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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滄海暮夜] 銀鞍白馬度春風 (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0 02:02:02     標題: [滄海暮夜] 銀鞍白馬度春風 (全文完)

本文最後由 嗜酒態睡 於 2024-12-26 02:19 編輯

銀鞍白馬度春風 作者:滄海暮夜

內容簡介】:

  君主剛愎自用,昏庸無能,掩蓋在長安錦繡繁華之下的,是外戚當權,蟻蛀堤穴。賢仁的太子備受猜忌,腐蠹之輩禍亂朝綱。身為一國公主,受萬民奉養,亦可濟世救民,也當整頓朝綱。

  世人只掃門前雪,我顧他人瓦上霜。這是一個公主奮鬥的故事,也是一群少年奮鬥的故事。

  **

  你該知道,她若掌皇權,與你便再無可能。

  我知道。

  你就不會,心有不甘嗎?

  無妨,待我助她成一世功業,他日史書之上,我們的名字必相去不遠。如此,也算相守了。

  **

  我蕭璃這一生,不曾愧對太子兄長,更不曾愧對過我大周江山社稷,黎民蒼生。

  我這一生,有憾,無悔。

  **

  以殺戮知生之貴

  以亡者知事難全

  以苦難知民多艱

  之後,你才能真正明白為君兩字

  究竟意味著什麼

  一句話簡介:公主殿下天下第一帥

  立意:激濁揚清,護我山河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0 02:03:02

卷一‧長安年少 第一章

  「朕的阿璃,合該身如琉璃,內外明澈,淨無瑕穢。」

  父皇批閱奏章時,常把她抱在膝頭,有時跟她叨念她名字的由來,有時跟她叨念不合心意的朝臣。絮絮叨叨,沒完沒了。

  那時她還太小,最後記住的也就只有自己名字的由來。無他,實在是父皇念叨過太多遍。

  「陛下,照你這般嬌慣下去,阿璃可長不成你期望的文武雙全的公主的樣子。」

  母后常會尋到紫宸殿裡,把她拎出去扔給霍統領或者裴太傅。按照母后的說法,她是長女,合該為未出生的弟弟妹妹們做好表率,努力長成文武兼備的大公主。

  「咳,朕知道了,梓潼。」

  她記不太清父皇的表情,只依稀記得每每母后來拎她時,父皇都莫名氣弱。

  「阿娘叫馮阿嬤蒸了桂花乳糕,待阿璃習完箭術,便拿給阿璃吃,好嗎?」

  馮阿嬤是母后的貼身嬤嬤,最善各種點心甜湯,也是那時她除了父皇母后之外,最喜歡的人。

  所喜愛程度,要遠遠排在霍大統領和裴太傅之上的。霍大統領總是皺著眉拿小柳條抽她手臂,裴太傅經常拿毛筆點她額頭,都是她對付不了的人物。

  認認真真射了二十支箭,被霍大統領不輕不重地抽了三下,得了一個中上的評價,她終於回到了母后的寢宮,抖著胳膊從父皇手裡捧過一小塊桂花乳糕,卻在即將入口的那一瞬間,眼睜睜的看著手中的糕餅碎成飛灰。

  她驚恐的抬頭,便見到母后維持著明豔的笑容一動不動,父皇,馮阿嬤也好似定住了一般,下一瞬——

  父皇,馮阿嬤,和整個立政殿瞬間成灰。

  母后……母后笑容不變,卻離她越來越遠,轉瞬消失不見。

  蕭璃猛地睜開眼睛,咬唇屏息,雙手緊緊抓住身上錦被。幾息過後,才輕緩地放開呼吸。宮殿外間守夜的詩舞呼吸平穩,並未察覺她的驚醒。蕭璃深吸了一口氣,復又閉上了眼睛。

  …………

  大周榮景十年,長安城。

  長安城通化門外,一隊駿馬從遠處飛馳而來,馬上之人皆著戎裝輕甲,滿身風塵。及至城門口時,便「籲——」的一聲,勒馬停住。

  最前那人身著一身明光鎧,雙眼如鷹般銳利,四下一掃,目光落在了城門口牽馬站立的兩人的身上。

  那兩人一人三十多歲年紀,身著淺緋錦袍,另一人更年輕些,面白無鬚,著青綠袍衫,看樣子是宮中內侍。淺緋錦袍的男子快步向前,走向男人,叉手行禮。

  「下官禮部宋平,奉陛下之命在此迎接鎮北侯爺。」

  男子聞言,翻身下馬。

  宋平看著,心中暗暗讚嘆。

  即便是身著鎧甲,依然掩不住特秀風姿。端看這俐落下馬的姿態,即便是滿身風塵,也稱得上蕭蕭肅肅,只不知其人能不能稱得上爽朗清舉了。

  「陛下可是要我等即刻進宮?」霍畢拱手回禮,問道。

  「陛下體恤侯爺車馬勞頓,特命我等來通知侯爺先回府修整,待明日再進宮不遲。」著青綠袍的內侍上前,笑著說道。

  霍畢沒什麼表情,只謝了恩。他身後的一眾將士互相對視,都沒有出聲。

  既然不需即刻入宮面聖,待入了城,霍畢便策馬向著府邸方向行去,宋平與內侍跟隨。

  「這長安城怎麼看著有些冷清。」霍畢身後一個虯髯將士低聲嘀咕。

  他記憶中的長安,坊市之間行人總是絡繹不絕,今日卻並非如此,人數較他印象中的,好像少了不少。

  宋平聞言,回身沖著虯髯將士笑了笑,說道:「前些日子吐蕃使團進京,欲與我大周比賽馬球,今日正是第二場比試,這百姓,此刻大約都去月燈閣瞧熱鬧了。」

  「第二場?這馬球賽一共幾場?」虯髯將士好奇問道。

  「吐蕃使團請求賽三場,得兩勝方算得上勝出。」

  「那如今我們幾勝了?」虯髯將士身邊一個身材頎長,面容俊朗的年輕將士問道。

  「這……」宋平略有些尷尬,說:「第一場我們不敵吐蕃,一球惜敗。」

  「不過這第二場,有長樂公主殿下領隊,我大周定能打敗吐蕃。」青綠袍內侍輕聲細氣地說,臉上很是自信的模樣。

  「既然公主殿下這般厲害,為何第一場卻輸了?」虯髯將士繼續問。

  青綠袍內侍瞥了一眼虯髯將士,心想這邊兵將士果真都好不會說話。

  雖如此想著,卻還是好聲好氣回復:「第一場公主殿下並未出戰。」說完便轉過頭,目不斜視,不打算再答話的模樣。

  所幸,虯髯將士沒再追問為何公主殿下沒有出戰第一場比賽。

  宋平與內侍對視一眼,皆是在心中鬆了一口氣。

  說實話,他們還真有些怕霍將軍的這幾位將士開口追問。

  你問為何,那自然是因為公主殿下她又又又又被陛下禁足公主府了。

  至於原因?

  可能是因為月前調戲了個進京科舉的士子?

  又或是在平康坊跟某個權貴子弟爭了頭牌花娘?

  當然也可能是又把哪個尚書侍郎家的公子揍了一頓。

  這些雖說是朝堂盡知的,可要他們親口敘述給剛進京的邊關將士,卻還是不大妥當的。左右這也不是什麼秘密,便留給他們自行發現吧。

  自去歲長樂公主殿下及笄,出宮建府以後,這類事情便時有發生。

  宋平時常想,御史台只消盯住了長樂公主,那每年的考簿,便不缺政績了。

  但那又如何,御史盡管彈劾,長樂公主殿下卻每日照舊在都城坊市裡招貓逗狗,陛下若看不過禁她足,也不過十數日而已,不痛不癢。

  待到了霍府,宋平與內侍即告辭離開。霍畢帶著一眾將士一進府,虯髯將士便忍不住開口了:「能替國出戰,想來這長樂公主極是受寵。」說完,還對著霍畢眨了眨眼睛。

  只是這擠眉弄眼的表情在一相貌粗糙的大漢臉上出現,實在有礙觀瞻。

  霍畢只看了一眼,便移開目光。

  「長樂公主是先帝的獨女,說來,只是當今陛下的侄女而已,如何能如此受寵?」那年輕的將士問道。

  「選征有所不知,本朝皇室在子女緣分上,向來陽盛陰衰。自我大周開朝至今,共歷六任皇帝,皇子十數,公主卻統共只得了三個。這長樂公主便是這第三個公主,也是現今唯一的一個公主。但凡何物稀有,自然就珍貴了,即便尊貴如皇子公主,也是如此。」霍畢身邊一個謀士模樣的男子摸著山羊鬍子,笑著說道。

  聞言,虯髯將士瞪大眼睛,道:「唯一的公主,那軍師想讓將軍求娶的,便是這位……」

  「便是這位長樂公主。」軍師摸著鬍子,笑著瞥了一眼霍畢,卻見他面無表情。

  「能在此等情境下出戰,當是確有實力。」霍畢說:「那內侍言語提及時,態度自信,仿若只要公主出戰,便不會落敗。」說完,就不再理會互相擠眉弄眼的幾人,率先走進內院。

  ……

  月燈閣

  自幾十年前起,月燈閣就是長安舉行馬球賽會之所,一年前宮內的球場修建好之前,蕭璃便時常同友人在這裡打球。

  相比較宮內,蕭璃也更喜歡在此打球。在這裡,上至貴族下至百姓,皆可觀賽,當初建所時就有個與民同樂之意。

  而且觀眾歡呼起來,比宮裡宮娥和內侍的喝彩可熱烈的多。

  「公主,那邊領頭那個就是那個什麼達日貢將軍之子,叫賽聶的,據說是從小苦練弓馬,馬球更是擅長,上次他們也是敗在賽聶之手。」崔朝遠湊到蕭璃身邊說道。

  崔朝遠是宣平侯爺的幼子,不喜讀書也不愛習武,專門喜歡走街串巷打探消息,自號長安百事通。

  蕭璃綁腿的動作一頓,抬頭朝賽場另一邊看去,就見那邊也有人正向她看來,還挑釁一笑。暗中比了個『你不行』的手勢。

  崔朝遠見狀,大怒。

  「比賽馬上開始,到了賽場上再教訓他。」蕭璃不甚在意地一笑。

  此時她袖口褲腿都已綁好,接過內侍牽來的韁繩,拽住馬鬃,翻身上馬。

  與一般女子常選的低矮坐騎不同,蕭璃的坐騎是一匹通體漆黑的高頭大馬,名喚烏雲驥。

  上了馬,蕭璃策馬走向皇帝和皇子們觀賽的席位,停住,歪歪頭,高聲說道:「皇伯伯,我們可說好了,若下兩場我贏了,今年突厥進貢馬匹裡的那匹雪雲驥就是我的了!」

  「你!已經有烏雲驥了,竟然還肖想雪雲驥!」二皇子蕭烈忍不住開口。他也看中了那匹雪雲驥,正找不到機會向父皇討要。

  「雪雲烏雲,聽著就般配,合該被我收入公主府的。」蕭璃大笑,露出一排白牙,在陽光下好像反著光。她接著道:「駿馬誰會嫌多?這就好似美人兒一般,沒人會嫌少,這道理,二皇兄明白吧?」說完,還對蕭熙輕佻一笑。

  「雪雲驥的事稍後再說。」太子蕭煦無奈的搖頭,打斷了即將開始的爭吵,開口說:「先專注對戰,不可輕敵。」

  「就是,還沒贏呢就想著獎勵。」二皇子附和。

  「阿煦說得對,阿璃,切不可輕敵。」榮景帝此時也笑著開口,說:「若你真贏了兩場,雪雲驥就是你的了。」

  「那阿璃就先謝過皇伯伯了!」蕭璃在馬上叉手行禮,然後策馬走了幾步,復又縱馬轉身,側對著觀眾的席位。

  此刻陽光正好,微風拂面。蕭璃看著策馬向她走來的三個伙伴,抬起手中球棍,手指一個巧勁兒一推,球棍便高速在蕭璃手中轉了個圈,復又被牢牢攥在手心,猛地停在身側。

  「就叫他們瞧瞧真正的馬球是怎樣打的!」聲音朗朗,英姿颯爽。

  「諾!」三個伙伴也笑了,朗聲稱是。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0 02:03:20

卷一‧長安年少 第二章

  黃昏將至,裴晏才理完文書,離開府衙,準備歸家。

  「清和!」

  府衙門前,裴晏轉身回望,見大理寺少卿王放正朝自己快步走來。

  裴晏和王放,皆是榮景七年進士及第。與崔朝遠那些紈絝子弟不同,這兩人自小便是長安城鼎鼎有名的「別人家的兒郎」,科考前便被稱為長安雙璧,一同進士及第後,風頭更是無兩。

  如今不過三年,兩人皆已至從四品上的少卿,任誰家長輩見了,都要讚上一句年少有為。

  「子賢。」

  「今日南邊來的那些舉子們在繡玉樓詩會宴飲,怎麼樣,想不想去瞧一瞧熱鬧?」王放是個活潑愛熱鬧的性子,在旁人看來,這種性子是怎麼也不會與大理寺相合的,卻不知,王放是被大理寺卿破格擢入了大理寺。

  王放出身世家,賣相是寫意風流,卻於審訊和斷案上很有一手。入大理寺不到一年,便已理清了不少陳年卷宗。

  「哎哎,你可別說不去。」裴晏剛要開口,便被王放打斷,道:「也不要你我加入,我們尋個隔間,聽聽可有什麼好的詩文便好。這連日審案寫文書,頭僵腦硬,都快忘記我也曾是長安鼎鼎有名的風流才子。」

  「可,待我回去換衣。」裴晏笑了笑,看了看身上的官袍,說。

  這時,幾個錦袍少年打馬經過,對話就隨著晚風飄散到兩人身邊。

  「果然不出我所料,有公主殿下出戰,我們定能贏了那些吐蕃蠻子。」

  「哎,我好想跟公主殿下同場打球。」

  「哈哈,以你的馬術,怕不是一桿便要被過了。」

  「不不不,我想與公主同隊,讓她帶我贏球。」

  「厚顏無恥,痴心妄想,你若與公主同隊,簡直污人眼睛,妨礙我欣賞公主殿下英姿。」

  「上月有幸,見過公主殿下與令羽公子同場打球,默契流暢,當真是養眼。」

  「可惜令羽公子是南詔人,無法與公主殿下並肩而戰。若他們兩人能共同出戰……」

  「扯遠了,後日第三場比賽,諸位可記得寅時球場見,不然便佔不到好位子了。」

  「知曉知曉,莫再絮叨了。」

  「不知公主喜愛怎樣男子,想做公主殿下的入幕之賓。」本來是一群少年在討論球賽,其中一人卻突然語出驚人。

  裴晏和王放也被這大膽的言論驚到,聞聲望去,說話那人聲音稚嫩,看其身形,還在總角之年。他與一個少年共騎,像是自家兄長帶著弟弟出來耍的。

  錦袍少年們聞言,靜了片刻,接著皆是放聲大笑。

  其中一人道:「毛還沒長齊的孩子,就懂得什麼叫做入幕之賓了?」

  那孩子被笑得漲紅了臉,把頭扭過一邊,也讓裴晏和王放見到了其容貌。他生得唇紅齒白,濃眉大眼,眼角還有一顆淚痣,已可窺見其長大後的容貌風姿。

  「那阿翡可要苦練弓馬武藝了。為兄猜公主會更偏愛弓馬嫻熟的兒郎。」與孩子共騎的兄長聞聲,笑著開口道。

  這時,幾人已漸行漸遠,再聽不見他們說些什麼。

  王放好笑的搖搖頭,道:「公主殿下還真是……」一抬眼,見裴晏抿唇,興致不高的樣子,怔了怔,又馬上想明白了,不由失笑。

  裴晏出身淮南裴氏,是當今士林之首裴太傅之子,參加科舉前一直在太子身邊伴讀,素有才名。

  自十年前今上登基,公主便被教養在皇后膝下。說是養在皇后膝下,其實被太子殿下帶著的時候更多。當時長樂公主同皇子們在一道讀書,裴晏又是太子的伴讀,這兩人大約很是在一起相處過一陣子的。

  不過,想想裴晏如玉君子的性子,再想想公主往日打馬游街的那不羈姿態,王放猜測這兩人的相處怕不怎麼愉快。不然,同在太子身邊,一道長大,關係不該如此疏離才是。

  當真無法想像性子南轅北轍的兩人,與端方溫和的太子殿下是如何相處的。

  …………

  繡玉樓

  「王家阿兄!」

  裴晏和王放才下馬,便聽見熟悉的喚聲。抬頭望去,見崔朝遠正從三樓窗扉往外探著招手。王放挑挑眉,正要說話,便看見一個團團臉的杏眼少女也探出頭來,沖著自己笑。

  少女正是王放的小妹,王四娘,閨名繡鳶。

  見到妹妹,王放一下子笑開了,扭頭對裴晏說:「看來我們連位子都有了。」

  進了三樓的隔間,王放毫不意外地見到呂太常家的公子呂修逸和謝家二娘。

  「你們怎的也在這兒?公主殿下沒有同你們一起嗎?」王放問。

  崔朝遠,呂修逸,謝二娘和他小妹平時最喜同蕭璃一同玩耍,他們五人並謝氏的二公子,范氏的小公子還自號什麼長安七俠,最愛學那江湖游俠兒,做些或行俠仗義,或招貓逗狗的閒事。不過小范公子公子隨父兄回鄉大祭,謝二郎被圈在家裡準備來年的鄉試,故而今日只有這四個。

  「這繡玉樓詩會又不是什麼秘密,我長安百事通怎可能不知道?」崔朝遠得意一笑,說:「聽說敢來的大多是才高士子,我們便帶阿霏來看看。至於阿璃,馬球賽之後被皇后娘娘叫去宮裡了。」

  聞言,王放看向倚桌而坐的謝二娘,謝嫻霏。

  「阿爹說今年再定不下親事,他就去榜下給我捉個婿回來。」見到王放的目光,謝嫻霏慢吞吞說道。

  「阿璃說與其叫謝家叔叔胡亂捉婿,不如我們先來踩個點子,好歹心裡有數。」呂修逸咧嘴一笑,說。

  王放揉揉眉心,還『踩個點子』,這話是他們該說的嗎?

  「而且話本上都寫了,許多小娘子就是聽了某某秀才詩作,或是見某某士子高談闊論,便一下子傾心,我們想看看阿霏是否也會如此。」崔朝遠壞笑著說。

  謝嫻霏聽了,面色變都未變,還不緊不慢地喝著自己的茶。

  「正好阿兄來了,也可以幫我們掌掌眼。」王繡鳶乖乖地笑著對王放說。

  「要我說,這裡就沒人配得上我們阿霏。」呂修逸說:「這詩文風流又不代表就是好郎君了,而且你看這個,詩文還行,這身體看著也太虛了。再看看那個,倒是健壯,但是長得稍顯蠢笨。還有這個……」

  「阿霏心裡可有什麼章程?」那邊呂修逸胡言亂語,王放聽得頭疼,扭頭問謝嫻霏。

  「阿霏說了,寒門子弟好在家庭簡單,但恐沒什麼錢財門路,若嫁過去,怕少不了要拿嫁妝貼補家用,且要出門交際為丈夫尋門路探消息。」王繡鳶搶著開口,道:「世家子呢,家風好的不多,便是家風不錯,但家裡人員也多復雜,婆婆呀太婆婆呀搞不好還有太太婆婆,還有堂表妯娌一大堆,說不定還會遇到豪奴欺主,想想便頭痛。」

  謝嫻霏聽王繡鳶吧啦吧啦說了一堆,她毫無被談及婚事該有的羞色,反倒是認真想了想,覺得沒什麼遺漏,便滿意地點點頭,道:「便是如阿鳶說的這般。」

  「這……」如今的小娘子家想的都這般多嗎?他幼時也見過這謝家娘子,竟不曾發現謝二娘竟這般……王放語塞,求助般看向裴晏。

  裴晏但笑不語,低頭看向樓下詩會。

  「我呢,倒也不是不善交際。」謝嫻霏懶洋洋地開口,道:「只覺得煩,沒甚麼意思,有這時間,不如看看話本喝喝茶,或者同阿璃和阿鳶去跑跑馬。」

  「你?跑馬?」崔朝遠彷彿聽到了什麼笑話,道:「你謝家阿霏向來是能坐著絕不站著,能歪著絕不正著,哪次去跑馬不是阿璃帶著你?」

  「阿璃的烏雲驥雄駿,帶著我也比你們快。」謝嫻霏瞥了一眼崔朝遠,說:「再者說,在我謝嫻霏這裡,我在馬上,便算跑馬。」

  一字一句,抑揚頓挫,說得毫無羞愧。

  崔朝遠語塞,確實,阿璃就算帶著阿霏也比他們跑得快。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她那匹烏雲驥,尋常馬匹哪比得上。更別提阿璃的騎術比他們幾人加起來還高超。阿璃總是很得意地炫耀,說她就算在馬背上一邊翻著跟頭一邊騎馬,都能跑他們前面去。

  「真是……」瞧著崔朝遠被謝嫻霏擠兌地無言以對的樣子,呂修逸扶額,深覺自己交友不慎。

  …………

  次日晨。

  今日沒有大朝會,霍畢與年輕將領並虯髯漢子進宮面聖,快至宮門時,見到一人策馬而來。虯髯漢子,袁孟,眼睛一亮,那匹馬高大威猛,通體漆黑,油光水滑,明明速度並不飛快,卻生生跑出追風逐日,雷霆萬鈞之勢。袁孟自詡不是馬痴,卻也難掩內心渴望,很想上前稀罕稀罕這馬。

  再看馬上之人,卻是一穿著天青男裝的少女,頭戴彩珠銀冠,腳踩鹿皮靴,身形相較那高頭大馬略嬌小了些,卻又穩穩的騎在馬上,游刃有餘。

  至於少女的容貌……袁孟生平第一次覺得慚愧,搜腸刮肚,也想不出要怎樣來形容這樣一幅相貌,只得愣在那裡。

  此時少女已策馬而至,在擦身而過的一瞬目光從三人身上一一掃過,本肅著的臉竟露出了幾縷笑意,還吹了個口哨。

  袁孟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待少女已遠去,袁孟扭頭看向林選征,那面白的年輕將士,見他竟也是一副羞赧的模樣,心理瞬間又舒服了。再想到他滿臉鬍鬚,很是能掩住臉色,就更自在了。

  看向將軍,卻見霍畢並未如同他和選征一樣停住,早已走出一射之地,心裡一緊,趕緊追上。

  中書省。

  昨夜飲了酒,王放此時約莫還在家呼呼大睡,裴晏卻已到官衙,正把韁繩交到隨從手中。這時,聽見身後傳來策馬之聲。

  回身望去。

  青衣黑馬在面前呼嘯而過,帶起些微塵土,驚落幾片樹葉。

  裴晏沉默地看著那幾片樹葉,擦著衣袖落下,垂眸不知在想些什麼。片刻後,對隨從點點頭,便轉身走進府衙。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0 02:03:36

卷一‧長安年少 第三章

  南詔質子令羽府邸。

  「籲——」烏雲驥前蹄揚立,這才將將停住。蕭璃翻身下馬,對迎上來的門僕隨意地擺了擺手,徑直走了進去。

  「令絕雲!我沒遲吧?」蕭璃將馬鞭往身後一插,邊走邊喊。

  「自然是沒遲的。」說話人聲音清朗,看著快步而來的蕭璃,眼帶笑意。

  蕭璃停下腳步,看著向自己走來的青年,身著藏青獵裝,腰間佩一把長劍,手拿木弓,身背著一筒雕羽箭。衣袖綁著,一雙臂膀瞧著遒勁有力,步伐亦輕盈矯健。

  「真是好久未見了,令羽。」蕭璃笑著說道。

  聞言,令羽挑眉,道:「你少被陛下禁足幾日,便能多見到我了。」

  這一番話說得,熟稔且毫不客氣。

  令羽是南詔國的大皇子,五年前南詔遞交降書,退出雲嶺七州,並送了出身高貴的大皇子質與大周,終是結束了長達十幾年的雲嶺之爭。

  收復雲嶺七州的夢破碎,蕭璃聽說自那以後,南詔王便開始醉生夢死,至今已有五年。

  照理說,質子因為身份尷尬,在敵國大約總要活得戰戰兢兢且膽戰心驚,但令羽卻是個另類。

  當今陛下為顯寬仁,並不曾苛待令羽,一進京便賜了個不錯的宅子給他。且令羽也不是那等畏畏縮縮之輩,身為皇子,自有皇子風儀氣度,且那一手君子劍使得出神入化。

  他剛進京時,也不是沒有權貴子弟想欺辱一下這個異國質子,可是比武,被他的君子劍擊退,弓馬,也佔不到多少上風。

  長安確實有不少紈絝惡少,但驕傲的烏衣子弟更多,見他有真才實學,自然也會真心欽佩。

  漸漸地,令羽便在長安城站穩了腳跟,偶爾也會與些世家子去京郊跑馬打獵,或是去月燈閣打打馬球,亦或是參加詩會宴飲,乍一看,彷彿與長安其他的世家子弟沒甚區別。

  而蕭璃,便是令羽不那麼君子的一個朋友。

  兩人相識於三年前的中秋宮宴,劍術初成的她在宮中已把羽林軍挑了一遍,奈何礙於她公主的身份,沒人真的跟她動手。蕭璃偶然間聽太子兄長提及南詔國的質子令羽,似是使得一手好劍,鮮有敗績,便設計在中秋宮宴去挑戰一番。

  於令羽的視角,卻是在他出恭回宴席的途中,路上突然冒出來一個小矮子,丟給他一把未開刃的劍,便提著自己那玩具般的劍衝了上來。

  隱隱猜出了來人的身份,令羽便無可無不可地同小矮子過招。打著打著,令羽漸漸發現,這小矮子雖然沒什麼對敵經驗,可基礎打得牢,天賦也好,便漸漸認真起來。一個斜挑卸了小矮子的劍後,令羽隨口指點了幾句,便回了席。

  自那以後,令羽便隔三差五地就能見到這個小矮子,不,小公主,不僅要陪她打,打完了她還不走,倔強地看著自己,非要自己點評一二才肯離開。

  頭一年,令羽就總是莫名其妙的被揪著與她對打加點評。

  他也不是沒有找過太子殿下,半是暗示半是抱怨,畢竟那時小公主還住在大明宮,若沒有太子幫忙,怎麼可能那般頻繁出宮。

  可太子卻只是無奈笑笑,說:「孤就這一個妹妹,不寵著又能如何呢?」說完,見令羽臉色不好,又找補道:「阿璃很是乖巧可愛,聽話懂事,不會給你惹麻煩的。」

  乖巧可愛?聽話懂事?

  令羽勉勉強強同意那句可愛,至於另外三個,他當真是尋不到一絲一毫。

  第二年令羽生辰時,太子給他送來一把烏鞘利劍,劍身寒光四射,鋒芒畢露。他只看一眼便有些愛不釋手。正當他要道謝時,太子卻溫和地笑著擺手,說這是小公主費心尋來送他的。

  收到一把好劍的令羽,勉強又同意了太子的第四個詞。

  就這樣,三年時間,蕭璃從小矮子變成了大姑娘。令羽也從指點餵招變成了真正的對戰,直到今年,不用上見血殺招已無法勝她了,且,若不用搏命的打法,有時不慎竟會被蕭璃贏了去!

  這一年來這姑娘也不知道哪裡得到的對敵經驗,打法隱隱開始有些無賴的樣子,讓令羽應付得很是頭痛。

  看著面前亭亭而立的少女,令羽恍然發現,這三年時間當真過得太快。他指導過的小姑娘,已經長成了明豔的少女。

  「哎,下次叫太子兄長早些給我求情,我便能早些出來了。」蕭璃滿不在乎地說,接著,她目光閃閃地看著令羽,道:「快些走,我答應了阿霏阿鳶她們,要獵些兔子拿去繡玉樓做辣燒兔給她們嘗鮮。」

  「繡玉樓難道不備著兔子嗎?」

  「繡玉樓的兔子哪有我親手獵到的好吃?」蕭璃理所當然地說。

  「你明日不還有第三場比試?今日當真要打獵?」令羽問到。

  「昨日比完我心裡就有譜了。」蕭璃說:「那吐蕃將軍之子打球全憑一腔孤勇,隊友仿若擺設,絲毫不懂配合為何物,打這種孤狼,我最有經驗。」

  聽到蕭璃的形容,令羽便也覺得吐蕃似乎確實不足為懼。

  「你明日可要來看我打球?」蕭璃問。

  令羽覺得,她那得意洋洋的模樣,想問的怕不是『是否要來看我打球』,而是,『是否要來看我贏球』罷?

  「自是要去的。」令羽點頭,道:「怎能錯過滿長安小娘子和少年郎為你歡呼的場面?」

  蕭璃得意地哼了一聲,也不理他的揶揄,翻身上馬,率先向城外走去。

  …………

  第二日,月燈閣。

  「這個位子當真是好!」崔朝遠走進隔間,先跑到圍欄處,幾乎半個身子都探向了外面,之後回身對走進來的裴晏與王放說道。

  「那可不,裴清和出手,當然不會叫人失望。」王放說。

  「不愧是裴大人,光憑我等是肯定訂不到這麼好的位子的,多謝裴大人肯讓我等佔這個便宜。」崔朝遠笑嘻嘻地對裴晏作揖,說。

  「多謝裴大人。」謝嫻霏與王繡鳶也跟著一同謝道。

  「無妨,也不過依仗家世罷了。」裴晏欠了欠身子,淡聲道。

  這話卻是自謙了,若單論家世,崔朝遠和王放同樣能訂到包間,但約莫不會有這麼好的位子。王放猜測,這裴晏怕不是刷了臉,畢竟這長安城裡仰慕裴晏才學姿容的人可當真是不少。

  「今日都誰隨公主上場?」坐定後,王放問到。

  「別人不確定,但定然有阿逸。」王繡鳶拿過茶具,開始煮茶,第一杯遞給了裴晏,第二杯遞給了自己兄長。「為了上場,阿逸就差撒潑打滾了,」說著,王繡鳶歪了歪腦袋,道:「若阿璃是個男子,阿逸怕不是還要抱腿哭求。」

  噗。王放剛進口的茶險些被吐出來。

  裴晏只垂眸喝茶。

  「他們常一起打球的那幾人裡,阿逸最是靈活,想來阿璃有她的考量。」謝嫻霏接過第三杯茶,說。

  「阿璃自是心裡有數,但是阿逸,」王繡鳶撇撇嘴,說:「定是聽說了嫣嫣今日也會來,打著炫耀球技的主意。」

  呂修逸是個好吃好玩好美人的性子,平日裡從沒個正經的樣子,唯善兩項,一曰馬球,一曰音律,難得有可以炫耀之處,自然不想放過。

  這時,有三人被內侍引著,自門簾外經過。那三人雖著簡素胡服,並未佩劍,可卻帶有長安人沒有的一絲剛正肅殺之氣。

  王放有些訝異。

  「該是前兩日才到京的鎮北候,霍畢。」崔朝遠說。

  「這……看來鎮北侯已出孝期了。」王放低聲說。

  聽到王放的話,幾人皆是沉默。

  四年前,北狄大軍壓境,朝廷增援不及,老鎮北侯死守滄州城,身先士卒,最終戰死於破城之日。當時,十七歲的世子霍畢作為少帥,與餘下的兩萬鎮北軍手綁白布以作孝衣,在瀾滄山與北狄軍死戰,終是成功地攔住了北狄大軍的腳步,也等到了朝廷的援軍,最後奪回了滄州城。他又以三千精銳全部犧牲為代價,切斷了北狄的糧草供給,亂了北狄後方,最終未令北狄大軍再進一步,守住了大周的北境。

  自此鎮北軍和霍畢的名字,響徹大周。

  當時朝野震動,榮景帝賞賜霍畢國公之位,聖旨到了北境,霍畢雙膝跪地,言功勞榮光該盡屬亡父和陣亡的將士,求榮景帝賞賜亡者和戰死的老侯爺。

  榮景帝大為感動,遂追封老鎮北侯為英國公。也允了霍畢於鎮北侯陣亡之所守孝的請求,待三年後再為其封賞。

  「我聽說霍侯爺並沒有扶棺回京,而是在北境安葬了老鎮北侯?」王繡鳶問道。

  霍家並非世代居於北境,先帝在時,霍老將軍是禁衛軍的統領,負責守衛宮城。直到當今登基,才被派去鎮守北境。照理說,霍老將軍該落葉歸根才是。

  「那時北境未定,時局未穩,只能就地安葬霍老將軍。」裴晏開口道。

  眾人點頭,若是等到邊關安定,那老將軍的屍身怕是……

  這時,比賽馬上便要開始了,眾人也沒有再討論霍畢。

  唯有崔朝遠又看了看霍畢去的方向,看其被內侍引著,想來是會去陛下那邊。按時間算,前日陛下同他們一起觀賽,應昨日才召見了霍畢,今日便邀其來月燈閣,怕是以示恩寵的意思。

  崔朝遠玩味地笑笑,復又將目光投向比賽場。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0 02:03:54

卷一‧長安年少 第四章

  「陛下,霍侯爺到。」月燈閣最居中看台上,內侍垂首走到榮景帝身邊,低聲道。

  「嗯?叫他進來吧。」榮景帝擺擺手,道。

  「臣,霍畢 (袁孟,林選征)參見陛下。」

  「行了,今日你我都是觀眾,無需多禮。」皇上一笑,免了霍畢等三人的禮。

  三人起身,接著向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和貴妃娘娘見禮。

  這也是霍畢第一次見到皇上的四位皇子。

  太子蕭煦便如霍畢所聽聞的那樣,儀態端方,矜貴從容。聽說其行事也有賢君之風,有儲君如此,也無怪朝臣每每提及,便讚不絕口。

  二皇子蕭烈是武將身材,觀其坐姿,也能看出是習武之人。當今登基之前便是武將,故而對同樣習武練兵的二皇子很是偏愛。

  三皇子蕭傑要清瘦些,論容貌卻超過前面兩位皇子,讚得一句豐神如玉。其母便是坐在皇帝下首的貴妃娘娘,是顯國公家的嫡女。三皇子的外家是勳貴之家,卻聽說他在士林也頗有賢明,也能禮賢下士。

  四皇子蕭然則還一副少年模樣,一雙眼只急切地看向場內,好像這樣比賽就能快些開始。

  「好了,坐吧。」皇上指指邊上的座位,說。

  「謝陛下。」

  「月離剛回京,怕是不知道。」比賽還未開始,雙方隊員還未出場準備,皇上喚著霍畢的表字,與他閒話家常,道:「今日代我大周對戰吐蕃的這位,可是滿長安城你最不能招惹的混世魔王。」

  霍畢適時露出些驚訝。

  「皇上,您這麼說,叫長樂公主知道定會同你急的。」貴妃掩面而笑。

  「哼,這話也就我敢說。」皇帝佯怒,道:「再者,便是我不說,月離在長安再待個十天半月,自己也會知道!」

  「父皇,阿璃他們出場了。」太子這時出聲,說道。

  皇帝看著場內,眯眼看了看,指著蕭璃身邊一個高大威猛,穿著玄色騎裝的男子問:「郭威,那個是你家大郎?」

  「正是犬子。」禁軍統領郭威抿嘴,低頭稱是。

  皇上瞄見郭威的神色,不由好笑,道:「怎麼,見你家大郎同阿璃一起打球,不高興?」

  「此為宣我大周國威,臣不敢有異。」

  「哦?那若是尋常玩耍,你便不許了?」皇帝不依不饒,接著打趣。

  「臣不敢。」說完,郭威頭更低,嘴抿地更緊。

  霍畢和袁孟三人見太子無奈搖頭,二皇子和三皇子對視而笑,而四皇子則沒忍住,直接笑了出來,便知道皇上口中的「混世魔王」公主,八成與禁軍統領有些什麼過節。

  要說禁軍統領,還算得上公主的武學師傅。當初開蒙,蕭璃跟皇子們一同上課,這武學上,便是由禁軍統領教導幾人。

  皇后給蕭璃選了兩個伴讀,一文一武,文的是御史台楊御史的女兒楊蓁,這武的就是禁軍統領郭威的女兒郭寧。

  郭寧從小習武,性子相當的刺頭,而且也不知道是話本傳奇看得太多了還是怎的,自七八歲起便嚷嚷著要離家去闖蕩江湖。

  而自郭寧遇到了蕭璃,就像是伯牙遇到了子期,王八看到了綠豆,不管是高山流水還是臭味相投,都一拍即合。

  前年,郭家開始給郭寧相看人家,兩家女眷約在了大慈恩寺相看,蕭璃和郭寧兩人仗著身形相近,直接來了個偷龍轉鳳。

  蕭璃幕籬一罩,跟著郭家人去相看,郭寧拿著蕭璃的印信,徑自出城,奔她嚮往的江湖去了。

  待到東窗事發,怒火攻心的郭威追著蕭璃跑了大半個宮城,最終只知道兩件事:一是蕭璃派出了身邊武功高強的護衛書參一路護著郭寧,二是蕭璃輕功精進,甚至超過了武藝高強的二皇子蕭烈,至於其他,比方說郭寧去向之類,是一絲一毫都沒問出來。

  皇上聽說了這事兒以後,半是覺著丟人半是覺著愧對每天兢兢業業為他看守宮城的臣子,便沒有治郭威的犯上之罪,且罰了蕭璃禁閉。

  這事兒過後,蕭璃見到郭威時倒還是笑嘻嘻地喊郭威郭師父,郭威一個耿直臣子,就沒那麼厚重的臉皮了,冷著臉行禮,公主與臣子的禮節盡到,多餘一個字都不會再講。

  皇上無可奈何,最初還想著讓兩人和解,但隨著蕭璃得罪的朝臣越來越多,讓皇上深刻理解了何為蝨子多了不怕癢,債多了不愁,之後就也歇了這份兒心,隨著蕭璃去了。

  不過,讓皇上覺得好笑的是,雖郭威在這邊不假辭色,他的長子郭安似乎沒有跟父親同仇敵愾,同蕭璃關係倒是一直不錯,倒叫皇上隱隱生出些得意來。那心理大約便是:「你們看不慣阿璃又怎樣,還不是大把人欣賞我們阿璃?」

  這邊皇上心裡在暗暗笑話郭威,那邊比賽已經快開始了。

  場邊,蕭璃正與隊友布置戰術。

  「上一場賽聶輕敵,沒有著重防我,以致比賽失利。」蕭璃手執長劍,在沙地上比劃著道:「這次他知曉我騎術不遜於他,必然會主要盯我,我會佯裝強攻吸引賽聶和那個大鬍子包夾防我,屆時我會將球擊出來,阿安攔住賽聶的那個副將,徐三郎和修逸聯合防守那個最高大強壯的,誓不可叫他突破你倆的防線。修逸,你最靈活,待我將球擊出,一定要接到,我們這第一球就由你來進。」

  「是。」三人共同回答。

  「對面以賽聶為核心,若其他三人佔到了球,勢必會傳給賽聶。到時徐三郎跟我聯合防死賽聶,阿安眼最利,便由你盯著佔球之人,爭取可以在其擊球之後搶斷,修逸你配合阿安。」

  「是。」郭安點頭,表示明白。

  「若是能搶斷,便由你來快攻。若不行,只繼續攔截其餘三人,讓他們無法策應賽聶,剩下的由我跟徐三郎來。」

  「阿璃放心,我們明白。」呂修逸和徐三郎徐友亦點頭。

  「今日就教他們一課,打馬球可不只是靠蠻力的,這裡同樣重要。」蕭璃眼珠一轉,以指點點側額,挑眉道。

  郭安,徐友,還有呂修逸都笑開了。

  …………

  「早知道今日,我也該好好練習弓馬。」崔朝遠胳膊支著看台,雙手捧腮,看著給伙伴布置戰術的蕭璃,羨慕地說。

  「長得不如阿璃好看,即便弓馬嫻熟,也不會如阿璃搶眼。」王繡鳶一邊給謝嫻霏倒茶,一邊閒閒接口。

  「阿鳶!」崔朝遠回頭想怒瞪王繡鳶,但轉眼便見到人家兄長就坐在一旁,只得作罷。

  「朝遠,你不懂。」謝嫻霏接過茶,悠悠品了一口,說 :「這沒出嫁的小娘子們,縱是說的天花亂墜,什麼看人品,看才學,都不作數的,這最後,仍多是看臉的,你可看見話本上的書生有賊眉鼠目的?沒有吧?長相多都是『風姿俊秀』,甚至還有什麼『仙人之姿』。」

  王放覺得謝嫻霏這話說的在理,可細一想,卻又覺得哪裡不對勁兒,遂開口問道:「那出嫁了的娘子呢?」

  謝嫻霏喝茶的動作頓住,接著甚是認真的瞧了瞧王放,然後收回目光,垂下眉眼,意味深長地咳了一聲,接著慢吞吞地道:「那……便看夫君的……吧。」

  停頓很是詭異。

  這邊王放還沒反應過來,崔朝遠已經喊開了:「阿霏,我說你,子賢好歹是阿鳶的兄長,你收斂一點兒。」

  「很是。」王繡鳶也跟著一本正經點頭。

  「所以我這不是沒說什麼嗎?」謝嫻霏放下茶,復又低聲嘀咕:「都是被阿璃帶的。」

  裴晏抬眼看了一眼謝嫻霏。

  而這時,王放已反應過來了,頗有些面紅腦脹,一下子想瞪謝嫻霏,一下想教訓崔朝遠,一下又心憂妹妹,他們這幾人在一起究竟終日聊些什麼?為何妹妹竟是比他還先明白?正要開口,裴晏已開口:

  「開始了,子賢認真觀賽吧。」

  …………

  場上,就如蕭璃預料的那樣,上一場兩人幾乎一直是一對一單挑,賽聶被動作更加輕盈的蕭璃幾次輕鬆過掉,這一場賽聶便同另一人分兩側試圖包圍她,限制她的行動。

  扭頭一看,跟著賽聶來的確實如她所料,是動作相對靈活的那個大鬍子。揚眉一笑,待兩人離自己更近時,蕭璃球桿一斜,復又一壓,馬球便從馬身下貼著馬腿飛了過去。

  「郭安接球!」 蕭璃高聲喊道。

  賽聶下意識超郭安看去,卻看見郭安正攔著他的副將,反倒是今天新上場的那個小白臉一桿接到了球,緊接著球桿一甩,馬球幾乎到了吐蕃方的門前!

  胸口一滯,賽聶下意識的就想去追擊,卻被蕭璃橫馬攔住,慢了一步。而待賽聶追去時,那小白臉已經挑著馬球得了分!

  歡呼聲四起!

  呂修逸興奮,騎馬繞場跑了一圈,這一圈,香包帕子扔了他滿頭滿身。

  「嘖嘖。」崔朝遠覺著頗酸,收回目光,做不在意狀。

  此時,第二球已開,卻是由賽聶那邊那個大鬍子搶先擊到了球,球便飛向副將,副將沒浪費時間,直接將球擊向了賽聶的方向。

  誰料,球剛脫離球桿,就被郭安攔腰截住,而這一瞬間,蕭璃立刻便不再纏著賽聶,打馬飛速跑向前方球門處!

  賽聶一驚,下意識去追,卻為時已晚。

  郭安已將馬球從後方傳至了前場,待到了蕭璃略停之處馬球剛至將落未落之時,蕭璃看準時機,揚桿擊球————

  球進!

  喝彩聲震耳欲聾!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0 02:04:10

卷一‧長安年少 第五章

  蕭璃回頭,對面色鐵青的賽聶挑眉,接著打馬自他身邊經過,擦身而過時還以手指點點額頭,挑釁之心路人皆知。

  若說剛才呂修逸進球時荷包帕子扔了他滿身滿臉,這時等蕭璃策馬向觀眾致意時,看台上香包,帕子,鮮花,甚至果子都紛紛如雨般落下,烏雲驥都險些絆倒了腿。

  看台更高處的淚痣少年阿翡看見身邊的小娘子扔花的扔花,擲果的擲果,而自己身上沒有香包也沒有花果,急得眼睛都紅了,一把拽下隨身的玉佩就要扔,卻被兄長拉住了手腕。

  「阿兄?」

  「阿翡,還是算了吧。」兄長笑的無奈,道:「這個高度,扔不中落地還好,玉佩只是碎了,扔中了,你是想謀害公主不成?」

  兄長說的在理,阿翡只好放下玉佩,悶悶坐下。

  旁邊的幾個少年皆是掩嘴偷笑。

  「阿姐!阿姐!」四皇子蕭然激動地面紅耳赤,胡亂喊著,折下他們房間內那盆魏紫中最美的一朵便扔了出去。

  三皇子蕭傑看著因失了主花而瞬間沒了美感的魏紫,無奈搖頭。

  然而那枝雍容華貴的牡丹卻並未得蕭璃多看一眼,眾人見她接住了飄落的一朵木槿,隨後簪在了頭上,接著抬頭對著花落下的方向風流一笑。見到蕭璃的笑容,歡呼聲霎時又升高了一個檔次,就連袁孟這種聽慣了戰場的兵戈之聲的將士,都覺得震耳欲聾。

  簪花之後,蕭璃便不再向前,縱馬回了休息區。後面還沒來得及扔花的看台發出了陣陣嘆息聲。

  「咦?阿璃接住了誰的花?」王繡鳶探出身看著。

  謝嫻霏卻沒動,似是不好奇的樣子。

  崔朝遠覺得更酸了,乾脆轉身不看。

  裴晏喝茶的動作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彷彿錯覺。

  王繡鳶探身的動作此時此刻一點也不顯眼,現在很多人都探出身想瞧瞧蕭璃接的是誰的花。可那包廂內的人似乎並不想要出這個風頭,並沒有現身一見,滿足大眾的好奇心。

  皇上見狀,偏偏頭示意身邊的內侍,內侍躬身,離開他們的包間。

  「怎的不繼續了?」袁孟見兩方皆回到休息處,開口問道。

  「袁都尉可以瞧瞧此時場中境況。」三皇子蕭傑笑著開口回答。

  袁孟探身往外看,好家伙,場中幾乎被帕子香包和花果蓋滿。他們這位置離得近,拋不遠,那些坐得更高的百姓,只要大力些,便可將花果拋到場中央。

  這下,袁孟算明白為何比賽暫停。不讓侍者們將這些清理乾淨,這馬球落地便要尋不到了,一桿揮去,也不知道挑起來的是球,還是香瓜葡萄。腦海裡想了一下瓜桃亂飛的景象……袁孟趕緊搖了搖腦袋。

  而這時,頭上隨意簪著木槿的蕭璃卻沒再關注場外,繼續布置戰術。郭安垂首看著蕭璃頭頂,目光落在那支木槿上,想到那邊包廂裡的人,目光閃了閃。

  等侍從們將場地清理完畢,蕭璃幾人從侍從手中接過馬。

  連輸兩球,眼看著分差拉大,賽聶的臉色極難看,他的那個副將在旁邊說著什麼。

  「公主。」郭安走到蕭璃身邊,低聲提醒。

  「我會注意的。」蕭璃點頭,「若對面開始不擇手段,顧忌我的身份,當會率先從你們三人處下手,阿安,提醒徐三郎他們小心。」

  「是。」郭安並無畏懼,低頭領命。

  蕭璃率先上馬,進場。

  見蕭璃進場,賽聶也翻身上馬,向蕭璃的方向走來。擦身而過時,賽聶用漢語低聲說:「只會使詭計的漢人。」

  蕭璃側目,用吐蕃語回道:「只長肌肉不長腦子的藩人。」

  「你!」賽聶眼睛瞪圓,可蕭璃再沒向他看來,他只能乾看著蕭璃的背影發狠,卻無可奈何。

  …………

  「這……是我看錯了嗎?感覺自休息後,吐蕃那邊格外凶狠。」便是連揮桿都帶著一股狠勁兒。王繡鳶瞪大眼睛,問。

  「吐蕃民風悍勇,軍令嚴肅。」卻是裴晏開了口:「前朝史書吐蕃傳曾提到:吐蕃軍令嚴肅,每戰,前隊皆死,後對方進,重戰死,惡病終。」

  王放,崔朝遠和王繡鳶皆是聚精會神聽著。

  「雖說近年吐蕃軍隊不似其祖那般嚴酷,可應該仍有其祖豪勇。」裴晏放下手中茶杯,淡淡道。

  「那阿璃會不會有危險?」王繡鳶緊張地捏住謝嫻霏的手。

  「放心吧,就算再凶狠,一個吐蕃將軍之子也不會敢直接攻擊我們大周的公主的。」王放安慰妹妹。

  「對,你該擔心的是修逸才對。」崔朝遠看著吐蕃隊伍的動作,接話道,而就在他話音落下時,吐蕃隊裡最高大的那人便一桿打上了呂修逸坐下之馬!呂修逸的馬吃痛,隨即隱隱失去控制。

  「啊啊啊啊——」王繡鳶掐著謝嫻霏的胳膊,驚聲尖叫。

  謝嫻霏也叫,卻是被掐的。

  「眼力不錯,看出四人中修逸的馬術最弱。」王放摸著下巴,說。

  崔朝遠,王繡鳶和謝嫻霏聞言一起瞪王放。

  王放訕訕,立刻閉嘴。

  場中,呂修逸簡直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終於安撫了自己的馬兒,回頭使勁兒地盯著賽聶幾人,顯然是被打出了火氣。

  之前呂修逸本來已經帶球進了吐蕃的前場,可剛剛呂修逸要安撫自己的馬,就無法再控球,馬球又被吐蕃那個高大的力士擊回了中場。

  呂修逸立刻打馬攆回去。

  此時此刻的中場一片混亂,蕭璃和賽聶正在奪球,郭安在離蕭璃更近處,一個人攔著賽聶的副將和那個大鬍子,而此刻副將馬上便要突破郭安的防線往蕭璃和賽聶那裡去。

  徐友則在稍遠處擋著剛剛攻擊呂修逸馬的那個力士。呂修逸見狀,立刻衝了過去,加入戰圈。

  「去幫公主!」郭安分出一絲心神,對呂修逸喊道。

  「正有此意!」

  而這時,副將也越過了郭安,朝賽聶那去了。

  賽聶見呂修逸過來,表情一冷,又見自己副將緊隨其後,便想著先處理掉這個看起來下盤最不穩的呂修逸。

  球桿揚起,賽聶同樣想要擊打呂修逸的馬肚子,卻在抬起球桿的那一瞬間被另一個球桿攔住了,是蕭璃。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臨陣還敢分心對付別人?」蕭璃嗤笑,挑釁道:「還是說你怕了我?」

  賽聶被蕭璃一激,就不再管呂修逸,也幾乎忘了她是大周的公主,回頭專心對付蕭璃。

  緊接著,兩人竟以球桿為劍,踩著規則的底線在場中過起了招,一時間竟分不清高下。

  …………

  賽聶的球桿擊中了蕭璃的手肘,那力度一看就知道極疼。

  在距離榮景帝所處的包廂二三個位置遠的一個包廂裡面,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場中,無人出聲,這也就導致一個清淺的吸氣聲十分明顯。

  包廂內主座上穿著玄色錦袍的青年從比賽中略略回神,似笑非笑地看向跪坐一旁的女子,道:「嫣娘看起來很擔心?」

  被稱為嫣娘的女子身穿天青色半臂,丁香色齊胸襦裙,手挽著同色的披帛,畫著時下最流行的妝容,梳著百合髻,簪著一對兒蝴蝶簪,五官精致美麗,是個極易令男子失神的樣貌。

  她收回目光,一雙丹鳳眼清清淡淡地看向問話的玄衣錦袍男子,微微牽起嘴角,道:「平日裡練琴練舞,不大看馬球比賽,故而有些不適罷了。」

  「原來如此,我還道嫣娘是擔心公主殿下。」玄衣男子回道。

  「自然也是擔心的。」嫣娘說著,水光瀲灩的眸子看向男子,反問道:「難道世子不擔心嗎?」

  玄衣男子,也就是顯國公世子一噎,隨即好笑道:「身為大周臣子,自然也是擔心的。不過,我聽說公主殿下曾為了嫣娘與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大打出手過。」

  嫣娘似是在思索,半晌後方緩緩點頭,道:「似乎是有這麼一回事。」

  「嫣娘竟不記得了?」顯國公世子挑眉,明顯不信的模樣。

  嫣娘瞥了一眼身旁的男子,紅唇輕啟,「自嫣娘出閣,為我大打出手的人……」說到這兒,眉心輕蹙,引人想要去撫平,「當真數不清了。」

  男子失笑,說得倒也在理。

  「看來,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是不曾在嫣娘心底留下半分漣漪,可嘆。」

  聞言,嫣娘又看了他一眼,眼底浮現出一絲絲轉瞬即逝的哀愁,隨後垂下眼眸,嘴角勾出一絲絲沒有笑意的笑。

  「啊!」這時,幾乎全場都響起了響亮的吸氣聲,兩人聞聲也不再說話,一齊向場內看去。

  嫣娘的手瞬間緊緊攥住,牙齒也死死咬住內唇!

  場中,蕭璃坐下的烏雲驥被賽聶打得突然發了狂,人立起來,險些把蕭璃摔下去。賽聶見蕭璃忙於控馬,便轉身想要先處理掉呂修逸。

  呂修逸此人在不熟人的眼中便是個好吃好玩好美人的浪蕩子,可蕭璃幾人深知這人性格深處有股擰巴的倔強。一旦那擰巴被激發了出來,浪蕩子便開始不管不顧,果然,已紅了眼的呂修逸用力一擲,直接將自己的球桿擊到副將的馬眼上,那副將的馬立時嘶鳴起來。

  趁著亂,他又一把捉住賽聶打來的球桿,使出全身力氣,猛地一拽。此時兩人馬匹離得極近,加之呂修逸使得力氣很大,賽聶竟然被拽了個趔趄,兩人迅速挨近。

  這一挨近,賽聶便被呂修逸捏住了衣襟,兩人扭在了一起。之前說了,呂修逸瘋勁兒上來時是不管不顧的,現在他也全不管自己境況,一門心思把賽聶拽下馬。賽聶一時不防,竟真的被拽了下了,於是糾纏在一起的兩人便雙雙落馬!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0 02:04:27

卷一‧長安年少 第六章

  呂修逸和賽聶的馬本來就處在興奮及受驚的狀態,副將的馬又在亂踏,待蕭璃控好馬,入眼的就是那邊三人三馬亂成一團的模樣!賽聶和呂修逸兩人的馬失去了騎手,同樣也在亂踏,而兩人現在就在馬腳下,一個不小心就要被踩個斷肢斷腿!

  蕭璃深吸一口氣,急忙策馬過去,同時左手在韁繩上一繞,讓韁繩將左臂纏住。

  衝進亂局裡時,蕭璃整個左手掛在馬背上,身體立在馬側。她一腳將賽聶的那匹馬踢走,右手拿著球桿勾出呂修逸扔在自己烏雲驥的背上,這時,呂修逸的馬蹄子高高抬起,若是落地正是賽聶摔倒的地方。

  電光火石之間,蕭璃一頂馬肚子,烏雲驥吃痛,加速,剛好讓蕭璃及時趕到賽聶身邊,一腳踢上賽聶的肚子!

  「啊!」觀眾們驚呼。

  在呂修逸那匹馬雙蹄落地之時,賽聶也被蕭璃一腳踢出了三米遠,躲過了重傷於亂蹄之下的命運。

  眼看著一場慘事消弭於轉瞬之間,觀眾們憋住的那一口氣終於吐了出來,接著,便是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賽聶捂著肚子,看著不遠處的馬從發狂到逐漸平靜,狂跳的心也漸漸緩了下來。

  這時,蕭璃一個鷂子翻身,重新坐回馬背上,順便把身後的呂修逸扔回他自己的馬上。

  接著,轉身挑起馬球往吐蕃球門那邊去了,下一刻——

  球進!

  「啊啊啊啊啊阿璃阿璃阿璃!」王繡鳶瘋了一樣又蹦又跳,揮舞著手中帕子。

  「啊啊啊啊啊阿璃神勇!」崔朝遠不酸了,雙加激動的通紅,跟著王繡鳶一同喊。

  「啊啊啊阿璃娶我!」謝嫻霏難得站了起來,大聲喊。

  「……」

  裴晏,王放,王繡鳶和崔朝遠一同扭頭,無言以對地看謝嫻霏。

  這時,其他看台的小娘子們似乎是受到了謝嫻霏尖叫的啟發,而後的時間裡,『公主娶我』,『殿下看我』的聲音此起彼伏。

  袁孟也猛地吐出一口氣,顯然剛才的情景,就算他這個疆場廝殺的戰士,同樣覺得驚險。同時回想起公主殿下的那驚天一腳,忽然覺得這公主與自家將軍很是般配。

  在蕭璃這一次進球之後,比賽結束的時間就到了。其他人也逐漸停下了對峙之態,各自走到隊長處。

  賽聶面無表情地翻身下馬,仰著頭看去。只見周國唯一的那個公主依然坐在她那匹駿馬之上,臉頰邊散落的碎髮被清風微微吹起,身材纖長,可賽聶卻知道,這身體有多麼有力,因逆著光故而看不清表情,但看其方向應該也是在注視著他的。

  賽聶右手握拳,抵住左肩,低頭,行禮。

  這是吐蕃人表示敬服的姿態。

  「是我敗了,敗於周國勇士之手。」賽聶大聲說道。

  看到賽聶行吐蕃大禮,蕭璃一笑,也翻身下馬,笑著說道:「不過一場馬球賽而已,賽聶將軍不需如此。」

  「馬球亦如行軍布陣,是賽聶技不如人。」賽聶認真地說:「況得公主相救,合該行大禮。」

  蕭璃點點頭,倒也認同這番話。上一場輕敵,這一場急躁,確實是他犯了行軍者大忌。

  「公主。」

  打算牽馬回去更衣,卻又被喊住。

  蕭璃回眸。

  「若有朝一日有幸,公主能至吐蕃,請一定要叫賽聶知道。」

  「怎麼?到時再打一場?」

  「不。」賽聶怔了怔,然後爽朗一笑,道:「若有幸招待公主,賽聶願帶公主去看看我吐蕃的雪山蒼穹,雄鷹羚羊。」

  聽到這話,蕭璃倒有些訝異,問道:「我乃一國公主,你如何竟會覺得我會四處游歷,甚至遠至吐蕃?」

  賽聶笑笑,卻沒有再回答。他也不知為何自己會說出剛剛那番話,他只是覺得,從這位公主眼中看到了同其他王公貴族們截然不同的神采。

  蕭璃也沒追問,轉身牽馬走了。

  …………

  「好!賞!」待禮官宣布比賽結果時,榮景帝笑了起來,對太子說,「告訴阿璃,那匹雪雲驥,是她的了。」

  皇上已登基十年,如今還未到知天命的年歲。大約是曾領兵征戰過的緣故,即便因養尊處優之故身體有些發福,臉上仍隱約有風霜凜冽之色,不怒而自威。

  太子笑著領命離開,霍畢等三人也告辭退下。皇上身邊的一個內侍也離開看台準備皇上的御輦,此刻二皇子蕭烈看著仍站在場中的蕭璃,低低哼了一聲。

  「怎麼?不滿朕將雪雲驥給阿璃?」皇帝瞧見二兒子那模樣,眼帶笑意問。

  「兒臣沒有。」蕭烈悶聲回答,頓了頓,尤是不甘,復又開口道:「若兒臣帶隊去打,定也能贏!」

  「廢話!」皇帝笑罵道:「你若是贏不了,朕便把你丟到西北軍營去,不練好弓馬便不許回京。」

  「父皇!那您為何不點我出戰?」蕭烈急著問道。

  「二皇子千金之軀,平日玩玩就算了,怎可去跟那吐蕃蠻子糾纏涉險?」貴妃掩嘴而笑,道:「你也瞧見了,那吐蕃蠻子輸急了,可就不管什麼規矩不規矩了。」

  聽見貴妃的話,二皇子一愣,看向皇上,卻見皇上並無異議。

  「千金之軀,坐不垂堂,貴妃說的沒錯。」皇上沉聲說道。

  「那……」蕭烈瞪了瞪眼睛,又扭頭快速瞥了一眼場中的蕭璃。

  「行了,一匹馬而已。阿璃是你妹妹,讓與她又如何?下次西域進貢,便先讓你挑上三匹,可行?」皇上對著二皇子點了點,問。

  「……謝父皇……」蕭烈垂首謝恩,掩去眼中神色。

  …………

  這邊廂,蕭璃換掉沾了不少塵土的騎裝,想著一會兒小伙伴們八成要帶著自己慶功,便選了一身男裝。

  出了更衣間,首先見到卻是太子蕭煦,他負手站在不遠處,崔朝遠,王繡鳶和謝嫻霏他們像鵪鶉一樣站在他身後,全無往日跳脫自在的模樣。

  而稍遠處一些不知道蕭煦身份的女子,都在偷偷的瞧著他,面目羞紅。

  「阿兄!」蕭璃開心一笑,迎了上去。

  蕭璃常常覺得可惜,可惜太子阿兄身份貴重,不可隨意議論評價,不然,哪輪得到裴晏和王放並稱什麼長安雙璧。太子阿兄這般的男子,才稱得上龍章鳳姿,才該是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我剛剛是否風姿俊秀?是否引得小娘子們瘋狂?」蕭璃湊近蕭煦,笑嘻嘻地問。

  太子抬手,目光從蕭璃簪著木槿花的髮髻上掃過,然後以拇指拭去蕭璃臉頰上一抹未洗淨的灰漬,無奈卻又溫柔地對蕭璃笑著道:「正想說你,剛剛真是為你捏了一把汗,怎可如此莽撞,以身犯險?」

  「自然是藝高人膽大!」蕭璃一抬下巴,滿臉自豪模樣。

  「早知如此,我就不該允你來對戰。」太子見蕭璃不覺有錯的樣子,氣道:「日後不論哪個藩國挑戰,你都不要想出戰了。」

  「為什麼?!」蕭璃瞪圓了眼睛。

  「孤的五臟六腑可受不得再看你如此一次。」蕭煦指蕭璃涉險救人的舉動。

  這時,郭安,徐友和呂修逸也更完衣,走了出來。見到太子,紛紛來見禮。

  此時太子也收起了面對蕭璃時的溫柔兄長的樣子,變成了溫和端方的太子的模樣,溫聲道:「不必多禮。」

  勉勵了那三人幾句,傳達了皇上的賞賜,蕭煦就離開了。

  臨走前,還對蕭璃說:「明日去東宮找我。」

  蕭璃瞪大眼睛,做出做作不解狀。

  「你的罰可還沒結束。」蕭煦板著臉,咳嗽了幾聲,復又說:「別又想蒙混過關。」

  扁扁嘴,蕭璃盯著鞋尖,拉長了聲音說:「知道了。」

  最後,太子搖著頭點了點蕭璃的額頭,嘆了一聲,離開了。

  眾人恭送蕭煦離開,待他走遠了,不由自主地,都鬆了一口氣。

  「嚇死我了,還以為太子殿下要跟我們一起去慶功。」王繡鳶輕撫胸口,一副劫後餘生的樣子。

  「那可不敢隨意說話了」謝嫻霏慢吞吞地壓了壓之前被王繡鳶捏皺了的袖子,說:「總覺得怕一句不慎,就褻瀆了月下仙君。」

  「謝家阿霏,你什麼意思?」呂修逸開口了,問:「你跟我等說話這般不管不顧,就不怕褻瀆我們嗎?」

  謝嫻霏慢慢扭過頭,看著呂修逸,一字一頓地開口:「嗯,不怕。」

  呂修逸氣結,王繡鳶偷笑,蕭璃大笑,崔朝遠無奈搖頭。

  「令羽兄!」

  崔朝遠見到不遠處向他們走過來的令羽,立刻招手。

  蕭璃見狀轉身,也對令羽展顏一笑。

  …………

  略一商量,這一眾風流少年們一致決定去平康坊。四人中,呂修逸想去聽曲兒,徐友想去喝那兒的翠濤酒,蕭璃想看胡旋舞,郭安的性格素來板板整整,本想直接告辭回家,卻被崔朝遠和呂修逸硬拉了過來。

  到了平康坊,呂修逸直奔清音閣。

  帶著為大周爭光的榮譽,呂修逸他們四人今天不管進哪個閣哪個坊,都定能得頭牌花娘的青睞。

  而清音閣的招牌,正是嫣娘,也就是王繡鳶口中的『嫣嫣』。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0 02:04:42

卷一‧長安年少 第七章

  嫣娘每五旬登台一次,或樂或舞。按照王繡鳶的說法,嫣嫣之樂,箜篌箏琴一出,餘音繞樑不絕,舞,胡璇霓裳一動,九天仙子落凡。

  每到嫣娘登台那日,清音閣一門難進,便是左右相鄰的花樓生意都要好上不少。

  「今日可能聽得到嫣娘的曲兒?」一進門,呂修逸便問迎上來的鴇母,連寒暄都直接省了。

  王繡鳶對謝嫻霏和蕭璃挑挑眉,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

  「自然自然!」鴇母臉上帶笑,說:「今日嫣娘也去了月燈閣,見到了諸位的英姿,心有所感,這不一回來,便說今日要加奏一曲,為諸位慶賀!」

  呂修逸一聽,立時興奮了起來。往日見嫣娘,也不過是彈些小曲子,可若是登台演奏,那演奏必然是震人肺腑的。就算是蕭璃這種對音律不大在行的人,都能聽出不同,更何況呂修逸這種善音律之人。

  鴇母將眾人引上三樓的雅座,透過欄桿,正好正對著舞台,可以說是最好的位置。

  此刻嫣娘還在準備,離開場還有段時間。鴇母叫幾個小丫鬟給他們上了茶果點心,當然還有徐友最想喝的翠濤酒。

  崔朝遠從小丫鬟們手中接過酒壺,笑嘻嘻地給四位功臣一一斟滿,之後給謝嫻霏,令羽和自己倒酒。王繡鳶不飲酒,已經自顧自地開始撿案几上好看的點心吃了。

  ……

  霍府。

  例常的晚課結束,霍畢收了紅纓槍,將其放在校場邊的武器架上,轉頭,就看見袁孟在後面搓著手對自己笑。

  霍畢眉心擰了擰,示意袁孟有話快說。

  「這個……這個,咱們好些兄弟都是第一次來長安,我就想,帶他們出去見識見識。」袁孟嘿嘿一笑,說。

  霍畢聞言,對袁孟說:「見識,你是想帶他們去平康坊見識一下吧?」

  「將軍懂我!」袁孟一拍大腿,一臉伯樂遇到子期的模樣。

  霍畢看見袁孟的樣子就覺得頭疼,擺擺手,說:「去去去。」說完,就想往書房走去。

  「哎哎哎將軍先慢走。」袁孟一下子攔住了霍畢,急忙說:「將軍,您也知道這長安的妓子規矩多,那稍微有些名氣的,不會吟個詩作個對,那都見不到的!我一介武夫,怕在兄弟們面前丟臉。將軍,您帶我們去吧,行嗎?」

  霍畢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林選征,說:「選征,你跟他們去。」

  「我……我……」被點了名的林選征臉一下子通紅,一下子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將軍,您這不是為難選征嗎?他個雛他懂什麼,他去平康坊不被那些鴇母們吃了就不錯了。」袁孟大嗓門咧咧著,全不顧林選征臉都快冒煙的樣子。

  「去找軍師。」霍畢忍不住揉揉眉心,沒好氣地說。

  「將軍,您別害我。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出發前軍師家那個母大蟲就差拎著軍師耳朵讓他離野花野草遠點了,這回去嫂子要是知道我們帶軍師去平康坊……」袁孟說著,打了個哆嗦。

  「將軍,將軍,您就帶我們去吧,就您這風流倜儻,潘安再世地樣子,那定是想見誰便能見到誰!而且咱們也就是喝點兒酒,聽聽曲兒,也不幹別的。」

  霍畢抬手,示意他趕緊打住。若不制止,他覺得袁孟能在這裡胡咧咧到天明。

  「去備馬。」霍畢皺著眉說。

  「好嘞!」袁孟得償所願,大笑著答應,然後就拉著滿臉通紅地林選征走了。

  ……

  清音閣

  幾杯過後,徐友和崔朝遠已經開始拼酒,呂修逸等著聽嫣娘的演奏,決定今日不參與比拼,郭安向來克制,三杯過後就放下酒杯。

  蕭璃沒跟他們拼酒,卻也沒有停下,纖細的手指執著白瓷的酒杯,隨意地倚著欄桿,一邊看著樓下歌舞,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也不知在想著什麼。

  「怎麼?今日球賽累到了我們公主殿下嗎?」令羽坐在蕭璃身邊,看著她懶散地樣子,笑著問道。

  「累?我還能再戰三場!」蕭璃坐直了身子,不服輸地說。

  「我看比賽結束後吐蕃那個賽聶還與你說話了,他說什麼了?可還是不服?」王繡鳶又抓起一個糖漬楊梅,問。

  「有我出手,誰會不服?」蕭璃挑眉一笑,說:「他甚是仰慕本公主,還邀我去看吐蕃的雪山和蒼鷹呢。」

  這話將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郭安看向蕭璃,微微皺眉道:「他竟然如此無禮?」

  「藩人豪邁,此番話也不過是因想交我這個朋友罷了,況且,我又哪能隨意離京。」蕭璃不太在意地說。

  「我倒是真的很想去吐蕃瞧一瞧,聽說在高原,山川,天空,雲彩皆有不同。」令羽拿起酒杯,微笑著說。

  聽了令羽的話,眾人皆不言語。畢竟令羽身為質子,只會比蕭璃更加不得自由。

  面對眾人的沉默,令羽卻不以為意,只一抬頭,飲盡杯中酒。

  「會有機會的。」蕭璃說完,亦一口喝光了酒。

  這時,樓下看台上的歌舞伎齊齊退下,燈光變換,眾人便知道,嫣娘這是要登台了。即便古板如郭安,都不再動作,專注地看向了舞台。

  ……

  「就是這兒,就是這兒,清音閣,我打聽過了,這裡有全長安最有名的歌舞伎!」平康坊內,袁孟對霍畢,林選征還有被強行拉來的軍師說道。

  霍畢抬頭打量了樓台一番,便率先走了進去。

  ……

  「呈佑,我們今日幸運,竟趕上了嫣娘額外登台演出!」 二樓的一個雅座隔間內,幾名士子興奮地對另一個青衫士子說道。

  「聽說今日嫣娘也去觀馬球賽,這賽後心有所感,所以便以琴音抒發心中激蕩。」一名士子笑著說道。

  「聽說陛下也去看球了,可惜我今日起的晚,沒佔到好位子。」另一名士子可惜道。

  被叫作呈佑的青衫士子卻並不似其他人那樣或是興奮,或是失落,他一首撐頭,一手執著酒壺,一仰頭,直接便將壺中酒倒進了嘴中。

  「還是呈佑沉得住氣,便是知道嫣娘即將登台也可不動聲色。」一人說。

  「這算什麼,上旬的詩會,嫣娘可是親口說過仰慕呈佑的才學,這可不是我等能比的。」另一人做嫉妒狀,說。

  而這時,嫣娘的琴音響了起來,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安靜了下來。

  ……

  此時嫣娘坐在樓中台上,仿若周遭無人。雙手落於琴上,緊接著十指一動,琴音響起。那琴聲先是如流水淙淙,暢快自然,而後是北風獵獵,緊接著琴聲一轉,弦音錚錚,曲風變得激揚磅礴,似兩軍對壘,將帥在前方交戰,令聽者不由得屏住呼吸。一番交戰過後,一方逐漸力竭,另一方卻越戰越勇,直至將對方主將斬於馬下!

  琴音於這金戈鐵馬處戛然而止,再無一絲余音流出,而整個清音閣,同樣寂然無聲。

  呂修逸瞪圓了眼睛,雙頰漲紅,神情亢奮。

  蕭璃亦舉著酒杯,一動不動,一直到樓下爆發出熱烈的掌聲,這才緩過神來。

  「果然不愧是嫣嫣。」王繡鳶搖著頭,滿目感嘆:「這滿長安,還有誰的音律能與之爭鋒?」

  「無人。」謝嫻霏慢慢答道。

  ……

  曲畢,整個清音閣,自一樓至三樓,喝彩讚嘆聲不絕。嫣娘起身施了施禮後,就回到自己的繡閣去了。

  呂修逸手中的酒杯歪著,半杯酒都灑在了腿上,他卻毫無覺察,一副聽迷了心的樣子。

  王繡鳶幾人對他這副音痴的樣子早已見怪不怪,喝酒的繼續喝酒,吃果子的繼續吃果子,聊天的則繼續聊天。

  而坐在二樓的霍畢一行人,也頗為震撼。軍師摸了摸自己的鬍子,嘆道:「果然名不虛傳。」

  霍畢於音律上不算精通,也被這曲中的金戈鐵馬帶回了北境,再回過神時,才察覺自己已身處長安的紙醉金迷之中。

  ……

  「等下嫣嫣可會到我們這兒來?」王繡鳶吃光了糖漬楊梅,小手摸向裝著水晶栗糕的盤子。

  「應該會的,不然修逸要傷心的。」謝嫻霏瞥了一眼還在傾杯灑酒的呂修逸,慢吞吞地說。

  話音剛落,隔間的門便被敲響,嫣娘輕柔曼妙的聲音便於門外響起。因隔間內未留下侍女,崔朝遠便起身去拉門,引嫣娘進來。

  待嫣娘已向眾人見完了禮,且已坐定之後,呂修逸才將將從剛才的樂曲中緩過神來,這時,他杯中已只剩一層薄薄的酒底了,剩餘的,全被灑在了袍子上。

  「流水潺潺,金戈鐵馬,竟同存於一曲之中卻如此和諧,嫣娘的琴意又精進了。」蕭璃倚在欄桿上,對嫣娘舉杯。

  呔!阿璃又搶他的話!沒搶上第一句讚嘆的呂修逸對自己很是惱火。

  「殿下謬讚,若無殿下,也無嫣娘今日之曲。」嫣娘也舉起酒杯,一口飲盡杯中酒。

  之後,便只聽見呂修逸喋喋不休的讚嘆和滔滔不絕的賞析。

  蕭璃,王秀鳶和謝嫻霏早西習以為常,齊齊忽略他,繼續聊自己的。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0 02:04:57

卷一‧長安年少 第八章

  這時,二樓傳來了幾個士子吟詩作對的聲音,蕭璃一邊漫不經心地聽著,一邊問:「說起來,你們那日在繡玉樓看得如何?可為阿霏選到了賢婿?」

  雖說的是婚姻嫁娶,可在場女子卻並沒有什麼羞澀之意,尤其是謝嫻霏,作為主角,神色都未變一下。

  「俊俏的風姿不夠好,風姿好的又不甚有才華,實在難得兩全。」王繡鳶放下手中的點心,飲了口熱茶,說道。

  謝嫻霏懶得說,也沒什麼可補充的,遂點頭。

  「你們那要的是兩全嗎?」崔朝遠忍不住插嘴道:「你們要的是十全十美!」

  「怎麼,許你們男子挑剔女子,反過來就接受不了了嗎?」王繡鳶說。

  「不過那日確實沒見有能配得上阿霏的。」呂修逸停止了對嫣娘琴藝的讚美,摸了摸頭,說道。

  「嫣嫣。」謝嫻霏開口,問:「今科這些士子裡,你可曾見過什麼才華與美貌並重,風姿與趣味齊飛的嗎?」

  其他人怔了怔,然後目光一亮,皆向嫣娘看過去。

  嫣娘作為平康坊首屈一指的藝伎,曾出席過許多詩會聚集,該是見過不少才子的。

  嫣娘愣了愣,然後淺淺一笑。

  這一笑,讓王繡鳶心都酥了一下。

  「嫣娘倒確實見過一人,風姿卓越,才華橫溢。」

  「當真?能讓嫣娘誇讚,想來是不錯的。」蕭璃也來了興趣,坐直了身子,同樣起了興致。

  「有一個江南道來的士子,姓章名臨,詩文辭藻甚美。」頓了頓,嫣娘又對三個女子道:「我也曾聽他們策論,確也言之有物。可以說,是個有真才實學的……狂生。」

  蕭璃聞言,有些好奇:「能被嫣娘如此讚賞,有機會倒是想要見識一下。」

  「阿霏為何一定要從今科士子中選夫婿?」嫣娘覺得有些奇怪,便開口問。

  「阿爹覺得我好吃懶做的名聲已傳遍長安,再難找什麼好夫婿,便打算在不知情的外地士子裡捉一個回來。」謝嫻霏懶懶地打了個哈欠,不緊不慢地說。

  「估摸著,工部尚書謝大人也擔心,再跟我混下去,長安的郎君便都徹底怕了阿霏。」蕭璃接著說。

  「這倒沒有,彪悍的是阿璃你,我們這方面的名聲倒還是不錯。」王繡鳶補刀,道。

  「也對,有阿璃做對比,我跟阿鳶看起來都更賢良淑德了一點兒。」謝嫻霏認真點頭說道。

  「尚書大人那是安慰你,比我賢良淑德了一點兒,那也真的就只有一點兒。」蕭璃在一旁涼涼地說。

  畢竟『賢良淑德』在蕭璃這裡,是一點兒都沒有的。

  嫣娘忍俊不禁。

  「阿璃今年十五,是不是也要開始選婿?」嫣娘問。

  「我?」蕭璃指了指自己,揚起下巴,一臉莫名驕傲的模樣,笑著說:「那是自然,我的夫婿,必定是皇伯父千挑萬選的。」

  還不等嫣娘道好,便又聽見蕭璃說了:

  「只是不知道這夫婿是不是被我揍過的了。」

  「噗——」正喝酒的郭安,一口酒嗆在了嗓子裡。

  「不過,就算被我揍過也無妨,反正有皇伯伯下旨,想來沒人敢抗旨不遵。」蕭璃笑嘻嘻,毫不在意地說。

  嫣娘,王秀鳶,謝嫻霏,崔朝遠,呂修逸,郭安,徐友甚至令羽,在場每一個人齊齊噎住,完全不知這話應該怎麼接下去。

  空氣突然安靜。

  ……

  此時此刻,大明宮。

  「可查到了?」榮景帝將手中的奏折放下,問身邊的掌事太監。

  他想問的是,今日蕭璃接的那朵木槿,所屬何人?

