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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拓拔月亮 -【水漾格格(落難格格之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2-12 00:00:23     標題: 拓拔月亮 -【水漾格格(落難格格之一)】《全文完》

水漾格格(落難格格之一) 作者:拓拔月亮

她,半路遭劫,就這麼來到他的身邊,  
還口口聲聲說她貴為格格?  
看著天真單純的她,  
未曾悸動的心竟掠過一絲波動……  
他堂堂降龍寨寨主,  
想要的女人,從未錯手過──  
就算她真的是個格格,他也照要不誤!  

將她強留下是他太自私,  
他雖有自信給她所有呵護,  
但卻不願活潑的她被鎖在他身邊,  
教她那顆拚命想飛離他的心,  
因他的霸道而斷了羽翼,  
或許,放她走,  
才是愛她最好的方式……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2-12 00:00:54

第一章

  “唉──唉……”

  一張粉嫩的小臉上布滿著愁雲,平常笑如彎月的小嘴兒,此刻卻噘得老高。

  “水漾,你怎麼了?”一名氣質出眾、貌如仙女的女子,走上前來關心那已哀聲嘆氣近一刻鐘的小女娃。“是不是玩累了?”

  名喚水漾的小女娃,依舊嘟著嘴,懶懶的搖搖頭。

  一直坐在桌前繡花的另一名纖弱女子,也站起身來,柔聲輕問:“水漾,你是不是肚子又餓了?那……那我幫你去弄點吃的來!”

  那纖弱女子甫欲旋身出門,便讓先前那氣質出眾的女子給拉住。

  “淚月,我同你說過幾回了!你身為格格,別人伺候你都來不及了,哪還有你去伺候人的道理?”

  這說話的女子,嬌媚的臉龐上滿是自信的神情。她正是當今皇上的愛女之一──皇十八格格,雨澄。

  “我……”纖弱嬌柔的女子──淚月格格,滿臉無助,神情幽忽。

  “這裡不是怡王府,沒有人會看輕你!”雨澄緊握著淚月的手,堅定的告訴她:“你是個格格,不管你娘是不是有正式冊封為福晉,既然你阿瑪讓你進了怡王府,認了你是他的骨肉,你就是格格,不需要讓別人把你當成下人使喚!”

  雨澄格格口中所說的“別人”,其實就是怡王妃。因為淚月是怡王爺在外的私生女,怡王妃逼死了淚月的娘,心中的怨氣仍未消,自然把氣全出在淚月身上。

  淚月雖然進了怡王府當格格,但其待遇和府中的傭人奴僕相差無幾!

  雖然雨澄非常氣憤這件事,也曾向她皇阿瑪稟報過,但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淚月的立場又不堅定,縱使皇上知情,也愛莫能助。

  如同這一回,惇親王府的水漾格格邀她出游,她便拉了淚月一塊來,有她出面,縱使是怡王妃也不敢不從。

  “就是嘛!為什麼怡王妃那麼討人厭呢?”水漾也同仇敵愾地道:“我最討厭她老是愛掐我的臉。”

  “是這樣掐、還是這樣?”雨澄作弄般地,在水漾鼓鼓的雙頰上又掐又揉。

  孩子氣重的水漾,顯然不知道雨澄是在捉弄她,她搖搖頭,把自己兩頰的嫩肉提得高高的。

  “是這樣才對,她每回都掐得我的臉紅通通的,還同我額娘說我好可愛,說她想要我當她的女兒──可是她把我掐得痛死了,我才不想當她的女兒!”

  話都說完了,水漾還掐著自己的雙頰不放,那逗趣的模樣,惹得雨澄和淚月,不禁噗哧笑出聲。

  天真的水漾格格,可是惇親王捧在手心中的寶,打從她一出生,就注定是富貴命,王府上上下下無不寵溺她,她完全沒法體會淚月在怡王府受的苦。

  令她同仇敵愾的,原來只是那些芝麻綠豆小事!

  只長水漾一歲的雨澄,看上去就比水漾懂事多了,她笑著搖搖頭,側頭問道:“我們的水漾格格,方才是怎麼了?小嘴噘得高高的,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才說著,水漾便又噘起嘴來。“澄姊姊,我們這回到江南來,一點都不好玩!”

  “嗯?不是你嚷嚷說著要到江南來的嗎?”雨澄納悶的反問她:“怎麼?才來兩天,你就玩膩了?”

  為了下江南游玩一事,水漾不知同她吵了多久,還和惇親王賭氣不說話,僵持了不下半個月──最後,疼愛女兒的惇親王才勉強點頭答應了這件事。

  怎麼才幾天的光景,這小娃兒又反悔了!

  “不是的!我根本沒玩到,怎麼會玩膩呢?”這會兒,水漾不但噘嘴,兩道眉還緊蹙著。

  “沒玩到!可是我們不是玩了兩天了嗎?”淚月詫異的低語著。

  從淚月十歲那年進到怡王府後,除了每年她娘的忌日之外,她幾乎是足不出戶。這兩天的江南行,可是讓她大大開了眼界。

  “我知道了!這一路上,你是不是都坐在轎子裡打呵欠,什麼山水美景,都讓你的呵欠給吹沒了?”雨澄笑地調侃她。

  “不是、不是、不是……”水漾雙頰鼓得高高的。“我才沒有打盹呢!哎呀,你們都沒弄懂我的意思!”

  水漾旋身落坐在椅凳上,一臉的落寞寡歡。

  “好妹妹,你哪兒不高興了,快說出來呀!”雖然雨澄才長水漾一歲,但她疼愛水漾,就像水漾的大姊姊一般。

  “我要吃糖葫蘆!”水漾孩子氣十足地道。

  雨澄噗哧一笑。“吃糖葫蘆?你早說嘛,我差人去買就是。”

  “我不要!我要自己去買!”水漾已經有明顯要吵鬧的跡象。

  “你……你要自己去買?”淚月瞠大了眼。“這……這怎麼可以呢?我們要出門前,你阿瑪再三交代,在大街上不許下轎、不許……”

  “我不管、我不管!”水漾使著性子。“別理我阿瑪說什麼,就算我真的自己走出別館去,他知道了也不會懲罰我的!”

  “可是……”淚月滿臉擔憂的神情。

  “我們這一路上,一直坐在轎子內,那根本不算出游,那簡直和……和……”水漾想了半天,脫口說出:“和游街的囚犯沒什麼兩樣!”

  水漾的話一出,嚇壞了另外兩人。

  “不會吧!”淚月鎖著眉頭。

  “水漾,別亂說話!”雨澄睇了她一眼。

  “可我覺得這個形容很貼切呢!”水漾點著頭,很是佩服自己。

  縱使認為水漾童言無忌,但雨澄心裡倒是有那麼一丁點認同水漾的話,只是她明白,身為皇室之女,能夠讓皇阿瑪點頭讓她三人下江南,已屬難得,哪還敢奢求更多?

  “雨澄姊姊,你真的要這樣嗎?每天都坐在轎子裡,那我們下江南有什麼意義?還不如干脆留在北京,別下江南!”水漾拉著雨澄的手直晃。“雨澄姊姊、雨澄姊姊……”

  “好了、好了,拗不過你!”雨澄笑睇了她一眼。“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我保証,今天過後,我一定乖乖的!”

  水漾的保証,雨澄可不敢真信她。

  “你們倆在房裡等我,不准到處亂跑。”雨澄說完,回身就要走出房門。

  “雨澄──”淚月輕柔的聲音滿是不安。

  水漾拉住淚月。“淚月姊姊,來,坐這兒,我告訴你,我們府裡的陳大娘,她和我說了好多江南的事,很有趣的,我說給你聽聽……”

  前腳才跨出門檻的雨澄,聽到身後的耳語聲,不禁搖頭嘆笑……

  原來,都是那些大娘們惹的禍!

  ※      ※       ※

  一刻鐘後,雨澄又折回,手裡還捧了一堆舊衣裳。

  “要換上這舊衣裳?”淚月拿著雨澄遞給她的舊衣裳,滿心納悶。“為什麼?”

  “我們要私自出門,別讓總督大人知道,免得他為難;既然只有我們三人要出門,自然不能穿得太醒目,盡量穿得愈樸素愈好!”

  雨澄才解釋完,水漾就樂得拍手大叫:“好啊、好啊,這真是有趣極了!”

  “我已經和總督大人說我們要午憩,誰都不許來吵,這回私出,我們得趕在天黑之前,回行館來。”

  “嗯,我知道了。”水漾同意的點點頭。“淚月姊姊,你別猶豫了,快換衣服呀!”

  “那……小竹她們呢?”淚月指指三個婢女。

  “她們已經換好了衣服,我叫她們在後門等著呢!”雨澄邊說著,邊把頭上的發飾拿掉。“你們也快去換衣服吧!”

  ※      ※       ※

  雨澄三人順利的溜出行館,在大街上,三個主子、三個奴婢玩得不亦樂乎。由於是正午時刻了,大街上叫賣的小販明顯減少,縱使能實際穩步的踏在街上行走,但未見到最熱鬧的江南街景,水漾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就這麼點樂趣,真教人失望!”水漾舔著手中拿的糖葫蘆,小聲的嘀咕。

  “你呀!”雨澄睨了她一眼。“玩也玩過了,我們該回行館了吧?”

  “現在就要回去!可是天還沒黑呢!”難得扮成平凡女子,水漾說什麼也要玩夠了才回去。

  “這附近的店家,我們都逛過了,還有哪裡可去呢?”雨澄反問她。

  “一定還有我們不知道的好玩地方,我們可以問人啊!”

  “不如──”淚月微啟紅唇,欲言又止。

  “淚月,你想說什麼?”雨澄回頭問她。

  “我……我們來的時候,有路過一處桃花林,我……我想再去看一看,可以嗎?”

  “桃花林有什麼好看的?”水漾雖然嘀嘀咕咕,但只要能不提早回行館,去哪兒都成,說不定途中會遇到一些好玩的事。“不過,去也無妨啦!”

  “可是,我不記得路了。”難得淚月提供自己的意見,雨澄雖然想依淚月的意思,但礙於路不熟,她也頗為無奈。

  “沒關系,我們可以找人問呀!”提到玩,水漾最感興趣了,她招來自己的貼身丫鬟。“小菊,快去問問有誰知道桃花林在哪兒?”

  “是!格格。”

  ※      ※       ※

  小菊在問了路人之後,得知有個轎夫知道路,雖被告知得坐轎子去,但一行人心想,能坐到民間的轎子也是一種新嘗試,三人便無異議的各坐上一頂轎,直往桃花林去。

  過了半個時辰,依舊未到達桃花林,轎夫們心中有譜,大概走錯路了,最前方的水漾坐轎停了下來,正想和後方的轎夫商量時,突然陡峭的山坡,沖下一群山賊來,四個轎夫齊聲大喊:“山賊來了!快跑啊!”

  最後方的雨澄坐轎一聽山賊來了,四個身強體壯的轎夫二話不說,扛著轎子,飛快的往回跑。

  而走在中間的淚月坐轎,四個轎夫往回跑了一段路後,跌跌撞撞,一會兒往東、一會兒往西,在跑路的當兒,四個轎夫互相叫罵,也不知怎麼搞的,轎子竟掉到山崖下了。轎夫們相視對看,紛紛決定還是逃命要緊。

  唯一停在現場的水漾坐轎,頃刻間,已被一群山賊團團圍住……

  一群山賊埋伏在山坡上的草叢中,靜靜地等待著他們的獵物經過。

  一名滿臉胡須的粗壯大漢,手中拿著酒壺,兩眼發紅的盯著山腳下的小路。

  “二寨主,您……您就別再喝了。”跟班的勸著他。

  “老子要喝酒,輪得到你來啰嗦嗎?”粗漢打了個酒嗝,一只手就將跟班的小子給拎離地面。

  “是、是二……二寨主,您……您放小的下來吧!咦,山……山腳下有動靜了!”跟班的嘍啰差點被他掐得沒氣。粗漢一看,山腳下果然有一列隊伍經過。

  站在粗漢身後的另一名較機靈的嘍啰,壓低聲音在粗漢的耳邊道:“二寨主,看來是平常人家的轎子,沒什麼稀奇的。”

  “你這個笨蛋,你懂什麼!”粗漢吼了一聲:“這就是所謂的戰策!這官府將官銀放在破轎裡,那些官兵喬裝成轎夫的模樣,這樣一來,就不怕被打劫了。”

  “是、是,二寨主果然英明!”方才被掐脖子的小跟班,立刻崇拜的鼓掌。

  “那……我們攻不攻啊?”站在粗漢身後的小嘍啰,還是覺得不妥。

  “廢話,當然要攻了。”粗漢話一說完,便舉高粗手臂,大喊著:“攻!”

  頃刻間,躲在草叢內的二、三十名山賊,立刻蜂湧而下,黑鴉鴉的一片,沖向山腳下去──

  ※      ※       ※

  原本以為在去桃花林的途中,肯定會遇到什麼好玩的事,所以,水漾便堅持要坐在第一頂轎子內,這樣一來,只要她喊停,其他二頂轎子也會跟著停下來。

  誰知這一路上無趣極了,她頻頻探頭詢問轎夫到了沒有,轎夫總是說:“快了、快了!”等著、等著,她竟然就睡著了。

  等她張開眼,轎子好像停在地面上了,她拍拍婢女小菊的臉頰。

  “小菊,快起來,我們到了。”

  “格格,到了呀!”小菊揉了揉惺忪睡眼,伸手拉開轎簾。“哇,哪來這麼多人啊?”聽到小菊一喊,水漾伸著懶腰,視線望向轎外。“咦,真的耶,這些人是干什麼的?”

  小菊看他們每個人手中都拿著刀,心頭頓時一驚,連忙放下轎簾來。“格格,好恐怖喔,他們有刀子,我們……我們該不會……”

  “怎麼了?”水漾一點懼意也沒有,反倒有些好奇。“對了,雨澄姊姊她們不知道有沒有跟上來,我出去瞧一瞧好了。”

  “格格,別……別去……”小菊顫抖的聲音甫起,水漾人已經站到轎子外了。

  “哇,這是什麼地方,人怎麼這麼多?”水漾骨碌碌的雙眼充滿了好奇。“對了,你們有沒有看到我的雨澄姊姊她們?”

  山賊們,你看我、我看你,沒一個人回答她的問題。

  “喔,你們有沒有看到另外兩頂轎子?”水漾又問了一遍。

  “跑了!”粗漢口氣不耐的回答她。

  他的推算竟然錯誤,在一班弟兄的面前丟了臉,難免會惱羞成怒。

  “跑了?她們為什麼要跑?怎麼把我丟下呢?”水漾疑惑的顰起眉頭。

  “喂,我問你,你是誰?你的轎子裡是不是藏了官銀?”

  粗漢仍不死心,無論如何,他也要扳回一點面子。

  “官銀?喔,有。”水漾回過頭叫道:“小菊,你……你還在裡面做什麼?快出來!銀子呢?這位大叔要看官銀,拿出來給他看看。”

  小菊畏畏縮縮的站出來。“格……格格,銀……銀子早花光了!”

  “是嗎?”水漾想想,方才在大街上她買了好多東西,她好像還和雨澄姊姊借了一點銀子。“對不起,大叔,我的銀子花光了,你想看的話,下一回我再拿給你看。”

  粗漢臉上青一陣、紫一陣的,一旁的弟兄全憋著笑。一向只會吼人的二寨主,竟然被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姑娘給耍得團團轉。

  “呃,對了,你們是誰啊?”水漾睜大兩跟看著粗漢。“大叔,你的肚子好大。”水漾好奇的伸手去摸。“難道,江南這一帶是男人在生孩子的嗎?”隱忍笑意許久的小嘍啰,聽到水漾這麼一說,好幾個人都捧腹笑了出來。

  “可惡!你們這些笨蛋在笑什麼?”粗漢惱羞成怒,大吼了一聲後,一把亮晃晃的彎刀,便揮架在水漾的脖子上。“老子告訴你,我們是一群殺人不眨眼的山賊,你要是再敢亂說話,老子就一刀砍了你!”

  一旁的小菊見狀,嚇得雙腳跪下地。“大爺,求求您,您不要殺我家格格、您千萬別殺她、求求您……”小菊嚇得魂都飛了,兩眼的淚更是流不止,但水漾卻睜著眼,盯著粗漢看了許久。

  “格格?”粗漢盯著水漾一身破舊衣裳,審視了許久。“你以為你們謊報自己是皇室家族,老子就不敢殺你們了嗎?告訴你們,就算是皇帝老子來了,我段大鐵一樣照砍不誤!”

  這句話其實只是想在弟兄面前展威風罷了!

  “你說你們是山賊?”水漾的雙眸頓時閃著晶亮。“就是陳大娘說的那種山賊?”

  “誰是陳大娘?”

  “她是我們府裡的人呀!”

  “呿,誰管她是陳大娘、李大娘的!”

  “你們真的是山賊嗎?那你們的山賊窩呢?可不可以帶我去看一看?”水漾一點也不在乎脖子上架著的刀子。

  原來,府裡的陳大娘把許多江南的奇景,大致都告訴過她了,唯獨這山賊方面,就只提到“山賊窩”三個字。如今遇到了真正的山賊,這真是可遇不可求,她當然要抓住這難得的機會了。

  “格格,不……不要再說了!”小菊捉著她的腳,差點沒被水漾的要求給嚇暈過去。人家遇到山賊逃命都來不及了,她家格格竟還主動要求山賊把她往虎穴送……

  段大鐵撐起兩道粗眉,對眼前這個一點也不畏懼他的小娃兒的要求,感到有些錯愕。

  “二寨主,那現在……”嘍啰們等著他下達收兵的命令。

  段大鐵從鼻孔噴出兩道冷氣。“把這兩個村姑,給我押回降龍寨去。”

  說罷,他便氣呼呼的拂袖往回走。

  他有個不祥的預感,他一定會被這小女娃搞瘋的。他實在不想帶她回寨裡,可是她都自己要求了,他若沒將她押回去,這事要傳了出去,他段大鐵的名聲,不就毀在這娃兒手裡?

  但眼前就有個該解決的難題──

  他要如何和寨主解釋,他帶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娃兒回寨裡做什麼?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2-12 00:01:10

第二章

  籐床紙帳朝眠起說不盡無佳思

  沉香煙斷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

  笛聲三弄梅心驚破多少春情意

  小風疏雨蕭蕭地又催下千行淚

  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

  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

  李清照《孤雁兒》



  水漾被押上山後,段大鐵便命令她在一間小屋內等著,他先去報告寨主這件事後,再來做定。

  “格格,你……你真不該要求那大胡子,帶我們上山來。”小菊一路上眼淚掉不停,到現在,兩個眼睛紅紅腫腫的。

  她看那大胡子本來好像不太愛搭理她們,也許會放她們走,可這下子成了籠中鳥,真要走,恐怕是走不了了!

  “你還在哭呀!這有什麼好哭的呢?”水漾心中可是樂極了!

  “格格,他……他們會殺人的!”小菊說著,眼淚又迸出來。

  “他們敢!”水漾皺著鼻說。“我可是惇親王府的格格,誰敢殺我?”

  “格格,你看看你穿的衣服,誰會相信你是格格啊?”小菊滿面愁色。

  “反正我就是格格。”水漾才不管那些,她是格格,那是不爭的事實。

  水漾站起身,想到外頭去看看,小菊見狀,連忙擋住她的去路。

  “格格,你是千金之軀,干萬別在這陌生地方到處亂跑,很……很危險的!”

  “你來過嗎?”

  小菊搖搖頭。“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這地方會有危險?”水漾兩手叉著腰際。“我現在可是那個什麼二寨主的客人,誰敢對我不敬?”

  “客人?”小菊瞪大了眼。“可是,我們明明是……是被押上山來的!”

  “誰說的!我們明明是坐轎子上來的。”水漾開始和小菊爭辯。“那個大胡子是我的朋友,我是大胡子的客人,怎麼你沒弄清楚呢?”

  “格格……”

  完了!她的寶貝主子又開始展現她的個人思考邏輯!

  “我現在要到處去參觀,你別擋在門口呀!”

  水漾把小菊推開,便高高興興的步出房外,參觀她“朋友”的住處。

  “格格。”小菊哭喪著一張臉,提步跟了上去。

  ※      ※      ※

  在降龍寨的威虎殿內,一名身材頎長的男子,坐臥在一張鋪著虎皮的大椅上,他長得濃眉大眼,墨黑的雙眸炯炯有神,雖然和段大鐵一樣蓄著胡子,但可比段大鐵英俊多了。

  “沒有官銀,我知道,方才步都已經向我稟告過了。”坐臥在虎皮上的男子,斜睨了在石階下方的段大鐵一眼,緩緩坐直了身,兩條修長的腿向外跨開,結實強壯的兩只手臂,分放在腿上。

  段大鐵的視線移向站在虎皮椅旁邊的帶劍男子,那帶劍男子聳聳肩,開口解了段大鐵的疑惑。

  “是同安的線報錯誤,官銀是明天才會運出城。”

  “他X的!同安這小兔崽子,老子非剝了他的皮不可!”段大鐵火大的嚷著。

  坐在虎皮椅上的男子哈哈大笑,旋即起身下了石階,走向滿臉酡紅的段大鐵。

  “老哥哥,我已經罰他去獵山豬了,天黑之前,他如果沒扛一只山豬回來,就把他關進地牢一個月,讓他面壁思過去。”

  聽美男子這麼一說,段大鐵的氣消了一半。“寨主,好樣的!”

  有美味的烤山豬肉可吃,再配上他親自浸泡的藥酒──金蟬胱甲酒,美食配上好酒,就是他人生的最大享受。

  “二寨主,你又喝酒了。”美男子豎起劍眉,表情嚴厲的駭人。

  段大鐵最怕的,就是寨主正經的稱他為二寨主,那表示他又要挨罵了。

  “不是啦,只是喝了一點藥酒,藥酒是補身的,沒什麼大礙。”段大鐵呵呵笑著解釋。

  “下回別再犯了。”雖然明知段大鐵喝的不是藥酒,但他到底是二寨主,若為了這一點事罵他,那在眾多屬下的面前,他又失了份尊嚴。身為降龍寨的大寨主,任何事,他都懂得分寸的。

  夔昭一個俐落旋身地步回石階上,尚未落坐,那個滿身酒味的二寨主,又開口了。

  “呃,寨主……”

  夔昭略略挑眉。“什麼事?”

  “這個……那個……我……她……”段大鐵說話向來直來直往,但這一回押了個小妞回來,他連開頭都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二寨主,你是不是喝多了?說起話來竟結結巴巴的,這像是江湖中人聞之喪膽的鐵大刀嗎?”夔昭調侃的說道。

  原來這段大鐵在江湖中,也是名響叮當的人物,他慣用大刀,刀子一揮,對手非死即傷,所以江湖中人便稱他鐵大刀。

  雖然早就脫離那打打殺殺的日子,但聽到自己的封號,那威嚇驕傲的神情馬上顯現。

  “有個妞啊,她……”

  “妞?”夔昭的視線移向身邊的步都。

  步都年紀和夔昭相仿,他的職務算是降龍寨的總管,寨內大大小小的事,皆由他向夔昭稟告。

  步都低首輕咳了聲:“我不知道這回事。”

  夔昭又把視線調回段大鐵身上。“二寨主,看來你真的喝多了,我們要劫的是官銀,可不是小妞。”

  “是這樣沒錯啦,可是……可是她……”段大鐵期期艾艾答道。

  有個小妞自動要讓他押上山來,這等事不知該算是光榮、還是羞辱!

  “她是什麼人?打哪兒來了?”

  “這……我……我也不清楚。”段大鐵聲音低微。

  “不知道!那你干啥押她上山來?”夔昭點點頭,譏諷的笑道:“該不會是老哥哥你想討房媳婦了吧?”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我又不是殺千刀的,那麼小的姑娘家,當我女兒還差不多!”段大鐵連忙撇清。

  “是嗎?她有多小?”

  “她……”

  段大鐵才想回話之際,威虎殿外一陣鬧烘烘的……

  夔昭丟一個眼神,示意步都出去查看。步都才走至殿門口,一個女娃的聲音,氣呼呼的指責道:“喂,你們的待客之道真差耶,我走到哪裡,你們就拿刀子跟著我到哪裡,你們以為只有你們降……降什麼寨的刀子最多嗎?我告訴你們,我們惇親王府的刀子才多呢!”

