忙著裝,拿起身邊的兵器,沖出營帳御敵。
可還是慢了一步,一涌而上的龍驟軍有如雄蟻大軍,尖刀似的刺入敵軍營地,廝喊聲響徹天際,未打先懼戰的兩國聯軍看著往自己沖過來的洶涌兵馬,頓感手腳無力。
兩軍交戰,必定有人血賤當場,當敵軍回過神來,打算大開殺戒之時,接二連三的爆炸聲驟起,把一鼓作氣的士氣又打縮了回去,人人自危,不知如何是好,且戰且退的等主將發號命令。
他們回頭一看,兵器庫被炸了,大火燒著糧草,眼前火光四起,燃燒他們不可一世的雄心壯志,以為勝券在握的狂熱化為飄散的火花,像他們搭起的營帳被燒成灰燼。
很快地,做為掩護的前營五百人被誅殺殆盡,被十萬名兵士踏過的屍骨已然成泥,再為死人谷增添亡魂。
真的回不去了,埋骨異鄉。
但是謝天運領兵的龍釀軍依然前進著,直逼山谷內最深處的六萬兵馬,左翼秦鋒、右翼周喧然,成兩邊包夾斷其退路,龍濤將軍正面迎敵,沖入萬千兵馬之中。
天,大亮,旭日東升。
白熱化的戰場也越漸嚴酷,廝殺聲不斷,遍地的斷肢殘臂,血流成河,染紅了原本平靜的安息地。
有人哀嚎,有人倒地不起,有人再也睜不開雙眼,生與死僅僅在瞬息間,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死的人是誰。
兩邊的人都打得激烈,但明顯可見兩國聯軍落了下風,節節敗退,數萬名兵將剩下不到一半,而且正快速減少中。
敵軍將領見狀不得不從後方營帳走出,一手拿著百斤重大刀,一手拖著發絲凌亂、衣衫不整像狗一樣趴著的女子高聲一喊。「你們的公主在我手中,不想她死就放下武器,否則別怪我不知憐香惜玉,手下無情!」
他們怎麼來得這麼快,此谷地處隱密,不易察覺,他的人挖了兩年才打通相連的峽谷,一次五千名的將人由北境移過來,建立營地。
「公主?」
哪來的公主,公主在京城,除非和親或外嫁,不可能離京,此人被打暈頭了嗎?竟出此昏招胡說八道。
「立刻退兵,退出山谷十里之外,不然我殺了她!」公主若死了,看他們如何向他們的皇上交代。
「誰告訴你她是公主的?」盔甲一閃的謝天運往前一站,面色冷峻,一身威猛氣勢令人膽寒。
什麼意思?「她不是公主?」
「呼倫王子也是年少輕狂,竟如此輕易听信他人之言,我朝公主乃金枝玉葉,豈會輕易外出被你所擄。」他言下之意皇朝鳳女何其尊貴,不會私自離京四下游玩甚至被抓。
聞言,呼倫王子狹長鳳目眯成一條線,「你認識本王子?」
「呵呵,認識王子你很難嗎?相信呼倫王子也听過本將名諱,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謝龍濤是也。」他的兄長高木也是自己手下敗將,被他斬殺在烏雲草原。
「什麼?你是謝龍濤?」他大驚失色。
「很意外?」
踩到硬點子了!呼倫王子臉色陰沉。「沒想到會遇到你,是本王子失策,本王子以為你封爵後就留在京城了。」
「讓你失望了,本將骨頭輕,承擔不起爵位,因此自請擔個閑差,沒料到王子不遺余力的千里而來,給本將送戰功。」自己找死,怨不得人。
呼倫王子一听,臉黑得像墨汁。「你真認為本王子會一敗涂地,不要忘了我有她在手中,你也得斟酌。」
呼倫王子手段粗暴的將被他拖著的女子臉托高,露出宋心瑤被打得很慘的臉,她面頰兩邊都有紅腫的五指印。
「妹妹……」躲在大將軍身後的宋銀輝忽地冒出頭,朝神狽的妹妹大喊,他一看便知妹妹清白不保了。
「哥……救我……」听到兄長的叫喚,受到蹂蹣的宋心瑤流出眼淚,氣弱的求救。
她後悔了,後悔不該趾高氣昂,她想回京。
「哈……哈……原來她是一名貴女,就算不是公主也非尋常百姓。」他也不算輸得太慘。