  那時花果滿天飛,想知道木槿花屬於何人怕是不大可能,榮景帝真正想知道的,是當時蕭璃對誰而笑。

  「回陛下,奴打聽了,那間包間裡坐著的,是令羽公子。」宋公公低眉順眼,回答道。

  「令羽……」榮景帝眯了眯眼睛,沒做聲,而是面無表情地拿起了一個奏折。

  「她真是越來越胡鬧了。」

  半晌,安靜的宮殿內傳來榮景帝的自言自語。

  ……

  清音閣。

  令羽並未加入姑娘們的談話,也並未與崔朝遠他們一起拼酒。他獨自一人坐在蕭璃的一側,自斟自飲著。

  「地龍翻身,火山噴發,這些不過天災,與為君者德行有何干係?」 幾人正喝酒談笑,卻被樓下一個聲音吸引了注意。

  蕭璃幾人朝樓下看去,這才發現剛剛她注意的那幾個士子已不再吟詩作對,觀其情形,彷彿在爭論什麼。

  而剛剛說話那人,雖然面色如常,可卻帶著些許輕狂笑意,看其坐姿,好像是飲了不少地酒。

  他們的聲音不小,周遭飲酒作樂的人聲音也漸漸地歇了,都向那幾個士子看去。

  而這時,那人又開口了。

  「去翻縣志記載便可知,地龍翻身也好,火山也好,出現時可不僅僅只是暴君昏君當政之時,前朝高祖,何其英明果決,在位期間也有過地龍翻身。究其根本,這些不過是天地的疏解調理,同旱澇相似,不過看起來更為可怖罷了!」

  「你的意思是,乾旱水災,餓殍遍野時,君主便毫無責任嗎?」他的同伴高聲問。

  「自然不是!天災不可抗,可人力卻可以挽救。某只是想說,因著一場地動火山便下罪己詔,除了愚民無第二個用處。」

  「好家伙,這是誰,也當真是敢說。」這時,崔朝遠已經走到欄桿前,半倚著欄桿往下看去。

  聽到這兒,蕭璃也挑了挑眉,三年前關內道地動,消息一入京,榮景帝便下了罪己詔。按照這個士子的道理,伯父卻是可以省了這一遭了。

  這時,那個士子又說:「天災非為君者之罪,無需言罪,可江南道吏治混亂,官員腐蠹,魚肉百姓,以至於水匪為患,此為人禍,這,才是為君者之罪!」

  這一番話說的鏗鏘有力,擲地有聲,蕭璃覺得整個清音閣似乎都安靜了片刻。

  蕭璃與面前謝嫻霏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興味。

  那個士子的同伴似乎被他的言論嚇到,以至於無以為對。

  「善為君者,勞於論人而佚於治官。好的君主,當於選拔人才上勞心盡力,而非治理官員。如今江南道如此混亂,此為君上選人不當,用人不明之過。官逼民成匪,若真要下罪己詔,該為此而下才是!」

  「他……」嫣娘喃喃出聲。

  「怎麼了?」蕭璃回首問。

  「他便是我之前所說的章臨,字呈佑,那個才名遠播的江南道的士子。」嫣娘收回目光,看向蕭璃,低聲說道。

  「嫣娘果然有識人之能,此人確實稱得上『狂生』。」蕭璃的目光再次落在二樓那個青衫士子身上,好笑地搖搖頭,說。

  「這士子未免太過猖狂。」郭安蹙眉,不悅道。

  「阿安認為他說的不對?」蕭璃看向郭安,問道。

  「他尚未入仕途,毫無建樹,又以何資本大放厥詞,肆意評論君主?」郭安說道。

  「可江南道確實水匪為患。」王繡鳶放下手裡的山楂蜜果,說:「之前聽兄長提起過,僅從大理寺裡江南道呈上的卷宗都能窺見一二。」

  「官員無能,暴民為匪,如何能算是陛下之過?」郭安道:「他竟張狂至此,認為陛下應當下為此罪己詔?!」

  郭安的性格最為板正,也是受其父,羽林軍統領郭威的影響,對皇室和榮景帝忠心耿耿,有此想法,實屬正常。

  況且那士子,不論道理如何,言語確實過激。

  「所以才說他是狂生。」蕭璃支著下巴,看下顯露醉態的士子,說:「不過也有可能是酒壯慫人膽。」

  當然,更有可能的是,這人曾受其害,才會有如此想法。

  「先帝在時,續前朝之功,於江南道興修水利,為的是防洪抗災,何其英明!」章臨的聲音再次響起,蕭璃聽見,手中的動作頓了頓。

  「可現在呢?水利工事荒廢,百姓……」話音未落,手中酒壺便『嘩』地一下碎了。他身邊地士子們嚇了一跳,連忙圍過去看章呈佑是否受了傷,未盡的話語也就不了了之了。

  蕭璃卻往另一個方向看去,眯了眯眼。

  另一邊,霍畢若無其事地收回手,面無表情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坐在一旁地軍師摸著鬍子,看著桌上的香酥蠶豆,但笑不語。

  「狂生,當真是狂生,離春闈也沒幾日了,到時候看看這狂生能不能上榜吧。」崔朝遠坐了回去,對蕭璃等人說到。

  「看其他的士子對他甚是推崇,想來嫣嫣說的不錯,他該是有些真才實學的。」王秀鳶說。

  「若是他能拿到前三甲,那便有意思了。」謝嫻霏回答。

  「哎,他是中了狀元還是點了探花,跟我們都沒什麼關係。」呂修逸打了個哈欠,說:「看他言論便知是個不安生的,阿霏可不能嫁這樣的人,不然說不定哪日他言語不慎,觸怒陛下,就要被貶到不知哪個角落裡當官去了。」

  「有道理。」謝嫻霏點頭。

  「且長得也一般。」蕭璃跟著說。

  「阿璃,你可不能學阿霏和阿鳶,只重外貌啊。」崔朝遠不高興了,抱怨道。

  話題便漸漸被引開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0 02:05:12

卷一‧長安年少 第九章

  「哎呦!哎呦,貴客呀!」清音閣門口,鴇母看見來人,強壓下心中瞬間湧上來地劇烈不安,滿臉帶笑地迎了上去。

  領頭的是兩人,皆是同一風格的穿金帶銀滿身華貴。其中高壯些的,是安陽王世子蕭燕。那個矮瘦些的,是顯國公的幼子,范炟。

  要問為何鴇母心中不安,那自然是因為她知道長樂公主此時此刻就坐在這清音閣裡。而長樂公主同蕭燕范炟,那也是長安城眾所周知的老對頭了。

  想到她剛剛找人漆好的雕花欄桿,鴇母心中發苦,臉上卻不得不帶著笑,引著這兩人並十幾個護衛進來。

  「我說,這就是你不地道了,今日嫣娘登台演奏,怎的不命人通知我們?害我們白白錯過嫣娘的新曲!」安陽王世子手裡的折扇不停地搧著,自覺很是風流倜儻。

  「這,嫣娘也是臨時有感,才想要在今日加奏一曲,並未精心準備,哪敢污貴人眼!」鴇母陪著笑,說。

  「嫣娘出手,哪能有凡俗之曲?」范炟跟著開口說道:「你這麼說可就是在敷衍我等了。」

  「不敢,不敢。」鴇母繼續陪笑。

  「也不為難你,讓嫣娘為我等奏一曲便可。」范炟接著說。

  「這……茉娘編了新舞,世子,范公子可願賞臉一觀?」鴇母內裡膽顫心驚,可面上還努力維持著一個專業的鴇母的素養,努力地推薦著另一個優秀的舞伎。

  聞言,范炟雙眼一眯,聲音沉了下來,道:「嫣娘有客人?」

  鴇母心想這不是明擺著的,范公子您又何必明知故問為難小的。

  「無妨,我等今日只想聽聽曲兒,一道聽便是了。」安陽王世子折扇一收,很是大方地說。一邊說,一邊便往三樓走。

  「世子,范公子!」鴇母腿不如兩位公子腿長,勉力追著。心道,這你們不在意,可那位不會不在意啊。更何況這是在青樓尋歡作樂,又不是酒樓拼桌,哪就能讓你們隨隨便便一道聽曲兒談笑?安陽王世子和顯國公家的公子明顯又想仗著身份行事!

  也不怪這兩位公子這樣囂張。當今皇室宗親不多,安陽王便是與皇上最近的那一支宗親,安陽王自己也聽話懂事又能幹,頗得聖寵。

  顯國公就更不得了了,那是當今最受寵的貴妃的母族,也是三皇子蕭傑的外家。

  今上當年於南境掌兵之時,顯國公就跟著當時還是大皇子的榮景帝了。不說相識於微時,卻也是一路相隨,算得上有從龍之功。今上登基之後,便給加封了國公之位。

  大周傳至今日,多數的勳貴都已經不掌實權,可這裡面並不包括顯國公。顯國公是如今少有的軍權在手又有聖寵的勳貴。

  顯國公嫡親的妹妹是受寵的貴妃,外甥是三皇子,顯國公長子,也就是顯國公世子范燁也很得皇上喜愛,如今已入朝堂為皇帝辦差分憂。

  所以這顯國公幼子范炟,便是那個長安城誰都不敢惹的小紈絝,就算是出門橫著走,大家也得給乖乖讓路。

  皇子們自矜著身份,鮮少會來這秦樓楚館,所以說這平康坊裡,大約還真找不出什麼比安陽王世子加顯國公的公子身份更高的客人,也無怪這兩人敢大搖大擺地囂張行事。

  當然,這一切是建立在他們沒遇到蕭璃的情況下。

  范炟肆意慣了,也不管追在身後的鴇母,幾步邁上了三樓就一個接一個地拉開包間的門,驚散了一對對的交頸鴛鴦,直到拉開最後一道門——

  雖然不出意外地在這間看見了嫣娘,可范炟的腳步也生生地頓住。

  無他,居於包間主位,那個身穿著紺青色男裝,斜支著頭,倚欄而靠,懶洋洋地看過來的……正是長樂公主蕭璃!

  他媽的!

  范炟在心裡暗暗咒了一句,她白天不是去跟吐蕃人打馬球了,風光得很嘛?怎麼晚上還有體力出來尋歡作樂?她一個女子,這幾天把他們這些真正英俊兒郎的風頭都快搶光了,現在還要來跟他搶嫣娘!

  要說實在的,范炟其實一點兒都不怕蕭璃,公主又怎麼樣?她爹娘還不是已經死了,現在在位的可是她伯父而不是她親爹。不過空有個高貴的身份和幾分皇上的寵愛罷了,跟手握實權的顯國公怎麼比?

  照范炟的想法,蕭璃該是個夾著尾巴做人的公主才對,可她偏偏仗著皇上的幾分寵愛把自己活成了個螃蟹樣!陛下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就這麼慣著她。

  蕭璃跟范炟對上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光是在平康坊裡,就不知道打過多少回。就因為打過太多次,聽得腦殼疼,榮景帝和顯國公都已經懶得搭理,反正沒打死打殘,讓孩子們鬧去吧。

  一屋子的人都安靜地瞅著他,范炟已經在想,要不這次就算了,他跟安陽王世子加起來才帶了不到二十個護衛……

  「范炟?你皮又癢了?」蕭璃一開口,范炟頭就一炸,深覺不能忍,莽上去,不然她就要越來越囂張!

  「怎麼哪都有你,陰魂不散!」范炟咬著牙開口道。

  一見范炟出現,謝呂崔三人不著痕跡地往邊上靠了靠,王繡鳶看著桌上,拖來一盤她最喜愛的點心,拿在手裡,然後也往邊上靠,給蕭璃騰出場地。

  郭安見范炟對公主不敬,剛想站起來,卻被崔朝遠用力拉住。令羽則嘆了口氣,揉揉眉心,然後活動了一下手腕。

  「我好好的聽著我的曲兒,看著我的美人,陰魂不散的是你吧?」蕭璃說著,便靠在身邊嫣娘的身上,仰頭飲盡了一杯酒,喝完,還對他挑釁一笑。那風流不羈的姿態,簡直比他這個浪蕩子還要浪蕩子!

  范炟臉一熱,抬手指著蕭璃道:「誰不知道誰,就你那五音不全的音律,你能欣賞嫣娘的曲?你能聽出來調兒不錯了!」

  蕭璃眼睛一眯,「你是真的皮癢找揍了。」

  看到蕭璃不悅,深覺扳回一城的范炟心中高興,乘勝追擊,脫口而出道:「穿上男裝就覺得自己是俊俏兒郎了,敢肖想美人了?你有那般功能嗎?」

  蕭璃覺得自己真懶得揍范炟,但奈何他實在太欠揍。手一撐,站了起來。

  范炟下意識後退一步,想了想自己帶的人,又覺得自己佔上風,於是強忍著往前踏一步,說:「我們帶了二十多個人,今天可不怕你!」

  「虧你出身武將世家,兵法怕是都白讀了。」蕭璃嗤笑,往前踏了一步,說:「你帶二百個人又如何,你一個人堵住門口,如同主帥孤軍深入,還不是任人施為?」

  范炟一聽,覺得好像有道理,剛轉身打算招呼人進來,卻被捏住了衣領,而後就聽見身後那個可惡的聲音涼涼道:「晚了!」

  …………

  「將軍,我們要不要去別家看看胡旋舞?」袁孟又開始搓手,諂笑。

  沒等霍畢說什麼,幾人的注意力就被一陣慘叫聲吸引住了注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霍畢回身,透過二樓的欄桿,看見一個錦袍的公子被人從三樓扔了下來,因為腰上纏著什麼,又在二樓與三樓之間生生的停住。

  慘叫聲正是那錦衣公子發出來的。

  「這……」饒是想來面不改色的軍師,此刻也有些發愣。

  「服了麼?」蕭璃手中拽著個披帛,探出半個身子,笑著問道。

  門口一眾護衛投鼠忌器,不敢靠前,另有一部分機靈的,已經轉身往樓下跑,打算在下面接住自家公子。

  「蕭璃!你有種就真刀真槍跟本公子比試!偷襲算什麼好漢?!」范炟臉漲得通紅,像個被翻了殼的烏龜一樣蹬扯著四肢,卻無處可以著力,只能就那樣被蕭璃拎著。

  霍畢身後,袁孟與林選征對視一眼,認出了那個拎著人的竟然就是長樂公主,也是昨日清晨騎著漆黑駿馬與他們擦身而過的青衫少年!

  他們竟然在平康坊……遇!到!了!公!主!

  霍畢負手望著三樓的蕭璃,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樓上,蕭璃笑嘻嘻地看著范炟,說:「不才在下,剛剛好沒有種,你剛剛不是才提醒過我嗎?」

  袁孟的眼睛緩緩地眨了兩下,只覺得昨日清晨那個縱馬的瀟灑少年,今天球場上那個英武悍將,都在這短短幾句話之間全部破碎了。

  「你無恥!」范炟怒罵。

  「哎呀——」蕭璃還是笑著,作勢手一鬆。

  「啊啊啊啊——」感受到下降的范炟再次慘叫。

  蕭璃往四周看看,發現剛才嫣娘演奏的舞台此刻沒人,於是拎著范炟的右手往上一提,左手攀著雕欄,一個起身便從三樓躍下。落至二樓的時候在霍畢面前的圍欄前借了個力,然後翩翩然落在了舞台之上。接著右手一甩,把范炟扔在了地上。

  樓上的護衛們見狀,互相對視一眼,便也呼啦啦地都跟了下來。

  「給你機會比試。」蕭璃收回披帛往袖中一放,又回頭看了眼跑下來的安陽王世子,說:「要不堂兄一起上?怕的話,我讓你們兩隻手。」

  負責保護范炟的護衛們見主人還狼狽地趴在地上,都想一股腦衝上去救主,可是眼前劍光一閃,被一劍攔住。

  安陽王世子蕭燕轉頭,見令羽一劍一腳,把所有的護衛盡皆攔住。

  「你做什麼?!」蕭燕怒喝道。

  「范公子剛剛不是要與阿璃堂堂正正比試?」令羽挽了個劍花,還未看清動作,劍便已經回了鞘。

  雖然是與安陽王世子蕭燕對話,可他卻側過頭,看向台上的蕭璃,眼中帶笑,說:

  「那絕雲自然要幫公主攔住擾人的蟲蠅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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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炟:音同達,火起,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0 02:05:30

卷一‧長安年少 第十章

  「謝啦!」蕭璃回首,對令羽燦然一笑。

  「令絕雲!你想多管閒事?」范炟手忙腳亂地站了起來,一抹臉,怒道。

  令羽抬起雙手,有些無辜,「擋住個把小嘍嘍,不算多管閒事吧?」

  「絕雲,你不懂。」蕭璃在一旁說:「我們范公子雖然嘴上說著想要當當正正對決,可身體還是很誠實地想要讓他的護衛們一擁而上。」

  蕭璃聲音不小,還帶著戲謔笑意,被說中了心思的范炟臉上掛不住,腦袋一熱,吼道:「對決就對決!我已在家苦練劍術三月,不信還打不過你!」

  樓上,王謝崔呂四個人已經呼啦啦地跑到了二樓走廊,選了個視角最好的位置後就往圍欄上一趴。剛剛好,在霍畢他們包廂之前。

  「范炟又被阿璃三兩句激得上頭,沒意思。」王繡鳶聽見范炟的喊話,撇撇嘴。

  「人家苦練了三月劍術,好歹給個機會展示一下。」謝嫻霏語重心長。

  「我們……就在這裡看著?」後面跟過來的郭安猶豫地問。

  「自然。」崔朝遠說的理所當然,「阿安你一個從六品的羽林軍,有資格去跟安陽王世子和顯國公家的公子打群架嗎?別今日打了,明日郭威統領就被顯國公參了。」

  「那公主……」郭安仍覺不妥。

  「嗨呀,阿璃不會輸的。」王繡鳶特地扭過頭,開開心心地對郭安一笑,說:「那個范炟再苦練八百年也比不上阿璃。」

  「那令羽為何……」郭安見樓下幫忙掠陣的令羽,開口問。

  「你沒看令絕雲也只是攔著那些護衛嗎?他輕易不會動手的。」呂修逸擺擺手,打斷了郭安的話。

  「若阿璃不敵,令羽公子自然會出手相助。」謝嫻霏慢悠悠地說。

  幾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讓後面包廂裡霍畢,袁孟等人看得好笑。他們那嫻熟自然的姿態,彷彿這情景出現過好多次一般。

  袁孟想的沒錯,這般情景確實出現太多次了,多到謝嫻霏幾人已經輕車熟駕,甚至還記得自備茶水糕點。

  「阿鳶,給我塊栗子糕。」呂修逸把手伸到王繡鳶面前。

  「你自己不拿點心,又來搶我的!」王繡鳶拿著盤子的手一縮,拒不上繳。可她的動作慢了一點,又或者呂修逸早料到了她的動作,手往前一探,就撿出兩塊糕餅來,一塊遞給旁邊的崔朝遠,一塊自己留著吃。

  王繡鳶:「……」她恨!

  「喝杯茶消消氣。」一杯茶遞了過來。

  王繡鳶扭頭一看,是謝嫻霏,她自己正拿個茶碗,慢條斯理地喝著,目光則沒有離開樓下的蕭璃。

  「…………」是她敗了。

  ……

  三樓,蕭璃原本的包廂內如今只剩下嫣娘一人。她並沒有隨著王繡鳶等人去到二樓看熱鬧,也沒有離開,而是仍然坐在原來的位子上,煮茶倒茶,姿態優雅。

  樓下蕭璃和范炟的聲音傳至樓上,嫣娘微微側耳,聽見蕭璃用她特有的那種清亮如泉水般的聲音說著無比挑釁的話,不由得微微笑了。

  ……

  樓下。

  「我覺得你倆還是一起上。」蕭璃一邊捲袖子,一邊說。

  「不……」

  安陽王世子蕭燕剛想拒絕,就聽見蕭璃說:

  「不然打完了一個再打另一個,太費時。」

  蕭璃一臉苦惱。

  「…………!」這聖人都忍不了!蕭燕抽出劍,直接跳上了台子,站到了范炟的身邊。

  起手式擺出,兩人瞪著蕭璃。

  「動手啊,不然等著我去揍你們嗎?」

  范炟與蕭燕對視一眼,下一刻,便齊齊舉劍向蕭璃刺去。

  蕭璃這才從腰間抽出佩劍,橫起格擋,一下便抵住了兩把劍的攻勢,讓兩劍不得寸進。

  「好力度。」袁孟看著,低低讚了一聲。

  雖說那兩個公子在袁孟看來都是弱雞,但蕭璃能以女子之身抗住兩人加在一起的力道,也值得袁孟一讚了。

  想到她在馬球場上英武的姿態,袁孟又覺得她擊潰這兩人,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但看下盤,蕭璃就比那兩人都穩當,想來在武學上,這位公主當真下了苦功夫。

  這時,蕭璃反身執劍一挑,一推,范炟和蕭燕兩人便一齊後退了半步。

  之後兩人也不再一齊進攻了,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分散開來,從兩側夾擊蕭璃。

  范炟的劍先一步刺來,蕭燕的劍緊隨其後,兩人的劍形成了一個直角,氣勢洶洶,直逼蕭璃!

  蕭璃膝蓋前屈,身體往後一仰,便從下方躲過兩劍夾擊,且到了另一側。兩人來不及轉身,而這時蕭璃已經一躍而起,一劍挑飛了范炟的劍,一腳狠踹蕭燕的肩膀,將他一舉踹下舞台。

  「啊!」

  這是蕭燕吃痛的慘叫聲。

  劍被挑飛,范炟看著翩然落地的蕭璃,一個縱身踢去——

  蕭璃側身後撤,躲過了范炟踢來的腿,未拿劍的左手一下子鉗住范炟的腿,用力一拉!

  「咚!」

  這是下盤不穩的范炟仰面摔倒的聲音。

  范炟被摔得渾身疼,但咬牙忍住了痛呼。正暗地裡大喘著氣緩解疼痛,目光忽然掃到了二樓看戲的幾個人。

  王繡鳶,謝嫻霏,崔朝遠還有呂修逸那幾個人吃瓜看戲的樣子此刻尤其的刺眼。想到他被蕭璃輕易打倒的樣子被這四個人全程看到,范炟眼睛都紅了起來。

  「給我把蕭璃的那幾個狗腿子拖下來打!」

  范炟顧不得起身,扭頭對下面的跟班護衛喊道。

  「啊……這。」王繡鳶拍拍手,清理掉手上的糕餅碎屑,扭頭問:「我們又做錯了什麼?」

  「無非是覺得自己失了顏面罷了,呵,男人。」謝嫻霏悠悠得喝光了茶盞裡的茶,說道。

  「阿霏,你這打擊面是不是太寬廣了些?」崔朝遠和呂修逸一同扭頭,抗議。

  眼看著范炟那一班護衛就要上來了,四個人沒有一個露出哪怕一點點的驚慌的神色。

  「倒是有趣。」霍畢身邊的師爺摸摸鬍子,好笑道:「倒確實是默契的好友。」

  「他們為何不怕?」甚至沒有擺出什麼防禦的姿態。

  就在這時,樓下又傳來了慘叫。

  「我說,范小郎君,你是不是當我不存在?」正當范炟想要起身的時候,蕭璃一腳踹了過去,都沒太用力,就把范炟又踹到了地上。這回,范炟沒忍住,痛呼了出聲。

  護衛們聽見,都不由自主停下腳步,回身看去。

  只見范炟像個翻了殼子的烏龜一樣仰躺,撲騰著想要起身,蕭璃一腳踩在他的胸口,就壓制得他起身不得。

  「你們儘管去!看我能不能把范炟打得他阿爹阿娘都認不出。」蕭璃拿劍尖輕佻地拍了拍范炟的臉,囂張地說。

  護衛們聞言,都不需要令羽攔著,便猶豫著不敢動了。

  「怕什麼!去揍他們!」范炟怒火中燒,完全失去了理智。

  「咣!」蕭璃反手一圈砸上范炟的左眼眶。

  「嘶——」王繡鳶咧了咧嘴,看著就好疼,阿璃又凶了。

  怎麼辦,好喜歡這樣的阿璃。再這樣下去長安城的兒郎都要無法入眼了。

  「你是不是真的以為我不敢動手揍你?」蕭璃收回手,問。

  「蕭璃!!!」范炟大吼。

  然後右眼又挨了一拳。

  「這是你能叫的嗎?」蕭璃揍人的時候嘴角甚至還帶著輕佻地笑意,看得人有些心癢癢,「你的話,要稱我長樂公主殿下。」

  「你到底哪裡像個公主?!你明明比我還要紈絝!」聽到蕭璃的話,范炟不由自主喊出一直藏在心裡的話。

  范炟衝動喊完就覺得不好,他肯定要被這個母老虎揍成豬頭。

  閉著眼睛等了一會兒,范炟偷偷睜開眼睛,發現竟然沒有拳頭再落下來。

  蕭璃一腳仍然踩著范炟,彎下腰,湊近范炟。

  漆黑清亮的眸子對上了范炟的眼。

  范炟呆了呆,腦子瞬間空白。

  「那我告訴你,范炟。」蕭璃呲了呲牙,說:「有我蕭璃在,這長安城就輪不到你來做這紈絝子弟。再讓我看見你仗勢欺人,來這裡找嫣娘的麻煩,下次就不是黑眼圈而是掉門牙了。」蕭璃恐嚇道。

  「蕭璃你給我適可而止!她不過一個妓子,還真當自己是大家閨秀了?!」已經被踢下去的蕭燕大聲說。說到這兒,似是覺得還不夠一樣,又開口道:「本來就是個千人騎……」

  話未說完,蕭璃的劍鞘已經拍在了蕭燕的臉上,生生將他又拍得後退了一步。

  劍鞘落地,蕭燕的左臉也肉眼可見地腫了起來。

  「你!」蕭燕捂著臉,感覺到有些鬆動的牙齒,死死地盯著蕭璃,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敢傷他。

  「不會說話就閉上你的狗嘴。」蕭璃冷下了臉。

  樓上的嫣娘此時正蘸著茶水在案几上寫著什麼,對蕭燕的辱罵充耳不聞。此刻包廂內若有第二個人,就能看見嫣娘緩緩地寫下的那個字:

  范。

  她看著案几上的字,看著它緩緩風乾而後消失不見,目光幽幽。

  ……

  「真是好笑,清音閣也不是你安陽王世子開的,嫣嫣也沒賣身給你們,人家書生士子想要求見得作詩作對,富商豪客來了還要獻寶討好,你在這裡腆個臉,也不管嫣嫣有沒有客人,說見就見?我看這長安城就數你臉皮最厚!」二樓,王繡鳶脆生生地開口說。

  「確實。」謝嫻霏想了想,話都叫阿鳶說了,沒什麼需要補充的,便點頭讚同。

  鴇母聽了,簡直想哭,這才是講道理的人兒啊!都多少次了,安陽王世子和范炟一來,就要給她們添亂,因著他們,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客人。這王家的小娘子可把她的心裡話都說出來了。

  鴇母當即決定,待下次她們再來聽曲兒,她要免費給她們多上幾個糕點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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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畢:軍師,這就是你想讓我求娶的姑娘?我記得我待你不薄啊。

  軍師:說實話,我也沒想到我大周唯一的公主是這樣一個畫風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0:30:55

卷一‧長安年少 第十一章

  最終,范炟和蕭燕還是灰溜溜地離開了清音閣。

  主人家二對一都打不過蕭璃,護衛們又都被令羽輕輕鬆鬆地攔住什麼都幹不了,不走,也只能更加丟人。

  見范炟他們走了,王繡鳶幾人又呼啦啦地都跑去了一樓。

  這時,令羽彎腰撿起了蕭璃丟在地上的劍鞘,擦了擦,又遞還給它的主人。

  蕭璃接過劍鞘時,與令羽相視一笑,而後俐落收劍回鞘。

  「阿璃!」

  王繡鳶衝在最前,跑到蕭璃身邊站定,激動說道:「果然阿璃才是長安最英武俊俏的少年郎!」

  蕭璃聞言,低頭看向王繡鳶,然後勾起嘴角,聲音低沉說道:「哦?是嗎?」

  看見蕭璃的樣子,王繡鳶噎住,一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樣子。而一旁的令羽則側過臉,不想讓人看見他忍笑的樣子。

  「剛剛確實是長安城最英武俊俏的少年郎,可現在這般就顯得有些……」慢了一步的謝嫻霏頓了頓,琢磨了一下,然後說道:「現在則顯得油膩了一些。」

  「就是如此。」王繡鳶點頭。

  聞言,蕭璃身上僵了僵,然後悻悻然收起了臉上被稱為「油膩」的笑容,恢復了往日那有些漫不經心又吊兒郎當的樣子。

  「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去同嫣嫣告辭吧,之後我送你們回府。」蕭璃對兩女說道。

  「我與阿鳶和阿霏同住一坊,這護花的任務就稍微讓讓我吧?」崔朝遠急急忙忙開口,風頭總不能都被阿璃搶走。

  最終,幾人商定由崔朝遠送王繡鳶和謝嫻霏回家。呂修逸同徐友家住得近,便結伴回去。

  至於蕭璃——

  「子時要回宮輪值,我護送公主回崇仁坊。」郭安於蕭璃身邊肅然而立,說道。

  他神色清明,顯然剛剛只是淺酌幾杯。

  「既然有郭護衛,那我便不多事了。」令羽笑笑,說。

  「郭某職責所在。」郭安說。

  「我本來也不需要人護送。」蕭璃撇撇嘴,說:「誰跑得過我的烏雲驥?」

  「小心為上。」令羽點了點蕭璃的額頭,說。

  ……

  蕭璃和郭安並肩騎著馬,因崇仁坊與平康坊離得並不遠,故而也沒有加快速度,只慢悠悠地騎著。

  「算算日子,再過些時日阿寧的信就該到了。」蕭璃對郭安說。

  自郭寧離家,每一季都會給蕭璃來一封信報平安,也算是間接同家裡報了平安。至於為什麼不把信送回家裡,那自然是因為郭統領。一來郭統領還沒歇了捉她回來的心,二來這父女兩人還在隔空別扭著,誰都不肯服軟。

  於是,這報平安的任務就落到了蕭璃的身上。蕭璃大約也是這長安城唯一一個知道郭寧所在的人。

  「待我一收到信,便去皇城尋你。」蕭璃對郭安說。她也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郭威統領看她不大爽快,故而也不去討那個嫌棄。

  「阿寧在哪?」郭安問。

  「該是在南詔國了。」蕭璃隨意說道。

  郭安怔了怔,似是沒有料到蕭璃這般輕易地透露了郭寧的所在。畢竟當初就算是陛下和太子殿下一同幫著父親詢問,她都只說自己不知。

  蕭璃什麼都不知道這話是沒人信的,且不說蕭璃派了身邊武功最高的那個護衛跟隨,單說蕭璃與郭寧之間的情誼,郭安說什麼都不相信她會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縱容郭寧離開。

  「走了這麼久,若還被輕易尋到,那也只怪阿寧技不如人了。」蕭璃揚揚下巴,理所當然道。之後,蕭璃目光中露出一絲絲的狡黠,繼續說:「況且阿寧說她如今頗為精通易容之術,你們便是同她錯身而過,都未必能發現得了她。」

  「易容之術?」郭安驚訝,問:「她何時習了易容術?」

  「大約一年前吧……」蕭璃歪歪頭,想了想,回答。

  「一年,那你……」

  「我自然不可能什麼都向你們透露。願意替她報平安已是本公主心善了,明白嗎?!」蕭璃理直氣壯,看得郭安忍不住露出微微笑意。

  「殿下。」

  「嗯?」

  「今日范炟……」想到范炟離去時那鼻青臉腫慘不忍睹的臉,郭安說:「若顯國公去陛下處告狀,我可以向陛下解釋今日原由。」接下來一旬,都是他在御前守衛。

  「嗤,不需如此。」蕭璃滿不在意地揮揮手,「顯國公早年跟隨皇伯伯在外征戰,何等英雄,可兒子卻連我這弱質女流都比不過,他有那個臉去找陛下告狀,我就有膽子在皇伯伯面前說他教子不嚴。」

  「即便是顯國公不會去御前告狀,可安陽王……」郭安眉心微蹙,沉吟。

  安陽王啊……蕭璃想想這位堂叔,確實也是有些頭痛。安陽王就蕭燕這麼一個兒子,當真是寵得要星星就絕對不會給月亮。不然蕭燕也不會是現在這個無法無天的霸道樣子,皇子都沒他這般放肆。

  蕭璃苦思片刻,但人她打都打了,當時她那一下子抽得還頗狠,搞不好蕭燕還要掉顆牙……於是,便也只好頗光棍地說:「大不了就是挨罰,皇伯伯也不會真打死我。」

  「……」郭安看向蕭璃,眼神擔憂中帶著不讚同,「公主金尊玉貴,又何須同他們計較。」

  「不行,不計較我忍不下這口氣。」蕭璃立馬接道:「你也瞧見了,不是我想揍他們,實是他們太過欠揍。」

  「……」

  「好了好了。」見郭安又想開口說什麼,蕭璃指著不遠處的公主府,說:「我到了,瞧,詩舞和酒流已出來迎我了,阿安留步。」

  有什麼說教還是留著給阿寧吧!蕭璃在心裡說道,她已經要常被皇后娘娘和太子阿兄叨念了,可不想再聽郭安叨念。

  郭安停住,望著蕭璃帶著絲絲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不由自主彎了嘴角,隨即又立刻回神,恢復了一本正經的嚴肅模樣。

  *

  「殿下,今日還是男裝打扮嗎?」 第二日一早,畫肆和詩舞服侍蕭璃起身。

  「就男裝吧。」蕭璃擺弄著下面遞上來的袖箭,對畫肆隨意說道。

  「公主想要那件天青繡銀絲的,還是白底繡青松翠竹的?」畫肆聲音清脆,問。

  「都可,反正今日去太子阿兄那裡挨罰,俊俏與否,也都只有筆墨紙硯瞧得見。」蕭璃放下手中的袖箭,愁眉苦臉地嘆了口氣。

  看見蕭璃的模樣,拿著衣服的畫肆和給蕭璃束髮的詩舞都忍不住笑出聲。

  「我從小就討厭寫字,你們又不是不知。」看身邊侍女忍俊不禁的樣子,蕭璃更是鬱悶。

  「太子殿下也是為了公主。」畫肆將一條繡著銀線的腰帶掛在了屏風上,說:「太子殿下先罰過了,陛下也就不會再罰公主了。」

  蕭璃沒接話,哼了一聲,繼續擺弄袖箭。

  自蕭璃一出生,先帝就給她選了七個護衛從小培養,畫肆和詩舞便是其中唯二的女子,也做貼身保護與隨侍之用。

  畫肆和詩舞沒長蕭璃幾歲,且都是自小陪同蕭璃一起長大,感情深厚,主僕之間相處起來,便也沒有那麼多規矩。

  「酒流!」

  「是,殿下。」窗外,青年沉穩的聲音響起。

  「去備馬,等會兒你隨我去東宮。」蕭璃吩咐。

  「是,殿下。」酒流領命而去。

  「殿下不需要我等隨侍了?」畫肆問。

  「阿兄那裡簡直是個和尚廟。」蕭璃皺皺鼻子,嫌棄道:「就不帶你們去受罪了。」

  「公主別是想支開我跟畫肆,讓酒流幫您抄書呢。」詩舞懷疑道。

  酒流武功高強,但是人有些憨,向來對公主惟命是從。

  「就酒流那筆狗爬字還不如我,叫他替我抄書,我怕不是要被阿兄加罰一百遍。」

  「唔,殿下說得有理。」

  在外候著的酒流:「……」大家都是同僚,何必這樣不給面子。

  ……

  東宮。

  蕭璃下馬以後,同宮門口的守衛打過招呼,也不等人來引,自己便熟門熟路地走了進去。守衛們司空見慣,也沒人阻攔,只笑著向蕭璃行禮,之後就任蕭璃進出。

  在蕭璃出宮建府之前,一年裡有近半的時間都是待在東宮跟著太子殿下的。因公主性子太過頑劣,不聽教導,唯有皇上和太子能管教一二。

  皇上日理萬機不得空閒,那麼管教公主的擔子自然而然地便落在了太子殿下的身上。於是太子便時不時地把蕭璃拎到東宮管著,免得她又到處惹是生非。

  蕭璃雖然在長安城招貓逗狗人憎狗嫌,但多是對那些權貴。在東宮對太子和他身邊的隨從護衛下人們向來沒什麼脾氣。

  這些年相處下來,蕭璃便是東宮第二尊貴的人,她一來,連太子身邊的掌事太監都會特地吩咐廚房多做些公主喜歡吃的。

  便是太子都曾很無奈地說,在東宮,阿璃比他這個正經的主人還要招人喜愛一些。

  剛穿過花園,正走到魚池,東宮的掌事大監便笑眯眯地迎了上來。

  「喲,公主殿下今日這麼早就來了。」

  「既是受罰,那自然是早死早超生。」蕭璃扁嘴回答。

  「呸呸呸,什麼死不死的。」聽到蕭璃口無遮攔,大監連忙說。

  「阿兄在書房?」蕭璃問。

  「是,殿下一早就在處理各地遞上來的文書了。」大監回答。

  「那我直接去書房找阿兄。」蕭璃微微一笑,對大監拱拱手,說:「陳叔去忙吧。」

  「那好。」掌事大監陳公公笑眯眯地,低聲說:「今日叫廚房做公主殿下愛吃的魚羹。」

  「就知道陳叔對我最好。」 謝過陳公公,蕭璃便向書房的方向走去。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0:31:14

卷一‧長安年少 第十二章

  配飾碰撞的叮咚聲隱隱約約地從門外傳過來,不需多想,便知道是蕭璃來了。畢竟,這整個東宮,沒人會像蕭璃一樣,連走路都這般鬧騰沒個樣子。

  太子蕭煦放下手中的折子,攏了攏身上大氅,看向了門口。

  「阿兄,我來受罰了。」門外,是蕭璃拉長的聲音。

  「還不進來?」太子揉揉眉心,深吸一口氣。

  推門進來,首先入目的是一架屏風,繞過屏風繼續往裡,才能看見蕭煦和擺滿了奏折的案几。那屏風上繡著的是兩對兒少年少女。屏風上,年齡稍長的那個少女在花前舞劍,英姿颯爽,年齡小點兒的那個少女則拿著一把玩具一樣的小劍,跟在後面比劃。而兩個少年則在一旁的樹下,雖手拿書卷,目光卻流連於舞劍的少女。

  蕭璃的目光落在了屏風上,又眼無波瀾地移開目光向太子看去。

  已到了春暖花開的時節,可蕭煦還披著一個厚重的大氅,這書房裡,也還擺著炭火盆。蕭璃先走到炭火盆邊上烤了烤,這才靠近蕭煦。

  「阿兄。」蕭璃跪坐在屬於自己的小案几邊,看著蕭煦桌上幾乎堆成了小山的折子,相當乖順地問:「我先幫阿兄篩一遍?」

  蕭煦伸向茶杯的手一頓,又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看向蕭璃。

  「說吧,你又闖什麼禍了?」

  不然你會老老實實地一大早就過來還主動要幫著篩折子?

  蕭煦為著這些年的兄妹情深,硬生生地咽下了後面這句話。

  「我記得我最近只有立功,打得吐蕃使團屁股尿流,可沒闖禍。」

  屁滾尿流……蕭煦只覺得太陽穴砰砰的跳。

  「這是你一個姑娘家該說的話嗎?不要跟崔朝遠他們學壞。」

  實話實說,阿兄,有時候倒是我帶累他們的名聲更多些。

  蕭璃眨眨眼睛,明智的沒接話。

  「行了。」蕭煦揉揉額角,指著蕭璃案幾一側已經壘好的奏折,說:「幫我看一遍,你看著無用的便直接剔出去罷。」

  說完,蕭煦便不再言語,蕭璃遂也埋頭開始幹活。

  這活計蕭璃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往日她被勒令反省的時候,基本都是在東宮做這個,所以稱得上是個熟手。蕭璃閱速極快,一本折子幾下便看完,有用的留在書案上,沒用的,便隨手扔一邊,到時東宮詹事會處理。

  「啪!」

  蕭璃抬頭,見蕭煦把一本折子重重拍在了書案上,素來略有些蒼白的面龐染上了些紅。

  「江南道……好一個江南道!」

  蕭璃沒有開口問江南道發生了什麼,為何阿兄會如此氣,卻不期然想起了昨日清音閣那個狂生的話。

  ……水匪為患,水利荒廢……

  江南道的駐軍,多為三皇子外家,顯國公的舊部。顯國公,也正是昨日被蕭璃胖揍一番的范炟的父親。

  「那個,阿兄。」

  「怎麼了?」

  「陳公公說今日廚房備了我最喜歡的魚羹。」說著,蕭璃還舔了舔嘴唇。

  「……也確實到了該傳膳的時候。」蕭煦閉閉眼睛,平復了一下情緒,說道,「叫陳公公來。」

  話音剛落,門口就傳來陳公公的聲音。還不等蕭璃感嘆一下說曹操曹操到,便聽陳公公說:「殿下,公主殿下,郭統領傳陛下旨意,傳公主殿下即刻進宮。」

  看來這頓魚羹是吃不到了。蕭璃忽略了太子阿兄那「你果然又給我闖禍了」的眼神,很是喪氣地嘆了口氣。

  早知道就該早些叫陳公公把魚羹拿來的,起碼不用餓著肚子挨訓。

  ……

  馬車上。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了。」給太子描述完事情的經過,蕭璃抓緊時間又往嘴裡塞了一塊棗泥酥,胡亂咀嚼兩口之後就吞下去。

  「你明知道安王叔他最是溺愛……細嚼慢咽,小心噎到了!」

  是不是因為他們蕭氏女兒稀少,所以每得一個女兒便要格外折騰人一些?

  蕭煦把溫熱的茶杯遞到蕭璃的手上,如是想。

  到了宮門,按規矩兩人都下了馬車。蕭煦擺擺手沒讓宮人抬出太子的儀仗,而是同蕭璃一起,跟著郭統領往紫宸殿步行而去。

  「都說了阿兄不必陪我來。」蕭璃的目光從太子厚重的大氅上劃過,接著低聲嘀咕道:「反正不過是思過反省。」

  「旁的也就罷了,你這次惹的可是安王叔!」太子都不用多想,就知道此刻安陽王肯定在紫宸殿裡面同父皇哭訴。

  「我可沒把安王叔怎麼樣。」蕭璃說:「我打的是他兒子,且是以一敵二,可是靠本事贏得堂堂正正。你說是吧,郭師傅?」

  蕭璃說著,還挺了挺胸,全然一副自豪的樣子。

  突然被叫到的禁軍統領郭威聞言,扭頭看了笑嘻嘻的蕭璃,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

  拋開郭威跟蕭璃的恩怨,身為武將的他當然也覺得安陽王的行為不入流。當真是有熊老子就有熊娃子,說的一點兒都沒錯。

  及至紫宸殿,郭威想了又想,終究還是低聲對將要進殿的蕭璃說:「陛下不愉,你收斂著點兒。」

  蕭璃一愣,接著對郭威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同樣『嗯』了一聲,腳步不停,走進紫宸殿。

  緊接著郭威就聽見已經進了紫宸殿的蕭璃清亮的聲音傳來——

  「皇伯伯,今日是叫我進宮來帶雪雲驥回公主府嗎?」

  收斂,她蕭璃向來不知道收斂兩個字怎麼寫。

  同郭威一樣,因蕭璃肆無忌憚的問話滯住的還有殿內的榮景帝和安陽王。

  在一旁候著的裴太傅,顯國公,以及裴太傅之子,中書舍人裴晏也聞聲看去。

  蕭璃今日穿著天青底色繡著銀色雲紋的男裝,隨著她的走動,腰封上懸著的玉佩掛飾碰撞出叮咚聲。蕭璃的眼睛明亮又清澈,笑容燦然,整個人由內而外透著一股生動和生機勃勃,像山中剛長大的小豹子。

  瞧著她的樣子,榮景帝的氣先消了一半。

  蕭璃掃了一眼紫宸殿,見裴太傅,裴晏還有顯國公侯在一側,安陽王捂著臉坐在另一側,不難猜出她皇帝伯伯該是正在跟裴太傅他們議事,然後安陽王跑進來撒潑……不,告狀,接著自己就被郭統領拎進了宮。

  「阿煦,你怎麼也跟著來了?」榮景帝看著跟在蕭璃身後進來的太子,問。

  不怪榮景帝有此一問,整個長安,除了皇后,就數太子蕭煦最護著蕭璃。所以榮景帝很難不懷疑是蕭璃故意拖著太子過來幫她說情。

  「回父皇,郭統領來傳訊時阿璃正在東宮抄書。阿璃性子跳脫,兒臣讓她抄書磨磨性子。」頓了頓,蕭煦繼續說:「忽聞父皇傳召,不知阿璃是不是又闖了什麼禍,兒臣心憂,便跟來看看。」

  太子這話,透著股無可奈何的心酸,一下就讓榮景帝想到被朝臣御史追著告狀的自己。

  安陽王覷著榮景帝的表情,眼看著他剩的另外一半的氣也快消了,連忙哽咽出聲:「公主倒是無事,可憐我的燕兒,今日床都起不來。都是姓蕭的,公主為何下此毒手。」

  「起不得床?」蕭璃的眼睛微微睜大,對著安陽王說:「安王叔,昨日蕭燕可是自己站著離開的,說鼻青臉腫,我信,起不得床?可別是太過風流所致吧……」

  「蕭璃!」眼看著蕭璃越說越下道兒,榮景帝按住邦邦直跳的額角,喝止道。

  「陛下……陛下!」安陽王被蕭璃氣得一口氣差點兒沒喘上來,回過神來撲通的一聲跪在地上,老淚縱橫道:「長樂公主往日打遍長安勳貴也就罷了,可燕兒,燕兒好歹也算是她的堂兄啊,當年也是一同在崇文館讀書的,便是公主身份尊貴,可也不能如此六親不認啊!臣這把歲數,也就這麼一個兒子,他要是有個好歹,臣……臣也活不下去了啊!」

  「安王叔,蕭燕他跟我搶歌姬的時候也沒念著我是他堂妹啊。」說著,蕭璃一臉你是長輩我拿你無可奈何只能好聲好氣解釋的表情說:「論理,我先來他後到,便是他想聽同一個歌姬唱曲兒,也沒有讓我給他讓道的理吧。論武,他跟范炟兩個對我一個還輸了個灰頭土臉,要是我,當真要臊得不想起床。」

  「你……你……」安陽王這回是真的被蕭璃噎得喘不上氣。

  「皇伯伯,」蕭璃扭頭,對榮景帝說:「我說的句句屬實,不信您叫人去清音閣問嘛,我好好的在那聽個曲,他們帶了侍衛一大群來搗亂。就算打架,也是我一個人打贏了他們兩個!」

  「你還挺自豪是不是?!」榮景帝氣得把手裡的筆扔了出去,蕭璃側側身子,躲開了。「還躲?還讓朕去派人去問?去哪問?去青樓楚館問兩個皇親國戚在那裡為了個歌姬大打出手?!你們兩個不嫌丟人朕還嫌丟人!」

  雖然為蕭璃的荒唐生氣,卻也信了她的話,更何況這裡面還有顯國公的小兒子范炟摻和,若事實並非如此,顯國公也不會閉口不言。

  看看一臉理直氣壯地蕭璃,再看看還伏在地上『活不下去』的安陽王,榮景帝揉揉眉心,對安陽王說:「我們蕭氏的江山是在馬背上得來的,便是現在太平盛世,我蕭氏男兒也不該被女子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才是。就因為是獨子,才更應該摔打一下,日後好承安陽王門楣,為國出力。待蕭燕養好了傷,叫他去光祿寺報個道,別整日無所事事惹是生非。」

  話都說到這兒了,就算安陽王再傻,也明白今日算是無法給自己兒子討到公道。都說長樂公主仗著聖寵在身肆無忌憚,今日也算是領教到了,不過此行,他也不算全無收獲。

  等安陽王離開紫宸殿,蕭璃模樣乖乖地對榮景帝笑笑,說:「皇伯伯,沒事兒的話我就去皇后娘娘那了,今兒進宮進的急,我連午膳都還沒吃呢。」

  而這時,裴晏突然出聲了。

  「陛下。」

  要完!

  見裴晏要說話,蕭璃如是想。

  真的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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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璃:去皇后娘娘那開小灶咯~

  裴晏:且慢,且容我給你上個眼藥。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0:31:33

卷一‧長安年少 第十三章

  裴晏面向榮景帝,欠了欠身子,躬身道:「陛下,皇室中人在平康坊大打出手,此等不正之風不可縱之。」

  就站在蕭璃身邊的太子眼見著她的眼睛瞪大,腦袋一點一點地扭向裴晏,無聲地瞪著他。

  那模樣就好像隻貓兒,還是一隻眼睜睜地看著盤子裡的小魚乾被搶走的貓兒。

  裴晏收回掃過蕭璃的目光,面色不變,繼續說:「況且,御史台……」

  話未盡,榮景帝也想到了。這次蕭璃跟蕭燕鬧得動靜有點兒大,御史台那邊兒肯定也聽到了風聲,指不定明日大朝會又要有御史上折子參長樂公主。一想到那些翻來覆去只會說車軲轆話的御史,榮景帝就是一陣頭疼。

  想了一下,榮景帝說:「阿璃,你這次鬧得太過,今年減你三個月食邑。至於安陽王世子,郭威,等會兒傳朕旨意,讓他閉門思過,好好讀讀聖賢書!」

  「可是……」蕭璃似乎想到了什麼,張張嘴,復又閉上。

  「你可是不服嗎?」榮景帝板起臉,問。

  「倒也不是……」蕭璃嘀咕。

  「公主殿下想說的大概是……」裴晏素來清冷的眉目好似帶上了一絲笑,可那笑卻無端帶著一絲嘲諷的意味,「……殿下今年應當是已無食邑可減了。」

  榮景帝:「……」這才開春吧,竟然已經扣完了?

  「咳……」太子偏過頭,想用咳嗽聲掩住笑聲。

  在這麼多人面前被說破了自己公主食邑扣光的事情,當真是件極沒面子的事,蕭璃快氣瘋了,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裴!清!和!」

  「咳,好了,阿璃。」看見了蕭璃眼中的怒火,榮景帝連忙喊住蕭璃說:「那便不扣你食邑了。」他真是怕說晚了,下一刻蕭璃就挽起袖子把他的中書舍人按在地上暴打。裴晏雖然也通君子六藝,但肯定不是蕭璃的對手。沒見武將世家顯國公家的小子對上阿璃都屢戰屢敗嗎?

  「真的嗎?」聽見榮景帝的話,蕭璃果然不再注意裴晏,扭過頭看向她的皇伯伯。

  「雖然不扣你食邑,可也不能不罰……唔,就罰你跟蕭燕一樣,閉門思過吧。」

  「皇伯伯,要不您還是扣食邑吧?」聽見要被關禁閉,蕭璃苦兮兮地說,她才被放出來沒幾天。

  「就這麼定了,你去立政殿吧,皇后這兩天還叨念你呢。」榮景帝擺擺手,又對太子說:「阿煦留下,看看這個。」說著,扔給蕭煦一個折子。

  無奈,蕭璃只好告退,一腳跨出殿門時,只隱隱約約聽見——

  「……南詔王……身體……」

  ……

  見蕭璃離開了,榮景帝不由得再一次揉揉眉心。

  在場幾人都是天子近臣,榮景帝也不介意在他們面前表現出糟心老父親的苦惱,於是苦笑道:「阿璃又闖禍,讓你們看笑話了。」

  裴太傅有些好笑地說:「這還不是怪陛下太寵著公主了?」

  「誰讓阿弟就這麼一個子嗣,我不寵著還能如何。」榮景帝說著,嘆了口氣。

  「臣倒是盼著自家女兒能像公主一樣,做父親的,總是希望自己孩兒在外面不被欺負。」顯國公摸摸自己地鬍子,笑呵呵地說:「前些日子我家大郎還與我稱讚公主馬上英姿,可惜那日我要出城巡防,沒有見到公主是如何打敗吐蕃使團的。」

  裴晏袖中輕拈的手指頓了頓。

  「哈哈。」榮景帝大笑,說:「怕自家孩子在外被欺負?你這是在跟朕抱怨阿璃欺負了你家二郎?」

  「怎會?」顯國公連忙道:「以多欺少還敗了,若不是我家老太太攔著,我真是想把他逐出家門算了!現下他應該還在演武場扎著馬步呢。」

  榮景帝聞言大笑。

  榮景帝與顯國公自弱冠時相識,到如今已經是二十幾個年頭,除了君臣之義之外還保留著些從前的情誼,說起話來自然更隨意一些。

  顯國公見榮景帝大笑,也跟著笑著說:「公主殿下這般,才似我們武將家養出的姑娘。」

  榮景帝一直以從前的戎馬生涯為榮,三個兒子裡也最為喜愛武藝高強的二皇子,聽了這話便很是受用。當然,裴太傅與裴晏還在,榮景帝也只好收收笑容,對太子說:「阿璃的性子太過跳脫,還是該好好磨磨才對。」

  「兒臣記下了,回去定會壓著她讀書。」蕭煦笑著應道。

  ……

  立政殿。

  「好好的,怎麼又被禁足了。」皇后一邊讓身邊女官傳膳,一邊對蕭璃埋怨道:「你何時能讓我省點兒心?」

  「我也不想啊,皇后娘娘,可范炟他們都欺負到我頭上來了。」蕭璃回道。

  「你少來,我還不知道你?」皇后點點蕭璃額頭,親暱教訓道:「范炟和蕭燕能跟你動手,八成是已被你氣瘋了。」

  被皇后戳穿,蕭璃反倒是笑嘻嘻地說:「還是皇后娘娘了解我。」

  皇后看著面前神采飛揚的蕭璃,有些恍惚,有那麼一瞬間,她彷彿看見了二十年前那個在南境縱馬飛馳的少女,那麼驕傲又耀眼。

  說起來,蕭璃容貌更肖先皇,只一雙眼睛,是她母親的模樣。

  不說容貌,她身上那股驕傲和自由的勁兒,才真是與二十年前的先皇后一模一樣。

  皇上一直不曾下狠手管教約束蕭璃,除了她是先皇遺孤外,未嘗沒有這個原因。看著蕭璃,總是能讓他們想起當年三人在南境的時光。

  皇后嘆了口氣,撫了下蕭璃的頭髮,說:「晚膳馬上便送來,你少吃些點心。」

  「沒辦法,皇后娘娘這裡的東西額外好吃嘛。您不知道,我今日可是空著肚子從太子阿兄那進宮的,阿兄連午膳都沒給我吃,還是皇后娘娘好。」

  「你呀,少跟我撒嬌,都多大的人了。」

  「是誰說長大了就不能撒嬌的?再說,如今我也只能在皇后娘娘這裡撒嬌了。」蕭璃眼巴巴地看著皇后,做出可憐兮兮地模樣。

  雖知道蕭璃九成九在演,可是看著蕭璃的眼睛,皇后還是忍不住軟了心腸。

  她管教太子的時候尚能硬下心了,對上蕭璃,卻總會不由自主軟下心腸,這一軟,就軟了十年。

  當年抱膝坐在立政殿前那個玉雪可愛的小團子,那個眼眶含淚問她阿娘去了哪裡小姑娘,那個不足六歲就要面對天翻地覆變化的小公主,如今已經長大了。

  「皇后娘娘,楊司記到了。」皇后身邊的掌事嬤嬤低聲稟報,打斷了皇后的思緒。

  「是阿蓁來了嗎?」蕭璃喝了口茶,聞言,問道。

  朝臣皆知,榮景帝寵愛先帝這唯一的孩子,所以當年蕭璃是同幾位皇子一起讀書的。而公主的伴讀,文的是御史大夫之女楊蓁,武的是大內統領郭威之女郭寧。單從這伴讀,就能看出來蕭璃有多受寵愛。

  但凡蕭璃上點兒心,不難同兩家交好,可偏偏公主向來肆意妄為任性慣了,交好不成,反倒把這兩個重臣都得罪了。

  蕭璃先是幫著郭寧逃離長安出去闖蕩江湖,繼而被愛女成命的郭大統領追出了幾條街。後來又在楊家給楊蓁相看人家時直接求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召楊蓁進宮當了女官,搖身一變,成了尚宮手下第一人,正六品的楊司記。

  楊家家風清正,楊蓁又才名遠播,還是公主伴讀,多次得皇后娘娘誇獎,在長安城裡名聲極好。當時有隱約風聲,說裴太傅有意為裴晏說親,而楊家便是首選。

  裴晏,那可是被整個長安城有女兒的人家死死盯著的人。誰家若是能得裴晏做女婿,真是做夢都能笑醒,楊御史自詡俗人,自然不例外,也想裴晏當他女婿,想的心口都疼了。

  可偏偏在這當口,他家女兒卻進宮到皇后身邊做女官去了。當然,理智上楊御史知道,進宮做女官之事必然是女兒自己的主意,她有不願嫁人的念頭也並非一日兩日。

  可感情上,楊御史還是忍不住埋怨蕭璃。若沒有蕭璃的幫忙,單憑楊蓁自己是不可能求到皇后娘娘的懿旨的。也只有蕭璃,才能讓寵孩子沒邊兒的皇后娘娘下了那麼荒唐的旨意。

  如今宮中尚宮已年邁,楊蓁能力出色又得皇后寵愛,眼看著她約摸今年便可接替尚宮之位,成為大周立國以來最年輕的尚宮。

  嫁人,那是遙遙無期摸也摸不到邊兒的事。

  一心想給閨女尋個好人家嫁過去享福的楊御史沒少在半夜對著妻子抹眼淚,不捨得對自家乖巧聽話文靜賢淑宜室宜家多才多藝的女兒生氣,只好繼續遷怒公主。

  所以說,長安城行事荒唐的勳貴不只蕭璃一個,可御史台卻像蒼蠅一樣盯著蕭璃參奏,不是沒有理由的。御史台的御史們八成是察覺到了上官對長樂公主的怨念,才都拼了老命盯著蕭璃的一舉一動。

  楊蓁心如明鏡,明白自己父親那復雜難言的心思,遂很是愧疚。因為自己的任性,卻要連累摯友代她受過。

  「這有什麼。」某一日,蕭璃在知道楊蓁所思所慮之後,毫不在意地揮揮手,說:「郭統領好歹還能追我追出幾條街,你阿爹也就只能動動嘴皮子,不痛不癢的。」

  那一日,宮中陽光正好,微風輕拂,楊蓁和蕭璃坐在御花園某一座假山的石桌前。那是蕭璃,楊蓁,和郭寧小時時常玩捉迷藏的地方。蕭璃穿著騎裝,袖口有不知何時何處沾上的泥點子,雙腿不老實地蕩來蕩去,而楊蓁站在她的身邊,宮裝規矩整齊,目光專注地看著蕭璃。

  「說起來,我現下挺喜歡瞧著御史台那些人對我咬牙切齒,卻又幹不掉我的模樣。」蕭璃壞笑著說:「我有時甚至會故意到你阿爹眼前晃一晃,就是為了看他明明不高興卻又要向我行禮的模樣。所以,」說到這兒,蕭璃仰著臉,扯了扯楊蓁的袖子,認真說:「阿蓁,你無需為我擔心。在這大明宮,你只需顧好自己。若有餘力,幫我看顧一下皇后……娘娘便好。」

  「阿璃,我只是不希望你的名聲被我所累。」楊蓁低頭,握住了蕭璃的手,聲音低落。

  因為你本應該,是大周最明亮耀眼的那個存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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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寧:想去闖蕩江湖~

  蕭璃:去!

  楊蓁:不想嫁人,想當官~

  蕭璃:當!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0:31:49

卷一‧長安年少 第十四章

  蕭璃在立政殿美美地用了一頓晚膳,楊蓁也回稟完了宮務。皇后知道楊蓁特地這時來回稟宮務的用意,便順水推舟命楊蓁送蕭璃出宮。

  宮牆下,蕭璃和楊蓁沉默同行。若不談身份和行事,兩人都該是名滿長安,叫其他姑娘嫉妒得撕碎帕子的美人。可蕭璃行事張揚,肆意灑脫,硬生生地,英氣壓住了明豔,她又常著胡服男裝,縱馬而過之際,倒是常常引得小姑娘丟香包帕子。

  楊蓁則是另一個極端,她總是肅著面容,眉目收斂,不動聲色。正是最適合做氏族當家主母的那一款。

  「等阿寧的信到了,我便進宮讀給你聽。」蕭璃先開口了。

  楊蓁輕輕地『嗯』了一聲,眼中浮上幾絲笑意。

  「那家伙,不知道是不是在南詔國玩得樂不思蜀了。」蕭璃不滿地嘀咕。按理說,她的信早幾日就該到了,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耽擱了這麼些時日。

  「你呢,可還好?」楊蓁看著蕭璃,問。

  「你該聽說了吧,我昨天又把范炟和蕭燕給揍了,今日起又要反省思過。」蕭璃攤攤手,頗為光棍地說:「沒事兒,皇伯伯倒是沒生我氣,若不是怕御史台煩他,可能都不會罰我思過。」

  聽見『御史台』幾字,楊蓁眼神一黯。若非因為她,蕭璃堂堂大周的公主,又怎麼會動不動就被御史台抓住不放?

  她知道父親是遷怒,且遷怒的毫無顧忌,無非因為當今在位的不是阿璃的父皇罷了。而且父親如此咄咄逼人,何嘗不是在逼自己辭去女官之位回家,聽他的話乖乖嫁人。

  她相信,若是她如了父親所願,他必不會再如此對待蕭璃。

  楊蓁抬眼,看向一臉滿不在乎的蕭璃,可以說,蕭璃以一己之力,為她,為郭寧扛下了所有家裡的壓力。讓她可以在宮中施展抱負,也讓郭寧可以江湖馳騁。

  郭寧跑得遠遠的看不見,而自己,就只能在她身後,眼睜睜地看著她因著自己動輒得咎。

  蕭璃一瞧見楊蓁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麼,連忙收住腳步,說:「又鑽牛角尖兒了不是?」眼見著楊蓁眼中的黯然之色愈濃,蕭璃壓低了聲音,用只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你該知道的,如今的場面正是我所期願的,你阿爹和御史台的行為,不是落井下石,是正中下懷。所以阿蓁,我沒受什麼委屈,你是幫了我,不是欠了我。」

  「我能幫你和阿寧去做你們想做之事,只會覺得歡喜。」

  「而且,楊蓁,楊灼華。」蕭璃認真地看著楊蓁,目光清澈明亮。

  灼華是楊御史為愛女取的閨中小字,其中殷殷期盼昭然若揭,可那是楊御史所求,卻從來不是楊蓁所求。

  「有我在,你大可灼灼其華,卻不必宜其室家。」

  *

  長樂公主又被陛下勒令閉門思過了,這長安城也少了一絲鬧騰。

  王繡鳶在家冥思苦想新話本子的橋段,揪斷了好幾把頭髮。這時候蕭璃在閉門思過。

  吐蕃使團啟程離開長安,行至十里長亭時,賽聶勒馬停住,最後看一眼長安的方向,之後策馬而去。這時候蕭璃還在閉門思過。

  禮部試開始,崔朝遠和呂修逸掂量掂量剩下的零花,難以決定究竟要在誰身上下注。這時候蕭璃在東宮挨罰。

  謝嫻霏聽著自家阿爹阿娘盤點著今年的舉子,表情放空,思緒已不知飛到了哪裡。這時候蕭璃還是在東宮挨罰。

  *

  今日日頭不錯,蕭璃不知哪裡翻出來個釣竿,隨意拋進公主府花園的水塘裡後,便靠在躺椅上開始曬太陽。

  令羽來到公主府,被侍女引到花園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你這樣是釣不到魚的。」令羽開口。

  「無妨,反正我也沒下餌。」蕭璃睜開眼睛,回道。

  「那你這是在做什麼?」令羽失笑。

  目光掃過,令羽見到蕭璃身旁的小几上還擺著寫信件,信件上面壓著一本游記,看名字似乎是介紹南境風物的。

  「對南境感興趣?」令羽問。

  「隨便看看罷了。你曾去過那裡嗎?」蕭璃問。

  「不曾,可能南境與我南詔國太近,風土人情相近,於我而言便沒那麼新奇吧。」令羽搖頭,說:「入長安為質之前,我已游歷到回鶻,每日大漠孤煙,碳烤羊肉呢。」

  蕭璃本隨著令羽的話想像著大漠孤煙是怎樣的蒼茫景象,緊接著就被一句碳烤羊肉逗笑了。

  見蕭璃笑起來,令羽也緩緩露出一個笑容。

  「若有朝一日可以離開長安,你要去哪呢,回去做南詔王嗎?」蕭璃歪著頭,看向令羽,問道。

  「非也。」,令羽搖了搖頭,說:「若我想做南詔王,當初就不會自請入長安為質了。我好歹是南詔王后之子,護國大將軍的外孫,質子,怎麼輪也輪不到我。」

  「身為王子,卻不想做王,令絕雲,你這思想很有問題啊。不做王,你還想做什麼?」

  「絕雲者,負青天,自然當逍遙游於天下,怎可被困在一個小小的南詔王宮裡?」令羽看著遠方,言語中帶著讓蕭璃羨慕又嫉妒的豪邁。

  「真好。」蕭璃單手拖著下巴,看著水塘裡飄蕩的魚漂,說:「我也想逍遙遊於天下。」

  「這有何難?」令羽認真說:「阿璃,路就在腳下,你只需走出去就是了。」

  蕭璃依舊盯著那困在水塘裡的魚漂,沒有作聲。

  「你想去南境看看,是嗎?」令羽問:「若我沒記錯,那裡是你母后的家鄉?」

  蕭璃的目光隨著令羽落在案几上扣著的那本書,眼簾低垂,看不清神色。

  「等到我哪個王弟成了南詔王,我這質子便也失去了作用。等恢復了自由之身,我便帶你四處遊歷如何?我一直想去天竺,我們可以從南境離開大周,取道南詔,從南詔西邊入天竺。」說到遊歷,令羽的眼睛閃著光,臉上也帶著真切的期待和笑意。

  「可是,等你哪位王弟成了南詔王,不就意味著你父王薨逝了嗎?」蕭璃一邊是真的好奇,一邊抱著潑冷水的心情問道:「你確定你到時候還有心情四處遊玩?」

  令羽一滯,隨即說道:「生老病死,天道自然而已。父王有這一日,你有這一日,我亦有這一日,沒什麼特殊的。」

  「你倒是真的沒有辜負你的名字。」蕭璃嗤笑。

  「你還沒說,是否願意一同去遊歷天下。你我武功劍術皆高超,遊歷時還可見機行俠仗義,救下個把小娘子小郎君什麼的。」

  令羽的聲音輕鬆且明快,一如既往,裡面卻暗藏著一絲只有他才知道的認真。

  蕭璃哼了一聲,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接著把魚竿一提,那未曾掛過魚餌的魚鉤便落回了掌心。蕭璃拍拍袍子,說:「這位南詔王子,做夢之前,你先想想如何成為自由身吧,本公主啊,不勞你掛心。」說著,拿起遊記和書信,轉身欲離去。

  「蕭璃!」令羽喊住蕭璃,繼續說剛才未說完的話:「長安再熱鬧繁華,不過也只是一城,你又為何一定要把自己困在此處?父母在,才不遠遊,你蕭璃……」

  「令羽。」蕭璃轉身,看著令羽,目光微涼,她似乎想說什麼,卻又忍下了,沉默了半晌,最後只淡淡說道:「這世間確實遼遠廣闊,但我無處可去。」

  *

  「所以,就是這些了。」公主府內,王繡鳶合上帶來的最新文稿,看向蕭璃和謝嫻霏,問道:「覺得如何?」

  「故事先不談,阿鳶。」蕭璃看著王繡鳶,接著捏了捏她的臉,說:「你這臉蛋兒看著又圓潤了不少,點心就少吃點兒吧。」說完之後扭頭對侍女畫肆說:「畫肆把點心盒子撤了,再給阿鳶上杯茶,讓她刮刮油脂。」

  「你不懂。」王繡鳶像趕蒼蠅一樣拍開蕭璃的手,說:「書社那邊催的緊,我趕稿子時壓力太大,不吃點心不行。」

  「阿鳶是壓力大,你這又是怎麼了?」蕭璃問謝嫻霏,「也沒幾日未見,怎的看著就這麼憔悴了?」

  「阿娘,讓我,學著,管家。」謝嫻霏手捧著茶,目光呆滯,說話一字一頓。

  好吧,蕭璃瞭然。謝嫻霏素來懶散,話都不願意多說一句的散漫性子,讓她管家確實是苦了她了。蕭璃曾經暗自猜測,謝嫻霏之所以會與王繡鳶成為好友,就是因著繡鳶話多,一個人能說兩人份,那謝嫻霏便不必再說話了。

  「管家不是重點,重點是,謝伯母這是鐵了心來年把你嫁出去。」王繡鳶接過畫肆遞上來的茶水,一口喝乾之後,說。

  「哎,煩。」謝嫻霏往身前桌上一攤。

  「那麼不想嫁人,回頭我求求皇后娘娘把你召進宮做女官?」蕭璃玩笑道。

  想了想進宮後可能面對的如山宮務,謝嫻霏眼前一黑,最後慢吞吞地說:「那,我選擇嫁人。」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如楊蓁一般妖孽,十幾歲年紀,就可以將宮務搭理得井井有條,上下滿意的。而且最重要的,做女官,太累了。

  「對了,畫肆。」突然想起了什麼,蕭璃對剛在她身邊站定的畫肆說:「去庫房把前些日子皇后娘娘送來的綢緞拿來。」

  蕭璃不常用明麗的顏色,所以那些顏色的錦緞便常常拿來送人。畫肆點點頭,轉身去取。見畫肆走遠了,蕭璃湊近兩人,低聲說:「阿鳶,上次叫你拿的話本子你帶來了嗎?」

  「就是那本小娘子主動勾搭小郎君的話本子嗎?帶來啦!」說著,王繡鳶從左邊靴子中抽出半個冊子,接著又從右邊靴子抽出剩下的冊子,合起來,遞給蕭璃。

  「阿璃,你看這個做什麼?」謝嫻霏不解,往日看話本,蕭璃素來偏愛那些游俠兒打打殺殺的故事,對這些情情愛愛的話本從來不屑一顧。

  蕭璃接過話本,照葫蘆畫瓢,把冊子分開塞進靴子。

  謝嫻霏看著兩人動作,嘴角抽了抽,心想這可真真的是個很有味道的話本子了。

  「自然是要學學裡面的橋段,勾搭小郎君咯。」塞好話本,蕭璃拍拍袍角,坐直,一本正經答道。

  「噗——」謝嫻霏一口茶沒咽下去,全噴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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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蓁,小字灼華,取自周南‧桃夭,其葉蓁蓁,和,灼灼其華兩句。

  令羽,字絕雲,取自莊周逍遙遊,絕雲氣,負青天

  霍畢,裴晏,還有崔呂王謝四個小伙伴的名字也各有用意,有的是暗示,有的是彩蛋,哈哈哈,這些之後再說。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0:32:11

卷一‧長安年少 第十五章

  「阿璃,我能否知道,是誰有如此殊榮啊。」謝嫻霏擦了擦嘴角,問道。

  「容我賣個關子,到時你們便知道了。」蕭璃神秘一笑,說。

  「總不會是裴晏裴大人把。」王繡鳶想了一圈,不確定的說:「除了他,實在想不出第二個人值得阿璃你費心去勾搭。」

  聽到裴晏的名字,蕭璃一僵,隨即皺皺鼻子,嫌棄道:「別提他,若不是他陰我,我也不至於又被勒令居家反省。」

  王繡鳶和謝嫻霏對視一眼,皆是無奈。

  「說起來,那話本子裡的小姐可是嬌憨可愛那一類的。」回憶著書中內容,王繡鳶不確定地問:「阿璃,你確定裡面的橋段適合你?」

  換句話說,你當真做得出嬌憨可愛之態嗎?王繡鳶總覺得對蕭璃來說,『不從了我老娘就打死你』似乎更符合她一貫的風格。

  從王繡鳶的表情看出她未盡之語的蕭璃:倒也不必如此看不起我。

  雖然,她也覺得『不從了我老娘就打死你』的路子更適合她。

  「什麼橋段,阿璃要用什麼橋段?」隨著公主侍衛酒流走過來的崔朝遠和呂修逸聽見王繡鳶的話,向來對什麼都好奇什麼都想打聽一下的崔朝遠提高了聲音問道。

  謝嫻霏瞥了一眼崔朝遠,慢吞吞地說:「我們女兒家的小話兒,你確定要聽?」

  「這有何不可?」崔朝遠反問。別說是女兒家的小話,即便是夫妻閨房間的低語,若有人願意說,他也是願意聽的。

  這,就是他長安城最強包打聽崔朝遠的操守與驕傲!

  呂修逸對姑娘家的私房話沒興趣,故而連連擺手。

  「明明約好了午後前來,她們倆卻提早來了,必定是要說些小秘密不告訴我們,孤立我們!」崔朝遠對呂修逸說。

  「既知道我們要說小秘密,識相的話就該裝不知道。」王繡鳶回過頭,『啪』的一聲將手中書稿拍在身前的案几上,理直氣壯說。

  一見那書稿,崔朝遠瞳孔一震,說:「原來是你要給阿璃她們讀你的故事……那是我多事,我自罰一杯,多謝你特地落下我和修逸。」

  呂修逸心有戚戚焉地跟著點頭。

  「你們這是什麼表情?」看到兩人一副躲過一劫的模樣,王繡鳶有點兒紮心,所以提高聲音,說:「你們知道我的話本子在坊市裡買的有多好嗎?我每一季的書稿費比你們一年的零用都多!」

  剛把零用錢賠了個精光的崔呂二人覺得心口一痛。

  被扣光了一整年食邑的某位公主也覺得膝蓋有點兒痛。

  「你那些故事話本,本本都是同一個套路。」崔朝遠艱難開口:「先是小娘子死心塌地愛著個不愛她的郎君,百般討好,千般付出,可那郎君卻不為所動。然後突然有一日,那小娘子大徹大悟,瀟灑放手,然後那郎君又是幡然醒悟自己真愛的是誰,百般痛心,千般悔恨,之後回過頭來祈求小娘子如從前那般愛他……」

  說的這麼流利,看來當真是沒少被王繡鳶荼毒,蕭璃一手撐著頭,想。

  「若有小娘子那般對我好,我定不會叫她傷心。」崔朝遠說。可惜沒人這麼對他。

  「若對我那般好我還是不喜歡,那我大約就真的不會喜歡這小娘子了,故而只會欣喜於她大徹大悟,才不會悔恨。」呂修逸想了想,跟著說。

  崔呂:「所以說,這樣的故事根本不合常理,到底為何會賣得好?」

  王繡鳶:「……」

  「因為這話本子本來就是給小娘子讀的,且重點不在前面的付出,重點在後面的悔恨痛心和祈求。」謝嫻霏說:「看故事走向,可破鏡重圓皆大歡喜,亦可讓郎君心如刀絞如同被挫骨揚灰。」

  「挫骨揚灰……」崔朝遠打了個哆嗦,說:「你們小娘子心好狠。」

  「彼此彼此,我們也無法理解你們愛看的話本子,怎麼就有大家閨秀對個窮小子芳心暗許,還私下幽會。」王繡鳶翻了個白眼,說:「大家閨秀圖個什麼,圖嫁過去連個丫鬟都沒有,親自洗手做羹湯嗎?」

  「哎……嫁人……」聽見王繡鳶提起嫁人,謝嫻霏立刻又蔫兒了。

  「阿霏還在傷腦筋啊。」呂修逸好笑道。

  「說起來,你們兩個也未曾訂親吧。」彷彿想到了什麼,謝嫻霏的目光投向了崔呂二人。

  崔朝遠和呂修逸立刻坐直,僵住不敢動。

  「算了。」謝嫻霏收回目光,懶洋洋道:「都是自家兄弟,自己人不坑自己人。」

  崔呂:怎麼說呢,謝謝阿霏你不殺之恩?

  「對了,殿試已過,你們可押中了登科的舉子?」蕭璃話音未落,就見到兩人如同霜打的茄子,耷拉著腦袋,滿臉的喪氣。

  「不會都賠進去了吧?」王繡鳶幸災樂禍。

  「還不是那個章臨。」崔朝遠低聲嘀咕。

  聽到章臨的名字,蕭璃緩緩坐直了身子。

  「哪個章臨?」王繡鳶問。

  「就是我們那日在清音閣見到的那個狂生。」崔朝遠說:「大放厥詞的那個。」

  王繡鳶恍然。

  呂修逸還記得當時嫣娘對其評價為「風姿卓越,才華橫溢」。呂修逸喜愛詩文音律,素來引嫣娘為知己,對於她的評判也看重認可。

  故而,盡管那日那個名為章臨的舉子肆意評判聖上治國之策,看起來有些狂妄自大,事後呂修逸還是去尋來他的詩文投卷,仔細研讀。

  一看之下,發現此人確實有狂妄自大的資本,與消息靈通的崔朝遠交換了下信息,兩人一致覺得以此人才華,殿試進士及第該是不難。合計一下,崔呂兩人便重金投注在了章臨身上。

  結果,不提也罷,一把辛酸淚。

  「所以……」蕭璃沉吟。

  「賭狗不得好……」王繡鳶話沒說完,想到面前這兩個賭狗還算自己的朋友,遂變了變語氣,說:「沒有好下場。」

  「哎……誰說不是呢。」崔呂二人共同嘆氣。

  「所以你是說,這章臨甚至不在三甲?」蕭璃問完剛才未說完的話。

  「正是。」

  聞言,蕭璃與謝嫻霏對視一眼。

  「可是有何緣由?」蕭璃看向崔朝遠,問道。

  同為好友,她信得過嫣娘和呂修逸的判斷。那人看著也不似心理素質不佳,會殿前失儀的,怎會連前三甲都無?