  水漾站在威虎殿門外,一手頂著腰際、一手指著守在殿門外的衛兵,以格格的姿態給他們訓了一頓。

  “哼!在我們惇親王府,才不會拿著刀子跟著客人走。你們這兒又沒什麼昂貴又有價值的東西可以偷,犯不著把本格格當偷兒一般的監看著。”

  “格格,夠了,別鬧了!”小菊站在後邊,身子早顫抖得像隨時會昏倒似的。

  “我不是鬧,我這是在給他們說理呀!”

  “姑娘,你……”步都被眼前這個活潑傻氣的女娃給弄傻了!他怎麼不知道降龍寨裡,來了這麼一位白白淨淨的俏娃兒?但細一思量,這娃兒該不會是二寨主口中那個小妞吧?

  他從頭到腳審視她一遍,再加上她方才說話的情景,不難想像二寨主因何吞吞吐吐,不知該如何給大寨主交代這事,他想,二寨主肯定是拿這娃兒沒輒吧!

  “步都,外頭是誰在那兒撒野?”夔昭雖然在殿內,但方才水漾的訓話,他可是聽的一清二楚。

  段大鐵大概也猜到是誰在外邊,他悶著一張臉,站在一邊,一聲也不吭。

  “寨主,是……是個娃兒。”步都站在外邊,大聲回應。

  “誰跟你說我的名字叫娃兒的?”水漾睜著一雙骨碌碌的大眼,小嘴微翹。“我的名字叫水漾,這是我阿瑪取的,誰都不許改我的名字!”

  面對一個天真活潑、稚氣未脫的女娃兒,步都很難對她生氣大吼,只覺得和她對話,令他哭笑不得。

  “我要找大胡子,他在不在裡頭?”

  水漾踮起腳尖,視線越過步都肩膀,往殿裡頭瞧去。

  “大胡子、大胡子,你在不在裡面?”水漾提高了嗓聲喊著:“大胡子、大胡子……”

  坐在虎皮椅上的夔昭,睨了段大鐵一眼。“那個就是你帶回來的小妞?”

  段大鐵咧嘴一笑,尷尬的點點頭。

  “還不去擺平她!”夔昭緊皺著眉頭。“一個小妞都能來這兒撒野,日後,我們還鎮得了誰?”

  “是,寨主,我馬上去。”

  段大鐵才舉步想出去,孰料,水漾竟先他一步沖進威虎殿內──

  ※      ※      ※

  “大胡子,原來你真的在裡頭!喂,你很不夠意思耶,我在外頭喊了好久,你全沒聽見嗎?為什麼不回我一聲?”

  水漾進入威虎殿內,看到了段大鐵,先是高興的笑滿懷,繼而又怒瞪了他一眼。

  “你……你出去!這威虎殿是不給女人進來的。”段大鐵又慌又急。

  “為什麼?”水漾不解的雙眸在殿內四處打量,突然她的視線對上了在石階上方,坐在虎皮椅上的夔昭。

  她細細的盯望許久,驚喜的笑著說道:“怎麼又有一個大胡子?這寨子裡的男人,很喜歡留胡子啊?”

  水漾好奇的步上石階,段大鐵想喊住她卻已來不及,而步都早呆愣在一旁,忘了該保護大寨主。

  夔昭兩眼直盯著愈來愈接近他的水漾,心中懷疑這女娃究竟想做什麼?

  水漾站在夔昭身邊,冷不防地從他下顎拔了一根胡子。

  “原來你的胡子是真的啊!”水漾搓著手中的胡子,神情有些失望。“我還以為你是戴假胡子,本想同你借胡子來戴著玩一玩呢。”

  她失望的眼神對上他冒著怒焰的雙眼,繼而盯著他的臉看──

  “不過,你長得真俊耶,一點也不輸給我那些貝勒哥哥,而且,你留胡子的樣子,也比大胡子好看多了。”水漾偏著頭看他。“你們為什麼要留胡子,它會保暖嗎?如果是大熱天,你不嫌熱嗎?”

  雖然她好像對他有諸多稱贊,但她竟敢捋他的虎須,他堂堂一個大寨主,怎能容一個小女娃對他如此放肆!

  夔昭氣怒地重拍椅子扶手,大喝道:“給我滾下去!”

  水漾被他一嚇,踉蹌的退了一步,當真就滾下石階。

  “格格,你沒摔傷吧?”雖然早已被嚇得半死,但小菊見主子趺下,仍是趕緊上前扶起主子。

  “嗚……痛死我了!”水漾站起身來,不甘心的大吼:“喂,你干啥突然那麼大聲吼我,害我跌疼了。”

  “小姑娘,走了、走了,我先帶你出去。”段大鐵被她嚇得心跳都快停了。

  “我不走,我才不走!”水漾朝段大鐵皺著鼻。“除非你叫他同我道歉!”

  “別開玩笑了,他可是大寨主!”段大鐵一臉肅穆。

  “大寨主?他有比我阿瑪還大嗎?我阿瑪可是親王呢!”

  水漾的話一出,夔昭兩道濃眉霎時豎起,眼神泛著銳光,質疑的問:“二寨主,你捉了個格格回來?”

  降龍寨搶的官銀,全是官官之間私下流通的賄銀,也因如此,官府從不敢追究降龍寨的劫銀事件。

  不與官家交涉,是降龍寨最主要的守則,可二寨主竟然犯了大忌!

  段大鐵愣了一下,旋即猛地搖頭。“大寨主,你別聽她胡謅,你看她一身破舊衣裳,連坐轎也是平民百姓的坐轎,她哪會是什麼格格!”

  “我說我是,你為什麼不相信我?”水漾氣得雙頰鼓鼓的。

  夔昭仔細打量她後,采信了段大鐵的話。

  “我信你才有鬼!”段大鐵不客氣的吼她。

  “喂,大胡子,我是你的客人,你怎麼可以吼我?”水漾眨動澄亮的雙眸。“你們這個寨裡有什麼好玩的事?帶我去看看嘛!”

  “誰說你是我的客人?”在夔昭兩眼注視的壓力下,段大鐵連忙撇清。“你是我押上山來的。”

  “才不是這樣呢!明明是我要跟你上山來的,可是我發現你們這裡一點也不好玩。”

  “那你就趕快回家吧!”段大鐵順她的話說道。

  “可是,我還不想回去,你們這個寨裡一定有什麼好玩的事,是我沒注意到的,你帶我去看看嘛!”

  “我沒空。”

  “你沒空?那他呢?”水漾的玉指一指,不偏不倚的指向一臉陰氣沉沉的夔昭。“他有空吧?你叫他帶我去嘛!”

  “你這個小姑奶奶,別再害我了,我們先出去再說,先出去。”段大鐵半哄半拉的。

  “可是,我現在想要他帶我去──”水漾還不知死活的指著夔昭。“我覺得他比你俊多了,比較配得上我。”水漾天真的道出心裡頭的話。

  她出門時,大多都是她的那些貝勒哥哥、還有一些皇族公子哥陪伴,連侍衛都是英俊挺拔的俊哥哥……讓這個大胡子領著她四處晃,好像有點損壞她嬌貴格格的形象呢!

  段大鐵嘀咕著:“你還真挑!”

  說罷,他使勁地拉她走出威虎殿,免得她又胡言亂語一通。

  ※      ※      ※

  雖然段大鐵打橫了心,決定要送水漾回家,但水漾才不理會他,一個人又到處亂逛。

  “唷,別跑啊,回來……”一個男人的呼喊聲,由遠而近的傳來,水漾還沒看到人影,卻先看到了一道豬影。

  “有一只小豬耶!”水漾兩眼發直,高興的笑瞇了眼。

  “格格,你快閃呀,別讓小豬碰到你,那豬很臟的。”小菊拉著她,緊張的道。

  “它一點也不臟,你瞧,它白白淨淨的。”

  水漾邊說、邊挽起袖口,准備捉住小豬。

  小豬左躲右閃,又教水漾追逐了一會兒後,終於不支的被她擒服。

  她滿心歡喜的抱著小豬,小豬發出哀叫聲,她就打它的屁股。

  “再叫,你再叫我就不喜歡你了!”

  一名男子隨後跑來,看到水漾,愣得兩眼發直。

  “哪來這麼漂亮的姑娘?”那男子嘀咕著。

  水漾瞪了他一眼。“你是來和我搶小豬的嗎?這小豬是我先抱到的,它現在是我的了。”

  “姑娘,你……你打哪兒來的?”

  “我打山腳下來的,你呢?你又打哪兒來的?”水漾順口反問他。

  “我……我是這寨裡的人呀!”男子又補充一句:“我的名字叫同安,你呢?”

  “我的名字叫水漾,可是你不能叫我水漾。”水漾拍拍懷中的小豬,覺得自己好像在抱一個小娃兒。

  “那我要叫你什麼?”

  “你要稱我為格格。”

  “格格?”同安搔搔首。他沒聯想到那是水漾的身分,還以為格格是水漾的乳名。

  “對了,你說,你是這寨裡的人?”水漾突然想到什麼,兩眼瞅著同安看。

  被小姑娘這麼一看,傻同安羞紅了臉,笑著點頭。

  “是啊,我是!”

  “那你一定知道這寨裡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吧?你帶我去,好不好?”

  “有什麼好玩的地方?這個……我得想一想。”同安又搔搔首。“可是,我現在沒空,我要去殺豬,晚上要烤乳豬。”

  “殺豬!”水漾瞪圓了雙眼,視線反射性的落在懷中抱的小豬身上。“它這麼小,你居然要殺它,這樣它很可憐的!”

  同安急忙搖頭。“不是、不是,不是要殺這只小豬,是另外一只大豬。”

  “這樣啊!那我跟你去看看。”

  “可是,我要殺豬……”

  “那,我幫你好了。”

  “你會?”同安懷疑的看著她。

  “那當然啰!沒有什麼事是我不會做的。”水漾驕傲的昂高下顎。

  “格格,你別騙人了。”小菊拉著主子的衣角,小聲的說道。

  “別吵!”水漾喝了小菊一聲,再和同安說道:“走呀,不是要殺豬嗎?”

  “是啊、是啊!”

  同安走在前,水漾則高高興興的跟在他身後。

  ※      ※      ※

  “它動了、它動了、它動了,啊──”水漾拿著鉤子,雙眼緊閉,一張嘴則大聲的喊著。

  一群圍在豬身旁的寨內弟兄,看到水漾嚇得尖叫的表情,紛紛低頭竊笑。

  “格格,你還是到旁邊去坐吧!”同安把鉤子拿走,勸著她。

  水漾抖著雙手,別過臉去,不敢看躺在地上的豬只。

  “好、好,我不要殺豬了,太殘忍了。”

  水漾和小菊躲在一旁坐著,水漾緊緊抱著小豬,喃喃的道:“小豬,你別怕,有我保護你,他們絕不會殺你的!你別怕,千萬別害怕!”

  “格格,我們還是走吧,這兒一點都不好玩嘛,對不對?”小菊試圖勸著主子。“我們回去吧!”

  “小菊,我們多玩兩天嘛!兩天後,我們再回去也不遲呀!”

  “格格……”

  “噓,你別吵,小豬要睡覺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2-12 00:01:25

第三章

  帝裡春晚重門深院

  草綠階前暮天雁斷

  樓上遠信誰傳恨綿綿

  多情自是沾惹難拚捨又是寒食也

  秋千巷陌人靜皎月初斜浸梨花

  夢斷漏悄愁濃酒惱

  寶枕生寒翠屏向曉

  門外誰掃殘紅夜來風

  玉簫聲斷人何處春又去忍把歸期負

  此情此恨此際擬托行雲問東君

  李清照《月照梨花》



  在吃晚飯時,同安大略和水漾說了寨裡的情形,水漾才了解,原來大胡子的地位,在這寨子裡是排第二的,而這寨子裡地位最高的,就是那個面貌生得俊俏,可也蓄著胡子的那人。

  用膳過後,大伙兒幾乎全圍到烤豬的現場去,那烤豬的味道雖香,可是,在看過殺豬的情形後,水漾可不忍心跟著大伙兒去吃肉。

  何況,她還有一只小豬要保護呢!

  所以,水漾和小菊在用過晚膳後,便窩在房裡。

  水漾把小豬放在桌上,逗它玩了一會兒,她就覺得膩了。

  “小菊,把你身後那支筆拿過來。”水漾揮動著手指,懶懶的道。

  “格格,你要寫信求救嗎?”以為主子終於想通了,小菊連忙捧著筆硯到主子面前。“我想想,我們在山腳下時,那旁邊好像有個險崖,另一邊的路上有一棵大樹,這上山的路挺陡的,不是很好走……”

  “小菊,你同我說那麼一長串,什麼路的、樹的那些做什麼?”水漾拿著筆,疑惑的盯著丫頭看。“聽得我頭都暈了。”

  “格格,你不寫這些,王爺他怎麼知道要到哪裡找我們呢?”

  “我才不是要給我阿瑪寫信呢!”水漾玩弄著手中的筆。“這筆真普通,一根管子,沒什麼花樣,丑死了!改天我拿幾支筆來送他們好了。”

  “格格──”小菊攢緊眉頭。“你不寫求救信、不告訴王爺……”

  “別嚕嗦了,快磨墨,我悶得很,想寫寫字。”水漾一雙大眼四下溜望著,“怎沒紙呢?沒有紙,我怎麼寫字呢?”

  小菊一邊磨墨、一邊四處張望。“這房裡一張紙也沒有呀!”

  “呵,有了!”

  水漾把小豬抱過來,手中握著毛筆,思索了半晌,繼而在小豬的身上,寫下兩個大字──夔昭。

  “小菊,你來看看我寫的。”水漾得意的獻寶。“瞧,我寫這樣,才是正確的字。方才同安寫在地上的那兩個字,根本是寫錯了。”

  晚膳時,同安在和她們閑聊之際,還很驕傲的說他有讀過書,會寫字,說著,他便拿起樹枝,在泥地上寫下他們大寨主的名字。還說大寨主的姓特別,沒幾個人寫得對。

  可她左瞧右看,同安明明也是寫錯了。

  她雖然調皮,可夫子在教書時,她都有認真聽講,寫這個“夔”字,可還難不倒她。

  “格格,你……你把大寨主的名字,給寫在小豬的身上!”小菊一看,倒抽了一口氣。

  “有什麼好驚訝的!你別小看我,再難的字我都會寫。不信的話,你說個字,我馬上可以寫出來。”水漾一本正經的道。

  小菊哭喪著一張臉。“不是啦,格格,你……你怎麼把人家大寨主的名字,給寫在小豬身上?那……那不是會讓人誤會,你罵大寨主是豬嗎?如果大寨主一生氣,說不定會把我們兩個給殺了!”

  水漾完全忽略小菊最後說的那一句聽來很嚴重的話。

  “小菊,你真聰明!這蠻好玩的耶!”水漾興高采烈,起身繞到另外一邊,又在小豬身上寫下“夔昭”兩字。

  “格格。”

  “呵呵,這真好玩!等我回府後,我就要叫我阿瑪給我養幾十只小豬,誰要是惹我不高興,我就在小豬身上寫下他的名字,再把豬丟到大街上去,讓大家都知道他是豬。”

  “好、好,我的好格格,你想養幾十只小豬都沒問題,可是,現在不行啊!我……我……我得找一條濕毛巾,把小豬身上的字給擦掉。”

  小菊拿了一條破毛巾,倒了水,擰了下。

  “小菊,你想做什麼?”水漾擋在她面前。

  “格格,這不擦掉不行的!惹毛了大寨主,說不定咱們主僕倆就會葬身在這個寨裡了。”

  “哼,我可是格格,誰敢殺我?”

  “可是人家壓根不信我們的話。”

  “我不管,我也不怕。”

  水漾把手中的毛筆,朝桌上一丟,繼而抱著小豬往房外走去──

  “格格,你要去哪裡?”小菊提吊著一顆心,緊張的跟在後頭。“千萬別讓人瞧見了這只豬身上寫著字。”

  水漾回過頭說道:“我就是要抱小豬去給大家看。他們都不會寫,只有我寫的才是對的,我要讓他們看看,他們大寨主的名字,就是這麼寫的。”

  “格格,別……別去呀!”

  小菊勸阻的話才說出口,她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子,早已抱著小豬,不見了蹤影……

  ※      ※      ※

  “怎麼烤這麼久,到底好了沒有?”

  段大鐵已在房裡小睡了片刻,他還是被烤豬的香味給薰醒的。

  在房裡等得不耐煩,他遂自己過來看一看。

  可他一到烤豬的現場,卻察覺每個人都低頭竊笑著。

  “同安,你給我過來!”段大鐵粗壯的手臂叉在腰際,大聲喝道。

  “二……二寨主。”同安走到段大鐵身邊,低首喚道。

  “你這個死同安!叫你獵山豬,你跑去山下和人家買豬,烤了老半天,還吃不到一片豬皮!”

  “二寨主,你……你再等一等,馬上好、馬上就好!”同安冒著冷汗,深怕段大鐵一拳揮過來。

  “喔,對了,那戶養豬人家,不是有送一只小豬給你嗎?”段大鐵斜眼睨他。“小豬呢?怎麼不烤小豬?害我等了老半天!”

  一聽到段大鐵說要烤小豬,水漾死命的抱緊小豬,從人群中挺身喝道:“這只小豬是我的,誰都不許烤它!”

  “你怎麼也在這兒?你不是嚇得躲回房去了嗎?”段大鐵一步一步的走向她。“這只豬是小了點,等再過一個月,它長大了些,烤起來應該比較好吃。”

  “你還要吃!你都這麼肥了,還要吃?”水漾氣得雙頰鼓鼓的。

  “你這小麻煩,把豬給我。”

  “我不要!”

  “給我!”

  “不要,它是我的。”

  一群弟兄圍著看,這小妞竟還敢反抗他的命令,段大鐵著實覺得面子掛不住。

  “同安,把豬抱過來給我,我現在就要把它給烤了!”

  為了面子,他搶也要把豬給搶過來!“二寨主,這……”

  同安的手伸向水漾,忌諱著男女授受不親,又怕小豬身上寫的字被二寨主看見,一時間,躊躇不動。

  “沒用的東西!”

  段大鐵怒喝了一聲,冷不防地伸手搶過小豬。

  “啊!把小豬還我。”水漾跺著腳。

  “我要把它烤了!”維護尊嚴所趨,段大鐵抱著小豬,走向火堆。

  水漾氣得在他身後大喊:“你敢!你看看那只小豬身上寫著什麼字!”

  聽到水漾的話,段大鐵停下腳步,兩眼仔細盯著豬身瞧。這一看,嚇得他兩眼發直。他雖然不會寫寨主的名字,可還認得這兩個字。

  他瞪得像牛眼一般大的兩眼,托異又憤怒的看向水漾。

  “這是你寫的?”

  “沒錯!那只小豬身上寫著大寨主的名字,就代表他是你們大寨主。”水漾噘著嘴,哼著聲:“你要是烤它,就代表你想烤大寨主,也代表你是想造反。”

  段大鐵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

  水漾的行徑和她的話,真的教他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就在他愣住的當兒,懷中的小豬,竟然肆無忌憚的賞了他一坨豬糞──

  他連忙丟開小豬,氣得直罵:“同安,你給我過來,誰叫你捉這只豬回來的!”

  同安頓時是有苦難言。人家好心的買一送一,他買大的人送一只小的,這有什麼不好?

  可他要是早知道,這只小豬會惹一堆麻煩,那他寧可不要。

  “你給我過來!”

  段大鐵氣得拉著同安的衣擺,拚命的擦著自己身上的豬糞。

  “把那只小豬給我……豬呢?咦,那兩個小妞呢?”

  “回二寨主,她們……追豬去了。”同安憋著氣應道。

  “那你們還圍在這兒做什麼?快去追豬呀,要是讓寨主看見了那只豬,你們一個個都得跟著倒楣!”

  段大鐵一喝,大伙兒一溜煙的,全都追豬去了──

  ※      ※      ※

  水漾和小菊一路追趕著那只從段大鐵懷中摔出的小豬。

  小豬大概是受了驚嚇,到處亂竄,水漾一會兒往東、一會兒朝西,追得她喘個不停,小豬最後跑進了一處彷若世外桃源的地方。

  水漾停下腳步稍稍歇喘,挺直身,映進眼裡的,是一個偌大的荷花池。

  “哇,好大。”

  即使身為皇室成員,這麼一大片的荷花池,還是讓水漾看傻了眼。

  “格格,我們是不是離開山寨了?”小菊在驚訝之余,臉上難掩竊喜的神情。

  原本她還抱怨為了追一只豬,跑得她兩腿都酸了,還上氣不接下氣。但這下可好,這一跑,竟也離開了那座山寨,倒也令人雀躍!

  池邊幾十支的火把,照得荷花池一片通明。

  水漾緩緩移動腳步。“這兒好美!我們真的離開山寨了嗎?”

  “一定是的。格格,我們去看看這兒住了什麼人,請這兒的主人幫我們傳訊給王爺,這樣,王爺就會派人來接我們回去了。”

  “喔,好、好。”

  水漾點點頭。她並不是附和小菊的話,她只是好奇,到底是誰住在這麼大又這麼漂亮的地方?

  兩人走了一小段路,水漾驚喜的叫道:“小豬在那兒!”

  那只被她們追趕的小豬,正在一處草地上小解,一看到水漾跑過來,小豬兒又驚慌的跑了。

  “喂,小豬,別跑,我不會烤你的。乖啊,回來、快回來呀!”

  跟著小豬在草地上跑了一圈後,水漾的頭都轉暈了,她跌坐在草地上,隱約覺得臀下一陣濕意。她站起身,赫然發現自己坐的地方,正是方才小豬小解的地方──

  “小菊,你快來啦!”水漾拉著裙擺,哭喪著一張臉。

  “格格,怎麼了?”小菊慌慌張張的跑過來。

  “我的裙濕了。”

  水漾大叫的聲音甫落,一道黑影從屋內竄出,厲聲喝道:“是誰那麼大膽,闖進荷花園來!”被突然冒出來的黑影這麼一嚇,水漾冷不防地又跌坐在草地上,那濕意又滲進她的臀上,她苦著一張臉,哀嚎著:“啊!我不要啦,我的羅裙都是豬尿了!”

  “是誰允許你闖進來的?”沉怒聲音的主人,正是夔昭,他正在怒責水漾的冒失之際,身後一名柔弱女子,緩步裊裊的走來。

  “荷月,別出來!”

  那名喚荷月的女子,臉上有一抹驚慌的神色,她躲在夔昭身後,怯怯的探頭看個究竟。

  這時,水漾已站起身,她一手拉起裙擺、一手捏住鼻子。走到夔昭面前,指控他的不是。

  “你啊,都是你害的!我的裙都是豬尿味,臭死我了!”

  夔昭沉著一張臉,正想怒罵她之際,突然聽到身後一陣輕笑,他猛然回過頭,不敢相信那笑聲是來自荷月。

  “荷月,你笑了?”夔昭臉上有著激動神情,要不是他是個鐵錚錚的漢子,他一定會激動的哭了。

  “哇,好秀氣的女子。”

  水漾看到荷月,直覺她就像一朵出塵不染的蓮花。

  原本臉上有著笑容的荷月,聽到水漾在說她,嚇得又躲到夔昭身後。

  水漾一副莫名不知所以的模樣,但聞到裙上的尿臭,又開始哇哇大叫起來。

  “你賠我一條裙,我不要穿這條有豬尿的裙!”

  “胡謅!這荷花園內哪來的豬?”

  念在她使得荷月再綻笑容,夔昭遂沒立即趕走她,但他可不許她在這兒繼續胡鬧下去。

  “誰說沒有豬的?有一只小豬跑進來,我就是追那只小豬,才會跑到這兒來的。”水漾盯著他猛瞧,恍悟道:“你在這兒,那就代表我們還沒有離開山寨啰!”

  “這整座山都是降龍寨的地盤,你以為跑個兩步,就能離得開嗎?”

  “什麼跑兩步?我跑了幾百步了。”水漾不服氣的反駁著。

  “不管你在追什麼,現在馬上給我滾出荷花園去!”夔昭神情冷漠的喝道。

  誰要是敢來叨擾他身後的女子,他絕對不會客氣的。

  “可是,我還沒找到豬,你看、你看,它不就在那兒。我就說有豬嘛,你就偏不信!”