「與我無關。」區區一名侯府千金豈能抵得上千軍萬馬。
面色難看的呼倫王子看著身邊被包圍的殘兵敗將,他唯一的籌碼也就手上這名女子了。們談談。」
「看你誠意。」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2-2 00:10:22
第十二章 守住家業與幸福
塘河碼頭上。
「終于要走了。」
一艘豪華到近乎奢靡的官船停在河面上,或扶或拄的帶傷侍衛魚貫上船,走在最後的是一對神色木然的兄妹,初來時的傲慢氣焰早已不見,取而代之是失去光采的頹色。
宋心瑤的四個丫頭被丟入紅帳中,慘遭無數敵軍婬辱,被救出時全身是傷,奄奄一息,即使日後傷好了,只怕也過不了心里那一關,下場淒楚。
而她本身也沒落得個好,遇到百名散兵時竟不知低調行事,反而認為是低等賤民大聲辱罵,令原本不想曝露身分的敵軍氣得大怒,抽刀將他們全捉回去。
之後她非但未收斂飛揚跋扈的性子,還沖著呼倫王子一陣大罵,自稱是公主,命令他立即放了她,否則皇上定會派大軍滅了他。
呼倫王子一听哈哈大笑,又見她姿色不差,頗為艷麗,色心一起便拉入營帳快活,生生的折磨了一夜。
當哨音響起時正雲收雨散,打算打個盹,誰知殺聲四起,措手不及的呼倫王子連忙整裝,準備大戰一場,誰知最後竟是慘敗收場……
「瞧你那不爭氣的樣子,好歹是你親戚,用不著擺出送瘟神的神情松了口氣。」失笑的將軍夫人挽著夫婿臂彎,取笑他的如釋重負。
謝天運抹抹額頭虛汗。「可不是瘟神嘛!凡走過必災情慘重,屍橫遍野,生還者屈指可數。」
軍令如山,那二十侯府侍衛因將軍大人下的命令,因此燒完糧草和兵器庫後便盡速逃離,躲在不被戰火波及的凹洞內,等戰事結束後才與打勝的軍隊會合離谷,故而並無大礙,全身而退,僅是受了皮肉之傷而已。
「這不是瘟神,是惡鬼了吧!憑你的能耐還怕降伏不了?」不過是驕縱一點的大小姐,若非自己找死,還是能忍她一時的。
「是不想,而不是不能,沒必要自找麻煩,你給她十兩燈油,她就能放火燒城牆。」對這種蹬鼻子上臉的人真不用客氣,有的人不想當人非要當牲畜,豬養肥了也是要宰的。
謝天運從不否認對宋心瑤的不喜,甚至是厭惡,連帶著對宋銀輝也無好感,兄妹倆就像放到爛的果子,聞起來有著果香,實則里面爛到不能入口,只有果皮完好無缺。
听著丈夫的埋怨,原清縈噗哧笑出聲。「可是你也要感謝她呀!要不是她心血來潮上山找七彩靈芝,也不會誤打誤撞被捉到死人谷,讓你撈了個大功勞。」
該說侯府千金倒楣呢還是天生惹禍精,不論走到哪里都衰運纏身,別人入山都沒事,她一進去就出事,毀了自己不說還牽累別人,到頭來卻「因禍得福」把自己嫁出去。
「這倒是,要是讓北境人真翻過黑狼山出兵,我們根本來不及回防,塘河三縣不到三日就會被攻陷。」所幸是虛驚一場,及時遏止烽火再起。
北境人真是惡習不改,老想著掠奪別人的財物和土地,處心積慮找出邊防的破綻,好一舉進攻。
可巧的是還真被他們找到了,在黑狼山北側有座山勢不高的翠峰山,山下有條堵塞的多年的羊腸古道,只要把淤塞的泥土、石頭搬開,再將兩側的石壁往內挖,便是寬敞的車馬道,能讓人和馬通過。
北境人先挖通了暗道才私下與西遼聯絡,而後兩國聯盟共創大業,試探性質的讓人先越境探。
前營的五百人便是第一波抵達的先鋒軍,與謝天運率領的軍隊前後腳駐紮黑狼山,但是一個在山谷,一個在山腳下,兩方人馬都不知道對方來人了,各自在攻守之間做布防。
前營五百人待了兩個月後未被察覺,便派人回報,想搶頭功的呼倫王子要了主將之位,一次帶了五千名兵卒過來,等人數累積到二十萬便大舉入攻,定能殺他們個措手不及,首戰告捷。