  「我聽說,只是聽說噢,」崔朝遠舔舔嘴唇,壓低了聲音說:「本來章臨是要被點為狀元郎的,可不知怎的,那日我們在清音閣聽見的那番妄言被捅到了陛下跟前。且我聽說,那番言論他可不僅僅只在清音閣說過。」

  「陛下如今本就為江南道兒那邊的事情頭痛,聽到他這番話自然大怒,要奪其功名,被裴太傅攔了下來。」呂修逸也壓低聲音,說著他聽來的小道消息,「裴太傅憐他科舉不易,陛下那邊卻還沒消氣,聽說還僵持著,不曾有個定論。」

  「你們可知,」謝嫻霏看了一眼蕭璃,問:「此事是怎麼叫陛下知道的。」

  「這種宮闈內幕,我上哪去打聽?」崔朝遠瞪大眼睛,說:「阿霏,你未免太看得起我。」

  還能是誰,左右不過是與江南道有牽扯的天子近臣。且那日章臨所言,真正會激怒榮景帝的,無非是一句『不如先皇』罷了。

  *

  繡玉樓。

  霍畢幾人正由店小二引著走上三樓的雅閣,剛踏上三樓,正巧一個雅間的隔門拉開,霍畢聞聲望去,正與一人四目相對。

  霍畢沉默片刻,剛要說話,卻聽見那人先開口了:

  「相請不如偶遇,霍大人。」那人本臨窗而坐,此時卻站起了身,與霍畢見禮,道:「有請。」

  「多謝。」霍畢未再猶豫,率先邁步進入隔間,並且回禮:

  「裴大人。」

  *

  「阿璃,你究竟要思過到何時?」崔朝遠問道:「沒有你,喝酒都少了些滋味。」

  「是極,嫣娘也曾向我問起你。」呂修逸也說。

  「明日,明日我便能出去了。」蕭璃回答。

  「當真?」

  「自然。明日便是皇伯伯設宴為鎮北侯霍畢接風的日子。」蕭璃說:「我這個公主,於情於理都不應該再被關著了。」

  「若沒記錯,霍畢進京已有一段日子了,現在才接風,是不是晚了些?」崔朝遠問。

  「不僅接風。」蕭璃笑笑說:「八成還要跟著加封,我們大周,估計要有一個新的國公了。」

  禮部和織造要趕製朝服寶印,能現在完成已經算是快的。

  「且除了霍畢,其餘將領皆是近日才進京。明日大宴,皇伯伯大約會一同大加封賞,以示恩寵。」

  「逆境之中絕地反擊的邊疆將軍,不知道是何等的風姿。」王繡鳶托著下巴,面帶憧憬。

  崔朝遠一見王繡鳶的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受不了得開口道:「繡鳶,阿鳶,王大小姐,算我求求你。霍將軍可是鎮守邊疆的大英雄,答應我,別把他編排在你的話本子裡,好嗎?」說到最後,聲音甚至有些顫抖。

  呂修逸隨著崔朝遠的話把霍畢代入到王繡鳶給他們念過的故事裡,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而他們口中的鎮北侯霍畢,此刻跪坐在裴晏對面,看著裴晏如玉般修長的手拿起桌上酒壺,為兩人斟滿了酒,然後他執杯對霍畢說——

  「好久不見了,月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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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朝遠:我崔朝遠就是餓死,死外面,從這裡跳下去,也不會看你王繡鳶寫的狗比故事!

  王繡鳶:借你點兒稿費渡過難關?

  崔朝遠:王大小姐,下一更呢?【蒼蠅搓手.jpg】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0:32:28

卷一‧長安年少 第十六章

  裴晏自少年時期起,就是冠絕長安的才子,加之本身出自裴氏主脈,是朝中重臣裴太師之子,所以一直是被人爭相討好的對象。一經科考,直接被榮景帝破格點為中書舍人,他在天子心中地位自然也不言而喻。那之後,這個前途無量的年輕人就更成了高不可攀之人。

  裴晏不驕不躁,自持有禮,與之交往,從來不會讓人覺得他倨傲失禮,卻也無人能更近一步。他就如同他的父親一樣,無黨朋,卻清貴不可越,遵循著裴氏的家訓,只做最令榮景帝放心的純臣。

  若問裴晏與誰交好,數遍這滿朝的勳貴清流也想不出來什麼人。即便是出身王氏,與裴晏並稱為長安雙璧的大理寺少卿王放,也只算得上與裴晏熟識,更深的,卻也沒有了。

  所以這滿長安城的人,也不會有人想到,清貴無雙的裴晏,與這位剛進京不久的鎮北侯,是相識,且有些交情的。

  就算是跟著霍畢進來地袁孟和林選征也沒想到,自家將軍與這一位竟然有舊。

  面對裴晏,霍畢無聲地舉起酒杯,未說什麼,只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世事變幻,時至今日,已沒有幾人還記得戰死在北境地霍老將軍也曾經是長安勳貴,天子近臣。他曾經也是禁衛軍統領,可佩劍出入宮闈,護衛先帝安全,是先帝最為信任的人之一。他霍畢也是生於長安城,兒時也曾跑遍長安東西坊市。

  裴晏先開口,「一別十年,你可還好?」

  「你身在中樞,我的境況,你會不知?」霍畢放下酒杯,回答。

  這回輪到裴晏沉默。

  「我可否,」半晌,裴晏又道:「我可否去祭拜霍老將軍?」

  聽他提起父親,霍畢抬眼,看向裴晏。

  裴晏抿抿嘴,「霍老將軍於我有教導之恩。」

  「若這麼說,那裴太傅於我也有教導之恩了。」霍畢一哂,道。

  霍畢兒時是個人憎狗厭的性子,按當時的霍統領的話說,便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跟他年歲相當的裴晏卻正相反,早慧安靜,身子單薄,全不似同齡孩童那般天真爛漫,活潑好動。

  恰巧那時先皇得了愛女,興致高昂的想把她培養成一個文武雙全的公主,頭腦一熱,便命大周第一高手和大周第一文豪來給他的小公主開蒙。

  彼時的裴太傅和霍統領也正為自家孩子頭疼,就搭了個『陪公主讀書』的順風車,把孩子扔給對方教導一番。霍畢被裴太傅壓著念了幾句之乎者也,而裴晏則被霍統領帶著練了些基本功夫,強身健體。

  霍畢對裴晏最後的印象,是他父親生辰時,裴晏隨裴太傅來祝賀。霍統領年輕時曾混跡於江湖,身上帶著一股子說不上是匪氣還是俠氣的東西,在朝中不算合群兒,偶爾甚至有些討厭,故而霍畢對裴太傅會來給他父親賀生辰的事情,印象頗深。

  父親生辰之後不久,先皇駕崩,還未出國喪,他們便舉家前往北境,戍守邊關,一去十年。

  霍畢到底還記得兒時自己與裴晏那微薄的同窗之情,開口道:「待大宴過後,我會在大護國寺供奉先父牌位,你若想去,便去那兒吧。」

  裴晏點頭。

  接著,又是一片沉默。

  「裴晏,我有一惑,想要請教一番。」長久的沉默過後,霍畢開口。

  「願聞其詳。」

  霍畢端坐於裴晏面前,直視著裴晏,目光銳利,「四年前,邊關告急,我父帥早早求援,為何援軍遲遲不至?」以至於釀成了那般慘烈的後果,幾萬北境軍,一城百姓,皆成枯骨。

  霍畢盯著裴晏的眼睛,一字一句問道。

  霍畢身後的袁孟和林選征聞言一驚,互相對視。

  他們知道老將軍的死一直是將軍心中過不去的節,可北境軍常年駐守邊關,霍家根基淺,在京中並無什麼勢力人脈,也是直到去歲,北境初初安定,將軍才有餘力打探當年的事情。

  但時過境遷,他們人在邊關,連邸報都收不齊全,又如何去查清四年前的舊事?

  他們心中清楚,此次進京,將軍必會設法探聽當年之事,可卻未曾想到他會就這樣在裴晏面前就這般問出來。明明軍師曾千叮嚀萬囑咐,要將軍謹慎行事。

  這可是裴晏!但凡他將此事傳達聖聽,必會讓陛下覺得他們對當年之事心懷怨懟,更有甚者,會對他們心生疑慮,這可是他們最不願見到的情況。

  可這讓袁孟和林選征變了臉色的問題,卻好似沒有在裴晏那裡激起任何波瀾。

  他神色未變,淡聲道,「四年前我還是東宮伴讀,未曾入仕。」

  「所以你不知?」

  就在霍畢以為無法從裴晏這裡探聽到任何消息時,卻聽見他說:「四年前南境楊氏擁兵自重,有犯上作亂之嫌,陛下大怒,命人徹查。」

  「南境之事,與我北境何干?」霍畢厲聲問。

  「當年之事牽連甚廣,人人自危。」

  「那便可置北境安危於不顧嗎?」

  「霍畢。」裴晏看著霍畢,說:「你可知陛下當年為何要徹查楊氏?因為楊氏被人揭發欺上瞞下,謊報戰事,誇大軍需,以此豢養私軍。當時被牽連的武將十數,陛下盛怒,無人敢上奏馳援。畢竟南境尚且如此,更何況路途更遠的北境。」

  「所以,只是因為陛下心有疑慮……」霍畢捏緊了拳頭,深吸了一口氣,復又問道:「那之後呢,既不信,最後為何又發兵馳援?」

  「那是因為有人在紫宸殿前跪了一夜,以其身份地位為北境軍擔保,也以其身份地位逼迫陛下出兵。」

  「那人是誰?」

  「太子殿下,蕭煦。」裴晏淡聲說。

  霍畢眯了眯眼睛,「裴清和,你本是東宮伴讀,入仕後卻為何不任東宮官職?」

  「伴讀是陛下旨意,官職亦是陛下所賜。」裴晏垂下眼簾,淡聲道:「裴氏祖訓,只做純臣。」

  這話幾乎是明著跟太子撇清關係了。

  「可是你現在卻告訴我於我有恩的是太子,又是何意?難道不是為太子示好於我嗎?」

  「你問我當年之事,」裴晏抬起眼,看向霍畢,說:「我便將我所知盡數告知,權當是全了那幾年的同窗之誼。」

  「太子與我霍家,與北境素無牽扯,又為何甘冒風險,為我父帥擔保?」霍畢繼續追問。

  「自然是因為太子身邊有信任霍老將軍之人。況且,」說到此,裴晏一直淡然的聲音染上了絲不虞,道:「身為儲君,又怎可為了明哲保身而置大周百姓於不顧?讓殿下甘冒風險的,不是你或者你父親,是北境十幾萬百姓。」

  「你說,太子殿下身邊有信任父帥之人……」霍畢說得有些猶豫,他本以為裴晏說的是他自己,可又不像,心中有隱約的猜想,可又不太敢相信。

  裴晏看到霍畢的猶疑,眉眼微微放鬆,「你總該還記得,你我緣何成了同窗。霍老將軍和家父,又是為了教導誰而傷透了腦筋。」說到這兒,裴晏眼中帶上了絲絲笑意。

  「當真是因為她?」霍畢還是覺得難以相信,四年前,她也不過十一歲出頭。

  裴晏看了一眼霍畢,開口道:「公主殿下雖然性子頑劣了些,於大是大非上卻也並不糊塗。若非如此,陛下也不會如此縱容她。」

  霍畢想著進京後聽見的看見的種種,「我以為你與她關係不睦。」

  就他所聽說的那些傳言,蕭璃與裴晏是相當的水火不容。剛聽說時,霍畢心下便覺得怪異,裴晏謙謙君子,卻與稱得上青梅竹馬的公主不和,總透著怪異。

  如今見裴晏態度,傳言果然並不可信。

  「殿下這些年疏於管教,故而行事愈發荒唐,身為人臣,我自當勸諫規束一二。」裴晏語氣平淡。

  「只是如此?」

  「至於殿下,大約是覺得我背叛了她的太子阿兄,所以偶爾找我些麻煩罷了。」裴晏語氣中帶著些長兄般的無可奈何和寬容,他目光移開,看向了崇仁坊的方向。

  話至此,霍畢才覺得之前那些怪異之感逐漸散去。畢竟,裴晏實在不像是個會跟個小姑娘較勁兒人。縱使那人是身份高貴的公主,卻也不過是個剛過十五歲的小姑娘罷了。

  霍畢身邊的林選征和袁孟聞言又是互相打著眉眼官司。

  這個公主當真不錯,人美,會武,會馬球,跟將軍還有舊情,雖說看起來性格有點兒刺頭,但這才夠勁兒,將軍也鎮得住,可娶!

  *

  長樂公主府。

  蕭璃冷不丁地連打了幾個噴嚏。

  「倒春寒,殿下小心著涼。」畫肆說著,拿過披風為蕭璃披上。

  「說不定是有人思念公主。」詩舞看著蕭璃紅潤健康的樣子,笑著說。

  「思念?」蕭璃哼了一聲,「我倒覺得是誰在背後罵我。」

  畫肆,詩舞:雖然我們不能跟著讚同,但不得不說這個可能性真的不小。

  「酒流!把本公主的馬鞭拿來!人都快被關傻了,本公主今天要好好鬆鬆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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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璃:守護全天下最好的太子阿兄!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0:32:47

卷一‧長安年少 第十七章

  霍畢與裴晏繡玉樓相談的第二日便是宮中大宴。

  其目的有二,第一為霍畢接風,第二為霍畢加封。畢竟,北境的安寧是賠上了霍老將軍的性命換來的,且這加封已遲了足足四年。

  對著亡父的靈位上過香後,霍畢轉身,對身後一眾將士道:「進宮。」

  「是!」眾武將齊聲應道。

  *

  進了大明宮,所有人都要步行,王謝兩家人一同隨著前來接引的內侍安靜行走,王繡鳶跟謝嫻霏故意落後一步,跟在了最後,彼此擠眉弄眼。

  ——今日就能見到霍畢霍大將軍了,激動,啊啊啊啊想寫一個大將軍和小孤女的故事耶——

  ——好累——

  ——宮宴哎,不知道能不能吃到上次阿璃給我們帶的栗蓉玫瑰糖糕——

  ——不高興,不過那個糖糕確實好吃——

  走在前面的王謝兩家夫人回過頭,看著後面打著眉眼官司的女兒,無奈地搖搖頭。清了清嗓子,想提醒她們收斂些。

  聽見自家娘親的提醒,謝嫻霏直接垂頭,王繡鳶倒是抬起頭,緊接著瞪大了眼睛。

  「哎呦。」胳膊突然被王繡鳶捏得生疼,謝嫻霏不小心痛呼出聲。

  只見一人就站在不遠處的前方,仙姿玉容,不同於往日只隨意著男裝胡服,今日她穿著月白綢裙,裙面上繡著牙色的雲紋,外罩一層荼白輕紗,仿若謫仙,馬上便要翩然而去。偏偏她腰間綁著靛青色刺繡腰封,上面掛著一枚玉佩,勉強壓住了這好像馬上就要飛升的仙人。

  這仙子眉眼中不見嫵媚之色,反倒是帶著些許不羈,嘴角還勾出一絲笑,帶著一點點兒壞,看得王繡鳶心砰砰直跳。

  「啊,我恨!」王繡鳶終於鬆開了謝嫻霏,一手捂住心口,說。

  「?」

  「阿璃為何不是男子!她若是男子,便是要我過五關斬六將,我也要嫁她!」

  「……」那真是不巧了,拔劍吧,我也想嫁!

  這時,王繡鳶見蕭璃向她們走過來,衣袖帶風。

  王謝兩家夫人連忙向公主見禮,王繡鳶和謝嫻霏也後知後覺得跟著見禮。蕭璃擺擺手,免了兩家的禮,又偷偷對好友眨眨眼睛,從她們身邊擦肩而過。

  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隨蕭璃而去,動作整齊地像兩朵向日葵。

  也是因為這樣兩人才發現,蕭璃是向著她們身後去的,十幾丈開外之處,站著幾個眼生的武將打扮的人。

  「臣,霍畢,見過長樂公主殿下。」見蕭璃走近,霍畢率先收回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叉手向蕭璃行禮。

  蕭璃背著手,臉上帶著些許笑意,繞著霍畢走了一圈,打量的目光大膽而直接。跟在霍畢身邊的袁孟和林選征都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可霍畢臉色卻都未動一下。

  「我突然有些不太妙的感覺,阿霏。」若王繡鳶手裡有瓜子,怕是現在全都要驚得掉在地上,「阿璃要看那話本子,不會就是要……」

  「沒想到,名震北境令北狄人聞風喪膽的鎮北侯,竟還是個美男子。」繞了一圈,蕭璃復又在霍畢面前站定,這時,霍畢抬起頭,目光不躲不閃,落在蕭璃的臉上。

  蕭璃頓了頓,繼續把話說完:「瞧著倒是劍眉星目,濃眉大眼的。」

  「……用在霍將軍身上……」謝嫻霏喃喃接上王繡鳶沒說完的話。

  話說,劍眉星目和濃眉大眼,是可以這樣用的嗎?被自家娘親拽走時,王繡鳶還在思索。

  不過可以確認的是,她沒法寫大將軍與小孤女的故事了,因為大將軍要被驕傲的大公主叼走了。

  「殿下謬讚。」仿若完全沒看出蕭璃言語中的調戲之意,霍畢一板一眼得回答。

  「哧。」見霍畢沒什麼羞惱的反應,蕭璃似是覺得無趣,沒再說什麼,便繼續往前走了,就彷彿剛剛的相見只是個偶然。霍畢偶然的出現公主的視線裡,引來公主的意外與好奇。現下好奇過了,就各自回歸各自原本已定的路線,交錯而過。

  蕭璃沒走幾步,又看見裴晏,他就站在宮牆下,看著他們這邊,不知看了多久。

  蕭璃撇撇嘴,彷彿完全沒看見裴晏這麼個人,也沒有理會裴晏的行禮,徑自走了,消失在宮牆轉角。裴晏也不以為意,繼續走自己的路。

  *

  霍畢再次見到蕭璃時,已是酒過三巡之後。那時榮景帝已經宣旨封賞了北境諸將士,說了番感人肺腑的道謝之言,而他,也從鎮北侯成了鎮北國公。

  宮宴之上,一片歌舞升平,君臣相諧,眼看著,霍公爺便是長安城最炙手可熱的新貴。

  蕭璃走進設宴的大殿時,正是一曲歌舞接近尾聲之時。殿內的朝臣宗親本在三三兩兩的交談,蕭璃出現時,霍畢卻覺得周遭宗親官員的聲音都低了下來。

  蕭璃容貌盛麗,即便深知她素日行事如同一個棒槌,卻還是會不由自主得看得失神,哪怕是皇帝也不例外。

  榮景帝看著走近的蕭璃,有片刻的恍惚,緊接著斥道:「又跑哪瘋去了?怎麼才來?」

  若是常人,被榮景帝這般訓斥,早該跪下請罪了。可蕭璃卻好像已經習慣了一樣,嘻嘻一笑,說:「我去尋阿寧的兄長啦,前些日子我老老實實在家思過,沒機會替阿寧報平安。」說的是郭寧的兄長郭安,也是御前羽郎將,此刻正在宮裡值守。

  這般不著調的回答,在場諸人聽了也沒露出什麼意外和不滿,看來是早就習慣了這位長樂公主的風格。

  榮景帝還想訓她兩句不知禮數,可話還沒出口就覺得這場景已經發生太多次,多到他覺得疲憊,深覺訓了也沒什麼用處,遂不再說話,只想揮揮手讓蕭璃入座。

  可是蕭璃卻轉了轉眼珠,看向了坐在皇子們下手處的霍畢。

  隨手從自己的案几上拿起酒杯,蕭璃對著霍畢舉杯,「還未給鎮北公爺道喜。」

  「不敢,臣謝過公主。」霍畢頷首,一口飲盡杯中酒。

  今日已有太多人恭賀他,蕭璃也不過是其中之一。

  可這還沒完,蕭璃像看見了什麼好玩的東西一樣,眼睛一亮,隨即看向榮景帝,說:「皇伯伯,我聽聞霍公爺練得一身好功夫,可否讓阿璃與之比試一番?」

  四皇子蕭然本是無精打采,一聽蕭璃的話,眼睛立刻亮了。他近日剛剛熬夜畫完阿姐打馬球的場景圖,今日便又能見到阿姐舞劍,又有的畫了!

  「你這又是演得哪一齣戲?」榮景帝頭疼,問。

  「誰叫羽郎將們都不肯認真跟我比試。」說到這兒,蕭璃就理直氣壯了,「習武之人,自然要通過對戰提升自我,我也不例外。皇伯伯,您便允了罷,就當是我來遲的賠罪。」

  你這到底算哪門子的賠罪?榮景帝只覺得太陽穴砰砰直跳。

  「將軍,既然公主想要比試,那就比試一番嘛!」有北境的將士趁亂出聲。

  北境軍內軍令如山,其他的規矩卻不多,霍畢與麾下部將之間相處頗為隨意,所以此刻北境的將士也敢說話。

  有一個人出聲了,其餘的人便也雜七雜八的說開了。

  榮景帝見霍畢面色平靜,並無不悅之色,終於點頭,「點到即止。」

  同樣是個武痴的二皇子見皇帝答應了,一陣後悔,早知道父皇會答應,他應該早些提的,如今又被蕭璃搶了先!據說霍畢的父親曾經是天下第一高手,他也很想去請教一下啊!

  「謝皇伯伯!」蕭璃開心一笑,然後走到牆角,從花瓶中抽出兩個梅枝,拋了一根給霍畢,「御前不可舞刀弄槍,便以梅枝代劍,何如?」

  說著,蕭璃挽了一個劍花,擺好起手式,「還請霍將軍不吝賜教。」

  霍畢也未多言語,面色不變,抬手擋住蕭璃的攻勢。

  「嗯……」大殿之中,蕭璃與霍畢有來有回,靠後的一個位置上,王繡鳶一點點歪著身子,偏到了坐著謝氏一家的隔壁的案几,「阿霏,你覺不覺得,阿璃這揮劍的動作,風姿翩然,配著她這身輕紗衣裙,甚美。」

  謝嫻霏明白她的意思,點頭,「很是,全然不似她往日打架的姿態。」

  「所以,同早些時候一樣,這也是阿璃的套路?」王繡鳶不確定的問。

  「大概……」

  「可是,這衣袂翩翩,我們看著是美輪美奐,與之對戰的霍將軍當真能注意到嗎? 」王繡鳶發出靈魂質問。

  謝嫻霏:「……」

  蕭璃的身形姿態美不美,霍畢確實沒注意到,他注意到的是別的。

  這與其說是在比劍,不如說是長樂公主換了個方式來調戲於他!

  也不知怎的,那花枝子不是從自己臉頰旁輕擦而過,就是從下巴那裡挑上來!長樂公主就彷彿那街上的登徒子,而他,就是那被調戲的賣花女。

  霍畢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將自己比作賣花女,餘光中看到自己麾下的將士們都看得津津有味,霍畢深覺這劍著實沒有比下去的必要了。他的步伐一快,飛速側身躲過蕭璃再次掃向自己臉頰的花枝,手持花枝一挽,一挑,最後一拍,便卸了蕭璃的『劍』。

  因著他用上了內力,她手中那根花枝與他的花枝相撞時,花瓣便在兩人之中紛紛而落。

  此情此景,看在別人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色。

  花瓣翻飛之間,蕭璃就笑盈盈的看著他,『劍』被挑飛了也不見惱怒。

  霍畢猛地回過神來,結束對視,連忙低頭道,「殿下,承讓。」

  「多謝霍將軍賜教,本宮心服口服。」蕭璃也收回手,瀟灑告謝,說完,對榮景帝一禮,便走向自己的座位。

  「翩翩劍舞,花中對視……」謝嫻霏難以置信的說,「阿璃才不需學什麼嬌憨可愛之態……」

  「啊,我恨!」王繡鳶手裡的栗蓉玫瑰糖糕都不香了。

  「?」

  「阿璃這般風姿,不該是男子,我才該是男子啊!」那就可以跟她花前月下,傾訴衷腸。

  「……」別說了姐妹,拔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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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璃:今日份偶遇梗,完成。今日份印象深刻梗,完成。

  二皇子:又被蕭璃搶了先,難受。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0:33:04

卷一‧長安年少 第十八章

  「好!不愧是鎮北公!」三皇子蕭傑拍手,真誠讚嘆,「能讓我們長樂公主敗得心服口服的人,可著實不多。」

  這時,殿中眾人也都回過神來,跟著紛紛鼓掌稱讚。

  「三皇兄,你說什麼呢?!」聽見蕭傑的話,蕭璃嗔道,說話間,還不自然地瞥了一眼霍畢,目露絲絲縷縷的羞惱。

  如果沒記錯的話,軍師大人昨日還讓將軍去勾引,啊不,吸引公主。但看今天這個情況,將軍也沒做什麼,就已經勾引,啊不,吸引了公主。

  坐在霍畢身後的袁孟看著霍畢和蕭璃,這樣想。

  不愧是公主,眼光真好。

  不愧是將軍,魅力無邊。

  「哈哈哈,好了好了,是皇兄不對,我不說了。」見蕭璃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三皇子拍拍腦門,討饒。

  「公主殿下劍鋒玄妙銳利,也當浮一大白。」顯國公世子范燁卻並沒有隨眾人一樣讚美霍畢,反倒是對蕭璃舉起酒杯,而後將滿杯酒一飲而盡。

  蕭璃眨了眨眼睛,回想起剛才自己借比劍之名行調戲之事的行為,有點兒心虛,總覺得這范燁在對自己陰陽怪氣。對范燁敷衍的一笑,蕭璃就自顧自地坐下了。

  「阿姐這一劍當真是翩若驚鴻,如羿射九日,見之難忘,無人能及!」蕭璃一坐下,四皇子蕭然就湊過來激動的誇讚,搜腸刮肚,恨不得把所有美好的詞都拿出來用。

  四皇子蕭然是榮景帝最小的兒子,比蕭璃還要小兩歲。蕭璃還住在皇宮時沒少帶著蕭然玩,還曾因為蕭然跟二皇子蕭烈狠狠地打了一架,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那種打法。

  總而言之,不論因何緣由,蕭然對蕭璃有一種無腦的崇拜和信任。不管蕭璃做了多離譜的事,蕭然總是能找到一種合理的說法來解釋蕭璃的荒唐,極為擅長說服和自我說服。

  若蕭然不是皇子且年齡太小,蕭璃是真的很想送他去御史台任職,好好說服一下那幫頭鐵的御史。

  「別誇了,別誇了,我方才根本就未認真出手。」畢竟蕭璃剛才在調戲人家,所以覺得有點兒受之有愧,低聲對堂弟說。

  「阿姐甚至未盡全力就已如此厲害,若是全力出擊,又當是何等景象?!」蕭然頓了頓,目光更亮,說道。

  她就知道……

  「阿姐,上巳節我出宮找你好不好,你帶我去郊外踏春。」蕭然眼睛亮亮的,繼續看著蕭璃說:「我把我新畫好的那一副公主擊鞠圖送給阿姐!」

  「什麼擊鞠?公主什麼?」

  「公主擊鞠圖!就是那日阿姐在馬上勇救隊友,腳踢吐蕃使者的英姿,我熬了好些天才畫好的,送給阿姐!」

  雖然說你說的都是事實,但這話合在一起聽著就有點兒怪怪的。

  搖搖頭,不再糾結這個,蕭璃瞥了一眼蕭然,「今年恐怕不行。」

  看到蕭然面露失望,蕭璃一笑,又說:「你忘啦,今年春獵便定在上巳前後,你我可都是要隨行的。踏春怕是不行了,我給你獵窩兔子做披風如何?」

  「真的?」蕭然的眼睛又亮了起來,笑得眯起了眼睛:「那我就等著阿姐的兔毛披風了!」

  蕭然於書畫上有著無與倫比的熱情和天賦,騎射一道上說他平平無奇,都有些侮辱了平平無奇這個詞兒。榮景帝也不是沒敦促他多加練習,奈何他一騎上馬就彷彿搭錯了筋,那那都不對勁兒。

  所以,不論是蕭然,蕭璃還是榮景帝,都不指望他在春獵時能打到什麼獵物。

  「哼。」二皇子蕭烈看蕭璃和蕭然親親密密說話的樣子,冷哼一聲。

  蕭烈同蕭璃一樣,愛武功,愛烈馬,愛利刃寶劍,故而這兩人從小針尖兒對麥芒的搶過不少東西,從西域進貢的汗血寶馬,到前朝大師所鑄匕首寶劍,只要遇見了,都要爭搶一番,結局也是互有輸贏。

  最近,蕭璃先是帶隊打贏了吐蕃使團,而後又能與霍畢比劍,出盡了風頭。他自詡不論武藝還是馬術都不亞於蕭璃,卻不得施展,所以憋了一肚子的氣。

  聽見蕭烈哼哼,蕭璃笑著回過頭,故作驚奇道:「二皇兄,我家烏雲驥每次吃不到麥芽糖氣得哼哼時,跟剛才那聲兒真是一樣一樣的。」

  「噗——」四皇子縮在蕭璃身後,努力憋笑,卻還是洩露了些聲響。

  自覺被這兩人合起來欺負過好多次的蕭烈鼻子都快氣歪了。

  正想說些什麼來反擊,卻忽然聽見主位之上,榮景帝酒杯重重拍在桌上的聲音。

  蕭烈,蕭璃還有蕭然都聞聲看去,見裴晏站在榮景帝面前。雖然躬身以示恭敬謙卑,卻仍然讓人覺得如林中翠竹,可彎而不可折。

  「裴清和又做什麼怪?」蕭烈不跟蕭璃吵了,反倒是低聲津津有味地議論起來。

  蕭烈和蕭璃還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不怎麼愛讀書,所以對在課堂上能碾壓他們倆幾個來回的裴晏沒什麼好感,現在見他不知道怎麼惹了父皇生氣,自然而然地放下了內部矛盾,開始圍觀外部矛盾。

  「朕說了,章臨一事朕心意已決。僅僅是令他十年不得入京,未奪他舉子身份,已是恩典。」榮景帝面色不渝,也就是裴晏,若換個人為章臨求情,怕是要直接被攆出大殿了。

  這時,大殿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不敢出聲,除了一個人——

  「逐出京有什麼意思?不如來我長樂公主府做個屬臣,皇伯伯,你看如何?」

  霍畢手裡捏著酒杯,看著蕭璃一手撐著頭,臉頰微紅,好似帶著醉意,又好似是清醒的,語氣極其隨意,彷彿不知道自己輕描淡寫地一句便能決定一個有狀元之才的舉子的未來。

  被逐出長安,只要不墮讀書之志,至少十年後還可再戰。可若成了公主府的屬臣,那很有可能終此一生,也只能做公主府上的一名管事了。

  「你瘋了?」二皇子一聽蕭璃這話就瞪大了眼睛低聲訓斥。他知道蕭璃莽,但他沒想到為了能給裴晏找不痛快,蕭璃能莽到這個程度。這一輪,真的是他敗了!

  誰知這還不算完,蕭璃繼續說:「那個章臨,我聽說過,狀元之才嘛,據說詩文曼妙,文章也寫得波瀾壯闊的。」蕭璃懶洋洋的動了動身子,換另一隻手撐臉,:「我府上正好缺個能幫我罵人的,就這麼說定了,讓他來我府上,給我寫檄文,誰惹我,」說到這兒,蕭璃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裴晏,又接著說:「我就讓他寫文章罵誰!」

  說到這兒,蕭璃似乎是被自己想像中的場景逗笑了,還拍了下桌子。

  榮景帝也被蕭璃的話震住了,有那麼一瞬間甚至忘了自己還在生氣。

  裴晏看著蕭璃,嘴角輕抿,雖面色不變,周身卻散發著冷意。

  不是每個朝臣都敢在皇上氣頭上勸諫,但對這個行事任性妄為的公主,朝臣還是有話可說的。

  「陛下,臣以為公主此舉不妥。」吏部尚書連忙站起來,走到榮景帝面前躬身道:「按祖制,公主,郡主,縣主屬臣僅可從明法,明書,和明算科乙等中擢選。章臨雖有不敬之罪,但請陛下諒他年少氣盛,且觀其文章,章臨確似有經世之才,求陛下網開一面。」

  「年輕怎麼了?年輕就可以胡言亂語了嗎?本宮比那個章臨年幼吧,我罵你老不羞的,外德不修內宅不寧,寵妾滅妻,老色胚子,你很高興嗎?」沒等榮景帝訓斥吏部尚書,又又又被人說行為不妥的蕭璃先開口了。

  最近剛被御史參了一本內宅不寧的吏部尚書:「……」

  頭一次,榮景帝覺得蕭璃說話也有可取之處,沒等榮景帝說什麼,又見蕭璃回過頭,說:「皇伯伯,這個章臨詩文當真不錯,反正都是寫文章,給誰寫不是寫呢?」

  那自然……還是不一樣的。就算榮景帝再氣,也做不出讓一個可以進士及第的舉子變成給蕭璃打口水仗的筆桿子。

  長樂公主荒唐慣了,天下書生舉子不會對一個才及笄不久的公主口誅筆伐,只會罵他這個皇帝昏庸。

  「好不好嘛,皇伯伯!」那邊蕭璃還在胡攪蠻纏撒嬌賣痴,榮景帝再一次感受到太陽穴怦怦狂跳的頭疼。

  這時,裴晏及時開口解救了頭疼的榮景帝:「陛下,既然章臨妄言江南道水匪水禍為陛下用人之患,那陛下何不擢他去江南道?」

  倒也是個好主意,榮景帝想,他既然大言不慚江南道之亂是朕的錯,那便叫他去江南道好了。反正總歸比去公主府寫文章罵裴晏要來的好。只消想像一下那景象,榮景帝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大好了。

  主意已定,榮景帝板起臉對蕭璃說:「胡鬧!哪有讓舉子去給你寫文罵人的?荒唐!」說完,榮景帝對被蕭璃懟的滿臉通紅的吏部尚書說:「在江南道尋個有空缺的州叫他去吧,不是有經世之才嗎?讓他去,讓朕看看他是怎麼個經世之才!」

  說完,擺擺手,讓吏部尚書退下了。

  「諾。」吏部尚書鬆了口氣,感激地看了一眼裴晏,躬著身子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坐定後,擦了擦額頭,又小心地瞧了眼自己夫人,卻見她不著痕跡地翻給他一個白眼,嘴角微動,無聲地說了幾個字。

  吏部尚書看了半晌,才明白過來,那幾個字正是:

  「老色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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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璃:論紈絝,我排第二,沒人敢稱第一,謝謝。

  二皇子:是在下輸了,嚶嚶嚶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0:33:20

卷一‧長安年少 第十九章

  榮景帝這裡一錘定音,下首蕭璃張了張嘴,閉上,又張開。

  榮景帝瞪了她一眼,警告她別再瞎說話。

  但蕭璃什麼時候能看懂別人眼色了,所以她在榮景帝的瞪視下,還是開口,「不做屬臣就不做屬臣罷」,蕭璃一臉遺憾,卻沒有死心,「左右離他去任上還得有些時日,他離京之前也能給我寫個五六七八篇……」

  不等蕭璃說完,榮景帝大手一揮,「裴晏,找到空缺,讓章臨即刻啟程上任!」

  「皇伯伯真小氣。」蕭璃癟癟嘴,神色懨懨地坐了回去。

  看榮景帝嚴辭拒絕了蕭璃,裴晏周身的冷意也盡數散去,又變成了那林中瀟瀟翠竹。只是這翠竹似乎也是有些不耐於蕭璃的胡攪蠻纏,冷冷瞥了她一眼之後,才從容退下。

  「他剛才是不是瞪我了?」蕭璃愣了一下,然後扭頭問蕭烈。

  「我說你,差不多得了。」蕭烈扶額,說:「你對上他什麼時候得過好,別之後他又聯合那些文臣給你穿小鞋。」

  「哼,學問不知道有多好,裝腔作勢倒是最能耐。」蕭璃冷哼。

  誰說不是呢,最煩這些文人,蕭烈在心底暗暗讚同。

  *

  是夜,敦義坊。

  「待吏部任書一下,你便即刻啟程前往越州。」月光下,裴晏負手而立,看著院牆邊一棵禿著大半枝子的梅樹,突然想起早些時候宮宴之上那生生被打禿了的梅枝,失笑。

  「是!」裴晏身後,年輕的舉子單膝跪地,「章臨謝裴大人護佑之恩。」

  「無需行此大禮。」裴晏低頭,看著跪在身前的章臨,淡聲說道,「不過舉手之勞。」

  他本是舉人,對裴晏無需行跪禮。可裴晏於他有大恩,他章臨,不跪無以為報。初初入京之時,他恃才傲物,因心中憤懣便肆意妄言,卻不曾想被人捉住了話柄,險些斷了前程。他倒也不屑於什麼高官厚祿,封妻蔭子,只是若一腔抱負無從施展,怕是要鬱鬱此生了。

  之前他便聽裴晏身邊那個叫梅期的隨侍說了今日宮宴上發生之事。現在想起來,他都還是一身冷汗。一個不慎,他日後便要被刻上長樂公主的印記,成為一個靠寫文罵人為生的笑話了。真想不到,先帝那般英明神武之人,唯一女兒卻這般荒唐。

  幸好幸好,陛下雖寵愛長樂公主,卻也不至於昏了頭腦。他也因禍得福,得了差事,可即刻去越州任職。

  想到這兒,章臨忍不住再次謝道:「若非裴大人,學生一生所學,怕最終只能用作女子辱罵他人的喉舌了。」章臨簡直不敢想象那樣的場景,「若……學生寧願一死。」

  聽聞這話,裴晏將目光從梅樹上移開,清冷地投在了章臨的身上。

  「淪落至那般境地,寧願一死?」裴晏勾了勾嘴角,似是一哂,「匹夫之勇。」

  突然被罵匹夫的章臨:「……」

  搖了搖頭,裴晏無意繼續,轉而說道:「江南道亂象已現,並非你一介別駕便能理得清的。」說著,裴晏轉過身,低頭看著章臨,清冷的目光讓章臨感受到了陣陣的壓迫之感。

  「此去江南,戒急戒躁,多思,多看,多聽,多忍,勿意,勿必,勿固,勿我。」說罷,裴晏捻了捻手指,道:「三年之內,陛下必會清理江南之亂,在那之前,切勿輕舉妄動。」

  「是,學生知道了!」

  「去吧,是時候與你的同期告別了。」

  身後,章臨已經離開此處院落,裴晏依舊看著那梅樹枝子。

  「寧願一死?」

  若一切都可以一死了之,那這世道可就簡單多了。

  「梅期,回去吧。」

  「是,公子。」面目普通過眼即忘的侍從應聲,之後一個閃身,便從小院中消失了,無聲無息。

  *

  宮宴後第二日,大明宮。

  「見過母妃。」蕭傑站在春華殿內室之外,躬身給范貴妃請安。

  「阿傑快進來,跟娘親何須如此客氣。」范貴妃從梳妝鏡前回過頭,招手讓他進來,明豔的臉龐揚起開心的笑容。

  「禮不可廢。」三皇子蕭傑回答道。

  「你呀,當真是讀書讀傻了。」范貴妃虛點了點蕭傑的腦袋,半是無奈半是好笑地說。

  榮景帝後宮並不算充盈。皇后穆氏母儀天下,端莊持重,與榮景帝少年夫妻,得榮景帝敬重,兩人相敬如賓。貴妃范氏是顯國公嫡親的妹妹,當年在南境時便一心愛慕還是大皇子的榮景帝,只當時范氏還不像如今這般顯赫,范氏也做不得皇子正妃,故而成了側妃。

  與端莊的皇后不同,范氏生得朱唇粉面,聘婷婀娜,聲音又天然的帶著一股嬌媚,一說起話來,溫言軟語,直教人能酥軟了心腸。這些年來,前朝,後宮,最得榮景帝寵愛的皆是范氏。不知是顯國公沾了嫡親妹妹的光,還是范貴妃借了兄長顯國公的勢。

  蕭傑的面容不像太子那般清雅端方,也不像二皇子那樣英偉魁梧,因隨了母親,所以面相略帶了陰柔與雌雄莫辨之美。

  平日裡,蕭傑也不像太子那樣如天邊明月,只可遠觀,亦不像二皇子那般暴躁倨傲。他臉上總帶著笑意,聲音和緩溫雅,謙遜有禮,在朝臣眼裡,是一個懂得禮賢下士,且讓人如沐春風的皇子,未來當可成賢王。

  「我聽聞昨日公主又鬧了笑話?」范貴妃拿過侍女遞上來的一支寶藍彩蝶鏤花簪,對著妝鏡在髮髻上比了比,問。

  「阿璃年少,心性未定,不過頑皮罷了。」

  「可我兒不過長她一歲,卻已經這般懂事,早就開始為你父皇辦差事,可見這有些事情,年齡不過藉口罷了。」范貴妃把簪子放回去,又拿起了桌上的朱玉花鳥步搖。

  「阿璃雖有些莽撞,可性子天真爛漫,可能父皇便是因此才格外偏愛她幾分吧。」蕭傑不急不徐,接過了侍女手裡捧著的首飾盒子,低頭翻看。

  范貴妃聞言目光閃了閃,復又嘆了口氣,說:「已經及笄了卻還是這般不懂事,也不知你舅舅為何想要為阿燁求娶蕭璃。」

  蕭傑選出一支羊脂白玉簪,遞給范貴妃,「母妃試試這個,清貴雅致。」

  范貴妃接過蕭傑手中的羊脂白玉簪,看了看,說:「你父皇並不喜這般素淨的。」之後隨手放在了妝台之上,又繼續說:「阿燁是我顯國公府的世子,要承我范氏的門楣的,婚事怎可那般隨便。」說著,還撅了撅嘴,面上一派少女般的嬌俏,「叫二郎娶還差不多。」

  「范炟?」蕭傑失笑,「范炟被阿璃教訓的,如今不帶二十個隨從不會出門,舅舅想結親,不想結仇,更不想堂弟有朝一日被他妻子活活打死。」

  更何況把他們大周唯一的公主嫁給一個既不承嗣,又文不成武不就的紈絝公子哥……父皇還不想被朝臣戳破脊梁骨。

  「也是。」范貴妃嘆了口氣,「她小時候跟阿烈打架時就已經不相上下了,阿炟確實不是對手。」

  「時候不早了,母妃。」看了看外面的日頭,蕭傑說:「我午後還需去府衙一趟。」

  「快去忙你的吧。」范貴妃笑著說:「好好替你父皇分憂。」

  「是,母妃。」

  「若得了空閒,也撿一撿騎射武藝,你知道你父皇最喜弓馬嫻熟的兒郎。」

  蕭傑頓了頓,笑著稱是,然後便轉身走出春華殿。

  只是輔一轉身,那溫雅的笑容就越來越淡,直至消失不見。

  *

  大理寺。

  「少卿,京兆府少尹著人來報,永陽坊又在溝渠中發現了一個無名女屍!」大理寺主簿急匆匆地走進大理寺府衙,如今明明還有些倒春寒,可主簿面頰上卻全是細汗。

  王放聞言,放下越州呈上的卷宗,看向主簿,見他面露焦色,明白了什麼。

  「永陽坊,無名女屍。」這兩個詞分開看,對於京兆府和大理寺來說都不算什麼,可合在一起卻另有含義。

  「那女屍可是同之前在永陽坊發現的女屍類似?」王放從書桌前繞過,來到主簿面前,一把拿過他手中的信件,迅速打開。

  「類似,哎,類似!被水泡過,面目不清,身上一絲衣物也無,根本就無從辨認身份!」主簿抹了把汗,語氣頹喪,心想前面的還沒解決,這又要多一個懸案了。「京兆府少尹說,按著仵作的驗屍格目來看,便是傷痕都極為類似!少卿,少尹把驗屍格目也謄寫了一份送來。」

  聽見有驗屍格目,王放立刻翻到最後一頁,細細看起來。

  果然,死者屍身上遍布瘀痕,不可言說之處更是傷痕遍布,若非血水被溝渠中流水洗去大半,傷處很可能血肉模糊,目不忍視。

  「這可怎生是好,之前那兩具屍體連身份都還沒查明,這又出來一具,這可怎生是好啊!」主簿低聲嘮嘮叨叨,還不時看向府衙大門,盼著大理寺卿早些回來,他們好一同商議。

  他估摸著,京兆府尹和少尹他們,也是愁得直掉頭髮。府尹也就罷了,早過了不惑之年,兒孫都有了。那少尹可還是個未娶親的,若沒了頭髮,怕是親都說不到。

  那邊王放還在看驗屍格目,這邊主簿已開始想寫有的沒的。也沒法子,他這一緊張,就只能靠這些胡思亂想來釋放壓力,這麼多年了,也改不掉。

  「待大人回來,我們走一趟京兆府,我想再親自看一看屍體。」王放捏著手中書信,眉心緊蹙,說道。

  這時,霍畢正在大護國寺裡,將其父霍老將軍的牌位供奉於佛前。

  「霍將軍?」清亮而熟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霍畢回頭看去。

  日光盡頭站著的,是蕭璃。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0:33:37

卷一‧長安年少 第二十章

  「公主殿下?」霍畢倒是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可以再次見到蕭璃。

  「霍將軍。」蕭璃點點頭,抬步跨進這間禪堂,她的臉上本就不帶什麼笑意,目光越過霍畢見到他身後靈位上時,神情愈發莊重。

  「可否,容我祭拜一番?」蕭璃在霍畢身前站定,不見半點往日輕佻之色,認真問道。

  「殿下怎會在此?」霍畢未置可否,反倒是問了另外一個問題。

  蕭璃不以為忤,只平靜說,「又長了一歲,我來與父親說說話,續長明燈。」

  霍畢這才注意到蕭璃今日著練色素服,既無精美繡工,也無環佩玉飾。

  「大護國寺最深處有一間禪堂,供奉著大周歷代帝后靈位畫像,霍將軍不會不知道吧?」蕭璃看到霍畢目光中的狐疑,有點兒好笑。

  大護國寺的歷史並不長,大周開國不久之後才有了大護國寺。

  之所以其地位超然,一是因為它是唯一供奉著周朝歷代帝后靈位的佛寺,二,是因著大護國寺第一任住持落髮出家之前,與開國護國長公主的種種傳聞。

  護國長公主是他們大周第一戰神,即便是到了現在,大周已傳了六個皇帝,早已世事更迭,長公主卻仍是說書先生最為鐘愛的那一個。書市裡長公主的野史外傳層出不窮,就跟韭菜一般,一茬之後又一茬,割來割去無窮盡也。兵器行則更離譜,若是能同長公主貼上點兒邊邊角角,那價錢就高到了,連蕭璃看了都要扼腕的程度。

  霍畢兒時在長安大街小巷地竄,長公主的傳奇和桃花軼事自然沒少聽,此時他也想起來了,抿抿嘴,說:「我已十年不曾回長安。」

  「所以,可否容我祭拜一番?」蕭璃將剛剛的問題又重復了一遍。

  霍畢側過身子,做了個請便的姿勢。

  蕭璃低低道了聲謝,接著,目光落在了眼前的排位之上。

  想起故人音容笑貌,鼻子一酸,眼眶不由得紅了。

  她記事極早,這些年又總是會回想,故而幼年時很多事記得都很清楚。

  她還記得最初霍統領是被父皇押到她面前教她武功幫她打基礎的。被押過來時霍統領嘴裡還嘮嘮叨叨嘀嘀咕咕個沒完,跟父皇喋喋不休,「你知不知道我是大周第一高手,讓我教個三歲小孩兒?她能聽明白人話嗎?再說,習武,男娃還行,女娃?能吃苦嗎?哭了怎麼辦?老子……臣只會吼不會哄。」

  「本宮一歲半就已經不哭了,二歲已經不尿床,現在已經三歲,可以吃苦!」小小的蕭璃努力站的筆直,讓自己顯得高達一點,但再挺直,她也就比小馬扎高那麼一點兒。

  蕭璃忽然出聲,讓才瞧見她的霍統領瞬間收聲,他看著蕭璃,好半晌才對永淳帝說:「我的天,小娃娃都這麼好看的嗎?為何我家那個一天天像個泥猴子?」

  當時蕭璃就覺得,他能當上大統領,定然是因為他武功很高,彌補了不太好用的腦子。而且父皇喜歡他,八成因為他跟父皇一樣,都喜歡嘮嘮叨叨個沒完。

  「你先給她看看根骨。」永淳帝溫和的笑了笑,說:「可達到你收徒的標準?」

  「我收徒的標準可高呢,這一般的根骨我根本就……」霍統領嘴上喋喋不休,手上也沒閒著,還是認真給蕭璃摸骨,話說到一半,手和嘴一起停住了。

  「怎樣?」永淳帝看到霍統領的表情,也不意外,只是繼續笑著問:「這徒弟你收不收?」

  「收!收收收!」霍統領忙不迭點頭,一個激動,他直接把蕭璃抱起來,往高一扔!向來老成持重無論遇到什麼都面不改色的紫宸殿內侍都被嚇得驚呼起來。

  蕭璃倒是沒覺得怕,反倒覺得好玩。她也看出這個霍統領應該是很喜歡她,於是也不再板著小臉,咯咯笑起來。

  「好徒弟,好好練武,等你長大了,師父帶你去江湖上踢館,啊不,比武!叫那幫老不死的羨慕死我,哈哈哈哈,老子就是又當了大官,又收到了天賦異稟的徒弟!」這一激動,也不『臣』啊『臣』的了。

  「老霍,你先等等。」永淳帝無奈笑了笑,連忙打斷霍統領的幻想。

  「怎麼了?」霍統領瞪圓了眼睛,手裡抱緊了蕭璃,彷彿對面站著的不是他的主君,而是個即將拆散他和他好徒兒的惡霸。

  「父皇的意思是,我還沒好好拜師。」蕭璃嘆了口氣,整個人被夾在霍統領胳膊底下,覺得這個師父確實是有點兒笨笨的。

  「還需找個好日子,讓阿璃好好行個拜師禮。」永淳帝說,「就循你師門之禮來。」

  「這……不太好吧。」霍統領搔了搔頭髮,說:「畢竟阿璃是公主來著。」

  嘴上雖說著不太好,可蕭璃見他表情可不是這麼說的,明明很高興的樣子。

  所以,最終蕭璃是穿著她整齊的公主冠服,端端正正的跪下磕頭,敬茶,最後恭恭敬敬送上拜師禮來拜師的。

  蕭璃到現在還還記得,第一次扎馬步,她是咬著牙硬生生得挺下來的。計時的香燒完了以後,她直接向前一撲,撲騰了半天都爬不起來。那時霍師父一把把她抱起來,讓她坐在他脖子上,大笑著說:「我們小阿璃果然是最棒的,走,師父去帶你飛飛!」

  旁邊候著的宮娥內侍阻攔不及,只能伸著一隻手,徒勞的看著霍統領馱著大明宮唯一的小主人,幾個起落就消失不見。

  那一天傍晚,霍統領帶著她從這個屋簷飛到那個房頂,過程中她似乎聽見了父皇的喊聲,又或許是她聽錯了。

  最後他們落到了一個塔樓之上,那時日頭馬上就要落下了。整個大明宮,整個長安都籠罩在金紅的光輝之下。

  她看著長安一百零八坊,愣愣出神。

  那是蕭璃第一次知道,大明宮,長安,原來可以這樣的美。

  「好看嗎?」霍統領蹲在她身邊,笑著問她。

  「嗯!」蕭璃重重點頭。

  「這就是你父皇守護著的。」剛才飛得太快,此刻霍統領虯髯凌亂,可他的聲音和笑容卻讓蕭璃覺得莫名溫柔又鄭重,「這也是以後你要守護著的。」

  「嗯!」

  *

  蕭璃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再睜眼時,神色已恢復了冷靜。那一瞬的失態,快得仿若幻覺,也並未引起霍畢的注意。

  蕭璃點燃了供香,走回牌位之前,緩緩跪下。

  霍畢瞳孔一縮。

  再重來一百次,他也不會想到這個囂張跋扈,即便是在榮景帝面前都敢嗆聲的公主,竟然會在他父親的靈位前跪下。

  那一瞬間,霍畢是真的感到震驚了。

  實話實說,前日,裴晏近乎於明示地告訴他,當年增援北境之事上,有長樂公主的影子,他是不太信的。

  他尚且不知裴晏這般毫無顧忌地告知他當年之事是否存有什麼私心,他自然不能盡信於他。單說當年他們離京之時,長樂公主還不足六歲。十歲之前之事他都記不太清,一個六歲的孩子又能記得什麼?

  可蕭璃如今舉動,又讓他不那麼確定了。

  要麼,她確實記得他父親,要麼,作此情態,她所圖更大。

  想到這兒,霍畢微微冷了臉色。

  禮畢,此時蕭璃該是起身了,可她卻只是偏過頭,看向霍畢,「可否請你迴避一二?」

  「我?迴避?」有那麼一瞬間,霍畢不確定他是否聽懂了蕭璃的意思。

  「殿下,你該知道的吧,即便我走到外間院落,以我的耳力,依舊能聽見你的聲音。」霍畢向蕭璃確認,是不是真的要他出去。

  「無妨,我只想要說幾句話而已,也不是什麼秘密。」此刻的蕭璃彷彿格外的好脾氣,解釋著。

  「諾。」霍畢無奈,只好行個禮,移步禪堂之外。

  他剛踏過禪堂的門檻,便聽見蕭璃的聲音:

  「霍師父,你還記得我嗎?我就是那個據你說天賦比你兒子還好的阿璃啊。你說過,等我練好了武功,就要帶我去江湖上挨個踢館,不是,挑戰的。」

  門外的霍畢臉一黑,冷臉差點兒就維持不住。他深吸了一口氣,繼往遠走。他一點兒都不想聽這個奇怪的公主在他父親的牌位前胡言亂語。

  禪堂內,蕭璃的耳朵動了動,意識到霍畢已經走遠,應該再聽不見她所言,低聲笑了笑。

  接著,她抬起頭,注視著面前牌位。

  良久,面色露出一絲悲戚。

  「師父,讓您孤立無援,腹背受敵,為護佑我大周,戰死異鄉……」

  將手中供香緩慢而鄭重地放進香爐,蕭璃兩手觸地,頭緩緩低下。

  「蕭璃無能,愧為弟子。」

  額頭觸地,發出『咚』的一聲響。

  「在此,給師父請罪。」

  已走到禪堂院外的霍畢若有所覺,回頭看去,卻只看到緊閉的大門。

  他猛地想到,他小時候,父親確實在家叨念過那宮裡的小徒弟,武學天賦要勝於他。他再不好好練武,到時候就會被比他小五歲的小姑娘打趴在地,丟盡臉面。

  他父親也確實心心念念的,有朝一日要帶著徒弟去江湖上踢館。

  所以……

  霍畢的目光好似穿過了院落牆門,落在了庭院深處跪著的少女身上。

  那些舊事,那些舊人,她當真,都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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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畢:我八歲的事都記不清了,她六歲怎麼可能記得?

  蕭璃:怎麼說呢,大家腦子是不一樣的,你大約隨了你爹。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0:33:54

卷一‧長安年少 第二十一章

  身後傳來了禪堂門開的聲音,霍畢聞聲回頭看去,正正對上了蕭璃望過來的目光。

  看著她,霍畢恍然發現,原來之前幾次見到蕭璃,她總是笑著的。

  或者輕佻,或者戲謔,又或是爽朗,雖各有不同,可都是笑著的。

  是以他一直不曾發現,當她肅著臉時,整個人竟然是凜然清冷的,那雙漆黑的眼,深不見底,卻彷彿能看到人心裡去,令人心顫。

  這般念頭剛剛在他腦海中閃現,卻見蕭璃又笑了起來,那念頭便也隨著這笑容消失了。

  「殿下。」霍畢頷首。

  「霍將軍要一直這麼多禮嗎?」蕭璃笑笑,說:「叫我名字就好,阿璃,蕭璃,都可。」

  霍畢皺了皺眉。

  「若是仍覺得不妥,直接喚我公主吧,別殿下來殿下去了。」

  「是,公主。」

  「要走走嗎,霍將軍?」蕭璃向一個方向指去,「這裡有一條小徑,直通後山,那邊有一片梅林,頗有一番景致。」

  「既是公主邀請,霍畢卻之不恭。」

  說著,霍畢便隨著蕭璃走上了那林中小徑。現在仍春寒料峭,蕭璃披著一個狐裘,純白的毛領在臉頰邊圍了一圈,卻並不顯得厚重臃腫。

  「霍將軍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蕭璃率先打破沉默。

  「公主……」霍畢沉默了片刻,說:「今日似乎與從前所見不同。」

  馬球場上張揚肆意,平康坊裡放縱不羈,宮宴之上大膽妄為,還有今日……沉靜有禮……

  霍畢不懂,為何一人,前後可如此不同。

  蕭璃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倒是認真的看了看霍畢,反問了他一個問題:

  「霍將軍,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霍畢偏了偏頭,以眼神表示他的疑惑。

  「可我還記得你。」蕭璃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抿嘴笑了笑,說:「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你時的場景,霍統領提著你的後衣領把你丟給裴太傅。」

  無視霍畢黑下來的臉,蕭璃繼續說:「不僅丟了你,霍統領還丟了個藤條給裴太傅,說那是他在家揍你用的。」

  好了,我知道你記事早,但是請你閉嘴。猝不及防被談及黑歷史,霍畢的臉黑得不像樣子。

  「公主與我說這些,又有何用意?」霍畢是武將,素來不喜歡學那些文臣,一邊揣測他人言語用意,一邊又要拐彎抹角,讓別人猜測。

  對於霍畢的直接,蕭璃似乎也不驚訝,「我只是想告訴霍將軍,在這長安城裡面,本宮與霍將軍,是友非敵。」

  「是友非敵……」霍畢玩味地重復著這幾個字。

  「將軍不信?」

  梅林已在眼前,蕭璃站在一棵梅樹之下,抬頭看去。

  「父親便是太過相信長安,才會落得那般下場。」霍畢聲音平淡,蕭璃卻能聽出其中厲色。

  蕭璃本欲伸手觸碰一個花苞,聽到霍畢所言,動作便頓住了。

  霍畢在蕭璃的身後,看不見她的表情,可莫名的,他覺得那一刻,這小姑娘心裡很是難受。

  搖了搖頭,霍畢將這個念頭從腦中驅逐。

  蕭璃轉過身,臉上依舊帶著熟悉的微微笑容,「霍將軍在我面前直言不滿,不也是信我不會向別人多言嗎?」

  「公主應該也不願意讓別人知道你在寺中這一面吧?」

  「原來霍將軍不是信我,而是覺得互握其短,也罷。」蕭璃說罷,繼續行走在梅林間,似是在認真欣賞美景。

  「我又該做些什麼,才能讓霍將軍知曉我的誠意?」蕭璃問。

  霍畢注視著蕭璃的背影,沉思了片刻。

  「公主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

  「願為將軍解惑。」

  「四年前將門楊氏之禍,是因何而起?」

  蕭璃站住了,她歪歪頭,說:「楊氏欺上瞞下,謊報軍需,豢養私兵,意圖謀反。霍將軍,你都不讀邸報的嗎?」

  「我想知道更多細節。」霍畢說:「公主身在宮廷,知道的應當比我這個在北境鎮守的邊兵將士要多吧。」

  「可這並不是一個很短的故事。」蕭璃說。

  「我有耐心。」霍畢說。

  對那日裴晏的話,霍畢並不敢盡信。但楊氏謀逆之事是上了邸報的事實,而北境也確實是在那時遭圍。他有心弄清當年之事,並不願因時過境遷,便將這疑問不了了之,放置不理。

  「好吧。」蕭璃無奈地笑了笑,說:「為表誠意,我願意將我所知盡數告知。這裡有些是我所知事實,有些是我的推測,霍將軍自可自行判斷真假。」

  「霍畢先謝過公主。」

  蕭璃腳步不停,同時開始述說,只是她卻並沒有直接說四年前之事。

  「將軍應該知道,劍南道林氏,嶺南道楊氏,便是世代鎮守在南境的兩個武將世家。二十幾年前,南詔王一統了南詔及周邊各部族,將部分吐蕃,林邑,甚至天竺的國土納入版圖。南詔王想收復與我大周交界處的雲嶺七州,於是與我大周展開了長達近二十年的征戰。劍南嶺南均被牽扯其中,而我皇伯伯也是在那時被派至南境,與楊氏,林氏一同領兵。」

  「南境地域遼闊復雜,有高原雪山,有遼闊水域,亦有叢林煙瘴,兩軍交戰,各有勝負。」

  「這與我的問題有何關係?」霍畢皺了皺眉,問。

  「霍將軍不是說自己很有耐心嗎?」蕭璃揚眉一笑,說:「我早就說了,這不是一個很短的故事。我告訴你楊氏欺上瞞下,豢養私兵,你不滿意,想知道前因後果。剛剛,我正是在給你敘述前因。」

  「你這前因倒是長。」要追溯到十幾二十年前。

  「霍將軍,萬事有因有果,這果,有時確實是要長十幾二十年才能長成的。若細論起來,我蕭璃也算是一個果。」

  霍畢不解。

  「兩國雖互有交鋒,互有勝負,可最慘烈的一戰卻是發生在劍南道昆州,那一戰,我大周林氏父子,和南詔將門高氏三兄弟,於昆州一役中,同歸於盡。南詔那邊如何我不清楚,而那一役之後,林氏滿門,只留下一個孤女。」

  霍畢心中若有所感,便見蕭璃回過頭,說:「那個孤女,便是我的母后。」

  「先皇后竟然是……」霍畢心神一震,待他正要細問,卻聽見熟悉的一聲喊:

  「將軍!」

  是袁孟和林選征。

  霍畢驚訝,原來不知不覺,他們已經下山,來到了山門之處。山上前,他正是吩咐了袁孟和林選征在此處等他。

  看到霍畢,袁孟和林選征顯然也很詫異,不知道他為何會同長樂公主在一處,還相談甚歡的樣子。

  「看來今日只能講到這裡了。」蕭璃笑了笑,說。

  「那後面……」

  「放心,我自然會找機會登門拜訪,將我所知盡數告知的。」蕭璃笑語嫣然,哪有半點兒前日見到的囂張跋扈,看得袁孟有些傻眼。

  蕭璃的烏雲驥就被拴在山門外的林中,見她來了,侍衛便將那匹漆黑烈馬牽了過來。蕭璃接過韁繩,翻身上馬。

  「對了,霍將軍,我又想起一事。」蕭璃忽然回過頭來,嘴角噙著些壞笑。

  霍畢直覺不好。

  「我還記得最後一次見你,是在霍統領的生辰上,我阿爹阿娘帶著我去給霍統領慶祝。也不知是為何,你似乎對我心懷惡感。」

  不祥的預感成真。

  「我還記得我跑去找你玩耍,你卻一把把我推開,徑自跑開,害得我摔了滿身泥土。」

  甚至不用扭頭看,霍畢都知道袁孟此刻定時滿臉震驚,說不定等會兒還會說什麼「不愧是將軍啊,連公主殿下都敢隨便推,可見將軍從小就不凡」之類的鬼話!

  「公主殿下!」猝不及防又被爆了黑歷史,霍畢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霍畢,我當時可沒有告狀,只說是自己不小心跌倒的,不然按照霍統領的脾氣,你定要被他揍得屁股開花。」蕭璃臉上帶著掩都掩不住的眉飛色舞。

  霍畢:「……」

  「所以你給我記著,你可是欠著本公主一次!」

  神采飛揚地說完,蕭璃大笑一聲,便策馬離開。

  霍畢能說什麼,他只能盯著蕭璃的背影,看著她逐漸遠去。

  半晌——

  「不愧是將軍啊,連公主殿下都敢隨便推,可見將軍從小就不凡!」袁孟讚嘆道。

  霍畢:「……」

  深吸一口氣,霍畢對因目睹了上司黑歷史而尷尬不已的林選征說:「過兩日你上山去寺裡打探一下,看看長樂公主是否真的經常來大護國寺。」

  「將軍是懷疑……」林選征目露疑惑。

  「我只今日來供奉父親靈位,她就這麼碰巧也來祭拜先皇,不覺得太巧合了嗎?」霍畢沉吟。

  「將軍!我們可沒有洩露你的行蹤啊!」袁孟趕緊表忠心。

  嫌棄地看了一眼袁孟,霍畢只淡淡道:「回府吧。」

  另一邊。

  「殿下,寧小姐急信。」侍衛酒流策馬而來,停在蕭璃面前,將火漆信筒遞出。

  「阿寧?」這才相隔幾日,怎麼又來了信件,用的還是火漆急件。

  蕭璃一把捏開竹筒,取出裡面的薄紙。看罷,眉頭緊皺。

  「酒流,速去尋令羽,城郊茶亭見!」蕭璃命令道。

  「諾!」言罷,轉身欲走。

  「還有。」蕭璃喊住策馬欲走的酒流,沉吟片刻,又道:「將花柒也叫回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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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畢:公主殿下==》公主==》蕭璃==》阿璃

  蕭璃:據說聊一聊小時候的趣事可以拉近距離

  霍畢:……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0:34:11

卷一‧長安年少 第二十二章

  城郊茶亭。

  等待令羽的時候,蕭璃又將信件拿出來細細地看了一遍。

  上一次郭寧的來信是隨著一個商隊抵達到長安,並非急件,故而洋洋灑灑地寫了許多張紙。

  她拿到了信,就進宮找到楊蓁讀給她聽。蕭璃一口氣讀完,而楊蓁也放下了正在核算的賬目和內造名冊,兩人相對而視。

  「南詔國朝堂,聽起來並不平靜。」楊蓁微蹙著眉,回憶著郭寧信中種種。

  郭寧是個心思簡單的性子,看到什麼新鮮的便寫什麼,楊蓁卻可見微知著,敏銳的察覺到其表象之後的種種可能性。

  「阿蓁也是這樣認為的嗎?」蕭璃道:「非是天災年份,可糧價飆升,文官武將相繼被彈劾……」

  「南詔國朝堂內部應當鬥得厲害。」楊蓁說:「只是我們對於南詔朝堂並不了解,無從得知更多了。」

  「若我告訴你,南詔王身體有恙呢?」蕭璃撐著臉,把她在紫宸殿聽見的隻言片語告訴楊蓁。

  兩人對視一眼,都沒再言語。

  「阿寧最後說,打算去夜探南詔王宮,是在說笑吧。」楊蓁又拿起內造名冊,隨口問道。

  「沒有吧。」蕭璃看著信,說:「你看她寫夜探時字跡格外認真,且以她的性子來說,這應該不是玩笑。」

  楊蓁抬頭盯著蕭璃:「……」

  「阿蓁,是阿寧要去探王宮,你盯我做什麼?」蕭璃覺得自己怪無辜的,她這次可什麼都沒做啊……

  「真的是……」楊蓁扶額,「你和阿寧何時才能穩妥些。」

  「阿蓁……」蕭璃表情嚴肅,「請你精準打擊阿寧,我蕭璃一向穩妥得很。」

  楊蓁:「……」

  「放心啦,阿寧別的不成,逃命的功夫可是練得一等一,就算打不過,也定然躲得過。」蕭璃對郭寧的實力了解的很是透徹,所以還算放心。

  「真不知當初為何昏了頭,竟然幫她逃了出去。」楊蓁揉揉眉心,道:「若她還留在長安,總不會叫人如此心驚膽戰。」

  「可是,在外人看來,大明宮一樣是豺狼虎豹之地,可阿蓁也待得很好。」蕭璃歪歪頭,笑道:「所以我們也給阿寧一些信任吧,好不好?」

  楊蓁愣了愣,接著自嘲一笑,說:「是我糊塗了。」

  整個朝堂都知道,郭寧逃離長安是長樂公主殿下幫的忙。可是蕭璃所做的,也只是給了她出城的令牌,外加上假扮了她去寺裡相看。

  無人知道,出城之後的路線的計劃,包括如何甩脫追兵,如何掩人耳目,都是楊蓁幫她計劃好的。

  臨行前,三人在宮中花園中聚首,郭寧對兩人說:「這江湖,我先替你們去探上一探,想必要比長安城有趣許多。」

  「萬事當心。」雖然楊蓁已經細細考慮過所有可能的情況,可卻還是擔心。

  「放心啦!」三人中郭寧身量最高,她一手攬著楊蓁,一手攬著蕭璃,笑嘻嘻道:「你看著,我肯定能在這江湖混出個名堂。」

  「是啊,從此長安城再沒郭寧你這個人,只剩江湖上無門無派郭女俠,是嗎?」楊蓁涼涼地說:「你就這樣棄我二人而去,有良心嗎?」

  「孟嘗君門下尚有可雞鳴狗盜的食客,阿璃身邊又怎能只有你這般板板正正的人做幫手?」郭寧說著,看向蕭璃,「雖說雞鳴狗盜我可能學不會,但阿璃,到時候已經稱霸江湖的我,可做你的一支奇兵。」

  「你先成功逃出去再說罷,別明日前腳出城,後腳就被郭統領叉回來了。」蕭璃好笑的搖搖頭,回道。

  ……

  「阿璃?」令羽的聲音自身後響起,蕭璃回過頭,這才從回憶中回到現實。

  她轉過身,看著眼前的人。

  或許是因為曾經四處游歷的緣故,令羽雖為南詔王族,可矜貴之中卻帶著爽朗與俠氣,像山間奔跑的鹿,空中自由的鷹。

  這一點,是她幾個皇兄都沒有的。

  也是她一直都羨慕著的,嫉妒著的。

  蕭璃認真地看著令羽,像是想要把他記住似的,然後說:「令羽,你應該回南詔了。」

  「什麼?」本以為蕭璃只是找他出城打獵踏青,沒成想卻聽見這樣的話。

  「我剛得到的消息,你父王病重,二王子與三王子之間的王位之爭愈烈,令羽,」蕭璃又重復了一遍,「你應該回去了。」

  在聽見南詔王病重的時候,令羽一瞬間失神,蕭璃話說完,他則已經回過神來。

  他沒有問蕭璃是打哪來的消息,他相信蕭璃總不會拿這種事情來騙他。

  可是……

  「我要怎麼回去?連夜潛逃長安嗎?」令羽臉上甚至還帶著散漫的笑,剛才聽見的消息似乎完全不曾在他心底擊起任何漣漪。

  蕭璃沒想到令羽是這樣的反應,怔了怔,也迅速反應過來——

  「你不願回去。」

  蕭璃語氣肯定。

  從最初開始,蕭璃與令羽便是以武論交,因著雙方身份,一直有意的迴避著朝堂國事,直到今日。

  「為何?」蕭璃不懂。

  她知道令羽天性喜愛自由,無貪戀權勢之心,也不在意南詔王位,可南詔王是他父親。得知父親病重,他卻好似無動於衷。

  「我……並不想見他。」令羽的目光向南邊看去,半晌,才低聲說道。

  蕭璃站在令羽身後,沒有作聲。

  又是許久過去,令羽長出了一口氣,回過身,看向蕭璃,「阿璃,你可還記得武帝紀中的幾句話?奢侈無限,窮兵極武……」說到這兒,令羽停頓了一下。

  「……百姓空竭,萬民疲敝。」蕭璃輕聲接上了下一句。

  「這上面一句,也可以用來評判我的父王,這下面一句,便是我南詔百姓寫照。」令羽撫摸著他的佩劍,像是回憶起什麼,神色變得溫柔。

  「我幼時,父王連年在外征戰,我是跟著幾個舅舅身後長大的。他們教我習武,帶我上山打獵,下河捉魚。那幾年,是我人生最快樂的回憶。」令羽說著,拔出他身側佩劍,那劍身寒光四射,一看便是一柄寶劍,「這把劍,是幾個舅舅出征前送給我的,我最小的舅舅還說,待他回來,便帶我去突厥尋一匹汗血寶馬。到時候,我便是南詔國最英武的兒郎。」

  蕭璃閉上眼睛,她想,她已經知道了後面的故事。

  「可是,我的三個舅舅,再沒回來。」令羽負手,看著天空,聲音淡淡,「因著父王的獨斷專行,剛愎自用,昆州一役,高氏一門三兄弟,盡數陣亡。那時我小舅舅才十六歲,尚未娶親。大舅母身懷六甲,因忽聞噩耗,心神俱碎,於生產時血崩而亡……一屍兩命。」

  令羽回過身來,「這就是昆州一役中,南詔將門高氏的結局。至於這一戰的另一方如何,阿璃,你應該比我清楚。」說到這兒,令羽笑了,笑容中帶著無盡的自嘲,眼中也露出了悲意,「阿璃,你與我相交,從來迴避南詔大周舊事,是否是因為你知道,你我二人之間,實是隔著國仇家恨的。若說破這些,便再做不成朋友了。」

  其實他一直知道,蕭璃的母族,就是劍南林氏。

  「令羽,你可會因那些舊事而在心中恨我?」蕭璃沒有回答令羽的問題,反而問道。

  「怎麼可能?」令羽驚訝,「那些舊事與你何干,我又怎麼會因此恨你?」

  「那我又為什麼會因舊事而疏遠於你?」蕭璃說:「令絕雲,你這是看不起我。」

  「這……」令羽失笑。

  「國之征戰,是非對錯根本無法說清。林氏高氏各為其主,是立場不同。若易地而處,未必會是那樣的結局。」蕭璃的手指輕敲面前的石桌,抬眸,直視著令羽說道。

  「於國而言,確實無對錯,可連年征戰使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終究還是戰爭之過,君主之過。」令羽喃喃。

  「所以,這就是你自請為質的原因?」蕭璃沉吟,「你心中怨恨你父王,不願見他,又自覺愧對高氏。來大周為質,一可逃避南詔種種,二可止息兵戈,一舉兩得。令羽,你並非想要游歷天下,你只是不願回南詔!」

  被驟然道破心思,將自己心中那些連自己都未曾面對的心思扒開曬在陽光之下,讓令羽覺得有些難堪。

  半晌,令羽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應道:「是!」

  他只是不願回南詔。

  「阿璃,我知你視我為至交好友,才會違背立場將南詔之事告知。令羽感激涕零。」令羽深深地看著面前蹙眉望著他的少女,說:「可我有心結未解,今日之事,我會當作不知。」說完,令羽轉身,上馬,離開。

  「令絕雲!」看見令羽就那樣頭也不回地離開,蕭璃怒極,大喊。

  當日,有長安城守軍見到長樂公主蕭璃和南詔質子於城外茶亭說話,雖不知都說了什麼,卻知道兩人不歡而散。

  過幾日,蕭璃與令羽鬧掰了的傳聞四起,傳的有模有樣。

  *

  「按照下官打探到的,公主殿下確實會時不時地去大護國寺,只是時間不定,有時間隔大半年,有時又只是間隔幾日,並無規律可言。」林選征回稟。

  「所以說,那日遇見公主殿下確實是巧合咯?」袁孟聽完,說:「將軍,你是不是想多了,你可以祭拜老將軍,人家公主也可以去祭拜先皇啊!」

  真的是他想多了嗎?霍畢思索著林選征的回報,回憶著當日的種種。

  可為什麼他心中還是覺得有哪裡不是那麼對勁兒?

  而這時,下人的稟告打斷了他的思索:

  「將軍,長樂公主來訪!」

  「你說什麼?」霍畢猛地回神,問。

  「長樂公主,來訪,此刻就在府門外,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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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璃:斷章狗又來給你講故事啦!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0:34:27

卷一‧長安年少 第二十三章

  蕭璃被僕從引著,走到了霍府花園中的涼亭裡。霍畢就走在亭中,燃著的炭火盆上放著一個鑄鐵的茶壺,壺中茶水已經煮沸了,可是霍畢也沒動,就任那水沸騰著。

  蕭璃緊了緊身上的披風,看著這四處透風的涼亭,還有那小小的炭火盆,說:「霍將軍,你不嫌這裡冷嗎?」

  「公主今日為何來訪?」霍畢抬頭,看向蕭璃,探究地問道。

  蕭璃卻不答,她環顧了一周,說:「你家倒好似沒有變過,我記得原來這花園……」

  霍畢現在一聽蕭璃說『我記得』,『原來』這樣的話就覺得腦門疼,不知她又會翻出他兒時什麼事拿出來說,於是他趕緊出言打斷,對旁邊候著的侍從說:「再取來一個炭火盆,要大的,還有,取掛簾來。」

  聞言,蕭璃滿意地點點頭,這才跪坐在霍畢對面的席位上。

  「公主今日為何來訪?」霍畢再一次問。

  一牆之隔的內院,袁孟嘀咕道:「將軍真是不解風情,公主都親自上門來看他了,還能是因為什麼,當然是因為想念將軍!」

  「噓——將軍能聽見!」軍師手拿了個冊子,捲起來敲了敲袁孟的腦子。

  耳力過人霍畢聽見牆那邊的對話,眉心抽了抽,不著痕跡瞥了眼蕭璃,見她沒什麼反應,鬆了口氣。而這時袁孟又出聲了:「我知道將軍能聽見,公主聽不見就行了唄。」

  蕭璃笑了笑,那個笑容讓霍畢幾乎以為蕭璃能夠聽見袁孟的聲音。這時,蕭璃卻開口了:「我往日讀話本,若遇到了那未寫完的,總是會有抓心撓肝之感,恨不得衝到筆者家裡,把她關進天牢,讓她日日專心寫文,直至寫完。那日我的故事才說了個開頭就中斷,將軍就不好奇之後嗎?」頓了一下,蕭璃慢悠悠說道:「將軍倒是好定力啊。」

  「好奇自然還是好奇的,那麼公主今日是來為霍某解惑的?」

  「那不然呢?來與將軍風花雪月嗎?」蕭璃挑挑眉毛,反問。

  在另一邊偷聽的軍師,袁孟,還有林選征:「……」我們倒確實是這樣以為的。

  「咳,公主殿下果真不同尋常。」軍師清了清嗓子,低聲說。

  「那日說到哪兒了,哦,對,林氏。」蕭璃伸手,為自己倒了一杯茶,繼續說道:「再說回楊氏。楊氏紮根於嶺南,幾十年前將一個女兒嫁給了嶺南的一個穆姓刺史。楊家女婚後與穆刺史感情甚篤,很快便有孕,繼而產女,只可惜楊氏女產女後血崩,直接去了。穆刺史素來忙碌,後院也再無其他女眷,楊家憐惜這個外孫女無人照管,便將她接到楊府,將她視作親女,教養長大,一直到說親的年歲,這才回到穆家。」

  霍畢不知道蕭璃為何要從那麼久遠的事情說起,卻沒有打斷她。

  「而這個由楊家養大的穆氏女,就是當今皇后。」

  蕭璃好整以暇地看著霍畢,果不其然看到他揚起的眉。

  牆外也傳來了袁孟的吸氣聲。

  「昆州一役之後,我母后北上長安,劍南道的兵權大部分由林氏的幾個屬將接管,餘下的則交給了當時在南境領兵的皇伯伯和楊氏,繼續同南詔作戰。後來我父皇……」蕭璃說到這裡,頓住了。

  霍畢將蕭璃空了的茶杯倒滿,遞給了她。

  「總之……皇伯伯登基之後,南境兵權便由林氏舊將,楊氏,還有曾在皇伯伯麾下的顯國公掌管……一直到五年前,楊大將軍與林氏舊將於交州大敗南詔,絞殺南詔軍十一萬,自此,南詔再無力與大周相爭,只能退出雲嶺七州,送出王子來我大周為質,向我大周俯首稱臣。自此,南境安穩,楊氏在南境的威望空前絕後,百姓間甚至有『南有楊林,蠻夷不侵』的說法。」

  「然後呢?」霍畢放下手中茶杯,說。

  「然後?」蕭璃點了點石桌,說:「還需要我往下說嗎,霍將軍?」

  「哎!」袁孟拿胳膊肘戳了戳軍師,問:「公主這是何意?」

  還沒等軍師說話,霍畢就開口了,「公主是想告訴我,楊氏之禍,是因為陛下忌憚楊氏?」

  與其說忌憚楊氏,不如說是忌憚太子兄長。蕭璃垂眸,心中想到,但是她並未講這話說出口。

  捧著茶杯,看著杯中上下浮沉的茶葉末,蕭璃沒有作聲,似乎也並未聽見霍畢的大逆之言。

  「那麼公主此行,又所為何事呢?」霍畢盯著蕭璃,問。

  「就,找你說說話,把剩下的故事講完呀。」蕭璃歪歪頭,笑眯眯地說。

  「哦?」霍畢雙手置於腿上,上身卻前傾,緩緩地湊近了蕭璃,一直到兩人鼻尖與鼻尖之間不過兩拳的距離,才驟然停下。

  霍畢看見蕭璃的瞳孔微微放大,呼吸屏住,整個人卻較勁兒一般,倔強地一動不動。

  霍畢見了,心中覺得好笑。

  終究還是個小姑娘兒。

  「大護國寺我姑且算作偶遇,那麼餘下的呢?宮宴大殿之上借比武戲弄於我,今日又大庭廣眾之下來我府上拜訪,公主殿下,你心中有何成算,又想要霍某為你做什麼,何不直截了當說出來?霍某一介武夫,學不來彎彎繞繞。」

  「既然霍將軍如此盛情,」蕭璃依舊沒有後傾哪怕一點,就保持著這樣的距離,任由霍畢盯著她,「那我就直說了。」

  「請。」兩個人依舊對視著,彷彿在比著什麼,誰先動或是誰先移開目光誰就輸了一樣。

  「霍將軍尚未成家吧,想尚公主嗎,人美武功好的那種。」蕭璃的眼睛亮晶晶的,裡面彷彿落了滿天星河。

  霍畢:「……」

  「噗——」若袁孟此時在喝水,定能噴出個三尺遠。但現下也沒有多好,他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

  霍畢眯了眯眼,率先動了,他坐直了身子。

  蕭璃見狀,笑得眯起眼睛,得意得像個小狐狸。

  「說實話,」霍畢慢吞吞地說:「不怎麼想。」

  「不想?」聽到霍畢的回答,蕭璃瞪大了眼睛,問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霍將軍統領北境軍,竟落魄得連個軍師謀士都沒有嗎?」

  牆外,霍畢的謀士兼軍師停住了摸鬍子的動作。

  「此話何意?」霍畢問道。

  「霍將軍入京前,你的謀士難道不曾對你說,此行最好可娶一個陛下信任又沒什麼勢力的長安貴女。而最好的選擇,不就是長樂公主我嗎?」蕭璃指著自己,說得理所當然,「若將軍的謀士不曾提過,那我覺得將軍該換個謀士了。」

  牆外的軍師:「……」怎麼辦,看中的未來當家主母還沒進門就想換掉他。

  「陛下信任又無勢力……」霍畢玩味地重復著蕭璃的話,說:「公主殿下對自己的認知倒是準確。」

  「那是自然。」蕭璃抬抬下巴,又揚揚眉,一臉『你說得全對』的莫名驕傲表情,看起來天真爛漫,「我是先帝的公主,空有無與倫比的高貴身份,卻無可倚仗的母族,在朝堂上更無黨朋勢力,所有榮寵皆來自我皇伯伯,難道不是你最優的成婚人選?」

  「於我而言,確實如此。」蕭璃已經把話說到這份兒上,霍畢只能點頭承認,「那麼你呢,為何執意要嫁我?」

  「若我說仰慕你已久……」蕭璃猶豫了一下,說。

  「不信。」霍畢『啪』的一下放下茶杯,說。

  「那……將軍英武,我對將軍一見鐘情?」蕭璃一點兒不害羞,張口就來。

  「蕭璃!」霍畢有點兒惱,在宮宴上她已經戲弄他一次了,他不想給她機會再戲弄他第二次。

  「將軍,你只需要記得娶我於你有利便好了,我的想法,重要嗎?」蕭璃有些苦惱,問。

  「娶你是最優選擇,我承認,我的軍師也確實這樣向我提議過。」霍畢看著蕭璃,認真的說道。

  軍師:多謝將軍為我正名!