  “是誰把豬放進來的?”夔昭神情陰鷙,黑眸冷冽的像會凍傷人似的。

  但向來不知天高地厚的水漾,對他的冷冽神情視若無睹,她一雙大眼死命盯著小豬,聽到夔昭的問話,她才略偏回頭,看他一眼。

  “是小豬自己跑進來的,沒人放它進來。”水漾把食指豎立在唇上。“噓,你別說話,我去把它捉來。”

  為了不驚動小豬,水漾從旁邊繞了好大一圈,她躡手躡腳的走到小豬身後,打算一把抱起它──

  孰料,小豬又跑掉了。

  水漾喪氣站在原地,但小豬的竄逃,卻引得荷月尖叫連連……

  看到荷月受了驚嚇,夔昭馬上捉住了那只豬,不讓它再到處亂竄。

  “哈,你捉到了!”水漾提著裙擺,興高采烈的跑到夔昭面前。“你好厲害呀!我追了它老半天都追不到,你一出手就捉起它,真是厲害極了!”

  夔昭雙眼燃著怒焰,把手中的豬兒往水漾懷裡一塞。

  “帶著這只豬滾出去!你要是再敢踏進荷花池一步,當心我要了你的命。”

  “干嘛這麼凶呢?”

  小菊雙手顫抖的拉著主子。“格格,我們快走吧!遲了,恐怕會沒命的。”

  “可是,我的裙子……”

  “格格,走啦,等會兒,我再和你換裙子!”為了保命,就算穿著有豬尿的裙子,小菊也毫無怨尤。

  “你說的喔,可別反悔!”

  水漾和小菊旋身才要走,卻又讓夔昭給喚住。

  “等一等!”

  “嗯?你是不是想要留下我了?”水漾咧嘴笑著。

  夔昭一個箭步向前,兩眼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懷中的小豬,赫然發覺那豬身上,寫著他的名字……

  “這是誰寫的?”他忿忿地指著豬身上的字。

  水漾眨動著杏眼。“是我寫的呀!”

  “你……”夔昭忿忿握拳,目露凶光。

  這女娃竟敢藐視他的尊嚴,把他的名字寫在豬的身上!他若是不懲罰她,他這個大寨主,還有威嚴可言嗎?

  他才打算要把她拎到地牢去關個幾天,但身後銀鈴般的笑聲,又再度令他震驚──

  “荷月。”

  荷月見他回過頭,以為他生氣了,遂斂住笑容,低下頭去,但唇邊仍有一抹難掩的笑意。

  夔昭回頭,正視著水漾。

  短短不到半個時辰,她竟能讓荷月笑了兩回──

  三年來,他用盡各種方法,卻換不到荷月一個笑容,但眼前這女娃竟然能使荷月笑得如此開心!

  “你會不會寫你的名字?”水漾把豬兒抱高,好讓他能看清楚豬身上的字。“要像我這麼寫才對,你還真高呢!我手好酸,你看清楚了沒有?”

  她把豬抱回懷中,仰首問他。她站在他面前,發覺自己只及他的胸膛。

  夔昭的臉龐抽搐著,但礙於身後那一陣陣的笑聲,他只好隱忍著心中的怒氣。

  “你走吧!”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忍受她多久。

  “喔。”

  水漾一旋身,他又喚住她:“等等!”

  她才跨出一步,他又開口叫住了她。

  她回過頭,睜著疑惑的雙眸,瞪著他瞧。“你為什麼一下子叫我走、一下子又叫住我?”

  他斜睨她一眼,冷不防地從她懷中把幼豬搶過來。

  “喂,你為什麼搶我的豬?把豬還我。”

  “明天我會把它還你,你現在可以走了。”

  夔昭心中想著:要是讓寨內弟兄看到這只豬身上寫著他的名字,那他的尊嚴不是蕩然無存了?等他今晚把名字擦掉,趕明兒個就會丟還給她。

  “可是……”

  “格格,走了──”小菊死命的拉她。

  這一回,她走沒兩步,又被他喚住。

  水漾回過頭。“你又有什麼事?我這樣子又走又停、又停又走,很累人的,你可知道?”

  夔昭瞪了她許久後,沒好氣的道:“你留下來。”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2-12 00:01:41

第四章

  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

  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李清照《武陵春》



  水漾糊裡糊塗地被荷月的婢女小可,推進一間大澡堂內,小可把衣裳放下後,便退了出去。

  方才夔昭要趕她走時,荷月用手指戳戳夔昭的背,繼而在夔昭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夔昭皺眉,猶豫了一會兒,遂喚住她。

  原來,荷月是要借衣服給水漾穿,而且還告訴夔昭,她想和水漾交朋友。

  夔昭向來極度保護荷月,從不讓別人接近她,而荷月本身也挺怕和陌生人接近的。

  但這一回,卻是荷月主動提出想和別人結交個朋友,盡管夔昭覺得有萬般不妥,一來,他並不清楚水漾的真正來歷;二來,水漾那一點也不像大家閨秀的行徑,他怕她會嚇壞了荷月。

  但觸及荷月那乞求企盼的眼神,夔昭也不由得心軟,況且,水漾倒還真有些本事,讓荷月露了笑容,是以幾經思慮,他便順了荷月的意思,留下水漾。

  但水漾一身豬臭味,他可不許她這麼地去接近荷月。

  這荷花園內共有三個澡堂,一個是他專用、一個是荷月專用,另一間較小的,則是小可的……

  夔昭怕水漾身上的豬尿沾污了荷月專用的澡堂,遂命令小可帶水漾到他專用的澡堂去,而小菊自然是到小可的澡堂去。

  偌大的澡堂中,有一處不小的澡池,水漾褪去滲著豬尿的羅裙,隨手一拋,將裙拋得遠遠的……

  她戒慎的看看四周,確定澡堂內沒有其他人,她三兩下便把身上的衣物脫得精光,噗通一聲,直跳進池裡。

  “啊,真好、真舒服。”熱氣貫穿全身,她覺得筋骨全都舒展開來,高興得兩腿輪流踢著水面,水花四濺,她玩得不亦樂乎!

  這果然像是男人用的澡堂,這澡池是用石頭砌成的,連放衣裳的地方,都是一塊大石頭。偌大的澡堂空蕩蕩的,連個裝飾的擺設都沒有。

  水漾反趴著,嘴裡嘀咕著:“要是有一盤水果吃,池中再灑一些花瓣,那就更好了。”

  明天她一定要去荷月的澡堂看一看,這個夔昭這麼呵護荷月,荷月的澡堂,一定裝飾得非常漂亮。

  她又翻過身來,挺無聊的踢著水,嘴裡喃喃念著:“不知道雨澄姊姊和淚月姊姊,她們現在怎麼樣了?應該是回去了吧?不對、不對,她們不會丟下我不管的!可如果她們找上山來,我要不要和她們一起回去呢?”

  水漾雙手掬起水,兩手一揮,將水往上潑去,水落入池中,像雨點兒似的,她重覆的潑灑了幾回──

  “這要是同她們回去,肯定不能再出來玩了。那我不就又要待在府裡,整天悶得發慌?唔,不要,我還是玩膩了,再回去好了。”

  水漾把腿抬高,再用力的踏向水面,水花濺得好高,她高興的笑呵呵。

  “好了!我決定了,要是雨澄姊姊她們找來,我就裝作不認識她們,這樣她們就不能逼我走了。”

  水漾正暗自欽佩自己的聰明時,突然一陣腳步聲傳來,她循著腳步聲的方向望去,看到了那高大的人影,陡地嚇縮著身子。

  “你……你怎麼可以偷看我沐浴?”水漾又慌又怒,“你……你不要臉!”

  夔昭抱著豬呆愣了一下,聽到水漾怒斥的話語,他不禁蹙緊眉頭。

  “你怎麼還在洗?”

  他待在房內,愈看這只豬,心頭的怒火愈旺,算算時間,她大概也洗好了,所以才抱著豬來到澡堂,打算以最快的速度,把豬身上的字給刷洗掉,沒想到,他一踏進澡堂,她竟然還窩在澡池中,而且她那沾有豬尿的衣裳,竟然到處亂丟!

  他都沒吼她了,她竟然還罵他不要臉,像她這種臟兮兮的小娃兒,他怎麼可能對她感興趣呢?

  “你還看不夠啊!快滾出去!”水漾身子縮在澡池中,僅露出一顆小頭顱在水面吆喝著。

  夔昭蹙起眉頭,不想趁她還在洗澡,與她計較喧賓奪主的事,他正旋身要走,懷中的豬兒卻趁他不注意時,跳出他懷中,在偌大的澡堂間奔竄。

  他原准備去抱它,但想到她又會誤會,遂又作罷,大步一跨,正要步出澡堂,卻聽她大叫:“喂,小豬,別咬我的衣服,喂,你別躺在我的衣服上呀!”

  他聞聲回過頭,那頭豬竟把她放在石上的衣服咬著拉下,還舒服的躺在她的衣服上,一副准備就寢的豬樣……

  見狀,夔昭的眉頭蹙得更緊。

  他讓她來沐浴,無非是想要她一身干干淨淨,好陪荷月說說話,但現在……

  他可不容許那只豬再攪局一次!

  夔昭旋過身,大步走向看似已經睡得安穩的小豬,他打算一把將它拎起抓出去,然後再叫可兒拿干淨的衣服進來給她換上。

  也不知道是他走得太急,還是石地因長久浸水而太滑的緣故,總之,眼看著就要捉到那只豬了,但他腳下突地一滑,身子往後一倒,腳跟便失去了控制,整個人就朝澡池中滑去,噗通的一聲,水花四濺……

  待他從澡池中浮出時,已經喝了幾口她用過的洗澡水。

  夔昭將嘴裡還含著的水,朝池外噴去,一身濕淋淋的狼狽不已。

  水漾睜著圓眸,傻傻的看他,旋即噗哧笑出聲。

  他那像落水狗的模樣,真的好笑極了!

  那一旁的豬仔,仍舊安穩的睡著,完全不為身旁的聲響所動。

  “你還笑!”夔昭斜眼瞪她。

  “很好笑嘛!”水漾愈看他的模樣,愈是笑不止。

  “不准笑!我叫你別笑了,你沒聽見嗎?”

  平日的威風尊嚴,竟然壞在這一豬一女的手中,夔昭自是惱羞成怒。

  “我叫你別笑了!”

  見她仍沒停止對他的嘲笑,他氣得游到她面前,大手朝她的嘴兒貼去,用力的按住她,不准她再發出笑聲。

  小嘴突然被按住,非但不能發出笑聲,她還覺得悶得難受。

  “唔──”

  她想扳開他的手,但他的力道可比她大得多,她壓根拿他沒輒,但她又被悶得難受,一急之下,她兩排貝齒朝他的掌心用力咬下去。

  夔昭痛得松開手。“你……你敢咬我!”

  他的黑眸露出凶惡精光,怒視著她。

  水漾朝他皺著鼻。“誰叫你要捂著我的嘴,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把我悶死了!”

  她兩手護胸,發現他還在瞪她。

  “喂,你別一直看,太過分了喔!你還看不夠啊!把你的眼睛移開。”

  “哼!你以為我對你會有興趣?”他冷聲哼笑著。

  他的視線透過霧氣,重新再打量她一回。“你這個還沒長大的娃兒,我怎麼可能……”

  他的目光定住了,話也頓了!

  那一張稚氣未脫的小臉蛋,因何透過霧氣看來是那麼地……那麼地嬌羞和柔美。

  眨動的美眸,清純澄亮,那粉嫩的小嘴兒,有著欲語還休的羞媚樣;一頭烏黑的濕發,緊緊的貼在她凝脂般的玉膚上……

  她兩手護胸,那純真的嬌羞模樣,活脫脫是個小美人,日後,她再長大一些,絕對是個天香國色的美佳人。

  他冥想的當兒,喉頭筋骨不自覺的動了下,連下腹那欲望源地,也漸漸鼓張起──

  “我是女娃兒?對呀,我年紀小,我阿瑪、額娘也說我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喔!”水漾喃喃低念:“耶,我干啥同你說這些!你快點出去。還有啊,別同外人說,你偷看了我洗澡,還同我泡在同一個澡池內。”

  他看著她,唇角漾起了一抹笑容。

  “你在笑什麼?”她的秀眉蹙起。“你還看!再看我就把你的眼珠挖出來。還有,你不准碰到我,我額娘說,一個女子要是讓男人摸到身子,那就得嫁給那男人,可是我不想嫁給你這個大胡子,你小心一點,起來的時候,別碰到我!”

  “你以為你身上有幾兩肉,可以讓人摸的。”他冷聲嗤笑著。

  “我怎麼知道我有幾兩肉,我又不是豬,還能讓人秤斤秤兩的賣!總之,你快走就是了。”

  “如果我不走呢?”這個時候看她,倒覺得她挺可愛的。

  “你不走?”水漾提高了聲調。“那我要叫我阿瑪砍死你,你怕了吧?”

  “你口口聲聲的阿瑪、額娘,你有什麼証據可以証明你是格格?”

  就算裝的,她也裝得太自然了,這令他不禁懷疑,她是否真的是一位格格。

  “証據?”水漾斂下眼簾,想了想,道:“有啊,小菊她可以証明我是格格。”

  聞言,夔昭搖頭嘆笑了聲。

  “你不信?那就叫小菊來問呀!”

  “如果我說,我是當今皇上,你信不信?”他反問她。

  水漾立即反駁他。“你才不是皇上!皇上他的年紀比你大多了,而且你的胡子和他的胡子不一樣。”

  “這降龍寨裡的所有弟兄,都可以証明我是皇上。”只要他一個命令,弟兄們不會有任何異議的。

  “呵,如果他們說你是皇上,那他們肯定全都是一群騙子。”

  他順著她的話尾,接著道:“你的丫頭小菊也是騙子啰?”

  “小菊她不是騙子!”

  她看著他,恍悟他方才舉的例子,就是在說她証據不足。

  “哼,隨便你!你要是不信我的話,你肯定會死得很慘!”

  她忘了自己正赤裸著身子,而且還在澡池中,她站起身,兩手叉著腰際,朝他怒哼。

  夔昭兩眼一瞬也不瞬的盯著眼前的景象。

  他恐怕得收回方才所說的話──她的身上沒幾兩肉?不,該有肉的地方,她可不比別人少。

  他瞇細了狹長的銳眼,細細的審量眼前這個如玉般雕琢成的美人兒。

  當她氣得雙手朝腰際一頂時,胸前那兩團渾圓還略略顫動著,不小的乳波令人起了遐想……

  他的視線朝下觀去,纖細的柳腰之下,平坦的小腹僅露一半在水面,其余的皆沒入水中,池水正好隱住了那濃密的黑幽地帶。

  她像畫裡的出浴美人,晶瑩剔透的肌膚,還沾附著水珠……

  水漾正狐疑他因何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看,她的視線緩緩移下,陡地覺得身子發涼……

  “啊──”

  她尖叫一聲,咚──地將身子隱入池水中,兩眼發直的怒瞪他。

  “你看到什麼了?你說呀!你究竟看到什麼了?”她氣呼呼的怒瞪他。

  “我看到……你身上還挺有肉的。”他挑眉,邪氣的笑道。

  “什麼肉?你給我說清楚!”

  “我不會說,可是我可以指給你看。”

  話聲甫落,他一只大手已鑽入水中,朝她渾圓的胸前肉指去……正確的說法是──罩住。

  那極富彈性的渾圓,摸起來,真的是舒服極了!

  水漾不敢置信的瞪著近在咫尺的他,他真的摸了她!

  她的小手探入水中,把他的手拉起來,她愣愣的看著他的手。

  “你……你真的摸了我?”她僵住了半秒鐘,旋即放聲尖叫。“啊──你真的摸了我!”

  他的臉突然逼向她。“這降龍寨裡,沒有什麼東西是我夔昭不能摸的。”

  “你……你你你你……你的胡子扎得我好癢!”她將臉別開去。

  “哼,果然還是個丫頭,什麼叫做情趣,恐怕你是不會懂的。”夔昭挺直身,嘆了聲。這要是換作飄樂樓的歌妓來,早主動黏著他不放了,偏偏她……唉!

  他踏出池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記得洗干淨點,我會叫可兒給你拿干淨的衣服來。”

  他回過身,將那只該死的豬揪起,旋即穩步的踏出澡堂外──

  “喂,你別走呀!你摸了我,這事該怎麼辦?”

  見他頭也不回的離去,水漾氣得暗咒他幾句。

  難道,她真的非嫁給他不可嗎?

  她都已經警告過他,要他小心一點兒了,他還是摸了她……

  真是的!害她現在好苦惱,煩惱著究竟要不要嫁給他?

  ※       ※       ※

  洗完澡後,水漾跟著可兒走向一處僻靜的院子,一陣悠揚的樂聲傳出,可兒回頭笑著說:“我家小姐,今天心情很好。”

  “喔,聽得出來!”水漾點點頭。那輕快的樂聲,正如同彈琴人的心境。一路上,可兒和她大略說了關於荷月的事──

  原來荷月是夔昭的妹妹,因為三年前夔家遭逢巨變,荷月自那次之後,便不太說話,連笑容也鮮少顯露……

  她大抵就知道這些,再追問,可兒也不說。

  不過,她想,反正那是他們家的事,她也不愛多管,何況,她自己還有煩惱呢!

  沒想到,洗個澡也會生出一個煩惱來,早知道,她就不洗了。

  她們一進屋裡,荷月顯得有些驚怯,她站起身,退了兩步,怯怯的看著水漾。

  “桌……桌上那些點心,是……是要給你吃的,你……你喜歡吃那些嗎?”

  水漾的視線朝桌上望去,全是一些普通的糕點,可她現在餓極了,就算只是一碗白飯,她也會點頭說喜歡的。

  “全給我一個人吃的嗎?”她得問清楚。

  “呃……那是……”可兒沒料到她會這麼問,一時間也傻愣了,不知該怎麼回答!

  那是她准備給小姐和她聊天時,邊聊邊吃的。

  荷月點點頭。“全給你吃。”

  “那……我就不客氣了。”水漾一坐下,一手拿著一個,直朝嘴裡塞。

  泡澡泡得太久,肚子竟也餓了起來,唉,在這降龍寨內泡澡,怎麼會衍生出這麼多麻煩事?

  “咦,怎麼沒看見我的丫鬟小菊呢?”她嘴裡塞了個糕點,語意不清的問道。

  “小菊正在幫你整理房間。”可兒走上前,幫她倒了一杯茶。“小姐,請喝茶!”

  “你叫錯了。我是格格,你得稱我為格格。”水漾糾正她。

  可兒納悶極了。這主僕倆說的話全是一個樣,說什麼她們是親王府的人。

  可是她們的衣裳比她家小姐的還舊,行為舉止也差多了,不過,既然是小姐的客人,她還是好好聽話才是。

  “是,格格。”可兒又幫她倒了茶。“我去看看小菊整理得如何了,你陪我家小姐聊一聊。”

  “行了、行了,你去吧!”水漾揮揮手。

  可兒回過身。“小姐,那我先出去了,有事你喊我一聲。”

  荷月點點頭。

  可兒出去後,荷月一直盯著水漾看,看得兩眼眨都不眨。

  水漾偏過頭。“怪了,怎麼你們兄妹倆,都喜歡這麼瞧人,看得目不轉睛的。”

  “大哥他也這麼看你嗎?他是不是也覺得你很有趣,還有你長得好漂亮。”荷月柔聲低語著。

  “我長得漂亮?”水漾搖搖頭。“不,我的雨澄姊姊,她才是長得漂亮,還有淚月姊姊,她也比我漂亮。”

  “你有好多姊姊嗎?”荷月露出欽羨的神情。

  “嗯,我有好多、好多的姊姊呢!”水漾扳著手指頭,認真的細數。“有雨澄姊姊、淚月姊姊、皓月姊姊、靈靜姊姊、芊禧姊姊……還有……反正很多啦,數都數不完呢!”

  荷月訝異的睜大眼。“你的娘……她生了這麼多個女兒?”

  水漾呷了口茶,聽到荷月的話,她不小心嗆了喉,咳聲連連。

  “你……你還好吧?”荷月上前一步,想幫她拍背順氣,可她三年來,未接觸過外人,對於不熟的人,她還是挺畏懼的。

  她站在離水漾一步遠的地方,慌怯的看著水漾。

  水漾拍拍胸口,氣順了後,蹙著秀眉回道:“我額娘只生我一個女兒,那些姊姊,都是別的王爺的女兒、還有皓月姊姊和雨澄姊姊,她們都是皇格格,是皇上的女兒。”

  聞言,荷月睜圓了眼。“你……你怎麼會認識皇上的女兒?”

  “那可不,連皇子我都認識呢!”水漾驕傲的彎起唇線。

  自小就讓爹、娘過分保護的荷月,再加上三年前家中的惡難,致使荷月封閉了自己的內心世界,連外邊的世界是什麼樣,她一概不知。

  水漾的一字一句,都勾引著她的好奇心,她撤除心防,緩緩坐到水漾身邊。

  “我可是惇親王府的水漾格格。”

  水漾開始同荷月說著她的身分,還有北京城一些大大小小的事,又細心的向荷月慢慢解釋她一個接著一個的疑問。

  一個時辰過後,小菊和可兒都蹲在門口打盹了,水漾也伸伸懶腰,打了個哈欠──

  “好困,咦,很晚了耶,我想睡了。”

  “你累了嗎?”荷月正聽得起勁呢。

  “你不困嗎?”水漾揉揉酸澀的眼,懶懶的問她。

  荷月搖搖頭。

  “可我困了,我要去睡覺。”水漾站起身,看到床倒頭就睡,也不管是不是人家的房間。

  “那是……”

  荷月想告訴她,她的床在客房那邊,可見她那極困的模樣,她又不好意思攔她,畢竟,是她拉著水漾說北京城的事,水漾才會那麼累,她想睡,就任由她去睡。

  荷月坐在椅凳上發呆,想著方才水漾說的一大堆精采的事,她心裡突然有個念頭──改明兒,她也想到北京城去走一走、看一看……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2-12 00:01:59

第五章

  蕭條庭院又斜風細雨重門須閉

  寵柳嬌花寒食近種種惱人天氣

  險韻詩成扶頭酒醒別是閑滋味

  征鴻過盡萬千心事難寄

  樓上幾日春寒簾垂四面玉闌干慵倚

  被冷香消新夢覺不許愁人不起

  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

  日高煙斂更看今日晴未

  李清照《念奴嬌》



  “寨主,你要留下那妞兒?”

  段大鐵瞪大了眼,滿臉淨是訝異的神情。

  昨晚同安一路跟著那妞兒追小豬,誰知小豬竟跑進了荷花園內,他們一伙人就在外頭提心吊膽的等著。

  荷花園內住著小姐,沒有寨主的命令,誰也不許進。

  原本他這個二寨主,有事和寨主商量時,偶爾還可以進去,但,壞就壞在他段大鐵長得太丑了,有一回嚇著了小姐,自那一回後,大寨主再也不讓他進去。

  本來以為那小妞肯定是死路一條了,沒想到,才隔了一個晚上,大寨主竟然改變主意,要留她下來──

  “我妹子同她投緣,所以我想留她幾天,讓她和我妹子作伴。”

  夔昭揉了揉額際,昨晚他失眠了一夜,滿腦子都是水漾那撩人的身軀。

  他是自找罪受,管那丫頭懂不懂得啥情趣,憑他身經百戰,還怕調教不了一個丫頭!結果到最後,卻落得自己渾身難受──

  後來,他去了客房幾回,發現她沒在客房,想必是還在和荷月閑聊……

  荷月難得肯開口同外人說話,他不想去打擾她們,最後,還是又步回房裡,整夜輾轉難眠。

  “小姐她……”段大鐵先是訝異,繼而點點頭,“她們年紀看來差不多,說話應該挺投機的,早知道這樣,就找個姑娘來陪小姐聊聊。我說呀,這山寨裡全是些粗人,小姐除了可兒,她還能同誰說話?也難怪她郁悶不樂。”

  夔昭點點頭。

  “老大哥,你說的不無道理。不過,並不是每個女人,都適合陪荷月聊天。”

  “也對啦,像飄樂樓的那些歌妓,大概只會把小姐嚇得躲在房間。”段大鐵拿布擦拭著他的大刀,忽地停下手邊的動作。“可是,話說回來,那妞兒的來歷,我們不清不楚,把她留在小姐身邊,小姐會不會有危險?”

  段大鐵的話,也是夔昭心頭所顧慮的。

  夔昭冷銳的眸光,忽地朝他一瞥。“二寨主,人可是你帶回來的,她的來歷,你可得全權負責去查清楚。”

  段大鐵愣了下。“呃……”

  他真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一名小妞,叫他從何查起?她又不像是江湖中人,只要他隨便打聽,什麼來歷,他馬上一清二楚!

  她也許是一名平凡的村姑,但這縣內的村姑何其多?要是她隨便胡謅一個身分,他不忙得團團轉?