誰知美色誤事,他捉到自稱公主的宋心瑤就該有警覺心,下令全面戒嚴,並嚴陣以待,以防敵人偷襲,可惜他太自大了,以為不會有人發現地形隱密的死人谷,一見到美人就色心大起,錯失良機導致兵敗如山倒。
于是他和龍濤將軍進行了一場談判。
最後北境與西遼需共同賠償白銀一百萬兩、精良駿馬一萬匹,呼倫王子納宋心瑤為第五王子妃,永結盟約,互不犯境。
其他都好說,唯獨被指名的兩人都不同意,互相大罵對方的不是,還差點大打出手。早已不是白璧無瑕的宋心瑤說她和謝天運幼時定過親,所以回去後要嫁他為妻,絕不和親。
謝天運一听掉頭走人,提也不提和親一事,只說宋心瑤已是呼倫王子的人,就由他自行帶走,將軍不管事。
後來是宋銀輝親自出面談和,這才有了兩國聯姻的和親,否則宋心瑤什麼也不是,只會淪為北境王子後宮的女奴。
當年謝府鼎盛時曾口頭定下兒女親事,兩家樂見其成,就等著交換庚帖、寫下婚書,可是江南連下月余大雨,山洪爆發、河水潰堤,綿延三百里的沿岸縣城全被水淹了,住在城里的謝府也遭了殃,舉家覆滅。
謝天運被打出侯府主要便是因為此事,眼中只有富貴的侯爺夫人除了討厭窮酸親戚,更重要的是看不上已經破家的女婿,所以要悔婚,她嬌貴的女兒才不嫁窮小子。
「雖說你表妹是咎由自取,自個兒往懸崖跳,可是還得慶幸她的任性妄為,若是再晚十天半個月,可就為時已晚了。」誰猜想得到死人谷里會藏兵,還一藏好幾萬無人發覺。
好在翠峰山炸了,羊腸古道沒了,謝天運下令炸山,讓呼倫王子在兩個時辰內由原路返回北境,否則連人帶山一起炸了,死人就留在死人谷。
呼倫王子一听連馬都丟下了,趕緊往暗道逃,見狀剩余殘兵也跟著跑,唯恐跑太慢被炸成肉沫。
他也後怕,暗暗驚了驚。「回吧!把人送走了就沒有我們的事,回去生孩子……啊!別揪耳朵,我好歹是你男人,給我留點面子……痛呀!掉耳朵了,快撿起來……」
「三年未至,你要我說幾遍!」他們還在孝中。
謝天運佯痛的小聲笑道︰「我問過告老還鄉的老太師了,只要不在孝期內搞出人命,關起房門的屋里事誰又曉得。」
他的意思是照樣可以行房,只要不懷上孩子即可,不然叫天下男子怎麼活,若是死了爹後又亡了娘,豈不是六年不知肉味。
「你……你連這種事也問人……」她羞得說不出話來,滿臉通紅,瞪人的眼兒嬌中帶媚。
謝天運理直氣壯的說︰「閨房之樂非等閑之事,自是要虛心求教,小心求證,用心發揮,讓夫妻和樂無間隙。」這理由說得叫人……汗水三斤重,無顏以對。
簡單說法是︰無恥。
「你倒是三心二意,忙得很。」就為那啥事忙碌,也不怕人笑話了,真不想承認這是她男人。
「娘子,三心二意不是這麼用的,顯得為夫風流成性……」驀地,他一頓,目光審視地看看四周。「娘子,碼頭上的工人好像少了不少,一個個神情都不太對……」
多了畏縮。
經丈夫一提醒,抬頭一看的原清縈也發現有異。「胡霸天呢,他和他的兄弟哪去了?」
突然一名船工跑過來,朝她吐口痰,但適時的被身邊的男人揮掉沒沾上身。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的錯,女人本來就不該管碼頭,好好的大小姐不當非要當女東家,把我們胡老大逼死了,你要償命、要償命!賠胡老大一條命……」
「胡老大死了?」她錯愕。
「別假惺惺的裝不知道,就是你指使的,那個穿紅衣服的冷面劍客說了你的名字,他說你只能被他欺負,誰敢欺負你就得死……」力挺胡老大的船工嗚嗚咽咽的抹淚,哭得好不傷心。
紅衣服、紅衣服……「二師兄?」