  「可是,我並未想過娶你。」霍畢接著說道。

  今天才知道原來霍畢不想娶公主的軍師:「……」

  總覺得這份工大約可能真的要保不住了。

  「為什麼?」蕭璃不解。

  霍畢比蕭璃要高上不少,他看著蕭璃仰著臉,固執而認真地看著他,不由得嘆了口氣,緩下了聲音,有些無奈地問:「公主殿下,你當真知道嫁給我意味著什麼嗎?」

  「我知道。」蕭璃依然盯著霍畢不放,她臉上依舊帶著那天真爛漫的笑容,口中卻說:「那意味著我成了皇伯伯拴狗的鏈子,不僅要拴狗,還要時刻留意著狗的動靜,注意著他是不是要反咬主人。」說到這兒,蕭璃無視霍畢黑下來的臉色,猶豫的問:「你是不願意被拴?可你要知道,對於不乖的狗,都要被殺了燉狗肉火鍋的。」

  聽到蕭璃的話,霍畢久久地看著她,半晌,他忽然笑了。

  這好像是蕭璃第一次見到霍畢笑。霍畢本來就是劍眉星目的長相,這一笑,於銳利的氣質中又多了一絲溫和。

  「所以這就是你給我講這個故事的理由?若我不肯低頭,便是下一個楊氏?」

  「那到不至於,頂多是此生回不去北境了罷。」蕭璃聳聳肩,說。

  「那麼公主殿下呢?你應當知道狗是不會喜歡拴著他的那根鏈子吧。」霍畢問:「你作為狗鏈,注定得不到夫君信任和喜愛,兩人一生仿如陌路,這,對你來說也無妨嗎?」

  「這,就是公主所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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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畢:還是個小姑娘兒。

  蕭璃:為了讓你這麼覺得,我幾乎貢獻了畢生的演技。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0:34:43

卷一‧長安年少 第二十四章

  「得夫君信任喜愛……」蕭璃緩緩重復,彷彿品味著霍畢的話。

  即便大周民風相對奔放,可這話叫一般女孩子聽見,也是會羞紅了臉的。

  蕭璃卻彷彿霍畢講了什麼好笑的話,半晌,陰陽怪氣地說:「不會吧,霍將軍不會認為我是那種期盼著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那類人吧?」蕭璃指指自己的鼻子,問:「我像嗎?」

  「像。」霍畢點點頭,很快答道。

  蕭璃一滯,然後扭過頭,賭氣般道:「哧,那都是小娘子才會相信的東西。」

  「可你也是個小娘子。」霍畢有點兒好笑。

  「本宮,大周長樂公主,可不是什麼普通的小娘子。」

  「對,你貴為公主,若好好謀劃一番,未必不能謀得個如意郎君。」霍畢接著說。

  聞言,蕭璃嘆了口氣,說:「將軍有所不知,這長安城適齡的未婚公子,已經被我揍了大半。剩下的那三四成,要麼是自己人不能禍害,要麼與我相看兩厭,要麼像個弱雞,若同那樣的人成親,我都怕他婚後被我不小心打死。」

  霍畢雙臂交叉置於身前,安靜得聽蕭璃說。

  蕭璃一邊說,一邊瞄著霍畢的臉色,見他還是不為所動,終於垮下臉色,認真起來。

  「其實是我得到了消息,皇伯伯有意將我嫁給我不願嫁的人。」

  聞言,霍畢終於放下手,問:「是誰?」

  「顯國公世子,范燁。」

  「你為何不願嫁他?」

  「我是瘋了嗎?我與范燁的弟弟的范炟向來不合,我為什麼要嫁去范家給自己找不痛快?」

  「只是這樣?」霍畢眯眼,問。

  「再者,」蕭璃頓了頓,說:「顯國公是宮中貴妃的親哥哥,三皇兄蕭傑的親舅舅,我不願與他們家有什麼牽扯。」

  霍畢沒有說話。

  蕭璃這次說的應當大部分是實話。從他所見所聞,蕭璃確實是與皇后和太子更為親厚。榮景帝春秋正盛,以顯國公和貴妃的受寵,未來還不知是何等情況。況且,榮景帝能那般毫不留情地處置楊氏,可見對太子蕭煦也未見得有多信任……

  以她與太子的感情,不願未來因夫家緣故而牽扯進奪嫡爭鬥,合理。

  想到這兒,霍畢已經信了蕭璃的話。

  「所以你就找上了我?」霍畢問。

  「你貴為國公,將我下嫁,不會有言官說皇伯伯苛待先皇遺孤。我再無親族,除了徒有其表的高貴身份,於你無半點助力,皇伯伯也不需擔心養虎為患。皇伯伯只需再想想,便可意識到將我嫁給你是個兩全其美之舉。」

  「你,可以取信於皇伯伯,守軍權保榮華,而我,可以不必嫁給范燁。霍將軍,於我而言,你是及時雨,對你來說,我亦是保命符。對於你我而言,彼此皆是最好的選擇。」

  蕭璃看著霍畢,說話語氣相當誠懇。

  「嗯,是這個理兒。」牆外的袁孟已經被說服了,跟著點頭道。

  霍畢未作聲,安靜地同蕭璃對視,蕭璃也不避不閃,就任霍畢這樣看著。

  半晌,霍畢拿起炭盆兒上的茶壺,穩穩地給蕭璃倒了一杯茶。

  「霍將軍同意了?」蕭璃端過茶杯,喝了一口,問。

  「公主誠意如此,霍某卻之不恭。」霍畢淡聲說。

  霍畢沒有說謊,進京之前,他確實不願採納軍師的建議,向榮景帝求娶長樂公主。他不介意拿自己的婚事作為籌碼謀劃,卻不願做戲欺騙一個女子,尤其那人,還是蕭璃。

  蕭璃終歸與其他人是不同的,不論她認或是不認,知或不知,霍畢心裡都知道,她一直是父親心中牽掛的人,也是父親心中至交好友遺留世上唯一的血脈。

  他霍畢可以不做磊落君子,但他日九泉之下,他不可無顏面對父親。

  但既然蕭璃對自己的境況這般清醒,霍畢也不介意多一個盟友,護一護她。若裴晏所說屬實,蕭璃也不是在他面前做戲,那麼至少證明,父親的心中牽掛的那個人,在長安城中,同樣記得他。

  見霍畢終於鬆了口,蕭璃的眉目明顯放鬆了,整個人又變成了在外時那輕佻不羈的模樣。

  霍畢見了,心中暗暗好笑。

  清醒確實清醒,小姑娘兒也確實是小姑娘兒,這般沉不住氣。

  「雖說不太可能,但有些事我還是先問明白比較好。」又喝了一口茶,蕭璃放下茶杯,說道:「霍將軍,你可有什麼人生摯愛,心中明月?可有與人許下白首之約,終身之盟?」

  「沒有如何,有又如何?」霍畢挑眉,問。

  「我原來看過書中寫的,有些男子,或因國仇家恨,或因家族利益,總之因著千奇百怪的原因,需要與旁的女子締結婚約,背棄原本心中所愛。那男子心中痛苦,不承認自己無能懦弱,只認為自己有苦衷,一切皆為不得已。痛苦著,痛苦著,便將一腔怒火發洩在了與他締結婚姻的女子身上,認為是她毀他終身幸福。」

  霍畢:這都是什麼跟什麼?

  聽入戲的袁孟:這男子當真是個懦夫!

  軍師:哪裡的話本子,有點兒想看。

  「你我將來的婚事也大抵是這樣,不過是形勢所迫,各取所需,權宜之計。」蕭璃說著:「所以我想先確認一下,我可不想背負莫名其妙的怨恨。」

  「若我說我有這麼一個女子,你便要放棄與我結盟嗎?」霍畢問。

  「雖說你是我最優選擇,可也不是唯一選擇。我對你來說亦是如此。」蕭璃說:「若你心中已有所愛,且有白首之約,終身之盟……那還是不要做怯懦之人,辜負他人了吧?」

  袁孟:「我就說,這個公主將軍可娶!」

  林選征和軍師也點頭。

  「況且,這世道於女子來說尤為不易,我固然想要得將軍幫助,卻不願因此毀了旁的女子一生。」蕭璃的目光清澈見底,聲音平靜。

  霍畢看著她,莫名覺得,她不在乎他是否是個怯懦之人,最後這句才是她真正在意的。

  這世道於女子而言更為艱難,而蕭璃在意那個素未謀面甚至不知是否存在的女子。

  「所以,將軍的回答呢?」蕭璃問。

  「公主殿下還是少讀些話本子吧。」霍畢瞟了一眼蕭璃,涼涼說道:「我本無意婚娶,也沒同什麼人有過白首之約。哦,不對。」

  蕭璃聞言,瞪大眼睛。

  「今日倒是有個身份高貴的姑娘,跑到我面前來要我娶她。」看到蕭璃著惱的臉色,霍畢又悠悠改口,「哦,口誤,是結盟。」

  蕭璃忽略了霍畢後面那句,嘀咕道:「想也不會有什麼女子喜歡你吧。」說完,還翻了個白眼。

  就這般不肯吃虧嗎?霍畢失笑。

  霍畢見蕭璃非要逞這口舌之利,想了想,決定不跟小姑娘計較。

  「那公主殿下呢?」今日天氣不錯,霍畢的心情也難得的不錯,起了閒聊的心,隨口問道。

  「我什麼?」

  「你可有什麼此生摯愛,心中明月?」霍畢將這句話原封不動的還給了蕭璃。

  霍畢本沒指望蕭璃會回答,只是隨意調侃,卻見蕭璃緩緩地坐直了身子。

  「既是要締結婚姻之盟,那蕭璃當據實以告。」

  此時一陣風吹過,揚起了掛在亭子三側的簾,蕭璃抿抿唇,使原本嫣紅的唇失了血色,蕭璃開口,認真說道:

  「我確有心儀之人,但以我之境況,注定與他無緣,故而從未言明心意。」

  霍畢心有微訝。

  而這話說完,蕭璃原本嚴肅的表情消散,復又顯出了有些調皮,還有些甜的笑容,微微歪頭,說:「所以說,嫁給將軍,我不算負心之人,要負,也不過負了自己。我清楚我的選擇,不會像話本中的怯懦之人一樣,最後怨天怨地怨將軍的。」

  說到這兒,蕭璃故作輕佻之色,眼波流轉,道:「況且,誰知我這份喜歡能留多久,書上都說了,下一個郎君,總是更好的郎君!」

  這一通亂打,讓霍畢都分不清楚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不過……

  「殿下。」霍畢揉揉眉心。

  「怎麼?」

  「殿下當真該少看些話本了。」

  送蕭璃出府時,霍畢想,蕭璃與那南詔質子令羽志同道合,意氣相投,郎才女貌。若不考慮身份地位,確實是天作之合。

  可偏偏這世間之人,最不能不考慮的便是身份地位。且令羽和蕭璃,中間隔著國仇,隔著家恨,隔著昆州一役戰死的幾萬將士。

  這世上蕭璃可選擇任何人,卻獨獨不能選令羽。

  也難怪她連心意都無法言明了。

  想到這兒,霍畢嘆了口氣。

  邁出霍府的大門,蕭璃見自己的馬已被牽來,便回身對霍畢說:「就到這兒吧,將軍無需遠送。」

  「公主保重。」霍畢頷首,道。

  「哦,對了。」翻身上馬,蕭璃拽了拽韁繩,然後扭過頭,居高臨下地望著霍畢,揚起了一個有那麼些壞的笑容。

  霍畢直覺不好。

  「我畢竟也是霍統領親自鑑定,習武天賦要高過你的人。」說到這兒,蕭璃俯下身子,湊近霍畢,說:「那麼近距離藏著三個人,將軍不會當真以為我發現不了吧?」說罷,蕭璃得意地揚了揚下巴,說:「將軍可別小瞧了我!」

  已經鬼鬼祟祟跟到大門後的三個人聞言一驚。

  接著,他們就聽見蕭璃大笑著說:「不過也多虧了他們,叫我知道府上還是蠻歡迎我的。哎,誰叫本公主這麼討人喜歡呢?」

  說罷,也不等霍畢回話,徑自駕馬離開。

  「將……將軍?」偷聽到最後才知道自己早就被發現了的三個人一時間從頭尷尬到腳。見蕭璃已走遠了,這才猶猶豫豫地走到霍畢身邊,期期艾艾地叫了聲將軍。

  霍畢閉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不想搭理這三個人,直接轉身回府!

  「林選征和袁孟,自即日起,訓練加罰一倍,軍師,每日校場多跑五圈!」

  霍畢的聲音遠遠傳來。

  哎……完了……

  軍師,林選征和袁孟站在門口,垂頭喪氣,楚楚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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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璃:太難忽悠了,累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0:35:01

卷一‧長安年少 第二十五章

  馬上,蕭璃已走出了一段距離。回頭看一眼,霍府早就離遠了。蕭璃閉上眼睛,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

  這人啊,對輕易得來的答案大多會質疑,尤其在對提供答案之人並不信任的情況下。

  可若是再三追問出來的答案,就會多相信那麼一些。

  回憶霍畢的神色,他應該是接受了自己的說法。

  而且蕭璃也沒有欺騙霍畢。

  她確實得到了消息,不願也不能嫁給顯國公世子,這些是事實。

  甚至,她有心儀之人,一樣是事實。

  只是不是全部的事實罷了。

  蕭璃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臉,自嘲一笑,她自覺現在就如同戲台上的戲子,有時,已經演得不知是真是假。

  坊間傳來食物的香味兒,應該是賣暮食的食肆和小攤開攤了。蕭璃突然有些想吃懷貞坊的燒雞,看了看天色,便打算騎馬過去。

  抬起頭,卻看見離自己不遠的前面,立著一匹雪白駿馬。

  那馬蕭璃很熟悉,畢竟一同打獵,也一同馬球,還無數次郊外賽馬。

  目光上移,令羽在馬上,注視著蕭璃,似乎已有一段時間了。

  見蕭璃看見了自己,令羽微微笑了。

  *

  一黑一白兩匹駿馬並駕而行,街上有歸家的百姓和出攤的小販,所以兩人也都沒有策馬,只任馬兒隨著自己的節奏慢悠悠地走著。

  蕭璃偏頭,仔細地看了看令羽。

  也不過兩日不見,他就好像憔悴了不少,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鬍茬,看起來已幾日不曾好好打理。

  雖然令羽從來不肯承認,但蕭璃知道他相當的看重自己的外貌,他就曾經一本正經地對自己說:「你瞧繡鳶寫的話本子裡,那被人救了性命的小娘子,遇到好看的才會以身相許,不好看的都是來生再報。由此可見外貌的重要性。」

  像今日這般鬍子拉碴的樣子,蕭璃與他相識這些年,一次都沒見過。

  「阿璃,我可否……問一下你是如何得到南詔消息的?」令羽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這個有些過格的問題。

  「也沒什麼。」蕭璃握著韁繩,說:「郭寧她某一夜去探了探南詔皇宮。」

  「她闖了南詔皇宮?」令羽難以置信。

  「是啊,還活著逃出來給我傳了信。」蕭璃沉吟,道:「以她的武功,在不動用易容術的情況下,竟可以出入南詔皇宮如無人之境。令羽,這件事本身就已經告訴你很多訊息了。」

  是啊,蕭璃說的沒錯。他知道郭寧的武功深淺,尋常情況下,根本不可能不驚動皇城衛。能這般輕鬆,只說明一件事,南詔王宮,亂了。他那征戰一生的父王,對南詔王宮已經失去了掌控力。

  「阿璃,你可知,收復雲嶺七州乃我父王一生所願。」令羽長嘆一聲,說:「只為了君王一願,葬送了我三個舅舅,還有數萬大好兒郎,就,只為了君王一願!」

  「所以呢?」蕭璃面無表情,問。

  「所以,我只想離那一切遠遠的。」令羽自嘲地一笑,說:「我知道我若回去,父王定會要我承他志向,與大周為敵。我外公身為南詔護國大將軍,一生對我父王忠心耿耿,昆州之戰後,對大周恨之入骨……可能我確實懦弱,只想著眼不見心不煩。我不願承我父王志向,也不願對大周發兵,不願生靈塗炭,最不願,我治下百姓因我而死。」

  不知不覺,他們已走到一片荒蕪的樹林,蕭璃猛地一拉韁繩,連人帶馬一起停下。

  「怎麼了?」令羽往前走了一步這才停下,他看著在後面一動不動的蕭璃,掉轉馬頭,與她相對而站。

  「令羽,你可知,為何你那兩個王弟會在南詔鬥得你死我活,不分上下?」蕭璃的面色冷如冰霜,是令羽從未見過的樣子。

  「為了……南詔王位?」令羽猶豫道。

  「自然是為了王位,可之所以要如此爭鬥,是因為他二人皆名不正言不順,所以才要爭破頭,所以才要你死我活。他們心知肚明,南詔唯一萬眾歸心,可以名正言順繼承王位而不挑起過大紛爭的,是中宮王后嫡長子,護國大將軍外孫,為了南詔安穩入長安為質五年的你!」

  令羽怔住。

  蕭璃繼續說:「我來告訴你,你那兩個好弟弟會做些什麼。待某一個勝了,不論哪一個,登基之後,會立刻以『承父王遺志』之名,撕毀盟約,向大周發兵。其目的有二:一,使你於長安無立足之地,最好逼得大周皇帝殺了你祭旗,從此南詔再無正統繼承人。二,在作戰之際,趁機收攏兵力,剪除另一方人手,最終鞏固王權。」

  「令羽,你想逃?你身為一國王子,根,本,逃,不,了!」

  令羽愣愣地看著蕭璃,嘴張開又閉上,卻什麼都說不出。

  「當然。」看著令羽的表情,蕭璃冷笑:「你令絕雲武功高強,想離開長安,去一個遠離南詔的地方隱姓埋名了此殘生怕也不是什麼難事,但是,你要記住。」

  蕭璃盯著令羽顏色淺淡的瞳仁,一字一頓地說:「他日南詔挑起紛爭,邊境生靈塗炭,水深火熱……皆是你令絕雲一,人,之,過!」

  蕭璃語氣冷淡且殘忍。

  「絕雲氣,負青天……你也不過只是負起自己的青天罷了。」

  *

  休沐日,東宮。

  書房裡,太子看著不遠處的蕭璃,她飛速地把各地奏折分門別類地碼好,神色專注。

  輕嘆一聲,太子開口:「阿璃。」

  「嗯?」蕭璃把目光從滿目地奏折上移開,看向太子,見他又面帶病色,然後皺皺眉,說:「阿兄,最近又沒有好好休息嗎?」

  「你……」太子失笑,說:「你還管起我來了?」

  「你不好好養身體,我自然是要管的。」蕭璃理直氣壯。

  「都被你帶偏了。」蕭煦揉揉眉心,然後問:「霍畢他答應了?」

  「看樣子是的。」蕭璃面色不變,說:「於我無害,於他有利,為何不應?」

  「你……」太子猶豫,問:「當真要如此嗎?霍畢也並非好相與之人,這一步邁出去,就無回頭之路了。」

  「阿兄。」蕭璃放下手中的奏折,走到蕭煦的面前,在他身邊跪坐而下,像小時候那樣,睜著琉璃一般的眸子望著他,輕聲說:「從六年前開始,我就已經沒有回頭之路了。」

  蕭煦看著蕭璃,久久不能言語,聲音亦染上悲色,「是阿兄無用。」

  是他無用,從一開始就沒有護好阿璃,讓她親眼目睹那件事情。他寧願蕭璃真的是一個每天只知胡鬧闖禍的公主,也好過像如今這般。

  有時他甚至會責怪母后,為何一定要讓蕭璃知道,還是以那樣的方式。

  「阿兄,你和皇后娘娘,已經將阿璃保護得很好了。」蕭璃抬眸,認認真真地說:「從今往後,我也想護著你們。」

  *

  大明宮,立政殿。

  「此為上月尚宮,尚儀,尚服,尚食,尚寢,尚功六部明細記錄,請皇后娘娘過目。」楊蓁躬身,向皇后呈上六部記錄匯總。

  大明宮內設尚宮,尚儀,尚服,尚食,尚寢,尚功六部,其中以尚宮局為尊,在後宮沒有皇后時,便是尚宮掌管整個後宮,其地位甚至高過一般宮妃。

  現在的老尚宮在宮內兢兢業業地做了三十年的女官,已到了出宮榮養的年歲。今日她身體不適,告了假,便由楊蓁代她來向皇后娘娘回稟宮務。左右,各部記錄匯總之事,半年前便已由楊蓁代替尚宮來做了。

  皇后接過身邊掌事女官遞上來的匯總,放在的身旁,說:「你做事向來謹慎,想來不會有什麼錯漏。」說罷,皇后淺淺地飲了一口茶,繼續說:「待老尚宮的侄子將她養老的府第修好,她便會卸任離宮,到時就由你來接替尚宮之職。」

  「謝皇后娘娘。」楊蓁行跪禮,謝恩。

  「按照宮規,新的尚宮上任,也當去向陛下謝恩,你到時好好準備一下,陛下素來更器重端莊持重之人。你既然求了阿璃進宮做女官,應當有你想做之事,望你堅守本心。」皇后放下茶杯,淡淡地說。

  楊蓁垂眸,腦中回想著皇后的裝扮。

  整個大明宮,大約找不出第二個如皇后這般端莊持重之人了。皇后重禮,行事穩重,挑不出半點兒錯處,得榮景帝敬重。即便是四年前楊氏獲罪,也沒有牽連到她,皇后之位依舊坐得安穩。即使范貴妃椒房獨寵,仍未動搖后位半分。

  楊蓁微微一笑,俯下身,叩首:「楊蓁謝皇后娘娘指點。」

  *

  大明宮,春華殿。

  「陛下嘗嘗,這是陛下昨日賞的葡萄,妾叫人冰鎮了,可甜了。」塗著紅色蔻丹的纖纖玉指拿起一粒葡萄,然後遞到了榮景帝嘴邊。

  榮景帝抱著范貴妃,目光從她上挑的眼尾,落到豐潤的胸口,然後一口吞下嘴邊的葡萄。

  「比起葡萄,朕倒想吃些別的。」咽下葡萄,榮景帝輕笑一聲,說道。

  「陛下還想吃什麼?妾叫宮人去備。」范貴妃睜著柔媚的眼睛,痴痴地看著榮景帝。

  榮景帝低下頭,湊到范貴妃的耳邊,低低說了句什麼。

  范貴妃一下自從臉紅到了脖子,羞惱得捶了一下榮景帝,嬌嗔:「陛下荒唐!」

  榮景帝哈哈大笑一聲,接著抱起范貴妃,大步邁進內室。

  候在外面的宮人垂著頭,紅著臉,輕輕關上宮門,並吩咐內侍去準備熱水。

  很多的熱水。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0:35:17

卷一‧長安年少 第二十六章

  或許因著最近蕭璃總是在霍畢面前提起小時的醜事,這一夜,霍畢破天荒地夢見了離開長安之前的事。

  這感覺很奇怪,霍畢恍恍惚惚知道自己是在夢中,他不是夢中人,也無力左右夢境,只能在夢中看著。

  他看見小時候自己穿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蹲在地上擺弄著些石頭,假裝那些石頭是兩軍交戰,自己是大將軍,玩得正開心。

  他一看便知道這是什麼時候,因為他兒時很少會那般乾淨整齊。

  「你在幹什麼呀?」一個故作穩重實則奶聲奶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突然被打擾,小霍畢覺得有點兒煩,扭頭看去,見身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這個小女娃穿得金尊玉貴,努力板著臉,但因著她胖乎乎的又只有三頭身,所以顯得特別可愛。

  「你是誰?為什麼在我家?」看在她很可愛的份上,小霍畢沒有無視她,問道。

  「今日是師……霍統領的生辰,我隨父……父親母親來賀壽呀。」小女娃認真說。

  「哦,來拍老頭子馬屁的。」聽見答案,霍畢瞬間沒興趣了,又扭回頭看他的石頭。

  「你還沒說你在幹什麼。」小女娃蹲下身,伸手戳戳小霍畢的石頭。

  「你別亂動!」小霍畢急道:「這邊,是我們大周軍隊,那邊,是北狄軍隊。」

  「噢。」小女娃不出聲了,拖著胖乎乎的臉安靜看他擺弄。

  見小女娃不吵不鬧,小霍畢頗為滿意,莫名地又起了炫耀的心思,說:「我大周兵強馬壯,若北狄敢來犯,必誅之!」一邊說,一邊拿著代表『大周』的石頭衝破代表『北狄』的石頭。

  小女娃看著那一大堆『大周』,和那麼幾塊『北狄』,問:「是北狄來進攻我們嗎?」

  「當然。」

  「可我們有這麼多兵,將近十倍於北狄,他們為何要想不開尋死?」小女娃指著石頭堆,問。

  「這……」小霍畢語塞,轉而說,「是我們反擊!」

  「可是《孫子兵法》裡面說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你有這麼多人,為何不圍之?」小女娃按照書裡講的,繼續發問。

  小霍畢目光呆滯了那麼一刻。他很想說這小女娃什麼都不懂,淨瞎說,可又隱約想起來這話姓裴的那老頭好像也給他說過……

  「小哥哥,所以你為什麼要強攻呀?」小女娃拽了拽他的袖子,鍥而不捨地問。

  在那一瞬間感覺到自己被某種東西碾壓了的小霍畢惱羞成怒,看這小女娃也不可愛了,然後一把推開她,轉身跑了。

  跑了……

  霍畢看著兒時的自己,傻了。

  這個時候他忽然覺得,他小時候沒被他爹打死,著實是爹脾氣好。

  他回過頭看了看遠處被推倒在地的小女娃,見她並沒有哭,只是面上有點兒呆,似乎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突然就被推了。

  之後,霍畢就醒了。

  霍畢睜著眼睛,瞪著房樑,破天荒想拿被子把臉捂起來。

  只說了他將她推倒,蕭璃當真是給他留面子了。

  而且他確實得對她好些,畢竟當年之事,她若是跟父親說了,他霍畢怕不是得被他爹打死,就活不到這麼大了。

  深吸一口氣,霍畢起身,穿戴洗漱好,走去校場。

  「袁孟!來跟我對練!」

  「是,將軍!」

  *

  裴府。

  「公子。」書房門口,侍從梅期輕喚裴晏。

  「進來。」裴晏放下手中毛筆,伸手接過梅期手中的信。

  梅期送了信之後就一直低頭候著,他耳中聽不見什麼聲響,餘光卻瞄見公子那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逐漸捏緊。

  梅期咽了咽口水,心想也不知這信裡寫了什麼,應當是大事。

  半晌過去了,裴晏終於開口:「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把鶴梓叫來。」

  說完,便又提起筆,不知在寫些什麼。

  「是,公子。」

  *

  「哎呦,哎呦喂,林選征你輕點兒!」花廳裡,袁孟赤著上身歪著,林選征在旁邊給他上藥酒。雖說這裡是霍府後院,不過整個霍府就連灶頭上的都是大老爺們兒,袁孟也不怕被人看見。

  「袁大哥,你給我上藥酒時可是說過,不用力的話可推不散瘀滯。」林選征一臉的純良,說。

  「哎呦,誰知道將軍今早發什麼瘋,這下手也忒狠了。」袁孟一滯,繼續絮絮叨叨。

  「可是袁大哥,上次我被將軍操練的時候你說不是將軍下手狠,是我自己實力不濟呀。」林選征繼續說。

  袁孟:「……」小老弟你到底怎麼回事?

  在一旁看熱鬧的軍師聞言偷笑,這時,洗漱完畢的霍畢走了進來。

  「將軍。」幾人連忙行禮。

  擺擺手免了他們的禮,幾人落座開始吃早飯。霍府沒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袁孟眼珠轉了轉,開口問:「將軍,你怎麼想的啊。」

  「什麼怎麼想的?」

  「就昨日公主的提議啊。」袁孟嘿嘿一笑,說。

  霍畢知道袁孟是故意打趣他,卻也沒惱,反倒是沉吟了片刻,轉頭問軍師:「你怎麼看?」

  軍師不緊不慢地咽下口中的粥,擦了擦嘴,方才說:「若將軍不介意公主殿下『有心儀之人』,這婚約自然可結。」

  霍畢剛想嗤笑,說他有什麼可在意的,便又聽見軍師說:

  「畢竟,蕭氏皇族多情種,也並非什麼秘密。」

  「什麼?」袁孟向來喜歡聽這些有的沒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這下子連粥都不喝了,問:「軍師,詳細說說,快!」

  就連霍畢也向軍師投來詫異的目光。

  軍師裝模作樣地咳了咳,摸摸鬍子。

  「軍師,喝茶,您喝茶。」袁孟討好地說。

  「這,我大周開國皇帝,與其髮妻相守一生,傳為佳話,這事當無人不知吧?」

  幾個聽眾並無訝異神色,這事兒確實盡所周知。

  「我大周自開國以來,較前朝來說,後宮一直空虛,傳至第三代景帝時,景帝也一生只娶一位皇后。」軍師繼續說:「待到了先帝,在迎娶先皇后之後,更是在朝臣勸諫廣開後宮以誕下皇嗣之時,直言此生不二色。」

  那便是蕭璃的父皇和母后,霍畢心中暗自想到。

  「先帝膝下只有公主殿下一女,視若珍寶,現下看來,當初先皇怕是做著讓長樂公主殿下繼位的打算。」軍師摸著鬍子,幽幽說道。

  霍畢想到了先皇給蕭璃請的啟蒙師傅,心想軍師所言,怕真是先皇所想。

  「女子繼位?」袁孟瞪大眼睛。

  「女子為何不可?」軍師摸著鬍子的手一頓,瞪了一眼袁孟,又繼續說:「當年護國大長公主護佑幼帝長成,對內吏治清明,對外護衛河山,何其英明神武。雖說是景帝親政後一意孤行,破例追封公主為武帝,可誰能說一句公主不配?有護國大長公主先例在前,以先帝對朝堂的掌控,想讓長樂公主登基應當不難。」

  行吧,這又是一個護國公主的擁簇。袁孟咧咧嘴,不說話了。

  「可惜天妒英才。」軍師嘆了口氣。

  「那為何,先帝去前會傳位給當今陛下?」林選征問道。

  「主弱臣強,本就為大忌,更何況公主身為女子,若年幼繼位,怕是更為艱難。」霍畢回答,為人父母,應當更想子女安寧一生,「況且,先帝不僅是公主的父親,更是大周天子,行事當為江山社稷考慮,而非一己之欲。」

  「其實,有件事現在回想起來,怕也是先帝用心良苦。」軍師沉思片刻,說。

  「何事?」袁孟追問。

  「先帝駕崩前一年,宣召了今上嫡長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殿下,進京。當時有人猜測是先帝忌憚在南境領兵的兄長,所以才讓他的嫡長子進京為質。可太子殿下進京後先帝便將其帶在身邊,隨身教導,更是讓裴晏做其伴讀,現下看來,未嘗沒有因為知道自己天不假年,故而代為培養儲君的意思。」

  「我說……」袁孟摸著下巴,面色深沉,「老齊啊,先帝駕崩時你也不過才二十幾歲吧,怎麼知道這麼多朝堂之事的?」

  齊軍師的手一僵,然後有些尷尬地說:「都說了我是落榜的舉子,屢次不中。這讀書人之間,你不懂,我們最愛議論朝堂之事,我當年就在長安,知道這些有什麼奇怪的。」

  「還讀書人的事我們不懂,老齊,我看你就是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了解地太多,才屢第不中的。」袁孟擠兌道。

  「這……哈哈……說得也不無道理。」齊軍師尷尬一笑。

  「哎,好了好了,我是開玩笑的哈,軍師別在意。」見軍師真的尷尬,袁孟連忙補救。他們四人,可是四年前刀山血海殺出來的交情,可不能讓他嘴賤破壞了。

  他和林選征自是一早就跟著將軍了,不過那時候將軍還是少將軍。而齊軍師則是在北境危急時來投的,那時老將軍剛戰死,有能力的早就往南逃了,也不知老齊是怎麼想的,竟那時找了來,為他們出謀劃策。

  當時他們所剩人手不足兩萬,惶惶如喪家之犬,說實話,軍師建議於瀾滄山設伏阻攔北狄時,他覺得軍師簡直瘋了。

  也不知為何,軍師認為朝廷一定會援軍。

  出戰之時,袁孟以為他們是要埋骨瀾滄山的。

  幸好,幸好,他們最終還是等到了朝廷的援軍。

  袁孟一邊感慨,一邊猛地想起來,「對了,我們到底是為什麼要討論皇室來著?」

  噢,想起來了,公主!

  袁孟,林選征,齊軍師一同看向霍畢,等待他的回答。

  霍畢清了清喉嚨,說:「我對公主亦無男女之情,既是合作,她是否有心儀之人,與我無關。」

  「哈!」袁孟一拍手,說:「等公主殿下嫁過來,可以跟她比武,還可以賽馬!還有她那匹烏雲驥,當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良駒,不知道殿下能不能看在將軍的面上,讓我摸下那馬兒。」

  真是開心的彷彿是他要娶新婦。

  齊軍師聞言,又瞪了他一眼。

  真是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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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孟:跟天然黑做同僚的痛你們不懂。

  林選征:袁大哥你在說什麼?【純良的笑容.jpg】

  *

  感覺霍畢的腦子真的不大好用的樣子。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0:35:36

卷一‧長安年少 第二十七章

  平康坊,清音閣。

  好不容易尋到了個空隙,崔呂王謝四人才又一次相約清音閣,去聽嫣娘的琴。

  嫣娘走進隔間時,不著痕跡地環視一圈,才問:「阿璃還不曾來嗎?」

  「我就說嫣娘最喜歡的是阿璃。」王繡鳶連忙吞下嘴裡的點心,對崔朝遠和呂修逸說。崔朝遠倒是無所謂,呂修逸則陷入了失落的黑雲之中,畢竟他一向許嫣娘為知音的,往日他不曾來時也不知嫣娘會不會特地為他一問。

  「阿璃她啊,重色輕友,今日怕是不會來了。」王繡鳶皺皺鼻子,說。

  「阿璃若知道你背後這般說她,春獵定不會給你捉兔子了!」崔朝遠嗤笑道。

  看見王繡鳶和崔朝遠又開始鬥嘴,嫣娘把目光投向了唯一一個看起來還正常的謝嫻霏。

  「阿璃此刻怕是正被太子殿下壓在東宮讀書。」謝嫻霏慢悠悠地說:「你知道的,前陣子她又被陛下罰了。」

  「原來如此。」嫣娘淺笑。

  「不過,繡鳶說得也不算錯。」謝嫻霏繼續說:「阿璃最近得了空閒都不找我們玩耍了。」

  「就是就是,阿璃為什麼總去找鎮北公,就因為他武功更好嗎?」王繡鳶接著說,言語間頗為憤憤。

  「好了,馬上便是春獵,到時候你就能見個夠了!」崔朝遠受不了地開口。

  「春獵?」嫣娘問。

  「是的呀!往年春獵阿璃都會給我捉兔子,運氣好的話,還能捉到狐狸。」王繡鳶開心地說:「我最喜歡春獵了,你不曉得,阿璃騎著她的烏雲驥,手持彎弓射箭時……啊!我每每看到,都心動不能自已!」

  「行了,你也稍微收斂點兒罷!」想到蕭璃又要在春獵上大出風頭,崔朝遠又開始了日常飲醋。

  正被幾個人念叨的蕭璃在東宮打了個噴嚏。

  今日是大朝會,太子要去上朝,上朝之前太子還把蕭璃叫了來,還布置了功課。

  蕭璃一大早趕來東宮,連早膳都還未用,就要在東宮做功課,當真是苦惱。若非有陳公公給她拿了些吃食,她怕真的要餓死累死在東宮。

  就在剛剛,蕭璃美美地用了午膳,正在花園裡消食兒,冷不丁的連打了幾個噴嚏。

  「又是誰罵我?」蕭璃揉了揉鼻子,嘟噥著。

  「你怎麼還是老樣子?」帶著溫柔笑意的聲音響起,「打噴嚏就是有人罵你?為何不是著涼了?」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蕭璃眼睛微微睜大,立在原地不敢動,看著身披大氅,雖帶著一絲病容卻難掩英氣的女子,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開口:「墨姐姐……」

  楊墨走近,看著蕭璃,笑著說:「小阿璃又長個子了啊,都已經跟我一般高了。」

  她說話時是笑著的,可是語氣帶著一絲悵惘。

  蕭璃的眼圈一下子紅了。

  她小時候最愛聽的話就是『阿璃又長個子了』,每每聽到,都能開心地多吃一碗飯,因為等她長高了,就可以跟墨姐姐比武了。

  五年前,她最愛做的事情就是跟在楊墨身後舞槍弄劍。

  墨姐姐的槍法劍術皆承自嶺南楊家,剛猛暴烈,氣勢逼人,正是蕭璃最愛的那一款。

  那些日子,蕭璃和裴晏總是會跟著太子兄長去尋楊墨。太子和裴晏課業重,四人便常常該練武的練武,該讀書的讀書。

  裴晏手不釋卷,無論何時何地都能專心投入。太子卻總是會被自家表姐吸引了注意力。然後尋些事情由頭去同楊墨說話。

  每每那時,蕭璃總覺得有些沒眼看,還隱約覺得她阿兄有點兒丟人。她坐在裴晏的書案上,晃悠著小短腿,低聲問:「阿兄若是沒完成功課,挨罰的是你還是阿兄啊?」

  畢竟裴晏是太子的伴讀,看兄長的傻樣,蕭璃很是擔心裴晏因為太子完不成太傅留的功課而被懲罰。

  裴晏慢悠悠翻了一頁書,說:「太子殿下不曾完不成功課。倒是你,抄完書了嗎?」

  「早背下來了,抄什麼抄?不抄!」蕭璃自覺相當霸氣地揮了揮胳膊,可無奈胳膊略短,霸氣沒看出來,可愛倒是有八九分。

  裴晏眼中溢滿笑意,搖了搖頭,不再說話了。

  楊墨每日苦練弓馬槍劍,日思夜想著要去南境同她父兄共同禦敵,做個威風凜凜的女將軍。

  蕭璃也一樣醉心武學,便總是仰著頭追問:「墨姐姐,我何時才能像你一般厲害?」

  楊墨俯下身點了點她的鼻尖,寵溺笑道:「小阿璃武學天賦遠勝於我,只要不鬆懈,勤學苦練,等你長到我這麼高時,定能超過我了!說不定呀,還可打遍長安無敵手,二皇子殿下也再不能欺負你。」

  蕭璃聽得正心花怒放,就聽裴晏涼涼的聲音:「長到楊大小姐那麼高?」說罷,看了下蕭璃現在的身高,誠懇道:「怕是有些難。」

  蕭璃:「……」

  蕭璃的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最後深吸一口氣,轉頭問蕭煦:「阿兄,我可以揍他嗎?」

  太子正忙著忍笑,裴晏卻又說話了,依舊是平靜卻惹人煩的語氣:

  「我的殿下,若你習武只是為了欺凌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那便……打吧,左右我也不能還手。」裴晏攤了攤手,無奈說道。

  從第一日扎馬步便被霍統領定下規矩不可欺凌弱小的蕭璃被裴晏這一句話噎得極為憋屈,卻又不得不咽下這口氣,最後只能恨恨得一跺腳,扭頭跑開了。

  「裴晏啊裴晏,你說你總欺負阿璃做什麼。」太子頭疼不已,卻又在心中暗暗覺得氣鼓鼓的小阿璃可愛極了。

  自那以後,蕭璃更盼著長高,好去跟墨姐姐比試,卻未成想……

  再也不會有那一日了。

  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那個一心做女將軍的驕傲的姑娘了,只有東宮不起眼角落裡一個卑賤的侍妾,甚至連姓氏都不配擁有。

  而這,已經是兄長傾盡全力後才勉強保下的,楊家最後一絲絲血脈。

  *

  「我如今剛過十五,還會繼續長高呢。」蕭璃吸吸鼻子,努力揚起一抹笑,說道。

  「我聽聞你已經打遍長安無敵手了?」楊墨笑了笑,打趣道。

  蕭璃也沒問這聽起來就不是什麼好話的話是誰說的,「離打遍長安無敵手,嗯,還差了那麼一兩三四個人。」蕭璃倒也沒有反駁,而是乖乖地說。

  只站在庭院中聊了一會兒,楊墨便面露疲色,蕭璃連忙扶著楊墨將她送回了她居住的那個院落。一直等到那小院子的院門被侍女關上,蕭璃努力維持的笑容才驟然消失。

  她轉身,抬眼看去,蕭煦就站在她的身後,望著那個院子,久久不願移開目光。

  他的目光讓蕭璃覺得,他想把一切都放棄,只為了能走進那個不起眼的小院子,看那院中女子對他張揚地笑。

  可是事實是,他一步都不敢再靠前,而那個女子,也不會再對他笑。

  「兄長。」蕭璃默默走了過去,以她此時的武功內力,自是早就知道蕭煦的存在,可墨姐姐卻是半點兒察覺都無……

  「回書房吧。」蕭煦收回目光,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對蕭璃溫和地笑了笑,說。

  蕭璃抿抿嘴,點頭說好。

  回到書房,蕭煦的目光從屏風上掃過,接著關上了門。

  回過身,蕭煦又是往日那個端方的儲君,公主的好兄長了。他對蕭璃說:「阿璃,你的婚事,我和母后都不能開口,你當明白吧?」

  蕭璃點頭,她當然明白。

  她的婚事必須是榮景帝自己的決定,兄長和皇后娘娘插手,反倒會弄巧成拙。

  「怎麼做,你心中可是已有了章程?」蕭煦問。

  「阿兄,我心中有數。」蕭璃回答。

  蕭煦知道蕭璃自小聰慧,見她如此,便也不再糾結於此處。蕭煦咳了咳,之後,他的目光落在遠處的輿圖上,想了很久以後,開口道:「阿璃,或許你該離開長安了。」

  蕭璃聞言一驚,「阿兄說什麼,我怎麼能……」

  「阿璃。」蕭煦沒有在意蕭璃下意識的拒絕,他的目光收回,落在了蕭璃的臉上,平和而深邃。

  「你應當出去看看。去看看我大周的秀麗河山,黎民蒼生;去看看百姓的喜樂苦悲,去看看農夫,兵將,走商,匠工,看他們因何而喜,看他們因何而悲。若都不了解,又何談心懷蒼生呢。」

  「我……」蕭璃咬著嘴唇,不肯應聲。

  前些日子是她趕別人離開長安,今日就變成了兄長趕自己。

  何其可笑。

  「這是你父皇曾經對我說過的話,現下我原原本本地說給你聽。」蕭煦見蕭璃別扭的樣子,笑了。

  「那宮中怎麼辦……」

  「你便是一直留在這裡,又能有什麼辦法呢?」蕭煦嘆了口氣,上前,撫了撫蕭璃的頭髮,溫聲說:「去看看這個世間吧,阿璃,別被困在長安城裡。長安有我,宮中有母后,不會有事的。而且,」蕭煦低下頭,對蕭璃眨了眨眼睛,說:「離開便是一個天然的屏障,你也無須這麼快便定下婚事。」

  ……

  離開東宮時,太陽已經將落未落。蕭璃騎在馬上,走出幾步復又停下回頭看。

  夕陽下的東宮,仿若一個沉睡著的怪獸,等待著吞食來往過客。

  深吸一口氣,蕭璃揚聲;

  「駕!」

  不論如何,先過了春獵再說罷。若令羽決定回南詔,春獵是他最好也是唯一的機會。

  到時,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0:35:51

卷一‧長安年少 第二十八章

  「又是一年春獵時!」范炟,也就是之前被蕭璃胖揍了一頓的顯國公二公子,站在自家校場的兵器台上,雙手叉腰,大聲喊道:「去年因傷遺憾錯過,今年我定要大展身手,給那些貴女們瞧瞧,到底誰才是英俊少年郎!」在他身前不遠處,立著一個草靶,上面是幾支正中紅心的羽箭,正是范炟射出去的。

  這段時間在家養傷,范炟顯然沒少訓練弓馬箭術。

  「二公子去年為何沒去春獵?」在校場邊上候著的小廝低聲交頭接耳。

  「二公子去年被公主殿下打了臉,故而在家養傷。」另一個小廝低聲回答。

  「原來如此。」問話的小廝恍然大悟,看來是覺得丟人,才沒去春獵的。

  畢竟公主殿下跟二公子打架都是按照季度來的,就像那貓兒狗兒換季要掉毛一樣。若是有些日子二公子沒有鼻青臉腫罵罵咧咧地回府,府中小廝都會覺得奇怪。

  當然,那傷總是看著嚇人,實際不過皮肉小傷,連傷筋動骨都不曾,可見公主下手還是有輕重的,所以顯國公和世子范燁看過一次後,就再沒管過范炟,任他被蕭璃摔摔打打。

  畢竟,這事兒說出去還是他們沒臉。而且范炟也是軸,明知道打不過,偏還要往上莽。

  這時,一個小廝飛快地跑進校場,直奔范炟身邊。

  「二公子,打……打聽出來了。」小廝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邊說還一邊大喘氣。

  「哦?」范炟一聽,立刻跳下兵器台,問:「打聽出來蕭璃那日打算作何打扮了?」

  春獵時,儀仗隊伍都會自朱雀門集結,西行自開遠門出城,行至兩日方能抵達皇家獵場。

  每年這時候,長安城裡,路上兩側茶樓酒肆都會被看熱鬧的的小郎君小娘子們佔據,也是長安這些王孫貴胄,五陵年少們展現自己英俊瀟灑的好時機。

  雖說大家表面都是雲淡風輕,彷彿一點兒都不在意小娘子們的歡呼雀躍,但實際都在暗暗比較到底是誰接到的香包繡帕更多一些。

  范炟去年臉上受了傷,賭氣沒去春獵,回來時聽兄長說蕭璃騎著她那匹汗血寶馬很是出風頭,竟然也收到了不少的香包手帕!那時范炟就在暗暗較勁兒,心想今年他一定要好好準備,要豔壓群芳,不,超群絕倫!

  當然,兄長說過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所以他提前叫小廝去打聽出城那日蕭璃的著裝打扮,打算從頭到腳都壓過蕭璃!讓她知道誰才是長安城最該被追捧的貴公子!

  看著范炟滿臉興奮一溜煙地從面前跑過去,一個做婦人打扮的年輕女子輕輕皺起眉頭。

  「他又要做什麼?」年輕女子轉頭看向顯國公世子范燁,問。

  「八成又是什麼胡鬧的點子。長姐不知,他這些年來愈發胡鬧了。」范燁揉揉眉心,對女子說。

  這個年輕的女子便是顯國公的長女,范煙,三年前嫁給了江南道的一位中州刺史,如今夫君回京述職,她自然也隨夫君一同回長安探親。

  「罷了,他胡鬧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范煙嘆了口氣,對范燁說:「走吧,父親還在等。」說罷,率先往書房方向走去。范燁點頭,隨即跟上。

  *

  出發當日,范炟早早地找到他的小伙伴,安陽王世子蕭燕。這對難兄難弟前陣子一起被蕭璃打了一頓,之後禁閉的禁閉,養傷的養傷,竟然再沒見到對方,所以今日一見,便格外親切。

  兩人互相打量一番,都在對方身上看出了精心打扮的痕跡,故而了然地相視一笑。

  范炟一身寶藍色騎裝,配著純白的高頭大馬,相當地惹眼。蕭燕則是玄色胡服,騎著棗紅色的馬,身邊還跟著一條看著很是威風的獵犬。

  「對了,我聽說蕭璃跟令羽鬧翻了?」蕭燕湊近范炟,壓低聲音問。

  「真的?聽誰說的?」范炟眼睛一亮。

  蕭璃那群狐朋狗友裡面,就令羽一個能打的,往日他們對上,都是令羽給蕭璃壓陣,制住隨從打手,留蕭璃對付他們兩個。

  這以後若是以後沒了令羽,那他們勝算可就大了。范炟的腦海中已經浮現出蕭璃被他們打敗求饒的場景,不由得嘿嘿笑了起來。

  「我說,你們兩個又在編排我什麼?」那個熟悉而又可惡的聲音懶洋洋地在身後響起,蕭燕和范炟兩個人同時一僵,緩緩回過頭,果不其然,蕭璃就騎著她那匹烏雲驥立在他們身後。

  她的馬兒似乎有點兒不耐煩,重重打了個鼻響,挪了兩下蹄子。

  范炟覺得自己座下這匹馬似乎是抖了抖。

  「怎……怎麼?說話你也要管?」范炟硬氣地說道,同時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蕭璃的身上。

  她今日穿著薄藍色的騎裝,就如同范炟打探到的那般,從款式到布料都沒什麼特別的,完全比不上他這一身。可蕭璃的髮髻卻同往日不一樣,她好像是先梳了細小的辮子,裡面穿插著藍色的細絲繩,最後辮子,頭髮,還有藍色的細絲繩一同束成了男子的髮髻。多餘的絲繩隨著髮辮在腦後蕩來蕩去,好看極了。

  更討厭的是,騎裝外,她還穿了銀製的輕甲,背著一把弓,佩著一柄劍,威風又俊朗。

  可惡……

  范炟和蕭燕在心裡暗自說道。

  感覺好像被比下去了。

  不遠處,正跟同僚寒暄的范燁見到弟弟又跟蕭璃對上,不由得揉了揉眉心,策馬過去。

  「父親叫你過去。」范燁走到范炟身邊停下,對范炟說。

  范炟向來聽長兄的話,見他這樣說,不疑有他,轉身便走了,難得的沒有開口對蕭璃陰陽怪氣。蕭燕見范炟走了,自己更加氣短,所以也找了個藉口走了。

  一時間,原地竟只剩下范燁和蕭璃兩人。

  范燁對蕭璃溫和地笑了笑,行禮。彷彿蕭璃從來沒有胖揍過自己弟弟一樣。

  伸手不打笑臉人,蕭璃也只能點點頭。

  本以為這樣也就算了,誰知范燁還沒有離開的意思,竟然掉轉馬頭,從兩馬對立變成與蕭璃並肩了。

  蕭璃微微露出了詫異的神色,就聽見范燁說:「臣會好好管教范炟,叫他不再來惹殿下生氣。」

  成天這樣打來打去的,也確實不成體統。

  「不用了吧。」聞言,蕭璃慢吞吞地說:「要管教你們顯國公府早就管了,還能留到現在?」

  范燁正要解釋,就聽見蕭璃又說:「再說,沒了范炟來挨打,本宮豈不是少了不少樂子。」

  范燁:這話突然不知道該怎麼接了。

  說實話,他也不是很理解,為什麼范炟那麼熱衷於上門找打,這真是他們范家的孩子嗎?

  見范燁說不出話,蕭璃得意地哼了一聲,抓起韁繩,策馬走了。

  范燁一人在原地苦笑,他也不知為何父親那麼篤定陛下會將公主下降他們顯國公府,畢竟在他看來,蕭璃本人是一千個一百個不可能願意嫁給他的。

  這時,范燁聽見身後蕭璃的聲音響起:

  「喲~這不是裴大人嗎?」范燁聞聲回頭,見正是裴晏騎著馬迎面而來,將將與蕭璃錯身而過。

  范燁知道自從四年前楊氏之亂以後,蕭璃和裴晏的關係便日漸惡化。

  公主每次與裴晏對上,但凡開口,應該都不會說什麼好話,果然這次也是一樣——

  「裴大人可小心慢行,別被馬兒摔下來,丟臉事小,斷胳膊斷腿可就事大了。」一邊說,一邊還上上下下打量著裴晏,看在范燁的眼裡,就是蕭璃在思索怎麼才能讓裴晏墜馬摔斷腿的樣子。不過好在,蕭璃也只是上下打量,裴晏沒像自家弟弟那樣上門找打,蕭璃自然也不能無緣無故當街毆打朝廷命官。

  最終,蕭璃只是冷哼一聲,一蹬馬肚子,加速走了。

  裴晏面色不變,恍若未聞,除了初見時的行禮,其他時候是真的將蕭璃無視了個徹底,像是早就習慣了被這般對待。

  他身邊那個叫梅期的侍從倒是張張嘴,好像想說什麼的樣子,但見主人不語,也只好悻悻然閉上嘴。

  儀仗隊的後方,袁孟遠遠的看見前面那幾人的眉眼官司,湊近霍畢身邊低聲說:「將軍,這幾日我們也打聽過了,有關公主殿下的婚事,當真是一星半點兒的消息都沒有。」

  這長樂公主殿下口口聲聲說榮景帝要將她許配給顯國公世子,到底是哪裡來的消息?

  袁孟百思不得其解。總不會是騙他們將軍的吧?

  不過袁孟很快就沒心思去想這些有的沒的了,他看見,馬上的蕭璃走來的方向,正是他們將軍這裡!

  「霍將軍,好久不見啊。」此刻蕭璃可完全沒了剛剛橫眉冷對的樣子,笑吟吟的樣子讓人覺得天氣好像都更好了一些。蕭璃拍了拍身側佩劍,說:「宮宴那日只是以梅枝代劍,不夠盡興,等今日扎營,霍將軍要不要再同我比試一番?」

  霍畢他們離前面的裴晏和范燁並不遠,所以蕭璃的話不僅霍畢一行人,前面的兩人同樣聽得清楚。

  范燁眉心微不可察地促起,裴晏卻彷彿只是清風過耳,引不起半絲漣漪。倒是他的侍衛,回頭看了看蕭璃,又看了看自家主人,見裴晏腳步不停,便也趕緊拍馬,跟了上去。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0:36:05

卷一‧長安年少 第二十九章

  崔朝遠和呂修逸在更靠後的位置,畢竟這兩人一無官職,二不受榮景帝寵愛,能跟著來,完全是沾了家族的光罷了。

  這兩人在後面,遠遠的瞧見前面蕭璃與霍畢並肩而行,還有說有笑很是開心的模樣。

  「總不會真是像他們說的那樣吧?因為霍將軍打敗了阿璃,便叫阿璃對他上了心?」呂修逸湊近崔朝遠,小聲嘀咕。

  往日蕭璃若是得了空閒,總是會來找他們玩耍,又或是同令羽跑馬練武,最近卻不這樣了,新得公主寵愛的,顯然是那位新晉的國公爺。

  崔朝遠想的卻要再多一些。

  他知道蕭璃同他們交好,固然有玩得來的關係,更為重要的,他們幾人雖都是出身世家,卻都不是汲汲營營的性子,換句話說,都沒什麼本事,不掌實權,更非家族繼承人。

  崔朝遠也是某一日獨自盤算著他們都招惹過誰時才猛然發現,長樂公主蕭璃,不曾同任何握有實權之臣交好過,有的,甚至還被她狠狠得罪了。

  比如宮城的統領郭威,比如御史台的楊御史,又比如……御前的紅人,裴晏。

  唯一一個從不曾被蕭璃或有意或無意得罪的,依舊關係親密的,便只有當今太子殿下。

  但……崔朝遠嘲諷一笑。

  觀陛下近幾年所行,太子的勢力應當也被削弱不少,以至於到了今日,有顯國公作為後盾的三皇子看起來彷彿勢力更勝一籌。

  本該是東宮左膀右臂的裴晏,現在是站在陛下身邊的。

  至於太子的外家……太子哪還有外家。

  崔朝遠大概能猜出蕭璃的意思,也願意跟著蕭璃胡鬧,反正他出身崔氏,再怎麼鬧,只要沒殺人放火,欺壓良民,強搶民女,旁人也不能把他怎麼樣,最多指著他鼻子罵他紈絝罷了,不痛不癢。

  但霍畢跟他們可不同,在這個當口,蕭璃卻去親近他……總不會真如旁人所想,因為霍畢打敗了她,便讓這個像鳳凰一樣驕傲的公主,如話本子裡寫的一樣,喜歡上那人了吧。

  不可能的,崔朝遠心如明鏡,蕭璃可不是王繡鳶筆下話本子裡那些不知所謂的女子。

  她從來都不是。

  想開口罵一句呂修逸糊塗,這時餘光瞥見了令羽,崔朝遠險險停住要說出口的話,轉而同令羽打起招呼來。

  呂修逸聽見,也跟著一同打招呼。

  令羽收回落在前面蕭璃身上的目光,轉向兩人,笑了笑。

  崔呂兩人看見令羽眼下的青黑,心下默然。

  阿這……看令羽這憔悴的模樣,總不會阿璃當真做了話本子中的負心人,有了新歡(霍畢)就忘了舊愛吧(令羽)吧?

  呂修逸本來還想絮叨兩句阿璃重色輕友的,見到令羽這番模樣,也說不出口了。

  畢竟比起他們這兩個狐朋狗友,顯然令羽要更慘一點兒。喜歡誰不好,偏偏要喜歡沒心沒肺的阿璃。

  是的,令羽心悅阿璃,這是他們四個私下討論後得出的結論。雖說令羽不論對誰都是彬彬有禮,爽朗豪邁,可唯獨蕭璃能讓他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也唯獨蕭璃能讓令羽近乎沒有底線的縱容。

  可能令羽自己都沒發現,往日他們去郊外踏青跑馬,他的目光總是跟隨著蕭璃的。蕭璃說比武就比武,蕭璃讓指導就指導。

  每每那個時候,呂修逸都很想問問令羽,你還記得你質子的身份嗎,你還記得蕭璃於你而言,是敵國的公主嗎?你這個樣子,真的很難讓我們相信你對蕭璃如你表現得那麼霽月清風。

  當然,這些話四個人也就敢在肚子裡嘀咕嘀咕,說是不敢說的。

  畢竟,每個人都知道,蕭璃和令羽,此生沒有任何在一起的可能。

  陛下即便是為了名聲著想,也不可能把把公主嫁給別國王子,不然,同拿公主和親何異?

  總之,今日就算沒有霍畢,明日也會有張畢,李畢,終歸,令羽只能做個傷心人了。

  另一邊,御輦中。蕭璃與霍畢同行之事也傳至了榮景帝的耳中。

  「都及笄了,怎麼還跟個小孩子一樣,沒個大人的樣子。」榮景帝無奈地搖搖頭,笑斥:「前些日子還整日跟南詔質子鬼混胡鬧,這些日子就又纏上朕的鎮北公了。」

  「公主好武,喜歡找這兩人倒也不奇怪。」范貴妃在一旁說。

  此一行,皇后留守大明宮,榮景帝點了范貴妃隨行。

  「好在她還沒荒唐到底,若只是好武便罷了……」榮景帝說著,卻忽然想到了與吐蕃比賽馬球那幾日的情形。

  他知道馬球那日,蕭璃於萬千花雨之中,偏偏接了令羽投下的那朵花。

  彼時他才剛剛開始考慮蕭璃的親事,她就給他來了這麼一齣,他自然心中不虞。

  之後一日,他留裴晏在紫宸殿中草擬幾份聖旨,忽而心血來潮,便笑著問裴晏可願尚公主,當時——

  裴晏正執筆寫字的手驀地頓住,對榮景帝任何問題都可以從容對答的他這一次並沒能及時回話。

  「你可是不願?」見裴晏那僵住的神色,榮景帝故意沉下聲音,問道。

  裴晏放下筆,緩緩起身,然後走到榮景帝面前跪下,道:「若此為陛下旨意,臣不敢不從,只是……」

  「只是什麼?」榮景帝追問。

  「只是公主性子活潑,臣性子沉悶,恐公主不喜,況且……裴氏宗婦事務繁重……」

  「行了行了。」榮景帝擺擺手,打斷了裴晏明面上自謙,實際上是拒絕的話,說:「朕知道你們裴氏對宗婦的要求高,不然你爹也不至於左挑右選找不到合適的。你既然不願意,朕也不會勉強你。」

  對於自己寵愛的臣子,榮景帝向來寬容。

  而且看裴晏如臨大敵的樣子,榮景帝也是一陣暗自好笑,剛才的話題也就此作罷,不再深聊。

  不過本就是一句玩笑加試探之語,榮景帝知道蕭璃和裴晏兩人關係日漸疏遠,又怎麼可能給兩人胡亂拉郎配。他是要賜婚,不是想結仇。

  裴太傅和裴晏,可都是他倚重的肱骨之臣。

  即便是裴晏願意,他也不可能把蕭璃嫁給文臣之首的裴家。

  「朕這個公主啊,實在是讓朕頭疼。」榮景帝笑著搖搖頭,「身子骨不夠硬朗的郎君們,那定是不能考慮的。」

  那邊裴晏見榮景帝似乎是斷了讓他尚公主的念頭,輕輕鬆了口氣,又變成了往日那個從容淡定的中書舍人,施施然走回案几,跪坐下來繼續草擬聖旨。

  榮景帝瞥見裴晏那躲過一劫的表情,又是一陣的想笑。

  ……

  「公主年紀尚小,心思不定,待成了家,有了夫君子女,自然便不會像如今這般了。」范貴妃的聲音將榮景帝拉出了自己的思緒。

  榮景帝看了一眼范貴妃,沒有說話,范貴妃也彷彿這句話只是隨意閒談一般,沒再繼續,而是低下頭,繼續為榮景帝泡茶。

  這一低一動之間,白瓷一樣脖頸與皓腕便露了出來,落入榮景帝的眼中。

  榮景帝眸色深了深,那抹瓷白讓榮景帝想到了大明宮,又想到了二十幾年前那縱馬飛馳在南境山道的耀眼少女。

  他喉嚨上下一動,一把便將范貴妃拉近了懷裡。

  「陛下!」范貴妃雖然嬌嗔,身體卻順勢倒在了榮景帝的懷裡。

  御輦之外,負責此次行獵的三皇子蕭傑正打算向榮景帝問詢晚上扎營之事,還未走近,便被御輦的護衛攔住了。

  那個攔住蕭傑的羽林衛什麼也沒說,只是悶聲不吭地低著頭,耳後和脖子卻全都紅了。

  蕭傑見狀,嘴角溫潤的笑容一僵,接著馬上點了點頭,沒有為難那個羽林衛,只是安靜調轉馬頭,離開,彷彿從沒來過一樣。

  ……

  此時已經出了城,蕭璃正給霍畢細細講解平康坊哪家歌好,哪家舞美,哪家酒菜一絕,又有哪家舞娘那一手水墨舞冠絕長安。

  說的人頭頭是道,聽的人卻眉毛都不曾動一動。不過蕭璃也不管,繼續興致勃勃地說,看架勢彷彿幾天幾夜都說不完。就在蕭璃隨口約霍畢改日一同去吃酒賞舞賞美人時,霍畢終於抓住機會開口了:

  「殿下是……約臣一同去喝花酒?」霍畢的聲音平靜中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意味。

  正滔滔不絕講著的蕭璃一頓,見到了霍畢的神色,撓了撓頭,問:「不行嗎?」

  是啊,一旁聽得津津有味躍躍欲試的袁孟也很想問自家將軍,這有什麼不好的?他也很想要一個能一同去賞花喝酒的娘子啊!

  霍畢深吸一口氣,很想對蕭璃說,他知道她來找他說話,大約是想跟他拉近關係,可這世道上是不會有未婚妻子約未婚夫君去平康坊喝酒的,但是,還沒來得及開口,霍畢就被一個豪邁的聲音打斷了——

  「蕭璃!這隊伍慢得讓人心煩,走,我們去賽馬!」是二皇子蕭烈,他正打馬往蕭璃這邊走,一邊走一邊大聲喊。

  「好啊!」一聽這個,蕭璃就來了精神,正要動時,想到此刻她正與霍畢聯絡感情,便扭頭問了句,「霍將軍可要一起?」

  霍畢深吸一口氣,拱了拱手,道:「霍某便不擾二皇子與公主雅興了。」言外之意,你們瘋去吧,別帶我。

  「那好吧。」蕭璃聳聳肩,然後立刻打馬跟上蕭烈。

  遠遠的,霍畢還能聽見蕭璃和蕭烈兩人的聲音傳來——

  「二皇兄,只賽馬沒彩頭實在無趣,我們賭點兒什麼?」

  「你又看中我什麼了?說在前頭,你別打我寶劍的主意!」

  「賭你新得的那個馬鞭如何?」

  「……行……若我贏了,便要你那匹雪雲驥!」

  「就這麼說定了!」

  之後的話,霍畢就聽不見了,因為兩人都已如一陣風一般衝了出去。

  儀仗前方的范燁看到弟弟范炟怔怔出神,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正好看見蕭璃御馬飛馳而過,她髮絲飛揚,嘴角噙著笑意,那一身銀色輕甲反著光,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更前面一些的裴晏也聽見了飛馳的馬蹄聲,可他卻只是微微側頭看了一眼,便又目不斜視地騎著馬,穩穩當當地跟著儀仗隊伍緩慢前行。

  餘光中,蕭璃地身影漸漸的遠了,裴晏握著韁繩地手也逐漸捏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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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繡鳶:崔朝遠你禮貌嗎?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0:36:26

卷一‧長安年少 第三十章

  當霍畢隨著儀仗隊伍趕到了當日的扎營地時,看見的是早就等在那裡的蕭璃和蕭烈。

  只不過,蕭烈黑著臉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彷彿在跟誰賭氣。而蕭璃則坐在一旁的樹杈上,兩條腿晃來晃去,很是開心的樣子。

  霍畢覺得他應該也不需要問賽馬的結果了。

  「就知道爭強鬥狠。」霍畢聽見不遠處的低聲嘀咕聲,扭頭看去,見是范炟和蕭燕。這兩人撇著嘴,俱是不屑模樣。

  蕭璃同樣也瞧見了霍畢,只是這一次她沒有走過來纏著他說話,而是眨了眨眼睛。這時,才被馬車帶來的蕭然朝蕭璃跑了過來。

  「阿姐!」蕭然一看兩人情形就知道是怎麼回事,笑容大大的,「我就知道阿姐肯定會贏!」

  雖然臉上不在意,可耳朵卻誠實地偷聽的蕭烈看四弟蕭然那狗腿的樣子,氣得鼻子都快歪了。「哼!」

  蕭璃得意一笑,從樹上跳下,帶著蕭然去找她那些小伙伴們了。

  之後,一直到他們行至皇家獵場,蕭璃都沒再來找霍畢。

  ……

  「月離,你之前一直在邊關,怕是不曾來過皇家獵場。」春獵第一日,榮景帝把霍畢召到身邊,和藹的說:「朕跟你說,他們年輕人,每年春獵時都卯足了勁兒比試,非要爭出個一二三四。」

  榮景帝身邊,每年都要爭個高下的蕭璃和蕭烈彼此對視一眼。

  「父皇,兒臣是想打到最大的獵物獻給父皇。」蕭烈趕緊說。

  「我也是啊,皇伯伯,說了要給您獵個熊回來的。」蕭璃也趕緊表態。

  榮景帝簡直要被這兩個只有四肢發達的人氣笑了,指著兩人說:「行了,朕還不知道你們?!今年有月離,這第一怕是沒你們什麼事兒了!」

  「臣在北境並不常打獵……」

  霍畢話還沒說完,就被榮景帝打斷:「別自謙了,你的弓馬是在軍中練出來的,這兩個的花拳繡腿,肯定比不過。」榮景帝指著蕭烈和蕭璃兩個說。

  蕭烈想反駁,但想想,自己不曾去軍中歷練,可能確實比不過霍畢,所以只是張張嘴,卻什麼都沒說。

  可蕭璃就不一樣了,她相當棒槌地開口:「手底下見真章,到時候比一比就知道咯。」一看,就是不服氣的樣子。

  「比比比!」榮景帝點著蕭璃地腦袋,說:「成日裡跟這個比跟那個比,姑娘家,怎可如此爭勇鬥狠?!」

  「我……我這不是不想給皇伯伯丟臉嘛!」蕭璃相當無賴地反駁,一下子把榮景帝身邊的人都逗笑了。

  「行了行了。」榮景帝擺擺手,對蕭璃和蕭烈兩人說:「朕知道你們這兩個皮猴都等不及了,自己玩去吧。」

  榮景帝雖然也曾領兵作戰,可如今畢竟上了年紀,春獵時也只是象徵性的第一個打下幾頭獵物,便放弓下馬,之後的,就留給年輕的郎君們去展示炫耀。

  他自己則留在大帳同朝臣們敘敘舊,聯絡聯絡感情。

  *

  謝嫻霏和王繡鳶都不太願意留在營帳裡面聽各家夫人們閒話交際,所以一起找了藉口偷溜出來在外面溜達。

  謝嫻霏覺得,她真的寧願聽阿鳶講那些「她逃,他追,她插翅難飛」的故事,都好過聽那些夫人們你來我往,互相恭維。畢竟阿鳶的故事又不費腦,聽到不合理之處,還可以探討一番。

  「所以,我現在想寫的是,將軍其實會逐漸動心,可是卻一直不知他在動心,所以……阿霏,你在看什麼?」王繡鳶正說著她下一個故事的脈絡,一扭頭卻看見謝嫻霏在看著遠處出神。

  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是裴晏和他的侍從,不知裴晏在吩咐什麼,那侍從俯身接令,然後轉身離開。

  「阿霏一直不願嫁人,不會是因為……」你愛慕裴大人吧?

  看見謝嫻霏那『你實在想太多』的表情,王繡鳶把後半句吞回了肚子。

  「阿鳶,你以後,便想一直這樣寫話本子嗎?」謝嫻霏收回了的目光,看著面前的王繡鳶,溫聲問。

  「是的呀,我想寫出各式各樣好看的故事,傳奇,風月,我都想寫。」王繡鳶笑著,眼睛眯成了可愛的小月牙。

  「那倒是……真的很好。」謝嫻霏撲哧一笑,說道。不像她,看什麼都覺得無趣,還累。

  這一邊是小姐們之間的閨中閒話,那一邊是郎君們飛鷹走馬。

  營帳之內,是各家夫人們互通有無,交際恭維。

  主帳裡面,榮景帝和王公大臣們則在把酒言歡,帳外,郭威郭安兩父子行護衛之責,並巡防整個營地。

  沒有人發現南詔質子令羽的營帳外,多了兩個陌生的小廝。

  營帳裡……

  「殿下!王上秘旨,請您回南詔!將軍特派我等來護佑殿下離開」小廝打扮的人單膝跪地,低聲懇求。

  雖是小廝打扮,可若是霍畢,或者郭威這樣懂得內家功夫的人在此,不難發現此人內功深厚,絕對是個能叫出名號的高手。

  令羽坐在臥榻上,單膝屈起,一手置於膝蓋之上,看著擺在身前的詔書出神。

  「殿下!」見令羽不出聲,來人又急急喊了一聲。

  令羽側了側耳,隱約能聽見獵場那邊聲音傳過來,似乎還夾雜著蕭璃的挑釁說笑聲。

  「殿下,南詔的消息已經壓不住了,消息隨時可能傳來,若是周皇知道,到那時便不好脫身了呀殿下!」

  ……他日南詔挑起紛爭,邊境生靈塗炭,水深火熱……皆是你令絕雲一,人,之,過!……

  這幾日,蕭璃的話一直反復在耳邊響起,令他夜不能眠。

  閉了閉眼,令羽深吸一口氣,終於做了決定。

  他起身,對來人說:「設法通知在外接應的人,掩藏好行跡。你與高十二做好準備,晚些時候……我們離開大周。」

  「是!殿下!」來人一喜,卻又露出遲疑之色,「為何不趁早……」

  晚一分,便多一分的危險。

  「我,尚且有事要做。」令羽一把將佩劍拿起,掀開營帳的簾子,向獵場方向走去。

  *

  林間,蕭璃本已經瞄準了一頭公鹿,弓已張滿,不知為何,卻突然收弓,調轉馬頭。

  馬蹄踢踏的聲音驚走了不遠處吃草的公鹿,蕭璃卻渾不在意。

  草叢後,林子中。

  令羽的身影從一棵樹後出現。

  「這就被你發現了,果然如我所料,阿璃的內力不如表現出來的那麼平庸。」令羽望著馬上的少女,微笑著說。

  這時,又有兩人出現在令羽身邊,呈護衛之態。

  「高九,高十二。」令羽偏了偏頭,對蕭璃介紹說。

  「你要走了。」蕭璃沒有什麼驚訝之色,只是平靜陳述。

  令羽沒有出聲,只是看著蕭璃。

  「還以為你會不告而別。」蕭璃笑笑,從腰間拿下一個水囊,揚手扔給令羽,「不枉我給你帶了餞行酒,清音閣最好的翠濤酒。」

  令羽一把接住水囊,卻沒有拿下塞子,而是說:「阿璃,我此來並非告別。」

  「不是告別?」不僅蕭璃疑惑,便是那兩個高姓護衛也面露驚異之色。

  「阿璃……」令羽直視著蕭璃的眼睛,輕聲問道:「你可願同我去南詔?」

  「殿下!」高九和高十二聞言低聲驚呼。

  蕭璃握著韁繩的手一緊。

  「令絕雲,你瘋了嗎?你可知我是什麼身份?」半晌,蕭璃一字一句問道。

  「阿璃,你在大周已無血脈至親。」令羽說:「只為了一個公主的身份,便要一生困守長安,一輩子如履薄冰,裝瘋賣傻嗎?」

  彷彿在報復前些日子蕭璃犀利的言語,今日令羽的話同樣說得不留情面。

  蕭璃面無表情地看著令羽,忽然從背後箭筒裡拔出一箭,手腕一翻,那羽箭便如剛離弦一般朝令羽飛來!