  夔昭挑著眉。“怎麼?你辦不到?”

  “開玩笑!這點事,還難不倒我鐵大刀呢!”段大鐵一改方才的猶豫,拍著胸脯大聲說著:“兩日內,我一定查出她的來歷。”

  “那就看你的表現啰!”夔昭揚起嘴角。

  “呃,沒問題、沒問題!”

  雖然表面上應允得爽快,但段大鐵連五成的把握都沒有,可是,他好面子的習慣又改不掉。就在段大鐵懊惱著,該從何查水漾的身分之際,同安跑了進來。

  “稟……稟大寨主。”夔昭兩手負背,長發束於腦後,英挺巍峨的站在石階上,兩眼睨視著瘦弱矮小的同安。

  “什麼事?”

  “是……是……”

  “你要稟什麼事就快說呀,吞吞吐吐的,這像個男人嗎?”段大鐵嗟道:“不會是那只小豬又跑掉了吧?”

  “沒有、沒有,那只豬我看得可緊,而且把它關在籠子裡,它跑不掉的。”

  昨晚,夔昭把豬身上的名字刷掉之後,一早就抱給他,要他好好看管,沒他的命令,誰也不許殺豬。

  “那究竟是什麼事?”段大鐵橫眉豎目的問。

  “呃……我……我是想稟告寨主,都正午時分了,可……可兒她還沒來端飯,早晨……她也沒來……”同安愈說愈小聲。

  寨裡的弟兄都知道小姐是寨主的寶,這可兒沒來端飯給小姐吃,他在廚房愈想愈覺得不對勁,遂馬上跑來稟告……

  可是,現下說出來了,他又怕寨主認為他大驚小怪。

  夔昭聞言,濃眉立即蹙起,心頭一震,怕荷月會不會是出了意外。該死!他怎能那麼放心的把荷月交給水漾!他在心中暗罵自己太大意,旋即邁開大步,急速的奔出殿外,朝荷花園的方向沖去──

  段大鐵也一路尾隨的跟至荷花園外,他停下腳步,急喊著:“寨主,要不要我跟進去看看?”

  夔昭停下腳步,回過頭喝住他:“不需要,誰都不許進來!”

  他就不信一個嬌小女子,能在他的降龍寨內飛天竄地。

  她要真傷害了荷月,就算鏟平了降龍寨,他也要把她揪出來,凌遲至死!

  ※       ※       ※

  “荷月、荷月……”

  夔昭一進入荷花園內,身形疾轉,幾個箭步之後,人已踏入妹子的寢房。

  “荷月。”

  他沖至床邊,還未細看床上的人兒,一只長臂從她頭下穿過,旋即扶起躺在床上的人──

  “荷月……怎麼是你!”

  方才他一沖進來,以為荷月被迷昏了,或者更糟──心一急,他坐在床上,馬上扶起她。

  誰知,這定睛一看,赫然發現眼前的人並不是他的妹子,而是──水漾。

  水漾緩緩的睜開眼,臉上還有濃濃的困意。

  從她略張的眼縫中望去,那俊俏的胡子大王,神色焦慮的緊蹙眉頭──

  胡子大王……

  思緒一清醒,水漾嚇得彈開。“你……你跑進我的臥房來做什麼?阿瑪、額娘,快來人呀!”

  水漾以為自己已經回到王府了,因為她方才夢見的,就是她額娘端了一碗補身子的湯要給她喝……

  夔昭擰緊眉頭,視線在房內掃視一遍,確定這兒是荷月的閨房,不是客房。

  “你別裝瘋賣傻了!快說,你把荷月藏哪去了?你為什麼睡在荷月的房間?”

  他一心急,也顧不得她是女兒身,長手一探,揪住她的前襟,惡目相向。

  他的凶厲讓她著實嚇了一跳,心頭顫動之際,她也溜眼看看床的四周。

  唔……這真的不是她的閨房。

  “你……你別那麼凶嘛!我想一想……”

  “你還想裝傻!”夔昭將她的衣襟揪得更緊。

  “你……你把我提得那麼高,我……我會想不出來的。”

  水漾雖然還坐在床上,但夔昭將她的衣襟拎高,害她的頭不得不向後仰,很是難受。

  她掙扎著想脫離他的鉗制,一個用力,她前襟的衣料被他撕了一半,裡頭的那件粉色抹胸,依稀可見。

  水漾捂住胸前,又怒又羞。“你……你竟然撕了我的衣裳!你又是偷看我洗澡又摸我,現在又……你真討厭,我都說我不嫁你這個大胡子了,你為什麼三番兩次來惹我啊──”

  水漾還在嘟嚷的當兒,夔昭已揪住她一只手。“荷月呢?你快把她交出來!”

  他目露凶光的模樣,看來真是嚇人。

  “我的手,好痛。我……我怎麼知道荷月去哪了?昨晚我們一直聊天,後來我困了,就睡著了,她去哪兒,我也不知道。”

  “你還嘴硬!不交出荷月,你也休想離開我這降龍寨!”夔昭陰沉的打量她,另一只騰空的手,倏地朝她粉色的抹胸上罩去。“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你又摸我!”水漾氣呼呼地。“我就是不知道荷月去哪裡了呀!你不會到別處找一找嗎?”

  “荷月從來不會過了正午還不起床,連可兒也不見人影,除非有人將她們藏了起來,否則……”

  “誰把她們藏起來了?”水漾這時才發現,她叫了半天,也沒見到小菊的人影。“我的丫鬟是不是也被藏起來了?”

  看她一臉震驚又訝異的表情,他的眼睛倏地瞇起。

  “我的耐心有限,你可別……”

  “呀,荷月來了!”水漾面對著房門,看到荷月走進來,她訝叫了聲。

  夔昭聞聲回過頭,果然看見妹子。“荷月!”

  荷月一踏進自己的閨房,看見房內的情景,不禁尖叫了一聲。

  “啊!大哥,你……你這是在做什麼?”荷月羞地旋過身,不敢正視床上的情景。

  夔昭回過頭,看見自己的手罩在水漾的胸前,連忙縮回手,倏地站起身,來到妹子身後。

  “荷月,你沒事吧?”

  “我……我沒事呀!可是……你……你為什麼對水漾……”荷月蹙著眉頭,奔到水漾身邊。“水漾,對不起,我……我大哥他……”

  水漾手貼緊在胸前,嘟著嘴說:“你大哥說我把你和可兒藏起來了,可我明明就沒有那麼做。”

  “大哥,你為什麼這麼說?”荷月不解的問。

  夔昭臉上難掩尷尬的神情。“是同安說,可兒從清早到晌午都沒去廚房端飯,我一急,來到你房間察看,發現她躺在你床上,以為她對你不利……”

  “啊?”荷月羞愧的道:“大哥,對不起,因為我睡晚了,可兒也是陪我到天亮才睡,所以……你真是誤會水漾了,我去睡客房,不是被水漾藏了起來。”

  聽了妹子的解釋,夔昭心中的憂慮消除,他的目光移至水漾身上,雖感歉意,但他一向為王,道歉的話,還真難說出口。

  水漾給他怒瞪了回去。“你還看!”

  夔昭移開目光,背過身去。

  “水漾,對不起,一場誤會,是我不好。”荷月急著想安撫水漾。是她留下水漾的,水漾是她的客人,她應該要保護她的,可看到水漾胸前缺了一塊布料,她心頭不禁盈滿愧意。

  “算了,這事我不同他計較了。可是,昨晚他偷看我洗澡、又偷摸我,這件事,我雖然不想同他計較,可是我阿瑪和額娘,絕對會同他計較。”水漾偏頭思索半晌。“可是,我不想嫁給一個大胡子,他的胡子會蹭得我好癢、好不舒服。”

  荷月瞪大美眸,不敢相信她最信賴的大哥,竟然會做出這種事!

  “大哥,你真的……你真的對水漾……”

  她知道偶爾會有一些女人,被請上山來伺候她大哥,只要那些女人來,她會躲在房間,一步也不踏出。

  如果大哥真想要有人伺候,大可找那些可兒說的飄樂樓的歌妓,可為何他要對水漾……這使得向來溫柔的荷月,臉上也不禁泛起怒意。

  “大哥,你……你為什麼要對水漾做那種事?”

  夔昭向來受人尊敬,連他疼愛的妹子也不例外,可這會兒,她拿這事質問他,頓感威嚴受損,他臉綠的撇至一邊。

  “我沒對她做出什麼侵犯的事。”

  聞言,水漾立刻從床上跳下來。“你竟然說你沒有對我做出侵犯的事?那你摸我,不算侵犯嗎?”她站在他面前,仰著下顎,怒聲質問他。

  她又續道:“如果你想娶我,那你最好先把胡子給剔了!”

  “如果我不剔呢?”

  “那你休想娶我!”

  “正好,我也沒想過要娶你。”

  說罷,夔昭就走,留下水漾和荷月無言相對。

  ※       ※       ※

  夔昭不娶水漾的事,當事人水漾倒不是很在意,因為這降龍寨裡頭,有很多她在王府遇不到的趣事,只要一有好玩的事,她馬上就把夔昭應該娶她,以示對她負責的事拋在腦後,偶爾悶得慌時,她才會又想起這件正事。

  但荷月可不同了。她總覺得對水漾有一份愧欠,從知曉那件事後,她就暗暗發誓,只要大哥一天不答應娶水漾,她就一天不和大哥說話。

  最苦的是夔昭,陷入了兩難狀態。

  要他剔了胡子,那簡直叫他放棄降龍寨的大寨主身分一樣!

  當初,他成立降龍寨也不過才二十三歲,雖然自己身手非凡,但要立地成王,領導一班弟子,可也不是簡單的事。

  在他打敗了鐵大刀之後,他發現鐵大刀這個人雖然粗野,但那種威風的架勢一點也不輸他,他對著鏡子端倪了許久,發現自己的臉白白淨淨、過於年輕。思考一夜,他遂決定蓄留胡子並刻意曬黑皮膚,好讓自己看來成熟穩重──

  長久下來,他已經習慣自己蓄胡子的模樣,也覺得有胡子可讓他看起來更加威嚴。所以,除非他不想再帶領降龍寨的弟兄們,否則,要他剔胡子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更遑論是以娶妻為理由。

  他承認,水漾讓他的心頭起了不小波瀾,但正常男子看到赤裸嬌軀不皆如此?

  況且,他也沒娶她的念頭,但是,他的妹子竟因此不理他,教他氣餒之余,不禁懷疑水漾是否是他命中的災星?

  ※       ※       ※

  “誰放走我的馬?”

  夔昭身穿獵裝,經過幾日的煩躁後,他決定到深山打獵,以舒解近日郁悶的心情。一踏進馬廄,赫然發現他心愛的座騎竟然不見了!

  馬夫低首,栗栗危懼的上前稟告。

  “回……回大寨主,馬兒……馬兒是水漾姑娘,騎……騎出去了。”

  “騎、出、去?”

  夔昭眸底迸出凶光。

  他專屬的座騎向來不許任何人擅自駕馭,更遑論是個女人!

  “是……是的。”

  馬夫惶恐的顫抖著身子。

  “我有下命令,允許她這麼做嗎?”

  夔昭話面上的意思,雖然是怒斥水漾的膽大妄為,但實則是斥責馬夫的失職。

  馬夫哪會聽不出大寨主的指責,他嚇得兩腿發軟,雙膝一屈,囁嚅的道:“水漾姑娘一進馬廄,就要牽您的座騎,我同她說了,沒有大寨主的允許,誰都不許把馬兒牽出去,可是她……她……”

  夔昭黑眸陰沉沉的斜睨跪在地上發抖的馬夫,他沒截斷他的話語,靜靜的聽他解釋。

  “她……水……水漾姑娘說,說她是咱們降龍寨未來的大寨主夫人,大寨主的東西就……就是她的東西,所以……所以……”

  “胡謅!”夔昭怒喝了一聲。他還沒點頭之前,她什麼都不是!

  “我……我也不確定,所以我說我要先去問一下,她說好,結果我才踏出馬廄沒多久,她……她就把您的座騎騎出去了。”馬夫嚇得頻頻磕頭。“大寨主,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你是該死!”夔昭怒紅了眼,大步跨上前,踢開馬夫。“滾開!”

  他拉了另外一匹馬,身形一個翻轉,躍上馬背,不一會兒,便揚塵而去。

  “水漾姑娘,我真會被你給害死!”馬夫全身發軟的坐在地上,口中喃喃哀嚎著。

  ※       ※       ※

  “該死!停下來,停下來呀你!”

  水漾兩手抓著缰繩,身子忽前忽後、忽左忽右的晃動著。

  她好不容易拐了這匹馬出來,可是這匹大馬比她平日騎的小馬,難馴服多了。

  這幾日,她跟著同安去打獵,連一只老鼠都捉不到,令她氣餒極了!

  偏偏同安又不時在她耳邊說著夔昭的“英勇事跡”,說什麼只要他們大寨主一出外狩獵,沒有他想獵卻獵不到的動物。

  還說夔昭只要躍上馬背,箭一發,馬上就會射中獵物;更厲害的是,他還獵過一只站起來比他還高的老虎呢!

  聽得她滿心狐疑──

  後來,經她聰明的腦子一分析,她終於知道,這應該不是夔昭厲害,一定是他的馬兒會幫他找獵物,還有他的箭也特別好的緣故。

  所以,她便突發奇想,要是她也能騎那匹馬兒、用他的箭,說不定,不到一個時辰,她馬上就能射中獵物。

  但,事情似乎和她預料的不同。

  這馬兒狂奔的速度,足以讓她吐上一天一夜,它還會原地一直轉圈,把她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

  而她方才偷拿出來的弓箭,也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她只知道要死命的抓緊缰繩,否則她的小命就會休矣!

  “喂,停下來呀!你這匹不聽話的馬兒,我再也不要騎你了。”

  她還以為這馬兒會像她的小馬兒一樣,乖乖聽她的話,她叫它走它就走、要它停它就停。她哪裡知道,要不是平日那些貝勒哥哥教導有方,說不定,這會兒她早摔得粉身碎骨了。

  “我不要騎你了,你快給我停下來!”

  水漾試圖把馬兒喝停,但馬兒甩都不甩她,依舊朝前方狂奔──

  “我不要騎了,快停呀!”

  馬兒沖進樹林內,速度明顯的慢了下來,但它似乎還不想停。

  雖然在樹林裡,但卻有一條寬敞的路,想必是夔昭所辟的獵物道路……可這條路,看來還真長耶!

  “我不要再和你這匹瘋馬在一起了!”

  趁著馬兒奔馳的速度稍緩,水漾兩眼朝上一瞪,雙手高舉,攀住了伸展在半空中的樹枝,終於脫離了馬背。

  在暗松了一口氣之余,她赫然發現,她又得面對另一個問題──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2-12 00:02:14

第六章

  年年雪裡常插梅花醉

  挼盡梅花無好意贏得滿衣清淚

  今年海角天涯蕭蕭兩鬢生華

  看取晚來風勢故應難看梅花

  李清照《清平樂》



  水漾覺得自己就像一只猴子,兩手攀附在樹枝上,身子騰在半空中,而且她雙手攀抓的那根樹枝,似乎有隨時斷裂的可能……

  她嚇得不敢亂動,怕一動,樹枝會立刻斷裂。她的身子離地面還有好長一段距離呢,這要真摔下去,她的骨頭不知要斷幾根了?

  “死馬兒、臭馬兒,把我丟在這樹枝上,自己卻不知跑到哪兒去。”似乎聽到樹枝裂開的聲音,水漾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我要叫我阿瑪,把你這只沒人性的臭馬給斬了。”

  正當她猶豫著要不要移動身子,好攀附樹干爬下去之際,一陣馬兒的蹄聲,由遠而近的傳來──

  “死馬兒,你可知道要回來了,咦,不對,不是前頭傳來的聲音,這好像是從後邊……”水漾小心的回過頭,赫然看到夔昭騎著馬兒前來,她驚喜地大喊:“夔昭、夔昭,我在這兒。快來救我呀!”

  夔昭聽見她的聲音,立即驅馬轉入樹林中。

  “你在這兒做什麼?我的馬呢?”

  “我在這兒做什麼……你以為我喜歡吊在這樹枝上嗎?”對他的怒斥,她也不甘的反控:“要不是你那匹瘋馬,像瘋了似的到處亂奔,我怎麼會願意吊在這兒。”

  “我的馬呢?”

  他才不理她因何吊在樹枝上,他只想找回他視如寶貝的駿馬。

  “它往前跑走了……”

  水漾的話才說到一半,夔昭立即策馬狂奔往前追去。

  “喂!你不先抱我下來呀!喂……”水漾雙目睽睽的看著夔昭策馬離去的背影,不敢置信他竟然罔顧人命,只顧他的愛馬!

  最可怕的事是──樹枝儼然已承受不了她的重量,啪的一聲,她就這般摔在地上,跌了個四腳朝天,痛得她哀嚎連連。

  “啊,痛死我了!死夔昭、臭夔昭,我要叫我阿瑪,把你和你的馬兒一塊宰了!”

  ※       ※       ※

  水漾跌坐在地上,痛得爬不起來,她抓著地上的落葉,忿忿的丟著。

  “死夔昭,你最好被老虎、被黑熊給吞了,永遠別再回來了。”

  她看看四周,天色似乎愈來愈暗了,心中不禁膽怯起來。

  她憂心的想著:夔昭要真的教黑熊給吞了,那誰來救她?而且,黑熊可能也會跑來這兒吃她……

  愈想她愈害怕。“夔昭,你千萬別死、千萬別教黑熊給吃了!”她骨碌碌的雙眼,一會兒看東、一會兒看西,樹林內一有聲響,都會把她嚇的全身僵住。

  “夔昭,你快來呀!我好怕。”水漾喃喃自語著。“你要是來救我,我再也不嫌你是個大胡子了,我會嫁給你的,你放心!”

  不知過了多久,樹林內突然黑鴉鴉的一片,她一抬頭,發現天色全黑了,嚇得眼淚立即流了下來──

  “夔昭、夔昭……”她朝前方的道路大喊著,淚水止不住的奔流。

  “阿瑪、額娘,水漾要回家,你們快來救我呀,我再也不貪玩了。”都這麼久了,夔昭還沒回來,肯定是被大黑熊給吃了!

  “夔昭,你真的死了嗎?我不是故意要騎你的馬出來的,你可別真的死了。”她趴伏在地,哭個不停。

  她又怕又愧,心想如果夔昭真的死了,那豈不是被她害死的?那她要如何同荷月交代?

  思及此,她哭得更大聲了,完全沒聽見馬蹄聲。

  “我哪那麼容易就死了。”夔昭站定在她前方,不知她在哭個什麼勁。

  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水漾停止了哭泣,昂首就看見夔昭站在她面前,她一高興,忘了身上的傷痛,一站起身便抱住他。

  “夔昭,太好了,你沒死,你真的沒死!”她緊緊的抱著他,喜極而泣。

  原本還想怒罵她的夔昭,在她抱住他的同時,感受到她的驚懼,心下一軟,斂住了已到喉間的斥責話語。

  “上去吧,我們回去。”他的語氣和先前相比,明顯的溫柔許多。

  “我……我要騎後頭那匹馬。”水漾看到他的座騎,心中還是有些畏懼。

  “隨你。”

  但當她走到後頭,看見另一匹馬的背上,捆綁著一只山豬,她嚇得又旋身投入他的懷中。

  “我不要坐在死山豬的身上。”

  “那就坐我的馬。”

  她點點頭,腳一抬,正想跨上馬背,可方才摔傷的疼痛,致使她縮了腳,一個重心不穩,便往後跌去。

  還好夔昭忙不迭的接住她,她才沒有再跌第二次。

  “夔昭,你抱我上去,好不好?”她躺在他的懷中,美瞳閃著乞求。

  夔昭望定她純真粉嫩的小臉蛋,心頭隱隱泛著情愫,二話不說,抱著她一同躍上馬背。

  “夔昭,對不起,我下次再也不會騎你的馬兒了。”水漾側坐在他前頭,螓首低垂,小聲的同他道著歉。

  因為怕後頭載著山豬的馬兒會跟不上,所以他們的速度也是緩緩向前行進。

  繞出了樹林,寬闊的草原一望無垠,月光柔和的照在他們身上,夜晚涼風徐徐吹來,沁人心脾。

  “你還弄斷了我的弓箭。”

  “大不了,我賠給你就是了。”她抬首,嘟著嘴道:“都是同安一直說你有多厲害,我本以為是因為有一匹好馬和一副好的弓箭,所以你才那麼厲害……不過,現在我知道了,就算你沒有弓箭,你還是很厲害的。”

  光是看他空手還能獵回山豬,她就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那是當然!”夔昭得意又高傲的昂起下顎。

  “夔昭,我要告訴你一件事。”她兩眼直盯著他瞧。

  “什麼事?”

  “其實你留胡子,還蠻好看的。”她說著,抬高一只手,玩著他的胡子,手指還將他的胡子卷繞著。“方才我想了想,我也不嫌棄你留胡子了,所以,你可以娶我了。”

  “我什麼時候說要娶你了?”他不矜不躁的回道。對於她的論調,感到好笑。

  “你是還沒說呀,不過,現在你可以說了,因為我已經不嫌棄你了。”

  她眼巴巴的望著他,見他許久不說話,她的眼皮愈來愈沉重──

  經過了一番折騰,方才又哭了一會兒,現在她已經累極了,眼皮已不聽使喚的緩緩闔上。

  耳根子清靜了許久,夔昭一低頭,才發現懷中的人兒已經睡著了。

  她的螓首枕在他的臂彎中,酣甜的睡相,讓人看了,真想呵護她一生。

  他頻頻低頭,凝視著她粉嫩的小臉蛋。

  在月光的映照下,她看起來更添一份柔美,那微張的小嘴兒粉嫩欲滴,煞是誘惑人心……

  凝視了她許久,他的頭緩緩壓下,覆上她櫻桃般的粉唇,那柔嫩的觸感,漾動著他的鐵石心腸,這柔美的感覺,他從未有過。

  他吻過許多歌妓,但從未有過像現在這般奇妙美好的甜味,他甚至只是輕輕的摩蹭她的唇瓣……

  眷戀的感覺,慢慢籠罩著他的心頭,他情不自禁的將舌尖探入她的嘴裡,旋弄著她的粉舌……

  疲憊至極的水漾,感覺到有東西在她嘴裡亂竄,她勉強的睜開一只眼,他黝黑的眼眸正好和她對視著。

  “夔昭,你為什麼偷吸我的口水?”

  見她醒來,他立即坐直身,視線移向草原的另一端,臉上竟有一絲尷尬。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干啥?”她眼睛又闔又張,還一臉困意。“還說你不娶我,你要是不想娶我,為什麼一直摸我、吻我,反正你早晚都該要娶我,別以為你可以賴得掉!”

  喃喃的說了一長串後,她雙手圈著他雄壯的腰身,安安穩穩的依偎在他寬闊的胸膛,感覺那像是一張溫暖的大床,她酣甜的入睡。

  夔昭習慣的擰著眉頭,腦海中不斷反覆思索她方才低喃的那一段話,半晌後,他又低頭凝視她,唇邊竟泛起一抹會心的微笑。

  ※       ※       ※

  “荷月,你一早起床就開始刺繡,不嫌煩嗎?”用過早膳後,水漾信步走到荷月的閨房,一進房,荷月正拿著繡針,面露笑容。

  “水漾,你過來看看。”

  水漾挪身上前。“哇,好漂亮!”

  “格格,這可是我家小姐,連著兩天,趕工出來的。”可兒同水漾說道。

  “干啥這麼趕啊?你一定累壞了吧。”

  “我不累。”荷月笑吟吟地:“你瞧,我繡的這幅紫籐鴛鴦圖如何?”

  “很漂亮呀!”水漾用手摸一摸,繡面光潔,綢地質密,繡線劈絲細似毛發,針線緊密掩蓋針孔,完全不露。“荷月,你的手工真巧。”

  “那可不!我家小姐對地方繡派的特色都很精通,不管是著名的四大名繡──蘇繡、粵繡、蜀繡、湘繡,或是其他的閩繡、溫繡、松繡、京繡……她可都擅長呢!”

  “哪來這麼多繡啊?”水漾顰起眉頭。

  刺繡方面,她是會那麼一點,但不感興趣,也就不精通。可兒說了那麼一大堆,她聽了是一臉茫然。

  “別聽可兒瞎說,我哪那麼行。”荷月羞答答的笑著。

  “小姐,你的才藝,連大寨主請來的幾位師傅,都甘拜下風了。”

  “可兒,別再說了!”