喜著紅衣的冷面劍客,行事隨興,不在意是非對錯,不問正邪,只隨個人喜好,有點……腦子不正常。
「五師姊,是二師兄干的。」他根本拉不住,二師兄那人喜怒無常,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師父也管不了。
果然是他。「六師弟,二師兄呢?」
伍未開干笑地往天上一指。「飛走了。」
「飛走了?」什麼意思。
「殺完人不走留下干什麼,二師兄還是很護短的,自家師妹被欺負還不來討公道,算什麼師兄。」吃著烤魚的李疏風吊兒郎當,對二師兄的所做所為抱持著滔滔不絕的景仰。
「胡霸天真的死了?」她其實頗欣賞他敢做敢為的霸氣。
「嗯!」死了。
「二師兄殺的?」真會給她找麻煩。
「嗯!嗯!」殺得好。
「屍體呢?」總要好生安葬。
「丟河里了。」省棺木,喂魚。
「……」的確是二師兄的作風,省事。
「你二師兄來了,殺了胡霸天?」多事,應該留給他出手的。謝天運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覺得這個二師兄對妻子似乎……讓人很不快。
他的直覺是對的,二師兄墨子皓對五師妹是情絲萌發,原本想在她爹出殯後向她提親,誰知她竟去做什麼守灶女,在他正考慮要不要上門時又多出了個 贅婿,害他氣悶的毀了師父的酒窖,被禁足半年。
這一次他是偷跑出來的,想見五師妹又怕自己失手把她掐死了,所以把人殺了之後就失魂落魄的回去。
原清縈輕嘆一聲。「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我本來想收服胡霸天,讓他為我所用,而非殺雞取卵,讓他徹底消失,少了胡霸天的碼頭會冷清不少吧!」
「無妨,有我,我會讓它重新熱鬧起來。」謝天運輕擁妻子,心想︰事在人為,他會做得比胡霸天更出色。
「五師姊,你不用懊惱,那個姓胡的不是好東西,他把船行的船給藏起來了,又帶走所有的船工,還讓碼頭的工人跟他走,他要另起爐灶,讓你沒人、沒船、沒貨,空有一個碼頭。」伍未開連忙告狀,說出內情,不然二師兄也不會痛下殺手,一勞永逸。
原清縈一听,收起多余的同情,想要毀掉原府基業的人都該死。「相公,我們回府吧。」
他一笑,牽起她的手。「好,回府。」
少了胡霸天這顆毒瘤,他也安心了,不用擔心他和原氏族人聯手給妻子使絆子,暗施毒手。
謝天運淡笑的眼眸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誰想對他妻子不利,他便讓那人萬劫不復,下到無底深淵。
離開碼頭後,夫妻倆是騎馬進城,兩人並肩而騎十分快意,四目相望布滿笑意,情深款款不在話下。
馬蹄噠噠,回到原府門口,下了馬,氣勢洶洶,大有當家主事的氣範,原清縈步上台斬,跨過門檻,當她一腳在門里、一腳在門外時,她忽然停住了。
「怎麼了?」為什麼不走了。
她看向丈夫,眼神透著深意。「門口沒有門房?」
「咦!是沒有。」人哪去了?
「大門是敞開的,可是無人看門,莫非……出事了?」她忽地不安。
「快進府瞧瞧,岳母和小妹都在府中。」
「嗯!快走。」她心很急,走得飛快,最後連輕功都施展出來,快到讓人感覺她的急迫。
原清縈、謝天運一前一後進入正廳,兩人一入內,同時一沉目,臉色難看,氣到雙手握成拳。
解氏坐在上位,一臉得意的看著倒在地上的小女兒,似在笑著,一邊坐著的大女婿劉漢卿他懷里放著個小箱子,兩手正聚精會神的數著……銀票?
「這是怎麼回事,有誰可以告訴我?」好呀!真是好,內神通外鬼,真是好個親娘呀!