  高九下意識想去阻攔,卻慢了一步,眼睜睜地看著那羽箭飛向令羽。令羽一動未動,那根箭便擦著他的面頰插進身後的泥土了。

  高九這才明白令羽之前對蕭璃內力的一番評價是何意思。

  「你我相交莫逆,你知我,我又何嘗不知你。」令羽卻彷彿什麼都沒發生,繼續說:「至少在南詔,我可護你此生逍遙自在,蕭璃……阿璃,到那時,你可以只做你自己。」

  「呵……」蕭璃本來面無表情,聞言卻突然笑了,仿若冰雪突然融化,姿容動人心魄。

  高九和高十二在令羽身後對視,突然就不太奇怪大殿下這般行事。

  這位大周的公主,確實有可讓人痴迷的容色。

  這時,蕭璃收了笑,臉上重新覆上凜冽霜雪之色,「令絕雲,此行南詔,你自身難保,又何談護我?笑話!」

  「你!」見蕭璃如此踐踏令羽一番真心,高九和高十二都面露惱怒之色。

  「況且,我蕭璃,不需任何人護著。」蕭璃盯著令羽,說。

  「我只是……」令羽想要解釋,卻看見蕭璃忽然側耳,彷彿聽到了什麼。

  這時,令羽才注意到,遠處似乎隱隱約約傳來些許梟鳴之聲。

  蕭璃閉了閉眼睛,復又睜開,對令羽說:「南詔的消息傳過來了,皇伯伯馬上就要得到消息,阿羽,你現在就走!」

  *

  大營主帳,榮景帝正和幾位王公大臣飲酒,霍畢這位新晉的國公,也在其中。

  「陛下。」帳外,裴晏求見。

  「何事?」榮景帝放下酒杯,問。

  「南詔急報。」得了允許,裴晏手持一封密信,快步走了進來,將密信呈上。

  榮景帝眯了眯眼睛,前些日子他們接到南詔傳訊,說南詔王身體不佳。這麼快又來了急報,不知是不是南詔王已經……

  榮景帝打開密信……

  「郭威!」一目十行地看完,榮景帝道:「速速派人看住令羽的營帳!不可令其隨意走動!」

  「末將領命。」

  「陛下,這是……」安陽王覷著榮景帝的臉色,先開口問。

  「南詔王病危,二王子與三王子兩相爭鬥,朝中大亂。」榮景帝緩緩說:「高氏已派人來我大周,打算迎回令羽,回南詔繼位。」

  「這……」顯國公一愣,隨即大喜:「陛下聖明!令羽斷然不可回南詔,就讓他們自己狗咬狗,介時南詔內亂,我南境再無戰亂之憂!」

  而這時,郭安大步走進營帳,單膝跪下,急道:「陛下,南詔質子令羽……不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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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畢,字月離。畢為二十八星宿,畢宿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0:36:46

卷一‧長安年少 第三十一章

  「從這條路下山,穿過落雁峽,便可抄近路直達靈州。」在一條羊腸小道前,蕭璃勒馬停住,對令羽一行三人說道:「此路艱險,非有武功傍身者不可輕易通過,即便到時羽林衛追來,也無法快行,你們抓緊時間早日渡江。」

  令羽凝視著蕭璃,沒有說話。

  「這個給你。」蕭璃扯下腰間懸著的令牌,扔到了令羽的手裡。

  令羽看著手裡的令牌,怔怔出神。

  當年,郭寧就是拿著這個令牌離開的長安城,一年後,才隨著商隊被送回長安。雖說是送回來了,可蕭璃卻再未在人前佩此令牌,如今,它竟然到了他的手裡。

  「你早有準備?」先是送行的酒,再是令牌,到現在,令羽也不得不承認,蕭璃早知道他會在此時離開。

  「你若是我認識的那個令羽,還有半絲擔當,自然是要回南詔的。」蕭璃隨意一笑,說:「春獵是離開最好的時機,這又不是什麼難猜的事情。」

  蕭璃看著令羽手裡的令牌,接著說:「若你們腳程快的話,我這枚令牌能護你暢行四州,四州之後,皇伯伯的手令定已傳達至各個州府,到時我的令牌怕是不會好用了。」

  令羽的手握緊,「我不會用它的。」

  若用了,豈不是暴露了她相助之事?令羽又怎麼願意因自己之事陷她於如此境地?

  高九和高十二對視一眼,都有些出乎意料。

  原本以為是大殿下單方面對周朝的公主情深意重,卻不曾想……蕭璃竟然願意為大殿下做到如此地步!

  「隨你。」蕭璃一副不太在意的模樣,隨意笑了笑,然後拿過水囊,取下塞子,抬首飲了一口酒,之後將水囊遞給令羽。

  「事出突然,只能以薄酒為你送行。」蕭璃的笑容和話語,讓令羽恍惚間覺得他不是即將逃命,而是要去江湖游歷,看世間風景。而蕭璃就是個不怎麼靠譜的友人,只隨便拎了壺酒來給他送行。

  沉默地接過水囊,令羽仰頭,一口飲盡了所有剩下的翠濤酒!

  「蕭璃,若有朝一日,南詔朝局已定,你願不願……」

  「那便等到那一日再說。」蕭璃打斷了令羽的話,「令羽,記住你說過的話。」

  「你不願生靈塗炭,更不願治下百姓受爭戰之苦。」

  「來日再相見,望君可言本心不忘,若不然……」

  蕭璃說到此處,抬眸看著令羽,面容如霜雪一般冰冷,「若不然,就只能兵戎相見了。」

  「我不會……」令羽望著蕭璃,失神,但片刻後,他的面容逐漸地堅定了起來。

  「我明白了。」

  「既為公主所願,令羽莫敢不從。」

  令羽翻身上馬,握緊了韁繩,看著蕭璃道:「待到他日相見,再敘前緣。」

  此時此刻,令羽之前的猶疑盡數散去,又變成了那個帶著俠情豪氣的英俊少年郎。

  他既得南詔王室供養,自然也當承擔南詔王室之責。可笑他之前竟然不如一個小姑娘看得更透徹。

  他最後深深地望了一眼蕭璃,將蕭璃的令牌珍而重之地放進懷中,然後轉身離開。

  「阿璃,保重。」

  高九和高十二對蕭璃抱拳行禮,緊接著也跟隨令羽離開,他們已經耽誤了太久了。

  蕭璃坐在馬背上,看著令羽的身影的身影逐漸消失。

  「阿羽,保重。」蕭璃低聲自語。

  *

  營地。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好端端的忽然戒嚴了?」王繡鳶挽著謝嫻霏的手臂,找到了剛從林中打獵回來的呂修逸和崔朝遠,看著四處走動的禁衛軍羽林衛,低聲問道。

  「我們剛回來,還想問你們呢。」呂修逸也滿腦門的疑問。

  「阿璃呢?」王繡鳶四處張望,卻沒見到蕭璃的身影。

  「你這麼一說,好像也沒見到令羽。」崔朝遠眯起眼睛,說。

  「說起來,今日令羽身邊的侍從,我從未見過。」謝嫻霏突然開口。

  「你確定?」崔朝遠問。

  「你在質疑我的眼睛和記憶嗎?」謝嫻霏斜了崔朝遠一眼,說。

  一時間,四個人靜默片刻。雖說平日裡謝嫻霏懶得做這懶得做那的,但過她眼入她耳的東西,她基本不會忘掉……所以說……

  這兩個人……總不會真是私奔了吧?

  「呂郎君!崔郎君!」郭安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在他們面前站定。他頭上有薄汗,似是剛剛狂奔了幾里地的樣子。

  「公主殿下可有跟你們在一起?」郭安問道。

  「未曾,先前公主說要去獵狐狸,便去了林子裡。」

  聽到崔朝遠地回答,郭安本就不太好的臉色變得更差了。

  「郭兄,出了何事?為何營地戒嚴了?」呂修逸趁機問道。

  「令羽失蹤了,公主也……」說到這裡,郭安停住,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四人暗暗對視。

  「你們常常同殿下來這裡打獵,可知道山林之中是否有什麼小徑……可南下的?」猶豫了片刻,郭安問道,問話時,他看著的是消息向來最為靈通的崔朝遠。

  此時崔朝遠感覺到身後不知被誰踢了一腳。

  暗暗在心底對踢他那人翻了個白眼,崔朝遠呵呵一笑,說:「郭兄,若是說哪裡公鹿狐狸多,我還能道出個一二,但小徑……我還真的不知道。」

  沒得到答案,郭安也不見失望。本來也只是隨口一問,沒指望能問出來什麼。郭安對四人點點頭,轉身便走了。四人沉默地目送著他逐漸走遠。

  「郭安是往陛下主帳那邊去的?」確定郭安聽不到,呂修逸這才開口。

  「我說,阿霏,你踢我做什麼?」崔朝遠回過身,對身後的謝嫻霏不滿地說。

  「當然是提醒你別亂說話。」

  「我崔朝遠在你看來就那麼蠢嗎?」崔朝遠生氣,「我知道不能亂說話,免得壞了阿璃的事。」

  「難道你還真的知道這樣的小徑?!」王繡鳶驚訝。

  呂修逸與崔朝遠對視一眼,然後對王繡鳶和謝嫻霏點了點頭。

  皇家獵場等閒進不得,可這邊獵物卻最多。崔朝遠既然號稱長安百事通,那自然三教九流的人都認識,不知怎的就從採藥人嘴裡得知了這麼一條路,能從山谷中進入獵場。

  「只是那條路頗為崎嶇艱險,其一側為陡峭山坡,行那路,須得會些輕身功夫,或是如採藥人那般工具齊全,不然有些危險。」

  採藥人因著時常要於絕壁之上採摘藥材,所以都會隨身準備著麻繩鉤鎖保護自己,他們當時好奇,也弄了幾套來玩,可崔朝遠四肢不算靈活,一直也沒找到什麼竅門,所以嘗試之後也就放下了。

  今日郭安問起,崔朝遠這才想起這麼一條道來。

  「阿璃不會真的走了吧?」王繡鳶擔憂道。

  「不會。」謝嫻霏篤定回答。

  不會的,蕭璃不會這樣一走了之。

  只是……

  謝嫻霏的目光看向營地中央,榮景帝的那個大帳。

  只是不知道,待蕭璃回來,等著她的是什麼了。

  *

  「陛下,已搜查過整個營地和獵場,都沒找到令羽。」郭安單膝跪地,向榮景帝回稟。

  「哼!」榮景帝一拍桌子,顯然已很是不悅。

  一時間,營帳內眾人皆是噤若寒蟬。

  霍畢也垂下了頭,可他心中想的卻是那個跟他說她有心儀之人的姑娘。

  她知道令羽已經離開了嗎?又或者……她……

  「郭護衛,公主殿下現在何處?」清如山泉的聲音自營帳的一角響起,霍畢聞聲猛地抬頭,見裴晏如青松翠竹般立在那裡,沉聲發問。

  郭安本不算緊張的身子猛地一僵。

  「是啊,蕭璃呢?」榮景帝跟著追問。在整個長安,與令羽交好的當屬太子和公主。太子此刻仍在長安,未曾隨行,確實應該招來蕭璃問詢一番。

  「公主殿下……」郭安只覺得額頭冒出了細汗,終於還是頂不住壓力,低聲說:「臣剛才未曾見到。」

  「混賬!」聽到郭安的回復,榮景帝大怒,抄起身前的茶碗便扔了出去。

  「這個混賬東西!」扔了茶碗,榮景帝仍舊沒有消氣,「她往日胡鬧也就罷了,她這是要幹什麼?要幹什麼?!」

  帳子裡沒人敢出聲。

  霍畢微微側過頭,看向裴晏。只見他依舊平靜如水,彷彿完全不知榮景帝的怒火都是因他這一問而引出來的一樣。

  也彷彿完全不知,他只一個問題,就給長樂公主使了好大的一個絆子。

  似乎是覺察到了霍畢的目光,裴晏抬眼,眼神淡淡地從霍畢臉上掃過,目光滯了一滯,又平淡地移開。

  「去給我搜!」榮景帝喘了兩口氣,然後說:「去給我搜山!把蕭璃和令羽給我抓回來!」又深吸了一口氣,榮景帝似乎恢復了一點兒理智,說:「勿傷了公主性命,至於令羽,生死不計!」

  「末將領命!」

  帳子外,郭安開始集結可用的禁衛軍,身後,裴晏掀開簾子走了出來。

  「郭護衛。」裴晏欠了欠身子,說:「令羽此行必然取到劍南直接南下,郭統領不妨著重搜尋那邊的山林。」裴晏指著東南方向,說:「若在下沒記錯,獵場外向東南行,有一山谷,雖山壁陡峭,卻多生珍稀藥材,應當有山民開闢的路徑。」

  「你為何……」郭安看著從容淡然的裴晏,神色復雜的開口。

  「我如何?」裴晏抬眸,看向郭安,神色卻並未變。

  「沒什麼。」郭安垂下眼,說:「多謝裴大人指點。」說完,不再看裴晏,郭安匆匆地走向已集結完畢的禁衛軍。

  「他想問的是,你為何要將公主牽扯其中。」不知何時,霍畢也走出了大帳,站在裴晏的身後。他們兩個離得並不算近,遠遠瞧著,根本不像可以對話的距離,可是霍畢的聲音卻清晰的傳進了裴晏得耳朵裡。

  聞言,裴晏並未作聲,他看見郭安已經上馬,往他所說的方向行去,便好似放了心,轉身回到營帳。

  擦身而過時,霍畢聽見裴晏的聲音:

  「裴氏只為陛下分憂。況且,若此事與殿下無關,那殿下自會無礙。」

  只為……皇帝分憂嗎?

  霍畢看著裴晏的背影,又轉身看向郭安,皺起眉。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0:37:01

卷一‧長安年少 第三十二章

  「郭大人,前面有人!」

  當郭安帶著禁衛軍搜查追捕到山上時,發現了那條採藥的山路。沿著小徑一路向上,不久就看見了前面的人影。

  再近些,發現那正是公主殿下,蕭璃。

  見是蕭璃,郭安心中鬆了口氣。

  在未找到她時,郭安心中一直隱隱擔心,憂心她真的跟令羽一同離開。如今見她未走,心想如此一來,公主殿下也不會受到陛下責罰。

  聽到馬蹄聲,蕭璃轉頭,見到郭安,揚了揚眉。

  「倒是比我預料的要早些,是得人指點了嗎?」蕭璃說話的模樣,彷彿這只一場偶然的相遇,隨意的敘舊。

  不知出於什麼心理,郭安回答:「幸得裴大人指點。」

  聽到裴晏的名字,蕭璃哼了一聲,撇了撇嘴。

  「殿下,令羽可是從此處逃走的?」郭安指著蕭璃身後的路,問。

  「是的呀。」蕭璃毫不猶豫地點頭稱是,「這附近也就這麼一條可通人的路,不是這裡,又是哪裡呢?」說話間,竟還輕輕笑了笑。

  「多謝公主。」郭安心下更安,有了公主這句話,他回去便可稟告陛下是公主殿下幫忙指了路,這樣一來,她受責罰的可能性便更小了。

  「還請殿下先行回營,臣去追令羽回來。」郭安一直緊張的神色也略微放鬆。

  「唔。」聞言,蕭璃點了點自己的下巴,好似苦惱,「這恐怕不行。」

  「殿下?」郭安心裡升起一種不詳的預感。

  「想追過去,應當先問過我手中的劍。」說著,蕭璃抽出腰間佩劍,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臉上帶著理所當然的笑意,說道。

  「公主殿下!」明白了蕭璃要做什麼的郭安心頭一震,若不是尊卑有別,他當真想讓公主不要再瘋了。

  此刻隨行的禁衛軍並非都是他的人,剛剛他是可以對陛下模糊回稟,甚至謊稱蕭璃幫了忙。可蕭璃這般行徑,他便是舌燦蓮花說破了天,也無法幫蕭璃脫罪!

  「阿安,你一直不曾好好同我比過劍,現下這般情況,容不得你不認真了吧?」蕭璃好像全不知情況緊急,仍像一個驕縱任性的公主。

  知道這一回郭安一定會認真跟她比,好像還挺高興的模樣。

  「……」郭安被氣得心一抽一抽的,便是當年知道妹妹郭寧跑了都沒這麼氣!

  深深吸了一口氣,郭安問:「殿下不肯讓我等過去,是嗎?」

  「嗯。」蕭璃點點頭。

  「那……」郭安也一把抽出佩劍,低聲道:「臣職責所在,如有冒犯之處,請公主恕罪。」

  說罷,起手率先向蕭璃攻去!

  郭安的劍法與郭統領一脈相承,都走大開大合的路子。郭安這一劍,帶著速戰速決的意思,也存了雷霆萬鈞之勢。

  蕭璃舉劍,卻並未直接格擋下郭安這一劍,反而是微微側身,以身帶劍,巧妙地卸了這一劍的力道。

  郭安這一劍力道過於剛猛,即便是卸了力,餘力仍在,蕭璃後退了好幾步才穩住了身形,郭安亦然。

  「好劍法!」蕭璃握劍的手緊了緊,眼睛一亮,是見獵心喜的表情。

  一擊未中,郭安眯了眯眼,復又舉劍攻去!

  *

  天色漸晚,山林中,霍畢騎著馬,一邊分辨著郭安他們追擊時留下的痕跡,一邊回想著裴晏的話。

  就在裴晏說完裴氏只忠於陛下之後,霍畢以為他會直接回到營帳,卻不曾想裴晏站住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輕笑一聲,對霍畢說:「以我對我們這位公主殿下的了解,令羽出逃,定有她的幫忙。」

  說完,也不管霍畢是否還有話說,徑自回營帳了。

  霍畢一個人站在原地,心中疑惑,不知裴晏為何偏偏要對他說這句話。可很快,他就無暇顧及裴晏的用意了。他越是想,就越覺得裴晏說得對。

  裴晏不知,可他霍畢卻是知道令羽乃是蕭璃心儀之人的。

  蕭璃即便再是靈慧通透,卻終究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面對心上人之事,又怎可能從容理智。

  霍畢回想著蕭璃的種種言行,還有她的武功……總覺得她會仗著武藝做出些蠢事出來。越想,越是擔心,反應過來時,人已經在山林中追蹤禁衛軍的痕跡了。

  當馬匹踩踏的痕跡愈來愈清晰時,霍畢也聽見了前方打鬥的聲音。霍畢提了一口氣,縱身一躍,使出輕身功夫,飛速往前去了。

  此刻,山上。

  在蕭璃又一次將將破解了郭安的劍招之後,郭安看著蕭璃已顯得凌亂的髮絲面容,忽而反應過來:「公主,你在拖延時間?」

  「你才反應過來嗎?」蕭璃撲哧一笑,說。

  郭安一窒。

  「公主!你可知此事事關重大,非是可供你玩樂之事?!」郭安惱怒,大聲道。

  此刻蕭璃一人一馬,依舊擋在路中,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

  蕭璃聞言,舉劍正對著郭安,收了笑容,說:「正是因為事關重大,才不能讓你們過去。」

  郭安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又是一招凌厲剛猛的劍招!

  這一次蕭璃沒有閃避,手中之劍靈巧一旋,便纏著郭安的劍而上,一把挑飛了郭安的劍!郭安未及震驚,只是趁機捉住了蕭璃的手臂往後一扭,然後對身後的禁衛軍們大喊:「我拖住公主,你等速速追擊!」

  「是!」禁衛軍們見公主不再攔路,便紛紛準備策馬而去。

  蕭璃的眼睛微微瞪大,身子靈巧一動,便脫離了郭安的桎梏,可為時已晚,禁衛軍們已衝破了這由她一人所鑄防線,向山谷追去了!

  蕭璃回頭瞪了郭安一眼,深吸一口氣,然後——揮劍!

  劍鋒所過之處,氣勁外放,花草樹木皆折!

  而領先的那幾個禁衛軍,座下之馬在劍氣衝擊之下接連跪倒,再不能起!

  郭安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內勁外放!公主才多大?其境界就已經遠超於他了!公主習武天賦如此驚人,為何他從未聽說過?陛下呢,陛下知道嗎?

  就在郭安震驚到不能言語時,見蕭璃一手撐在劍上,一手捂住胸口,噴出一口血來。

  郭安這才回過神來,想來,剛剛那一招是公主情急之下使出來的,不然也不會反噬至此。

  這一招卻當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禁衛軍的馬一時半會兒是爬不起來了,要繼續追,也只能靠著自己的兩條腿去追了。

  再看蕭璃的模樣,肯定也無力再戰,只能束手就擒。

  郭安揮了揮手,讓禁衛軍們繼續去追,而自己向蕭璃走去。

  「殿下,結束了,臣送你回營醫治。」郭安微微放緩了聲音,說。

  蕭璃不著痕跡地瞥了眼自己身後的山壁,然後往後退了一步。

  「殿下小心!」見蕭璃離山壁越來越近,郭安心中一顫,連忙停住靠近的腳步,喊道。

  「沒了你,剩下那幾個蝦兵蟹將,應當追不上令羽了吧。」蕭璃擦了擦嘴角的血跡,聲音中帶著滿意,說。

  「殿下,不過一個南詔質子,殿下何至於此!」郭安心裡一苦,低聲說道。

  長安眾多兒郎才俊,難道就無一人及得上令羽嗎?

  郭安很想這樣問一問蕭璃,可他終究記得身份有別,便也沒問出口,只是再次說:「殿下請隨我回營。」說著,又試著上前了一步。

  霍畢抵達此處之時,見到的便是郭安與蕭璃對峙的場面。蕭璃好像受了傷,從來挺直的脊背微微躬著,似乎是靠著劍支撐才能勉強站立。

  霍畢在心中輕嘆,他所擔心的場景終究還是發生了。

  這個傻姑娘,到底還是為了令羽做了傻事。

  此事,還不知道如何收場。

  他之前倒是看出來這個郭安對蕭璃有維護之意,可陛下身邊還有一個裴晏,都不需三言兩語,只一個問題就能挑動榮景帝的怒火……

  不過,眼下還是先將蕭璃從崖邊拖下來吧。霍畢嘆了口氣,借著樹叢的遮擋,無聲地接近蕭璃。

  而這時,他也聽見了蕭璃虛弱卻倔強的聲音:

  「他是南詔質子,卻也是我的至交好友。」

  「阿安,我信他,也信我自己,放他回去是最好的選擇!」

  說完,蕭璃似乎放棄了抵抗,直起身,打算將劍收回劍鞘。郭安見狀,也放鬆了下來。

  可蕭璃似乎高估了自己的狀況,沒了劍的支撐,她的身子不由得晃了晃,腳下一個踉蹌。而她也忘了,她正站在山壁邊上!

  「殿下小心!」郭安一驚,連忙上前!

  可是,已經晚了。

  蕭璃腳下一空,身子失去了平衡,向後仰去——

  郭安連忙伸出手,但是,卻有一個身影比他更快!

  「抓緊我!」霍畢一個縱身,比郭安更快的靠近蕭璃,對她伸出了手。

  蕭璃看著突然出現的霍畢,瞳孔一縮,她伸出手,可卻差了那麼一點!

  霍畢見狀,繼續向前,想要抓住蕭璃!

  待郭安衝到崖邊,伸出手,卻……只能見到兩人下墜的身影了。

  *

  獵場營地。

  「墜崖?為何你要安排墜崖的戲碼?」左等右等也等不到蕭璃,王繡鳶心中緊張,便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著她的話本子,說到某一處時,崔朝遠打斷,問。

  「這……自然是墜崖是一個絕好的推進故事的機會!」王繡鳶頓了頓,然後說:「阿璃還讚過這個橋段好呢!」

  崔朝遠垂下眼,然後又往山谷的方向看去。猛地想起臨行前,蕭璃讓他準備的採藥人用的繩索鉤爪來……

  繡鳶只是在紙上瘋癲一些,實際上卻是個連馬都不敢快騎的姑娘。

  可阿璃……別是真的去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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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璃:對,瘋批的我你怕了嗎?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0:37:16

卷一‧長安年少 第三十三章

  這邊霍畢終於拉住了蕭璃,可兩人也已經跌出了山壁,止不住下墜的趨勢。

  霍畢一手緊緊拽著蕭璃,一邊飛速掃過崖壁,想攀住個什麼巨石樹枝之類的。

  令他既驚又喜的是,他見到一塊凸出來的岩石上掛著個鉤爪,鉤爪下面連著個十來米長的麻繩。看著正像是山間採藥人用的那種。

  他立馬拉住麻繩,減緩了下墜的速度。片刻之後,兩人便懸在了山壁之上,上上不去,下下不來。

  這時,他聽見被他攬在懷裡的蕭璃出聲:「下面三尺有個樹根可以掛著鉤爪。」

  霍畢低頭一看,確實見到一個樹根,看起來頗為結實,於是他拽著繩子的手使了個巧勁兒,牽動了鉤爪上面的機括,那抓著岩石的鉤爪一鬆,兩人便繼續落了下去。

  霍畢眼疾手快,鉤爪鬆開後便朝著樹根一拋,那鉤爪便抓住了樹根,於是兩人下墜的速度再度緩了緩。

  「左前方有塊突出的岩壁。」

  「正下方五尺有一矮松。」

  「右下六尺有個枯木。」

  就這樣,兩人憑借著一個鉤爪,一點一點的下降,越到下面,坡勢也就越緩,眼看著兩人就要下到谷底,這時麻繩似乎是終於承載不動兩人的重量,驀地斷裂開來!

  所幸這裡已經不算很高,霍畢把蕭璃拉進懷裡護住,兩人就滾了下去。

  期間似乎撞到了什麼,蕭璃聽見霍畢悶哼了一聲。

  滾了幾圈,等兩人停穩了,蕭璃連忙從霍畢懷裡爬起來,動作輕柔地扶起他,一臉關切地問道:「霍將軍,你沒事吧?」

  一邊說,一邊查看霍畢身上的傷勢。

  還好,他們墜下的地方不算太陡峭,凸石尖枝不算多,霍畢後背,腿上,都被劃破,但看著只是皮肉傷,未動筋骨。

  還好,還好,蕭璃鬆了口氣,然後抬起頭,看向霍畢,一臉感動:「多謝霍將軍救命之恩。」

  看著面前少女一臉動容神色,霍畢的臉色反而越來越黑。

  他一把推開蕭璃,踉蹌地站起身。蕭璃不防,跌坐在地,愣愣地看著他。

  霍畢站穩了,忍著腿上和後背上的疼,鐵青著臉說:「霍某可不敢認這救命之恩!」

  這一句話說得很是咬牙切齒。

  他霍畢確實不算聰明,但也不蠢。發現鉤爪時確實只覺得幸運,沒覺得不對。可是在蕭璃一而再再而三地指出落點的時候他要是再察覺不到不對,那他也可以直接一頭撞死了!

  那鉤爪,分明就是蕭璃故意留在那裡的!她甚至連落點都一一找好了!這說明什麼?說明她一早就算計了這麼一次『落崖』!

  是他蠢!才會為了救她跟著一起掉下來!

  霍畢心裡充斥著對自己和對蕭璃的惱火,卻也說不清為什麼惱火,只是氣自己蠢。

  蕭璃睜圓了眼睛,無辜的看著霍畢,沒有出聲。

  霍畢見她還跟他裝傻,咬牙道:「公主殿下,想好怎麼解釋你為什麼每次都能在剛好的位置找到落點了嗎?總不會這山壁也喜歡你得緊,生生為你造出合適的落點吧?」

  蕭璃眨了眨眼睛,見霍畢鐵青的臉色,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霍畢頓時被蕭璃笑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轉身就想走,可他一動身上傷口就疼得厲害。而且現在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他就算夜視再好,也不可能在這種環境下尋到出路。此時,當真是一動不如一靜。

  「霍將軍!」看霍畢被氣得不行,蕭璃終於憋回了笑,喊住霍畢。

  「公主殿下還有何吩咐?」霍畢停下,冷著臉問。

  這時蕭璃已經站起了身,走到了左側,把他的胳膊架到了自己的肩膀上,說:「我知道這附近有個淺窄的山洞,勉強可抵夜間寒風,我們先去那邊吧。」

  很好,連哪有山洞都知道,她果然早有準備。

  霍畢冷著臉想收回手,卻沒抽動,反倒是被蕭璃重重一拍:「好了!大腿和後背流了那麼多血,不疼嗎?別逞強了,我扶著你走。」說完,另一隻手還繞過他的後背,扶住他另一側肋間。

  霍畢身子一僵,這姿勢,就好像他被蕭璃抱住了一樣。

  撐著蕭璃的肩膀,一瘸一拐地走到了蕭璃說的那個山洞,霍畢被蕭璃扶著,靠著石壁坐在了一堆乾草之上,然後看著蕭璃熟門熟路地撿了乾柴,配著乾草,點了把小小的篝火。

  火光灼灼,驅散了一些夜裡的涼意。

  之後蕭璃出去了一趟,回來時手上拿著些白布,甚至還有一捧被油紙舀著的水!

  她把水遞給霍畢,霍畢悶不吭聲地一飲而盡,乾渴的感覺算是得到了緩解。這時,他見到蕭璃在他身前蹲下。

  「你幹什麼?」霍畢雖然不想跟她說話,可還是開口問。

  「你說做什麼,當然是給你包紮傷口。」說著,一把扯下了已經破爛不堪的左褲腿。

  「殿下!」霍畢驚呼,想收回腿,可那條腿卻被蕭璃壓著動彈不得。正想讓蕭璃放開他,卻見蕭璃已經拿著一塊浸濕的白布,清理起腿上傷口了。

  跳動的火光在她臉上一明一暗地閃爍著,卻掩飾不住她神色裡面的專注。霍畢愣了愣,此刻蕭璃完全沒有她臉上常帶著的輕佻不羈,只有動作輕柔,神色認真。

  她就只是在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為他清理傷口。

  蕭璃動作很快,沒有因為血肉模糊而退卻,而是毫不遲疑的除掉碎石草屑灰塵,然後動作麻利的用乾淨的布條包紮。

  不過片刻,腿上的傷就包好了。這時蕭璃站起身,對霍畢說:「衣服脫了,我給你清理後背。」

  她這話說得毫無羞色,就彷彿只是隨口說一句『喝水,吃飯』一樣簡單。

  霍畢自問還知道些男女大防,君臣禮儀,瞪著蕭璃,不肯動作。卻見蕭璃哧地一笑,說:「大腿都包紮了,還差個後背嗎?霍將軍,你對你軍中將士會如此扭扭捏捏嗎?」

  霍畢長到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人嘲笑扭捏,嘲笑他的人還是個才及笄不久的小姑娘!

  霍畢一咬牙,半是不肯示弱,半是破罐子破摔,將上身的衣袍退了下來,臉撇到一邊,不肯看蕭璃。

  蕭璃見達到目的,也沒再繼續刺激霍畢,只是安靜地蹲到霍畢的背後為他清理傷口,然後用布條包紮。

  包紮後背,自然免不了繞著身軀一圈圈地纏,蕭璃也不是長臂猴,也只能一次一次靠近霍畢,將布條繞過他的前胸。

  於霍畢來說,就是一縷一縷的香氣,湧入他的鼻尖,想忽略都難。

  不過幸好,蕭璃的動作很快,等蕭璃包好,一退開,霍畢立刻忍著疼飛速把衣服穿好。繫衣帶的時候,霍畢動作一頓,然後抬起頭看著蕭璃,問:「你哪裡來的白布?」總不至於這都被她算計到了,提前備好布條吧?

  「霍將軍,你說我哪裡來的布?自然是身上穿的。」此刻蕭璃就坐在霍畢對面,一邊伸手烤火,一邊隨口說。

  身上穿的?她腰帶腰封都在,還哪裡會用到條狀的布?總不會是……

  霍畢一邊想著,一邊瞪大眼睛,臉上也跟著開始冒火。

  蕭璃剛才回答完就一直在覷著霍畢的神色,此刻見他滿臉通紅,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忍不住放聲大笑。

  霍畢被她笑得一愣。

  「霍將軍,你在想什麼?」雖然還沒太笑夠,但蕭璃強忍著,乾咳一聲,終於說:「那是我綁在胳膊上用來護臂的。」

  霍畢一呆,轉眼就見蕭璃滿眼的笑意,戲謔的問他:「霍將軍以為是什麼?」

  我以為……

  「蕭璃!」霍畢羞惱,忍不住喊道。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蕭璃也怕她真把霍畢氣死,忍著笑,總算說了句正經話:「小心別牽動傷口。」

  霍畢深吸一口氣,終於恢復了冷靜。他低頭看看被包紮地甚好的傷口,低聲說:「多謝。」

  「應當是我道謝才是,畢竟你這一身傷是為我而受。」蕭璃笑了笑,正色說道。

  一說這個,霍畢心裡又是一陣氣悶。他抬頭,看著蕭璃,說:「不敢,這傷是霍某自作自受。」那麻繩是因為承受不住兩人的重量才會斷掉,若只有蕭璃一人,只怕是能毫髮無損地下來。

  「在山上時霍將軍並不知道我一番準備,卻還是捨身救我,此番相護之情,蕭璃記下了。」

  蕭璃注視著霍畢,臉上的坦蕩從容之色讓霍畢覺得有些狼狽,於是他率先避開對視的目光,嘴硬說道:「為人臣子,這本就是我應當做的事。」

  蕭璃注意到霍畢的狼狽之色,挑了挑眉,了然一笑,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撿了根樹枝通了通篝火。

  見蕭璃不再看他,霍畢暗暗鬆了一口氣。

  好一會兒,洞裡就只有柴火燃燒的噼啪聲,霍畢又覺得似乎太過安靜,於是開口問:「待明日天亮,我們再找出路?」

  「不必,就等在這裡,等禁衛軍找到我們。」蕭璃烤著火,整個人顯得有些懶洋洋的,「禁衛軍就算再廢物,明日也能找到下山的路了,你受了外傷我受了內傷,當然要以逸待勞,等人來救。」

  見蕭璃的模樣,霍畢眯起眼睛,緩緩說道:「所以,你費盡心機謀劃了這麼一齣,就是為了拖住禁衛軍,好讓他們沒有足夠人手追擊令羽?!」

  蕭璃繼續烤著手心,破天荒沒有接話。

  霍畢心底不知哪裡湧出了一股子的怒氣,開口問了同崖上郭安一樣的話:

  「令羽不過區區南詔質子,何至於你做到如此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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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璃,獨自一人拿了男主女主雙劇本的人

  蕭璃:內外一把抓,說的就是我了。

  霍畢:為什麼要給我這種別扭害羞的劇本,老子是將軍啊!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0:37:33

卷一‧長安年少 第三十四章

  「何至於此?」蕭璃緩緩重復著霍畢的話,似乎是將這幾個字在嘴中咀嚼了一番,然後轉頭,看向霍畢,說道:「南詔朝堂生變,其他人不願令羽歸國,無非是因著他的身份,擔心他登上王位,再起兵爭,我懂。」

  蕭璃往後一靠,接著說:「別人不知令羽,作此推論無妨,可我與他知交一場,若也這樣想他,那便是愧對這一番相識了。」

  蕭璃說得坦然,讓霍畢幾乎覺得她是真心如此認為才會放走令羽,而非因著私心與感情。

  「你就那麼信他?信他登基後,會不起兵爭?」

  蕭璃一笑,一手搭在屈起的膝蓋上,另一手手指輕點身前的一枚小石子,「我這人不大容易信人,但若信了,便可以後背相托。」

  「所以,你信令羽。」

  「是,我信。」

  「可世事無常,人心易變。若他日令羽再掀南詔與大周戰火,你又當如何?」

  「那就變。」蕭璃豁然一笑,說:「霍將軍,有一點你或許沒搞清楚,我信令羽,卻並非將全部希望寄於令羽之上,這兩者,還是有些不同的。」

  蕭璃撿起那枚小石子,在手心中上下拋著玩,漫不經心地說:「令羽心懷仁念,重情重義,甚至有時優柔寡斷。這是我信他不會輕易起兵爭的原因。同樣的,以令羽的為人,想要收攏朝政,上下一心,所需至少兩年。而這兩年,也足夠我大周準備應對了。」

  蕭璃言語冷靜,甚至有些冷酷。

  「況且,我也信我自己。我今日可以在獵場縱他,明日也可在戰場上,誅他。」

  霍畢沉默。

  這就是如今小娘子談起心儀之人會說的話嗎?

  今日我能放他,明日就能誅他?

  想了想,霍畢忽覺不對,開口說:「若你只是想幫他拖住禁衛軍,那你大可一開始就裝作失足跌落山崖,又何必要在那麼多禁衛軍面前擺明車馬阻攔郭安?他縱是再有回護你之心,你那麼做了之後,他也護不得你了!」

  蕭璃沒有回答,她看著面前的篝火,眼簾低垂,嘴角卻好似笑了笑。

  「除非,你就是想要讓郭安他護不了你!」霍畢腦中一閃,說道。

  「殿下,你到底所欲為何?」

  「霍將軍,什麼都與你說了,那多無趣。」蕭璃本來雙手抱膝,下巴頂在膝蓋上,聞言轉過臉來,笑意盈盈地看著霍畢,調皮地說道。

  「你……」霍畢說不出話來,半晌,終於還是緩了聲音,說:「你又怎知令羽離開前會來同你告別?若他不來,你這一番準備不是白費?」

  「我又豈會只有這一番應對?不來,自然有不來的準備。霍將軍你行軍打仗也不會只定一條計策,考慮一種情形吧?我既然有謀劃,又怎可能沒有備用的手段?」蕭璃搖頭晃腦,神色頗為得意:「不過我所料不錯,令羽臨行前,確實冒著危險來見我。這也讓我對他再多了一絲信。」

  只不過,令羽來見她,是想帶她走,而非告別。想到此處,蕭璃的笑容淡了些。這幾年相交相知,不僅自己看透了他,他也一樣看明白了自己。

  「不論如何,殿下還是應當愛惜己身,不該以身犯險。」霍畢有點兒看不慣她得意的模樣,憋了半天,終於又開口。

  「我哪裡以身犯險了?我們這不是安全下來了?」蕭璃不服氣。

  「若我未抓住那繩索鉤爪呢?」霍畢問。

  「我還有這個。」說著,蕭璃從靴子裡拿出一把匕首,似乎沒怎麼用力,匕首便被她插進了身邊的石縫中。

  霍畢瞳孔一縮。

  「霍將軍,我惜命得很。」蕭璃悠悠地說:「且我說了,但凡我有所謀劃,絕不會只有一個應對。」說到這裡,蕭璃好像又想到了什麼,眼波從霍畢的臉上滑過,開口道:「就像我之前說過的,霍將軍,我的婚事,你雖是我最好的選擇,卻也不是唯一的選擇。」

  霍畢知道她這是在說婚約之事,當日在他府上蕭璃也說過類似的話。

  當時霍畢沒什麼感覺,此時卻有些好奇,於是他問:「不知殿下還有什麼備選?」

  蕭璃努努嘴,說:「你剛見過了,就郭安咯。」

  霍畢仔細地想了想郭安的種種言行,然後不解開口:「為何他不是公主的首選?」

  郭威為禁衛軍統領,深得皇帝信任。郭安為郭威之子,前途無量。且若他沒記錯,郭安的妹妹郭寧就是她的伴讀,兩人關係應該極好。

  「且觀之言行,郭安對殿下也並非毫無情誼。」霍畢謹慎說道。

  其實霍畢真正想說的,是郭安似乎對蕭璃有愛慕之意。既然對她有情,那不論她想做什麼,以情利用之,不是更為容易一些?

  聽到霍畢暗示郭安對蕭璃有情意,蕭璃並未露出驚訝之色,她只是看著火光,沉默了一會兒,才又開口:「霍將軍,你知道我閱盡長安城所有話本,得出了一個什麼結論嗎?」

  「……話本?」這話題跳轉的有些快。

  「那個結論就是,欠什麼都好,就是別欠情債。這世間多少恩怨糾葛,都是從情字開始,以利字收尾的。」蕭璃抬眼,看向霍畢,說:「我不願選郭安,有一部分因由,便是他對我有那麼幾絲少時的情誼。」

  霍畢:「……」

  蕭璃伸了伸胳膊,懶洋洋地說:「婚約又不比其他,太容易有曖昧牽扯。我只想合作,各取所需,卻不想有任何情絲糾纏。這萬一郭安最後愛慕我愛慕得無法自拔,我卻無法回應,那就不妙了。」

  「愛慕你……愛慕到無法自拔?」霍畢聽見自己艱澀發聲。

  「對啊,他自己痛苦折磨事小,因愛生恨壞我事,可是事大了。」蕭璃說的理所當然。

  「愛慕你,愛慕到,無?法?自?拔?」霍畢一字一字地重復了一邊。

  蕭璃這才明白霍畢那不可置信語氣中的意思,她微微睜大眼睛,指著自己說:「我,蕭璃,身份高貴,天姿國色,君子六藝無所不能,琴棋書畫樣樣皆通,愛慕我,實在是件太容易的事情了吧?」

  聞言,霍畢一口氣差點兒沒喘上來。無他,實在是蕭璃的態度太過理直氣壯了。

  理直氣壯得他肝都疼了。

  「殿下著實自信。」霍畢咬著牙說。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蕭璃攤攤手,無可奈何,「我這樣的人放在話本裡,定然就是最最耀眼的那一個人物。只不過,我想做的是傳奇話本,不想走風月話本的路子。所以,」說到這兒,蕭璃望向霍畢,神色認真,似是勸告又似是玩笑,「霍將軍,你可要守好本心,別辜負了我真誠合作的一番心意啊。」

  「殿下放心。」霍畢咬牙,「公主只要一直這般講話,霍某必不會愛慕殿下。」

  好好的一個公主,只可惜長了張嘴。

  「那就好。」蕭璃似乎是滿意了,笑眯眯地說。

  「殿下,微臣有一事相求。」

  「唔?何事?說來我聽聽。」

  「求殿下少看些話本吧。」

  「……」

  「話本都是騙人的。」

  「……」

  *

  營地。

  「你說什麼?!」聽到郭安回稟,榮景帝不由得站了起來,身子前傾,以為自己沒聽清。

  「公主殿下……」郭安聲音艱澀,每一字都說的十分艱難:「公主與臣比鬥時不慎跌落山崖。」

  「混賬!郭安,你是長了幾個膽子?竟敢以下犯上?!」聽見蕭璃落崖,榮景帝只覺得腦中轟鳴。他弟弟唯一的女兒若是墜崖而死,朝臣要怎麼想他,天下人要怎麼想他?

  「陛下!」一名剛剛隨郭安一同追擊的禁衛軍不禁為自己的上司叫屈,忍不住開口:「公主在山頂狹路處阻攔臣等繼續追擊令羽,郭大人只是想制服公主好令我等繼續追擊。且公主墜崖之時,兩人已不再比鬥,公主實則是失足跌落的啊!」

  「陛下,現在當務之急是下山搜救公主,臣已命人開始尋下崖的路,可山高林深,臣人手不足。」郭安著急說道。

  「郭護衛稍安勿躁。」裴晏見榮景帝仍怒火中燒,遂開口問道:「就只有公主一人遇險?」

  郭安這才想起來霍畢,連忙說:「不,不是。霍公爺為了拉住公主,不慎隨公主一起掉下去了。」

  裴晏袖中捻著的手指一頓,緊接著恢復如常。

  「這麼大的事,你竟然才說?!」好不容易緩過神來的榮景帝大怒。

  「霍公爺師承霍老將軍,不論內家還是外家功夫,應當都卓絕於世。」裴晏面色冷靜如常,對榮景帝說:「陛下稍安勿躁,這附近山崖雖然陡峭,卻也並非絕壁。以霍將軍的功夫,公主當無性命之憂。」

  榮景帝也想到了此節,神色一緩,接著對郭安吼道:「還不去救人?!還有那些閒著的宗室子弟,都給我趕出去搜人!」

  聽到榮景帝的話,郭安如蒙大赦,不敢耽誤片刻,連忙推出去召集人手去了。

  「陛下,以郭護衛的官職,怕是不好指派官宦子弟。」裴晏輕聲說。

  「是了,那群人哪會乖乖聽郭安派遣。清和,你去,給郭安震震場子!」一著急,榮景帝連從前行伍時常說的話都說出來了。

  「遵命。」裴晏低頭行禮,然後退出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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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璃:我這麼好,我都要愛慕我自己了

  霍畢:……槽多無口……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0:37:48

卷一‧長安年少 第三十五章

  山崖下,蕭璃和霍畢圍著篝火,各自坐在一邊。

  火中的乾柴『噼啪』,『噼啪』地響著。

  「咳咳……咳……」

  一片安靜中,蕭璃忽然咳了幾聲,霍畢抬頭時,見她用力按了按胸口,似乎是想努力壓下咳意。

  霍畢這才想起來,墜崖之前,她其實是受了內傷的。

  自墜崖以後,她又是生火,又是包紮,又是神采奕奕地對他說她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導致他全沒想起來她內傷這一節。

  「你可要打坐調息一二?」霍畢開口,「我可以守夜。」

  「咳……無妨。」蕭璃放下手,仿若無事一般,「就這麼傷著吧。」

  聽到蕭璃的回答,霍畢眯了眯眼睛。

  「你故意受傷的?」

  「霍將軍為何這樣說?」蕭璃笑眯眯的,「我為了幫至交好友,情急之下內勁外放,這之後反噬受傷,不是再正常不過了嗎?」

  「我明白了。」霍畢點點頭。

  看來她確實是故意受傷,且還是受傷給郭安看的。

  在長安這麼久,他也確實沒有聽到過蕭璃武功卓絕的說法。不然,那日他也不會就那麼放任袁孟三人在近處偷聽,結果還被蕭璃發現,平白丟了好大的臉。

  這麼看來,蕭璃好像也不怎麼信任郭安。

  「你的武功……為何不瞞我?」霍畢疑惑問道。

  「既然選定霍將軍做合作伙伴,我自然應該表現誠意。」蕭璃歪歪腦袋,說:「能告訴將軍的,我自然不會隱瞞。」

  「本來呢,按我計劃,我這麼掉下來還多少得受些皮外傷的,可如今霍將軍護了我,倒是替我挨了這皮外傷。說來,我還得向將軍道謝。」

  說起這個,霍畢仍舊為自己一時頭腦發熱衝出來救她而覺得難堪,不由得冷哼一聲,涼涼地說:「不敢當,微臣沒有耽擱公主的謀劃就好。」

  「唔,說起這個。」蕭璃摸摸下巴,一邊思索,一邊慢慢地說:「雖然出乎我的預料,但若好好利用一下,說不得能讓皇伯伯更早意識到將我嫁給你,於他更有好處……」

  「公主向來如此嗎?」

  看見蕭璃望過來的目光,霍畢眼帶嘲諷地說:「不論何事何人,都試圖利用一番?」

  話音落時,霍畢見蕭璃的身子僵住了。他正隱隱有些後悔,就見蕭璃臉上浮現出了難堪受傷之色,她垂下眼簾,低聲自嘲:「是啊,我連婚姻大事都可出賣利用,又有什麼是不能利用的呢?」

  「我可用之人,可用之事不多,所以自然要機關算盡。」

  霍畢忽然想起蕭璃曾經微笑著對他說自己只是個空有高貴身份的公主。

  她一直太過驕傲張揚,以至於讓霍畢忘了,她要比自己更早的,失去了雙親依靠。

  霍畢心裡明白,她想要與他締結婚約,不願嫁給范氏只是其一,更重要的,她是想用她的婚事來幫太子增加些許助力。太子大約也是這世上,她唯一可依靠之人。

  想到這裡,霍畢的心軟了軟,心底又湧上了些許的愧疚。

  「抱歉,是我逾越了……」霍畢也不是知錯不認的性子,既然說錯了話,那就合該道歉。

  「噗——」這是蕭璃忍不住笑出來的聲音。

  霍畢抬眼看去,見她臉上哪還有什麼受傷的神色,分明是忍笑忍得快不行的樣子。

  見霍畢發現了,蕭璃索性也不再忍了,直接哈哈大笑了起來。

  「霍將軍,你真當看看你剛剛的臉色,哈哈哈哈哈,你怎麼這般好騙的。」蕭璃笑得簡直想拍大腿。

  「蕭璃!」霍畢惱羞成怒地低吼。

  「好了好了,霍將軍,是我不對。」蕭璃一邊笑,一邊從左手袖袋裡掏出個帕子。她展開帕子,裡面露出兩塊點心。

  蕭璃將手遞到了霍畢眼前,說:「喏,請你吃棗泥糕。」

  此時已經月上中天,聞到陣陣的棗香,霍畢才發現自己確實餓了。可他才被蕭璃捉弄過,莫名就不想伸手吃她的點心。

  「霍大將軍!」蕭璃有些好笑,拉長聲音說:「是我不對,不該捉弄霍大將軍,給你賠不是,嗯?」

  說完,還故作可愛地眨了眨眼睛,然後又把手往前遞了遞。

  霍畢心裡的氣一下子就消散了不少,他輕哼一聲,拿起了一塊點心。

  那棗子被搗得很碎,伴著糯米,既香且甜。

  唯一不好處,就是這塊糕太過小巧精致,兩口就沒了。

  一塊棗泥糕下肚,霍畢意猶未盡地回味了一下,又有些想笑。

  這大多時候,若是不曾見過吃過擁有過什麼,倒是還好。

  可有些東西一旦嘗過了,就會想要貪求更多。即便是他,看來也不能免俗。

  蕭璃瞥見他一副沒吃飽的樣子,咽下自己的那塊點心,然後說:「本只是給我自己準備的,所以分量不多。」

  霍畢有點兒臉熱,因為他猛地發現,自從到了崖底,他竟然一直被蕭璃照顧!

  拾柴點火的是她,清理包紮的是她,連準備食物的也是她!

  他堂堂鎮北將軍,竟然不知不覺間被一個小姑娘照顧了?霍畢簡直不敢相信。

  向蕭璃看去,卻發現剛剛掏空了左袖袋的她,此刻又在鼓搗右邊的袖袋。

  像變戲法一樣,蕭璃從右手袖袋裡掏出了兩隻梨子!

  她拋了一個給霍畢,然後拿著自己那個,擦也不擦一下,直接啃了起來,吃得很是專注認真。

  「你袖子裡怎麼藏了這麼些東西?」霍畢拿著梨子,驚訝道。

  「這算什麼?」蕭璃一臉你少見多怪表情,說:「我有一友人,她左袖能裝瓜子糕點帕子梳篦,右袖帶著炭筆紙稿妝鏡胭脂。走起路來仍聘聘婷婷,毫無累贅滯澀之感,那才叫厲害。」

  王繡鳶,就是這樣一個可以隨時掏出瓜子看戲,拿出銅鏡梳妝,鋪出紙筆記錄靈感,撿出點心充飢的小娘子。

  「……」是他孤陋寡聞了。

  這梨子不大,但聊勝於無,霍畢把梨吃完,想把梨核隨手丟掉,卻被蕭璃制止。

  「別胡亂丟。」蕭璃阻止,然後說:「把核吃掉。」

  「你說什麼?」霍畢疑心自己聽錯了。

  「我說,把梨核吃掉。」蕭璃臉上並無嬉笑之色,認真道:「這是從西域來的香梨,可不是隨隨便便什麼山野林間都能尋到的野果。你這樣隨隨便便胡亂扔,若叫來人注意到了,我這『有準備的落崖』,可就要被發現了。」

  「通過一個梨核?」霍畢皺眉。

  「若來的是郭安倒是無妨,可若是裴晏那廝,任何破綻都可能被他揪出來。」蕭璃點點頭,然後在霍畢的注視下,把梨核吃掉了。

  霍畢見她這樣,縱然再不能理解,卻也還是硬著頭皮把自己手裡那個也咽下去了。

  吃下去以後,霍畢才想到一節,問:「這梨就不能是隨手裝在袖袋裡的嗎?」

  「霍將軍,長樂公主蕭璃此人,心思單純,爭強好勝,喜歡行俠仗義卻又常常不計後果。她可以因為平康坊的一個舞娘打破安陽王世子的腦袋,也可以因為要護著南詔世子離開而跟禁衛軍大打出手。」蕭璃嘴角噙著微微笑意,「今日她本來是要跟二皇子蕭烈在獵場爭個高下的,我問你,」蕭璃懶懶地支著頭,問:「這樣的人,會在此時隨身帶著水果點心這些累贅嗎?」

  霍畢隱隱明白了蕭璃的意思。

  「每日這般多算計,你不累嗎?」霍畢問。

  「還成吧,習慣了。」蕭璃彈了彈身上地灰塵,隨意回道。

  想了想,霍畢還是對吞梨核的事覺得別扭,腦中總是回想起小時爹嚇唬他吞果核會從肚子中長出小樹苗之類的話。

  「既如此,公主為何不準備些無核的吃食?」他覺得之前的棗泥糕就很是不錯。當然,梨子也很甜,可惜有核。

  「你當我有很多時間準備嗎?」蕭璃瞪大眼睛,像只生氣的貓兒,「時間緊急,自然是能摸到什麼就算什麼了。若有時間,我為什麼不準備燒雞呢?」

  「這……因為若是燒雞的話,你怕不是還要吞掉雞骨頭?」依舊對吞掉梨核耿耿於懷的霍畢反駁道。

  「我可以把雞骨頭丟到火堆裡燒掉嘛,燒上一夜,誰又知道那是骨頭還是樹枝呢?」蕭璃挑挑眉毛,說。

  好像也對。

  霍畢不吭聲了,接著,他看到蕭璃望向自己那近乎於憐愛的表情,突然反應過來——

  「蕭!璃!」

  此時此刻霍畢當真是被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若雞骨頭可以燒,他又為什麼要吞掉梨核?!

  蕭璃又戲耍於他!甚至不惜自己先吃掉個梨核蒙騙他!

  那邊蕭璃已經又一次笑得前仰後合,只差滿地打滾。

  笑夠了,蕭璃揉了揉差點兒笑僵的臉,感嘆了一句:「霍將軍,你這般性子,你的軍師謀士該是為你操了不少心吧?」

  霍畢他不想說話,霍畢被耍的有些自閉。

  半晌,霍畢開口:「你大約能跟我的軍師談得來。」

  畢竟性格是相似的惡劣,不同的是,軍師戲耍的是林選征和袁孟,而蕭璃專門在他頭上攪和。

  蕭璃不知霍畢為何這樣說,只是哦了一聲,回答:「若有機會,倒是可以見上一見。」

  霍畢點點頭,想到那個梨核,繼而又想到了蕭璃剛才的話,問:

  「若是叫裴晏看見,他當真能發現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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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璃:維護人設,我是專業的。

  蕭璃:今日份拉近距離,完成

  霍畢:excuse me?你這叫拉近距離?你對拉近距離是不是有什麼誤解?你讓我生吞了一個梨核啊

  蕭璃:這事兒是不是過不去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1:24:37

卷一‧長安年少 第三十六章

  「裴晏此人,善察,善思,善謀算人心。」蕭璃隨手往火堆裡丟了幾根柴,說:「這長安城裡最不缺的就是才子,可你以為誰都可以才至弱冠,就成為天子近臣的嗎?」

  霍畢有些驚訝,沒料到蕭璃對裴晏是這樣的評價。

  不過轉念一想,她本人又不是真如她表現得那般棒槌,就也不覺得奇怪了。

  「我以為你不喜他。」霍畢回想起所見所聞,說道。

  「他們裴家人,是要做純臣的。」蕭璃笑了聲,意味不明地說:「道不同罷了。」卻沒有正面回答究竟是不是不喜他。

  霍畢想了想,將先前在營帳中所見到的情形說給蕭璃聽。

  當聽到郭安對她心存著回護之心的時候,蕭璃撥弄篝火的手頓了頓。

  待聽到皇帝完全是因為裴晏的提醒才想起來蕭璃時,蕭璃反倒沒什麼驚訝之色。

  「他這般罔顧少時情意,你也不氣不驚訝嗎?」霍畢問道。

  「少時情意?」蕭璃揚了揚眉毛,說:「霍將軍,我剛剛所說的話你都當耳旁風了嗎?」蕭璃的身子微微前傾,加重了語氣,重復道:「你以為,誰都可以才至弱冠,就成為天子近臣嗎?」

  說完,蕭璃又往後靠去,懶洋洋地說:「我皇伯伯為何那般寵信他?就是因為他能想到我皇伯伯想不到的,能說我皇伯伯不想自己說的。何為純臣,便是一心只忠君上,不結黨營私,更不能為私情所累。少時情意?」蕭璃嗤笑,道:「兄長待他那般赤誠尚留不住他,我又何德何能。」

  她果真是因著太子而對裴晏心懷芥蒂,這倒是同裴晏的說法對上了。

  *

  山崖之上。

  「朝遠,這裡有點兒眼熟,不就是我們去年來過的地方嗎?」呂修逸低聲對崔朝遠耳語。

  既要追擊搜捕令羽,又要護衛獵場營地,再加上還要搜救公主,禁衛軍的人手出現了嚴重的不足,所以滿營的宗親貴胄全都跟著禁衛軍出來了,呂修逸和崔朝遠也不例外。

  崔朝遠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

  「那我們要不要暗示一下裴大人他們?」如果阿璃墜崖真的是她計劃的,那她從此處下去的可能最大。

  「你確定阿璃想要那麼快被找到嗎?」到了現在,崔朝遠心裡基本已經確認了蕭璃就是故意掉下去的。一邊在心裡暗暗罵她瘋,一邊又放下了心,腦子也重新轉了起來。

  「這……」呂修逸一滯。

  「況且,你看裴大人和郭安。」崔朝遠低聲說,「搜尋的正是正確的方向。」

  「不愧是裴大人。」呂修逸讚嘆了一句。

  *

  大營裡,謝嫻霏與王繡鳶在自家營帳外站著,就是不肯回去。

  「阿璃不會有事吧?」自從聽了郭安帶回來的消息,王繡鳶心中就越發緊張,不知不覺,手心都滿是汗水。

  已經多少猜到蕭璃此舉用意的謝嫻霏看了眼真切擔心的王繡鳶,終於還是開口安慰道:「不是說霍公爺同阿璃一起?以他們兩人的武功,應該不會有危險的。」

  謝嫻霏向來懶散,若非為了安撫王繡鳶,絕不會一下子說這麼長的句子。

  看阿霏氣定神閒,王繡鳶的心也漸漸安定了些。

  其實蕭璃此番的準備,雖然沒有對崔呂王謝四人明說,可也沒有故意瞞著避著他們。隨著王繡鳶心思逐漸安定,她的理智也逐漸回籠。也隱隱意識到,蕭璃該是無恙的。

  「英雄救美,孤男寡女……阿璃她若是好好把握,還能趁機套路霍將軍一番。」王繡鳶嘀咕著。

  「……」行吧,看樣子是恢復過來了,謝嫻霏懶懶地想,那她也不用再說話了。

  *

  山崖之下。

  蕭璃和霍畢兩個人就這樣一直說著話,從長安一百零八坊說到北境,從北境說到吐蕃,又從吐蕃說到渤海國。

  期間蕭璃還出去拾了一次柴,等到蕭璃認認真真地滅掉篝火時,霍畢才驚覺,東方既白。

  他竟然就這樣不知不覺的跟蕭璃聊了一夜的話!

  霍畢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與人聊天,也能有類似比武帶來的酣暢淋漓之感。到後來,他忘了他身上的傷,忘了朝堂紛擾,他甚至忘了他身處何地,是因何而落崖。

  「他們應該快尋來了。」蕭璃又一次壓下了咳意,抬頭對霍畢說,卻發現他在愣愣看著自己,不由得說:「回神了,霍將軍。」

  「你的臉為何這樣紅?」篝火滅掉,霍畢才發現蕭璃滿面潮紅,並非火光照映出來的。

  「你這是……發熱了?」霍畢掙扎想起身,卻被蕭璃制止。

  也不怪霍畢直到現在才發現,真的是蕭璃之前所作所為,所行所表,哪有半點受傷發熱之人的樣子?

  現在回想起來,霍畢也只記得她雷厲風行地給自己包紮傷口,顧盼神飛地跟他說自己的小算計,又淡然自若地品評裴晏和其他朝臣。

  若做這一切的時候她其實受著傷,發著熱……

  其心志之堅,倒確實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了。

  看著她身上單薄的衣衫,想到她更深露重時還出去尋了次柴火……即便她有內力傍身,以如今這天氣,她也絕不可能不感到冷,可蕭璃竟然真的半絲冷意都沒露出來讓霍畢發現。

  霍畢長長地嘆了口氣,說:「殿下可知道,有時適當示弱比爭強能得到更多好處?」

  回應他的是蕭璃意味不明的一聲嗤笑。

  不過兩人都沒有再繼續說話,因為他們都聽見了靠近的人馬腳步聲。

  終於尋過來了,霍畢和蕭璃各自在心裡長出一口氣。

  蕭璃示意霍畢暫時不用動,自己則先行走出山洞。

  「郭大人!裴大人!這裡有痕跡!」打頭的禁衛軍仔細地查看著痕跡,回頭大聲喊。

  後面的郭安和裴晏聞言,皆加快了腳步。

  「公……公主殿下?!」緊接著,又聽見打頭那人的驚呼。

  郭安連忙快跑了幾步,果然見到了撐著樹勉強站立的蕭璃。

  「殿下!」郭安真切地驚喜,彷彿昨日兩人不曾在山崖上持劍相向,「您沒受傷便好!」

  蕭璃的目光從郭安帶著笑容的臉上收回,又遙遙落在了與他半步之遙的裴晏的身上。勉力抬起手臂,指向山洞的方向,虛弱說道:「霍將軍受傷了,在山洞中……」

  話音未落,蕭璃便昏死了過去。

  郭安連忙抱住蕭璃,這才發現她身上滾燙。

  郭安一驚,想起昨日蕭璃吐的那口血來,連忙握住蕭璃的手腕探她的脈搏,發現她的脈息竟然一片凌亂!

  看來昨日她的內勁外放,果然是她強行為之,不然不可能有如此反噬!

  想通此節,郭安心中憤怒,區區一個令羽,他怎麼配?

  他怎麼配!

  此時此刻,郭安的注意力全在懷中少女的身上,所以也沒注意到他身後的裴晏同樣抬起了手,最後卻是半握拳頭,在嘴邊掩了掩咳聲。

  「郭護衛,你先帶公主回去吧。」裴晏並不如郭安那樣神情激動,他將目光從蕭璃通紅的臉上收回,神色淡漠地吩咐,說完,招了招身邊等候的禁衛軍,說:「我帶人去找霍公爺。」

  「好。」郭安把蕭璃橫抱起來,對裴晏點點頭,轉頭大步離開。

  裴晏看著郭安的背影,也沒再停留,帶著人朝山洞走了過去。

  以霍畢的耳力,自然是聽到了外面的對話。

  所以當裴晏走進來的時候,霍畢已經掙扎著站了起來。

  似乎是因為蕭璃對裴晏的評價,又或許是裴晏並未掩飾,霍畢注意到裴晏的目光掃過了整個山洞,最後目光又落在了自己的傷處。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裴晏的目光在蕭璃包紮時留下的繩結上停留了不短的時間。

  不知道為什麼,這目光讓霍畢覺得有點兒心慌。

  「扶霍公爺出去。」裴晏淡聲對跟進來的禁衛軍說道。

  「諾。」

  霍畢也只是面無表情,淡淡點了個頭,在人前,兩人從未表現過熟識。

  他們一文官一武將,也不適合熟識。

  在即將離開時,霍畢又回頭看了一眼這個雖然待了整整一夜,但出乎意料地並未讓他覺得難熬的地方。

  卻看見裴晏正負手站在滅掉的火堆邊上,不知在看著什麼。

  如今看來,蕭璃的小心謹慎也不算過慮,找來的,竟真的是裴晏。

  他若真的隨便丟了那果核,保不齊還真的能讓裴晏看出端倪,這廝竟然連滅掉的篝火也會去細瞧,倒是真對得起蕭璃對他的忌憚。

  至此,霍畢總算對蕭璃騙他生吞果核的事情不再介懷了。

  霍畢已經被禁衛軍攙扶著離開,而裴晏此刻在山洞裡,卻在一塊石頭上坐下。

  若霍畢仍在此處,定然能發現,那就是晚上蕭璃所坐的地方。

  在那塊大石邊上,落著一塊白色的布條,正是蕭璃用來給霍畢包紮後剩下的。

  裴晏垂眸,注視了那塊布片刻,然後伸出手。

  骨節分明的手指拾起了那塊布,裴晏看了看,然後將其收進懷中。

  「走吧。」裴晏走出山洞,對侯在外面禁衛軍說。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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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畢:我彷彿英雄救美了,又彷彿其實是被救了

  蕭璃:只是吞了果核而已你要糾結到什麼時候?

  裴晏:好不容易出場了結果沒兩句台詞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1:24:53

卷一‧長安年少 第三十七章

  春獵之上,南詔大王子令羽潛逃歸國,大周長樂公主蕭璃助其逃跑,甚至不惜對禁衛軍拔劍相向,在爭鬥中不慎失足跌落山崖,昏迷不醒。

  榮景帝來時有多高興,現在就有多敗興。

  春獵自然是獵不成了,在救回蕭璃後,榮景帝就吩咐禁衛軍拔營,啟程回長安。

  南詔如何,南境又當如何?

  榮景帝此時急需回朝,與朝臣們商討對策。

  這南境太平了五年,如今卻不知今後將是怎樣的光景了。

  想到任性妄為的蕭璃,榮景帝仍然怒不可遏。

  尤其是蕭璃從回來就高燒昏迷,導致榮景帝有火無處發,現在這胸口裡憋著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甚是難受。

  *

  蕭璃來時意氣風發地騎著高頭大馬,返程時卻是被安排在一輛馬車上。榮景帝倒也沒費心思看著她,不是因為放心蕭璃,而是她至今未醒。

  馬車裡,蕭璃還發著高燒,此次隨行在蕭璃身邊的侍女畫肆候在一旁照看她。

  畫肆嘆了口氣,明明已經餵過藥了,卻絲毫不見好轉。

  此時,蕭璃眉頭緊蹙,似乎是連在夢中都不得安寧。

  「阿娘……娘……」不知夢見了什麼,蕭璃囈語。

  畫肆又嘆了口氣,掀開簾子看了看時辰,是時候去拿藥了。

  畫肆離開馬車時,蕭璃的睫毛顫了顫,然後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雙眸清醒平靜。

  *

  皇家獵場裡發生的事情,榮景帝本來就並未想過要瞞著,於是消息便飛速傳開了。

  東宮,太子蕭煦也接到了手下的傳報。

  看完屬下送來的信件,蕭煦沉默思考了良久,才終於輕輕一笑。

  「也好。」

  放下信,一個婢女走了進來。

  蕭煦注視著面前的侍女,輕聲問:「這幾日,她身體可還好?」

  「回殿下。」那侍女低頭回答:「小姐這幾日都很好,夜裡也不曾驚醒。」頓了頓,侍女又說:「那日在園中偶遇公主殿下,小姐似乎很高興,之後還同奴婢說起公主兒時趣事。」

  聽見侍女說楊墨心情不錯,蕭煦的眼睛亮了亮,嘴邊浮出一絲真切的溫柔笑意,「是了,阿墨一直最喜歡阿璃的。」

  她還總是嚷嚷要帶阿璃一起去南境,去邊關。但往往還沒等阿璃應和,就會被裴晏涼涼地刺回去。

  那時裴晏還不似現在這般喜怒不形於色,總是嫌棄楊墨粗魯,帶壞了蕭璃。楊墨就會罵裴晏是個嬌小姐,風一吹就倒。

  那時候啊……

  蕭煦閉上了眼睛,只覺得外面的陽光實在太刺眼了些。

  睜開眼睛,蕭煦還是往日那平靜端方的模樣,他對仍然跪在面前的侍女說:「告訴阿墨,阿璃很快就要去邊關了。」

  「是。」

  *

  長樂公主往日雖然荒唐,可終究有界有度,這一次卻是任性太過,所惹的禍也著實太大了些。蕭璃還在養傷時,消息已傳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裡,大明宮的老尚宮終於被子侄接出宮榮養,而楊蓁,也即將接替其尚宮之位,掌管大明宮宮務。

  皇后娘娘為顯對楊蓁的重用和寵愛,特允她出宮回家探望雙親。

  御史楊府。

  這個傍晚,就如同楊蓁長大過程中的許許多多個傍晚一樣,因為家裡人口簡單,他們暮食時從來不會各坐各的案几分食。

  她,阿爹,阿娘一家三口總是圍坐在小桌旁,一同用晚膳。

  一家人也不大遵循食不言的規矩,阿爹會偶爾順口考教一下她的功課,阿娘也會絮叨些家務瑣事。

  那一直是楊蓁喜愛且懷念的時光。

  自從楊蓁進宮,他們一家三口幾乎再沒有在一起用過暮食了。

  坐在熟悉的小桌邊,楊蓁看著阿娘又是高興又是難過的表情,心下感嘆,又有一絲愧疚。

  見到女兒,楊御史心裡高興。可是想到她種種叛逆之舉,又覺得生氣,故而臉色時好時壞,看起來古怪地很。

  「哼,你捨得回來了?」終於,楊御史開口打破了沉默。

  楊蓁抬眼,看著自己的父親,然後拿起一個小碗,慢條斯理地舀了一碗湯羹,放到楊御史的手邊。

  「女兒不是說了,明日我便會接替尚宮之職,今日是皇后娘娘特許我回來看望爹娘的。」

  楊御史本來因為女兒的恭順而微微放鬆的臉一僵,接著怒氣上湧,啪地一拍筷子,道:「尚宮?這女官你還想做到什麼時候?做到你人老珠黃嫁不出去的時候嗎?!」

  「原來父親還想著讓我嫁人。」楊御史這邊吹鬍子瞪眼,可楊蓁的表情卻變都沒變,她輕輕笑了一聲,說:「父親心中的乘龍快婿是誰?裴清和,裴晏嗎?」

  楊蓁不以為然的語氣激怒了楊御史,他提高了聲音,說:「讓你嫁給裴晏還辱沒你了不成?竟然一聲不吭地求旨進宮?!當年我與裴太傅說得好好的,你卻給我演這麼一齣戲!你看看現如今裴晏如何,你還高攀不高攀得上?!」

  說來說去,又是這一套老生常談,楊蓁別開眼,不願再聽。

  「長樂公主就這般縱著你胡鬧,她那是為你好嗎?她那是害你!」楊御史越說越氣。

  「父親!」楊蓁扭回頭,面露怒色,打斷了楊御史的話。

  「父親。」楊蓁深吸一口氣,此刻她的語氣已經平靜了下來,「父親可還記得我小時讀書的時候,您曾讚過我什麼?」

  「您說過,『阿蓁之才,不輸男兒』!」楊蓁看著自己的父親,一字一句地說,「但是父親,既然我有不輸男子之才,為何卻要終老於男子後院,一生相夫教子?我這般過這一生,最終能留下的,不過是一個某某之妻楊氏,某某之母楊氏的牌位。父親,我此生就只能如此嗎?!」

  「這世間哪個女子不是這般?為何你就要覺得如此忿忿不平?」楊御史一巴掌拍在桌上,大聲吼道。

  「可我不甘心!」楊蓁說:「我想走一條別的路。」

  「哈,別的路。」楊御史氣笑了,說:「通過做後宮女官嗎?那你恐怕連牌位都留不得!」

  「哎,好了好了,消消氣,消消氣,女兒難得回來吃一頓飯。」楊夫人看這兩人又要吵起來,連忙拍拍楊御史的胳膊,輕聲安撫。

  楊御史吼了這麼幾嗓子,略微消了些火氣,又恢復了理智。他雙手抱臂,冷笑著說:「楊蓁,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此時回來,所為何事嗎?」

  「哦?父親覺得我為何回來?」楊蓁端坐在楊御史對面,面無表情地問。

  「你會回來,還不是為了長樂公主?」楊御史說:「她這次惹了這麼大的禍事,我也是沒想到,都不消御史台出手,她自己就能作死自己!」說著,楊御史盯著楊蓁,說:「你是我養大的,你在這個當口回家,不就是想要御史台出面給長樂公主求情嗎?」

  「那父親會如女兒所願嗎?」被戳破目的,楊蓁並無什麼尷尬之色,反而平靜了下來,臉上甚至帶了一絲端莊的笑容,開口問。

  「若你乖乖辭官回家嫁人,我可以考慮。」楊御史回答。

  聽到這個毫不意外的答案,楊蓁垂眸,「若我不願呢?父親,你一定要逼我嗎?」

  「阿蓁,人生在世,必要有所取捨。」楊御史正色說:「今日你所求之事,換任何一個御史,都不會輕易答應。總不能只因著我是你父親,便應你所求。若有朝一日,你所求之人與你毫無關係呢?你又當如何?」

  「父親說的是。阿蓁受教。」 楊蓁臉上漾開了一個笑容,端莊的容色淡去,整個人顯得嫵媚動人。

  對於楊御史所求,楊蓁並沒有應或是不應,而是慢條斯理地掏了掏袖袋,同時輕聲細語:「父親可知道,前些日子尚功局賬務有錯漏之處,我帶人徹查,牽扯出一樁事情。」

  楊御史不知道楊蓁突然說這個是什麼用意,但以他對自己女兒的了解,只覺得怕是來者不善。

  「尚功局下掌管錦彩棉帛的司彩,被人發現與宮外之人私相授受,不僅如此,她還欺上瞞下,私自克扣尚功局的銀錢,用來接濟那名男子,畢竟,」說到這裡,楊蓁輕笑,「長安大,居不易啊。」

  「你說這個做什麼?」楊御史問。

  「難道父親不好奇,與她私相授受之人是誰嗎?」楊蓁歪歪頭,問這話時,帶著楊御史許久未見過的小女兒的嬌俏。

  楊御史沒有說話,不過楊蓁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說下去,「此人頗有才學,曾於內文學館執教,後偶然得到上官賞識,被破格擢入御史台。」

  聽到這裡,楊御史的臉已經沉了下來。

  「此人名許謹,可行事卻不怎麼謹慎。」楊蓁無視父親沉下來的臉色,低眉淺笑。她似乎覺得自家阿爹的火不夠大,還要再加一句,「父親大人親自擢他入御史台,當不會忘了此人吧?」

  說完,楊蓁就笑意盈盈地看著自家父親,不再言語。

  楊御史認認真真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彷彿第一次認識她,也彷彿是在心底重新審視評估面前的人。

  「那又如何。」半晌,楊御史嗤笑一聲,開口道:「不過是一樁風月軼事,許謹至多是貶謫罰俸,又與我何干?說到底,此事是宮內尚宮掌管宮務不利,才惹得如此之事。阿蓁,你一番準備,就是打算拿這個要挾我?」

  「自然不止。」楊蓁也笑了,這時,她袖袋裡的東西也終於被拿了出來,那是一沓紙箋。楊蓁將紙箋放在桌上,往楊御史的方向一推。

  「剛剛不過是一個開胃小菜,真正的大菜,在這裡。」

  楊蓁好整以暇地往後一靠,等著看楊御史的臉,會怎麼變色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1:25:10

卷一‧長安年少 第三十八章

  看楊蓁如此篤定,楊御史心中蒙上一絲驚疑,他拿起一張紙箋,然後,瞳孔一縮。

  雖然楊御史面無表情,彷彿無動於衷,可是楊蓁沒有錯過自己父親眼中那一閃而過的駭然。

  「不過是男女之間互訴衷腸之語,你給我看這個做甚,平白污我眼睛。」楊御史把紙箋隨手一扔,滿不在意道。

  「不過男女互訴衷腸?」楊蓁有些好笑,拿起其中一張紙,邊看邊說:「這許謹懷才不遇,鬱鬱不得志時,可是好一番牢騷抱怨。」

  「這文人啊,若是心中不忿,難免容易緬懷先人。」楊蓁又抽出一張紙遞給楊御史,說:「單是我讀到的,便有不止六七處這許御史緬懷先帝,盛讚先帝賢明之言。雖是讚揚先帝,可其言下之意,楊大人,不需要女兒提醒您吧?」

  楊御史黑著臉,不言不語。

  楊蓁看父親的樣子,眉眼帶笑,可說出的話卻冷酷無情:「那個章臨只不過一句『不及先帝』,就險些連讀書人的身份都丟了,這個,」楊蓁點點紙箋,說:「若是叫陛下知道了,您覺得許謹會如何?一手提拔許謹的您……又會如何?」

  「不會如何。」楊御史仍舊嘴硬,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

  「托您這兩年有事無事地參公主殿下的福,女兒別的沒學到,這怎麼戳陛下肺管子,還是學到了一兩分的。」楊蓁慢條斯理地給自己盛了碗湯,隨意地拿勺子攪了攪,散散熱氣,淺淺喝了一口,然後才又開口:「都不需要再行添油加醋,只消讓陛下把這言語與御史台,許御史掛上鉤,就足以御史台被打進冷宮了。父親,這是你想要的嗎?」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終於,楊御史退讓了。

  「女兒只是想告訴父親,人生在世,必要有所取捨。」楊蓁把剛才楊御史的話原封不動地還了回去,她撫了撫袖口,說:「女兒只是想讓阿爹幫個小忙罷了。」

  「公主之事牽扯重大,你以為是御史台不出聲就能壓得下的嗎?」楊御史冷哼一聲,說。

  「女兒是阿爹的女兒,又怎麼會為難阿爹?」楊蓁笑了笑,說:「女兒想請阿爹幫的忙,恰恰相反。」

  楊御史看著面前的女兒,眯起了眼。

  這是他親自教養長大的女兒,他教她讀書寫字,識人斷物,結果這些最後反倒是用在了他的身上。

  他突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說吧,你們要做什麼?」

  「我想父親堅持上奏,謫公主殿下離長安,去封地。」

  *

  清音閣。

  「乾杯!」

  某間包廂裡,蕭燕和范炟舉杯慶賀。

  自從回到長安,蕭璃直接被帶回大明宮,由皇后看管。

  現在蕭璃連公主府都回不去,自然更不可能出現在平康坊搶他們風頭。現如今在平康坊,他們自然是想點誰便點誰。

  這不,今日喝酒,便是嫣娘作陪,一個字,爽!

  「我父王說,這回蕭璃不被關個一年半載的,是出不來的。」安陽王世子蕭燕放下酒杯,對范炟咧嘴一笑,說。

  「竟然要那麼久?」范炟驚訝。

  「私放質子歸國,這可不是小事!」蕭燕說:「我聽說啊,之前那些看不慣蕭璃行事的文官,都打算在明日大朝會上奏彈劾她呢!」

  這時,嫣娘一曲琵琶彈畢,范炟和蕭燕停下對話,連忙叫好。

  嫣娘微微垂首,淺淺一笑。

  范炟和蕭燕的心當即酥了一半。

  嫣娘起身,走到兩人身邊,跪坐下來,拿起桌上酒壺為兩人各斟了一杯酒。

  兩人的心又酥了另一半。

  范炟每每見到嫣娘,都覺得她又美又親切,倒不曾有什麼淫邪的心思。

  「公主殿下又未涉朝政,還能如何彈劾?」嫣娘抬眸,盈盈地注視著蕭燕,問。

  「這……」被嫣娘看著,蕭燕立即忘了過去那些日子他在嫣娘面前丟掉的臉面,搜腸刮肚,想回答嫣娘,博她歡心。

  「罰俸,禁閉,驅逐,甚至剝奪封號。」范炟倒是先開了口,只是他說這些時,臉上也沒什麼喜色,「那幫言官也就能想出這些。」

  「最好,他們能把蕭璃攆出長安!」蕭燕眉飛色舞地幻想著:「最好陛下隨便指個貧瘠之地做她封地,然後就讓她在那待著吧!」

  「這……不大可能吧?」范炟遲疑道。

  「確實……」蕭燕想了想,也覺得不是很可能,但是幻想幻想讓自己開心也好啊,幻想又不要錢。

  嫣娘垂下眼,只是安靜地繼續斟酒,沒有再作聲。

  *

  這一餐飯,楊蓁吃得頗為開心,至於她阿爹開不開心,她就不是很清楚了。

  吃完飯,楊蓁也應當回宮了。楊御史和楊夫人沉默地送女兒離家,楊蓁走得很慢,這一別,下次見也不知是何時了。

  在路過花園池塘時,楊御史猛地想到,這一陣子並未聽見宮中女官有任何動靜。

  女兒在大明宮裡做女官,楊御史自然會對其多加關注,且他本就身在御史台,任何風吹草動都應該瞞不過他的眼睛才對!