  “荷月,你繡得真的很漂亮!哪像我,連一只小曲善都繡不好。”水漾撇撇嘴。

  “師傅說過,閑、靜、明、潔,是刺繡時應有的心境和環境,而齊、光、直、勻、薄、順、密七字,則是刺繡時,應注意的要點。”荷月微笑道:“我只是謹記師傅的教導,但只是“能”繡,還構不上“巧”、“妙”、“神”等級。”

  “你說的那些我好像聽過,可我記不住。”

  “格格,你一心就只想著要玩,當然記不住了。”小菊在一邊喃喃嘀咕著。

  “你還扯我後腿!”水漾瞪了小菊一眼。

  “奴婢不敢。”小菊嚇得噤若寒蟬。

  “水漾,如果你想學,我可以教你。”

  荷月的話一出,水漾連忙搖頭。“不,我才不學呢!那會把我悶死的。”

  荷月噗哧一笑。“水漾,你真的很有趣,難怪我大哥會喜歡你。”

  “才不只你大哥喜歡我!”

  水漾突然迸出這一句,嚇得荷月顰眉問道:“還……還有別的男人喜歡你嗎?”

  “有,還多著呢!”水漾扳著手指頭,一一細數。“有我阿瑪、還有貝勒爺、貝子爺、還有皇哥哥……還有……還有皇上。”

  聽完水漾認真的細數,荷月在寬心之余,和可兒相視對笑。

  “你們在笑什麼?我說的都是真的呀!”水漾一臉困惑的瞪著她們主僕倆。

  “格格,我家小姐不是問你那個。”可兒站到水漾旁邊,曖昧的笑著。

  “那……是問什麼?”水漾不解的目光移向荷月。

  “是……”荷月到底也是個閨女,這種話她也不好大剌剌的問。

  “格格,你來這邊。”可兒笑笑的拉著水漾,走到繡圖前。“這幅紫籐鴛鴦繡圖,是我家小姐要送給你的。”

  “送給我?好啊,我挺喜歡這幅刺繡,我會叫僕人把它掛在我的房間。”

  “那……如果這只是格格你,那另外一只會是誰呢?”可兒指著繡圖問道。

  “這是鴛鴦啊,一只是我,另一只當然就是夔昭了。”水漾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真的!你真的願意嫁給我大哥?”荷月滿心歡喜。

  水漾點點頭。“可是,他為什麼都還沒說要娶我之類的話?他是不是以為他悶不吭聲,就可以賴掉這樁婚事?”水漾噘著小嘴。

  “不會的!我看得出來,我大哥其實是喜歡你的。”荷月柔聲的道。

  前天水漾偷騎馬兒出去,大哥把她找了回來,非但沒責怪她,還親自抱她回房去。

  大哥看水漾的眼神,透露著溫柔和關心,但她知道,那和呵護她這個妹子的神情不同。

  雖然大哥還嘴硬不說,但他的心裡一定早承認自己喜歡上水漾了,否則他看水漾的眼神,不會那麼溫柔。

  “可是,他好像沒同我說過他喜歡我。”水漾的心中隱約有著失落的感覺。

  “會的,給我大哥一點時間吧!”荷月拉住她的手。“水漾,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水漾點點頭。“好啊,你想知道什麼,盡管問。”

  荷月遲疑了一會兒,眼神一偏。“可兒,你和小菊先出去一下。”

  “是,小姐。”待可兒和小菊出去後,荷月關上了房門,走到水漾面前。

  “荷月,你為什麼要神祕兮兮的?”

  “我不是神祕兮兮。”荷月抿著嘴,想了一會兒,開口問:“水漾,如果……如果我大哥沒有……沒有偷看你洗澡、沒有摸你,那你還願意嫁給我大哥嗎?”

  “這個問題……”水漾側頭想了想,“你為什麼要問我這個問題?好像有點難回答。”

  “因為我娘在世時,常常拉著我的手說,一個女人,要嫁自己心愛的男人,那麼,就算日子過得再苦,也會感覺很幸福的,但如果嫁的不是自己愛的人,縱使有一整座山的財富,也不會覺得開心。”

  “呵,我額娘也說過同樣的話呢!”

  “那,你愛我大哥嗎?”

  “我……”水漾不自覺的羞紅了臉。

  打小,她就和一些孩子們打混在一塊,和男人相處,她並不會覺得特別別扭,所以,一開始遇到夔昭時,她並不會有太大的感覺,只覺得他長相還算俊俏,可惜蓄了一堆胡子。

  “我,愛?也許有吧!”水漾只手托腮,喃喃道:“我突然覺得,如果一天沒見到他,我就懶懶的、心情不太開心;還有,每回和他單獨相處,我的心呀,就會怦怦怦怦的跳,跳得好快好快,我的芊禧姊姊告訴過我,以前她喜歡雋永哥哥時,就是這樣。”

  “那我就放心了。”荷月寬心的一笑。

  “你之前在擔心什麼?”水漾眨動著大眼,不解的問。

  荷月垂下眼。

  “從小,我就很怕生,一看見陌生人就會躲進房裡,老半天都不出來,漸漸的,我爹娘愈來愈保護我,不讓下人踏進我住的院子一步,他們原是想保護我,可卻造成我更畏懼陌生人。爹娘死後,大哥一肩擔起照顧我的責任,有時候我真擔心,改天他若是遇到心儀的女子,可我又不敢接近她,那大哥不是陷入兩難狀態?”荷月稍稍舒緩緊蹙的眉頭。“可我現在終於不擔心了,因為我不怕你、能夠接受你,而大哥也喜歡你,這不是兩全其美的事嗎?”

  “聽起來好像是這樣。”水漾點點頭,玩弄著手中的絲絹。“對了,以前你和夔昭是住哪兒?你的爹,該不會也是山寨主吧?”

  荷月搖搖頭。“我爹是個地方官,他是個清廉的好官,可是……”

  “你爹是當官的?”水漾頗感訝異。

  荷月略略頷首。“有個土財主的兒子殺了人,他想用銀兩賄賂我爹爹,可爹爹不收,堅決要判刑,那土財主一急,找了個比爹爹還大的官,來插手管這件案子,當時我只有十二歲,記得不大清楚,只知道爹爹被陷害了,爹一死,娘也跟著病死……”

  “好可憐喔!”水漾真不敢想像,沒有阿瑪和額娘,日子怎麼過下去。

  當然啰,她溜出來玩的時候不算數。

  “大哥帶著我躲上山,因為土財主似乎也不願意放過我們兩兄妹。”

  “太可惡了!世上怎會有這種惡人。”水漾怒極地拍桌,嚇了荷月一跳。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繼續說下去。”

  “詳細的情形我不清楚,只知道那土財主和他兒子,後來受了報應,淪落為乞丐。”荷月眼眸半垂。“而大哥也發了誓,他這輩子絕不當官,怕又步上我爹的後塵。他也認為,我爹是讓那些專收賄款的官給害死的,所以,在這縣內幾個貪官的身邊,都有他的眼線,只要有人賄款,若是運來的,就半路攔截。”

  “原來是這樣!”水漾了然的點點頭。

  “大哥他人很好的,只是要帶領一班弟兄,他不得不威嚴一些。”

  “可我又不是他的弟兄,他對我也挺凶的呀!”水漾嘟著嘴,話中有一絲埋怨。

  “可是那天你偷騎他的馬兒出去,大哥也沒責怪你呀!要換作是別人,說不定早挨了好幾個板子。”

  “真的嗎?”水漾聽了,竊喜在心頭。

  “還有,他親自抱你進房裡去,還輕手輕腳的,怕吵醒你呢!”

  “有這種事啊?我……我怎麼不知道?”水漾雙頰緋紅,羞答答的垂著頭。“小菊竟然沒告訴我!”

  “那時候,小菊和可兒在廚房幫忙,只有我一人看到,而且……”荷月欲言又止,嬌羞一笑。

  水漾緊張又心虛。“而且什麼?你……你該不會是看到夔昭偷吻我吧?哎呀,羞死人了!”水漾兩手捂住羞紅的臉。

  荷月愣了一下,旋即掩嘴輕笑。

  她原只是想告訴水漾,她看見她像小鳥依人般的依偎在她大哥懷中,沒想到水漾自己說出她大哥吻她的事。

  荷月笑吟吟的,覺得水漾和她大哥,真的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2-12 00:02:31

第七章

  天上星河轉人間簾幕垂

  涼生枕簟淚痕滋

  起解羅衣聊問夜何其

  翠貼蓮蓬小金銷藕葉稀

  舊時天氣舊時衣

  只有情懷不似舊家時

  李清照《南歌子》



  夜晚,涼風拂面。

  夔昭如同往日一般,夜半裡若是睡不著,便在荷花池邊的矮桌、矮椅獨坐,拉了茶棚到身邊來,炙茶、碾茶、羅茶、候湯、點茶……全部自個來,悠閑的享受茗茶之趣。

  但今晚,他的心頭卻非常不平靜!

  前些天,他讓步都到京城去辦一些事,一早步都回來,竟帶回了令他震驚的消息──城裡傳出兩位格格失蹤的消息,其中一個,就是惇親王府的水漾格格……

  她早告知過他,她是格格,可他卻不信她。他的心中百味雜陳,但還是告訴自己,或許她是冒名的。

  但在下午的時候,段大鐵又帶回更確切的消息,說那些地方官已貼出告示,失蹤的兩位格格畫像已經出來,轎夫們已經去投案了,說有一名掉下山崖去、另一名則被山賊擄了,現在就等上頭的指示。他萬萬沒想到,她真的是一位格格!

  夔昭拿著炭檛,卻無心分炭。

  他並不怕官兵攻上山來,以他和步都還有段大鐵三人聯手,那些官兵絕敵不過他們,何況降龍寨的弟兄們,也不是飯桶。

  他擔憂的竟是,她一走,何時才能再見到她?

  雖然她老是出錯,惹得他發怒,但這一陣子相處下來,他發現她純真的一面,可愛得令人莞爾,而且她那嬌小的身影,似乎已悄悄進駐他的心房。

  但她貴為格格呀,而他充其量只是一名山賊,天和地,怎能相配?

  在他發愣之際,一個小小的身影悄悄的走到他身後,陡地兩掌朝他背上一拍──

  “哈!”水漾從他身後一拍,大叫了聲。

  夔昭當真嚇了一跳,驚嚇之余,反射的旋即轉身,扭住突襲者的手。

  “呀,好痛!”他的力道之猛,疼得她蹲下了身。

  看清楚來者之後,夔昭立即松手。“你……你沒事吧?我傷著你了嗎?”

  “是很痛,可不要緊了!”水漾揉一揉發疼的手腕,嗔道:“你干啥那麼緊張?我只是同你玩的,你卻把我抓得這麼用力?”

  夔昭瞅了她一眼,沒同她解釋,那是習武者的自然反應。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他坐到矮椅上,淡淡的問。

  她自動的坐到他對面。“你不也還沒睡!”

  夔昭睨了她一眼,又低頭分炭。

  “你在忙什麼?”水漾起身來到他面前,好奇的摸摸他身邊的茶具。

  “這個綠鼎的東西是什麼?”她好奇的問道。

  “那是風爐。”

  “咦,這風爐裡邊畫的是什麼?”她又問他。

  他望了她一眼,她的小臉蛋上寫滿好奇。

  放下了炭檛,他細心的向她解釋:“風爐內築了一道土堤,把墆埭放進去內設三格。一格畫著有翟的圖形,翟是一種火鳥,所以添上離卦。又一格畫彪的圖形,彪屬風獸,所以配巽卦。第三格則畫著魚圖,魚是水中物,因此配以坎卦。”

  水漾仔細的聆聽,一會兒看風爐內、一會兒又睜著大眼看他。

  夔昭又續道:“巽卦代表風,離則主火,坎是水的意思。風能助火勢,火能使水滾沸,所以就用這三卦來代表。”

  聽完了他的解釋,她了然的點點頭。“沒想到這東西也是有學問的。”

  “我有話要問你。”他偏過頭睨她,她就在他身邊,她身上那淡淡香味沁入他鼻間,惹得他心頭一陣蕩漾。

  他連忙回過身去,整理桌上的茶具,以分散心中那奇特的感覺。

  “你要問我什麼?”她坐回他對面,眨動著明眸,兩手抵在矮桌上,靜靜的看著他。

  他抬起黑眸,遲疑了一會兒,終於問道:“你真的是惇親王的女兒?”

  水漾呆呆的看了他一會兒,繼而只手托腮。“我還以為我又做錯什麼事了,你要質問我呢!沒想到,你要問的是這個。”水漾嘆了聲:“我不是早告訴你了嗎?我是惇親王府的水漾格格。”

  夔昭正擦拭著茶杓,聽到她再次証實,心中難免有些惆悵,但臉上卻沒有太大的表情變化。

  “明天我就派人送你回京城去。”他一邊忙著,一面鎮靜的道。

  “送我回京城?我是有點想我阿瑪和額娘,可還不想回去。”

  “兩個格格失蹤,你知道這件事會起多大波瀾嗎?”

  他並不在乎自己會受波及,只是如果她真的該走,那就讓她趁早走,免得在他心頭糾糾纏纏,委實難受。

  “兩個!可我們是三個人出來的呀!”回神細想:“對呀,我沒有失蹤,那就是雨澄姊姊和淚月姊姊失蹤了,她們真的失蹤了嗎?她們沒回去嗎?”水漾開始感到緊張。

  聽到她的說法,夔昭真覺好氣又好笑。他氣她單純的連被擄了,自己都不知道。

  在候湯的當兒,他轉述著段大鐵回報的消息。

  “你說的那位皇格格,她沒有失蹤,但她也還沒回京城,不過,她已經向皇上報平安了。”

  “這麼來說,雨澄姊姊是以為我失蹤了,可我在這兒,我沒有失蹤呀!”

  夔昭嘆了一口氣。“你當然認為自己沒有失蹤,可是你的親人找不著你,他們就是認定你失蹤了。”

  “難怪我阿瑪常說,我是個小糊塗蛋!”水漾撇撇嘴。“要是我也像雨澄姊姊一樣,捎個書信給我阿瑪,這樣他就不會認為我失蹤了。”

  在點茶之前,夔昭先用火烤碗,使它溫熱。“所以,明天我就派人送你回去,免得你的阿瑪和額娘擔心。”

  水漾嘟嘟嘴。“夔昭,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再來?”

  “你以為你阿瑪會再讓你到山賊窩來?”

  “他肯定會的!他很疼我,只要我要求,他會讓我來的。”她噘著小嘴。“你是不是嫌我不懂事,所以再也不歡迎我來了?”

  看著她顰著眉頭,一副苦惱的模樣,他竟有些不忍。

  “沒這回事。”

  “真的?那我可以想來就來嗎?”水漾笑顏逐開。“那好,你明日送我回去,我待個兩日,我還要再回來降龍寨看你,呃,我是說,看荷月!”

  他那雙黑眸對上她時,她頓時感到嬌羞的垂下頭。

  她認真的話語,讓他的心頭一陣揪痛──她究竟知不知道,他這個山賊在她阿瑪眼中,可能比一個砍柴的樵夫還不如!

  他淡然不語,默默的做他的事。

  “喔,對了,你說淚月姊姊也失蹤了,那她到哪兒去了?我記得我下轎的時候,並沒有看見她的人影呀!”水漾憶起當時的情景,納悶的問。

  “她……”

  望著她睜得大大的澄亮眼眸,夔昭猶豫著該不該說出真相。

  以她那純真懵懂的個性,很可能他才說完,她馬上就會沖到崖邊去做傻事……

  以他這等身手矯健的功夫,他都不敢確定自己能否下得去,若真下去,恐怕也上不來,更遑論她一個柔弱女子,若要真跳下去,怕不粉身碎骨才怪。

  “我不知道。”他還是決定不告訴她,免得她自責太深,當真要奮不顧身的去救人。

  “你不知道啊!”

  夔昭先盛了一錢茶放入碗中,再注入少許的湯,攪拌均勻,對於她的問話,他不回答、不搖頭,也不點頭。

  他生平頭一遭說謊,竟是為了這等事!

  但他沒有絲毫怨尤,只要是為她好,再大的罪過,他都願意背。

  “好香啊,你泡的是什麼茶?”水漾的注意力已被徐徐飄來的茶香給吸引。

  “是碧蘿春。”他倒了一杯,遞給她。

  水漾呷了一口,清幽的香氣撲鼻。“我還要,真好喝!”

  在他砌茶之際,她喃喃地道:“我在府裡想喝茶時,只要說一聲,小菊馬上就會去端給我。可我看你忙這個、忙那個,喝個茶,需要這麼忙嗎?”

  “這是種樂趣。”

  “樂趣?”水漾顰起眉頭,她實在看不出那些東西有什麼樂趣可言。不過,有一項東西倒是吸引了她的視線。“那邊那個是什麼?”

  她指著放在茶棚上一個銀制的東西,不等他回答,她已經起身拿取,好奇的把玩著。

  “小心!”

  他突然出聲,嚇了她一跳,一個不小心,她的手指被那銀制的東西夾了一下。她疼得縮回手。

  “好痛!”

  “怎麼那麼不小心呢?”

  “還不都是你突然出聲,把我嚇了一跳。”她嘟著嘴,嗔道。“好痛呢!”

  他站在她面前,看她的緊張,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憐惜。

  “我看看。”他拉起她的手端看,發現她的指腹紅腫了起來。

  “疼死我了!”她叫著。

  為了減緩她的疼痛,他毫不遲疑地將她紅腫的手指放入嘴裡含著。

  水漾又震驚、又訝異,愣愣的看了半晌,直到感覺他在吸吮她的手指,她的雙頰倏地臊紅,螓首低垂,唇邊漾著嬌羞的笑容。

  “還疼嗎?”他把她的手指拉出,滿眼疼惜地問。

  她羞答答的笑著,搖搖頭,“不疼了。”

  兩人對視許久,眼波流露出的愛意交纏,一切仿佛都盡在不言中──

  半晌後,夔昭斂下黑眸,徐徐的旋過身。

  “你回去睡吧!明天可要早起。”

  看著他寬闊的背,昂挺的英姿,水漾心中突感離別之傷,她不顧自己貴為格格的身分、不去想額娘平日的諄諄教誨……她向前移動了兩步,纖細的手臂緊緊將他環住。

  “夔昭,我不想走、我不想離開你,你不要送我回去,好不好?”她的小臉蛋側貼著他的背,聲若蚊蚋的低喃著。

  四周一片寂靜,即使她的聲音再小,他依然聽得清清楚楚。

  她突如其來的舉動,讓他驚愕;她那童稚嗓音中夾帶的嬌嗔,撼動著他。

  “夔昭,你為什麼不說話?”她靜靜的貼靠著他的背。“荷月說你……說你其實是喜歡我的,可是……可是為什麼你都不對我說?”

  “你……你去睡吧。”

  他又能說什麼呢?今晚過後,她回王府做她的格格,他依舊還是在這兒做他的山大王,兩人從此不再有關聯……

  說與不說,又有何差別?說了,只是更添心中惆悵罷了。

  “我不!除非你親口對我說你喜歡我,否則我不走,我要一直留在這兒等你說!”

  “你……你別胡鬧了。”他的語調中顯示著慍怒的情緒。

  “你以為我是在胡鬧?”她松開手走到他面前,和他坦然對視。“我才沒有,我是認真的,非常、非常認真的!”

  她的俏臉有著薄怒,明亮的雙眸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看。

  “你告訴我嘛,你究竟喜不喜歡我?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你不用害臊嘛。”水漾垂下眼,兩手不停地絞著衣擺。“要不然,我……我先說給你聽好了。”

  夔昭低頭看她,心中百味雜陳。這一刻,他該死的確定他是喜歡她,並且愛上她了,但他怎能告訴她?

  以她純真的個性,絕對會為了他,不惜放棄一切遷就他。

  但他又怎能讓她一輩子跟著他,窩在這別人眼中的山賊窩裡?

  或許,一開始她可以忍受,但平淡無趣的日子一天接著一天過,她怎可能受得了?

  “夔昭,那……那我要說了喔!”水漾抬眼和他對望,輕咬下唇,神情萬般嬌羞。“我很喜歡你,每天我都好想能看到你,只消站到你身邊,我的心呀,就會噗通、噗通的一直跳個不停,不信的話,你自個摸摸看。”

  說著,她便拉著他的手,放在她的胸前。“是不是呀?跳得好快呢!”

  一觸及她胸前的軟丘,他體內的血液不禁奔騰竄流,欲火也猛然燃起……

  他倏地縮回手,強抑下心頭那些不該有的奇異感。

  “夔昭,我真的很喜歡你,也……也愛上你了,我想嫁給你。”她頭垂得低低的。“那你……你打算什麼時候娶我?我回去後,會同我阿瑪說的。”

  等了許久沒有聽到回應,水漾納悶的抬起頭,發現他漆黑的雙眸,未曾稍瞬的直盯著她看。

  她嬌羞的一笑,怯怯的拉著他的衣角。

  “夔昭,你說呀!”

  他許久不作聲,忽地冷冷的道:“我可從來沒說過要娶你,你別一廂情願了。”

  在她詫異傻住的當兒,他又鐵石心腸的補了一句:“誰會喜歡你這種愛胡鬧,一點也不嬌媚的臭丫頭!”

  “你……你居然這麼說我?”

  “我說的是事實!”

  “你──討厭啦你!走開,我再也不要看見你了,我討厭你!”水漾又羞又氣,兩手合力將他一推,氣得頓足,怒瞪了他一眼後,氣呼呼的跑開。

  “水漾……水──”

  夔昭頹喪的愣坐在矮椅上。

  他絕情的話,肯定傷透了她的心……也罷,她氣過一陣後,自然就會忘了他。

  這不正是他想要的嗎?可他的心為何隱隱作痛?

  他忿忿的握拳,重捶了下矮桌,頓時,茶具散落一地,矮桌也應聲裂成了兩半,四處狼藉一片。

  ※       ※       ※

  “格格、格格,你快起來呀!”

  大早小菊慌慌張張的跑進水漾的房間,還未稍喘,便忙不迭的搖晃水漾的身子。

  水漾趴睡著,昨晚淚水不知流了多少,濕透了枕巾,一早,枕巾上還有濕意,但小菊在慌忙之中,根本沒注意到。

  “別搖了,搖得我頭都暈了。”

  水漾翻過身來,慢慢的睜開雙眼,明亮的光線,刺得她眼睛又痛、又酸澀。

  她用手遮著眼,紅腫的眼睛受不住光線的刺激,她瞇著眼,不一會兒又闔上。

  “格格,發生大事,你別再睡了!”

  “什麼事?吵死人了。”水漾索性拉起棉被,蒙住了頭。

  “齊康貝勒來了,他帶了一大群官兵攻上山來了。格格,你快起來呀!”

  “齊康哥哥來了?”水漾的小頭顱從棉被裡鑽出來,勉強張開了眼。

  “是呀,他……咦,格格,你的眼睛怎麼又紅又腫的?”小菊這才發現主子的異樣。

  “我……我昨晚睡不好,所以就……就腫起來了!”水漾沒好氣的回道。一想到昨兒個晚上,夔昭對她說的那些話,她就一肚子氣!

  水漾的話聲甫落,荷月和可兒也匆匆忙忙的趕進來。

  “水漾,你的眼睛?”細心的荷月,一進房就察覺到水漾臉上的異狀。

  “這個沒事的,只是我睡不著,你別多想。”水漾才不願意承認,自己的眼睛是因為哭了一夜,所以才紅腫的。

  荷月也無暇顧及其他,她擔憂的問著小菊:“聽說前頭打起來了?”

  小菊點點頭:“是啊。”

  “現在怎麼樣了?”可兒也挺焦急的。

  “我也不知道。一看見他們打起來,我馬上就跑回來了。”小菊轉而向主子說道:“格格,那齊康貝勒對大寨主說,要是他不交出格格,他就要把大寨主給殺了,把這降龍寨給夷為平地。”

  聽了小菊的轉述,荷月和可兒都倒抽了一口氣,只有水漾若無其事的呆坐著,還從鼻孔噴了兩道冷氣:“哼!干脆把他殺死好了。”

  “格格!”小菊和可兒皆是一臉不敢置信的神情,異口同聲的驚呼。

  “水漾……”荷月仔細的端倪她。“你和我大哥吵架了,對不對?”