一見到二女兒和女婿回府了,本來笑得很開心的解氏像老鼠見到貓一樣,瑟瑟地縮起身子。
「二姊、二姊,你回來了,娘打我,還搶你給我的銀子和首飾……」原沁縈哭著奔向二姊,撲到她懷里放聲大哭,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緊抱她不放。
「抬頭。」她冷聲。
原沁縈听話地抬起頭,露出白女敕小臉,臉上有非常明顯的巴掌印,可見解氏甩掌的時候有多用力。
「娘打的?」她心疼的踫踫被打的地方,又怕妹妹痛而不敢撫得太重,輕輕以指月復一點。
「嗯!」她嗚咽的點頭。
「好,你乖,這事交給二姊來處理,你去你二姊夫身邊,他會保護你。」她話語很輕,非常溫暖。
「好。」她乖巧的走到二姊夫身側,抬頭看了他一眼。
謝天運大手一覆輕揉她頭頂,露齒一笑,讓她覺得安心。
在自個兒府中挨打實在太可笑了,荒謬而叫人氣憤,還不是因為做錯事受了處罰,而是她不肯交出自己的零花銀子和爹生前買給她的小金鈴、小金鎖、姊姊給的金蠲子和玉環等等很值錢的小玩意兒。
「二丫頭,娘是為了你大姊……」看見二女兒走來,胸口一滯的解氏開口想解釋,免得二女兒不開心,又說些傷人的話,但是沒人理會她,視她為無物。
原清縈越過母親,面冷如霜的盯著不敢直視她的男人。
「給我個好理由。」放他一馬的理由。
劉漢卿一副怕人搶的將箱子緊抱在懷。「你……你毀了我的仕途,理所當然該補償我。」
他指的是他的手,再也無法握筆,止步于秀才老爺。
「就憑你也能更進一步嗎?無才無德無天良,無天地君親師,淺薄如枯井的學識也敢妄想功名,井底之蛙可是登不了天。」秀才之名是敬陪末座,她爹拿銀子買來的,他以為她不知情嗎?」
原家沒什麼事瞞得住她,爹是真的把她當兒子養,即便她常年不在家,在外習藝,爹都會仔仔細細將府中發生的大小事寫在書信中,魚雁往返寄給她,讓她不致遭人欺瞞。
「你……你說誰是井底之蛙,要不是我的手拿不了筆,今年秋闡的考試我必中舉人,哪需要看你們這些小娘兒們的臉色。」只要有錢,他就能買官,做個高人一等的大官。
劉漢卿還不忘做官夢,心心念念想著攀高枝、發大財,平步青雲一路高升到京官,當上皇上跟前的重臣。
「你說我是小娘兒們?」夠有種。
小娘兒們不是什麼好話,帶有輕蔑、看低之意,在塘河這是對女子輕視的稱呼,可比煙花女。
「這……呃,我說得太快,是小姑娘們,小姨子不是還沒嫁人嗎?她就是小姑娘。」他拗得很牽強,訥笑地看看筆直站立的謝天運,擔心他會沖過來揍人。
「你還知道三妞是小姑娘,尚未及笄,純真無邪又可愛,根本不會與人交惡,而你好歹讀過幾本書,還是當爹的人,你哪來的臉在我原府欺善凌弱,還趁我們夫妻不在的時候上門搶銀子,你可真是男人呀!」豬狗不如。
「我……我……我也沒拿多少……」原府財大勢大銀子多,他拿的不過是九牛一毛,只夠塞牙縫。
「是的,二丫頭,那是娘給他的,你大姊生完孩子要用到銀子,所以娘……」因為她的一些私房之前都給了女婿,她向帳房取銀子花用,帳房說最多一個月十兩月銀,二姑娘交代的,超過十兩要報帳,二姑娘點頭才能給,因此她只能想辦法另闢蹊徑,弄些銀子。