  剛才他被阿蓁打了一個措手不及,竟全忘了這一茬。

  楊御史站住了腳步,沉聲問道:「你所說的這司彩之事,發生在何時?」

  楊蓁停住腳步,輕笑一聲:「阿爹終於發現了?」她撫了撫頭髮,說:「是大約六七個月之前。」

  也就是說,楊蓁,或者說是蕭璃,六七個月之前手中就已經握有御史台的把柄,卻隱忍不發,任由他們的人上奏折參她行為不端。

  她本來可以早早讓他閉嘴,卻不這樣做,一直到今日才發作……

  「蕭璃到底要做什麼?」楊御史厲聲問道。

  「父親。」楊蓁放下撫著鬢髮的手,直視著楊御史,糾正道:「您應當稱她公主殿下。」殿下一字,還被她加了重音。

  *

  瀘州城。

  令羽,高九和高十二已經跟接應的人匯合,一行人扮成了往來的商隊,稍微繞了個路,打算從行商最多的瀘州過江。

  此刻他們正等在渡口,等著船家開船帶他們渡江。

  渡了江,基本就算是安全了。

  「公子。」高九將乾糧遞給了一個護衛游俠打扮的人,那正是被大周追捕的令羽。

  令羽本拿著手中的公主令牌出神,見高九過來,便將令牌小心收進懷中,接過乾糧,沉默吃下。

  這一路他們逃得頗為順利。

  高九和高十二本來以為從獵場到靈州途中會遇到禁衛軍的追擊,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們竟然一路順利地到了靈州,順利與其他護衛匯合!如今馬上就要渡江了,兩人都有些難以置信的感覺。

  這時,渡船已經裝好了貨,只等令羽和其他乘客上船,便可開船了。

  踏上船板時,令羽回頭往長安的方向望了望,眉目深沉。

  其他的護衛不知緣由,還以為有追兵過來了,高九和高十二卻對視了一眼,心中明白殿下怕是在想著那位公主。

  要高十二說,其實帶著公主一起跑也沒什麼,能把大周的公主拐回他們南詔還是件挺有面子的事。不過人家公主拒絕了,那他們也不能強搶不是?

  高九於蕭璃的身世知道的要更多一些,於是只能在心裡嘆息,殿下這一番情意,怕是注定要付之東流了。

  船家放了繩,船緩緩地離開渡口,待船往江心行了百尺時,一隊官兵騎著馬抵達了渡口,挨個搜查過往行人。

  「這又是怎麼了?」甲板上,同行的其他商隊的人見到那隊官兵,交頭接耳。

  「你不知道?聽說南詔質子逃啦!」一人低聲回答。

  「什麼?逃了?!」

  「是呀,聽說啊,南詔王病重,質子急著回去爭王位吶!」之前說話那人回答。

  令羽的護衛們聞言,皆是目光不善地看著說話那人。

  那人注意到令羽一行人的目光,以為他們也好奇,對於自己的消息靈通感到頗為自得,於是挑了挑眉毛,繼續說:「知道嗎,聽說這裡面還牽扯到一樁風流韻事!」

  令羽一愣。

  「什麼事?什麼事?」不論何朝何代,風流韻事都是最愛被人說道的話題。旁邊的人一聽,立刻來了興趣,就連更遠一點兒的人也都圍了過來。

  「長樂公主,知道吧。」那人見大家都望著他,更得意了,擠眉弄眼道:「長樂公主,那可是長安的小霸王,據說她跟那個質子有私情,就是她幫質子逃跑的!」

  令羽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看著那人!

  「啊——」周圍的人齊齊感嘆。

  怎麼可能?他們離開時私下無人,為什麼別人會知道是阿璃幫了他?!

  「據說啊,為了護質子離開,不惜跟禁衛軍大打出手,阻攔禁衛軍追擊!」

  「嘶——」周圍人齊齊吸氣。

  這時,船身隨著水浪晃了晃,令羽心神失守,一個踉蹌,竟然險些跌倒。

  「公子!」高九連忙扶住令羽。

  難怪,難怪。

  令羽苦笑,難怪他們那麼順利就到了靈州,原來阿璃不僅僅只是送他們走,她還阻攔了禁衛軍!

  說話那人很是滿意他引起的驚呼,但好似還覺得不夠,他接著說:

  「然後這長樂公主啊,一個不慎,她就墜崖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1:25:30

卷一‧長安年少 第三十九章

  墜崖……

  有那麼一瞬間,令羽有些無法理解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等他意識到這兩個字意味著什麼時,只覺得口中一片腥甜。

  「那公主她……」聽熱鬧的人追著問。

  「據說禁衛軍找了一夜才找到公主,不過聽說有霍大將軍護著,倒是沒受什麼傷。」講故事的人摸著下巴,不緊不慢地回答。

  聽到蕭璃沒事,令羽這一口氣才算喘上來。

  他甚至沒有去向那人求證真假,回身看向瀘州口岸,似乎是估算著此處到岸邊的距離。

  「公子!」高九和高十二見到令羽的樣子,想到他走前的情態,猜到令羽心中所想,連忙一左一右上前攔住令羽。

  「公子!事情既然已經發生,您就算回去也無濟於事啊!」高九急急說道。

  「是啊,公子,您現在回去,只會辜負了公主殿下的一番心意!」高十二素來不如高九會說話,想了下,才想到這麼一番說辭。

  「殿下!」高九見令羽神色不為所動,壓低了聲音說道:「老將軍和王上都等著您!現在唯有您才能救南詔啊!公主殿下不論如何,還是大周皇族,性命定然無憂!殿下!等您成了南詔王,才能更好的幫她,不是嗎?!」

  高九也不過是一介武夫,為了勸住令羽,幾乎用盡了畢生的文采,才說出了這麼一番話。

  令羽的手緊緊地攥住甲板上的欄桿,沒有動作。

  不是因為被高九和高十二勸住了,而是他猛地想起臨走時蕭璃最後跟他說的話。

  那時,她坐在馬上,對他說:

  「阿羽,不論你之後聽到了什麼,記著,與你無關。往前走,別回頭。」

  那時他急著離開,並未多想。可現在回看,蕭璃分明是早已預料到之後的情況,也打定了主意幫他阻攔禁衛軍的追捕!

  與我無關,好一個與我無關啊。

  令羽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皮肉,他閉上眼,長長地呼了一口氣,然後無力地鬆開了手。

  高九和高十二對視一眼,不著痕跡地鬆了一口氣。

  高九確實有一句話說對了,他現在只是個無用之人,唯有成了南詔王,才可說將來。

  睜開眼睛,令羽復又深吸一口氣,對屬下護衛說:「等上了岸,全速歸國。」

  「諾!」

  *

  楊府

  楊蓁與楊御史沉默地對視著,楊夫人擔憂地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不知該說些什麼。

  「公主殿下?」楊御史重復楊蓁的話,可語氣中滿是嘲諷之意,「你知不知道你的公主殿下是在利用你對付我?你是我的獨女,她……好算計啊!」

  「可若不是因為我,她也不會跟您對上,不是嗎?」楊蓁說:「您畢生所願,便是做明正忠直之臣,我所行之事,阿璃所行之事,不會違背您所願,阿爹,但請放心。」

  「可你知道摻和這些,有多危險嗎?!」楊御史怒道。

  「士為知己者死……這句話,不是您教我的嗎?」楊蓁很平靜,說完,她俯身,對父親母親行了一個大禮,然後,轉身欲走,「哦,對了。」楊蓁頓了頓,又說道:「至於裴晏那裡,父親還是省些心思罷,他連隨侍護衛的名字都取成了梅妻鶴子,父親還不解其意嗎?」

  說完,楊蓁便轉身走了。

  楊御史看著女兒的背影,半晌不能言語,一直到一雙手輕輕覆上了他的手背。

  「阿蓁是你當男兒般教養長大的,如今她要行男兒之事,又有什麼奇怪的呢?」楊夫人溫聲問道。

  楊御史回想起剛才種種,長嘆一聲,然後苦笑道:「好算計啊,我的女兒和公主殿下,都好算計啊。但願之後她對上別人,還能使出這般手腕心機。」

  「若能如此,倒也真的不需要我擔心了。」楊御史自嘲一笑,轉身,牽著妻子的手走了回去。

  *

  霍府

  「將軍,明日大朝會,你可要給公主求情?」吃過暮食,袁孟沒有回房,而是搓搓手,期期艾艾地問。

  當日霍畢和蕭璃被禁衛軍找到後,霍畢就沒再見過蕭璃。先是因為蕭璃一直在馬車上昏睡,等回了長安,蕭璃就直接被送到了皇后娘娘那裡看管,霍畢雖有心,卻跟本見不到她。

  因著護主有功,霍畢本人倒是得到了榮景帝的賞賜,回來之後,就一直在府上養傷一直到今日。而明日,就是大朝會了,如今長樂公主為救南詔質子而同禁衛軍大打出手的事情已經傳地人盡皆知,明日上朝,群臣定是要就此事下個結論的。

  是懲是罰,怎麼罰,罰多重?

  雖說懲戒一定會有,但因著蕭璃身份貴重,這懲戒就有很多可操作的餘地。

  是明重暗輕,只是給朝臣百姓一個交代,還是明輕暗重,趁此機會打壓蕭璃,端看榮景帝的心意和蕭璃與那些當朝大臣的關係了。

  而蕭璃跟大臣們的關係……

  霍畢嘆了口氣。

  「軍師怎麼看?」當日崖下山洞,蕭璃看似給他透露了很多,可仔細想想,卻好像也沒什麼。

  他只知道蕭璃這一番看似胡鬧的舉動其實有所圖謀,可她在圖謀什麼,霍畢猜不透。

  霍畢將他們在山崖下的一些對話復述給軍師三人聽,便是想問問他們的看法。

  齊軍師摸著自己的美鬚,半晌,才開口:「將軍,此時一動不如一靜,明日朝上,將軍不如靜觀其變。」

  「老齊,你是認真的?」袁孟驚訝,他一直以為齊軍師很是欣賞公主的,「那幫文臣最會拱火,無事都能被說出錯來,如今公主殿下被他們揪到這麼大一個錯處,還不趁機借題發揮?」

  這也是霍畢所擔憂的。

  「將軍不是提到,公主殿下任由自己受傷的嗎?且整個回程途中,一直病著,時睡時醒?」齊軍師確認道。

  「是。」回程途中霍畢有試圖打探,這正是他打探到的消息。

  「公主殿下怕是……成心留著陛下的這一股火啊。」齊軍師嘆了口氣,說道。

  霍畢一愣,然後恍然。

  按照之前蕭璃話中透露的,若不是他護著她掉崖,她可能還要給自己弄出些皮肉傷。若她好好的被禁衛軍找回去,榮景帝定然當場就會發作了她。可她又是內傷又是高燒不退,時昏時醒的,榮景帝反而不好做什麼。

  這一股火當真是一直積壓到現在!

  「又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啊……」齊軍師低聲自語道。

  「你說什麼?」袁孟沒聽清,大聲問。

  「我說,公主這是要置之死地而後生啊。」齊軍師神色復雜,重復了一遍。

  置之死地而後生……

  霍畢在心底重復著軍師的話,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

  她不過一個及笄不久的姑娘,本該是在父母身邊撒嬌的年紀。

  究竟是何事要她做到這等地步,甚至不惜傷害己身?

  *

  就如霍畢預料的那般,第二日大朝會上這榮景帝與王公大臣們所要商討的第一件事,便是令羽私逃之事。

  「郭威,南境可有消息傳回?攔截到令羽了嗎?」雖然覺得希望渺茫,但榮景帝還是先過問了此事。

  「據前方回報,令羽等人……應是已經渡江了。」郭威單膝跪地,回稟。

  榮景帝心裡一沉,若是渡了江,那便當真追不到了。

  「微臣失職,請陛下降罪。」郭威請罪。

  「父皇,此事是劍南道官兵追捕不利,怪不得郭統領。」二皇子對郭威素有好感,一聽郭威請罪,連忙站出來幫忙求情。

  「陛下,微臣覺得不妥。」此時,兵部尚書出列,開口了。

  霍畢聞聲看去,見兵部尚書躬身說道:「劍南道官兵得到消息時已然太遲,出了山南道,那令羽便如魚入淵,如鳥歸林了!臣以為,其責不在劍南道的官兵。」

  「回陛下,雖是以快馬傳訊,可山南劍南州府甚多,確實會有州府無法及時得信,以此給令羽逃脫的機會。」裴晏出列,回道。

  兵部尚書感激地看了一眼裴晏,心想有裴晏幫著說話,他底下那些官兵追擊不利的罪責該是能逃了。

  「哦?那你們覺得罪責在誰啊?」榮景帝冷哼一聲,沉聲問道。

  「陛下,」這時,楊御史走了出來,手持笏板,上表:「禁衛軍雖有失察之責,可若是能及時追擊阻截,未嘗不可在令羽離開山南道之前將其攔截。之所以耽誤了最佳的追擊時間,皆因長樂公主私心阻攔,以至於釀成禍事。」說到這裡,楊御史跪下,大聲說道:「臣懇請陛下,重責長樂公主殿下!」

  「臣附議!」兵部尚書跟著說。

  「臣附議!」又一個御史出列,躬身請求。

  「臣,附議。」裴晏表情淡漠,聲音平靜地說。

  霍畢站在武官隊伍的前面,皺著眉看著這些人紛紛附議。

  而這時,耳力超群的他似乎聽到了一下一下步履落地的聲音,他愣了愣,接著心神一震,回頭看去——

  「哦?責罰?」

  完全不同於任何一個朝臣的聲音自眾人身後響起,如晨間第一縷光一樣穿透了此刻有些嘈雜的朝堂,令整個朝堂不由得靜了靜。

  一直沉默不言的太子於無人注意之時,面露溫柔的笑意。

  文武百官皆回頭看去。

  站在朝臣們中央的裴晏,捏緊了手中笏板,同樣回身,遙遙望去。

  殿門口,逆光處,蕭璃身著大周公主冕服,玄衣纁裳,金冠十二珠垂於耳畔,雙手交疊,至於腰間白羅大帶之上。

  她的目光慢慢掃過整個大殿,彷彿看了所有人的眼睛,又彷彿誰都沒有看。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了跪在最前面的楊御史身上,泰然中又帶著輕鬆笑意,問道:「也叫本宮聽聽,你們想怎樣責罰本宮?」

  聲音清透坦然,無半分懼意。

  說著,蕭璃舉步,踏進了這個朝堂。

  她步履穩健,矜貴從容,耳畔垂落的金珠巋然不動。

  整個朝堂寂靜無聲,彷彿她本就應當出現在此處,本就應當,至尊至貴。

  霍畢的心,狠狠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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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璃:我可真帥,可惜帥不過3秒

  冕服的樣式參考皇帝冕服,頭冠樣式自己編的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1:25:47

卷一‧長安年少 第四十章

  滿堂的朝臣都看著蕭璃,或惱或怒,或面無表情或面帶審視,其壓力可想而知。

  可是蕭璃卻無半絲畏懼怯懦之色,腳步依舊沉穩,面色坦然卻又不倨傲。

  那份理所當然讓霍畢恍惚間覺得,這才是蕭璃原本的模樣。

  霍畢若有所覺地回過頭,看向裴晏。他見到裴晏下頜繃著,臉上沒什麼表情,目光卻一直沒有從蕭璃的身上移開。一直到蕭璃走到近前,裴晏才垂下目光,看著手中笏板。

  「見過皇伯伯。」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蕭璃走到跪著的楊御史身邊這才施施然停住腳步,俯身對榮景帝行禮。

  榮景帝看著大殿之上的蕭璃,不知怎的,就想到了當年林昭,也就是蕭璃的母親,封后大典時的景象,面色不由得陰沉了下來。

  「你的傷好了?」榮景帝見蕭璃這一身盛裝,面色紅潤的樣子,沉著聲音問道。

  「回皇伯伯,些許小傷,將養幾日就好了,謝皇伯伯關心。」蕭璃一笑,好像之前內傷發熱的人不是她,又好像這只是尋常的問候,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放肆!」看蕭璃還是沒心沒肺不知輕重的樣子,榮景帝的火氣上來,猛地一拍龍椅,問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自然是聽說有人上奏參我,我這個要被降罪責罰的人總可以旁聽辯解一番吧?」蕭璃理所當然理直氣壯地說。

  「公主殿下還有何可以辯解?」此時,楊御史已經站了起來,並且轉身面對蕭璃,不閃不避,直面著蕭璃的注視,咄咄逼人地問道:「殿下是不曾幫助令羽逃跑?還是不曾阻擋郭安郭護衛帶人追擊?」

  「都有。」蕭璃仍然是那副讓人恨得牙癢癢的坦然的樣子,直接點頭承認,什麼藉口都沒找。

  這時,她好像想起來什麼似的,向著郭統領作了個揖,說:「對阿寧的兄長拔劍相向,是我不對。傷了禁衛軍的馬兒,也是我不好,本宮在此給郭統領和郭護衛賠個不是。」

  「不敢。」郭威從牙縫裡擠出這麼兩個字。郭安此刻並不在此處,被郭威罰著去守城門了。

  「公主竟還不知錯嗎?!」楊御史好像被蕭璃的模樣氣得上頭,聲調都提高了。

  「本宮剛剛已經道歉,其他的錯,本宮不認。」蕭璃直起身,看著楊御史說道。

  「長樂公主!」楊御史怒道:「你可知南詔王病危,此刻正是南詔王庭內亂之時!南詔兩個王子兩相爭鬥,內耗,才可保我邊境平穩安定!令羽這一回去,兩王子再無爭位可能。到時南詔上下一心,若新主為了立威而發動兵爭,這後果公主擔當得起嗎?公主別忘了,令羽的外祖姓甚名誰!」

  「楊大人怕是說反了吧?既然上下一心,又何須多此一舉發動兵爭?令羽明明就是唯一一個可不靠征戰而收攏權力的王子。」蕭璃冷笑一聲,說:「且什麼時候我南境的安穩,竟然要仰仗鄰國內亂了?若南境吏治清明,兵強將勇,又有何人敢來犯?楊御史,凡事多看看大局,別整日裡只會盯著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如此百般擔憂,難道不是反露了自己的怯意?」

  若楊氏林氏還在,南境防線如鐵桶一般,又有何懼?說來說去,不過都是因南境無良將可用,這才擔心南詔一朝發兵,大周應對不及,心生怯意罷了!

  若說楊御史之前的怒氣有三分真實,七分假裝,被蕭璃這麼一諷刺,那怒氣便變成了七分真實,三分假裝。楊御史握緊了拳頭,欲要反駁,可是蕭璃卻不再搭理楊御史,轉頭對榮景帝說:「皇伯伯,我知道令羽外祖乃是南詔高氏,盡掌南詔兵權,可正是因為如此,令羽登基,於軍隊士兵的掌控才能超過別的王子……他……」

  「你還知道令羽的外祖是高氏!」沒等蕭璃說完,榮景帝抄起身邊掌事太監托著的茶杯,狠狠扔了出去!

  『啪——』茶杯碎在了蕭璃的腳邊,讓蕭璃頓住了。

  「你還知不知道劍南林氏,你的母族林氏是死於誰之手?!那是你仇人之子!你不僅跟他交好,如今更是不顧家國,一心幫助仇人之子,你這樣對不對得起你母后,對不對得起林家!」榮景帝怒道。

  見榮景帝動了真怒,大殿之上一時間噤若寒蟬。

  眾所周知,榮景帝初到南境時,曾隨林大將軍行軍,與林氏父子感情深厚,故而榮景帝這般發火,也不顯得突兀。

  裴晏看著手中笏板,看不清眼中神色。

  蕭璃聞言猛地抬頭,看著御座之上的榮景帝,胸口劇烈地起伏了一下,袖中的手也緊緊握成拳頭,微微地顫抖著。

  太子垂下眼眸,無人看見從來溫雅端方的他眼底的嘲諷和失望。

  深吸了一口氣,蕭璃撩起裙角,緩緩跪下,說:「皇伯伯,我與令羽知交一場,知他為人,信他秉性,若他成為南詔王,定不會於我大周南境不利!我們曾有約定,不會叫邊境再起戰火,百姓受苦!」

  這般聽來,長樂公主初心是好的,只是太過稚嫩輕信了一些。那些並不清楚令羽如何的朝臣們這樣想。

  「公主殿下。」平靜且淡漠的聲音響起,霍畢抬頭看去,見是裴晏開口了,他垂眸看著跪在地上的蕭璃,冷冷地說:「所以,殿下只因一己私情,便堅信令羽不會對大周不利,放他歸國,置我邊境安危於不顧嗎?」

  只一句話,就把蕭璃剛才種種解釋之言打成了私情。看著御座上愈發怒火中燒的榮景帝,霍畢眉頭緊蹙。

  蕭璃抬頭,將目光投向裴晏,眼裡出現了明顯的厭惡之色,她冷聲嘲諷道:「我與令羽只是君子之交,並無私情,不過裴大人怕是不會懂,不懂何為君子一諾,更不知信任為何物。」

  往日蕭璃倒是也不少同朝臣嗆聲,但從未有過如此誅心之語。這簡直已經是在赤裸裸地攻擊裴晏的為人品格了。

  「夠了!」榮景帝看蕭璃越說越不像話,喝止了她的嘲諷攻擊之言,說:「我再問你一遍,你認不認錯?!」

  蕭璃雖然跪著,卻仍舊仰著頭,帶著桀驁之色說:「我不認!再問百次千次,也還是不認!即便是再來一次,我還是會放他走!」

  「好啊!好啊!」見蕭璃如此冥頑不靈,態度蠻橫,榮景帝明顯被氣得動了真怒,「你往日胡鬧荒唐,可至少還算知是非曉對錯,可如今卻如此不知輕重是非!確實是我往日縱容太過,來人!」

  見榮景帝喊人,蕭煦連忙跪下求情,「父皇,阿璃年紀還小……」

  「閉嘴!」榮景帝直接將蕭煦打斷,怒道:「她就是被你和皇后寵縱慣了,才這般無法無天!來人啊!請我蕭氏金鐧!」

  榮景帝此話一出,霍畢聽見身邊武官都倒吸了一口氣。

  蕭氏的江山是在馬背上打下來的,那金鐧便是蕭氏先祖用過的兵器,是蕭氏祖上傳下來家法,專門用來懲戒犯了大錯的蕭氏子弟的。

  這金鐧雖然已經三十幾年沒有被動用過了,卻是每個蕭氏子弟都知道的存在。

  今日為了蕭璃,竟然……要請金鐧。

  蕭璃聽到榮景帝的話,下顎猛地收緊,卻咬著牙,仍沒有認錯之語。

  「看來公主殿下是當真認為自己無錯啊。」楊御史已經恢復了冷靜,他看著蕭璃,悠悠的說了一句。

  「先帝至聖至明,緣何殿下卻如此不曉是非啊!」又一臣子痛心道。

  榮景帝聽了,怒火更盛。

  裴晏抬眼,看了看那說話的臣子,是刑部尚書。

  一旁的霍畢聽著,覺得這些文官今日左一句右一句的,全都在拱火。在霍畢看來,蕭璃也是一樣,不想著如何讓榮景帝消氣,反倒是硬生生要對著幹。她只是公主,硬犟說自己沒錯又有何用?

  很快的,郭威手托著一個長匣走了過來,裡面正是金鐧。

  榮景帝對郭威說:「郭威,朕命你,刑長樂公主十鐧!」

  郭威一愣,沒有立刻動作。

  「還愣著幹什麼?!不許徇私!朕今日要她知道教訓!」榮景帝吼道。

  那金鐧足有四尺長,郭威握著金鐧走近跪得筆直的蕭璃身邊時,還特地放慢動作,給她時間求饒認錯。

  可蕭璃卻像是聽不見看不見一樣,咬著牙,瞪著御座前的階梯,就是一言不發,一臉倔強。

  榮景帝見她這副模樣,更氣,喊道:「給我打!」

  郭威沒辦法,只好深吸一口氣,抬手打下去!

  這一下子郭威雖然沒用內勁,卻也沒敢放輕動作,就那麼實打實地打到蕭璃背上。

  蕭璃悶哼一聲,卻沒有喊痛。但那兵器打在身上的聲音卻傳進每個人的耳中。

  此刻,整個大殿安靜地可聞落針,蕭璃的悶哼聲也十分明顯。

  這第一鐧打下去,郭威又頓了頓,見蕭璃仍然不說話,甚至乾脆閉上眼睛,一副拒不認錯的樣子,只好硬著頭皮繼續打下去。

  ……

  第三下。

  ……

  豆大的冷汗從蕭璃的額頭冒了出來。

  ……

  第六下。

  ……

  嘴唇被咬破,唇上一片血色。

  ……

  第八下。

  ……

  有朝臣別過眼,不忍再看。

  第九下。

  第十下。

  蕭璃愣是生生把這十鐧受了下來,未呼痛,未求饒,也,未認錯。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2:16:08

卷一‧長安年少 第四十一章

  「你可知錯?!」御座之上,榮景帝問。

  「我……沒錯!」蕭璃咬牙回道。

  「郭威!再打十鐧!」榮景帝怒道。

  這……

  若說剛才滿朝文武確實覺得長樂公主該罰,在蕭璃被真刀真槍打了十鐧之後,半數朝臣也都覺得差不多了,長樂公主算是受了教訓了。再怎麼說,她也是先帝唯一血脈,只要她低頭認個錯,這滿朝大臣們也不會再揪著這事不放。

  可偏偏蕭璃就是嘴硬不認錯,榮景帝也在盛怒之中,到現在,竟然成了這兩個人的較勁兒,誰都不肯退讓一步!

  裴太傅近日染了風寒,未免過給別人病氣,並未上朝,所以這滿朝的文官都將目光投向了裴晏,指望著他說句求情的話,給皇帝陛下一個台階下。

  畢竟向來,裴晏說一句話,比他們說一百句都更有用處。

  可是,裴晏卻只是垂著眼,面色平靜,對朝臣們的目光視而不見。

  裴晏看著手中笏板,彷彿蕭璃只是被罰打手心,而不是被一個武將拿著戰場上才用得到的兵刃狠狠責打。

  竟……如此心狠。

  幾個想開口求情卻又猶豫的文官互相對視,不知裴晏為何不言不語,難道是記恨剛才公主所說的誅心之語?可裴晏往日卻也並非心狹之人,公主到底年紀還小……

  你說……這到底叫個什麼事兒啊!工部謝尚書在心裡暗嘆……

  郭威見蕭璃不認錯,也沒個人站出來說話,上面陛下還盯著他,只好硬著頭皮,繼續打。

  第十一下。

  第十二下。

  第十三下。

  打到第十三下的時候,蕭璃沒忍住呻吟出聲。

  「你可知錯?!」榮景帝又問。

  「不!知!」蕭璃已經疼的說不出完整的句子,可還是不肯認錯。

  「給我繼續打!」

  第十四下。

  第十五下。

  蕭煦跪下,大聲說道:「父皇息怒!」

  第十六下。

  第十七下。

  站在前排的二皇子,三皇子,還有幾個大臣都能看見,蕭璃的嘴唇已經被她咬的鮮血淋漓。

  可即使這樣,她也不肯吭聲,更不肯認錯求饒。

  這也是朝臣們第一次認識到,這平日裡只知道打馬游街的長樂公主,骨頭竟也是這般的硬。

  二皇子蕭烈受不了了,也跪了下來,說:「父皇,求您別再打了!」他從小跟蕭璃打到大,一直知道蕭璃這丫頭片子有多犟。倔勁兒上來了那真的是誰都攔不住,蕭烈無奈,只好跪下來求情。三皇子同樣跪了下來。

  見皇子們都跪了,霍畢,顯國公,謝尚書還有幾位公卿也都跪了下來,請榮景帝息怒。

  殊不知,他們越是跪他越是怒,如今彷彿錯的人不是蕭璃,而是他。

  「朕再問你一遍,你可知錯。」

  其實到了這時,只要蕭璃肯低頭認錯,榮景帝也不會再繼續打了。

  畢竟他是要蕭璃低頭,不是想打死她。

  蕭璃已說不出話,她緊緊盯著御座前的階梯,搖頭。

  「繼續!」榮景帝大怒,道。

  最後一下打完的時候,蕭璃已沒辦法堅持挺直脊背。

  負責打人的郭威同樣心神不穩,手一抖,金鐧偏到一邊,蕭璃也被那金鐧的力道帶得偏倒在一側。

  恰恰好,跌在了裴晏的腳下。

  這時候,滿朝文武已經跪倒了一半,楊御史則還是站著,看著蕭璃,面色復雜。

  昨日楊蓁讓他今日在朝堂上變本加厲針對蕭璃時,楊御史驚疑,不知道這兩人打的什麼主意。到了現在,他更是摸不透蕭璃的想法。她想幹什麼?她那麼大費周章讓楊蓁回來威脅他,就是為了,在朝堂上挨這麼一頓揍?

  那邊蕭璃不肯認錯,榮景帝下不來台,滿朝文武這麼一跪,他更是怒火中燒。

  這時,唯有裴晏,仍然站在榮景帝的面前。沒有先是要皇帝重責公主,他責了之後又跪下來求情。

  裴晏低下頭,看著跌在自己腳邊的蕭璃,眼中不帶一絲的情緒,彷彿這只是路邊與他無關的貓兒狗兒。

  他聲音依舊冷靜淡漠,「殿下身為大周的公主,所言所行,當以國為先,怎可為私情左右?」只一句話,就犀利道出蕭璃所錯之處,讓榮景帝稍微散了些怒火。

  「殿下又可曾想過,若令羽背信棄諾,邊疆陷入戰火,南境十幾萬士兵百姓的性命,又當如何?若他日南境生靈塗炭,屍骨遍野,殿下……又可承擔得起?」

  裴晏眉目俊雅,所說之話卻如刀,刀刀見骨方休。

  朝臣們雖然都心有不忍,為了蕭璃跪下求情,可心中卻也不得不承認裴晏所說,一點不錯。

  霍畢看見地上的蕭璃,手緩緩握成了拳頭,顫抖著撐著地面,直起身子。

  她沒有看向裴晏,也沒有與他爭辯,只是顫抖著站了起來,抬手,慢慢除掉了頭上公主金冠,接著,除掉了身外罩著的玄衣。

  玄衣落地,內層的素紗中單露出來,眾人這才發現這實實在在的二十鐧,已經讓蕭璃背上鮮血淋漓。

  方才身著玄衣看不出,現在他們才看見,蕭璃身上的素紗中單,已被血色浸透!

  除掉象徵著公主之尊的金冠玄衣,蕭璃重新跪下,抬頭,看向御座之上的榮景帝,勉力開口說道:「我與令羽君子之交,我信他不會背信棄諾,與大周兵刃相向。」

  榮景帝見蕭璃還是這套冥頑不靈之語,氣得正要說話,卻聽見蕭璃繼續說:「金冠已卸,玄服既除,臣,蕭璃,自請戍守邊關。」

  聽到蕭璃的話,朝臣們紛紛瞪大眼睛!就連榮景帝也一時怔愣,無法言語。太子站在最前,無聲地嘆息。

  唯有裴晏,還是那副不動如山的模樣。

  「若有朝一日,南詔與大周兵刃相向,令羽背信棄義,侵我國土,傷我子民……」

  「那蕭璃……願以身擋之,以命……謝罪!」

  說完,蕭璃俯下身,緩緩地向榮景帝磕頭。

  「願陛下應允。」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

  傍晚,暮鼓敲過之後,裴晏才終於回到了自己府上。

  「公子回來了!」鶴梓本就候在門前,見到騎馬而來的裴晏,連忙迎了上去。

  抓住韁繩,鶴梓扶裴晏下馬。

  這時有個官員同樣騎馬經過,見到裴晏,便對拱手示意。

  裴晏回禮,姿態自然從容。

  馬由門口的小廝帶回馬廄,裴晏不再管,徑自回府,而鶴梓就在一旁跟著,小心地覷著他的神色。

  裴晏並未搬出府別居,所以這個裴府還是裴太傅的府邸,院落不小。

  裴晏一路穿行,路過花園,池塘,如往常一樣,緩步慢行,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鶴梓見裴晏神色如常,心下鬆了口氣,誰知他這口氣才鬆了不到半口,就見自家公子邁步進書房的時候,被那個根本不高的門檻給絆到了。

  他那個多少懂些拳腳功夫的公子竟像是對身體完全失去了掌控,直接跌倒在了地上。

  「公子!」鶴梓連忙跑上前,想要扶起自家公子。而他家這位在人前人後都不曾有過片刻失禮狼狽的公子,竟然就這麼坐在了地上,不顧身上凌亂,不顧狼狽姿態,那麼隨意地往門上一靠,直接把臉埋在了膝蓋裡,讓鶴梓完全看不見他的神情臉色。

  只有那置於膝上緊緊握成拳,青筋暴起的手,於輕微顫抖中洩露出了主人的一絲情緒。

  鶴梓撓撓頭,也只能悄悄嘆一口氣。

  過了好半晌,裴晏抬起頭,已然如往日一般平靜淡然了,「梅期呢?」他問道。

  「他今日出府辦事去了,公子不是知道嗎?」鶴梓回答。

  「等他回來叫他立刻來書房。」裴晏說完,便起身走到書案坐下,無聲地處理文書公文。

  「是。」鶴梓點頭稱是,然後輕輕地為裴晏關上書房的門,自己在屋外候著了。

  *

  霍府

  「也不知道宮裡是什麼情況。」知道今日朝會上他們定然會處理令羽蕭璃之事,袁孟很想趕緊知道消息,可霍畢遲遲未歸,急得袁孟直抖腿。

  「將軍護衛公主有功,又不會挨罰,你在這裡著什麼急?」軍師摸著自己早上剛修好的鬍子,瞥了一眼坐沒坐相的袁孟,嫌棄道。

  「老齊你這話說的,我就不能是擔心公主殿下嗎?」袁孟一咧嘴,反駁道。

  軍師摸著鬍子的手一頓,然後頗為探究地問:「同我們之前所預料的並不盡相同,公主有她自己的心機謀算……」你為何還如此真情實感地為她擔心。

  「這……可能是因為,我覺得公主很好?」袁孟摸摸下巴,說:「不是跟你說過了嘛,那一日裴晏跟將軍說當年是公主幫忙求情的。」

  齊軍師的動作停了停。

  「將軍雖然嘴上不信,但我覺得他心裡是想要相信的。」袁孟咂咂嘴,說:「不知道為何,反正我是相信的。公主對我們也不像有惡意的樣子。」

  這就是野獸的直覺嗎?齊軍師素來對這種行事全憑本能的行為表示鄙視。

  「公主殿下欲與將軍聯姻,其利害糾葛都說清了,就連有心儀之人之事都不曾隱瞞。」林選征之前一直不曾說過什麼,想了很久後才謹慎開口:「如此行事坦蕩,當不是小人。」

  「對對對,林老弟說得對。」袁孟連忙點頭。

  齊軍師的眼睛眨了又眨。

  「公主殿下對你們將軍毫無仰慕之情,你們都覺得沒問題是嗎?」這真的是自己家親將領嗎?

  「不是,軍師,咱們將軍也不喜歡公主啊,利益結合罷了談什麼感情?」袁孟理所當然地說。

  那你還真是清醒啊,齊軍師在心裡翻了個白眼,暗暗嘀咕。

  「不過,」袁孟馬上又露出了一個有點兒期待,又有點兒猥瑣的笑容,說:「我們將軍英武俊朗,公主貌美如花,這相處久了肯定能有感情。」說著,袁孟搓了搓手,「軍師,你說,他倆要是生了小娃娃,是不是得賊他娘好看啊!」

  「我呸!賊你娘吧。」齊軍師唾了袁孟一口,正想罵他有辱斯文,霍畢回來了。

  「將軍!」三人立刻起身向霍畢走去,齊軍師第一個問:「公主殿下如何了?」

  *

  「阿璃如何了?!」

  工部謝尚書下了轎子,發現女兒正在門口等自己,還來不及感動,就聽見女兒急急問。

  作為女兒,你是不是好歹應該先問問你阿爹我呢?謝尚書在心裡嘀咕,見女兒素來懶得做什麼表情的臉上滿是焦急,這抱怨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謝尚書嘆了口氣,搖著頭說:「公主殿下,慘吶!」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2:16:23

卷一‧長安年少 第四十二章

  「阿爹你什麼意思?」謝嫻霏拽住了謝尚書的衣袖,急急問。

  「哎呦,阿霏,讓爹先去清理一番可好?」謝尚書今日又是站又是跪的,如今只想好好沐個浴,再吃個飯,最後靠在他的塌上安靜讀一會兒書。可偏偏他的好女兒拽著他不放,非要刨根問題問個究竟。

  謝尚書嘆了口氣,再次覺得這兒女都是債,而他前世八成欠了巨款不曾還。又嘆了口氣,謝尚書一邊往正房走,一邊把今日朝堂上的事原原本本地講給謝嫻霏聽。

  *

  「什麼?!公主殿下被打昏過去了?」霍府,袁孟的大嗓門響起了來,傳出了好遠。

  「軍師,這……軍師?」本想問問齊軍師他的看法,卻見軍師正垂眸沉思,連手中的茶杯歪了都沒感覺。

  「軍師?」霍畢也注意到了軍師的異常,微微提高了聲音。

  「嗯?」齊軍師猛地回過神,端正了茶杯。

  「軍師在想什麼?」霍畢探究地問道。

  「我……我只是在想……」齊軍師的眼珠轉了轉,說:「我只是在想公主為何要這般。」

  「是啊,這認個錯的事兒,做什麼非要挨打呢?」袁孟跟著說。

  「公主她,最後自請戍守南境。」霍畢對面前三人說。

  齊軍師閉上了眼睛。

  「軍師,可是知道了公主的意圖?」霍畢問。

  「現在重要的不是公主如何。」齊軍師睜開眼睛,看著手中茶杯,然後說:「而是將軍欲如何。」

  *

  「公主說完要去戍守邊疆之後就暈過去了,太子殿下帶她回了東宮養傷。說實話,你阿爹我是真沒想到殿下能堅持那麼久,那鐵棍子打我身上,三下我就得哭爹喊娘。」

  素來怕疼的謝尚書咧咧嘴,倒是也不怕在女兒面前失了做父親的威嚴,反正他在家也素來沒什麼威嚴。

  謝嫻霏看了一眼自家父親。

  「怎麼?」謝尚書看出了女兒眼中隱隱的嫌棄,不高興地說:「那可是皇室先祖打天下用的兵器,是可在戰場上殺人的!你是沒看見,公主殿下把自己咬成什麼樣。」

  謝嫻霏失神,拽著謝尚書的手也無意識地垂了下來。謝尚書見女兒鬆了手,連忙往正屋去了。

  留謝嫻霏一人站在花園中,不知道在思考著什麼。

  *

  蕭璃昏迷著被抬到東宮的消息第一時間便叫楊墨知道了,本來,這東宮之事蕭煦也從未想過要瞞著楊墨。

  顧不得蕭煦也在的可能,楊墨帶著侍女離開了她的小院兒,來到了蕭璃常常留宿的那個院子。這一路自然並不曾遇到半分阻礙,楊墨直接進了蕭璃的臥房,見那裡豎著一面大屏風,蕭煦正站在屏風外。屏風裡傳來細細簌簌的聲音,卻唯獨不聞蕭璃之聲。

  蕭煦似是沒料到會見到楊墨,整個人愣在那裡,似乎有些無措。

  楊墨沒有多管屏風前立著的人,直接繞過屏風,走到床前。

  床前,蕭璃趴著,醫女正小心地剪開背上衣料,可那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有部分布已經同血肉黏在了一起,若要取下,勢必還要破壞傷口。而已經剪下的部分,露出了血肉模糊且帶著青紫腫脹的皮膚。

  楊墨眼前一黑。

  「蕭煦,這是怎麼回事?!你就是這般護著阿璃的?」腦子裡一陣氣血上湧,楊墨轉頭對屏風外的太子怒道。

  屋內的侍女和醫女皆垂著頭,只當什麼都沒聽見。

  被指名道姓責罵的太子聞言不僅沒露出半點兒不悅之色,反倒是有點兒驚喜。但想到蕭璃和屋內的侍女醫女,蕭煦壓下了心中那微微的喜悅,低聲說:「是因著令羽之事,父皇震怒。」

  楊墨閉了閉眼睛,也明白了此處不是說話之處。於是舉步往屋外走去,在經過屏風時看了蕭煦一眼。

  蕭煦瞬間明瞭,立即跟了出去。

  *

  等楊墨再次回到屋裡是,已是半個時辰以後,醫女終於處理好了傷口,而蕭璃也醒了過來。她後背全都是傷,剛上了藥也無法穿衣,無法,只好尋了最柔軟的絲絹蓋在後背上。

  蕭璃趴著,下巴墊在軟枕上,疼得直哼哼。

  「現在知道疼了?」見蕭璃這樣子,楊墨又是生氣又是心疼。

  聽到楊墨的聲音,蕭璃身上一僵,然後開始試圖把臉扭過來。

  可她一動脖子,便會牽動背上的傷,於是只好一邊吸氣一邊哎呦一邊把臉扭向床外。

  「你來看我啦,墨姐姐。」蕭璃仰著頭,對楊墨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

  「這藥沒鎮痛之效嗎?」楊墨看蕭璃每一個動作都要齜牙咧嘴,問。

  「我沒讓用鎮痛的藥。」蕭璃說:「疼著吧,疼著容易清醒。」說著,蕭璃嘻嘻一笑,彷彿發現了個大事一般說:「這一受傷,才知道這骨肉牽連甚多,從前我就不知這只是動動脖子還會牽動背部皮肉,現下就知道了。」

  楊墨被氣得又是眼前一黑。

  「你兄長剛才與我說了朝會上之事,你就只能這樣嗎?」楊墨問:「你這般受苦,還是在人眼前,你這該讓旁……旁人多心疼!」

  這一次蕭璃沒有再嬉皮笑臉地轉移話題,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開口:「可不這樣做,我離不得長安,更去不得南境。」

  這一回,變成了楊墨沉默。

  「你確定蕭霄會放你走嗎?」楊墨直呼榮景帝名字。

  「會的。」蕭璃盯著床前屏風,說:「公主拒不認錯,死不悔改,甚至口出狂言要去戍守邊關。朝臣義憤填膺,邊將群情激怒,他為平眾怒,會讓我走的。」

  說到這裡,蕭璃嘲諷地笑了笑:「只有讓他在盛怒之下傷了我,才能激起他心底那麼一點點愧疚之情。」說到這兒,蕭璃看向楊墨,眼裡帶著些討賞的笑容,說:「墨姐姐,我這一齣苦肉計還不錯吧。」

  楊墨不言,視線又回到了蕭璃的背上,埋怨道:「你好歹也拿內力護著些自己,怎能生生就這麼挨著?」

  「之前為了不讓郭安起疑,我把自己逼出了內傷,這時再用內力,怕不是要傷上加傷。」蕭璃解釋。

  「你……」楊墨看蕭璃滿不在乎,甚至還有些得意的樣子,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

  「墨姐姐,想騙過別人,得先騙過自己。」蕭璃垂下眼,淡淡地說:「那一分假,終須九成真來掩飾。」

  「阿璃,藥煎好了。」蕭煦端著藥走進來,楊墨不再說話,只是繞出屏風,沉默地接過藥碗,回來餵蕭璃喝藥。

  *

  霍畢跳進裴晏的竹林小院兒時,裴晏正坐在院中,對著一盤棋局沉思。

  他沒遮掩行跡,那麼大一個人杵在院子裡,不是瞎子都能看見,可裴晏卻彷彿沒他這麼個人,仍然仔細看著棋局。

  霍畢抬腳往裴晏那兒走去,裴晏才不慌不忙地拿起一本書蓋住棋盤旁邊的幾張紙,霍畢瞥了一眼,只看到紙張角落似乎是畫著一枝什麼花,裴晏注意到霍畢的目光,又慢吞吞的挪了挪書,把紙張完全遮住,然後才不鹹不淡地說:「深夜來訪,霍公爺有何指教?」

  「就不能是來找你閒聊?畢竟這長安我只知你一人,白日裡又不方便交談。」霍畢在棋盤另一邊坐下,看著那棋局,這樣回答裴晏。

  雖說只是隨意看看,但這一看之下,霍畢還是皺起了眉。他於棋藝上不算精通,往日也只是偶爾才陪軍師下幾盤。以他的眼光看,這盤棋局,實在太過凌亂了些,尤其黑子。

  「閒聊?」裴晏將手中白子投回棋罐,終於施捨給霍畢些眼光,說:「我還以為霍公爺是來向裴某興師問罪的。」

  聞言,霍畢也不看棋局了,一挑眉毛,說:「你也知道你今日行事太過嗎?蕭璃本可以不用受如此重傷的。」

  聽到霍畢直呼蕭璃姓名,裴晏輕笑一聲,「霍公爺這麼快就跟公主殿下熟識了?」說著,裴晏撫平袖口的褶皺,「倒也不奇怪,畢竟霍公爺捨身護救公主殿下,甚至還在崖下待了一整夜。」

  本來在霍畢看來是很正常的舉動,但從裴晏嘴裡說出來就帶著某種陰陽怪氣,霍畢皺皺眉,道:「你不需顧左右而言它,先回答我的問題。」

  裴晏伸出手指,在白色棋罐裡隨意攪了一下,平淡說道:「殿下若早些認錯,也不必受那些罰。」

  「裴晏,你當我看不出嗎?」霍畢微微提高聲音,說:「你既有能力一句話挑起陛下的怒火,自然也可以平息其怒火。可你卻眼睜睜看著蕭璃挨打!你說蕭璃疏於管教,你當勸諫一二,這就是你的勸諫一二?」

  「我說了。」即使到了現在,裴晏的聲調還是平平淡淡,「殿下若認錯,自不會如何。既然殿下有她的堅持,那想必也做好了付出代價的準備。」

  「當日為阻攔郭安她受了實打實的內傷。」霍畢沉著聲音說:「她雖竭力以妝容掩飾,可我聽得出她氣息仍是不穩。這般,她便不可能以內力抵抗,裴晏,你非習武之人,不知她會傷得多重!她……」

  霍畢還想說,卻猛地停住了,因為他看到了裴晏抬眸看向了他。

  目光中那一閃而過的凌厲與忍耐,讓霍畢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再仔細看去,那眼中卻只有幽深平淡了。

  「霍畢,太子殿下都不曾說些什麼。」裴晏微微勾起嘴角,反問道:「你今日又是以何立場此處找我興師問罪?」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2:16:39

卷一‧長安年少 第四十三章

  東宮

  蕭璃像是個被壓住了殼子的烏龜,老老實實趴在床上,一口一口喝著楊墨餵她的藥。

  這但凡換個人來餵她,她必然要掀藥碗。

  她是真的討厭喝苦藥!

  蕭璃此刻心情不好,偏偏屏風外面太子還要在她傷口上撒鹽。

  蕭煦聲音中帶著點兒好笑,對楊墨說:「還是你有辦法,這但凡換個人來餵藥,此刻怕是藥碗都要被掀翻了。」

  「我哪有!」雖說蕭煦說的跟她心裡想的分毫不差,但蕭璃還是要理直氣壯的反駁,「我明明最乖了。」說完,還看向楊墨,討好地說:「墨姐姐你別聽阿兄瞎說。」

  「行了,我還不知道你嗎?」楊墨沒好氣地說:「不然你以為我為何在這裡餵你?」

  還不是太清楚你這狗脾氣了。

  *

  裴府

  面對裴晏的質問,霍畢一時不知怎麼回答,是啊,他為什麼要替蕭璃出這個頭,若說欠她人情,那早在他救她時就算還清了吧?

  不過馬上,霍畢就想到了他此番反常的緣由。

  「蕭璃是我父親親收的弟子,你也說過,她當年於北境也有救護之情,於情於理,我都當護她。」這一番話,霍畢說得心安理得。

  「於情於理……」裴晏慢慢重復裴晏的話,然後一笑。然後低下頭,拿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盤上,之後才說:「殿下挨了罰,朝臣們才不會繼續趕她去封地,不然今日朝上說的怕就是要逐她出長安之事了。

  可是蕭璃自請戍守邊關,若真的去了,這跟被驅逐有什麼區別?霍畢在心裡說。正想說話,卻靈光一閃!除非,蕭璃本就想去南境!所以才會前前後後搞出這麼多事情!

  終於想明白了的霍畢看向裴晏,不知他是否也猜到了蕭璃的打算。但轉念想想,若非有山崖下蕭璃的坦誠直言,他怎麼猜也不可能猜到蕭璃又是墜崖又是受傷,竟會是故意所為。

  所以,裴晏當是不知道的。

  霍畢連忙肅了肅臉色,不想叫裴晏看出端倪,卻見裴晏此刻全副心神似乎都在眼前的棋盤上。他落完黑子,又落白子,自己同自己對弈。

  「我說,你既然是與自己對弈,也不必如此偏幫一邊吧?」看了一會兒,霍畢開口道:「這黑子是得罪你了?」

  裴晏的手一頓,抬眼看向霍畢,語義不明的問:「你覺得,我在偏幫白子?」

  「不然呢?」霍畢指了指棋盤,這白子一直走得四平八穩,黑子卻像是在胡攪蠻纏。

  軍師常說可以以棋觀其人,他倒是沒發現,裴晏這人心裡還有兩副面孔呢。

  *

  五年前,東宮,夏。

  今年夏日太陽格外的酷烈,蟬在樹上拼著命地嘶鳴,稍微動動,便要汗流浹背。

  蕭煦和楊墨說是去書樓拿書,卻左等右等等不回來。

  蕭璃和裴晏對此早已司空見慣,於是就坐在涼亭裡,一邊下棋一邊等著他們。

  蕭璃握著黑子,落子極快。

  裴晏指間夾著白子,看著棋盤上的局勢,微微皺眉。

  蕭璃看裴晏那苦心思考的樣子,覺得很有成就感,一邊哼著小曲一邊晃悠。

  半晌,裴晏終於開口:「如你這般橫衝直撞,竟然真的叫你衝撞出一條生路。」

  「你只看到我橫衝直撞,卻沒見到橫衝直撞下的章法,又因此而輕視於我,自然就被我找到了機會。」蕭璃得意洋洋地挑眉笑笑,在裴晏之後又落下一子,然後開始提子。

  這局棋本是黑子落於下風,叫蕭璃這通亂搞,竟然逐漸變成了勢均力敵之勢。

  裴晏在心裡復盤著,卻仍沒想到生機是在何時出現的。

  「說好了要去東市買酥山吃的,阿兄到底還要磨蹭多久啊。」蕭璃看著裴晏思索哪裡落子,抱怨著。

  「你又怎知不是楊墨耽誤了時間?」裴晏落子,然後回道。

  「肯定是阿兄啦!」好像想起了什麼,蕭璃對裴晏勾勾手,示意他湊近點兒。

  裴晏上身前傾,彼時蕭璃還是個小矮子,跪在座椅上,也傾身過去,湊近裴晏的耳邊,小小聲說:「我上次見阿兄拉著墨姐姐親親啦!」

  所以肯定是阿兄在耽誤時間!

  溫熱的氣息噴在耳側,裴晏先是身子一僵,然後才反應過來蕭璃在說什麼!

  裴晏猛地坐直了身子,瞪著蕭璃。

  「怎麼啦?」蕭璃奇怪,然後又指指裴晏,說:「你耳朵紅了哎」

  裴晏一陣熱血湧上了頭。扶額,裴晏閉閉眼睛,然後對蕭璃說:「殿下,非禮勿視,非禮勿言。」

  「我也不是故意要看的。」蕭璃委屈,說:「我好好在樹上摘我的梨子,誰知道他們要在樹下親親啊。」

  「殿下!」聽蕭璃又提『親親』兩個字,裴晏覺得耳朵又熱了,連忙喊停。

  蕭璃依言停下,不再說話了,只是睜著圓圓的眼睛,直直地看著裴晏。

  裴晏深吸了一口氣,心裡想著要如何告訴太子和楊墨,要親近就躲遠點兒,不要帶壞公主。冷不防又看到蕭璃直勾勾的目光,面上一愣。

  「殿下為何這樣看我?」

  「你……」蕭璃抬手,臉上帶著忍也忍不住的笑意,見忍不住,索性也就不忍了,哈哈大笑道:「你的耳朵更紅了啊,臉也紅了哈哈哈哈哈!」

  笑夠了,蕭璃一邊平復笑亂了的氣息,一邊說:「阿兄還總說你假正經,我看你倒是真正經,正經得很吶!」

  裴晏:「……」

  他覺得,太子會如此,完全是因為功課不夠多的緣故。待今日回家要跟阿爹提一提此事。等太子功課多了,就不會有時間帶壞殿下了吧。

  這邊裴晏兀自想著怎麼讓阿爹給蕭煦加功課,蕭璃捏著棋子,悄悄抬起眼睛去偷瞧裴晏的臉色,見他好像氣得很了,這才發現自己好像一時口快坑了阿兄。

  裴晏最陰險,一個不高興就要給他們加功課。也就阿兄笨,墨姐姐性子直,才會以為都是裴太傅給加的。

  蕭璃所剩不多的良心此刻出現了,於是擺出了她最乖巧的表情,伸手去拉了拉裴晏的衣袖。

  「阿晏哥哥~」

  裴晏看著蕭璃,還是板著臉,不說話。

  「阿晏哥哥,要不我們自己去東市吧,我請你吃酥山,買最貴的,如何?」蕭璃又拽了拽裴晏的袖子。

  裴晏雖然仍在努力板著臉,但嘴角卻不由得微微翹起,「先下完此局再說。」

  「噢!」蕭璃看裴晏緩和了臉色,於是乖乖繼續研究棋局,現在只是勢均力敵,但她的目的是殺裴晏一個片甲不留!

  「過些日子南詔使團和質子進京,到時皇后娘娘怕是不會容你亂跑了。」又下了幾子,裴晏開口說道,只是聲音略微低沉了些。

  蕭璃正專注地看著棋局,手不經意間點著自己的下巴,聞言也沒太在意,隨意說道:「有書參和酒陸跟著,我想出宮還是可以的。書參哥一個人能打十個禁衛軍。」

  「慎言。」裴晏提醒蕭璃。

  「知道啦。」蕭璃撇撇嘴,當下閉嘴不言。

  蕭璃的七個護衛都是永淳帝還在世時給她精挑細選出來的。他們蕭家女兒少,每次得了女兒都寶貝的很,七個護衛也不是從她這一輩才有的,所以榮景帝登位後也沒多過問,仍舊由著他們跟著蕭璃。

  榮景帝知道書參是其中武功最高的,但高到什麼程度,怕只有蕭璃,裴晏還有遠在邊疆的霍統領知道了。

  裴晏見蕭璃聽話,眼睛彎了彎,似是不經意地說:「那下次等殿下出宮,我們去大護國寺後山看木槿花。」

  「下次恐怕不行。」蕭璃摸摸自己的雙丫髻,說道。

  「為何?」裴晏一愣。

  「你都說了,南詔質子快來了。」蕭璃一笑,說:「阿寧在他們進宮沿途定了視野最好的座位,我跟阿蓁阿寧約好了要去瞧熱鬧。」

  「這有什麼好瞧的?」裴晏眼角的弧度消失,認真問道。

  「我聽阿兄說,那個令羽是南詔所有王子中身份最為高貴的,卻主動請纓來我大周為質。雖說南詔與大周已經和談,可敢孤身為質,也很有膽色,難道不值得一瞧嗎?」蕭璃容色本來很認真,說到這裡,又露出一絲笑容,她挑挑眉,壓低聲音說:「而且我還聽說啊,南詔大王子生得俊逸,且功夫也很好。阿寧說了,她到時候準備些香瓜帕子,若他當真如傳言那般俊逸,便學其他小娘子那般,朝他丟香瓜!」

  丟香瓜……腦海中想了一下一個騎馬少年身邊瓜瓤滿地的樣子,蕭璃不由得又笑出聲。

  「你確定郭寧說的是香瓜不是香包?」裴晏問。

  「管他香包還是香瓜,好看的話,丟就是了。」蕭璃不甚在意地擺擺手。

  裴晏瞧著蕭璃,眨了眨眼睛,思索了片刻,然後說:「殿下,你可知南詔離長安多遠?」

  「唔,看過輿圖,差不多知道。」

  「據我聽聞,南詔多煙瘴叢林,人也生得精悍靈巧,不似我們大周人。」裴晏慢吞吞的說。

  「你這是何意?」蕭璃不解。

  「我的意思是,我雖不知這位大王子是否俊美,但有一點或許可以確定。」

  蕭璃抬眉。

  「這個令羽,怕是生得不高。」裴晏看著蕭璃,一臉正經地說。

  蕭璃:「……」

  「饒了這麼一大圈子,原來你又是來拐彎抹角說我矮!」

  身高一直是蕭璃心中痛處,再加上又時常遭到二皇子蕭烈等人嘲笑,故而她對『矮』,『不高』等詞都頗為敏感。

  裴晏先是一愣,看蕭璃一臉不高興,心又是一慌,連忙想要解釋,「我不是……」

  話未說完,卻見蕭璃跳下涼亭中央的石凳,然後一腳踩到亭邊那更寬大的石板凳上,雙手叉腰,平視著裴晏說:「你長得高又怎麼樣,我一個手就能撂倒你!」

  「殿下說的是。」裴晏嘴角彎了彎,站起身走到蕭璃面前,作了個揖,道:「殿下恕罪,是我的不是。」說完,扶著蕭璃跳下石板凳,裴晏又把剛剛蕭璃的話重復了一遍,道:「我們去東市,我請殿下吃酥山,買最貴的。」

  蕭璃哼哼了一聲,然後斜眼問:「你銀錢夠嗎?」

  「盡夠。」

  「那我要加櫻桃和蜜桃!」蕭璃又高興了。

  「好。」回應蕭璃的,是裴晏帶著笑意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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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晏:你們繼續花前月下,我帶阿璃去吃冰激凌

  蕭煦&楊墨:?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2:16:56

卷一‧長安年少 第四十四章

  看著蕭璃苦著臉喝光湯藥後楊墨才離開,現在,房間裡就只剩下蕭氏這對兒兄妹。

  想到楊墨走前說明日還要來看著她喝藥,蕭璃就覺得頭疼。

  盯著屏風,蕭璃涼涼地對屏風另一側的蕭煦說:「原以為阿兄心疼我才接我回東宮養傷,卻不曾想是要我來做鵲橋。」

  蕭煦聞言,稍稍露出了些尷尬和無奈的神色,說:「初時確實只是想著可以就近看顧你喝藥,只是未曾想到還有意外之喜。」

  「阿兄!」蕭璃瞪大眼睛,深覺兄長愈發不做人了,竟然連意外之喜這種話都說得出!

  她微微提高聲音,問:「你是不是還覺得我這傷受得頗好?」

  蕭煦故意板起臉,做正經狀,點頭道:「確實頗好。」

  蕭璃:「……」

  來人啊,把她抬回公主府!她就是死,死外面,也不要再來東宮了!

  但是最後,蕭璃還是老老實實地留在東宮養傷,並且能得到墨姐姐親自餵藥的殊榮。

  說實話,蕭璃覺得如果可以,阿兄倒是很希望挨一頓胖揍的人是他,然後再慘兮兮地趴在床上等著墨姐姐餵他喝藥。

  別說是苦湯藥,穿腸毒藥他說不定都肯喝。

  蕭璃翻著白眼,惡狠狠地想。

  *

  大明宮,春華殿。

  「這是嶺南剛進貢來的金寶柑,兄長嘗嘗,可還是從前的味道?」

  一個婢女端著一盤金澄漂亮的柑橘走向屏風外的顯國公。屏風內,范貴妃對顯國公說。

  「多謝娘娘。」顯國公沒有讓婢女為他去皮,拿出一個柑橘自己剝皮吃了起來。

  橘瓣入口,顯國公笑了笑,說:「確實還是那個味道。」

  「可終究還是比新鮮摘下的果子少了份兒清香。」屏風內,范貴妃接過侍女清理乾淨的橘瓣,看了看,輕嘆一聲:「從前哪能想得到,滿樹結果子,最不值錢的柑橘清香也會被這般懷念。」

  顯國公聽見,目光露出懷念的神色,接了句:「終究是家鄉的味道。」

  他們家城郊莊子外有一大片的橘園,每年暑夏,他們兄妹倆都會跑去橘園消暑,那時橘花滿園,只要聞著橘花的香味,便什麼燥意都沒了。

  范貴妃好似沒什麼胃口,拿著橘瓣揉弄了一下便又放下,開口說起了正事:「兄長現在還想要讓阿燁求娶長樂公主嗎?」

  他們兄妹便是生於南境長於南境的,知道南詔與大周那些年的征戰意味著什麼。在范貴妃看來,蕭璃此行著實是過了些。現如今在朝堂上已是群情激憤,若來年南詔真的開戰,那蕭璃豈不是要人人喊打。

  到那時,娶了蕭璃的顯國公府又當如何自處?

  而且,聽阿傑描述當日朝堂上的情境,蕭璃對那個令羽似乎是用情頗深,這……他們顯國公府又何至於上趕著去戴這麼一頂綠帽?

  「越是這時,便越是該求娶,此事對顯國公府有益無害。」顯國公回答,「在陛下看來,公主的婚事一直算是棘手之事,高不得低不得,再加上公主的性子……總之不是件易事。」

  「嫁給顯國公府,還不算高?」

  「顯國公府地位高,卻是陛下可掌控的高。」顯國公壓低聲音:「可陛下絕不會將公主嫁給握有實權的文臣家中。」

  榮景帝登基之前領兵多年,自認對武將的掌控得心應手,可對上文臣就沒有那麼自如了。畢竟當年榮景帝和先帝的父皇一直把榮景帝往武將能臣方向培養,半點帝王心術都沒教過。

  榮景帝十幾歲初到南境時顯國公就跟著他了,這麼多年鞍前馬後下來,對榮景帝心裡那些心結也算是摸得七七八八。

  「兄長,除了為陛下解憂,此事還有何益處,值得阿燁做如此犧牲?」范貴妃問。

  聽到妹妹的話,顯國公的眉眼柔和了下來,「娶公主他有什麼可委屈的。再者,若是將來阿傑登上帝位,阿燁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

  屏風內的范貴妃看著盤中的柑橘出神,沒有說話。

  「要說益處,有一個便已到了眼前。」顯國公摸摸自己的鬍子,說:「如今南境雖然兵權已半數歸入我顯國公門下,可還有一半仍在林氏舊將手中,那可是一群腦子死犟,除了林氏誰的賬都不賣的死腦筋。」

  「兄長是想……」

  「公主身上畢竟還有一半林氏血脈,等公主過門,叫阿燁稍微運作下,未必不能將另一半兵權收入掌中。」

  「可是蕭璃與太子……」

  「無妨,管她是痴情令羽還是與太子兄妹情深,這女人呀若嫁了人有了孩子,自然首要要為夫君幼子考慮了。」顯國公倒是不在意那些小節。

  范貴妃嘆了口氣,不再反對了。

  「娘娘放心,兄長定會竭盡全力,送阿傑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

  *

  皇城,紫宸殿。

  自從宮宴封賞過後,北境的將士們已經陸續返回駐地,唯有霍畢和他的幾個親信仍留在長安,未得榮景帝旨意,他們不可擅自離京。

  話說這鎮北侯還是當年永淳帝臨終前封的,永淳帝本就有讓鎮北侯鎮守北境之意,這封號正是來源於此。只是當時的霍統領才接了封賞,還未及動身,蕭政就殯天了。

  榮景帝繼位以後,一來是並不信任永淳帝的人護衛皇城,二來也是有永淳帝生前的詔書,所以他就按照弟弟的願望,讓鎮北侯一家去了北境鎮守。

  當時北境還算太平,只不過偶有馬匪,各個駐守兵鎮相對鬆散。此處的鬆散,並非說的是駐守防線鬆散,而是北境並非如同南境一樣,兵權集中在楊林兩家。當時即使霍老將軍去了,也不過統領幾個兵鎮罷了。故而榮景帝也沒什麼不放心的。

  可三年前北狄人不知道發了什麼瘋,竟然不聲不響大舉入侵,霍老將軍戰死,霍畢臨危受命,絕地反擊,連同北境各個兵鎮護衛了北境安穩,百姓周全,又於後面這三年擊潰北狄,叫他們再無進犯之心。

  榮景帝雖然未親臨北境,可他也是在軍中待過的,自然可以想像霍畢在北境的威望。恐怕此時,霍家在北境,便如當年楊林兩家在南境了。

  這武將威望太高,終究不是個能令人放心的事情。但自從林氏滿門戰死,楊氏滅族,北境之危過後,朝堂上竟然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將帥之才了。

  榮景帝不想承認,可當日蕭璃在朝堂上所說不錯,他們這般防備南詔,確實是自露其怯。

  北境尚且還算安穩,南境勉強由顯國公的部將和林氏舊將秦義撐著……令羽歸國,這還不知道南境是否還能繼續安穩……

  這個霍畢能不能用,又該怎麼用,當真是個難題。

  如此想著,眉目上便顯出些煩躁來。榮景帝招來了裴晏,問道:「霍畢這幾日都在做什麼?都見了什麼人?」

  聽到榮景帝的問話,裴晏似有些驚訝,於是回答:「霍公爺除了昨日大朝會,並未出府,大概是還在養傷。」

  「養傷?」

  「陛下忘了,公主殿下墜崖,全賴霍公爺捨身護救。」說到這裡,裴晏似乎猶豫了一下,卻還是說:「臣和郭護衛找到殿下時,殿下周身完好,並未受什麼皮外傷。」

  聽到裴晏的話,榮景帝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你是說,霍畢為了護著阿璃,寧可自己受傷,也沒叫阿璃受傷?」

  「臣不通武藝,但是想來以殿下的功夫……」說到這裡,裴晏似乎覺察了不應當妄議公主,於是收了聲。

  榮景帝卻明白了,以蕭璃那身三腳貓的功夫,能毫髮無傷,定然是霍畢捨身保護的結果。

  裴晏的話不由得讓榮景帝動了另一番心思。

  他原本想把蕭璃嫁給顯國公世子范燁,一來是對顯國公的榮寵,二來顯國公跟著他這麼多年,最得他信任,三來顯國公也對他表露過這方面的意思。

  但現在看來……

  若霍畢真的對蕭璃有意,那將蕭璃嫁給他也不是不可以。既是恩寵,同樣,也是約束。

  「在你看來,霍畢可是對公主有意?」想了一會兒,榮景帝開口問道。

  裴晏臉上顯出了尷尬的神色。

  榮景帝知道這些文人滿腦袋心心念念著守禮失禮的,全沒有軍旅之人的爽朗快意,讓裴晏去評說別人私情,他這一番尷尬神色也不奇怪,於是擺擺手,說:「朕恕你失禮之處,朕只想聽實話。」

  「這……」裴晏躬身,垂下頭說:「陛下恕臣失禮,霍公爺不過將將及冠,這少年人知慕少艾……也是尋常。」

  這便是說霍畢確實對蕭璃有那麼些意思了。榮景帝在心裡釋義了一番,想。

  「朕知道了。」榮景帝沉吟,想著把蕭璃嫁給霍畢的可能性,又轉而想到了蕭璃為了令羽而鬧出的那些事,臉又是一黑。

  不僅毫不知錯,甚至還口出狂言要去鎮守邊關!她能幹什麼,若南詔國真的開戰,她那一身三腳貓的功夫,去邊境不是活妥妥送菜嗎?

  「公主如何了?」榮景帝沉著聲問。

  「還在東宮養病。」裴晏回道。

  「他們倒是兄妹情深。」榮景帝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

  裴晏只是垂著頭,並未再說什麼。

  「御史台還有幾部尚書都上書讓朕謫公主去封地,真的是不依不饒。」榮景帝把奏折往裴晏那一扔,問:「清和怎麼看?」

  彈劾的時候一個個群情激憤,蕭璃真的挨打了又一個個地跪地求情。現在他們上書要朕謫蕭璃出長安,過幾年指不定又想起來蕭璃是蕭政唯一血脈,到時說朕苛待先帝遺孤的還會是他們!怎麼說,都是他們有道理。

  但榮景帝又對這些文臣沒辦法,只能在心中獨自憤怒。

  裴晏撿起折子,翻看了一下,然後把折子遞回給在一旁候著的宮人,思索了一會,道:「如今看來,遣公主去南境,也未嘗不是個辦法。」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1 02:17:40

卷一‧長安年少 第四十五章

  聽到裴晏的話,榮景帝手裡的折子慢慢放下,他上身不由得前傾,問:「哦?清和此話何意?」

  「若將殿下遣去封地,則此事再無轉圜之地,那便是坐實了陛下謫公主殿下出長安。」裴晏說。

  待時過境遷,蕭璃今日闖禍的事情逐漸淡去,這天下人記住的就是榮景帝將先帝唯一的血脈趕出了長安。

  「若令羽當真未起戰事……」裴晏話說了一半就停下,可是榮景帝已明白其言下之意。

  若令羽繼位後沒有進犯大周,就更證明蕭璃的堅持無錯。當然,榮景帝覺得這個可能性並不高,可萬一呢?

  萬一如此,他因著此時的群臣激憤就將蕭璃貶走,將來豈不是要被天下人笑話?

  「但是真的讓她去南境……」榮景帝眉心微蹙著。即使往日再棒槌,蕭璃也是個女兒身,若真讓她去軍鎮駐守,是不是也顯得太過冷酷了一些。

  「依臣所見,讓殿下去南境有幾個好處。」裴晏看見榮景帝的臉色,說:「平朝臣義憤為其一,待事情平息,不過只需陛下一紙詔書便可將公主殿下召回長安,前事盡消,而非貶謫封地,無可轉圜,此其二。」

  榮景帝不由得點點頭。

  「我大周開國便是由女子領兵打下來的,且此一行,為公主殿下主動所求。到時即便陛下令公主殿下去駐守兵鎮,也是歷練多於懲戒。」

  換句話說,因著有大周朝的戰神長公主在前,令蕭璃去軍營也不算史無前例,更何況是蕭璃主動提出來的,不論怎樣,都算不得榮景帝苛待先帝遺孤。

  榮景帝緩慢的敲擊著桌面,腦中思索著。

  「這最後,也是最重要的……」說到這裡,裴晏停了停,等榮景帝回過神看向他,才又開口:「陛下可令霍畢護衛公主,同去南境。」

  榮景帝愣了愣,然後啪地一拍桌面,大聲說道:「好!」

  裴晏這個提議實在是搔到了榮景帝癢處。他本就在頭疼霍畢該如何用,實話實說,如今北境初定,實是沒必要再留霍畢於北境,假以時日,別是又出了一個楊家。可如今朝廷武將不多,霍畢有將帥之才,又不可棄之不用……

  正好,如今南境可能會不安穩,派霍畢與蕭璃同往,一則可以讓霍畢保護蕭璃,此為他對蕭璃的慈愛之心,二則南境少良將,正好有霍畢用武之地,此為他對霍畢重用之心。三則,也可以此試探霍畢,若他高高興興領了旨,陪蕭璃去了南境,那他也不妨多信他一信,將他寵愛的公主下降也不無不可。

  至於北境……如今阿烈已經長大,也當建些功業了。正好讓蕭烈去北境熟悉兵務,歷練歷練。

  「哈哈,好啊!」榮景帝笑了,讚道:「朕有清和,勝百個朝臣!」

  「臣愧不敢當。」裴晏連忙俯首,連稱不敢。

  「好了,清和不需謙虛!」榮景帝隨意擺擺手,就如同尋常長輩一般,溫聲道:「等時機到了,也該讓清和去地方歷練一番,中書舍人這官職,於清和著實低了些。」

  「臣謝過陛下。」裴晏將身子壓得更低,回道。

  *

  東宮這邊,楊墨正在給蕭璃上藥。

  傷口尚未結痂,蕭璃依舊還是趴著,身上蓋著輕軟的絲絹。楊墨拿開絲絹,用手指一點一點地把藥膏塗在蕭璃的後背上。儘管她已經盡可能放輕動作,可每落一次手,都能看到蕭璃背上疼得抽動。

  她知道這並非是因為她動作的緣故,實在是這藥每每觸及皮膚,都是一陣刺痛。

  「阿璃忍著些,疼些就疼些吧,總好過留傷疤。」這是他們楊氏祖傳的傷藥,楊墨連著幾日趕工才做好的。

  「我忍著吶!」蕭璃嘶了一聲,但聲音卻中氣十足,又帶著些調皮,道:「這後背自己疼得抽,我也控制不了,莫得辦法。」

  「再說了,我也不在乎傷疤啦,墨姐姐不是說傷疤都是功績……嗷!疼疼疼!」楊墨突然手下一重,蕭璃立刻求饒了。

  「於戰場上抗敵所得傷疤,那才是功績!」楊墨沒好氣地說,見蕭璃呼痛,楊墨又放輕了動作,緩下聲說:「我阿妹從前總是對我說,女兒家即便舞刀弄槍,也當精致些,能不留疤就不要留疤。這話現在原樣送給你。」

  聽到楊墨提到妹妹,蕭璃身子一僵。

  楊墨以為蕭璃是因為傷口疼痛,沒有太過在意,又繼續說起了別的。

  蕭璃的手心抓了抓身下的軟枕,逐漸放鬆了下來。

  *

  南境,黎州。

  若是沿著劍南道往南詔而行,黎州是最後一個以大周人為主的大城,也是劍南道邊境駐防最為重要的兵鎮,商隊南行的必經之地。

  出了黎州,是三江並行,一片山難水險的區域,這裡西北與吐蕃接壤,東北挨著大周劍南,南邊臨著南詔,住著一些周人,但更多的是其他的異族部落和各族混居的村鎮。雖然名義上仍是大周領土,可實則是個三不管之地。

  對於令羽一行人來說,雖說渡了江之後就安全了不少,可仍有追擊之人。等到過了黎城,那就是真真正正的安全了。大周的士兵定不會深入三江區來追擊他們。

  既然是駐防的兵鎮,黎州自然也有駐守的將領。

  「駐守黎州的武將姓秦名義,據說曾在林氏麾下效力。」

  令羽一行人這一路馬不停蹄,幾乎毫無停歇,才在這麼短的時間趕到了黎州。此刻,他們正在黎城郊外的一個茶亭歇腳,等到晚上,他們會由城外進入山林,想要在不驚動駐防崗哨的情況下繞過黎州。

  「不過當年倒是沒聽過林氏麾下還有叫秦義的。」高九拿著乾糧,說:「好像是這七八年才逐漸嶄露頭角,尤其楊氏覆滅之後,南境被牽連的武將十數,那之後這個秦義才迅速升遷。」

  「黎州布防嚴密周詳,這個秦義有點兒東西。」高十九接著說:「我們也是探查了好久才尋到一處堪堪可算得上漏洞之處。」

  那一處崗哨處在山林之中,哨塔下叢林密布,雖無法容大軍過境,但像他們這一小隊人想要通過,還是不難的。他們這一行人加上令羽都是身懷武藝之人,完全可以輕手輕腳悄悄通行。

  只要站崗之人不是那種眼力過人的高手,借著夜色的遮掩,他們應該是可以安全過去的。

  高九和高十二都覺得,他們這一路逃得都頗為順利,簡直是上天保佑,這最後一個關卡,應該也會順利的吧?

  那天晚上,確實老天都在幫他們,給了他們一個月黑風高的好夜晚。令羽一行人棄了馬,用上了畢生功夫,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終於安全通過那處崗哨,且沒被發現。

  此時此刻,大周已在身後,他們現在沒被發現,那之後周人就將徹底追不到他們了!