  “我……我才沒有,我一點都不想理他。”水漾別過臉去。

  “格格……你……你快出去阻止齊康貝勒呀!”小菊滿心擔憂。“真的來了好多、好多的官兵。”

  聽了小菊這麼說,水漾的心頭也有一點擔憂,可一想到昨晚他說那些傷她的話,她就覺得他可惡至極、死了算了!

  “水漾……”

  “我還想多睡一會兒,你們都別吵我。”正好她困意猶濃,負氣驅使,她索性又躺回去睡。

  “水漾……”

  “格格。”

  “我……我出去看看好了!”荷月焦急的坐不住。

  “小姐,你別出去,很危險的!”

  荷月已走至門口,但被倉皇跑來的同安,給嚇得踉蹌的退回床邊。

  可兒上前擋住同安。“同安,誰允許你進荷花園來的?你可真大膽!”

  “是大寨主叫我進來的。”同安氣喘如牛。

  “大寨主他……他要我來保護你們。”

  “現在外邊的情形怎麼樣了?”可兒問。

  “大寨主受傷了!那些官兵一來,理都不講,那個帶頭的一聲令下,幾萬枝箭就朝我們射來,好多弟兄都受傷了,大寨主的手臂還插著一枝箭,那個帶頭的,看起來功夫也不弱呢!”

  躲在床上的水漾,不知何時又坐起身,她拉住荷月不甘不願的說著:“你出去會有危險,還是我去好了。”在說話的當兒,小菊已經幫她穿好鞋了。

  小菊快速的幫主子拉拉昨晚沒脫掉而起皺褶的外衣,又幫她梳梳頭。

  “我可要聲明,我是怕你出去危險,所以才會出去阻止的,我可不是為了……為了誰呀!”水漾撇撇嘴道。

  “我知道、我知道。”荷月滿心感激。

  水漾又故意磨蹭東、磨蹭西的,直到她再也壓抑不住心中那股替受傷的夔昭擔憂的情緒,她才三步並作兩步的,朝前頭跨步行去。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2-12 00:02:47

第八章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

  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

  爭渡爭渡驚起一灘歐鷺

  李清照《如夢令之一》



  當水漾來到前方,許多寨內的弟兄,大都中箭受傷的躺在地上哀嚎。

  她一奔出,目光即焦急的搜尋著夔昭的身影。

  “格格,大寨主在那兒!”水漾循著小菊手指的方向望去,夔昭不只手臂中箭,右腿的小腿肚也中了一枝箭。

  方才同安說的萬名官兵,是誇張了點,但她一眼望去,官兵的數目少說也有降龍寨弟兄的三倍以上。

  如果誠如同安說的,官兵每人都發射一枝箭,那就算有神功的人,也躲不過呀,難怪夔昭也中箭了。

  箭插在他身上,可是疼在她心上呢!

  看著齊康貝勒毫不留情的步步相逼,水漾一急,朝他們大喊:“住手!全都給我住手!”

  聽到水漾的喝聲,夔昭一回頭,另一只未受傷的手臂,竟遭齊康貝勒又劃了一刀。

  齊康看見水漾奔來,馬上喝令官兵們停下。

  “水漾,我來救你了,過來我這邊,別讓這山賊傷了你。”

  齊康雖然驍勇,但他的衣服也被夔昭劃破了好幾處,交手幾回後,他著實訝異,一個區區小山賊武功竟是如此非凡,莫怪官府都辦不了這降龍寨。

  “齊康哥哥,我不是叫你住手了嗎?你為什麼還要傷他?”水漾忿忿的控訴。

  “這……我是怕他不放你走。”齊康頗感愕然。“你別靠他太近,免得他押著你。”

  聽聞齊康所說的話,夔昭僅冷冷瞅他一眼,旋即動手拔掉身上的箭,鮮血便汩汩的流出,水漾嚇得捂住眼睛,不敢看。

  齊康順勢摟住水漾的肩頭,儼然一副保護者的姿態。

  夔昭深皺起眉頭,黑眸燃著憤怒,他緊咬著牙根,痛的不只是身上的傷,還有他的心。

  眼前的一男一女,看起來竟該死的登對!

  可不是嗎?她該配的,就是她身邊那個看起來富富貴貴的男子。

  “大寨主,你的傷……”步都也受了箭傷,他忙著應付幾千名官兵,根本沒法抽空保護主子。

  “我操你奶奶的!”段大鐵拔掉身上的箭,痛得齜牙咧嘴,大喝道:“你們這些當官的還講不講道理?一上來就放箭,要不是爺兒我命大,說不定這會兒魂已歸西了。”

  齊康貝勒聽了,氣憤地想上前再戰,幸好水漾及時拉住他,才沒有再燃戰火。

  “你們這幫土匪劫財時,可有想過一個“理”字。”齊康冷諷道。“同你們講理,哼!你們聽得懂嗎?”

  “你!你這猖狂的小子,別欺人太甚!”段大鐵的眼中爆著血絲,一副氣極的模樣。

  “你……”

  齊康堂堂一個貝勒,武功又不在人之下,哪忍得了別人如此挑釁,氣憤的抽刀想沖過去,未料,還是被水漾給攔住。

  “齊康哥哥,你別再鬧了!”

  水漾一句話,令怒氣正盛的齊康當場愣住──

  “我鬧事?”齊康斜撇著嘴角。這話通常是他在訓她的,今兒個他好心來救她,她竟說他在鬧事。

  “本來就是你不對!你干嘛無緣無故的教唆官兵放箭?你知不知道,你傷了多少人?”水漾兩手頂住腰際,忿忿的質詢。

  “我這麼做,可都是為了你。”

  “我沒叫你這麼做呀!”

  “可你被這幫山賊擄了,我要是不帶兵攻打,怎麼救得出你呢?”

  “我沒有被擄,是我自己要上來的。”

  “水漾,你知不知道山賊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他們不講理,甚至也不興江湖中人的道義那一套!”

  “他們是講理的,你要再胡說,我可要生氣了。”

  水漾朝齊康皺皺鼻,怒哼了一聲,繼而回身走到夔昭身邊。

  “夔昭,你的手一直在流血……”

  她想察看他的傷勢,他卻閃身躲開。

  “你跟他回去吧!”他淡淡地掃了她一眼,沉聲說完便逕自走向裡邊。

  水漾氣得直跺腳,不死心的想追上前,段大鐵卻橫在她面前,不讓她進去。

  “我的姑奶奶,你走吧!唉,我要是不帶你上山來,今兒個弟兄就不會傷得這麼重。寨主都不追究了,你就行行好,快點走吧!”

  “哼,走就走!反正我也待膩了!”水漾朝裡邊大喊,這話是故意說給夔昭聽的。

  “水漾,我們走吧!”齊康拉著她的手言道。

  “你別拉我。”水漾甩開他。“我還要和荷月道別,這寨裡就只有荷月是好人,其他都是……都是混帳東西!”

  水漾氣夔昭氣得口不擇言,一干人全陪著夔昭成了混帳。

  無端端被罵,段大鐵也只能摸摸鼻,自認倒楣了。

  “水漾。”

  一個細柔的聲音突地響起,水漾循著聲音望過去,赫然看見可兒躲在稻草堆後邊,探出半顆頭顱,朝她招招手。

  “格格,我們在這邊。”

  水漾撩高裙擺,三步並作兩步的跑過去。

  段大鐵也想過去保護小姐,但他又怕自己的容貌會嚇到小姐,猶疑之際,卻發現齊康早他一步追了過去。

  “站住!你想去哪兒?”段大鐵大喝。

  段大鐵還在後邊追著,原本在屋內的步都早聞聲趕出,幾個躍身,人已擋在齊康面前,刀刃相向,免不了又是一戰──

  “你們別打了,通通給我住手!”水漾一喝,兩人各退一步。“你們這樣,你一刀我一刀的,不怕嚇壞荷月嗎?求求你們別打了,我保証沒事的。你們還杵在那兒做什麼?全都給我滾開,滾到一邊去。”水漾氣鼓著雙頰。“齊康哥哥,你也一樣。你拿著刀子,會嚇壞荷月的,你到那邊去嘛!”

  幾個大男人,就這麼讓一個小女子吆喝著,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心中各有防備,但最後還是依言離開。

  ※       ※       ※

  齊康和一班官兵等在外邊,一雙精光銳眼直直的盯著稻草堆,偶爾,目光會掃視四周幾塊磚瓦堆砌而成的破房子,虧水漾還忍受得了。

  他唇角的笑容泰半挾著輕蔑、鄙夷;他的一舉一動,盡收夔昭眼底。

  夔昭坐在屋內,許久不發一言,一雙黑眸透過窗櫺,仔細的審視著看來狂妄不羈的齊康。齊康每每扯動一次嘴角,他心中就有股想揍他的沖動!

  這男人,他是來帶走水漾的……

  夔昭心中矛盾至極,他早下定決心,要讓水漾對他死心,回去過她的尊貴生活,但一想到日後難再相見,他的心就難受至極。

  但她方才不也說:“她待膩了!”

  他聽得出來,那是她的氣話,但這句話,也許在幾年後會變成她的真心話,他寧願聽她的氣話,也不要讓那句話變成她想說的真話!

  他一直克制自己腦海中,不斷湧出想留下她的念頭,連荷月跑出來,他都沒出去保護她。

  他怕自己若再度出去,會不自禁的脫口說出挽留她的話語。

  他再度瞥見齊康唇邊那不以為然的撇笑,他咬緊牙根,緊握著拳頭──

  “寨主,你的傷口又流血了。”步都拿來干淨的布,想重新替他包扎。短短不到半個時辰,他已經幫寨主換了三次手臂上的纏布。

  夔昭看了自己的手臂一眼,方才的白布又讓他怒迸的血液給渲染了!

  “不用了。”

  “寨主,都快半個時辰了,荷月小姐她……要不要我去看看?”

  夔昭沉思半晌,點點頭。他委實不放心荷月,再者,他也想一個人在屋內靜一靜。

  ※       ※       ※

  “荷月,你別哭,你再哭,我可是會走不了的!”水漾揩去眼角的淚,拿著自己的手絹,幫荷月拭淚。

  “你放心好了,有空的話,我一定會回來看你。”

  “真的嗎?”荷月兩眼淚汪汪。

  她長久處在封閉的環境裡,好不容易有個伴陪她,現在,水漾又要走,她又得回去做那個沒有笑容的自己,一想到,她就難過的直掉淚。

  “嗯。”水漾點點頭。“如果你怕我不來看你,你可以到北京城來找我呀!你只要一說惇親王府,十個有八個知道,不怕找不到路。”

  荷月擰著眉頭,壓根不敢想獨自出門的事。

  倒是一旁的同安,樂呵呵的笑著:“格格,真的可以去找你嗎?如果小姐要去,我可以跟著保護她。”

  “你呀!連一只小豬都捉不住了,你還想保護誰?”水漾譏笑著。

  同安摸摸後腦勺,傻傻的笑著。

  “好荷月,你就別再哭了,我真的得走了。”水漾滿心依依不捨,看著荷月的淚水撲簌簌的,她再也忍不住的抱著荷月痛哭。

  她不捨啊……

  她捨不得離開荷月、捨不得離開降龍寨、更捨不得那個……那個混帳夔昭!

  但一想到他冰冷無情的說他不喜歡她這個臭丫頭,她的心中就有氣。

  她才不要為他流淚、才不要呢!

  水漾推開荷月,用手背揩去臉上的淚痕,想到夔昭對她說的那些話,她的心頭又忿忿難平。

  她嘟起嘴,有些兒負氣。“我走了。”簡扼的說了一句話,她旋身就走。

  “水漾。”

  “齊康哥哥,我們回北京城去。”水漾走出來後,刻意偷瞄了四周一眼,發現夔昭沒等在外頭挽留她,可見他真的不在乎她。

  一氣之下,她頭也不回的坐上轎輿,滿心氣呼呼的。

  齊康貝勒喊了一聲“起轎”,官兵們全掉頭往回走,他不放心,等官兵們行了一小段路後,他才准備躍上馬背,尾隨在後──

  “水漾,等一等。”

  荷月手中拿著繡圖,不知打哪兒來的勇氣,一個逕地往前奔。

  “小姐……”

  待步都和段大鐵發覺時,荷月已喘呼呼的立在齊康面前。

  “站住!”齊康以為有人搗亂,正要拔刀之際,一張柔美純淨的臉蛋微仰,映入眼簾之際,卻教他望呆了。

  荷月凝望他半晌,心頭有一股難解的情愫,她慌怯的低頭,踉蹌的退了幾步。

  步都和段大鐵不約而同的走向前,將荷月護在身後。

  齊康挑挑眉。“你們放心,格格我已經帶走,我不會再鬧事,畢竟,我齊康貝勒是個講理之人。”

  段大鐵橫眉豎目的,直想揍齊康一頓,好在步都攔住他。

  “二寨主,小姐在這兒,別嚇壞她了。”

  聞言,段大鐵忿忿地朝齊康噴了兩道冷氣。“你還不滾!”

  “我是要走了,可你們的小姐似乎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齊康的視線望向步都身後,可惱的是步都太過高大,把那嬌弱的女子擋得他全然看不見。

  “小姐?”步都身子不敢移動,因為荷月緊挨在他身後,她畏懼生人可不是頭一回了,他只能略側著頭詢問。

  荷月怯怯的伸出手,將手中的繡圖遞給齊康。

  “請……請你幫……幫我把這繡圖拿給水漾。”她躲在步都身後,柔聲怯語。

  齊康伸手去接,手指碰觸到那纖細的蔥白柔荑,感覺到它倏地縮回。

  不過是不小心的碰觸,這也能把她嚇得又縮在高大男子身後,連根手指頭都看不見。心頭湧上的,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是某種失落嗎?他沒去深究。

  “小姐,你放心,我會把這繡圖拿給水漾的。”

  齊康躍身上馬,臨走之際,下意識的回頭去看,搜尋的目光仍舊未見到那抹如清荷般的身影……

  這下,他可以肯定心頭有股濃重的失落感了。

  他已落後了水漾的坐轎一大段距離,兩腿踢著馬腹,快速奔離。

  步都回頭想護送荷月回荷花園,矮屋內忽地傳出一聲巨大聲響──

  失神的荷月驚呼著:“大哥。”

  當大伙兒趕至矮屋時,赫然發現屋內的桌椅全教夔昭給劈裂了。

  “大哥,你的手……流好多血。”驚惶之余,荷月注意到他手臂上的血,已從包扎的白布中汩流出來。“你……”

  夔昭咬著牙根,臉龐抽搐著。“我沒事。”他的視線瞥向步都,“送小姐回荷花園去。”

  “是!”

  ※       ※       ※

  “什麼!淚月姊姊跌下山崖了?”

  回到惇親王府,休息了一夜,一大早,水漾便從額娘口中得知這噩耗。

  “可不是嗎?這是轎夫們親口証實的。說是一看見山賊來了,幾個轎夫東奔西竄,那頂坐轎就這麼跌到山崖去。”

  說著,惇福晉含淚的抱住水漾。“感謝老天保佑,不是你跌下去,要不,額娘也不想活了。”

  “額娘,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水漾一副焦急的模樣。“額娘,我要去找淚月姊姊。”

  “傻孩子!你怎麼去找?那斷崖可不是說下去就能下去的。”惇福晉緊緊的抱著女兒。“水漾,你是額娘的心肝寶貝,別再離開額娘了,你知不知道,額娘焦急死了,就怕你有個萬一……”說著,又止不住的淚流。

  “額娘,我很好,在那降龍寨裡,沒人欺負我的。”

  水漾話語甫落,一陣怒喝跟著人影傳進屋子裡。

  “你可得管管自個兒的嘴,別再左一句降龍寨、右一句降龍寨的。”惇親王兩手負背,大步跨進偏廳,臉上明顯擺著怒意。

  “阿瑪!”

  “你呀,我可不能再寵你了。”惇親王兩唇緊抿,旋身落坐檀木椅。“雖然皇格格信中沒提及你們因何會身穿素服,跑到那荒涼地帶去,可阿瑪猜也猜得到,准是你的提議!”

  “就是我。”水漾嘟著嘴,完全沒有辯駁,馬上就承認了。

  “你!”

  “王爺,你消消氣,孩子嘛,總是貪玩的。”惇福晉連忙居中調解。

  “貪玩!連她自己,總共三條人命,加上三個丫鬟,這六條人命,她可真玩得起呢!”向來疼愛女兒的惇親王,這會兒也忍不住大發雷霆了。

  “我這就去救淚月姊姊。”水漾想也沒想,旋身要走,卻教王爺給喝住。

  “你給我站住,從今天起,你不准給我踏出這王府一步!”

  “阿瑪!”

  “還有,不准再說什麼降龍寨的!你是怕人家不知道,你這個格格曾經在山賊窩裡待過嗎?”惇親王怒哼著:“成何體統!”

  “阿瑪,他們不是壞人。”水漾爭辯著。

  “你還說!看來,我要是不向皇上請命,把那山賊窩剿了,你的心魂都回不來了。”

  “阿瑪,您……您太霸道了。”水漾又慌又急。“您要真讓人去圍剿降龍寨,我……我就……我就到廟裡去當尼姑。”

  “你!”

  “王爺,你別氣,你也知道咱們水漾就是太純真了,什麼人在她眼中全都是好人,她平安回來,這不就好了。”惇福晉兩頭勸著:“水漾,你別再說了,免得惹你阿瑪生氣。你阿瑪為了你的事,忙得焦頭爛額,這些日子沒一天睡得好的。”

  水漾也發覺到自己的阿瑪,看來蒼老了許多。

  “阿瑪,對不起,我惹您生氣了,可我真的很擔心淚月姊姊。”

  “這事不用你操心,皇上早派人去找了。”惇親王臉上的怒意稍減,喟嘆了聲:“水漾,阿瑪真的是太寵你、也太縱容你了,你滿腦子就只有“貪玩”兩字,你可曾想過,這摔下山崖的要是雨澄,我們一家人全都得跟著砍頭賠罪。”他又看女兒一眼,再嘆一聲:“而淚月的情形,你比阿瑪清楚,不管是生是死,她的下場都一樣悲慘。”

  連惇福晉也忍不住插話了。“是啊,淚月命苦,怡王妃容不下她,她若是死了,恐怕沒人葬她;要是能僥幸存活,這事鬧得這麼大,她回怡王府,怕免不了又是一頓挨打。”

  “那我們接她過來住呀!反正我們的客房多的是。”水漾認真的道。“就當是我為我出的餿主意,給她做補償好了。”

  “你呀!想得可真簡單。”惇親王睨了女兒一眼。“要真能如此,怡王妃不早把她趕出門了。”

  水漾撇撇嘴,還弄不懂事情的復雜面。

  “從此刻起,你只管給我待在府裡,任何事都不用你操心。多和你額娘學習一點女兒家的事,只要齊康上門提親,我馬上幫你辦喜事。”

  “阿瑪,我沒說要嫁給齊康哥哥。”水漾驚呼著:“誰說我要嫁給他了?”

  “他哪一點不好?”惇親王板著臉。

  “他……他沒有不好。”

  水漾一時也說不上來齊康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因為她滿腦子想的,就只有夔昭一個人。

  “那你就乖乖等著,別再給我出錯!還有,不准再提降龍寨半個字!”

  惇親王說罷,旋身悻悻然離去。

  “阿瑪、阿瑪,我不嫁、我不嫁!”水漾追到廳門口,卻教惇福晉給拉住,她只能站在門邊,氣呼呼的大叫大喊。

  “水漾,你乖一點,別再惹你阿瑪生氣了。”

  “額娘,我不要嫁給齊康哥哥,我不要……”

  “好好好,你進來,別在門口嚷嚷。”惇福晉只好先哄哄她,讓她暫時安靜下來。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2-12 00:03:07

第九章

  繡面芙蓉一笑開

  斜偎寶鴨親香腮

  眼波才動被人猜

  一面風情深有韻

  半箋嬌恨寄幽懷

  月移花影約重來

  李清照《浣溪沙》



  從降龍寨回來都過半個月了,水漾當真被禁足,一步也出不了大門!

  她不吃東西以示抗議,但惇親王這回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管寶貝女兒如何耍花招,他是一概視若無睹、置若罔聞……

  幾個方法用過後,還是無法讓阿瑪解除禁足令,最後,水漾也放棄了,她索性躲在房內不出來。

  她心頭夠悶了,阿瑪竟然還不許她出門,真是有夠殘忍的。

  還好,這期間內,唯一令她慶幸的是,淚月姊姊已經平安獲救,也回到怡王府了,可阿瑪不許她去找淚月姊姊,她用腳趾頭想也想得到,她都不能出門了,更甭提那刻薄的怡王妃,她也絕不會讓淚月姊姊出門的。

  還好她夠聰明,叫了一個奴才去請淚月姊姊來。她雖未能來她家住,來作客總行了吧!

  水漾澄亮的雙眸,眼巴巴的望著窗外,心中甚是焦急。她好想知道淚月姊姊摔下斷崖後,是不是讓人給救起的,還是她們就在崖底等著人去救?

  她好奇的想知道一切,可同時,她也想說她的故事給淚月姊姊聽。

  阿瑪不許她再提降龍寨的事,可她好想說給每個人聽,尤其是之前告訴她江南有山賊窩的那個大娘。

  但只要她一開口提及降龍寨的事,下人們總是立即兩手捂著耳朵,口中喃念:“我沒聽見、我沒聽見。”

  後來她才知道,原來阿瑪已下令,誰要是敢聽她說降龍寨的事,就打一百個大板。

  哼,以為這樣,她就不能說了嗎?

  她找淚月姊姊來,就是要把她在降龍寨裡所發生的事,全部都說給淚月姊姊聽,包括那個討人厭的夔昭……

  一想到夔昭,她心頭就有氣!

  他的身影每天擾得她睡不好,連吃飯、喝茶也會想到他,還有每回她進澡間沐浴,就會想起那一晚,他抱著小豬沖進澡間,和她共浴一池的情形。

  每每想起,她都會莫名的臉紅心跳呢!

  水漾自己一個人,低頭傻笑了半晌,抬頭看見牆上掛的那幅鴛鴦繡圖,濃重的失落感頓時襲上心頭,她兩眼幽幽一瞬也不瞬的望著。

  “鴛鴦……死夔昭,我只想和你配成一對鴛鴦,可現在好了,阿瑪要我和齊康哥哥配成一對。”

  她眼眸低垂,整個人恍恍惚惚的。呆呆的想著:如果自己真嫁給了齊康哥哥,那她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傻呼呼的想著夔昭?

  說實在的,這樣一點也不好受!

  在她恍惚之際,小菊疾步奔進房裡來。

  忽然覺得有人闖進,水漾嚇了一跳,猛一回神地定睛一看,怒斥了聲:“小菊,你是想嚇死我嗎?我一直在房裡,你有事要告訴我,也不用這麼急呀!”

  “急,這事可急了!”小菊喘呼呼地語道。

  水漾起身,抬頭望向窗外。“淚月姊姊呢,她怎麼還沒來?”

  “她……周叔說,他到了怡王府,照格格你的話說,可怡王妃卻推說淚月格格身體不適,不適宜出門。周叔也沒見著淚月格格,就讓怡王妃給趕出府了。”小菊轉述著老奴的話。

  “哼,這怡王妃也太不通情理了。只不過讓淚月姊姊來一趟,她也不准!”水漾氣得噘起嘴。“她准是又把淚月姊姊關起來折騰了!”

  “格格,我……”

  小菊要插話,水漾又截斷她的話語。

  “對了,雨澄姊姊回來了嗎?她肯定有辦法解救我們。皇上可不像我阿瑪這般頑固,不過就這麼點事,也要把我禁足。”

  “格格──”

  “什麼事?我話都還沒說完呢!”

  小菊手指著外邊。“那個……那個荷月姑娘來了。”

  “荷月?我說我要找的人是淚月,不是荷……荷月?”水漾思緒突地清楚了些,猛然瞪大眼。“你說荷月來了?人呢?怎麼不早說?”

  “我……我早想說,可你……”

  “人呢、人呢?”水漾猛搖晃著小菊的肩胛。“荷月在哪兒?”

  “格格,你別搖了,我頭都暈了。荷月小姐,她人在大門口等你。”

  小菊話聲甫落,水漾早奔出後院,朝前廳邁去──

  “格格,你等等我,千萬別出去呀!”