「閉嘴!」原清縈低喝。
「二丫頭……」她是她娘,怎能對她不孝。
「我沒問你。」娘最好不要再激怒她,這兩天發生的事太多,先是北境人犯境,又是胡霸天的死,一回府便看見妹妹被打,接二連三的事撞在一起,她的容忍快到極限了。
解氏看女兒臉色不對,話到嘴邊又縮回去,真把女兒惹毛了她也消受不起,這個母狼是會咬人的。
「看來只把你的手打斷是不夠的,干脆一點,連兩腿也給折了,你總不能爬著來要銀子。」心太軟干不了大事。
「你想干……干什麼,傷人是犯法的,不……不可以知法犯法……」終于感到害怕的劉漢卿面有懼色,慌不擇路的想奪門而出。
「相公,動手。」人要知足,不可得寸進尺。
「好勒,娘子,為夫等很久了。」謝天運十指交叉一扳,發出喀啦喀啦的指關節聲響,他笑聲森寒。
「……不要……不要過來,銀……銀子還你們,我不拿了,放……放過我……」他本想拿了銀子遠走高飛,等花完了再回來,只是他太貪心了,想多拿一些……
「二丫頭,他是你大姊夫呀!是你大姊的相公,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你不能……」
為女婿求情的解氏話還沒說完,令人膽兒一顫的慘叫聲像殺豬一般的響起,嚇得她連忙用帕子遮眼。
「林管事。」
嚇!女兒叫林管事干什麼,難道連她也要罰?解氏心里惶恐,她把銀子給女婿不是給他花用,而是買些補品給剛生孩子不久的大女兒補補身子,女婿說家里缺銀子,先跟她借用了些,等日後手頭寬了再還她。
「是。」
「府邊的竹林有塊空地,你修間能住人、供奉菩薩的家廟,修好後送我娘進去侍候菩薩,沒侍候好一步也不準出。」她是該時候修身養性了,省得老被人牽著鼻子走。
「什麼,你要把我關起來?」她大驚。
「不是關,是感化,免得你親疏不分,胳膊肘盡往外拐!三妞,來,二姊帶你上藥,從明天起二姊教你練武,把功夫學好了,以後誰向你動手你就還回去,打死二姊負責……」銀子很好用,她賠得起。
「有事找二姊夫,二姊夫的肩膀給你靠。」謝天運拍拍寬肩,安撫眼淚直掉的妻妹。
「嗯!二姊真好,謝謝二姊夫。」
原沁縈破涕為笑,被姊姊牽著回後堂給挨打的臉抹藥,有姊姊撐腰,給她出氣,她笑得很開心。
至于解氏和劉漢卿,那是自顧不暇,兩人同時想起原冰縈。
當娘的擔心女兒在夫家過得不順遂,會因為丈夫的事而受到遷怒,而劉漢卿卻是賊心不死,想著他這輩子大概要躺在床上過活了,那他便要討更多的銀子養活自己,對他有所虧欠的丈母娘肯定會送銀子給他……
「你真辭官了?」
「辭了。」
「皇上允了?」
「不允。」
「那你到底辭官了沒?」急死人了,吊人胃口。
「辭了。」
「真辭了?」她一臉不信。
「是辭了,不過……」唉!不想當官也不行,太為難人了,他只想當黏著妻子的丈夫也不行嗎?
「不過什麼?」原清縈沒好氣的瞪人。
「皇上不準我辭官,不過準我三年假,讓我回府生孩子,三年抱倆他給我封賜晉爵,否則當個城管守城門去。」他呵呵的直笑,一臉飽暖思婬欲,沖著妻子眼泛狼光。
「我的孝期……」真當個城管,天天上牆頭守城?