  幾個護衛都鬆了一口氣,互相看看,笑了起來。

  而武功最高的令羽則回過頭,看向已經被拋在身後的哨塔,眉心微蹙。

  「殿下,有何不妥嗎?」高九注意到令羽的神色,低聲問道。

  「你有沒有覺得……」哨塔上有人在注視著他們。

  令羽的話只說了一半就消了音,他搖了搖頭,覺得應該是自己想多了。略微歇了歇,幾人繼續趕路。

  令羽最後看了大周的方向一眼,接著,便不再回頭。

  他們自始自終沒發現,哨塔上一人執弓,弓弦緊繃,箭尖始終對著他們,一直到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才垂下手。

  令羽並沒有感覺錯,哨塔上確實有人一直在看著他們,且還是兩人。

  其中一人身著鎧甲,正是拿弓之人。他身側帶著一柄重劍,三十多歲的模樣,威武嚴肅,一看就是不苟言笑的樣子。而他身邊站著的是個搖著扇子的白衣公子,二十多歲的模樣,嘴角一直帶著笑意,自成一派風流。

  「秦將軍怎麼料到他們會從此處過關?」白衣公子搖著扇子,笑著問。

  「我設的崗哨我自己清楚,唯這裡一處可容他們鑽空子之處。」秦義回答。

  「秦將軍英明。」白衣公子唰得合上扇子,拱手讚嘆。

  秦義看著白衣公子這自覺風流倜儻的樣子,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明顯的嫌棄。

  「黎州雖說一向溫暖,但現在是林中深夜,究竟有何搖扇的必要?」

  白衣公子的笑容一滯,隨即搖頭說:「你一個粗人,自然不懂我的風流之處。」說著說著,臉上還露出了自得之色。

  「你還要在我這裡待多久?」秦義的表情更加嫌棄,到了現在,已完全不再掩飾。

  「等郭寧從南詔回來,我們便一同北上。」白衣公子終於正了正臉色,回答。

  「回長安?」秦義問。

  「嗯,回長安,去迎殿下。」白衣公子點頭,眼中露出一絲溫和懷念之色。

  *

  蕭璃在東宮養到傷口結痂就回到了她的公主府。

  她自問這幾日負傷上工,忍著背痛當了幾日鵲橋,實在已經對得起兄長。她蕭璃雖然是閒人一個,但公主府還多多少少有些事務的。

  於是等她傷口結痂,不會影響穿衣時,她就立馬跑了。

  且這都好些日了,不是蕭璃自作多情,她那些狐朋狗友估計都擔心壞了,是要好好安撫一下。

  只是有些出乎蕭璃預料的是,第一個上門的竟然是平日不聲不響推一下才動一下的謝嫻霏。

  那時她才剛回到府中一天,招了花柒來交代些事情,謝嫻霏便上門了。

  蕭璃雖有些詫異,卻也還是叫詩舞將謝嫻霏引進來。

  謝嫻霏進來時,蕭璃正攤在榻上曬太陽,她傷口雖然已經結痂,可動一動還是很痛了,所以自然是能不動就不動的好。

  見到好友,蕭璃心情不錯,看謝嫻霏的目光落在向外走的花柒身上,還有興致嘴賤地問了一句:「阿霏覺得我這護衛生得俊俏不俊俏?」

  花柒聽見,面不改色,他知道殿下和這些友人向來是這副德行,不想搭理他們,腳步不停。

  誰知謝嫻霏卻輕輕一笑,面色一如既往,卻口吐驚人之語:「他在殿下這裡倒確實俊俏,可為何在別處卻是另一幅面容?」

  花柒的腳步猛地停下,勉力控制著自己的表情,以免露出端倪。

  蕭璃緩緩地坐直身子,看著就站在不遠處的謝嫻霏,慢慢開口問道:「阿霏此言何意?」

  謝嫻霏沒有回答蕭璃,而是仔仔細細地又看了看僵在那裡的花柒,說:「他易了容貌,甚至改了身高和走路的姿態,若是尋常人看來,確實認不出,阿璃放心。」

  蕭璃定定地看著謝嫻霏,然後驀地笑了,揮了揮手,讓花柒和詩舞下去,然後又靠回了躺椅上,問:「那阿霏又是如何認出來的呢?」

  「阿璃就這般承認了?」謝嫻霏歪歪頭,問。

  「我自問對你的性子還算了解,你若是不確定,又怎麼會貿然開口?」蕭璃說。

  謝嫻霏沉默了片刻,然後說:「我在你這裡見過花柒幾次,阿璃應當還記得。」

  「嗯。」蕭璃點頭。

  「他的手並不曾做過偽裝,所以我在獵場見到時,便覺得有異。」謝嫻霏繼續說。

  「是了。」蕭璃恍然,「我們去瓦舍看雜耍時,不論那戲人怎麼變換模樣,你都能一眼認出,原來竟是因為這個。阿霏於物於人觀察入微,過目不忘,倒是叫人心驚。」

  說完,蕭璃就招呼謝嫻霏坐下,「你自己給自己倒茶吧,我如今是真的一動便疼。」

  「阿璃,你……沒別的要說的了?」謝嫻霏依言坐下,卻對於蕭璃這樣輕描淡寫的反應有些難以接受。

  「說什麼?」蕭璃撈起毯子蓋在膝蓋上,說:「阿霏覺得被發現了如此大秘密的我,應該對你說什麼?利誘你?威脅你?或是以你我之間的交情哄騙你?」

  蕭璃撈毛毯的動作似乎又牽動了傷口,她由不得咧了一下嘴,說:「若是往日我陪你演一番給你逗逗樂也無妨,這幾日實在沒這精神。」

  「阿璃也知道這是大秘密,這件事情若是叫別人發現了,若是陛下知道了你跟……」看蕭璃滿不在乎的樣子,謝嫻霏的語氣全然不似往日懶洋洋的樣子,變得又急又快。

  「可你會說出去嗎?」蕭璃認真地看著謝嫻霏,目光清透明澈,問。

  「我……」謝嫻霏愣住。

  「阿霏,我說了,我自問對你的性子還算了解。」蕭璃覺得謝嫻霏愣住的樣子有些可愛,不由得彎著眼睛笑了,說:「若你想去告訴別人,又怎麼會第一時間跑到我面前來,這般隨意地叫我知道?這但凡換個人,阿霏你今日可就要被滅口了。」

  「你會滅我的口嗎?」謝嫻霏問。

  「你在這般大大咧咧當著我和花柒的面戳破此事時,心裡不就已經有答案了嗎?」蕭璃回視著謝嫻霏,回答。

  一陣沉默之後,兩人相視一笑。

  「阿璃就這般信我,不會洩密?」

  「我父皇去前,唯教過我一件事,那就是如何分辨旁人是真心還是假意。」蕭璃垂下眼,看著手中的茶杯,回憶著。

  「我不否認,最初與你們幾人交好,是有蟄伏偽裝之意,可對你們幾人,我卻從來也是以真心相待。父皇說我這般可愛,只要肯付真心定換不回假意,現在看來,父皇說得真對。」

  「你怎知我們對你沒有假意?」謝嫻霏看蕭璃那篤定且自得的樣子,莫名就覺得有些牙癢。

  「我墜崖之事,你們四人應當都猜到了大概吧。」蕭璃一挑眉,「剩下的就不用我說了吧?」

  到了現在,都沒有朝臣知道她是故意掉下去的,這說明什麼,自然是知情人都閉緊了嘴巴。

  謝嫻霏無言以對。

  「所以,阿霏這般急急過來,就只是為了告訴我花柒偽裝有失漏之處?」

  以謝嫻霏的懶散,本應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切只當作不知道就可一切如常。蕭璃知道,謝嫻霏今日定然不僅僅只是要告訴她花柒偽裝不周的事。

  謝嫻霏緩緩收了笑,她定定地看著蕭璃,緩緩道:「阿璃,我可以助你。」

  蕭璃似乎是沒料到謝嫻霏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間有些怔愣。

  還等蕭璃說話,謝嫻霏又開口了:「在獵場時我就一直不解,為何會在那人身邊見到你的護衛。可未及我仔細思考,就發生了令羽出逃,你墜崖之事,因為心中擔憂,也沒法細想。等到回程時,我就更是迷惑。以你和郭安的交情,如何會將事情鬧得人盡皆知,無可轉圜。更何況,以你預先的準備和功夫,又怎麼會讓自己受那麼重的傷。」

  「除非,這本就是你故意所為,就如同在平康坊的次次胡鬧一樣。但是,做這般種種,你圖的又是什麼呢?」

  蕭璃安靜的聽著,沒有說話。

  「後來我向阿爹詢問大朝會上發生之事,聽完,又想了幾日,大約想明白了。」

  「想明白我圖什麼?」蕭璃問。

  「阿爹說當日參奏你的朝臣中,以楊御史和裴晏為首。我猜,楊御史會如此行事,也是出自阿璃你的授意吧?」楊御史畢竟是楊蓁的父親,念著唯一的女兒,他也不可能真的把公主往死裡逼。

  「授意談不上,威脅倒是真的。」蕭璃笑笑,說。

  「大朝會之上,在別人眼中,看似是你被逼至無可辯駁,才會出言自請鎮守南境。可是……那本就是你這一番折騰的目的所在,是嗎?」

  「確是如此。」蕭璃沒有否認,痛快承認了。

  「但卻不僅如此。」謝嫻霏繼續說:「你若想離京游玩,不過一句話的事情,歷了這一番周折……重點怕不僅在南境……還在這鎮守兩字之上吧?」

  蕭璃飲茶的動作頓住。

  「我問過阿爹,以如今的朝堂上的形勢而言,陛下遣你去南境幾乎已成定局。我猜,就算是陛下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這旨意意味這什麼。不論陛下願意與否,待你從南境歸來,這朝堂上,定然有長樂公主殿下一席之地了。」

  雖然說著『我猜』,可謝嫻霏的語氣卻很篤定。

  蕭璃定定地看著謝嫻霏,然後綻開了一個笑容,「阿霏確實洞察敏銳,難怪崔朝遠敢同阿鳶嗆聲,卻從不敢招惹你。」

  「可這也正是我不解之處。」謝嫻霏說到這裡,直視著蕭璃,問:「陛下好聲名,只要不是犯下謀逆之類的大罪,你就能好好做你的公主。將來不論哪位殿下繼位,長樂公主殿下的尊榮不會改變,所以你又何須……」

  蕭璃移開了目光,看著園子中的梨樹出神。

  「我明白了。」謝嫻霏默了默,開口:「你有必須這樣做的理由。」

  只是那個理由,不可與外人言。

  「我想幫你,阿璃。」謝嫻霏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

  「阿霏,你已經猜到,我所謀所算,皆為爭權奪利。將來種種,怕也逃不過波譎雲詭,與你所求的輕鬆寫意背道而馳。你尚且不願應付宅院瑣事,又為何要將自己置身於危險亂流之中?」

  「或許,我不願意應付宅院瑣事是因為它們太過無趣,令人提不起精神,如今終於碰上一件有趣的事,自然見獵心喜,想要摻和一腳。或許,我只是好奇,想看看阿璃所欲所求究竟是什麼,想看看阿璃是不是能如大長公主一般,千古留名。」謝嫻霏一邊把玩著手中的茶杯,一邊說。

  又或許,我不想再見到你未來仍要如今日一般孤身一人面對朝臣責難,為了所求,竟然要拼到頭破血流,皮開肉綻才可得償所願。

  「阿璃,我好歹是謝氏嫡支貴女,如你所言,稱得上洞察敏銳,總不至於差楊蓁太多。」

  *

  皇城,三皇子蕭傑獨自沿著城牆向自己的寢宮行走,隨行的宮人都低著頭,遠遠地跟著。

  蕭傑面上帶著溫和雅潤的笑意,耳中卻迴蕩著從母親范貴妃那裡聽來的消息。

  「……你父皇有意派蕭烈去北境,這就是要讓他掌兵了……」

  「……蕭烈不過一侍婢之子,何德何能,怎麼跟我兒相比……」

  「……阿傑,我早就說過要你勤練弓馬,你父皇才會更喜愛你……」

  「……最近辦差怎麼樣,可有得你父皇誇獎……」

  紛亂的畫面和嘈雜的聲音在腦海中交錯出現,讓蕭傑覺得胸腔一陣噁心反胃,他的腳步也越來越快。

  小時候他們幾個皇子,還有蕭璃都在一處讀書。他與蕭璃年歲最近,所以進度一直相同。他至今還記得第一次旬考時,他因著想要討父皇喜歡,苦練弓法,而疏忽了文課。那次考試,蕭璃不論書法還是詩文,都遠勝於他。他磕磕絆絆背不下的文章,彷彿就像印在蕭璃腦袋裡面一樣,她背得甚至沒什麼卡殼。

  他到現在,只要閉上眼睛都能想到那時父皇陰沉的臉色。那時他才七歲多,就被父皇罰了整整三天的跪,膝蓋都腫了起來。

  那時他就知道,他因著年紀小,弓馬不如二皇兄無妨,但功課絕不能不如年紀相仿的蕭璃。二皇兄已佔了武藝一道,他唯有在文課上出色,才能得父皇青眼。

  所以自那次受罰之後,他拼了命地用功,蕭璃寫十頁大字,他便寫三十頁。不論什麼詩賦文章,他哪怕徹夜不睡,也要背熟。如此,終於超過了蕭璃。

  且後來蕭璃同二皇兄一樣,越來越偏好武藝弓馬,每日為了一把匕首一匹駿馬爭破了頭,從不放心思在功課上,如此,也就越發地比不上他。

  他知道父皇更喜歡二皇兄,因為二皇兄不論出身還是性格,都同父皇少時相像,舅舅也無數次對自己解釋過因由。

  可就因為這樣,父皇的心就能偏到天邊嗎?

  蕭傑踏進了自己的書房,揮揮手讓侍女將門關上。

  待門一關上,蕭傑揚手將書案上的筆墨紙硯全都揮落在地!

  如此,才堪堪平復心中憤懣。

  蕭傑深吸了一口氣,整了整衣袖,對候在外面的隨侍說:「出宮,去顯國公府。」

  *

  「我說老齊,你今日怎麼好像格外整齊些,你是不是又修鬍子了?」

  霍畢與蕭璃相約在大護國寺見面,他想著袁孟,林選征還有齊軍師還沒有正式同蕭璃見過面,便把這三個親隨一起帶著。

  騎馬去大護國寺的這一路上,袁孟時不時地盯著齊軍師看,終於忍不住問出了聲。

  齊軍師最是悶騷,總自詡風流文人,極重儀表,常常被袁孟嫌棄事兒多。在北境這幾年,齊軍師已經跟著他們變得粗獷了不少,可這自打回到長安,彷彿又撿回了他事兒多的毛病。

  「你還熏了香?」袁孟抽了抽鼻子,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說。

  老齊騎著馬,聞言呵呵一笑,說:「這不是去見公主殿下嗎?」

  「去見公主殿下將軍打扮就行了,你打扮個什麼?」袁孟撇撇嘴,頗為不理解。

  霍畢回頭看了袁孟一眼,目帶警告,已經快到大護國寺了,不可再亂說話。

  袁孟收到霍畢的意思,悻悻然閉了嘴。

  幾人進了寺廟,便直奔後山,走向蕭璃曾帶霍畢走過的那條小徑。

  沿著小徑前行,拐了個彎,眼前出現了個開闊處,那裡立著一棵老樹,樹冠巨大,上面繫著很多紅綢,清風吹過,紅綢輕揚,很是好看。

  蕭璃穿著簡素的男裝,站在樹下,背著手看著樹上的紅綢,不知在想著什麼。

  「公主殿下。」霍畢看著蕭璃,總覺得她似乎是在難過,不由得出聲喊她。

  蕭璃聞言轉頭,看見霍畢,笑眼彎彎,向他走過來,哪裡有半點兒難過的模樣。

  霍畢看著蕭璃,嘴角不由得微揚。

  正打算向蕭璃介紹身後三人,從來把文人風骨掛在嘴邊的齊軍師竟然單膝跪地,對蕭璃莊重行禮。

  霍畢三人一時間都有些怔愣,袁孟和林選征不知道齊軍師這是怎麼回事,他們三個均有官職在身,雖然需要行禮,可也不需要行如此大禮吧。

  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什麼讀書人的禮數。

  因為看著軍師,三人也沒注意到,蕭璃側了側身,避過了軍師的禮。

  霍畢看了看軍師,又轉頭看蕭璃,卻發現蕭璃也有些驚訝,繼而笑道:「都是自己人,無需行如此大禮,軍師快起。」

  「公主殿下,您怎麼就知道老齊是軍師?」袁孟行了禮,然後就忍不住好奇開口問。

  「你們四人,只有他看起來不是武將,不是軍師還能是什麼?」蕭璃歪歪頭,看向袁孟,說:「我還知道你就是當年於瀾滄山以一己之力斬殺敵軍數百的袁孟,袁都尉。」而後,又將目光移向林選征,說:「同樣是瀾滄山一役中揚名的林選征,林都尉,」

  袁孟猛地被說了功績,有點兒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林選征同樣。

  蕭璃卻並沒有就此停下,目光從袁孟,林選征,最後落到了沉默的站在兩人身後的齊軍師身上,緩緩開口:「三年前,若非諸位以命死守瀾滄山,叫北狄人佔據了天險關隘,那即便援軍到了,也無力回天,到那時,我北境再無寧日。」

  說到這兒,蕭璃舉臂,叉手,對三人鄭重一禮。

  「蕭璃,謝諸位護佑北境之恩。」

  袁孟被蕭璃這一下子驚得連連後退,林選征和軍師同樣不知所措。

  三人心底皆是動容,只覺得蕭璃這一禮一謝,倒是比榮景帝的封賞真誠的多。

  「殿下倒是會收買人心。」霍畢看著三人的表情,哪裡還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不由得嗤笑。

  面對他的親隨時這般正經,面對他時便又是戲弄又是取笑。

  「倒是忘了,最該好好感謝的便是我們霍大將軍,本宮失禮,失禮。」蕭璃見霍畢那別扭的樣子,不由得一笑,連忙補救般地對霍畢行禮。

  霍畢被驟然看破心思,一時間臉一陣青一陣白,蕭璃和袁孟他們看見,都笑了。

  「殿下的傷好了?」被笑得有些窘迫,霍畢連忙轉移話題,問道。

  照理說,蕭璃現在還應該趴在床上養傷的,也不知道是用了什麼靈丹妙藥,現在看著像沒事兒人一樣。

  「還好,至少走動時不會再流血了。」蕭璃轉過身,繼續沿著小徑往前走。

  「你……」霍畢沒想到蕭璃的傷才堪堪結痂就跑出來,不知道為什麼就有些氣,「既然傷還未好,殿下為何還要出來見風?」

  「自是有事要做。」蕭璃回答:「我幼時,父皇母后曾給我雕刻過一枚藥師佛玉墜,護我平安。這些年,我一直將玉墜供奉於父皇的靈位前,就算是替我在這裡陪著阿爹了。」

  四人聽見蕭璃的話,皆沉默不語。

  「如今我將去南境駐守,便想著將玉墜請回,隨我同往,如此,便如同有阿爹護著了。」蕭璃的聲音清冷平和,甚至帶著微微笑意,可叫霍畢聽著,心裡卻有些難受。

  「所以公主殿下一番折騰,便只是為了去南境?」霍畢不解,問:「是為了令羽?還是為了逃避婚事?」

  聽到霍畢的猜測,蕭璃翻了翻眼睛,沒好聲氣地說:「非也,再想。」

  「殿下可是……要去南境連絡林氏舊部?」齊軍師略有些猶豫的聲音,自兩人身後響起。

  蕭璃的腳步頓了頓,回身看向齊軍師,然後轉頭看著霍畢,誠懇問道:「這幾年出謀劃策,霍將軍沒少仰仗軍師吧?」

  不知道為什麼,霍畢在蕭璃眼裡看到了絲絲的嫌棄,就跟往日裡軍師嫌棄袁孟一樣的那種嫌棄。

  這時,蕭璃彷彿又對齊軍師有了興趣,上上下下好好的打量了一番,說:「這一細看,才發現齊軍師還是個美鬚公。先生,可願到我這裡做事?大概好過回北境吃風沙。」

  「殿下!」霍畢打斷蕭璃,涼涼地說:「殿下即便要挖人牆角,也該等我不在時再挖吧。」

  這般當著我的面挖我的人,我不要面子的嗎?

  「咳,臣謝公主殿下抬愛。」軍師尷尬得咳了一聲,連忙說:「只是臣已在北境娶親,怕還真的要回去吃風沙。」

  「是啊,嫂子可凶悍,軍師若不回去,她怕是要殺到長安來!」袁孟跟著哈哈一笑,說道。

  「原來先生已經娶親了啊。」蕭璃略微有些驚訝,接著笑著問:「觀先生情態,想來與夫人伉儷情深。」

  軍師美鬚下的臉漲得通紅,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蕭璃卻是看明白了,笑了笑,便不再打趣他。

  不知道為何,袁孟總覺得被拒絕了的公主殿下彷彿還挺高興一樣。

  也不知道軍師成親了,公主高興個什麼,她不是想挖軍師到她那裡去的嗎?

  霍畢看不下去,開口將話題導回正軌,「所以,殿下已經確定陛下會准許你去南境了嗎?」

  「自然。」蕭璃似笑非笑,說:「即便他有所猶豫,也會有人勸說的。」

  「誰會勸陛下下這樣的旨意?」

  「誰?自然是想娶我的人。」蕭璃的笑容有些涼。

  「你是說……顯國公?」

  「不然呢?」蕭璃笑了笑,說:「若非看上了我身上的林氏血脈,顯國公又怎麼會給世子娶個攪家精回去?」

  「……」

  霍畢四人皆是無言以對,沒聽錯的話,蕭璃是在管自己叫攪家精?

  「范國公不僅會勸我皇伯伯准我去南境,八成還會請旨讓范燁隨我同行,打著護衛我的名義。」

  蕭璃無意識地摸索著頸間掛著的玉佛,垂眸沉思。

  顯國公與榮景帝少年相識,這麼多年下來,當屬榮景帝最為信任倚重之人。顯國公亦是仗著這份信任,在朝中愈發勢大。

  「殿下……我也可以請旨隨你同行。」霍畢沉吟片刻,開口道。

  他身後軍師三人並未顯出什麼驚訝之色,顯然是已經商討過此事。

  蕭璃卻是停住了腳步,有些驚訝地朝霍畢看去。

  「到現在還沒有讓我回北境的旨意下來,陛下怕是不放心我回去。」霍畢看到蕭璃驚訝的模樣,有些好笑,繼而正色說道:「我在南境素無根基,卻也還算得上是得用的武將,我若請旨,陛下應該會准。」

  「將軍倒是把我皇伯伯的心思看得通透。」

  榮景帝的心思倒也不那麼難猜,霍畢在心中哂笑,只要順著猜忌多疑這條路想,總不會差的太遠。

  「殿下今日叫我來,不也是想勸我隨你同去嗎?」霍畢接著開口,看到蕭璃微微揚眉,霍畢繼續說:「說到底獵場那日我也為了公主而摔得滿身傷,准我與公主同行,也算是陛下成全了我的一番『心意』,我當感激才是。」

  看到蕭璃瞪大眼睛,霍畢覺得自己扳回一城,心中隱隱有些得意,「當日崖下,殿下說我護你此事有可用之處,所做的就是這一番打算吧?況且這幾日京中不知為何竟然盛傳起了一個英雄救美的故事,雖未指名道姓,但不難猜出故事在說你我……」

  說到這裡,霍畢看著蕭璃,似笑非笑道:「殿下,那故事當真稱得上峰回路轉,蕩氣迴腸,且那敘事之人,竟然能將殿下性情描述的七八分真實……殿下不會告訴我,這事與你無關吧?」

  「這……」蕭璃撓了撓臉頰,頗有些心虛。峰回路轉,蕩氣迴腸的故事自然是王繡鳶寫的,但也確實是她叫人推波助瀾,傳揚開來的。

  霍畢本還沒想好是否要去請旨,但是今日在見到蕭璃說起玉墜時,便已定下了主意。左右他在這長安待的不舒坦,去一趟南境,幫一幫蕭璃,又有何妨。

  「蕭璃。」霍畢看著眼前的姑娘,放低了聲音,說:「既是結了盟,自然當守望相助,且此事於我也沒有壞處。」

  所以你不需對我用上你的心計,大可告訴我你的謀劃。

  蕭璃立在原地眨眨眼睛,繼而一聲不吭轉身往回走。

  「你這就要回去了?」霍畢不明所以,開口問道。

  「既已達成目的,我幹嘛不回去。」蕭璃沒好氣地說,「如霍將軍所料,今日我就是想勸將軍跟我去南境,既然將軍已經料中了我的心思,又願意與我同往,我還浪費時間做什麼,我後背可還痛得厲害。」

  此時,蕭璃已經走回了那掛滿了紅綢帶的老樹下,有一條紅綢垂得太低,甚至拂過了蕭璃的髮髻。

  霍畢見蕭璃那一副因被說中心思而炸毛的模樣,不由得笑出聲來。為了轉移一下她的注意力,霍畢指著蕭璃頭上方那些綢帶問道:「這些綢帶是做什麼用的?」

  「這棵樹,名為靈祈,據說頗為靈驗,故而這裡的香客逢年過節的,都會來此祈福許願。」蕭璃不吭聲,反倒是軍師,一邊摸著鬍子,一邊回答了霍畢的問題。

  「這樣啊。」林選征和袁孟抬頭看去,見紅綢上都寫了字,只是最近下了雨,上面的字跡已經看不太清楚。

  「紅綢上面寫的,都是願望。」蕭璃背著手,終於開口道:「左右不過都是些招財進寶,加官進爵,長命百歲,兩心相許之類的願望。」

  「殿下可曾也對它許過願望?」霍畢好奇問道,不期然的,卻想到了剛剛她站在樹下仰頭向上看的樣子。

  聞言,蕭璃愣了愣,然後一笑,輕聲說:「許過。」

  自然許過。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2 00:01:56

卷一‧長安年少 第四十六章

  「阿晏哥哥,快來幫我找找,哪個是兄長掛的紅綢!」蕭璃拽著裴晏的袖子,一路走到老樹下,她仰著頭看了好半天,脖子都酸了。

  「殿下從來只有要我幫忙時才會這般喚我。」少年被拽著衣袖,臉上有些不情願,可腳下卻乖乖跟蕭璃走著。

  「你說什麼?」蕭璃沒聽清楚。

  「我說,殿下當非禮勿視才是。」裴晏板了板臉,正色說。

  蕭璃瞥了一眼裴晏,低聲問:「你當真不好奇?」

  說實話,還是有點兒好奇的,但裴晏才不會這樣說,於是——

  少年裴晏眨了眨眼睛,聲音平淡說道:「自然不好奇。」

  「哼!」蕭璃眯了眯眼睛,顯然對裴晏的口是心非很了解了,她也不拆穿,只是更用力地拉著他的衣袖,催促道:「快找。」

  裴晏嘆了口氣,抬頭看了起來。

  「殿下為何只看太子殿下的?」照理說,楊墨應該同樣掛了紅綢許願啊。且楊墨字寫的大且難看,應該更容易找一些。

  當然,在裴晏心裡,就沒哪個同齡人的字寫得比他的字好。太子的字嘛,尚可。楊墨……狀如狗爬。倒是殿下的字,已具風骨,假以時日,差不多能像先皇的字一般好看。

  蕭璃聞言,扭過頭白了裴晏一眼,說:「女兒家的心事當然不可隨意窺探,你懂不懂啊!」

  「那……那太子殿下的心事就可以?」

  「對啊,快找快找,找到後我們好去嘲笑阿兄。」蕭璃不耐煩地繼續催促。

  「……」不得不說,裴晏被這厚顏無恥的雙重標準震驚到了。

  「算了,阿兄寫的肯定是什麼『一生一世』,『永不相負』,『白頭偕老』那樣的酸話,不看也猜得到。」找了一會兒沒找到,蕭璃逐漸失去了興致。

  最後,因著『來都來了』這句至理名言,蕭璃和裴晏兩人也掛上了自己的許願紅綢,之後才下山。

  等裴晏回到了書房,四下無人,才從袖袋裡掏出了一個紅綢,展開,上面是蕭璃寫下的寥寥幾字——

  「待年,劈華山」

  裴晏的指尖從那幾個字上輕輕劃過,然後,將這枚他偷偷取下的紅綢裝進書案下的木盒裡。

  大明宮,畫肆和詩舞伺候蕭璃更衣之後,便被她遣了出去在院中候著。寢殿裡,蕭璃從懷中拿出了一枚紅綢,拿在手中,只見上面寫著——

  「望殿下,得償所願」

  *

  「殿下也許過願?」霍畢看了看這說是靈祈,但實質就是月老樹的矮樹,心下怪異。蕭璃總不會是跟令羽來這裡許過什麼願吧。

  想到這兒,霍畢在心裡撇撇嘴,覺得這樹怕是也不怎麼靈驗,不然現在兩人也不會各自天涯,此生能不能再見都不知道。

  果然,被問及願望,蕭璃興致不高的樣子,扭頭繼續走,一邊走還一邊催,「快走了,我的傷口還痛得很!」

  霍畢搖頭笑了笑,跟上蕭璃的腳步,一起往山下走去。

  「我那裡還有幾瓶藥膏,於外傷效果甚好,明日便遣人給你送去……」

  話未說完,見蕭璃在前面站定了腳步,走上前去,才看見幾步石階之下,裴晏站在那裡,向他們二人看過來。

  *

  裴晏站在台階之下,看見台階上一對男女並肩走來,身後雖跟著人,卻也仍有一段距離。他們兩人不知在說什麼,臉上還帶著微微笑意。裴晏聽見那男子好似有些別扭,又有些試探地對女子說:「那我明日遣人給你送去……」

  那姑娘撇撇嘴,好像想說什麼,卻在看見他的那一刻停了下來,嘴邊的笑容也逐漸消失了。

  裴晏看著蕭璃,並沒有移開目光。

  霍畢見是裴晏,下意識地下了一個台階,擋在了蕭璃身前。

  看見霍畢下意識護著蕭璃的動作,裴晏抿了抿嘴。

  「殿下傷勢可還好?」沉默了片刻之後,裴晏開口問。

  霍畢心想她傷的如何那日在大殿上你沒看見嗎?想冷哼一聲,卻聽見蕭璃聲音平靜的開口道:「無妨,早就好了。」

  「你剛才不是才說只是不再流血了嗎?」霍畢一時口快,將心中疑惑說出口,卻在被蕭璃瞪了一眼之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蕭璃這是又開始逞強了。

  大概就是,在討厭的人面前不肯示弱的心理?霍畢在心中想。

  「那殿下還是當好好養傷,旁的事情少做才好。」裴晏忍了忍,到底還是沒忍住,出言諷刺。

  莫名的,霍畢覺得裴晏這陰陽怪氣熟悉得很。

  「怎麼?裴大人要不要現在就折回去寫個折子,告我一個不好好養傷的罪過啊?」霍畢的身後,蕭璃語帶嘲諷,開口。

  霍畢覺得自己雖然站在兩人中間,但卻完全擋不住這火星四射的敵意。

  也就是蕭璃現在身上有傷,不然霍畢懷疑蕭璃可能會想趁現在四下無人把裴晏揍一頓解氣。

  裴晏不再出聲了,只沉默地看著蕭璃。

  蕭璃輕笑一聲,不再理會裴晏,舉步而下,在與裴晏擦身而過時頓了頓,卻沒有停留,唯有袖裾輕輕擦過裴晏的衣袖。

  蕭璃腳步不停,順著台階往下走,裴晏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跟隨著蕭璃向下,在見到她頸間若隱若現的細繩時怔了怔,而後垂下了眼。

  霍畢自覺跟裴晏也沒什麼好說的,便跟著蕭璃往下走了。袁孟與林選征亦是如此,唯有走在最後的軍師在經過裴晏時,幾不可察地對裴晏點了點頭。

  *

  「你的玉佛呢?」蕭璃從供奉蕭氏歷代帝后牌位的佛堂裡出來時,一直繞在頸間的細繩不見了,裴晏見了,不由得出聲問道。

  他知道那枚玉佛從選料到雕刻,都是由先帝和先皇后親手完成的,當屬蕭璃最寶貝的東西,從不肯離身。

  蕭璃眼睛本是紅紅的,聽見裴晏的問話,卻還是沖他笑了笑,說:「我將玉佛留在了父皇牌位下面,之後不能常來了,便讓它代我陪阿爹吧。」

  裴晏輕嘆一聲,很想撫一撫蕭璃的頭,卻又於禮數而言他不該如此。

  最後,少年只是沉默地捏了捏蕭璃的雙丫髻,當然,這好像,似乎,也不怎麼合乎禮數。

  「裴晏,你不要仗著比我高就碰我的頭髮!」蕭璃扭開腦袋,惱怒。

  「誰叫我年長殿下五歲呢?」裴晏見蕭璃炸毛的模樣,嘴角輕輕揚起。

  日光之下,少年如清風朗月,已隱隱有芝蘭玉樹之相。

  蕭璃眨眨眼睛,目光有些呆。

  「殿下?」

  「裴晏,你長得這麼好看,為何從不見小娘子給你丟香包帕子呢?」蕭璃不解,所以開口問道。

  「……」裴晏呼吸一滯,繼而耳根開始發熱。他沒回答蕭璃的問題,因為那一句話他只聽到了『好看』。

  蕭璃本也是隨意問問,不糾結答案,見裴晏不說話,又轉而問:「阿兄呢?怎麼又不見人影了?」

  裴晏這才回過神,很想說就算有再多小娘子給他扔香包帕子他也不會接,可蕭璃已經問起了太子,再去說這話,就顯得怪異了。

  「方才東宮有人傳訊,應是陛下傳召,太子殿下剛剛回去了。」裴晏回答。

  「我還以為他又去找墨姐姐了。」聽是榮景帝傳召,蕭璃抿抿嘴,嘟噥著:「有了空閒兄長便要去尋墨姐姐,怎麼辦,」蕭璃裝作一臉不高興的樣子,說:「我不是兄長心中最重要的妹妹了!」

  裴晏心中無語,心想太子哪次去找楊墨落下過你。公主殿下怕不是比太子還喜歡去找楊墨玩……兩人說起舞刀弄劍就不肯停,冷落了太子多少次?

  心中這樣想著,可面上卻還是配合著蕭璃,勉強做出沉痛狀跟著點頭。

  想了想,裴晏謹慎開口,道:「待太子殿下成了家,那自然,妻子是最……」

  看到蕭璃撅起的嘴,裴晏把後半句那個『最重要的』咽了回去。難得見蕭璃這般任性模樣,裴晏有些好笑,目光溫柔下來,放低了聲音,說:「殿下,即便沒有太子殿下,也會有其他人,唯殿下重。」

  「真的嗎?」蕭璃扭頭,望向裴晏,認真問道。

  「真的。」裴晏點頭,無比確信。

  *

  「你身上不是還有傷?為何走這麼快!」台階下不遠處,還傳來了霍畢的聲音。

  「霍畢,你怎麼這般絮叨,婆婆媽媽!」這是蕭璃莫名暴躁的聲音。

  「你說我婆婆媽媽?!」霍畢難以置信,被蕭璃氣得眉毛都快豎起來了。似是要跟蕭璃分說個明白他到底哪裡絮叨。

  再之後他們說了什麼,裴晏就聽不見了。

  只看見蕭璃捂著耳朵搖腦袋,腳步更快,而霍畢被氣得火冒三丈的樣子,追著蕭璃說著什麼不肯罷休。

  幾乎只是轉瞬間,這山間小路就只剩下他自己。方才的熱鬧不再,林子恢復了本來的孤寂淒清。裴晏輕輕撫了撫左手腕,安靜地轉身,繼續他上山的路。

  *

  從劍南去向長安方向的官道上,兩匹駿馬飛馳而過,帶起陣陣塵煙。

  當先的是一個穿著火紅騎裝的英氣女子,她的髮高高束起,不戴半朵絹花簪釵,俐落灑脫。後面那個則是一個一身白衣的翩翩公子,五官俊秀,腰間沒有佩劍,反倒是掛著一把折扇,看著不像是在趕路,而是要去參加什麼詩酒花會。

  「郭寧,你這是趕著去投胎嗎?我幾次三番說過,殿下不會這麼快出行!」白衣公子在經過茶棚,聞到包子香時就不肯再走了,定要先歇歇腳再啟程。

  紅衣女子,也就是郭寧,調轉馬頭,往回走了幾步,看著男子那一身翩翩白衣,毫不掩飾眼中的嫌棄,說:「好啊,我去投胎,書參,你這一身白,是給我披麻戴孝呢?」

  「你!」書參一滯,道:「半年未見,你還是這般粗魯,不懂風雅!」

  「風雅?」郭寧冷笑一聲,翻身下馬,說:「你這寬衣廣袖的,跑馬時袖子難道不會纏上韁繩嗎?」

  「……」說實話,還真的會,書參無言以對。

  而且他的袖子都有點兒皺了。

  郭寧見書參被自己噎得說不出話,得意一笑,轉身走進茶棚,大大咧咧對守著攤子的婦人說:「大娘,給我來十個包子,一碗茶!」說完,轉頭對書參喊道:「哎,你要幾個?」

  「……四個,再加一碗茶。」

  「湊個整兒,十五個包子,兩碗茶,大娘。」郭寧回過頭來,對夫人說。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2 00:02:31

卷一‧長安年少 第四十七章

  不同於長安其他的坊,平康坊的白日總是比夜裡安靜得多。平民百姓多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平康坊的舞娘歌姬們卻總是將將天明時分才得以休息。辰時到巳時,正是她們睡得正香的時候。

  而就是這個時候,蕭璃和謝嫻霏,則跪坐在平康坊清音閣最上面的包廂裡。

  門突然被拉開,謝嫻霏抬眼看去,見嫣娘走了進來,她身後的鴇母則輕輕地拉上門,似乎對嫣娘這時有訪客的事並不驚訝。

  謝嫻霏從來不知道,蕭璃竟還會單獨來見嫣娘!

  似乎是看出了謝嫻霏的驚訝,蕭璃一笑,說:「我也只是單獨來過一兩次,還是避著人,不然可瞞不住呂修逸和崔朝遠。」

  嫣娘見到房間內除了蕭璃還有謝嫻霏,臉上也有一閃而過的訝異。可立刻,她就整理好了情緒,平靜地跪坐在了兩人的對面,並輕聲喚道:「阿璃。」

  未等蕭璃說明來意,嫣娘先拿出了一張折好的花箋,放在兩人之間的案几上,推了過去。

  「這是……?」蕭璃拿過花箋,打開,動作間,並未避著謝嫻霏。花箋上,從上到下寫著一些名字,其中幾個用紅色圈出。

  嫣娘見到蕭璃如此,也大概猜到了蕭璃今日的來意。

  「這是當年……對我有救護之情的官員姓名。」嫣娘說:「以朱砂圈出的,是絕對可信之人。阿璃此去南境,若有需要,可拿我手信去尋求幫助。」

  短短幾句話,所包含的信息量巨大,謝嫻霏瞳孔一縮,猛地看向嫣娘。

  「你已經聽說了。」蕭璃從上到下把花箋看過,在『秦義』兩字上停頓了片刻之後,便將花箋放進炭盆裡,看著它逐漸燒起來。

  「我身在平康坊,可能消息比一些小官員要更加靈通。」嫣娘溫聲說。

  前日,榮景帝已經降下旨意,准長樂公主所請,駐守南境,以償其過失。與此同時,鎮北國公霍畢和顯國公世子范燁同樣被派遣至南境,且,於南境增兵,以防南詔有任何異動。

  「阿璃要離開長安了,那些浪蕩子們應該很是開懷吧?」謝嫻霏問。

  嫣娘聞言,淺淺一笑,說:「自然是開懷的,昨日裡還把酒暢飲。」

  平康坊裡,容易仗勢欺人的多是那些貴胄子弟,而偏偏蕭璃是個傳奇話本讀上頭的棒槌。若是遇到兩個身份相當的紈絝子弟大打出手,蕭璃看心情,或是一笑而過,或是上去各踹兩腳之後再囂張離開。

  若是遇到有那仗著自己達官顯貴身份欺凌歌姬舞女的,被蕭璃瞧見了定然是要挨一頓胖揍的,也不管你是郡王世子還是尚書公子,總之就是一個字,打!

  而且蕭璃每次打人從來不遮掩,且還大多是以少敵多。那被揍的,因著己方這邊人多,丟臉不說,還沒理可說。最令人崩心態的是,御史台那邊跟蒼蠅一樣盯著蕭璃等著揪住她的錯出上朝參她。且御史台那幫人自詡公道,要參自然也不能只參蕭璃一個,那挨打的公子哥兒們的當大官的爹,大多也要被參個治家不嚴,養兒不教。

  總之,蕭璃那邊雖然挨訓受罰,但好歹打人打了個爽。他們這邊挨了打,丟了人,回家還要遭受阿爹阿娘的男女混合狠捶,根本不是一個『慘』可以形容得了的。

  所以昨日,幾個消息靈通的從自家阿爹那裡得知蕭璃是去定了南境,都高興得不能自已,險些抱頭痛哭。反倒是歌姬舞女們,聽到這個消息後都有些悶悶不樂。

  蕭璃沒有理會兩人的取笑,盯著花箋看著它慢慢燒成灰,腦海中想到的卻是昨日蕭煦對她說的話。

  *

  「兄長,這是……?」日暮時分,蕭煦便服來到她公主府,遣退了所有侍從,將一手書的卷冊交到了她的手中。

  蕭璃打開,見上面寫的均是人名,人名後面是此人背景,有官員小吏,也有販夫走卒,身份堪稱繁雜。

  「此去山高水長,不論發生什麼,我都無法幫你。」說到這裡,蕭煦自嘲一笑,「且不說鞭長莫及,便是你在長安,我又能幫到你多少呢。」

  「兄長不需要擔心我。」

  「阿璃,我知你聰慧過人,思慮周密,且有武功傍身,我應該放心。」蕭煦拍了拍蕭璃的頭,說:「可這終究是你第一次離開長安,為人兄長者,又怎麼可能全然放心。」說完,蕭煦的目光落在了蕭璃手中捏著的卷冊之上,輕聲說:「名冊中所記都是我的人。」蕭煦指著其中一個人名,說:「待你出了長安便可聯繫此人,從此以後,我在南境的人物財力,皆可為你所用。」

  「阿兄!」聽到太子的話,蕭璃不由得瞪大眼睛。

  「這名冊中所載之人雖多,可大多身份不高,交到你手中,於我而言不過求一份安心。」蕭煦搖搖頭,說:「能起到多大用處,我也不知。」

  *

  「阿燕。」蕭璃忽然開口,謝嫻霏和嫣娘一起看向了她。

  阿燕?謝嫻霏聽見蕭璃的話,眯了眯眼睛。

  「跟我回南境吧,留在平康坊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此話蕭璃也是猶豫了很久,才終於對嫣娘說出來,「我的人可以將你在長安的痕跡清理乾淨。」

  嫣娘聞言,纖細修長的手指緊了緊,移開了目光,卻沒有應聲。

  這是拒絕之意。

  「阿燕,我此去南境,但凡查到任何蛛絲馬跡,定會追查到底!」蕭璃的眉心緊蹙,是謝嫻霏鮮少在蕭璃臉上見到的焦躁和憂心,「我和兄長,都不會放棄,都不會任由忠良背負污名,你又何須為此而置身於如此境地之中!」

  「可當年涉事之人,多已離開南境,或高官厚祿,或升遷別調,唯有長安,唯有平康坊,才有探查之機。」嫣娘垂眸,語氣平淡。

  「可是……」蕭璃不死心,仍想說什麼,卻被嫣娘打斷。

  「蕭璃,我父兄所負冤屈,我會,親自為他們查清。」嫣娘抬頭,盯著蕭璃,一字一句,雖然說話人如蒲草般柔弱,可語氣卻如磐石,堅定,不可轉移。

  謝嫻霏也是第一次意識到,絕色姿容之下,嫣娘竟然有如此銳氣難擋的一面。

  蕭璃見嫣娘的樣子,就知道今日勸說依然無果,她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可任她再怎麼吸氣,都掩不住心中煩躁,右手握拳,狠狠地砸了一下身前案几。

  謝嫻霏看著案几上出現的龜裂細紋,不由得眨眨眼,不著痕跡地往旁邊挪了挪。

  嫣娘卻仍不為所動,對兩人微微笑了笑,甚至還悠悠地為兩人分了茶。

  「阿璃最近可是見到了我阿姐?」嫣娘輕輕將茶杯放在蕭璃面前,啟唇問道。

  蕭璃睜開眼睛,看向嫣娘,問:「你怎麼知道?」

  「若非見了阿姐,你又怎會如此煎熬難耐,甚至失態至此?」嫣娘指著無辜被毀的案几,說。

  蕭璃低頭看著慘遭橫禍的案几,無言以對。

  「阿姐她最近可好?」見蕭璃不語,嫣娘柔柔笑了一下,歪頭問道。

  「若是知道你還活著,她應該會更好一些。」蕭璃面無表情地說。

  「……」這一回,換嫣娘無言,沉默了半晌,她才開口:「阿璃,你答應過我的,會為我保密。」

  「是啊,我答應過。」蕭璃咬著牙,又深吸了一口氣,才終於放棄般地對嫣娘說:「我此行不會帶侍女,詩舞會易容來保護你,若是遇到了難解之事……」

  「……便尋阿霏求助?」嫣娘眨眨眼睛,接話問。所以,這便是蕭璃今日帶謝嫻霏來此的用意。

  「……是,我離京之後,阿霏可通過書參哥的路子直接傳信給我。若事出緊急你找不到阿霏,便去東市七花胭脂坊尋花掌櫃,她能找到我的護衛花柒,花柒能……總之他能找人救你。」

  「阿璃。」聽到蕭璃這般事無巨細的交代,嫣娘目色變得柔和,她低聲說:「你不必如此擔心,我會看顧好我自己。」

  *

  蕭璃和謝嫻霏坐進馬車離開平康坊時,蕭璃的神情仍算不得好,謝嫻霏觀其神色,不由開口安慰道:「阿璃,有我,還有朝遠和修逸二人,總不至於連一個嫣娘都保不住。」

  「若只是個尋常的歌姬舞娘,自然無虞。」蕭璃長嘆一聲,「可她卻是要行刺探尋查之事……」說到這裡,蕭璃止住了話,看向謝嫻霏,問道:「阿霏可是已經猜到嫣娘的身份了?」

  「你與她談話時又不曾避過我,若是這都猜不出,我又何談替你出謀劃策?」謝嫻霏懶懶一笑,接著說:「你喚她阿燕,當不是口誤。你與她提及南境,用的是『回』字,由此可見她應當是來自南境。來自南境,父兄背負冤屈,是你與太子殿下均會在意之人,且她還有一個阿姐……會令阿璃你心懷愧疚……」

  說到這裡,謝嫻霏頓了頓,轉而說到另一事:「我小時曾聽阿爹提起過一則軼事,南境楊將軍因盼著兒女可更有學識,便給四個子女取名筆墨紙硯,其行徑堪稱簡單粗暴。當年楊氏犯事之時,唯楊墨一人在長安,且與太子殿下過從甚密……其餘三個子女,皆死於南境……」

  「你喚她阿燕,當不是燕子的燕。」

  「嫣娘,是楊將軍的小女兒,楊硯。」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2 00:03:51

卷一‧長安年少 第四十八章

  傍晚,郭安下了職便離開了皇城,今夜不需要他值守,也無其他邀約,於是郭安就獨自一人往家走,未騎馬,也未叫人跟著,享受一下這難得的閒適。

  到了這時辰,百姓也大多於歸家途中,所以路上人來人往,偶爾還會比肩接踵。忽然,前面走來一個緋衣少年,低頭疾步匆匆,卻並未好好看路,迎面直接撞到了郭安身上。

  「哎呦,對不住,對不住,這位郎君,我沒撞痛你吧?」清亮的少年音響起,郭安低頭看去,只見那少年有一雙明亮的眸子,讓郭安心生些許親切之感。

  「無妨,小心看路。」郭安本就不是暴躁桀驁的性子,因為有個性子跳脫的妹妹,他更是平靜沉穩,難有事情會叫他生氣,不過是被撞了一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這少年讓他覺得親切,就更不會生氣。於是他隨意搖了搖頭,只叫那少年好好走路,點點頭便走了。

  卻沒見到身後的少年一直注視著他,一直到他走遠了都沒有移開目光。

  「看他面色紅潤,中氣十足,想來日子過得不錯。」少年搓了搓下巴,喃喃自語,說完,少年回頭往宮城的方向看了看,「老頭子今日八成在皇城,唔,明日等他下了職再去瞧他吧。」

  說完,幾個閃身,少年便走遠了,片刻後,就再瞧不見身影。

  公主府,才用過暮食,蕭璃披著個斗篷,坐在花園長廊裡看書,詩舞見蕭璃看得專注,可天色卻越發的暗了下來,所以輕手輕腳地在蕭璃身邊掛起一個燈籠。

  酒流在不遠處的拐角站著,抱著劍,正在犯食睏。

  忽然,酒流的耳朵動了動,緊接著一個躍步跳出回廊,縱身朝一個方向飛去,手中長劍同時出鞘——

  「哎呦,剛一見面就這麼熱情?」緋衣少年嘴角帶著笑,劍未出鞘,卻抵擋住了酒流凌厲的攻擊。足尖在樹梢上輕輕一點,一個旋身便越過了酒流,往蕭璃坐著的方向而去。

  「小賊哪裡走!」酒流連忙跟上,又是一劍毫不留情地揮去。

  緋衣少年連忙躲過,可卻遲了那麼一絲絲,高高束在腦後的髮被酒流的劍削了一截下去。

  「我就是來夜會美人兒,又不想幹別的,你做什麼下如此狠手!」緋衣少年見頭髮被削掉了,立刻不滿地大聲嚷嚷起來。

  「放肆!」看少年那吊兒郎當的模樣,酒流更惱,提劍又要攻去。

  「酒流停手。」此時,蕭璃終於出聲制止了酒流,可她的目光卻沒有從手中書上離開,還閒閒地翻了一頁。

  聽到蕭璃發話,即便酒流再氣,卻也領命停手,退到一旁,死死地盯著少年。

  緋衣少年見酒流退了,得意一笑,把頭髮甩到腦後,做出一副風流瀟灑的模樣,走到蕭璃面前,一邊走,還一邊口花花,「還是美人兒知情識趣……」

  說著,就要伸手去勾蕭璃的下巴。可是手剛伸出去,就被蕭璃以兩指止住了。少年不信邪,更加用力,卻無法再前進分毫!

  抬眼看蕭璃,卻發現她眼睛還看著左手持著的書卷,壓根沒有分少年半分眼神!

  少年不信邪,一手被擋,便伸出另一隻手想要去摸蕭璃的臉蛋兒。

  蕭璃嘆了一口氣,終於把目光落在了少年的身上,她以拿書的那隻手擋住少年,不過片刻功夫間,兩人就已經過了十數招,少年用盡手段,卻愣是沒有佔到分毫便宜!

  幾息之後,蕭璃沒有繼續格擋,而是順勢向前進了少年的懷裡。少年一句『投懷送抱』還沒說出口,就被蕭璃彈中了麻筋,等少年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人已經被蕭璃擒住了。

  「玩夠了嗎?」蕭璃面無表情地問。

  「你……你武功又精進了!」少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輸得這麼快。

  蕭璃鬆開手,少年轉過身來,不死心地又想去摸蕭璃的臉。

  再次被輕鬆擋住。

  蕭璃又嘆了口氣,無奈說:「這油腔滑調,是不是你跟書參哥學的?」

  「你……你看出來啦?」少年猛地收回手,問。

  這哪裡還是清亮的少年音色,分明是個好聽的少女聲音。

  「阿寧,下次想要偷襲,好歹換換你的招式。」蕭璃無語,道:「我跟你打過這麼多次,看起手式就知是你了。」

  「我就知道阿璃心裡一直都在想著我,念著我。」少年,也就是郭寧,笑嘻嘻地說。

  話音一落,郭寧一愣,回想了一下剛才不假思索所說的話,一臉震驚:「天啊,這油腔滑調真是從我嘴裡說出來的嗎?」郭寧崩潰抱頭,「阿璃你說得對,我真的跟書參學壞了。」

  蕭璃揉揉眉心,問:「書參哥呢?」

  「我們進城便分開了,我回家看了看我阿娘還有兄長,明日去瞧瞧老頭子。」郭寧回答,想了想,郭寧又說:「書參別是直奔平康坊了吧?阿璃你不曉得,我們在外時,書參當真不肯放過任何一個青樓楚館,那真的是,萬花叢中過,一文留不得。」

  「郭寧!我就知道你要在殿下面前編排我!」

  蕭璃和郭寧同時向聲音的方向看過去,只見一個白衣公子自屋簷上翩然落下,髮絲輕揚,衣袂翻飛,若蕭璃和郭寧不知這白衣公子本質是個什麼樣的人,倒是要讚他一聲翩翩公子,可是……

  「書參,你這麼長時間是去梳洗打扮了?」郭寧看著書參從上到下煥然一新,甚至連衣服上都熏了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既是來見殿下,自然不可草率。」說罷,書參上前,單膝跪地,對蕭璃說道:「書參見過殿下。」

  「書參哥。」蕭璃擺擺手讓他起身,然後問道:「令羽他們如何了?」

  「已安全離開黎州,他們那一行人本就是遮掩行蹤的好手,我跟在後面假造了些痕跡引開了追兵,他們這一路,無驚無險。」

  蕭璃點點頭,對兩人說:「等過兩日我拜別了皇伯伯和皇后娘娘,我們便啟程南下,這兩日你們好好休息。」沒事不要總在我眼前晃悠,頭疼。

  「阿璃,你進宮時帶著我吧,好久沒見到阿蓁了。」郭寧扁扁嘴,問道。

  「這是自然。」蕭璃笑笑,回道。

  「殿……殿下……」本以為書參會直接離開去平康坊眠花宿柳,卻不想他還立在原地,頗有些期期艾艾。

  「怎麼了?」蕭璃問道。

  「棋貳如今也在長安吧?我可否去找他敘敘舊?」書參試探問道。

  蕭璃默了默,然後才開口道:「棋叔已有自己的生活,你可以去敘舊,卻莫要驚擾其他人。」

  「是的,殿下。」書參一下就笑開了,得意道:「我肯定不會叫人發現我,剛剛不是連殿下都沒發現我嗎?」

  說罷,書參幾個縱身就離開了。

  「阿璃,你剛才真沒發現書參?」郭寧看不慣書參那得瑟勁兒,在書參走後,問道。

  蕭璃對郭寧眨眨眼睛,低聲說:「先叫他高興高興。」身為護衛武功還比不過主君,也是有些傷自尊的。沒看酒流都想離家出走了嗎?

  *

  皇城,蕭璃緩步慢行,往紫宸殿的方向走著。她的身後跟著婢女打扮的郭寧,當然,用的肯定不是她本來的面孔。

  快至紫宸殿時,郭威領著一隊禁衛軍迎面走過來,沉默地對蕭璃一禮之後,然後頭也不回地繼續巡防。郭寧不由得回頭,看著父親的背影逐漸遠去。

  「你若想念爹娘兄長,便回家待上些時日,左右以你現在的易容水平,想再逃也不難。」蕭璃見到郭寧的模樣,以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

  「罷了,我若是現在回去,老頭子八成要把我打到半死然後壓著我嫁人。」郭寧如今深刻了解何為遠香近臭,她離阿爹遠了,倒是還會想念,若是近了,父女倆估計又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吵,惹不起惹不起,她還是在外面再躲兩年再說。

  「你們一個兩個,怎麼都不想嫁人。」阿蓁和阿寧都是在家裡給議親的當口逃家的逃家,進宮的進宮,如今阿霏同樣選不出夫婿,蕭璃有時覺得是不是自己身邊風水不大好,不然怎麼一個兩個三個都是如此。

  「不想嫁人的是阿蓁,我可是想嫁人的。」郭寧連忙為自己正名,「我只是不喜歡阿爹想讓我嫁的人,你也看到他挑的那些了,都是武將人家子弟,一個個五大三粗,我可下不了口。」

  「……」她當年應該派酒流跟著阿寧出去的,那樣她就不會被書參哥帶壞了……

  那邊郭寧還在繼續說:「我自己本就會武,嫁個武將家的兒郎,那日後家中豈不是要日日全武行?」

  蕭璃聽明白了,郭寧想嫁一個不通武藝,容她單方面欺壓的夫君。

  「而且,我喜歡文雅俊秀的那種,最好性格綿一些,若是能甜甜叫我姐姐,那便完美了!」蕭璃已經不想說話了,郭寧卻還在幻想。

  「阿寧。」

  「怎麼了?」

  「已經到了。」不知不覺,紫宸殿已經近在眼前,蕭璃閉了閉眼睛,頃刻間已經變換了神色狀態,她低聲對郭寧說:「我已吩咐宮人帶你去阿蓁那裡,就說我有事要交代。只這麼一個機會,你們好好敘舊。」

  「阿璃,你不要我陪你進去嗎?」郭寧微微睜大眼睛,問。

  「不了。」蕭璃轉頭,看著前方紫宸殿的匾額,低聲說。

  那本就是我一人的戰場。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2 00:04:13

卷二‧劍歌赤心 第六十章

  秦義那番話說得毫不留情,蕭璃就直直地盯著秦義,眼睛都不眨。霍畢,范燁以及旁邊的諸位將領只覺得這兩人之間『劈裡啪啦』地閃著火光。

  黎州軍諸位將領倒都是看好戲的樣子,霍畢和范燁卻是頗為心累地嘆了口氣。

  *

  蕭璃與霍畢離京時並未與范燁同行,范燁是在他們即將渡江時才追上來的。

  說起來還有些好笑,蕭璃第一次見到大江時整個人是被震撼到了的。他們當時剛剛走到渡江前的最後一個山頭,費了好大的力氣爬到山頂,在山頂上,眾人就看見了山的另一側蜿蜒的江水。

  蕭璃就站在山頂不肯走了,呆呆地看著眼前美景,然後問道:「書三哥,這就是橫貫我大周的江嗎?」

  「正是。起自吐蕃雲霄之上,最終匯入東海。」書參笑笑,然後說:「殿下以後也當去看看入海之處,那就是另一番景色了。」

  蕭璃眨眨眼睛,然後又驚嘆了一聲。

  霍畢在一旁不由得覺得好笑,這小公主雖然時常表現得多智近乎妖,可從某些方面來講,卻著實也沒見過什麼世面。

  「說來我還忘了,公主殿下只見過長安那一畝三分地,自然不知道我大周江山廣袤。」霍畢雙手環抱於胸前,挑挑眉,說:「想來也沒見過我北境的天山草原,大漠孤煙。」

  跟在一旁一直不太能融入他們的范燁:阿爹說霍畢也有意求娶公主……可……就這?

  軍師:不會說話你就閉嘴吧將軍。

  從長安一路南下,地理風物一路變化,就連土地的顏色都不太一樣,更遑論飲食穿著還有口音,這些都不是能靠看風物志就了解到的。

  郭寧每到一處,都會尋一些當地的特色拿來給蕭璃嘗,雖然她自打被霍畢嘲笑過見識少就鮮少再露出驚嘆的表情,但新奇,喜愛和嫌棄還是會從她眼中流露出來。尤其是在郭寧故意使壞,給蕭璃拿些奇奇怪怪食物的時候。

  沾了蕭璃的光,霍畢和范燁也跟著吃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

  越往南走,氣候也逐漸潮濕了起來,有一日傍晚,蕭璃推開驛站的窗子,看著遠處碧翠的群山,山前飄蕩著白霧,襯得此地有如仙境,蕭璃不由得嘆了一句:「當真是美輪美奐。」

  給蕭璃送熱水的書參見了,連忙放下水盆衝了進來,說:「殿下,這是回南天,快些關好門窗才是!」一邊說,一邊還幫她把窗子關好,還尋了些布遮住了縫隙。

  蕭璃:「……?」

  郭寧在南境待過不少時間,自然知道何為回南天,也會做些防備。范燁出生在南境,更是了解。蕭璃有書參這一路又當爹又當媽,及時止損。霍畢那邊卻都忘了提醒,當然,也可能是書參記恨他之前嘲笑蕭璃,故意沒有去提醒,於是第二日,霍畢,袁孟,林選征三人便如落湯之雞,整個人都濕漉漉的。

  「哈哈哈!」蕭璃此番毫不客氣地嘲笑回去,叉著腰對霍畢說:「霍將軍,今天你可是水靈的很吶!」

  霍畢:「……」

  袁林二人:嘖,何必呢,你們之間的恩恩怨怨,為何要牽扯到我等。

  范燁:這真的是可能結成婚約的兩個人嗎?總覺得我的機會可能還要更大一些。

  「不對啊老齊,為何你還好好的?」袁孟見軍師身上頗為乾爽,立時心理不平衡了起來。

  「哼,我年少時也是游歷過天下的,什麼沒見過?」軍師摸著鬍子,頗為得意。

  不論怎樣,路還是要趕的,好在之後他們沒再遇見回南天,當天夜裡霍畢他們幾個也連夜將所帶的衣服全都烘乾,不算特別的狼狽。

  不似長安,進了劍南道,因著群山峻嶺,城鎮稀疏了不少,他們偶爾也需要在野外度夜。好在這裡大多數人都有在野外過夜的經驗,不算手忙腳亂。哪怕是蕭璃,因著從前出去打獵,於野外也頗有些經驗,眾人安營扎寨時,各自分工,配合還算默契。

  安好營,郭寧這個嘴裡時刻閒不住的不耐煩啃乾糧,便要去尋些野生的漿果,若是能獵到些活物烤了加餐則更好。蕭璃體力好,便跟著同去。

  兩人回來時,郭寧手裡還真的提著兩個野雞。蕭璃看見野雞,眼睛一亮,說:「我剛好尋到些菌菇,可以燒個湯。」

  在長安每到春時,菌菇冒頭時,繡玉樓的師父總會高價收來菌菇,與母雞一起燉湯,很是鮮美。

  說完,蕭璃便把她採來的菌菇給大家看,還一邊頗為得意地說:「我曉得越是顯眼的菌菇便越是有毒,故而尋的都是些貌醜的菇,且上面還生著小蟲,該是沒毒的吧?」

  書參嘆了口氣,說:「殿下,南境的菌菇不能這般辨認的。」種類太多,且也不能以是否生蟲來判斷有毒與否。

  郭寧探頭過來看了一眼,語氣尋常地說:「看著好像都能吃。」

  「真的嗎?」書參有些懷疑。郭寧在他心裡從來就跟靠譜沒什麼關係,所以她話的可信度,得打一個折扣。畢竟這家伙上個月來信給他說要來南境,到了時候卻去南詔夜探皇宮去了。

  「味道還不錯的。」郭寧點點頭,說:「而且吃完還覺得高興的很,我當時還見到好多小人兒出來在我眼前跳舞。」

  眾人:「……」

  蕭璃:「啊,這樣的嗎?」

  書參暴怒道:「殿下!請您不要這樣躍躍欲試好嗎?」

  蕭璃:「……噢。」

  最後,在書參的暴力鎮壓之下,蕭璃把那些菌菇丟得遠遠的,還被押著去河邊洗了好幾次手,這才被允許回來吃烤雞。

  郭寧把烤的最好的雞腿遞給蕭璃,然後湊在她耳邊小聲說:「阿璃,等到了黎州我們再吃菌菇,那邊人都曉得怎麼吃安全的。」

  話沒說完,郭寧就被書參一掌按在了臉上,推到一邊。

  雖說這一路頗有些雞飛狗跳,可他們仍是在很短的時間裡抵達了黎州。

  就如所有人預料的一般,黎州軍其實並不歡迎他們。

  雖說身為軍人,都不懼怕征戰,可但凡不是喪心病狂之人,就沒人會喜歡征戰。

  若是南詔起兵,從劍南道進攻大周,這首當其沖的便是黎州。將士們好不容易才得了幾年安生,對於前些年的血腥動蕩仍記得清楚,故而對這個任性妄為的公主都沒什麼好印象。

  當初聽說公主要親自鎮守南境,他們還私下議論公主會去哪裡。雖說都希望公主能去禍害嶺南道那邊,但討論的結果,都一致認為公主會選一個離邊境最遠的兵鎮來『鎮守』,混個幾年再由太子殿下求求情,回長安去作威作福。

  結果,萬萬沒想到,公主最後竟然來了他們黎州,邊境中的邊境的,黎州!

  真是夭壽,公主來禍害他們啦!聽秦將軍傳達聖上旨意時,諸將心中只有這一個想法。

  幾人到了黎州軍時,秦義恭恭敬敬地給蕭璃行了禮,給他們安排了營帳以後,直接扭頭走了,沒再管他們,嫌棄之心昭然若揭。

  蕭璃雖然是正一品的公主,霍畢是從一品的國公,范燁是國公世子……可在這黎州軍裡卻沒個一官半職……好像,也確實不怎麼好安排。

  蕭璃叉著腰瞪著秦義的背影瞪了半天,最後撇撇嘴讓大家先回去休息,畢竟也是舟車勞頓了許久,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第二日號角聲響起時,霍畢袁孟他們幾個習慣了軍營生活的人自然是聞號聲便起身。走出營帳時,赫然發現蕭璃和范燁也都起身了。

  蕭璃見兵丁們這時在集結訓練,想了想,也跟到某個隊伍後面一起跑步操練去了。霍畢與范燁對視一眼,也只得跟上。誰叫他們兩人就是為了護衛公主而來的呢?

  於是,自那日開始,這正一品的公主,從一品的國公和國公世子,就開始跟著最低階的小兵每次操練,跑步,舞槍,抬水抬石。

  最開始時倒確實是引人側目,無他,這三人的相貌實在太過出色,想不注意都難。尤其蕭璃,即便是男裝,布衣,可到底也是錦繡長安最最尊貴的貴女,精致與貴氣均難以遮掩,在南境極少能見到。所以,哪怕將士們心中對公主都有些微詞,卻還是會好奇,忍不住偷偷瞧她。

  見到蕭璃跟著士兵訓練,秦義的副將也曾問過,秦義看著跟在隊伍後面跑的毫不費力的蕭璃,只冷聲說:「由她去,看她能堅持幾日。」

  副將明白,點頭領命,便沒有去干涉。

  沒人管,蕭璃幾人就跟著小兵們訓練,從月初練到了月底。

  霍畢和袁林三人倒是還好,畢竟常年在軍營。

  蕭璃跟范燁是徹底從精致難掩變成了灰頭土臉。

  書參和軍師留在黎州置辦院子,郭寧是個編外人員,軍營黎州兩頭跑,蕭璃和范燁兩人都是頭次離開下人這麼久,沒幾日便灰頭土臉,倒也正常。

  月底是休日,蕭璃終於有時間好好清理一下自己,尤其是頭髮。這些日子灰塵混著汗水,她的頭髮都黏在了一起,沒有侍女給她通髮,她只得自己洗自己通。

  她頭一次知道通髮也這麼難,有時不耐煩稍一用力想梳通一綹黏在一起的頭髮,便直接梳斷了不少頭髮,好在蕭璃頭髮多,倒也不是很心疼,但很心煩。

  好不容易洗好了頭髮,蕭璃把一盆灰嗆嗆的水端出去潑掉,回來就見到秦義和他的副將站在自己營帳邊。

  不遠處幾個將官走來走去,裝作路過的樣子,實際上已經來回走了幾次,一副就是要看熱鬧的模樣。

  「殿下。」秦義先開口了:「殿下若覺辛苦,也可回黎州城裡,末將不會對陛下說什麼。」

  蕭璃手一抬,把手中的盆子精準地扔回架子上,然後笑眯眯的說:「秦將軍哪隻眼睛看見我辛苦了,說實在的,秦將軍營裡的訓練……」說到這裡,蕭璃撇撇嘴,說:「不過爾爾,見面不如聞名。」

  霍畢他們幾個男子去附近河裡洗完澡回來,就看見聽見蕭璃那不僅表情欠揍,語氣更欠揍的『見面不如聞名。』

  「哦?」秦義眯了眯眼,意味不明道。

  霍畢跟范燁就很想上前捂住蕭璃的嘴,她不知道這裡不是長安嗎?這一個月下來她還沒見識到嗎,邊兵將士才不管她是什麼尊貴人的好嗎?沒看見附近看熱鬧的人都在怒視著她嗎?

  誰知這還不算完,蕭璃小嘴繼續叭叭叭地:「跑步步速太慢,我要不是怕亂了你們的隊形壓著步速,早就領跑了。槍法太簡單,練來練去也就是平刺直刺那麼幾招,射箭也是……」說到這裡,蕭璃停了下來,好似很是善解人意般說:「我知道,這不過是尋常士兵的訓練,當以簡單好用為主,我明白。」

  嘴上說著明白,可臉上卻是明晃晃的『本公主的水平高出他們太多,實在沒挑戰』的驕傲模樣。

  范燁和霍畢雖然都是蕭璃這邊的,可見她那表情,都忍不住想打擊她一番,讓她別那麼得意,更何況旁邊那些偷聽的將士了。

  「將軍!叫她來我們月底大比!」不遠處人群裡有人喊。

  「就是!讓我等殺她威風!」有人幫腔。

  蕭璃聽了,不僅沒怕,反倒是梗著脖子,跟個小公雞一樣驕傲地抬起頭,對著人群說:「大比?去就去,當本公主怕了你們嗎?!哼!」

  范燁嘆了口氣,徹底絕了給蕭璃出謀劃策的心。他這些日子沒少進言,請蕭璃暫且隱忍些,給將士們些時間對他們改觀。這一個月蕭璃老老實實地跟著小兵訓練,叫范燁曾天真的以為蕭璃納了他的諫言,卻沒想到……

  霍畢卻是想起了那日朝堂之上,蕭璃也是以一己之力,拉住了滿朝堂的仇恨,如今又是這般,幾句話,幾個表情,讓所有將士對她怒目而視……也是厲害。

  霍畢跟范燁再次對視,竟然莫名生出了些惺惺相惜同病相憐之感。

  就很離譜!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2 00:04:28

卷二‧劍歌赤心 第六十一章

  所謂的月底大比,往大了說是武將們比拼武藝,往小了說,其實就是武將們聚在一起樂呵樂呵。

  從弓箭,馬術,到兵器對抗,都可一比。

  秦將軍從軍餉和自己的俸祿裡面各抽出一點點錢,獎勵每月勝出的人。那勝出的人拿到賞錢也不會獨吞,一般都給了火頭軍充當肉資,去城裡買幾頭羊全軍上下一起分了,雖然每人只能分到那麼一點點肉,但也都很是知足。

  雖然沒什麼實質獎勵,但將士們仍然卯足了勁兒比試,畢竟若是贏了,不僅能在將軍面前露臉,更重要的是,能在全軍面前立了威望!

  這,就是他們武將的勝負心!

  長樂公主不是嫌小兵們的鍛煉輕鬆嗎?來跟他們武將比啊!

  於是,蕭璃,霍畢還有范燁三人就莫名其妙的加入了他們武將的月末大比,且好像,還是他們三人對那一群武將?

  秦義可能還嫌他們死得不夠快,當著所有人的面對他們說,若是能贏下來,便撥士兵過來給他們來帶。

  霍畢和范燁看著那群大漢摩拳擦掌地想要教訓自己的模樣,真的有些無語問蒼天,放話的是蕭璃,嘲諷的也是蕭璃,為什麼最後受傷的是他們?

  就如同霍畢所預料的那樣,這第一個出來挑戰的武將,直接點了霍畢的名。

  蕭璃一臉的不高興,霍畢同樣不怎麼高興,但也只能出去應戰。

  「久仰霍將軍大名!借著今日特來請教!」那武將拱手,說。

  啊……霍畢恍然,這些日子被蕭璃折騰得,他都忘了自己也是名滿天下的大將軍。既然比武,首挑他來比試也屬正常,他倒是錯怪蕭璃了。

  霍畢和那武將走至戰圈中心,各自拿了兵器。那武將用長刀,霍畢走到兵器架前,同樣拿了把長刀對敵。

  這兩人都是真刀真槍上過戰場的將士,拼殺起來刀刀殺招,毫不花哨。霍畢雖說比那武將年輕,但到底家學淵源,不過一盞茶時間,就擊退了那個前來挑戰的武將,將他打出了戰圈。

  那武將連著退了七八步這才將將站定,回了回神,再次對霍畢拱手道:「鎮北公名不虛傳,末將領教了!」此時,已用上了謙稱,是心悅誠服之意。雖然一南一北,但是都是守護大周的將士,自然會有惺惺相惜之意。

  「我呢?我呢?誰來跟我比試比試?」蕭璃叉著腰上前,打斷了霍畢跟那武將的惺惺相惜,一副十成十刁蠻小公主的模樣。

  「我來吧。」一個鐵塔一般高壯的武將手持長,槍走了出來,說。

  這武將一走出來,場邊靜了一靜,緊接著霍畢聽見有人嘀咕著:「用老徐出來嗎?殺雞用牛刀了吧?」

  蕭璃則仰著頭看這鐵塔一般的人,自言自語著什麼,霍畢凝神聽去,只聽到隻言片語:「……說什麼南境南詔人生得矮小,都是騙人的,騙子……」

  嘀咕完了,蕭璃上前一步,看鐵塔武將拿著長槍,於是說道:「你用槍?那我也用槍好了。」說罷,從武器架取了長槍下來。

  「殿下,你會使槍?」范燁驚訝,為何從未聽說過。

  「會呀。」蕭璃說得理直氣壯,「不是已練過一個月了嗎?」

  「你是說……這個月跟小兵所練的?」范燁只覺得每個字都吐得極為艱難。

  其實小的時候還看墨姐姐練過,但那時她還沒槍高,所以也沒上手練過,蕭璃心裡想。

  「對。」蕭璃回答。

  「殿下,不如你選一個順手的武器?劍如何?」范燁心中一緊張,不由得抓住蕭璃的手肘,不讓她進去戰圈,一邊緊急勸道。

  「我不!我就要用槍。」蕭璃任性地拒絕,然後帶著莫名其妙的自信說:「范燁,像我這種天縱奇才,怎麼能拿我擅長的去對敵,不是欺負人嗎?」

  她這話一出,范燁彷彿受到了什麼暴擊一般,目光變得呆滯,手也不由自主地鬆開。

  頃刻間,蕭璃已經走到戰圈之內,跟人見禮了。剛剛將長刀放回兵器架回來的霍畢看見范燁目光呆滯,不知發生了什麼,奇怪問道:「你怎麼了?」

  「殿下說她天縱奇才,要以長槍迎戰。」范燁呆呆地回答。

  「這怎麼了?」霍畢知道蕭璃武學天賦極高,再加上她腦筋靈活,故而對她有著莫名的信心。

  「可殿下所會的槍法,就是這個月學到的平刺和直刺啊……」范燁繼續說。

  霍畢:「……」

  這邊霍畢和范燁相對無言,那邊蕭璃跟鐵塔武將已經戰到了一處,幾個回合之後,旁觀的將士們也逐漸琢磨出味兒來了,公主好像統共也就會那麼兩招,還是很熟悉的兩招。

  穩了穩了,不出三招,老徐定能把公主打出戰圈!將士們紛紛擠眉弄眼。

  可是兩招,三招,一直到三十招,蕭璃還是沒有如他們所願,被打出戰圈。

  幾個武功更高的武將能看出來,剛開始蕭璃全是憑著一身輕功吊著命,躲避著徐都尉的攻擊,動作間目力可見的倉促狼狽。但是十幾招過後,那個公主好像已經摸到了老徐出招的規律,躲避間,已是游刃有餘。

  更有甚者……公主剛才回身刺了一槍……倒是有點兒像老徐的招牌回馬槍……是他們看錯了嗎?

  「啊!」另一邊,范燁一個激動,一拳打上了霍畢的肩膀,毫不留手的一擊讓霍畢險些以為范燁在攻擊自己,扭過頭一看,才發現范燁專注地看著場內,神色逐漸興奮。

  「剛才蕭璃用出了一招『橫掃千軍』,是不是?」范燁又捶了霍畢一拳,問。激動間,連一直所用的尊稱都忘了。

  那橫掃千軍明明是剛才那鐵塔武將用過的,蕭璃竟然真的以戰代練,於戰鬥中偷師學藝!這是何等天賦!

  霍畢垂眸,摸著被捶得生疼的胳膊,努力回憶著在長安見到這位世子時他是個什麼模樣,依稀記得彷彿是走溫文爾雅那一路線的?

  罷了,實在想不起來了。如今他能想到的,就是眼前這個激動的攥拳砸人的傻子。搖了搖頭,霍畢重新看向戰圈。

  與蕭璃對戰的武將走剛猛霸道的路子,蕭璃之所以能一直堅持下來,完全是以內力抵抗的緣故。消耗了這麼長時間,內力應該已經耗盡大半,除非她想徹底暴露內力,不然這比賽可能持續不了多久了。

  果然,霍畢見到蕭璃持槍向前衝去,一腳踩在了鐵塔武將的槍頭之上,借力直刺而去——

  蕭璃目光銳利,毫不留手,引得眾人驚呼,也逼得鐵塔武將,也就是老徐收槍回防。

  老徐到底是經驗老道的老將,避過蕭璃的攻勢,下一瞬,兩人已是已槍桿互頂之勢!

  老徐高出蕭璃有半個身子,可看其招式動作,顯然是用了真力在抵擋蕭璃。

  旁觀的武將們紛紛對視,沒想到這個小公主竟然能把上個月的魁首逼到這個地步!

  蕭璃和老徐誰都不肯放鬆,雙眼皆是逼視著對方,片刻後,兩人幾乎在同一時間大喝一聲,然後用盡全力一推——

  老徐站不穩,開始後退,一步,兩步,三步之後才勉強停住!

  蕭璃同樣被逼得後退,一步,兩步,三步,四步,咬牙停下!

  停下後,兩人仍然互相緊盯著對方,誰也不肯率先移開目光,又要上前繼續交戰,卻被秦義一聲喝住。

  「住手!」

  兩人聽見秦義的聲音,扭頭看去。

  卻見不知什麼時候,秦義已經出現在人群中,指著戰圈對兩人說:「大比的規矩,出了戰圈即算淘汰,你二人都被淘汰了。」

  眾人都隨著秦義的手愣愣地看去,隨即嘩然。

  我的個乖乖,公主竟然把老徐給淘汰了?雖說倆人是一起淘汰的吧……但老徐可是上月,上上月,上上上月的魁首啊!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們這個月可以爭魁首了?!

  就,突然興奮!

  且不說將士們怎麼摩拳擦掌,卻說蕭璃和老徐,俱是低頭看自己的位置。果然如秦義所說,兩人都已經出了戰圈。

  雖然蕭璃退了四步才停住,奈何她腿比老徐短,所以兩人此刻位置差不多,分不太出上下。

  於是兩人又抬起頭,再次對視,半晌,蕭璃開口:「敢問高姓大名?」

  「徐朗,正六品上中府果毅都尉。」鐵塔武將報上姓名官職。

  「蕭璃,正一品公主。」蕭璃也站定,報上自己姓名和品階。

  說起來,之前這軍營的將士,幾乎都不知道公主的名字,現在通了姓名,倒彷彿拉近了些距離似的。

  那一次蕭璃雖然出局,但卻也是真的以實實在在的武力打開了局面。

  軍營便是如此,任你說的天花亂墜,最後還要看手上有沒有真把式。

  蕭璃仗著自己的內力,之後幾個月的比武都沿襲她對戰徐朗的樣子,對手用斧,她便用斧;對手用刀,她便用刀,光明正大地偷師學藝,目力可見地飛速進步著。

  范燁在一邊看著,一邊震驚,一邊心中激動地砰砰直跳。

  但是,所有的心動,都在蕭璃打贏之後的仰天大笑中歸於虛無。

  蕭璃:「啊哈哈哈哈不愧是我,天縱奇才,天縱奇才啊!」

  范燁:「……哦。」

  *

  回憶結束,言歸正傳。

  現如今,蕭璃為著那些山匪,明目張膽的朝秦義要人要兵。雖說,按照之前的約定,秦義確實應該給他們人才是。

  「你要多少?」秦義問。

  「自然多多益善。」

  「呵,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秦義冷笑著說。

  蕭璃歪歪頭,示意秦義繼續說。

  秦義看蕭璃一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模樣,不由得眯了眯眼,開口:「弓馬刀箭,校尉以上,任你挑選,你贏了幾個,便把哪幾個撥於你旗下。」

  「霍畢和范燁能一起比嗎?」蕭璃問。

  「誰領兵,誰來打。」秦義回答。

  「那就是只能我一人出戰咯?」

  「殿下怕了嗎?」秦義問。

  「怕?我蕭璃向來不知道怕字怎麼寫!」蕭璃冷哼一聲,一把拔出身側利劍,一把插進身前土裡,大聲說:「十日之後,蕭璃就在演武場等著各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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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在親爹沒死的世界線,阿璃大約就會長成這麼一副形狀啊哈哈哈

  不愧是我,天縱奇才!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2 00:04:43

卷二‧劍歌赤心 第六十二章

  連著辛勞了大半月,吳勉吳別駕昨日終於睡了個好覺,各種意義上的好覺,他自作主張,給自己放了半日假,一直睡到了巳時初才起。

  他用過朝食,端著個茶壺往花園走,想著偷得浮生半日閒,觀花,飲茶,小風一吹,真美啊。午後去衙門點個卯,回來便可以準備用暮食……這才是人過的日子啊!