  ※       ※       ※

  水漾一聽到荷月來了,興奮之余,一路未曾歇喘的朝大門跑去,眼見還差幾個步伐便能踏出大門,可守在門口的侍衛卻將她攔了下來。

  “你們這是做什麼?給我滾開!”水漾氣惱的怒瞪著將她攔下的侍衛。

  “格格,王爺有令,不准你出門。”侍衛恭敬的回道。

  “我沒有要出門,我只是要出大門。”

  水漾的話聽在侍衛耳裡,成了──她要出門。

  侍衛這陣子,可是親眼看見王爺嚴厲執行禁足令一事,稍松懈的奴才,打的打、罵的罵,一點也不含糊,可見王爺是真的生氣了。兩個侍衛擋在門前,堅決不讓水漾出門。

  “你們還不滾開!我說,我沒有要出門,我只是要到大門外去接人。”

  喘呼呼趕來的小菊,拉住她。“格格,你也別為難他們,我這就去請荷月小姐進來。”

  水漾怒瞪著侍衛,站到一旁候著。

  不一會兒,水漾當真看見荷月,她高興的奔上前去──

  “荷月,你真的來了。”侍衛機警的擋住她,她氣呼呼地推開他們。

  “你們瞎了狗眼了,沒看見我有客人嗎?滾一邊去,別嚇壞了我的客人!”

  “水漾……”荷月怯生生的看著偌大的宅院,心頭惶然不定。

  水漾握住她的手,又高興的抱住她。“荷月,我真的沒想到你會來。”

  “我……我也好高興見到你。”荷月微笑著,囁嚅的問:“這真是你家嗎?”

  “當然了!”

  “可是……他們為什麼攔住你,不讓你出門?”荷月滿臉納悶地問。

  被荷月這麼一問,水漾當場覺得很沒面子。“呃,這……我再慢慢說給你聽吧!”都是阿瑪下什麼禁足令,害她面子掛不住。

  “同安呢?是他陪你來的吧。”

  荷月搖搖頭,“不是同安,是我大哥”

  “夔……夔昭?”知道他也來了,水漾心頭有一絲竊喜。“他……他人呢?”

  “在外頭。水漾,可以讓我大哥進來嗎?”荷月柔聲道:“我大哥他想見你。”

  “他……他想見我?”水漾心頭有股難以言喻的歡欣,可又想起他和她說過的不屑話語,負氣之下不免嚷著:“我才不想見他!”

  小菊皺起眉頭。“可是,格格,昨晚你作夢時,還嚷嚷著說你要回降龍寨去看大寨主的。”

  小菊一說,站在她身邊的可兒立即掩嘴偷笑,連荷月也笑吟吟地──

  水漾睨了小菊一眼,嘴硬的道:“那個……作夢和事實是相反的,你懂不懂呀?”

  “喔。”

  “水漾,我……我想在你這兒住幾天,可不可以?”荷月怯怯的問。

  “當然可以了,我還求之不得呢!”

  “可是,我大哥他──”荷月微微笑著。

  “你讓他進來,好嗎?他要是沒進來看一看,他會不放心的。”

  “有什麼好不放心的,有我在,你會很好的。”水漾嘟嚷了一番,朝小菊一揮手。“去叫他進來吧!”

  “是,格格。”

  “荷月,我們先進去。”水漾雖然很想見夔昭,可他曾經給她氣受,她才不要太歡迎他呢!

  “不等我大哥嗎?”

  “別理他!讓他到偏廳去等,我帶你到我房間去。”

  ※       ※       ※

  水漾和荷月在房內吱吱喳喳的,一眨眼,半個時辰都過了──

  “你阿瑪他……他要你嫁給齊康貝勒?”荷月杏眸圓瞪,滿臉憂淒的神情。

  她這一回鼓足勇氣出門,全都是為了幫水漾和大哥,但是,她卻沒想到,她來遲了一步。

  聽到齊康貝勒,她的心頭不由得一震──

  原來齊康貝勒是喜歡水漾的,所以他才會不遠千裡,領兵上山去找水漾,她應該早猜到才是!

  心頭那股惆悵,除了替大哥惋惜,似乎也為她自己。

  她不知道,因何僅一面之緣,她卻已將齊康貝勒的身影牢記在心頭,她知道自己不該想的,可偏偏……

  “我的阿瑪變了,他不再疼我了。他不讓我出門,又沒問我願不願意,就要把我嫁給齊康哥哥。”水漾滿腹的牢騷,一古腦的全說給荷月聽。

  “你……你不想嫁給齊……齊康貝勒嗎?他看起來很英勇、很……優秀的。”

  “是啊,齊康哥哥真的很不錯,可是,我壓根也沒想過要嫁給他。”

  “那……你……你想嫁誰?”

  “我……我想……我誰都不嫁!我才不想嫁人呢!”水漾搓著手絹,嘴硬的語道。

  “你是不是還在生大哥的氣?”荷月滿心焦急。“我問過大哥了,他全告訴我了。”

  “他全告訴你了?”水漾氣惱的捶著桌面。“好嘛,全都是我一廂情願,他不喜歡就算了,我也不想愛他了。”

  “不是這樣的,水漾,真的不是這樣的!”荷月拉著她的手,嘆道:“大哥是怕他配不上你,所以才會說那些話,想把你氣走的。”

  “真的嗎?”水漾狐疑的瞅著荷月直瞧。

  荷月連忙點頭。“你知道嗎?你一走,大哥好多天都不說話,也不太吃東西,我常看見他半夜還獨自一人在荷花池泡茶。”

  就說嘛,她的心最軟了,才聽荷月這麼說,她心頭就揪緊──

  水漾低頭絞著手絹,喃喃地道:“他怎麼不早告訴我這些呢?我不會嫌棄他的呀!”

  “大哥他……”

  荷月還想多說一些事,讓水漾知道大哥對她的情,可卻被慌慌張張跑進來的小菊和可兒打斷了話語。

  “格格、格格,不好了……”

  小菊倉皇的跑進來,不小心跌了一跤,方才和可兒在花園中捕捉到的蝴蝶,全給飛走了。

  “啊,我的蝴蝶──”

  可兒扶起了她。“小菊,別管那些蝶兒了。”

  水漾氣呼呼地走到小菊面前,兩手頂住腰際。“小菊,你非得這樣慌慌張張的嚇人嗎?”

  “格格,這回事情真的嚴重了!王爺命令侍衛把大寨主團團圍住,還說要把他關到大牢裡去。”

  “阿瑪,他怎麼可以這樣!”水漾一急之下,推開了小菊,飛快的奔出──

  才站穩身的小菊,冷不防地又跌了一跤。“哎唷,我怎麼這麼倒楣呀。”

  “可兒,我大哥他──我們快去看看!”荷月憂心忡忡,焦急不已。

  “小菊,你快起來,帶我們去呀!”可兒再度扶起小菊,三人同奔往偏廳。

  ※       ※       ※

  夔昭被請至偏廳,等了半個時辰,他心頭穩定,決計今日無論如何都要見到水漾。他要告訴她,他心裡的話,不管她是不是還愛他,不管他倆會不會有結果,他要讓她知道,他心裡的真正想法。

  她離開了降龍寨之後,他想了好多天,總覺得他那樣傷她,自己內心也著實難受。

  他在偏廳內來回踱步,正想喚人去請水漾,卻看見那日到降龍寨去“營救”水漾的男子,伴隨著一名中年男子步入偏廳。

  那男子同中年男子說明他的身分,二話不說,便和他打了起來……

  “哼,你這山賊,竟敢登堂入室,又想來擄人嗎?”齊康貝勒拳拳相逼,絲毫未有停戰的意願。

  夔昭雙掌密如雨,拳法又緊又快,拳腳功夫一點也不馬虎。

  “我不是來擄人的、也不鬧事!”

  “哼,鬼才信你!”

  齊康和夔昭從廳裡打到廳外,惇親王領著一干侍衛,將他倆團團圍住,但也沒插手的打算。

  惇親王直盯視著夔昭的不凡身手,喃喃念著:“……一個山賊的功夫竟如此了得,打上翻下、盧下轉上、指左打右、翻生不息……拳不空撥、手不空回……往返連環、步疾手密……”

  惇親王對拳朮頗感興趣,可也頭一回見著有人打“翻子拳”,打得如此漂亮。

  迅急如閃電的拳勢,閃攏不急,若不是齊康也是一名練家子,恐怕擋不了他幾拳。

  夔昭使了站樁翻新訣所言的“出手打鼻梁,縮手奔胸膛”,一個閃翻,齊康不備的挨了一拳,往後跌了五步遠。

  向來自視甚高的齊康,怎堪這等屈辱?何況一些平日對他崇拜至極的侍衛,全圍在一旁觀看……

  狠瞪了夔昭一眼,他起身想再打,遠處卻傳來水漾的喝聲──

  “住手,別再打了!”

  惇親王也攔住了齊康,不同意他再和夔昭交手,因為他看得出來,兩人若是再交手,齊康依然是處於下風。

  水漾氣喘吁吁的奔來,身子擋在夔昭身前。

  “阿……阿瑪,你……你……”水漾喘呼呼,深吸了幾口氣後道:“阿瑪,你怎麼可以隨便打人呢?夔昭是我的客人。”

  “水漾,你給我過來,你這樣護著一個男人,成何體統!”

  雖然賞識夔昭的拳腳功夫,但那可不代表他會欣賞他的人格,尤其他還是一名山賊!惇親王見女兒護著他,一干侍衛全圍在旁觀看,這事若傳出去,那他惇親王不成了眾大臣的笑柄?

  他試著拉女兒,可她竟退得更遠,完全不理會他的命令。

  “阿瑪,夔昭又沒有犯什麼錯,您干啥叫一堆侍衛,將他圍住?他來我們府裡就是我們的客人,哪有人會叫侍衛把客人圍起來的!”水漾理直氣壯的道。

  “你!”惇親王氣得臉都綠了!

  “夔昭,你沒受傷吧?”水漾回身,焦急的仰首探視他。“你……你的胡子呢?”

  夔昭低首凝視著水漾,才幾日不見,她又更美了,若不是礙於她那氣炸的爹在場,他真恨不得緊緊地抱住她,向她表明自個兒的心意。

  他凝視她粉嫩的小臉,沉聲低語:“我沒有受傷。我的胡子──剔了!”

  水漾低首微笑。原來他是在意她的,要不,他怎會因她一句話,就剔掉他視為尊嚴象征的胡子呢?

  兩人目光再度交戀,對身旁的人,全然視若無睹。

  齊康不只是拳腳功夫輸了,連原本他要娶的水漾,也教他輸給了他。短短不到半個時辰內,挫敗了兩回,懊恨之際,一個輕柔的聲音如輕羽般的飄來:“大哥、大哥──”

  惇親王面色鐵青,正想拉開女兒遠離山賊之際,陡地聽到一個陌生的女娃聲,雙眉不禁蹙起,今兒個府裡怎麼來了這麼多陌生客?

  “大哥、大哥,你沒事吧?”荷月細步奔來,滿心擔憂,淚珠兒早飄落臉頰。

  齊康一聽荷月稱夔昭為大哥,心頭驚震,但能再見到她,欣喜之情早掩過方才挫敗的情緒。

  “我沒事。”夔昭拉住荷月。“別哭了。”

  “水漾,你究竟帶了多少人進來?”惇親王指著荷月,兩眼怒瞪。

  荷月嚇得縮到水漾身後,水漾又氣呼呼的瞪著自個兒的阿瑪。

  “阿瑪,您一定要這麼凶嗎?您嚇著荷月了,知不知道?”

  “我?我哪……”

  “王爺,您先別發怒!”齊康也看見荷月被嚇著了,心中頗為憐惜。“那位姑娘,她……她是我的朋友,她怕生,您可別嚇壞她了。”

  齊康的話一出,全場的人全愣住了。

  “我看,我們到別的地方去談,這兒讓給他們吧。”齊康說著,眼尾余光瞥向荷月,唇邊有著一抹迷離的笑容。

  “這怎行!一個山賊跑到我惇親王府來,我能坐視不管嗎?”

  “王爺,他是個聰明人,相信不會做出愚蠢的事才對。”齊康挑釁的目光移向夔昭,又露出一抹深不可測的笑容。

  “何況,他是水漾的客人。”

  “是啊,夔昭和荷月都是我請來的客人。”水漾接著齊康的話尾道。

  “這……”

  惇親王也不是無量之人,小輩們都這麼說了,他若再堅持,恐成了個老頑固。

  “全都退下。”惇親王一揮手,喝退圍觀的侍衛,防備的視線把夔昭從頭到尾盯了一遍。“給我安分點!”說罷,便旋身離去。

  齊康欲尾隨著進去的當兒,頓了足,回頭睨了夔昭一眼,在夔昭的怒瞪下,他不畏懼的將視線移向荷月──直到夔昭以保護之姿,護在水漾和荷月身前,他才斂了目光,但卻挑釁地挑著眉,綻著勝利者的笑容,翩然旋身離去。

  “荷月,你什麼時候成了那人的朋友?”夔昭口氣嚴厲的質詢。

  “是啊,我怎麼不知道你認識齊康哥哥?”水漾也一臉納悶。

  “我……我……沒有……”荷月猛搖頭,當她聽見齊康稱她是“朋友”時,她也愣住了。

  可兒見主子惶然的模樣,挺身幫主子解釋:“小姐是在格格離開降龍寨那天,托那人把繡圖交給格格,也不過是一面之緣。”

  水漾猛然想起,點點頭。

  “原來如此!”她笑道:“齊康哥哥好交朋友,雖然僅是一面之緣,但他是認定了要交你這個朋友,所以他才會說你是他的朋友。”

  夔昭狐疑的盯著荷月,心中可不認同水漾的說法,他直覺事情可沒那麼簡單。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2-12 00:08:07

  第十章

  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

  彷彿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慇勤問我歸何處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

  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雪裡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

  香臉半開嬌旖旎當庭際玉人浴出新妝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瓏地

  共賞金尊沉綠蟻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

  李清照《漁家傲》

  在齊康幫忙勸說下,惇親王點頭答應讓荷月在府內小住幾日。

  而夔昭原本想返回降龍寨,但一方面掛心荷月,另一方面,他又沒能和水漾單獨相處說說話,遂決定先在客棧住上幾日。

  一早就出門禮佛的惇福晉,知道家裡來了客人,她前去客房探視,對荷月可喜歡極了,拉著荷月說了好些話。荷月也喜歡惇福晉那慈愛的模樣,讓她想起了她娘。晚膳過後,她便躲在客房內刺繡,打算繡一幅圖給惇福晉。

  「荷月,你難得離開降龍寨,應該到處走一走、看一看,怎麼又在繡圖了?」

  「可是,已經是晚上了,我們要走去哪裡?還有,你……你不是被你阿瑪禁足嗎?」荷月怯怯的說。

  又提到這個!水漾也不覺得會沒什麼面子,反正大家都知道了,她只懊恨不能出門,不能去客棧找夔昭。

  「你大哥他……他會不會回去了?」水漾滿面憂容,就怕夔昭在客棧待不住,臨時又改變主意,回降龍寨去。

  「不會的,大哥不是說了,他會過兩天才走嗎?」

  「可是,就算他待再多天,我也不能去看他。」水漾犯著嘀咕。

  「大哥可以來看你呀!」

  「可是,他要是常來,我阿瑪會生氣的。」

  「那怎麼辦才好呢?」荷月顰著眉頭。她來惇親王府住,就是要給水漾和大哥製造見面的機會,可杵著這樣,也不是辦法呀!

  「我不知道。」水漾滿面愁色。

  「那……如果你和大哥見了面,你會告訴他,齊康貝勒要娶你的事嗎?」

  荷月眉心緊鎖。大哥若知道這件事,心裡一定很難過,他好不容易想開了,願意來向水漾表白他的心意,如果聽到這事,怕只是更懊悔。

  「齊康哥哥沒說要娶我呀!」水漾偏著頭想著:「先前小菊似乎有聽到齊康的阿瑪同我阿瑪提過親事,但沒訂下來……齊康哥哥也沒說呀!」

  「那……他今日來,會不會是來提親的?」眼睫半掩,愁意襲上荷月的心頭。

  「不是吧!要不,我阿瑪早說了。」水漾無聊的踢著腳。「你還要繡嗎?我困了,我先回房去睡,你要是缺什麼,同小菊說一聲,千萬別客氣。」

  「嗯,我知道。」

  「小菊,你不用顧我了,留下來陪荷月,等會兒幫她弄點宵夜,免得她餓著了。」

  「是的,格格。」水漾吩咐完畢後,便獨自一人踱步回房──

  ※  ※  ※

  水漾進入房內,回身關門時,陡地覺得身後有條黑影朝她接近,她旋身的當兒立刻喊道:「賊、有賊……」

  寬厚的大掌迅速摀住她的嘴,低沉的聲音緩緩說著:「我的確是來當賊沒錯!」

  「夔昭!」在他手掌放開之際,她驚喜的喊道。

  他如墨般深邃的雙眸,氤氳著濃情蜜意。「我想當偷心賊。」

  凝視了半晌,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狂烈的情意,上前緊緊將她抱住,蓄滿愛意的雙唇攫住了她微笑的紅唇,一番深情長吻……

  水漾雙手環住他寬闊的胸膛,踮起腳尖,水嫩的紅唇與他交纏,唇舌交纏間,表達了她滿心的思念,和日益堆積的愛意。

  他獨特的男性氣息縈繞在她鼻間,她真實的感覺到他,雙手不由得將他抱得更緊,生怕一眨眼,他又消失不見。

  熱吻纏綿之際,縱使聽見敲門聲,兩人也無心理會,只一心的沉醉在方築起的愛情幻夢世界中。

  「格格,你睡了嗎?我要幫荷月小姐準備點心,你要不要吃一點?」小菊在房門外喊著。

  水漾和夔昭在房內吻得難分難捨,哪有空去理會門外的小菊,倒是小菊隱隱約約的聽見什麼聲音。

  「嗯……嗯……嗯……」

  「格格,你沒事吧?」小菊將耳朵貼在房門上細聽,的確有聽到像是呻吟的聲音。「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格格,你說話呀!」

  「唔……」

  水漾怕小菊小題大作,說不定會去請她額娘來,到時夔昭可難堪了,她試著想回話,但夔昭把她抱得好緊、吻得好深,而且根本沒有放開她的意願,她想說的話,全都進了他的嘴裡──

  「格格、格格。」

  「嗯……嗯。」

  小菊再一細聽,覺得不太對勁,格格那聲音好像被人捂著嘴!天啊,會不會是有竊賊闖進房裡偷東西,怕格格出聲求救,所以拿布塞住格格的嘴?

  小菊驚惶的倒抽了口氣,愈聽格格的聲音,愈覺得就是如同她所想的那般。

  救主心切,小菊不再多想,腳一抬,使盡她全身的力氣,朝門一踹……

  「格格,我來救你了!」

  砰的一聲,熱吻中的兩人倏地分開,驚詫的看著愣在門口的小菊。

  「格……格格,你……你這是在做什麼?」小菊尷尬的看著房內兩人,嘴角隱隱抽動著。

  「我……我才要問你,你在做什麼?」水漾惱羞成怒的喝著。「幹啥踹我的房門?」

  「我……我的腳好痛。」小菊咬牙忍著。

  「你……你活該!」

  「我……我以為你被人綁住了,所以……」

  「誰……誰被綁住了?胡說一通!」水漾背過身去,雙手按住桌沿,沒來由的心虛。

  「可是我喚你,你都不回答,還發出奇奇怪怪的聲音,那聲音就像是被人拿東西摀住了嘴。」小菊說著,自己都覺得害臊,不敢再說下去,因為方纔她踹開門時,很清楚的看見格格和大寨主緊緊的抱在一起,還嘴對著嘴的纏吻著。

  小菊一說完,水漾的臉馬上羞得通紅。

  「我……我沒事。你還不出去呀!」她背著小菊,惱羞地喊。

  「噢,噢。」小菊馬上識相的退出房外,還順手關上房門。

  小菊一走,水漾羞窘地用手摀住臉,夔昭走至她身後,扳過她的身子,讓她面向他,再拉開她的手。

  「水漾,你羞紅的樣子更是嬌美。」他情不自禁的又吻了她的唇。

  「討厭。」粉拳輕捶他寬闊的胸膛,眼睫低掩,嬌羞的神態煞是迷人。

  「你不喜歡我來?」

  「才沒那回事!」

  「那你是喜歡我來囉?」

  她噘著嘴,不答反問:「你不是說了,不喜歡我這個臭丫頭嗎?你幹啥還來?還……還親我的嘴。」

  「我說不喜歡你,那全是騙你的。」他雙手朝她纖纖柳腰一摟,將她的身貼靠著他。他兩眼未曾稍瞬,溫柔的低凝。「我喜歡你也愛上了你,可是,我們身份懸殊,我是山賊、你是格格……」

  「我才不管那些,我就是要愛你!」她心直口快的說,對上他溫柔的黑眸,羞得低頭嬌笑。

  「你不在意,但你的阿瑪在意。」

  「是我要嫁,又不是他要嫁。」

  「如果我們有孩子,你會同意她嫁給山賊嗎?」雖然惇親王明顯的排斥他,讓他很懊惱,但將心比心,今日若他為人父,他也會替自個兒的女兒著想的。

  「會。」水漾想也不想,肯定的答道:「只要那男人是真心愛她,我會舉雙手同意的。」

  「水漾,你就是這麼天真,天真的令人愛憐。」他輕輕的撫著她的雲發。

  「夔昭,我只想嫁給你,其他的人,我都不嫁!」她抱住他,撒嬌的依偎在他的胸膛。

  「齊康貝勒呢?你也不嫁?」他低聲問。

  水漾睜著大眼仰視。「不嫁!我從來沒想過要嫁他。」

  「可是,他有意娶你吧?」夔昭斂下黑眸。「我在客棧聽說,莊親王有意要和你阿瑪結成親家。」

  「哼,我才不管!」

  「你若跟著我,怕會吃苦的。」他歎聲道。

  「我才不怕!」她伸手摸摸他乾淨的下顎。「你不會讓我吃苦的,對不對?我對你有信心。」

  他的嘴角輕揚。「你就對我這麼有信心?要是哪一天我窮到非得上街去乞討呢?」

  「這個……那我就回王府來,等你乞討致富時,我再回你身邊。」她朝他眨眼一笑。「這樣我就不會吃苦,你也不會內疚了,對不對?」

  他看得出來,她是在和他說笑的。不過,若真有那麼一天,他或許真會把她送回王府。

  水漾再度投入他懷中,緊緊的依偎。「夔昭,我不會離開你的,就算你窮死了,我也不會離開你身邊。」

  「水漾,你真傻,為什麼要愛我呢?」他撫摸著她細緻的頸項,滿心憐惜。

  「你也愛我,那你也是傻子,我們是傻子一對!」她天真的道。

  他的額頭抵著她的,挺立的鼻尖輕碰她的秀挺。

  「你當真願意嫁給我這窮傻子?」

  「嗯。」她用鼻尖摩蹭他挺立的鼻樑。

  「那我回去準備,過兩天,正式來提親。」他認真的道。

  「真的?可你不怕我阿瑪為難你嗎?」水漾心中半憂半喜。她當然希望早日和夔昭結為連理,但又擔心她阿瑪會堅決反對。

  「他若是為難我十次,我便會來第十一次,若是為難我一百次,那第一百零一次……」他頓了下,讓她的心也提得高高的。

  她知道他重尊嚴,甭說一百回,就算十回,他肯定會覺得沒面子。

  「第一百零一次,你會怎麼做?」她心口提得高高的,滿面憂容。

  他神情嚴肅的盯著她看了半晌,緩緩的道:「倘若你阿瑪當真拒絕我一百次,那麼第一百零一次,我就直接帶你走,而且是當著他的面帶走!我要讓他知道,我這輩子是愛定你了,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我們相愛。」

  水漾點點頭。「嗯,如果我阿瑪真拒絕你一百次,那我就跟你走。」

  「別現在說!到時候,若你還無怨無悔,我才會帶你走。」

  她凝望他,堅定的說著:「我一輩子都會如同現在的心境,無怨無悔的跟著你,只要有你,我什麼都不怨、什麼都不悔!」

  她的話撼動著他的心。他低下頭,吻住她張闔的嫣唇,以吻宣誓他對她的愛,如同她所言的、不怨、不悔……

  ※  ※  ※

  幾天後,夔昭帶著大禮,正式登府求見,惇親王早聽女兒說了他要來提親之事,站在為人父的立場,他當然反對把女兒嫁給一個山賊。

  「什麼都不必說了,我絕不答應把女兒嫁給你。」

  夔昭才開口提親事,惇親王馬上一口回絕。

  躲在簾後的水漾,雖然早猜到自個兒的阿瑪,絕不會馬上答應她和夔昭的婚事,但她實在不忍見到夔昭的誠意,被她阿瑪一句話給抹殺掉。

  她也顧不得額娘的叮嚀,簾子一掀,便跑到大廳中。

  「阿瑪,您怎麼這麼不通人情!」

  「誰叫你出來的!你一個女孩子家……害不害臊呀你!」

  惇親王一見到女兒大剌剌的跑出來,臉都綠了!