謝天運溫柔的以指點住她朱唇。「皇上恩賜你不用守滿孝期,一年出孝便是盡了孝道。」
「你連這種事也跟皇上求情?」他不要臉也不要拖她下水,外面的人該如何說她,她的閑言閑語已經夠多了。
他笑得得意。「皇上人很好,知道我的難處,特別賜我便宜行事,不用抱泥于禮數。」
「是因為宋心瑤嗎?」他的為難不就來自侯爺夫人母女的刁難,總是以對他有養育之恩要求他報恩。
眼眸一閃冷意,他面上笑意融融。「關她什麼事,不是送去北境和親了,和幾十個女人搶丈夫,有的她累了。」
被呼倫王子凌辱過後的宋心瑤一回京就反悔了,吵著鬧著不肯遠嫁異鄉,還是與人共夫,只是第五王子妃,因此四處向人哭訴是謝天運害了她,他要負起全部責任。
可惜不是每個人都像她這般沒有良心,人家救了她還倒打一耙,以趙擎為首的侍衛們主動出面澄清,指宋心瑤被擄走是自做自受,她和呼倫王子有了肌膚之親,不該一女事二夫。
為了這事,她在京城鬧了大笑話,連長公主也被她拖累丟了面子,決定不再管她的事,光是昭雲郡主的奔波也阻止不了宋心瑤被送到北境的命運。
不過她真被封了公主,以公主名義嫁至北境,只是嫁妝少得可憐,也無人添妝,她在京城的惡行惡狀根本交不到朋友,連皇親國戚都不屑她的驕縱。
「我說的是長興侯的爵位,你大敗北境人于死人谷,收繳無數戰利品,驅逐敵軍于百里外,如此大功居然沒有封爵?」賞賜再多只是身外物,她原府最不缺的是銀子。
在胡霸天死後,船行的生意和碼頭的運作蕭條了一陣子,但世上沒有人是不可取代,工人也要吃喝,沒有銀子就要餓死,為了填飽肚子只好向現實低頭,回到碼頭干活。
叫人意外的是新的管事是胡霸天的佷子胡錦元,他少了一只手也能干得有模有樣,主要是他夠狠,敢用命跟人拼斗,接的又是親二叔的位置,以前跟過胡霸天的兄弟又回來跟他,改口喊他二哥。
胡二哥成了碼頭的新老大。
他被原清縈揍過幾次就服氣了,尊敬她為東家,南貨北貨的往來安排得妥妥當當,不出一絲差錯。
至于那些覬覦原府財產的宗親族老們,在胡霸天被殺後就嚇得龜縮起來,再也不敢對原府的事指手畫腳,生怕自己就是下一個喪命之人,還對原清縈極盡討好之能事。
而那些倚老賣老的鋪子掌櫃們也被她恩威並施的手段收拾得服服貼貼,再也沒人敢出麼蛾子,在少數幾個不死心的刺頭被狠狠整治後,無人不恭恭敬敬的喊原清縈一聲當家,她這個守灶女終究是守住了原府家業,並得到所有人的認可與敬畏。
謝天運把頭一低,以額抵住她玉額。「我用長興侯爵位換我的辭官,但皇上不允,說我胡鬧,我改口放三年長假,至少遠離朝堂,讓皇上忘記我的存在,三年後回不回得去可不好說。」
朝堂間瞬息萬變,皇子們都長大了,新一代的皇位之爭又要開始,不在朝堂的他沒有兵權也就沒有利用的價值,不會有人拉攏他,他也能平靜幾年,不用介入黨派之爭。
等上幾年各家都站隊了,也把該佔的位置都佔了,就算皇上想再重用他也插不進去了。
「你是為了我……」原清縈鼻頭微酸。
他輕笑。「也是為了我自己,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形影不離,日日夜夜看到的人是你。」
「相公……」她動容的紅了眼眶。
「所以……我們來生孩子吧!」一臉狡色的謝天運將妻子攔腰抱起,大步地走向床鋪。
「嗄?」她所有的感動一下全飛走了,只剩下想狠咬他一口的錯愕。
「娘子,我心悅你,為了你,我甘為裙下臣,伴你夜夜春宵……」他手一拋,長袍、長衫、腰束落地,果著上身一覆……
「才九個月,還不到一年……」不算出孝。
「不用在意那麼多,管他九個月還是一年,先滅了我熊熊燃燒的欲火……」他等不及了。
成親多時的謝天運終于嘗到肉味了,他有點饞嘴,一吃再吃,吃得上癮,一日不吃便萎靡不振。
不過吃多了也會鬧出人命。
兩年後。
「爹,吃。」
又吃?「我的小祖宗呀!你已經吃很多了,再吃就吃撐了,小肚子會爆開,我們晚一點再吃。」
「咯咯……吃、吃、吃……」
被女兒往臉上踢一腳的謝天運不但不生氣,還樂得呵呵笑,假意朝她的胖腳丫子咬一口,成了任勞任怨的女兒奴。
「不能吃,娘說再吃就要打你小屁屁。」孩子這麼小怎麼能打,可她娘是個狠心的,說打就打。
「……娘、娘,打……爹,打……吃……」小玲瓏手腳有力,想從她爹的手掌上站起來。
「都是娘打爹,爹不能打娘,因為爹是 贅婿,很可憐的……」小調皮,跟你娘小時候一樣愛欺負人。
「壞、壞……爹……壞……娘……好……好……疼……」爹真壞,說娘的壞話,她要告狀。
「呦!小璇磯也醒了,爹看看尿床了沒……」放下小女兒的謝天運又抱起正在流口水的大女兒,大手往她底下一托,試試她尿濕了沒,他好幫她把尿布換掉。
什麼叫三年抱倆,他一年就生了伶俐可人的雙生子女,皮膚白皙大眼楮,嘴巴小小的,紅彤彤,比同齡孩子還早慧,能听懂父母在說什麼,用單音喊人,說話不含糊。
不過也是驚嚇一場,這幾個娃兒是在原清縈出孝後的隔月發覺懷上的,不偏不倚在滿一年的時間懷上,若再早上幾日就有嘴說不清了,恐怕要遭到衛道人士的大肆抨擊。
孩子也懂事,在足月出生,省了別人說嘴的機會,多胞胎本來就容易早產,他們撐到時候到了也是孝順。
「沒、沒、沒,爹,壞……小……小……乖……」她說小璇璣很乖,沒尿濕。
「對,很乖,沒濕,爹帶你們去找弟弟,他肯定又在睡懶覺。」小玉衡好像老是睡不飽,整天在睡。
「弟……弟……看……」
「睡……不……不……乖……瓏……乖……」
兩個女兒一個說看弟弟,一個說弟弟老是睡覺不乖,她是姊姊,乖……
「好,都乖,看弟弟。」謝天運一手抱起一個女兒,將她們抱高,抱得兩娃兒咯咯笑。
而他不單是兩寶的爹,妻子生了三個,上頭兩個是女兒,最後一個是兒子,學話比姊姊慢。
父女要去的地方位于府里東側的竹林旁,一座供奉菩薩的小院,自從多了小玉衡之後,解氏心性大變,她整天只想守著小孫子,陪他玩、逗他笑,對府外的人再不過問。
劉漢卿又托人來向她要銀子,原冰縈又懷上了,懷相不佳,想要銀子看大夫,不然孩子保不住。
但是解氏置之不理,她眼中只有孫子,叫原玉衡,是原府子嗣,這才是她的親孫子,外姓不算。
要不到銀子的劉漢卿便打罵妻子,逼她回娘家拿銀子,但打得有點重了,把孩子打落胎,再加上劉家爹娘對媳婦的不滿,不時言語刻薄,不給她和女兒飯吃,她哭著回娘家說要和離,因為她再也受不了苦日子。
于是家主原清縈出面帶回大姊和外甥女,用了八千兩銀子買斷這樁貌合神離的婚姻,夫婦緣盡。
只是銀子招眼,誰看了都想分一分,劉漢卿的兄弟姊妹、遠親近戚都上門要銀子,他不給,他們就搶,結果行動不便的劉漢卿最後餓死在床上,手里握著三枚銅板,他僅剩的財產。
「相公,外面來了個公公。」
原清縈順手抱走一個女兒,她嘰咕嘰咕的撓女兒下巴,女兒咯咯咯地笑得往她懷里鑽。
「公公?」他孤疑。
「帶著聖旨來。」又要來事了。
「聖旨?」他挑眉。
以為被遺忘的謝天運被封了兵馬大元師,賜爵長興侯,皇上說話算話,他三年抱倆,該給的賞賜不會少。
「我們要進京謝恩?」三個孩子不好帶。
「去看看也好,舅舅老了,看一次少一次。」若是舅舅不退下,兵馬大元師也輪不到他。
「好吧,去看看,把府里的鋪子開到京城,還有我們的船隊也該造幾艘大船,听說要開海禁了,說不定我們也能乘船遠航……」
歲月靜好,夫妻倆話著家常,手抱嬌兒,兩人相視一笑,這就是他們想過的日子。
「快快快……小玉衡拉了,你們誰來擦屁屁……」解氏抱著孫子往女兒、女婿那里沖,她雖疼孫子但也怕髒。
謝天運看了妻子一眼,將手中的女兒交給眼巴巴想抱外甥女的原沁縈,她已經快要議親了,但二姊舍不得她嫁人,準備招上門女婿,她們三姊妹都不外嫁。
「來,爹抱抱……」
接過扁著嘴的小兒子,他熟練的抽尿布,用溫水沖洗,抹上小孩用的香膏,再包上干淨的白布,動作干淨俐落的完成。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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