  水漾嘟著嘴,才不理會別人異樣的眼光,她走到夔昭身邊,主動挽著夔昭的手。「我要嫁給夔昭,除了他,我誰都不嫁!」

  「你──」

  「水漾,你別鬧,乖,先進去!」惇福晉急得拉著女兒。

  「額娘,我沒有胡鬧,我是說真的。」

  「你……真是一點禮教都不懂!」惇親王忿忿地揮袖。「好在今兒個是沒外人來,可你也睜眼看看,這兒還有齊康在場,你這樣,不怕齊康看笑話嗎?」

  水漾噘著嘴,什麼也沒說。

  倒是齊康陪笑的說道:「王爺,齊康不敢。倒是……我還覺得水漾是一個真性情的女子,她如此表白,想必是真心愛著這位大寨主的。」

  「是嘛、是嘛,您瞧,齊康哥哥他沒笑話我,他也贊同我和夔昭配一對。」水漾順著齊康的話尾說道。

  夔昭也恭敬的合手作揖。「王爺,夔昭在您面前立誓,今生今世,絕對會善待水漾,不會讓她吃半點苦,不會讓她挨餓受凍。」

  「哼!你以為這樣就夠了嗎?」惇親王冷哼著:「水漾可是金枝玉葉,她是我捧在手心中的寶,她吃好、穿好的,哪是你一碗清粥小菜、一件破衣裳,就能養得起的!」

  「阿瑪,我不怕苦。」

  「你給我住口!」惇親王真的發怒了。

  惇福晉見狀,再度拉著水漾,在她耳旁小聲道:「水漾,別惹你阿瑪生氣,惹他不高興,你怎麼說都沒用的,先進去吧!」

  水漾顰著眉,一臉不依。

  夔昭拍拍她的手,柔聲和她說:「水漾,聽你額娘的話,先進去吧!」

  「可是……」

  「我會再和你阿瑪好好溝通的。」

  在夔昭微笑的頷首下,水漾才移動腳步,跟隨惇福晉先行離開。

  她們母女倆才離開,惇親王立刻喝道:「我是絕不會讓水漾同你回山賊窩去的!」

  夔昭雙手負背,挺拔的站立著。「那王爺您倒是說說看,您希望我怎麼做,才願意把水漾交給我。」

  「如果你的任何條件都能勝過齊康,那我就把水漾嫁給你。」惇親王沉著的應道。

  他不是刻意刁難夔昭,只是一開始,他就當齊康是水漾未來的夫婿,自然希望水漾能嫁一個像齊康這麼出色的男子。

  不過,令他意外的是,齊康和莊親王一直未再提兩家聯姻的事,而齊康近日也頻頻來惇親王府走動。

  他可不是老昏頭,不會認為齊康是來找水漾的,如果他猜得沒錯,齊康肯定是為了那個叫荷月的女子來的。

  惇親王不由得喟歎,這對兄妹彷彿是上天安排來攪局的,雖然攪亂了一樁婚姻,可他也不得不承認,若除去山賊身份,他們的外表和功夫,都是一時優秀之選──一個拳腳功夫令他嘖嘖稱讚;另一個的刺繡功夫,則讓福晉頻頻讚賞。

  可這會兒,他是要嫁女兒,一點也不能馬虎!哪怕他功夫再好,可要養活一家口,光有功夫是不夠的!

  齊康貝勒端坐著,挑眉的睨著夔昭。

  夔昭不以為然的道:「王爺,您的要求,夔昭這輩子恐怕做不到。」

  惇親王頗感憤怒的瞪著他。「你……」

  哼!枉費他看他一身傲骨,想他若是願意奮鬥應該會有一番作為的,沒想到,他竟然說出這種喪志的話!

  但夔昭立即續道:「武功方面,我或許能略勝一籌,但我贏不了他的貝勒身份。」

  聽及此,齊康不免得意一笑。

  「我也不屑贏。」

  夔昭的話一出,惇親王仍是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而齊康則斂了笑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

  「或許王爺覺得唯有貝勒身份才能和水漾匹配,但在我眼中,許多貝勒、貝子,他們的作為和實際的山賊相差無幾。」

  夔昭之所以這麼說,乃因他聽多了許多大臣間的賄賂之事,其中貝勒和貝子是更霸道的,逛花街不付銀兩,可是他們常做之事。

  昨兒個他在客棧,又聽見了一樁呢!

  「你無憑無據,可別睜眼說瞎話。」齊康惱怒的站起,氣憤的指責他。

  「我並沒有指名道姓,齊康貝勒又何須惱怒呢?」夔昭淡漠的斜瞥他一眼。

  惇親王在北京城待了數十載,他當然也知道、也聽過夔昭所言之事,只是齊康在場,雖然齊康並沒有做那些惡劣之事,但好歹他也是個貝勒爺,總是要顧著他的面子。

  「齊康,你甭生氣,我知道你的為人,你坐下。」惇親王的視線又移至夔昭身上。「我不是非要你有什麼特殊身份,但你總得有一番作為,我可是堅決反對你帶水漾回山賊窩的。」

  「我降龍寨做的不是壞事。」夔昭昂高下顎。

  「可也不是什麼正大光明的事!」惇親王馬上反駁。

  水漾同他說過降龍寨的一切,撇掉對、錯不談,那樣的生活,過得能安穩嗎?

  何況,他要求的可不僅僅是安穩!

  夔昭默然不語,但齊康可逮著機會反譏他。

  「不如這麼著,這御鏊貝勒開了一間武館,我同他有點交情,和他說一聲,讓你去他的武館當鑣師,這御鏊貝勒也當過山寨主,你們的處境相同,我想,他一定能接納你的。」

  齊康其實也是想幫他,但方纔夔昭那番話,惹得他有些不悅,他現在說的這一番話,一薰一蕕,既幫他也譏諷他。

  惇親王當然也聽出其中的譏諷,但齊康提出的建議,他認為倒是可行,至少,也算是一份好差事,但也得看夔昭同不同意。

  「齊康貝勒的好意,我心領了。」夔昭唇角一斜:「不敢勞煩你。」

  齊康挑眉一笑,倒也沒再說什麼。

  「今兒個這件事,我不會答應。」惇親王歎了口氣,「說真的,我挺賞識你,但我不會把水漾嫁給你,等你有一番作為再來提這事,你走吧!」

  夔昭合手作揖。「那我先告辭了。」

  他的視線和齊康對睨,齊康揚眉一笑。「請!」

  夔昭回禮的頷首,一旋身,挺拔的邁出大廳──

  ※  ※  ※

  「討厭、討厭、討厭。」

  雖然心中早有個底,但真正知道阿瑪還是沒答應她和夔昭的婚事,她心中仍不免有怨氣。

  花園裡的花,一朵朵的被摘下,花瓣一片片的從水漾手中飄落──

  「格格,別再氣了!你瞧,花都被你給摘光了。」小菊拉著她,不讓她再摘花。

  「摘光就摘光,我還要把葉子全摘光!」水漾負氣著,說摘就摘。

  荷月陪著惇福晉來看水漾,一見到水漾把花兒卸得片片飄零,心頭為花兒不捨。

  「水漾,別摘了、別摘了,這花兒……」荷月蹲下身,拾取飄零的花瓣。「可憐的花兒。」

  「我才可憐呢!」水漾頓足,飛身奔至惇福晉身邊。「額娘,您再去同阿瑪說嘛,我要嫁給夔昭,我要嫁給夔昭嘛!」

  「你這孩子,真不害臊。」惇福晉搖頭笑斥。「到房裡去說,別在外邊嚷嚷。」

  水漾點點頭,偕同惇福晉一道進入房內。

  「我都和阿瑪表明了,連齊康哥哥也幫我,為什麼阿瑪還不答應呢?」水漾一臉苦惱。「阿瑪該不會一直反對下去吧?」

  「不只你阿瑪反對,我也反對。」

  「額娘?連您也不幫我。」水漾眉頭緊蹙起。

  「你聽額娘說,其實你阿瑪也很賞識夔昭,只是以他目前的情況,如何給你安穩的生活?」惇福晉微歎道:「額娘也反對你同他到山賊窩去生活,連荷月我也不想讓她回去。你們都是好女娃,就算那些人不幹壞事,但和一堆粗手粗腳的男人生活在一起,總是不妥。」

  「不是的,降龍寨後方有一座荷花園,那些人不准進去的。」

  「水漾,你怎麼不懂額娘的心呢?額娘是捨不得你到那地方去受苦。」

  「夔昭不會讓我吃苦的!」

  「總之,一切都聽你阿瑪的,你別再惹他不高興了,知不知道?」

  「我……」水漾嘟著嘴,生著悶氣。

  「你也別和你阿瑪生氣,他也是為了你好。」

  「我知道阿瑪是為了我好,可是,我真的可以吃苦、可以適應降龍寨,我不是在那兒待了好些天嗎?」

  「你前陣子在那兒是玩樂,你嫁他,可是得在降龍寨待一輩子的。」

  「我可以嘛。」

  荷月在外邊也聽見她們的對話,她姍姍走入,站在水漾身邊。

  「水漾,福晉說得沒錯,她是疼惜你,怕你受苦。」

  「那你也反對我嫁你大哥囉?」水漾一副傷心欲絕樣。

  荷月猛搖頭。「不,我當然希望你能嫁給我大哥。我想,大哥他一定可以想出一個好辦法的。」

  「我也希望。」水漾垂著頭。

  「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有話你就直說,我們就像一家人一樣,不是嗎?」惇福晉慈愛的眼神停駐在荷月的臉上。

  「我……我來打擾好多天了,我想明天就回去。」荷月低柔的說。

  聽到荷月說要走,水漾連忙站起身。「荷月,你別走嘛,你這時候走,我心裡頭更空虛,而且我額娘那麼喜歡你,你乾脆住下,別走了!」

  「這怎麼可以呢?我……我到底是個外人。」荷月望向惇福晉。「受福晉這麼多天的照顧,荷月心裡萬分感激,可是,我的家在降龍寨,我還是得回去。」

  「荷月,別回去了。」惇福晉滿眼憐惜,她走至荷月身邊,拉著荷月的手說:「你一個女娃兒,跟一堆男人混在山寨裡,那是不妥的。」

  「不會的,山寨裡頭的人都很好,他們……他們不會隨便接近我住的地方。」

  「我知道,但那兒真的不適合你住。」惇福晉想了想,忽地露出笑容。「不如,你來當我的義女,這樣一來,你就可以永遠住下了。」

  「這好、這好,我贊成。」水漾也點頭附和。

  荷月的眼眶倏地罩上薄霧。「福晉,您對我真好,像……像我的親娘一樣。」說著,淚珠成串的滴落下來。

  「傻孩子,我要真有你這麼個乖巧的女兒,那才是我的福分。」惇福晉愛憐的摸摸荷月的頭。

  「福晉,謝謝您。」荷月輕輕的靠在惇福晉的肩上,感覺像孩提時候,撒嬌的依偎在娘親懷中,那幸福的情景。「謝謝您。」

  「額娘,您這麼說,好像我一點都不乖巧似的。」水漾嘟著嘴,佯裝吃醋。「額娘,您該不會是不要我了吧?」

  「你這傻娃兒,還吃醋呢!」惇福晉另一手攬住水漾。「你們兩個,都是我的乖女兒。」

  水漾和荷月分別靠在惇福晉肩上,相視一笑,來自親情的幸福感覺,將她們三人緊緊的包圍──

  ※  ※  ※

  夔昭獨自一人在客棧房間裡,靜坐了一個時辰之久,桌上的飯菜原封不動的擺著,雖已過了用晚膳的時間,但他一點食慾都沒有。

  惇親王說得對,他要給水漾的不只是安定的生活,還要讓她衣食無缺,無憂無慮的過日子。

  他捫心自問,在降龍寨,大夥兒吃清粥小菜、穿破舊衣裳是甘之如飴,因為全都是單身漢,一人吃、一人飽,毋需再擔憂其他的。

  但現在不同,一個降龍寨非但不能給水漾過好的日子,甚至連安穩的日子都給不起……

  夔昭闔眼深思,他相信,他一定能想出好辦法來的!

  在他思忖的當兒,敲門聲陡地響起,他睜開眼,沉聲問道:「誰?」

  「是我,齊康貝勒。」

  夔昭心中納悶他因何而來,猶豫了一會兒,仍是開了門。「你來做什麼?」夔昭斜睨著他。

  齊康貝勒揚唇一笑。「我不是來和你交惡的。」他頓了下,笑道:「我是誠心想幫你,不請我這個貴客進去坐嗎?」

  夔昭上下打量著他,隨即讓個身,讓他進入房內。

  齊康看見桌上的飯菜,忍不住又損他。「你吃的東西果然是普通了些,水漾她不會喜歡吃這個的。」

  話才說完,他就覺得有兩道冷光,朝他直射而來。

  「你別介意,我真的沒惡意,可我說的是實話。」齊康坐下後,不由得喟歎了聲:「你也別這麼仇視我,若真要論理,該生氣的人也應該是我。」

  夔昭冷瞅了他一眼,把飯菜移到另一個小桌上去。

  「我想,你應該也知道,水漾原本是要嫁我的,雖然我還沒正式登門提親,但若是你沒來攪局,水漾肯定是嫁我的。」

  「別拐彎抹角,直接說明你的來意。」夔昭坐在他對面,寒著聲道。

  他知道齊康貝勒絕不是為了水漾的事而來,而且他也不會和他爭水漾,要不,今兒個在惇親王面前,他也不會幫他和水漾說話。

  他懷疑這個齊康貝勒這麼幫他,是另有目的的。

  「好,夠直爽!那我就直說了。」齊康低頭,忽地一笑。「其實,你應該也知道惇親王並不是一定要你大富大貴,他只是希望你能有份正當的差事,能讓他在別人面前,開得了口的好差事。」

  「我說過,不用勞煩你。」夔昭挑眉道。

  「不,我很樂意的。」齊康一臉正色:「其實,今兒個在惇親王府,你若答應我的提議,我想,惇親王頂多會多考慮個幾天,最後他一定會答應你和水漾的婚事的。」

  夔昭瞥他一眼。

  「或許吧!」

  「我知道在惇親王面前,你拉不下這個臉。」齊康笑道:「不過,若你現在求我,我還是會幫你去向御鏊貝勒說情的。」

  「我不會去的!」夔昭堅決的道。

  齊康愣了下,又道:「現下只有你我二人,你也毋需顧你的面子,難道你不想要水漾了嗎?」

  「我當然要娶水漾。」

  「那我的提議,對你絕對有所幫助。」齊康傾身向前。「而且,我也會在惇親王面前幫你說好話。」

  夔昭可不認為他是善心人士,他狐疑的瞅著他,不想再和他兜圈子。

  「你不會這麼好心幫我的,你有什麼目的?」

  齊康忽地揚聲大笑,伸出一根手指。「我的目的只有一個──我要娶你的妹子,荷月!」

  夔昭寒凜的聲音從齒縫間迸出。「你休想!」先前他就覺得齊康看荷月時,老是一副意圖不軌的神情,他還頗為擔憂他會藉機接近荷月,果然不出他所料。

  「我要娶水漾,會憑我自己的真本事,絕不會拿荷月的幸福來交換!」夔昭一臉冷漠。「你走,我不需要你的幫忙。」

  「如果我說,我是真心喜歡荷月呢?」齊康一臉正色地道:「就像你喜歡水漾那般。」

  「荷月不會喜歡你的!」

  「你問過她嗎?」齊康一副頗為自信的模樣。「我敢說,她是喜歡我的。」

  「你最好現在馬上走!」夔昭眸底已燃起熊熊怒焰。

  齊康歎了聲:「唉,我本想,你應該最能體會那種心愛的人不能相伴的痛苦,沒想到你……唉,你忙著追逐自己的幸福,卻不許荷月去尋她的幸福。」

  「荷月的事輪不到你來管!你也毋需煩憂我和水漾的事。」夔昭打開門,下了逐客令。「請!」

  齊康聳聳肩。「我不會放棄的。還有,如果你想通了,想要到御鏊貝勒的武館去,儘管和我說,我絕對會幫你的。」

  「不勞你費心!」夔昭冷冷睨他一眼,旋即關上房門。


作者: teae    時間: 2024-12-12 00:08:35

終 章

  惇親王府

  在前廳內,王爺和福晉正式收荷月為義女,擺了筵席,宴請一些好友。

  而水漾則溜出人群,躲在後院和夔昭耳鬢廝語。

  在一棵隱密的大樹下,夔昭抱著水漾,讓她輕盈的身子坐在他的大腿上。

  「荷月能留在惇親王府,這麼一來,我就放心了。」夔昭語重心長的道。

  「你放心,我額娘可是把荷月當成自己的女兒看待,比疼我還疼她呢!」水漾噘起嘴。

  夔昭用食指輕點她微翹的嫣唇。「你吃醋啦?」

  「也沒有。」水漾手指在他胸膛上畫著圈圈。「額娘疼荷月,你來疼我,這麼一來,不就打平了!」

  夔昭歎氣一笑。任何事進到她單純的腦中,都化成了簡單的相等公式。

  「夔昭,你會不會覺得我阿瑪太刁難你了?」水眸輕揚,繼而螓首輕靠在他的肩上。

  「不會!我倒認為你阿瑪說的對。」他寬大的手掌,輕按在她的肩頭。「降龍寨連安穩的生活都無法給你,更遑論給你過好日子。」

  聽到他這麼說,她緊張的坐直身,兩眼直瞅瞅的盯著他。

  「你說這話,是不是……是不是打算不要我了?」

  看她純真的臉上出現焦慮神情,他不由得輕笑。

  「我沒有不要你,我要你和我作伴一輩子。」

  「那你說那些做什麼?讓我緊張了一下。」水漾噘嘴嬌嗔。

  「水漾,我必須離開你一陣子。」他凝視她好久,緩緩吐出這麼一句。

  「為……為什麼?」水漾心口陡地揪緊,眼眶立即泛紅。「我不要,我不要你離開我。」她大力投向他懷中,緊緊抱住他,生怕他會突然消失了。

  「水漾,我也捨不得離開你。」他萬般愛憐的撫著她的秀髮低語。

  「不要離開我!夔昭,你不要離開我。」水漾哽咽地道,委屈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衣襟。

  「水漾,聽我說,為了我們的將來,離開是必須的!昨晚我想了很久,我要你風風光光的嫁給我。給我一年的時間,我相信,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一年?那要好久、好久……」水漾抬起頭,淚眼汪汪。

  夔昭心疼的吻去她頰上的淚滴。「我會常回來的,只要你願意等我。」

  「我會等你的,可你究竟要去哪裡?」

  「我要加入綠營,你阿瑪也贊成。」

  「真的嗎?我阿瑪他……」

  「嗯,他要我好好表現,我也相信,我能夠達到他的要求。」

  「夔昭,我不想離開你,你帶著我一起去,好不好?」

  「你真傻!以後我們要相處有的是時間,這一年內,你應該多陪陪你的額娘,我們成親後,我可不許你常回來!」

  「你霸道。」

  「我不是霸道,我是怕夜裡沒摟著你,我會睡不著覺。」他摟著她,輕吻她的香額。

  「討厭啦,大白天的說這話,羞死人了!」水漾滿面緋紅,羞得將臉埋在他的頸間。

  「水漾,我讓你受委屈了。」

  她側著頭,揚眸凝望著他,螓首在他的肩窩輕搖。

  「我不委屈,可我會想你、我會哭,不過,我會堅強的,會聽你的話孝順我阿瑪和額娘,我會乖乖的等著你回來娶我。」

  「水漾……」

  夔昭低頭吻她,滿心的柔情全藉著唇上的熱度,一點一滴的湧入她的身軀──

  ※  ※  ※

  一年後

  水漾坐在喜房裡,真實的感受到身邊屬於她的一切,那大紅的雙喜字,映照出她滿心的幸福和歡偷。

  夔昭真的回來娶她了!她等了他一年,他真的沒讓她失望。

  他加入綠營,表現優良,一路從把總、千總、守備官、參將、副將……陞遷至總兵。

  她知道阿瑪有在其中干涉,但主要還是因為夔昭有十足的領兵架勢,和一身超然的武功,所以才會如此順利陞遷。

  夔昭的英勇連皇上都聽聞,近日內,皇上還要加封他,連他們這樁親事,還是經由皇上賜婚的,她真的以嫁夔昭為榮!

  紅蓋頭遮住的眉眼含笑,耳邊依稀還聽見好命婆幫她梳頭時,說的吉祥話──

  一梳梳到尾

  二梳梳到白髮齊眉

  三梳梳到兒孫滿地

  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

  水漾彎起唇線,滿面笑吟吟。她等了一年,不知流了多少眼淚,終也讓她盼到他回來了。

  「好了,你們全退下!」

  聽見他的聲音,她斂住笑容,端端正正的坐好。

  他的腳步聲愈走愈近,她的心口益發狂跳……

  她低頭看見他雙腳停在她的面前,房內頓時一片寂靜,半晌後,他掀開她的蓋頭巾,黑眸注滿深情的凝視她。

  「水漾,你好美。」

  水眸輕抬,眼前的他,膚色比三個月前回來時更加黝黑,身子看來亦更加的魁壯……

  雙目對視,思念的淚水不禁決堤,她顧不得額娘的叮嚀,再也不做端莊的模樣,一起身便將他緊緊抱住。

  「夔昭,我好想你、好想你……」

  夔昭先是一愣,忽地笑出聲:「傻水漾,我們已經是夫妻了,從今以後,我不會再離開你了。別哭了,你是新娘子呢!」

  「你真的不會再離開我了嗎?」她只想再聽他說一回。

  夔昭點點頭。「嗯,從今以後,我到哪兒都會帶著你的。」

  「好、好,我要跟,我要時時刻刻跟在你身邊,一步也不離開你。」她猛點著頭。

  他寬厚的手掌摸著她的粉頰。「水漾,你變得更美了!」

  她低下頭,神態嬌羞。「夔昭,我想把頭上這鳳冠拿下來,它好重,壓得我不舒服。」

  「我來幫你。」他體貼的幫她拿下鳳冠。

  「額娘同我說了一大堆禮節,好命婆也是唊唊呷呷的說了一長串,可我現在全忘光了!」她眨眨大眼,一臉無辜的看他。「怎麼辦?」

  「別在意那些。」他拉她一同坐到床上,兩手從她腋下穿過,雙手交疊在她胸前。「只要我們是真心愛對方就夠了!」

  「你……好重的酒味。」她偏過頭,看向身後的他嗔道。

  「我可是新郎倌,沒喝酒不行的,外邊那些客人,他們可壞心了,說什麼也不放我進來。」他用鼻尖蹭著她的粉頸。

  「那……我是新娘子,你喝了酒,我就不許你進來。你說,你倒是要聽誰的?」她噘著嘴問。

  「聽你的,全都聽你的!等我再當新郎倌時,我會記住不許喝酒的。」

  「什麼?你還想當新郎倌?」她氣呼呼的站起。「你才娶我,就開始想納妾了?那我不嫁你了。」

  「別緊張。」他一把把她揪回懷中,重重的吻著她的唇。「我是說下輩子當新郎倌時,我會記住我的新娘不愛我一身酒味,抱她上床……」

  「我……我可沒說要……讓你抱我上床──」她羞得不知該往哪兒躲。

  「可是,我們已是拜過堂的夫妻了。」

  他凝視她許久,繼而粗喘一聲,將她壓在床上。

  「水漾,我愛你。」

  他深情的吻她,雙手在她身上游移──

  「嗯……夔昭,嗯……啊──」

  「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在想你,常常想你想到失了眠。」

  「我也是。我也每天都想著你的叮嚀,要吃飯、要多穿衣服……還有,我也照顧荷月,不讓齊康哥哥接近她。」

  他伸出食指,輕按在她唇上。「今晚兒別談其他事,我只要你腦海裡想我一個人……」

  她水盈盈的雙眸瞅著他,唇角綻著甜蜜的笑容,主動吻他的唇。

  「夔昭,愛我……」

  她的邀約,讓他再也按捺不住體內的情火,魁壯的身軀輕輕的壓著她……

  蝴蝶雙飛、同偕到老──喜房中,溫柔綺麗的氣息如輕煙薄霧一般,飄揚旋繞著──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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