  可他走到花園時,卻見他的花園裡站著一個外男,那人打著赤膊,滿臉的凶相,手裡還提著什麼。

  吳勉豎起眉毛,正想呵斥這不知哪裡來的粗人,卻見那人先大喝一聲:「狗官接著!」

  說完,就把手上的那物件拋了過來,然後又大喝道:「消息收到了,這是我劍南十八寨給長樂公主的回禮!」

  說著,就大笑著縱身,飛簷走壁,離開了吳勉的後院。

  吳勉低頭一看,只見自己手裡正捧著一個血淋淋的豬頭!那豬頭上還掛著一個寫了字的布巾……

  吳勉愣了愣,然後尖叫出聲!

  緊接著,他一路尖叫著跑到馬車房,鑽了進去,摧趕著車夫一路往黎州軍營駛去。

  *

  吳勉雙手托著一個豬頭,神情驚恐地出現在黎州軍營外,把守營地士兵也驚得夠嗆,連忙帶著他去將軍那裡。一邊走還一邊偷瞄那豬頭,想著這別駕也是有意思,來就來吧,幹嘛還帶豬頭,這也不夠吃啊。

  在軍營裡走這一路,人來人往,熱熱鬧鬧的,莫名的給了吳勉不少的安全感,讓他的腦袋逐漸從驚嚇中回過了神。這一看,才發現他被帶到了校場,走上了一個高台。等他完全清醒過來,見秦義將軍正皺眉看著他。

  「這,下官是來拜見公主殿下的。」秦義是從三品的將軍,位同上州刺史,故而吳勉以下官自稱。

  「帶著豬頭?」秦義皺著眉毛,問。

  「這……」吳勉張張嘴,不知道該怎麼說。

  秦義看著吳勉的模樣,有點兒嫌棄,然後指著下方校場說道:「吳大人先等等吧,殿下此刻怕是沒空閒。」

  吳勉和秦義此刻在觀看練兵的高台之上,他順著秦義的手看去,這才發現下面有兩人正在比武,那兩人都用長刀,其中一人顯然是黎州軍裡的某個武將,至於另一個相比之下又瘦又小的……竟然是公主殿下!

  吳勉瞪大了眼睛。

  校場中,那武將仗著身高,手執大刀從蕭璃上方直劈而下!蕭璃則橫刀在頭上,生生止住了來勢!

  只微微顫動的手臂洩露了她的勉強。

  「公主,前面老徐老李輸給你,是他們犯了兵者大忌,太過輕敵,我可不會如此。」與蕭璃對戰的那員武將看出了蕭璃的勉力支撐,大笑著說。

  蕭璃咬牙,對他的挑釁恍若未聞,用力一頂,將他的刀頂開。那武將本以為蕭璃會後退與他拉開距離,卻沒想到蕭璃半步未退,反倒是使出疾行連環步法,邁步上前,以攻代守,雙手持刀,刀刀如同疾風,直劈武將面門!

  如此攻法,進攻凌厲的同時,蕭璃自己同樣罩門大開。那武將看得清楚,蕭璃如今疏於防守,自己抓住機會就可將她擊敗,但蕭璃攻勢太快,於防守上他不可有半點兒疏忽!推刀,截刀,挑刀,刺刀,蕭璃身體裡彷彿爆發出無盡的力氣,招式一刻不停,武將一邊應對,一邊觀察蕭璃。

  他心思更細些,聽蕭璃呼吸,知她已快力竭,正想開始反擊,卻見蕭璃崩刀上前——

  武將往後一退,凝神格擋!

  只聽圍觀的眾人轟地發出陣陣驚呼聲!

  武將低頭一看,他已然雙腳離圈!

  而對面的蕭璃,則手腕一翻,舞了個漂亮的花刀,後退站定,笑眯眯的看著他,拱手道:「承讓了。」

  「啊,殿下贏了?」吳勉這才吐出一口氣,向秦義詢問。

  「嗯。」秦義認真的看著下面,隨意回道。

  這將軍倒也是挺有容人之量,自己手下連敗三局,他好像也不生氣。若是他,他定然……嗯,好像也不太敢跟公主生氣。

  那武將願賭服輸,黑著臉拱拱手,扭頭走到霍畢和范燁站著的那邊,席地而坐。在他之前,已經有兩人先他一步坐在那裡了,正是之前被他口頭嘲笑的老徐和老李。

  吳勉剛想讚一句,就見蕭璃站在原地,大笑著說:「本公主果然十八般兵器,樣樣皆通!」

  吳勉:忽然誇不出口了。

  這時,蕭璃回過身,看向看台,對秦義喊道:「再來一個厲害的!」眉眼間,俱是挑釁。

  秦義沉著臉,喊道:「趙盛!」

  「是,將軍!」

  蕭璃順著聲音一看,心中暗暗鬆了口氣,總算這個人不太高,再來個練硬功夫的,她估計是真的要被打趴下了。

  那個趙盛看著跟書參年紀相仿,生著一副笑唇,多了些可親,卻少了些威嚴。他走到蕭璃面前,行了個禮,說:「公主,這兵刃都比過了,趙某自嘆不如,這一次我們不如比比別的?」

  「你想比什麼?」蕭璃歪頭問。

  「就比弓馬,如何?」趙盛問。

  「沒問題。」蕭璃說著,便要去拿弓。

  「等下。」

  「怎麼?」

  「公主,我說的弓馬,可是弓馬同比,既比馬速,也比射箭!」

  蕭璃定定地看了看趙盛,然後噗地笑了,說:「有意思,比!」

  自她十四歲起,已經很少人會要求跟她弓馬同比了。

  「嘖。」看台上,吳勉忽然出聲。

  秦義轉頭,目帶詢問。

  「去歲我回京述職,曾跟著去見識過皇家春獵,有幸見識過公主殿下的馬術箭術,是真的精湛。」

  畢竟那些活物是不會給公主面子站在原地等著受死的。

  「可我們趙都尉箭術乃營中第一!百步穿楊,無人能及!」帶吳勉來的小兵不服氣地說。

  「那就看看結果咯。」吳勉好脾氣地逗著小兵:「可要賭些彩頭?」

  「好啊!」小兵初生牛犢不怕虎,說:「就賭這個豬頭吧!」他自己吃的話,還是夠的!

  豬頭……

  吳勉這才想起來自己懷裡還捧著個豬頭,手一抖,心一縮,什麼心情都沒了。

  校場裡,自趙盛說要比弓箭,士兵很快便拉出了左右各一條賽道,從校場這頭直通另一頭,每隔二十米立了一個靶子,上面以朱砂畫著環。

  蕭璃跟趙盛各自上馬,手裡拿著弓,背後背著箭筒,看著終點處。

  終點處,紅色令旗直直落下——

  就是此時!

  蕭璃和趙盛同時飛速策馬而出,每經過一個草靶時出一箭,全無停頓!

  等二人衝過了終點,那邊士兵揮舞著令旗。

  「是同時抵達。」眾將看著令旗,交頭接耳。

  接著士兵又去查看兩人的靶子。

  「三箭全都正中靶心!」

  這是沒法分出勝負的意思了。

  兩人策馬回來,聽見了結果,對視一眼,然後一同走到公用的箭筒,各自又抽出了十支箭!

  「這是?」吳勉不明白。

  「這是一次同時出三箭的意思!」小兵與有榮焉地說道。

  啊!吳勉在心中驚嘆,不由得也緊張了起來,然後扭頭緊緊地盯著場內。

  令旗落下時,兩人又一次同時衝了出去。因著這一次要一次出三箭,蕭璃和趙盛全程只以雙腿控馬,手臂一直持弓瞄準。

  第一靶,出箭!

  武將們等不及了,等兩人離開連忙跑過去看。

  「小趙這邊九十十!」

  「公主這邊八九十!」

  「哈哈,差兩環!」

  第二靶,出箭!

  「小趙九九十!」

  「公主九十十!」

  「完了,公主追回來一環!」

  奔到第三靶——

  「你那邊什麼情況?」

  「哈哈哈小趙九十十,贏定了!」

  「公主是十十十!」

  「……我算數一般,所以誰贏了?是小趙吧!」

  「你這個傻子!這次又是平局!」氣急敗壞又隱隱帶著興奮的聲音。

  秦義聽見結果,抬起下顎,沉聲說:「弓來。」

  副將連忙遞上秦義的重弓。

  秦義取了兩支羽箭,雙箭上弦,對上了策馬回來的兩人——

  「將軍,你要幹嘛?!」吳勉心驚,雖然長樂公主偶爾欠揍了些,間或嚇人了些,可他們為人臣子的,也不能謀害皇室啊!

  那邊蕭璃和趙盛都看到了秦義的動作,不由得停住了馬。旁邊鬧哄哄的將士們看著,也都安靜了下來。

  「秦義要幹什麼?對著公主出箭?他瘋了嗎?」范燁瞪大眼睛,難以置信。

  霍畢見到,搶過一把弓,也搭箭上弦。

  秦義拉滿弓,然後,離弦!

  兩枚羽箭飛奔而出,朝兩人面門飛射而去!

  蕭璃和趙盛凝神,同時抽出箭筒裡最後用來壓筒的羽箭,上弓,射!

  兩人的箭都直直對上了秦義射來的箭!

  「啊!」眾人驚呼。

  霍畢見到,慢慢鬆了手中的弓。

  勝負已分,霍畢垂下手,笑了。

  趙盛那支箭緩了秦義之箭的來勢,給了趙盛足夠的時間翻身下馬躲避。

  而蕭璃那邊——

  兩箭相遇,終局卻是誰都不能再進分毫,最終兩箭同歸於盡!蕭璃穩穩地坐在馬背上,看著兩箭無力墜落。

  圍觀的武將們呆呆地看著,片刻後,歡呼聲四起!

  這歡呼無關陣營地位,單純是為了見到強者之間的對決而感到雀躍!棋差一招的趙盛同樣真情實意地為馬上的蕭璃歡呼著。這一局,他敗得心服口服。

  蕭璃坐於馬上,抬頭往高台上直直看去,對著秦義揚眉而笑。

  「本官……」吳勉怔怔開口。

  「嗯?」小兵歪著腦袋看過去。

  「本官這顆心,跳得好快。」吳勉繼續道。

  「大人您是不是累了?不然豬頭我給您拿著?」小兵眉目慈愛地看著豬頭,好聲好氣地問。

  啊……還有豬頭,心瞬間就不太想跳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2 00:04:58

卷二‧劍歌赤心 第六十三章

  比試結束,蕭璃帶著霍畢和范燁大搖大擺地走上高台,乍一看彷彿是帶著打手出街的惡少。

  吳勉知道蕭璃是沖著秦義來的,但他還是不顧禮數先迎了上去。

  於是從蕭璃這邊,看到的就是吳勉托著一個血淋淋的豬頭朝自己奔了過來。

  蕭璃:倒是也沒想到會見到這樣一幅畫面。

  「殿下!」吳勉嚎道。

  「這是怎麼了呀?」蕭璃問。

  「這……這這這……」吳勉終於得到機會,忽略掉他想偷懶的打算,把今晨在他家後花園的事給講了一遍,說完了還憤憤不平地嘀咕:「您說這冤有頭債有主的……」話說一半,吳勉忽然覺得這話好像不太對,瞄了一眼蕭璃,連忙止住了話頭,可是蕭璃卻接過了這話繼續說了下去。

  「吳別駕可是覺得,這冤有頭,債有主,是本宮要找他們麻煩,他們為何卻去你那裡威脅恐嚇?」蕭璃也不管豬頭上面的血污,伸手解下繫著的布巾,展開,同時問道:「你可知,這說明什麼?」

  「說明公主殿下威嚴赫赫,山賊不敢驚擾?」吳別駕直白地奉承道。

  「哧——」這奉承地太過直白沒水平,霍畢一個沒忍住,直接笑出聲,連范燁臉上都帶上了些許笑意。

  蕭璃沒搭理那兩個看她笑話的人,直接說:「這第一呢,說明本宮派去那送信之人,頗為機靈,應該是保住了性命,不然今日別駕你捧來的,可就是人頭不是豬頭了。」

  吳別駕想了一下那樣的場景,又是一個激靈。幸好幸好,幸好那人機靈!然後又不由問道:「還有呢?」既然有第一,就應該有第二吧。

  「這第二,則說明那幾個山寨之中,沒有能自由出入軍營的高手。」范燁見吳勉實在愚鈍,不由得開口說。

  蕭璃和霍畢皆是點頭。

  「本宮在軍營之事不算秘密,知道卻不來,反倒捨近求遠到你那裡送信,這不是欺軟怕硬是什麼?」蕭璃說。

  吳別駕……吳別駕又生氣又委屈。

  蕭璃不再說話,而是低頭看起那布上的字跡。霍畢和范燁站在蕭璃身邊,一同看著。吳別駕見這兩人臉色越來越黑,不由得好奇,也偷瞄了過去。

  只見上面極盡污言穢語之能事,竟還有把公主殿下比作營妓之語!

  吳勉心一抽抽,偷偷去瞧蕭璃的臉色,卻見蕭璃『哈』地一聲笑了出來。

  這是被氣瘋了嗎?

  然後吳別駕就看蕭璃指著布巾下面那一排排山寨和寨主的聯合簽名,抬頭看著范燁和霍畢笑著說道:「夠乖巧,倒是知道給本宮省事兒。」

  霍畢和范燁一同愣了愣,然後也笑了起來。

  是啊,不需多言,就按這個名單一個一個殺過去吧。

  幾人身後一直沉默不語的秦義看著蕭璃與同伴相視而笑,沒說什麼,只是眼中浮上了些許不易察覺的笑意。

  *

  那日比武之後,霍畢和蕭璃騎馬同吳別駕一同回城,兩人要跟軍師和書參商討一下之後的事,順便也護送一下嚇破了膽子的吳別駕。

  別駕的馬車走得不快,蕭璃和霍畢也沒有快馬加鞭,就只隨意地跟在馬車後面。

  「今日秦將軍挑出來與你對戰的四人,從領兵作戰的角度來看,各有所長,簡直就像特意挑出來幫你的一樣。」霍畢回憶著白天的情形,輕笑了一聲,說。

  若非他對這些將士稍有了解,且領兵作戰的經驗豐富,還當真看不太出來。

  蕭璃聽到霍畢的話,本是隨著馬兒的動作隨意擺著的身子一下子挺直,然後頗為驚訝地看著他。

  「怎麼這樣一副表情?」霍畢見蕭璃好像是草原上受驚的沙鼠一般瞪著眼睛,不由得笑著問。

  然後,他就聽見蕭璃慢吞吞地開口,說:「霍將軍,你想得沒錯,秦將軍本就是幫我啊。」

  「什麼?」這回,換成霍畢瞪大眼睛。

  「因為秦義,他是我的人。」蕭璃還是那個慢吞吞的語氣,好像渾然不知她所吐露的消息有多麼驚人。

  「你說什麼?」霍畢驀地提高聲音,想追問這是何意,但見此處不是深談之地,便只好把問題都憋在心裡,等回到宅院再仔細過問。

  「噗。」蕭璃看霍畢那明明好奇又強忍著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來。

  等一回到書參賃下的那處宅院,霍畢擺擺手讓軍師和書參先閉嘴,先回頭瞪著慢慢悠悠跟在身後的蕭璃,低聲問:「什麼叫秦義是你的人?」

  這一番話沒有避著軍師和書參,兩人聞言,都露出驚訝的神色,看向後面的蕭璃。

  「秦義便是琴壹,乃是我七衛之首。」蕭璃也沒賣關子,簡單直接地將秦義的身份告知。

  霍畢愣住,沒有言語。

  蕭璃則繼續說:「我的七衛,以琴棋書畫詩酒花名之,從一排到七,秦義就是琴衛,直接聽命於我,也只聽命於我。」

  「秦義是化名?怎麼可能?」來南境之前,霍畢也曾經查過這個秦義,並未察覺到任何錯處,此人既然是公主的護衛,又是怎麼瞞天過海成了邊境的將軍的?且秦義的來路經歷皆可查,為林氏舊將,全無造假的痕跡!

  「這個嘛……」蕭璃撓撓頭,覺得有些難以解釋,想了想,她說:「秦義一直就叫秦義,他原本是我阿娘的護衛,所以說他是林氏舊將並無錯,林氏那些老將也都知道這麼個人,算輩分,我可能還得叫他一聲舅舅。我父皇當年給我選護衛,第一個便選中了他,然後第二個……我爹娘因著發現了諧音,覺得有趣,再加上後面所選皆是孤兒,便順著他們的名字一路取下來。這才有了書參到花柒。」

  聽到蕭璃的解釋,軍師和書參一起眨了眨眼睛,不由得都站直了。

  「我父皇病逝之前,南境連年征戰,缺兵少將,再加上秦叔自己也有意回到戰場,守我大周國土,我父皇這才派他回到南境,就以他明面上的身份領兵。後來我父皇病逝,秦叔本是想回來保護我,但二叔說秦叔留在南境於他於我都更好……秦叔這才一直留在了南境。」蕭璃說完,就安安靜靜地看著霍畢,等著看他反應。

  「所以陛下……」霍畢皺皺眉,說。

  「皇伯伯只知道秦叔是林氏舊將,所以才會重用,並不知我們的關係,更不知道他聽命於我。」蕭璃點頭,說。

  「這麼重要的消息,你就這樣告訴我了?」霍畢驚疑問道。

  「霍將軍。」蕭璃咧嘴一笑,說:「既然是盟友,那能告訴你的,我自然不會騙你。且秦叔之事,以後你我議事,怕也是避不過的。」

  「哼,你是因為瞞不住才選擇先告訴我的吧?」霍畢冷笑問。

  「霍將軍,你這樣說話,就有些傷盟友情分了。」蕭璃笑了笑,說道。

  「琴棋書畫詩酒花……」霍畢念道,想起在長安時,蕭璃確實有兩個隨身侍女,名畫肆和詩舞,還有個武功不怎麼樣的小護衛叫酒流的,如今在外又有書參,搖了搖頭,霍畢說:「這名字取得倒是風雅。」

  說完,便見蕭璃,書參和軍師一起看著他,不由疑惑:「你們看著我幹什麼?」

  蕭璃眼睛瞪得大大得,又等了片刻,然後試探開口:「我跟你說了這麼多,你便只覺得我父皇母后取名字風雅?」

  「不然呢?」霍畢反問。

  蕭璃臉上的表情有點兒怪異,那感覺就彷彿自己精心準備了一個笑話,可聽眾聽完卻全然摸不到頭腦。沉默片刻後,蕭璃嘆了口氣,說:「霍將軍,我如今越發覺得,多虧了,你遇到的是我啊。」

  「你什麼意思?」霍畢直覺這不是什麼好話。

  卻見蕭璃對他甚是寬容與愛憐地笑了笑,說:「老霍啊,你放心,與我結盟,以後不管怎麼樣,我肯定不會坑你。」說完,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道了句夜深當休息了,便回房去了。

  霍畢不知道他怎麼的就從『霍將軍』變成了『老霍』,扭頭看見軍師和書參兩人彷彿鵪鶉一樣站在原地,登時惱火地問:「她什麼意思?」

  軍師和書參搖頭。

  「我是她想坑就能坑的?」霍畢眼底冒火,她這是瞧不起誰呢?

  軍師和書參點……馬上更用力地搖頭!

  霍畢生氣,一甩袖子,也回房去了,只留下軍師和書參兩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覷,無奈苦笑。

  *

  當王放一路顛簸,翻山越嶺,歷盡千難萬險,終於到達黎州時,正值蕭璃打完第六個匪寨回城。

  說起來王放這一路也是頗為淒慘,他堂堂長安雙璧之一,哪怕不是時時風流倜儻,但也是從容有度。可是南下這一路,卻著實把他折騰得夠嗆。

  他雖精通君子六藝,騎馬不在話下,可這長時間騎馬,其痛楚根本就不是常人所能忍的。坐馬車吧,有些道路崎嶇不平,又顛得他頻頻嘔吐。於是只好時而騎馬,腿痛地騎不了馬,再換馬車,吐無可吐之後,再去騎馬,如此循環往復。

  而且南方多煙瘴毒蟲,他也不知道哪裡沾到了什麼,身上還起了疹子……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當他終於看見城門上『黎州』那兩個大字時,一個沒忍住,竟熱淚盈眶了起來。

  他從前聽大理寺的前輩們說過,他們若是被派往地方調查取證,當地官員都會小心安排,妥貼用心,歌舞美人,佳肴美酒,甚至金銀財帛,樣樣不缺。

  王放倒也不貪圖什麼金銀財帛歌舞美人的,但薄酒熱湯,高床軟枕,總還是會有的吧?

  王放見城門口站著些許官兵和百姓,正往自己這邊看著,目光裡帶著殷殷期盼。王放以為這是來城門迎接自己之人,不由得心下安慰,快步走了過去。

  待走近了,剛要開口,卻聽見有一人高聲喊道:「公主回來了!」

  話音未落,百姓們便騷動了起來,官兵們一邊整頓秩序,一邊激動地看過去。

  王放呆了呆,然後順著官兵們的視線緩慢轉身——

  只見一馬當先那人,一身銀色輕甲,背後一把紅纓槍,目光如電,氣勢凌人,面容明明是王放無比熟悉的,卻偏偏又叫他不敢相認,正是他此行的目的之一,長樂公主蕭璃。

  而蕭璃身後,則跟著幾個武將,其中竟然還有讓王放一直覺得頗為裝腔作勢的范燁?范燁在幹什麼?在跟身邊武將說著什麼然後哈哈大笑?那廝不是一向喜歡搖紙扇做謙謙君子的風流模樣的嗎?

  後面,是一輛輛囚車,裡面塞豬玀一般塞滿了被五花大綁的犯人。再後面,是幾輛看不到內裡的馬車,駕馬車的士兵顯然跟駕駛囚車的士兵不同,更為小心謹慎,會注意避過道上的顛簸。

  再再後面,則是散亂推著的金銀財帛,糧食兵器之類,好像是剿來的財物。

  王放就傻傻地站著,看起來孤單又可憐。

  他這一生,是不是都回不去長安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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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豬頭,拿你祭天的意思。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2 00:05:14

卷二‧劍歌赤心 第六十四章

  或許因為王放獨自牽馬站在路邊太過顯眼,又或許因為王放心中怨念太過磅礴,騎馬回城的蕭璃一眼便見到了他,眼睛登時一亮。

  於王放視角,便是公主殿下眼尖看見他,然後立刻下馬,朝他快步而來,臉上還帶著親切的笑。

  說實話,王放此刻心裡很慌。

  他知道上官之所以派他來,是覺得這位小公主會賣他點兒面子,不會任性為難於他。

  但實話實說,他著實不覺得蕭璃會因為阿鳶是她的狐朋狗友之一而給自己什麼好臉色。畢竟他除了是阿鳶的倒黴哥哥,還是裴晏的朋友……

  之前公主在朝堂被群臣責難他是親眼目睹了的,若說在那之前公主和裴晏還只是互相看不順眼偶爾下下絆子,那之後……哎,不提也罷。

  總之,王放原本就不求別的,只希望公主殿下可以無視他便好。結果現在公主殿下看起來親切又熱情……就讓他很慌。

  「公主殿下。」不管心裡怎麼跑馬,王放面上仍是斯斯文文的,禮數周全。

  「子賢來了!」蕭璃在王放面前站定,方才的凌厲散去,臉上只留下真實的開心,然後關切問道:「一路舟車勞頓,受苦了吧?」

  「不苦不苦。」王放連聲說道。只覺得這南境之地頗為詭異,不僅范燁變了個模樣,連公主也不似在長安。

  在長安時,公主哪曾有過這般禮賢下士的模樣?

  不過很快,王放就知道了蕭璃對他態度這樣親切的原因。而蕭璃對他親切,也真的不是禮賢下士。

  他剛說完『不苦』,蕭璃臉上笑意更濃,說:「那就太好了,正好今日我們回城,又帶回許多犯人,州府已然忙不過來,子賢來的正是時候。」

  王放覺得他的腦子可能不太好了,有些沒聽明白蕭璃的意思。

  然後他就聽見蕭璃繼續說:「子賢這就跟我去府衙開始審案吧,吳別駕見到你,定然開心極了。」

  王放:殿下你在說什麼?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當王放被士兵拉上了一輛板車,坐在上面晃晃悠悠往府衙去的時候,他是真的真的很想對著前面蕭璃的背影大喊一聲:

  「殿下,汝仍為人哉?!仍?為?人?哉?」

  板車一路不停到了府衙,王放被放下來時,險些以為自己來錯了地方。

  府衙裡,穿著各色官服的人拿著或多或少的紙張文書走來走去,口中還念念有詞,有的精神亢奮,有的精神萎靡。

  光以官服認人,王放就見到了好幾個縣令,縣城,還有十數捕頭捕快。

  這……簡直比他們大理寺寫年終奏報時還要混亂。

  王放試探地往裡面邁了一步,有人抬頭看他一眼,然後就又急步匆匆地走了,嘴裡還叨念著什麼『我這邊就剩四五個了』之類的話。

  說實話,這可不是王放想像中的待遇啊。

  這時,不知道誰大喊了一聲,「公主殿下又來了!」

  院中忙忙碌碌的人們有片刻的停頓,然後一股絕望的氣息彌漫而出。

  蕭璃邁著大步走了進來,拉著王放直接往內堂走,去找吳別駕。

  內堂裡,埋在堆成小山的文書之後的吳別駕雖然戴著官帽,但官帽下凌亂的頭髮清晰可見。他抬起頭看過來時,王放清晰地看見了他眼下的青黑和眼中的紅血絲,也不知是多長時間沒好好睡覺了。

  「吳大人,這便是大理寺少卿王放,王子賢。」蕭璃聲音中帶著快樂,對吳別駕說:「子賢於審訊頗有一番建樹,可是大理寺的一顆明星!」

  按照正常的流程,這時王放該是謙虛一番,吳別駕則順著公主的話繼續奉承,你來我往一番,但王放還沒來得及謙虛,就被眼睛一亮的吳別駕緊緊握住了手。

  吳別駕神情激動,目光晶瑩,語氣哽咽地對他說:「太……太好了!大人,您來得正是時候啊!」

  「好了,這裡便交給吳大人和子賢。」蕭璃說完,就轉身疾步而去。

  而王放,還未沐浴更衣,喝杯薄酒熱湯緩緩神,就被吳別駕拉去了大牢,開始了暗無天日的審訊。自此不眠不休,沒幾日,就變得跟吳別駕一般,髮絲凌亂,眼下青黑,眼中血絲遍布了。

  那日子,怎一個,苦字了得?不堪回首,不堪回首啊!

  ……

  「阿兄,我們不想聽你過得有多慘,說阿璃!」王繡鳶打斷了王放的碎碎念,說道。

  王放倒吸一口氣,差點兒被這不肖妹妹氣得背過氣去。這時,王繡鳶的朋友們紛紛開口了。

  呂修逸:「王家阿兄,說起來這審訊問案,不本就是大理寺之職責?」

  崔朝遠:「阿兄把這些都好好記下來,年終叫陛下多賜你些獎賞唄,這些均是政績呀。」

  謝嫻霏:「明明冒險剿匪的是阿璃和那些將士們,也不知別人有何可埋怨之處。」

  『別人』王放:「……」你們可還剩半片良心?

  在場之人,唯裴晏說了句人話:「子賢辛苦,不墮大理寺風骨。」

  這時,崔朝遠好像意識到剛剛他們說話太過,於是連忙拿起小廝才送過來的食盒,將裡面的點心拿出來,推到了王放的面前,殷勤說道:「阿兄嘗嘗,我們長安可也有花餅賣呢,定比南境的精致。」

  剛才聽王放講了蕭璃如何與阿芫結緣,崔朝遠這才想起來東市近來也有花餅賣,且風味很是不錯,去買的人絡繹不絕,他的小廝也是要早早排隊,這才能拿到一匣子。

  在場眾人將目光投向几案上的花餅。既是被叫做花餅,自然是做成了花朵模樣,只那外皮與旁的糕點不同,做得晶瑩剔透,還能隱隱看見內裡的花醬。

  這花糕著實可愛,王繡鳶先拿起來一個在手裡看著,越看越可愛,竟有些不忍心吃。

  「咦,這上面還有字?舜……華?」王繡鳶驚訝道。那字是刻在模子上的,做糕的時候自然便落在了花糕上面,因為都是晶瑩的白色,所以不是很明顯。

  裴晏聞言,略略抬眸。

  「這裡面的花醬有兩個味道,一為赤薇,一為舜華。」崔朝遠給王繡鳶解釋。

  「倒是風雅。」王放拿起一枚赤薇,放進嘴裡嘗了嘗,然後露出了略有些驚訝的表情,覺得這味道熟悉得很。

  裴晏放下酒杯,直接然後拿起了一枚舜華。

  「兄長,你可以繼續說你有多辛苦了。」王繡鳶吃掉點心,捧著茶杯開口。

  王放:……

  ……

  王放辛苦嗎?自然是辛苦的。蕭璃所打下來的第一個山寨,說是山寨,其實烏合之眾更多,便說他們是匪,也不是什麼叫得出名號的小人物,審訊自然容易。可後面那些,卻是實實在在的大匪,惡貫滿盈,也悍不畏死。無法以親友威脅之,無法以刑罰恐嚇之,更無法以棍棒屈服之。且各個凶神惡煞,時不時還反過來恐嚇問訊的官員,令那膽子小的夜間噩夢連連。

  為了讓他們開口說話,王放和吳勉簡直耗了心血幾升,落了青絲幾百。

  這般辛苦,若是問王放是否要繼續,王放的回答八成是『我還能幹』的。這些匪寨背後牽連的案子,樁樁件件,觸目驚心,他怎能放手不管?

  說是暗無天日,其實也是王放自己鮮少離開牢房,只希望快一點,再快一點將案子審結,讓這些人得到應有的懲戒。

  不知多少天之後的某一日,他又聽見了那聲高喊:「公主殿下又來了!」

  王放這才離開了牢房,走去內堂,去拜見公主。

  這些日子審訊下來,已足夠王放了解到蕭璃都做了些什麼。也正是因為如此,當他走到外面,見到站在庭院中,逆光處的蕭璃時,恍惚間覺得,這位小公主彷彿是一柄開了刃的劍,沒了劍鞘上鑲嵌著的華貴寶石,秀麗金玉,只餘鋒芒,合該一往無前,合該所向披靡,合該所到之處,受萬民朝拜。

  想到這裡,王放搖搖頭,只覺得自己這些日子怕是審訊審糊塗了,淨想些有的沒的。

  蕭璃聽見聲音,回頭看到王放,然後向他走過來。

  「公主殿下!殿下!」這時,吳勉不知從哪裡跑出來,手上捧著一大堆紙張文稿,步履匆匆地往蕭璃這邊走。可能因為太過著急,又或是文稿太多,吳別駕不知怎麼的左腳絆到了右腳,然後直直地朝蕭璃跌了過來。

  眼看著吳別駕就有摔掉大門牙的危險,蕭璃跨步上前,一把扶住了吳勉。

  「多……多謝殿下。」吳勉連忙站起來道謝。

  一旁的王放歪歪頭,不知是不是聽錯了,總覺得剛才殿下彷彿悶哼了一聲。

  不過馬上,王放就知道那並不是他的錯覺,因為他見到吳勉一臉驚恐地指著蕭璃的手臂,大叫著:「血啊,血!」

  王放向蕭璃的右臂看去,見那裡果然氤氳出一片鮮紅的血跡,且其面積,目力可見地越來越大,竟無停歇之勢!

  蕭璃見了,『嘖』了一聲,然後說:「怕是因為剛才使力太大,讓傷口又裂開了。」說話時,還是一臉渾不在意的模樣。

  吳勉這才明白為何今日公主殿下著寬衣廣袖,怕是新傷未癒,不想碰到傷口。

  「殿下既受了傷,為何不好生休息休息?」吳勉皺著眉頭,連忙叫下人請郎中過來,一邊請蕭璃坐下,語氣略帶責備和擔憂,讓王放有些驚訝。

  「今日有些事需進城,便順道來瞧瞧你們這邊兒,看看進展。」蕭璃不在意地笑笑,說道:「且我也有事要吩咐你們做,之前繳獲的兵器,需要你們盡早造冊,過幾日我帶人來看。」

  郎中來了,要給蕭璃處理傷處,蕭璃叫人抬了個屏風過來,繞到了屏風後才拉起袖子。

  屏風外面的王放和吳勉聽到那老郎中吸了一口氣,然後,他們聽見蕭璃的聲音:「叫人拿屏風,主要是怕嚇到你們,文文弱弱的文官,還是得小心對待。」語氣中帶著輕鬆調笑。

  「你們不知道,秦將軍營裡的軍醫說若是像補衣服那樣,縫幾針會好得快些。」蕭璃繼續說:「我嫌棄那樣傷口難看,便沒讓他縫。現下看來,若是傷口再不好,我還真得腆著臉回去找軍醫給我縫縫。」那語氣,彷彿在給兩人講著什麼趣事。

  王放和吳勉:殿下,抱歉,我們笑不出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2 00:05:29

卷二‧劍歌赤心 第六十五章

  「哎,阿璃一向如此,於自己所受之傷總是輕描淡寫,不願讓別人憂心。」常常跟蕭璃一起打馬球的呂修逸聽到了此處,嘆了一口氣說道。

  他們打獵打球時總免不了磕磕碰碰,蕭璃縱使騎術高超,卻也不例外。

  「對啊,上一次阿璃受了那般重的傷,結果反倒是她來安慰我。」王繡鳶說的是一年多將近兩年前蕭璃在大殿上所受的那一番責打。事後王繡鳶幾人去公主府探望蕭璃時,恰巧遇到蕭璃換藥,王繡鳶和謝嫻霏跟著進了內室想要幫忙,但看到了傷處時……謝嫻霏勉強還崩得住,王繡鳶直接就哭了。

  一說到這個,現場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崔呂王謝四人都不由自主地朝裴晏看過去,就連王放都悄摸摸拿餘光去瞄裴晏。

  結果卻看到裴晏面色絲毫未變,只垂眸慢慢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

  「殿下這是何苦……」吳勉的聲音低了下去。

  倒是王放,問了另一個問題:「殿下怎麼會受了這麼重的傷?」霍畢和范燁就是這樣保護公主的嗎?他們兩個都是吃白飯的嗎?王放心中有些惱火地想。

  「之前那幾個山寨,是打了他們個出其不意,以有備對慌亂,這才輕鬆拿下,可後面的便再不能如此了。」蕭璃笑了笑,可那聲音中卻聽不出笑意。

  「而且,本宮也不知道這府衙,有多少人在往外走漏消息。」

  一字一句,如平地炸雷。

  老郎中手一抖,屏風外王放和吳勉猛地抬頭,後背冷汗直流。

  *

  當日,蕭璃放下那句如平地驚雷的話以後便沒有後續,傷口包紮好以後就離開了府衙,獨留王放和吳勉兩人目帶驚疑,相互對視。

  是夜,王放終於又審完了一個賊匪,按照大周律例定好了刑罰,把他的相關文書加在這一批送到長安的馬車裡,等待三司審核。

  外面已是月上中天,王放揉著肩膀走到庭院,打算回臥房休息休息,路過庫房時卻看見吳勉手裡拎著個酒壇子,坐在庫房門前自飲自酌。

  王放:說實話,看你這麼偷懶,我就不是很高興了。

  似乎是看出了王放的不悅,吳勉從懷裡又摸出了一個酒杯,對王放說:「我南境特有蒼梧清,王大人可要飲一杯?月下獨酌,還是寂寞了些。」

  王放看了看今夜的月亮,確實是個對月飲酒的好日子,於是走了過去,接過了酒杯,任吳勉給他倒了一杯酒,一口飲下。

  「確實是好酒。」

  「王大人這兩天累壞了吧。」吳勉看王放的酒杯空了,就又給他滿上,然後笑著問道。

  王放頷首,他確實有日子沒有這般累了。

  「說實話,自科考過後,我還沒有這麼累過。」吳勉喝了一口酒,笑著搖了搖頭。

  王放沉默地喝酒,沒有作聲。

  「這人吶,只要閉上眼睛,塞上耳朵,就可以騙自己說眼前的一切是盛世太平。」吳勉也不管王放是否講話,只自顧自地說著,「這閉得久了,竟然就真的相信了一切皆是盛世太平。」吳勉捏著手中的酒杯,自嘲道。

  「我剛才在這裡看月亮,才想起來,初入仕途時,我也曾想過經世濟國,也曾告訴過自己,絕不可渾渾噩噩,絕不可屍位素餐,結果……」

  「吳大人這話,不應當對我說。」王放終於開口,道。

  「是啊……」吳勉一笑,說:「我又不曾對不起王少卿,我對不起的,是我治下百姓。」

  越是繼續審下去,就越是心驚。這些年在他未看見處,有多少妻離子散,有多少家破人亡。他以為的治理有方,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聽吳勉說他對不起治下百姓時,王放倒是認認真真地打量了一下眼前這人,然後開口問道:「這一直以來,山匪為患,吳大人竟從未想過上報朝廷派軍剿匪嗎?」

  王放倒是可以理解,此地雖有駐軍但無詔令不可妄動,畢竟楊氏之禍就在眼前,自那以後南境軍都萬分謹慎。可只要當地主事文官將匪患上奏,朝廷也不會置之不理,匪患又怎麼會如今日般猖獗!

  「王少卿可知道我來此上任的緣由?」吳勉沒有直接回答,反倒是說起了別的。

  王放皺皺眉,沒有出聲。

  「我來這裡,是因為上一任的別駕,陪家人去寺廟進香途中遇到『亂民』,一家八口,盡數橫死於官道上。」吳勉悠悠說道。

  王放瞪大眼睛。

  「而我剛上任不到一月,就有縣令『忠告』於我,說上任別駕死前,才遞了剿匪的折子。」說著,吳勉往後一仰,就那麼癱在石階上,看著天上的月亮,說:「王少卿,你若是我,又當如何呢?」

  王放猛地站起身,略有些焦躁地來回走了兩步。

  「少卿,放心,我們現下倒也不會有什麼危險,畢竟現在南境誰都知道,是公主殿下一力剿匪的。」吳勉擺擺手,讓王放放鬆。

  「殿下知道嗎?」王放怎麼放心,恨不得馬上去軍營告知蕭璃。

  「王大人,你忘了今日殿下所說之話了嗎?」吳勉笑笑,提醒。

  王放一怔,想到了蕭璃白日所說:

  「本宮也不知道這府衙,有多少人在往外走漏消息。」

  「殿下心裡清楚的很,所以從一開始就講明了,我所傳達一切,皆為長樂公主之令。」吳勉還是堪稱放浪地躺在地上,這一句話說的,內含無限感慨之意。

  王放站定,轉頭看向了地上的那人,見他仍在對月感慨。

  「我怯懦軟弱了小半輩子,最後卻是要縮在一個任性妄為的公主身後,任由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在前拼殺,才能在她庇護下做些實事。」吳勉說著,忽然大笑了起來,眼角甚至笑出了眼淚。

  他笑著,腦中想到的卻是白日時蕭璃那鮮血氤氳開來的衣袖,像朵豔麗的花。

  「殿下當真是任性妄為嗎?」王放仍舊站著,低聲自言自語。

  「王少卿。」吳勉睜開眼睛,目光中帶著認真,他看著王放,說:「公主說最初那個匪寨惹她不高興,所以她就屠了那個寨子。」吳勉一邊說,一邊坐起身,「後面那些山寨挑釁她公主之尊,她便要去剿了那些損她威嚴的山匪。我不過一介庸碌無能之輩,自然公主殿下怎麼說,我就怎麼做了。」

  說完,他撐著台階站起身,把還剩了大半的酒壇塞到了王放的手裡。

  「吳大人不喝了嗎?」王放掂了掂重量,問。

  「不喝啦!」吳勉拍拍袍子,說:「小酌怡情,大飲傷身,上了歲數,還是當以保養為主。」說完,便轉身往庫房走去。

  「吳大人去做什麼?」王放在吳勉身後問。

  「公主不是說要我們盡快理出繳獲兵器的格目?我自然是當盡快完成。」吳勉回答完,便頭也不回地走進庫房。

  獨留王放一人站在原地,看看月亮,又看看手中酒壇,驀地笑了。

  *

  跟吳勉交代好整理兵器之事,離開府衙的蕭璃並沒有回軍營,也沒有回到城裡他們落腳的小院,而是遠遠地跟在幾個黎州軍後面,無聲地隨他們走著。

  那幾個黎州軍由一個校尉領著,一路走到了士兵家眷所聚居的里坊,敲開了一戶人家的大門。蕭璃沒有再接近,只是靠在轉角處的牆壁上,聽著那邊校尉聲音低而沉地對門裡的人說著什麼,片刻的安靜後,傳來了女子的哭泣聲與老婦的哀嚎聲。

  這時,蕭璃所站之地不遠處,有街坊的對話聲傳進了她的耳朵裡。

  「是老李家?」有人低聲問。

  「是,這回是他們家二郎。」有人回答。

  「他家大郎當年打南詔人的時候死了,二郎又因為剿匪……哎,這都是造的什麼孽啊!」

  「造孽啊,造孽啊……也不知我家那個現如今如何了,他也有日子沒回家了。」

  蕭璃靠著牆,木著臉,聽著街坊議論紛紛。

  回過神時見那幾個黎州軍離開,深吸了一口氣,又抬腳跟上,直到他們在另一家的門口站定。

  蕭璃就這樣默默地跟了五六家,一直到他們又一次離開,蕭璃想繼續跟上,卻被人拽住了衣袖。

  「你還想跟到什麼時候?」蕭璃怔忡回頭,見是霍畢在身後,皺著眉頭看著她。

  這時候蕭璃反應有些慢,似乎不知道為什麼霍畢會出現在這裡。

  「回去吧。」霍畢嘆了口氣,說:「你再這般跟下去,也改變不了什麼。」說完,便想拉蕭璃離開。

  可蕭璃扭過頭,不肯走。

  霍畢知道蕭璃手臂上有傷,也不敢太用力去拉她,便只好陪她站在那。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好一會兒,蕭璃才開口問道,聲音聽起來有些滯澀。

  霍畢又嘆了一口氣,他覺得自從來了南境,他嘆氣的次數與日俱增。無奈歸無奈,話卻還是要說:「我初次領兵差不多也是你這個年紀,比你如今稍大一兩歲。」說到這裡,霍畢頓了頓,然後才說:「那次之後,我也做了差不多的事。」

  跟著傳訊的士兵去每一戶人家報喪,自虐一般地走了一家,又一家。

  霍畢一直到現在還記得,那時戰死的一位將士,前一日才咧著嘴笑著同他打招呼,約著下次有機會較量一番槍法,可十二個時辰未過,那人就再也不會笑了,也不可能再與他較量槍法了。

  聽到霍畢的話,蕭璃終於抬頭,直直地看向了霍畢。

  見到蕭璃的目光,霍畢愣了下,他打從回京見到蕭璃,就沒見過她這般茫然無措的模樣。

  霍畢所認識的蕭璃,一直篤定從容,哪怕看起來狼狽,哪怕滿身是傷,可眼神依舊堅定。

  但是現在,她直直地看著自己,就好像想從他身上找到什麼答案一般。

  「霍畢。」

  他聽見蕭璃開口,聲音中帶著迷茫。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2 00:17:19

卷二‧劍歌赤心 第六十六章

  黎州軍軍營外的山頂上,有一塊巨石,平整光滑,是一塊天然石台,蕭璃坐在石台上,腳在半空懸著,低頭看著遠處山下軍營裡的火光。

  「霍畢,此次陣亡的將士共一十四人。」兩人已在這裡坐了很久,蕭璃才又開口說話,「什麼時候才會習以為常?」蕭璃側過頭,看向霍畢,問:「一百人時,還是一千人時,又或者,要死一萬人時才可當作尋常事看待?」

  「蕭璃。」霍畢加重了聲音,看著蕭璃說:「昨日還與你一同放聲大笑的同袍戰友明日便戰死沙場,死生兩隔,這是無論經歷多少次,都無法當作尋常看待的事。」

  蕭璃抬眼,看向霍畢肅然的臉,半晌,才聲音艱澀開口:「真的嗎?」

  「真的。」霍畢重重點頭,然後說:「心中難受,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為將者,你當銘記這個滋味,但卻不可被它所擊倒,因它而猶疑。」

  「你說得倒是簡單。」蕭璃低聲道。

  「蕭璃,我在北境送走了無數一同操練過的兄弟,送走了十數我應當叫一聲叔伯的將領,送走了我的……父親。」

  聽到霍畢說起父親,蕭璃的身子彷彿僵住了,好半晌,她才開口問:「我一直不敢問,當年……當年,師父去前,是何境況。」蕭璃低著頭,讓人只能聽得見她的聲音,卻看不見她的表情。

  「你記憶中的他是何模樣?」霍畢不答反問。

  「我記憶中啊……」蕭璃恍惚,一邊回憶,一邊低聲說著:「教我習武時總是好嚴肅,還會拿個小竹條打我胳膊。可我若是好好地把功課做完,師父又會給我好吃的牛乳糖,裡面有炒得很香很脆的米。他還總是跟父皇頂嘴,但最後又說不過父皇,說不過了就賭氣用輕功飛走……還從來不好好修鬍鬚,說那樣才最顯男子氣概。」蕭璃說著,便彷彿又重新看到了當年那一幕幕,嘴角不由得帶了笑。

  霍畢聽著蕭璃的描述,不用費絲毫功夫就能想到他阿爹當年的模樣。尤其他那一把鬍子,小時候他沒少拿鬍子紮自己。

  這般想著,霍畢也笑了起來。

  他看著蕭璃,柔和了神色,輕聲說:「阿璃。」這是霍畢第一次這麼喚蕭璃,「你就記住那樣的他就好了。」其他的……多說無益。

  莫名的,當年北境之慘烈,他並不想說給眼前這個姑娘知道。他猜他阿爹也不會想她知道他死時的模樣。

  聽到霍畢的話,蕭璃猛地抬頭,死死地瞪著他,眼淚卻從臉頰滾落。

  「我當年……我當年……」蕭璃的喉嚨彷彿被棉絮塞滿了,說不出話。

  她當年派了人去北境相助的,她與兄長在長安也極盡所能讓皇帝出兵,可終究還是遲了。

  「我知道。」霍畢伸出手,在蕭璃頭頂拍了拍,「這些都不是你的錯,阿璃,你不需要為此而自責。」

  此話一出,蕭璃的眼淚瞬間就流的更為洶湧。

  霍畢也不知道為何他這越是安慰,眼前這人哭得就越凶,一時間有些頭皮發麻。

  想了想,他又說:「你說的那種牛乳糖,裡面有香脆的炒米的那種,我小時也常吃,那是我乳娘最拿手的點心。那糖很不好做,需要新鮮的牛乳和曬乾的米來炒,所以乳娘一個月才會給我做一次,每次也只能做出一小匣子而已。」

  說著說著,霍畢忽然覺得有點兒不對,接著,他猛地一拍身邊大石,說:「我小時候最寶貝我的牛乳糖,每日都是數著粒吃,每日剩多少都數的清清楚楚,可匣子裡的糖卻總是隔三岔五地減少!原來是被老頭子偷走送外面的小孩兒了!」

  霍畢一下子站了起來,被氣得走來走去。

  他小時候發現糖丟了,就去跟乳娘告狀,他爹在旁邊聽見還笑他數數都數不好,當真是半分愧疚心虛都沒有啊!

  「外面的小孩兒」蕭璃呆呆地看霍畢被幾塊糖氣得火冒三丈的樣子,忽然破涕為笑。

  她好像忽然間就明白了小時候為什麼每次霍統領拿出糖的時候神情都帶著幾分得意與調皮,彷彿佔了什麼便宜一般。

  見蕭璃總算是不哭了,霍畢心裡一鬆,而這時,熟悉的聲音自他們身後響起。

  「你倆當真是讓我好找啊。」

  蕭璃和霍畢回過頭去,見范燁就站在石台之下,手裡拎著幾個酒壇。

  他縱身一躍跳上石台,來到兩人身邊,往兩人懷裡各扔了一個酒壇,笑著說:「有月而無酒,豈不是寂寞?」

  *

  今日月色明亮,不難看出蕭璃的眼眶有些紅,明顯是哭過的模樣。范燁沒出聲詢問,卻也不覺得奇怪。

  他們剛剛剿完第七個匪寨,這大半年的時間,足夠他們跟黎州軍的將領和士兵們混熟了。此一行,陣亡的十四個士兵,每一個他們都認識,哪怕是范燁自己心裡都覺得不太舒服,更別說蕭璃。

  他們這位小公主,雖然看起來渾身是刺的模樣,實際對自己人卻心軟的不像樣子,那副仁義心腸,倒是跟太子一脈相承,全不似范燁所認識的皇家。倒是像個嫉惡如仇,卻又天真純善的俠客,也難怪總是會跟范炟大打出手。

  若是現在再問范燁怎麼看待蕭璃和自家弟弟的種種齟齬,范燁八成會說是范炟自己欠揍。他們這一路同行至今,他就從未見過蕭璃仗勢欺人,即便是對那些一開始不敬自己的南境軍,蕭璃也是於比武場上用武力打服,堂堂正正,坦坦蕩蕩。

  對,堂堂正正,坦坦蕩蕩,就是范燁對蕭璃的評價。他這些日子沒少琢磨蕭璃,有時想著想著還會不由自主地笑出來,惹得霍畢對他投以異樣的目光。

  最開始的時候蕭璃從未掩飾對他的不喜,卻也從未曾排擠過他。經過了這大半年,倒是比從前多了同袍之情,戰友之義。雖然偶爾她還會刺他幾句,於戰場上,他卻可將後背交托於她,不必回頭。

  初來南境時,他覺得蕭璃既莽且傻,尋常人做不出私放質子歸國之事,尋常人也不會為了一個稱得上萍水相逢的人去殺山匪。但現在他卻覺得這樣也好,這樣的人簡單,容易看透,相處起來也可少費些心思,多些坦誠。

  「你覺得本宮需要借酒澆愁?」蕭璃看著手裡的酒壇,沉著臉問。

  來了來了,一不高興就『本宮』,『本宮』,搬身份出來壓人。事到如今,范燁已經很清楚蕭璃的脾氣,看她這樣,又覺得頗為可愛,於是裝模作樣做出怕的模樣,說:「是我想借酒澆愁,不是殿下。」

  「喝點兒酒也好。」霍畢卻忽然出聲,引得兩人看去。

  霍畢拆開酒壇泥封,說:「當年北境,我送三千精兵去死時,可不曾有酒這樣的稀罕物。」

  蕭璃和范燁兩人聞言,皆是一震。他們兩人同時想到當年奏報上那短短一行字:

  「霍畢以三千精銳騎兵,入後方,斷糧草,守北境。」

  戰瀾滄,斷糧草,此乃使霍畢名揚天下之戰,誰都知道。世人都覺得,這是霍畢的無上榮光,卻沒人想過,霍畢到底想不想要這個榮光。

  這一時間,霍畢剛剛那句『送走兄弟,送走叔伯,送走父親』,便都有了不同的含義。

  「你們兩個這是什麼表情。」霍畢好像被兩人一同喪下來的臉逗笑了,語氣輕鬆地說:「我們當年於瀾滄山脈分開,三千騎兵北上,餘下近兩萬人留在瀾滄山埋伏布陣,誰都不知道自己能否活下來。唯一不同的是,我們留守之人尚有一線希望,那三千將士卻是必死無疑……且,死無全屍。」

  「有些事,既然不得不做。」范燁緩聲開口,道:「那有些傷亡,便也無可避免。霍將軍,也請不再傷懷。」

  這是第一次,范燁未稱霍畢國公,而是以軍職相稱。霍畢抬眼看向范燁,見他目帶鄭重,遂點了點頭。

  「我也沒甚可傷懷的,既為武將,便做好了馬革裹屍的準備。」說到這兒,霍畢看向蕭璃,說:「若有那一日,還請公主幫忙收個屍,若收不到屍……」霍畢摸摸下巴,忍住不去想若是真有那一日,情況得是多慘烈。若是那般,還是不讓蕭璃看見得好,於是又說:「那立個衣冠冢也成,逢年過節,捎帶我一囊薄酒,不,烈酒即可。」

  「你還挺挑剔。」蕭璃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霍畢正想反駁,說他這已很是為她考慮,卻見蕭璃很認真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霍畢,我不會讓你那般戰死的。」

  我不會讓你如同師父一般,孤立無援,腹背受敵,力竭戰死的。

  「我不會給你收屍,但我可以,與你同戰。」蕭璃直視著霍畢的雙眼,語氣認真肯定,不避不閃。

  霍畢愣住,繼而覺得胸口心跳越來越快,大有愈演愈烈之勢,好在,范燁的話及時將他拉了回來。

  「是啊霍畢,豈曰無衣,與子同袍!」范燁拿著自己那壇酒,對著霍畢的酒壇輕輕一磕,說:「還有我們呢。」

  說完,范燁打開泥封,往地上倒了一些酒,說:「替你敬那三千將士。」

  霍畢沉默,然後沉著聲音說:「敬北境忠烈,四萬八千九百五十九人」說完,將酒倒向地面。

  「敬黎州軍陣亡兵將十四人。」蕭璃看著眼前天地,表情肅穆,「敬所有護佑我大周的枯骨英魂。」

  手抬,酒落。

  亡者無悔,生者無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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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燁:公主天真純善,雖然任性但是好可愛。

  霍畢:你到底哪來的那麼厚濾鏡?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2 00:17:39

卷二‧劍歌赤心 第六十七章

  就在王放與吳勉對著月亮飲下南境特有的蒼梧清時,黎州城外的山上,蕭璃三人同樣在喝著酒。

  同王放與吳勉不同,范燁拿來的是從北地而來的最烈的燒酒,而非綿軟的蒼梧清。

  北地酒烈,不過幾口入喉,酒意便立刻上頭,偏偏這三人還都是那種酒氣上臉的類型,於是淒清月光下,三人如灶上螃蟹般,滿臉通紅,橫七豎八。

  霍畢斜躺著,左肘支在石台上撐著上半身。范燁直接就四仰八叉地直接躺在石台上。獨蕭璃仍站著,可卻已經滿面紅霞,眼帶醉意。

  蕭璃仰頭灌了一口酒,然後把空了的酒壇一扔,搖搖晃晃地去摸身側的佩劍。

  「看本公主,月下劍舞!」蕭璃說著,一把將佩劍拔出,本是個瀟灑英俊的姿勢,可下一刻蕭璃便捂著右臂彎下身子,一臉痛苦,口中還連連喊著:「痛痛痛,傷口好痛!」

  原來是動作過大,牽動了手臂上的傷口。

  范燁勉力抬起頭,看蕭璃齜牙咧嘴,沒有上前關心,反倒是哈哈大笑了起來,想來是真的醉了。

  好在痛意很快過去,傷口也沒有再裂開,蕭璃又直起了身子。她聽見范燁的笑聲,有點兒不高興,於是把劍從右手換到了左手,說:「本公主,左手照樣可以舞劍!」

  霍畢也喝的醉了,聞言睜開一隻眼睛,想看看『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蕭璃怎麼左手舞劍。結果就看見蕭璃拿著劍,胡亂劈刺著,嘴裡還念叨著什麼「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表情還甚是陶醉,彷彿覺得自己舞得甚美,實則仍是個螃蟹樣。

  那邊范燁聽見蕭璃吟詩,一個挺身坐起來,眯著眼應和著,還給蕭璃打著拍子。蕭璃聽見,更加來勁兒,一口氣念到了「周公吐哺,天下歸心」才意猶未盡地停下。

  也不知道范燁是被帶起了興致還是怎的,他竟歪歪斜斜地站了起來,也拔劍舞了起來,不過他選來相和的就是他先前對霍畢所說的那首無衣。

  范燁未傷在右臂,故而可以右手使劍,他舞得便比蕭璃有章有法多了。在念到「與子同仇」時,劍鋒凌厲,竟引得樹上綠葉紛紛落下。蕭璃抬頭,見月光下樹葉飛舞,景色甚美,不由得拍手大聲叫好。

  范燁得意收劍,又去喝酒,然後與蕭璃一起看向霍畢。

  霍畢冷哼一聲,也站了起來,打算給他們兩個露一手,讓他們看看何為舞劍,何為劍氣!

  霍畢做不來他們那吟詩相和的姿態,只是擺擺手讓他們退後給他讓出場地,便拔劍起舞!劍鋒所過之處,樹枝彷彿都不堪重負,接連下落。

  等霍畢收了劍勢,地上已是落枝碎葉,一片凌亂了。

  蕭璃和范燁目瞪口呆地看著,齊齊地『哇』了一聲。

  范燁先回過神,上前一把攬住霍畢,說:「兄弟,厲害呀。」

  「雖然比我還差了點兒,但也算好了。」蕭璃也走上前,眼帶醉意地說。

  「你那個就算了吧,蕭璃。」范燁自覺需要說些公道話:「你那劍舞可比不上霍兄,讓人看了想洗眼睛。」

  「你說什麼?」蕭璃瞪大眼睛,「好,那就讓本公主給你好好洗洗眼睛!」說完,伸手要去捉范燁。范燁當即躲開,繞到了霍畢另一邊,一邊繞還一邊說:「抓不到你抓不到!」哪還有半點兒翩翩公子,范炟面前的老成兄長的模樣?

  這兩個人一個追一個躲,竟然繞著霍畢開始轉起了圈圈,霍畢被這兩人轉地眼暈,一手一個,將兩人推開,又搖搖晃晃走回石台,趴下休息,沒一會兒就響起了呼聲。

  蕭璃和范燁也覺得頭暈,見霍畢躺得好像挺舒服,就也跟著走過去,各自尋個舒服的姿勢躺下。

  范燁覺得自己的眼皮越來越沉,馬上就再支撐不住的時候,強撐著最後一絲力氣對蕭璃說:「你知不知道,我這二十年,唯與你一起剿匪時,最是暢意自在。」說完,就再撐不住醉意,沉沉睡去。

  蕭璃沒什麼表情,面上呆呆地,眨眨眼回過神,發現兩個人全都倒地不醒,忽然仰天大笑,「本公主果然天縱奇才,連喝酒都比你們兩個強!」說完,目光迷離地側身倒下,卻立馬又彈了起來,一邊捂著胳膊一邊呼痛,一邊換個方向,重新倒下,呼吸也逐漸平緩。

  不遠處的林間,秦義,軍師還有書參三人並肩站著,看著醉倒的三人。

  「殿下身上還有傷勢未癒,怎可這般喝酒?」書參皺著眉,有些不滿,不知秦義為何攔著自己,不讓他去阻攔。

  「這一次便讓殿下醉一場吧。」秦義卻是搖了搖頭,聲音仿若嘆息,「總是要經歷這麼一遭,你非軍中之人,不知袍澤之情,自然難懂此間滋味。」

  身上傷易癒,心中傷難痊,這頭一次經歷失去並肩作戰的伙伴的坎,總不是那麼好跨過去的。

  「殿下太過肖似先帝先后,這般仁德悲慈之心,於殿下怕是無甚益處。」軍師也嘆了口氣,摸著鬍子說。

  秦義與書參聞言,皆是扭頭看向軍師。

  「做,做什麼這麼看老夫?」軍師摸著鬍子的手頓住,問。

  「說起來你已不是棋衛,跟過來做什麼?」秦義有點兒嫌棄地問。

  「我不能是來看我們家將軍的嗎?!」感覺被排斥了的軍師不滿反駁。

  書參懶得跟兩人多話,走過去想將蕭璃帶回營帳,卻在伸手過去時被蕭璃一下子抓住了手腕。

  「殿下,是我。」書參低下頭,輕聲說。

  「是三哥。」蕭璃嘀咕了一句,這才重新安心睡下。

  書參嘆了口氣,小心地避過蕭璃的傷口,把她背在了身上。那邊秦義和軍師也走了過來,秦義拖住范燁的腳腕,把他從石台拖了下來。

  「你們將軍就交給你了?」秦義提著范燁的腳腕,回頭問。

  軍師很想硬氣地說一聲可以,但他雖也曾被稱為『衛』,可本質仍是一個靠腦袋吃飯的文人。他雙手握住霍畢的手腕,拽了拽,沒拽動。又握住霍畢的脖子,像拔蘿蔔一樣拔了拔,霍畢仍是紋絲不動,不由氣結。

  秦義的嫌棄已經溢於言表,到底念著從前那些微薄的情誼,過來拖住霍畢的腳腕,把他也拖了下來。

  於是現在,就是書參背著蕭璃,秦義一手拖著一個醉鬼,軍師兩手空空。

  秦義低頭看著躺在地上醉得四仰八叉的兩人,先看了看范燁,問:「這就是蕭效選的人嗎?」

  書參點頭。

  「平庸。」平庸,又汲汲營營,還想拉攏劍南部將,當他瞎的嗎?

  「我們將軍是殿下自己選的。」軍師覺得自己很應該為霍畢說句話,好歹做了自己幾年主將。

  秦義又將目光投向霍畢,聽見軍師說他是蕭璃自己選的,勉強吐出一句:「武功雖然不如他爹,但……差強人意吧。」

  「其實殿下……」書參猶豫開口。

  秦義和軍師看了過來。

  「沒,沒什麼。」書參笑笑,然後背著蕭璃率先走了。

  秦義挑挑眉,也拖著兩人往山下走去。

  「這……」軍師在最後面,看著秦義拖死豬仔一般拖著兩人,開口想說什麼。但轉念一想,自己拖又拖不動,那兩人又完全醉死,他還是少逼逼賴賴地好。如此這般想著,軍師就徹底放下自己那一點兒良心,回過神見此地只剩自己,連忙快步跟上。

  「哎,等等老夫。」

  *

  因著上一次剿匪時頗有些士兵受了傷,蕭璃更是傷了平日裡使劍的右臂,這些時日軍營便沒什麼大動作。

  一則,未曾隨蕭璃出過兵的將領在大打出手想要下次隨蕭璃出去剿匪,二則,蕭璃也確實需要好好養傷,三則,府衙那邊也差不多被逼到了極限,蕭璃再拉回一車匪賊,搞不好吳勉會直接突發心疾而死。

  所以這些日子蕭璃就留在軍中養傷,每日看秦義演練陣法,或是讀些秦義的兵書心得,日子彷彿就慢了下來。

  這一日,蕭璃拿著軍醫的藥方,要回城配些傷藥,郭寧和書參這不知道又跑到了哪裡,霍畢看蕭璃只有一人,他又沒什麼事兒,便陪她回去。

  「范燁呢?」回城途中,霍畢問蕭璃。

  「跟哪個將領聯絡感情去了吧。」蕭璃隨意說道。

  霍畢揚揚眉,問道:「你不在意嗎?」

  「能被拉攏去的,本也不會是我的人。」蕭璃笑笑,說:「有秦叔在,不需要擔心。」

  說起秦義……霍畢摸摸下巴,說:「我總覺得秦將軍有些嫌棄我。」他也不知道嫌棄這詞用得對不對,但他就是有些微妙的感覺,秦將軍似乎哪裡對他不滿的樣子。

  「啊。」蕭璃表情平淡,說:「他不是針對你,他一直以來對誰都很是嫌棄。」

  嫌棄齊叔年紀不大卻總是自稱老夫。

  嫌棄書參哥年紀不小卻總是裝翩翩少年。

  「我阿娘說,她與我阿爹相識時互不知道身份,秦叔視我娘為親姐,對我阿爹也是頗為嫌棄。」蕭璃想起舊事,覺得好笑,就講給霍畢聽。

  「那後來知道了陛下身份時呢?」霍畢好奇,追問道。

  「大約更嫌棄了吧?」蕭璃不太確定地說。

  霍畢:也真的不是很理解你們皇家。

  這時,霍畢和蕭璃兩人同時勒住馬,往一個方向看去。

  霍畢拍馬又往前走了幾步擋住蕭璃,大喝一聲:「什麼人藏頭露尾?出來!」

  話音落,一個穿著灰色短打武士打扮的人從樹後飛身而出,停在了兩人的馬前。

  那人仰頭,目光越過霍畢,看向後面的蕭璃,低頭行禮,道:「公主殿下安好。」

  這人雖然開始藏頭露尾,可現在行禮的姿態,卻頗為恭敬。霍畢察覺不到敵意和殺氣,於是回頭向蕭璃看去。

  「高九?」蕭璃語氣帶著一絲驚訝。

  霍畢不知道高九是什麼人,但看那個人的神色,顯然對蕭璃還記得他的事實同樣剛到驚訝。

  「主上此刻就在黎州城內,還請公主殿下移步。」

  高九低下頭,聲音恭敬地說道。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2 00:17:55

卷二‧劍歌赤心 第六十八章

  蕭璃與霍畢隨著高九來到黎州城一個不太起眼的院子。

  這院子就像書參給蕭璃他們賃的院子一樣,雖然打理得乾淨,卻沒什麼煙火氣。高九直接把他們引進內院兒,停在了花園外。

  花園外面守著兩個同高九一樣打扮的人,其中一個正是高十二。

  「這是高幾?」蕭璃指指眼生的那個,問。

  高九眼角動了動,沒有回答,只說了聲:「主上就在裡面等著殿下。」

  蕭璃笑了笑,邁步進去。霍畢想要跟進去,卻被高九和高十二攔住了。霍畢眯了眯眼,覺得這兩人實在有些礙眼,要阻攔他,也著實有些不自量力了。

  「你暫且等在此處就好,我不會有事。」蕭璃回頭,安撫道。

  到了此時,霍畢已經知道這位『主上』就是已經成為了南詔王的令羽,所以倒也不怎麼擔心蕭璃的安全。

  只是霍畢仍然好奇,也不知道時至今日,令羽回來找蕭璃是要做什麼,總不至於是要上演什麼救命之恩,以身相許的戲碼吧。

  蕭璃隻身進入花園,沒走幾步,就見到站在廊下,背對著她的令羽。

  聽見熟悉的腳步聲,令羽回過身,見到了日思夜想的面容,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

  「阿璃!」

  蕭璃停住了腳步,抬頭看了過去。

  令羽從前就不太重穿著,但因為人生得俊朗,便穿什麼都很好看。今日的他也是如此,因為是微服,所以穿著也就是如同尋常的富家公子一樣。

  他的打扮同在長安時沒什麼區別,笑容也一如往昔,但蕭璃就是覺得有什麼東西變了。

  「怎麼了?」見蕭璃停住,令羽不由得往前走了一步,問。

  「沒什麼。」蕭璃一笑,說:「只是覺得你好像變了。」不等令羽發問,蕭璃接著說:「看來王權養人,你威嚴肅穆了不少。」

  令羽笑著搖頭,說:「阿璃不也是如此,沒想到再見時,竟然已經是威風凜凜的女將軍了。」

  於是,新任的南詔王與大周女將兩兩對視,一起笑出聲來。這一笑,彷彿就又回到了原來在長安馬球打獵時的日子,那一絲絲淡淡的隔閡也盡數消失了。

  「你能來找我,想來在南詔國內已無威脅。」蕭璃跟著令羽走到涼亭裡,屈膝坐下,問。

  令羽跪坐在蕭璃的對面,拿起擺在案几上的茶壺,往茶壺裡添茶。

  「初時有些麻煩,但現下已經無虞了。」令羽將茶壺放在泥爐之上,撥了撥炭火,讓炭火燒得大些。他說這話時的語氣有些淡,帶著些許讓蕭璃覺得陌生的凜然之色。

  「若阿鳶見到此時的你,定要說你身上帶著王霸之氣,合該做她的話本角色。」蕭璃說。

  「然後把我寫進話本裡,先是錯待所愛,然後再去千般悔恨嗎?」令羽聞言一笑,顯然也是被王繡鳶的話本荼毒過的。

  「絕雲心目清明,不會是那樣的男子。」蕭璃搖頭。

  守在花園外的霍畢耳力過人,聽見園內兩人的對話,不由得撇嘴。什麼所愛,什麼就不是那樣的男子了。

  「阿璃不問我此番過來,所為何事嗎?」令羽看著蕭璃,溫聲問道。

  有事說事,你堂堂南詔王,冒險跑到大周來找蕭璃,難道就是為了喝茶嗎?花園外的霍畢繼續撇嘴。

  花園裡,蕭璃則看著令羽將案几上擺著的錦盒推到了自己的面前。

  令羽把錦盒推過去後便收回了手,輕聲說:「看看。」

  他面上雲淡風輕的,眼中卻藏著隱隱期待,衣袖下的手也捏緊了。

  蕭璃面露疑惑,打開錦盒,拿出裡面捲好的錦緞,打開。

  那是一份國書。

  蕭璃看著上面內容,瞳孔一縮,繼而呼吸一滯。

  國書上,令羽以南詔王之名,許諾有生之年,南詔絕不進犯大周。且,為兩國之好,求娶大周公主為后。其上所列種種『聘禮』,很難不令榮景帝動心。

  現在世人皆知蕭璃為了令羽,曾冒天下之大不韙,抵抗聖命,獨對朝臣。

  如今令羽以后位求娶,更是不負情誼。榮景帝若是將蕭璃嫁給令羽,不僅不會背上令先帝遺孤和親的罵名,反倒是促成了一段佳話。

  蕭璃幾乎可以想像,若是這份國書出現在榮景帝的案頭,他怕是不需要怎麼猶豫,就會允諾這樁婚事。

  花園內一時間只剩下沉默,和茶水燒開的咕嘟聲,霍畢不知道令羽究竟給蕭璃看了什麼,竟讓她如此無言以對。

  令羽看著蕭璃面上無分毫笑意喜悅,眼中的期待逐漸消失了。

  他眼看著蕭璃將國書捲好,放回錦盒,蓋好蓋子,推回到他的面前。

  心沉了下去。

  「阿璃。」令羽發現他喉嚨有些發澀,輕咳了一聲,才繼續說:「我曾說過,在南詔,我可以護你此生逍遙自在。南詔王都雖不如長安繁華,但喜怒哀樂,嬉笑怒罵,皆可由你所願,不需演戲,更無需偽裝。」

  蕭璃聽著令羽的話,忽然笑了出來,她抬眼,看著令羽問道:「你這般鄭重,甚至不惜以后位相迎,可是信了流言蜚語,以為我放你歸國,是為男女私情?」

  園內的令羽,與園外的霍畢皆是一愣。

  不同的是,令羽是因為蕭璃直接道破『私情』,而霍畢則是終於知道令羽的來意。他不由得看向了園內的方向,想知道至此,蕭璃會如何選擇。

  是去南詔做個無憂無慮,受人庇護的王后,還是留在長安繼續幫太子謀劃。

  聽到蕭璃口中的『男女私情』這四個字,令羽心口一跳,臉有些紅,剛想說話,卻聽見蕭璃說:「令羽,我放你走,只為朋友之義。至於那些流言蜚語……」蕭璃頓了頓,有些猶豫地說:「那些流言蜚語,背後有我推波助瀾,為的是讓旁人相信我放你走只為私心,讓旁人只關注風月之事,繼而忽略我之後的謀劃。」

  蕭璃看著令羽的臉一寸一寸白下去,卻還是繼續說道:「放縱流言蜚語,是我的謀算,未曾告知就將你牽扯進這般風月流言,是我的不是。絕雲,你守諾不起兩國紛爭,已是全了朋友之義,其餘的事情……」蕭璃指了指錦盒,說:「無需再做,更無需覺得愧對於我。」

  「原來這些在你看來,竟然是多餘的事啊……」令羽開口,聲音艱澀,帶著些許嘲意。

  蕭璃認真地看著令羽,說:「絕雲,我助你離開,也利用此事達到我的目的,你我,兩不相欠,你更是不需為了求娶周國公主而許諾那種種好處。」

  「兩不相欠……」令羽盯著爐上茶壺,喃喃道。深吸了一口氣,令羽抬眼,看著蕭璃問:「阿璃,拋開你所說種種,旁人說什麼想什麼,我從來不在意。我令絕雲不是會因為愧疚就以婚事相許的人,我只問你,你此番拒絕,是不願離開大周,還是不願嫁我?」

  這一番話,在霍畢聽來已是露骨地表達情意了。他忽然有點兒緊張,迫不及待想聽蕭璃的回答。

  「我不能離開大周。」蕭璃看著燒紅的炭火,緩慢說:「也不願嫁你。」

  「嘖。」霍畢沒忍住,嘖了一聲。

  園內,令羽死死地盯著蕭璃,想從她臉上找到一絲一毫作假掩飾的痕跡,奈何卻找不到。他覺得自己胸腔有些堵,連帶著聲音都有些抖。

  緊握住拳頭,令羽開口,語氣中帶著些命令的意味:「蕭璃,你看著我。」

  蕭璃抬頭,看向令羽。

  「你對我,可曾有半點男女之情?」令羽盯著蕭璃,眼睛一眨不眨,不肯錯過她任何一絲表情。聲音中,還帶著些獨屬於南詔王的壓迫之意。

  何必呢?

  霍畢感覺在這小院子裡,自己的嘴都快撇歪了。

  男子漢大丈夫,既是遭了拒絕,就應當大步離開,真男人就不應該回頭。人家姑娘都說了不願意嫁給你,還糾纏什麼呢,就算蕭璃喜歡過他又怎麼樣,他還能以這情誼飽餘生之腹不成?

  一邊又覺得男女情愛真是害人,堂堂一個南詔王,臉皮都不要了,這般追根究底的,實在是難看。一邊想著,一邊不由自主歪過頭去,想聽清楚蕭璃的回答。

  亭下,蕭璃抿了抿嘴,回視令羽,目光不避不閃,聲音堅定無惘:

  「令羽,我對你從無一絲半毫男女之情。」

  ……

  令羽閉上了眼睛,牙齒緊緊咬著,袖中的手握緊了又鬆開,如此循環往復了幾次之後,才終於得以平聲靜氣地開口:

  「好。這份國書,不會被送於榮景帝面前。」

  蕭璃幾不可察地鬆了口氣。

  似乎察覺到了蕭璃的那一絲放鬆,讓令羽心中湧上一絲莫名難受的情緒。他看著蕭璃,輕聲問道:「若是我執意將國書送出,會如何?」

  外面,霍畢倒吸了一口氣,覺得蕭璃真的是瞎了眼,就這,就這?這就是讓蕭璃信任到可以以後背相托的人?這就是所謂的『心懷仁念』,『重情重義』?簡直放屁。

  蕭璃看著令羽,眼眸如同琉璃一般清澈,卻又讓人看不見底。令羽心裡一顫,逼著自己繼續說:「若以兩國邦交相逼迫,我……可能如願?」說到最後,令羽的聲音輕地仿若蚊蠅。

  「會如何?大概會覺得自己看錯了人吧。」蕭璃臉上不見絲毫緊張,她說:「我以為的霽月清風,疏朗君子,實則只是個戚戚小人罷了。」

  令羽面色一僵,卻又見蕭璃對自己展顏一笑,說:「可你不會那樣做的,令羽,我知你為人,信你品性,既是想我逍遙自在,又怎麼會逼迫於我?」

  「阿璃便這麼信我?」令羽見到蕭璃的笑容,也不由自主跟著笑了。

  「若非如此,你大可不必冒險來此,先將此事與我過目了。」蕭璃指指錦盒,說得理所當然。

  令羽看著蕭璃篤定的面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很想問問她,若是這般洞察人心,何以會不知他的心意。

  又或者,她清楚地知道他的心意,只是不屑要這心意罷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2 00:18:11

卷二‧劍歌赤心 第六十九章

  泥爐上的茶壺仍然在沸著,咕嘟咕嘟的聲音不絕於耳。

  「其實,我還是應當感謝阿璃你。」沉默了許久,令羽又開口說道:「謝你及時將我罵醒,讓我下定決心回南詔。」

  蕭璃靜靜地看著令羽。

  「若非如此,我也不會知道南詔內耗已如此嚴重,其程度遠超你我先前所料。幸而我回去了,若真是將南詔交於我那兩個王弟手中,怕是真的要國將不國,民不聊生了。」

  「他們二人……現如今……如何了?」蕭璃問。

  令羽淡笑著,聲音平淡無波:「二弟已被貶為庶人,三弟……大概已過了奈何橋吧。」

  蕭璃沒有說話。

  「可會覺得我狠心可怕?」令羽終於拿起了那已經沸了很久的茶壺,緩緩給蕭璃倒了一杯茶。

  這茶早已煮的太過,茶湯仿若藥湯,看著便很是苦澀。

  蕭璃卻拿起杯子,淺淺飲了一口,面不改色放下茶杯,語氣認真:「雷霆手段,菩薩心腸,絕雲,你定會成為一個很好,很好的南詔王。」

  霍畢撇嘴。

  令羽的神色溫和了下來,拿著茶壺給自己倒茶,然後一飲而盡。

  「有公主殿下此言所勉,我定當竭盡全力,不負自己姓名。」

  竭盡全力,負我南詔百姓之青天。

  天色已然不早,二人皆知令羽不可在黎州久留,離別在即。令羽不便現於人前,最遠,也只能將蕭璃送至花園門口。

  令羽走得很慢,可從涼亭至花園入口,統共也就那麼幾步路而已,終究是很快到了盡頭。

  「阿璃。」令羽看著蕭璃的背影,澀然開口,「若是有朝一日,你在長安事了……」

  「等我在長安事了,游歷天下之時,定會路過南詔,去你南詔王庭享受一番貴賓招待。」蕭璃轉身,抬頭看著令羽,臉上是清澈爽朗的笑容,一如往昔。

  「……好,到時美酒佳釀,珍饈玉饌,任卿挑選。」令羽壓下眼底苦澀,笑著回道。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

  令羽就站在原地,看著蕭璃大步離開,不曾回頭。倒是跟著她來的那個男子回頭看了他幾眼,雖然那人面上看著頗為冷肅,可眼中卻隱隱有些笑意和得意,連高十二都看出來了。

  高九去給蕭璃引路,所以令羽身邊就只有高十二和那個蕭璃沒見過的高十五。

  「那個侍衛怎麼那般放肆?」高十二不滿道。

  「那是鎮北國公,霍畢。」令羽苦笑著說。

  高十二有些驚訝,繼而想到了來之前聽到的傳聞,說鎮北國公霍畢曾為救公主而受傷,對公主殿下頗有些相思之意,甚至,為了保護公主而隨其來到人生地不熟的南境。

  三個護衛都知道主上此行的目的,見剛才兩人道別的情形,也不難猜出主上並未得償所願。

  高十二想到此節,只是在心中嘆了口氣。主上會特地來此告知,何嘗不是心有所感,知道公主怕是並不願遠嫁南詔。

  高十五見蕭璃離開後,令羽臉上再掩不住黯然之色,不由得開口建議:「主上,您又何須一定要得周國公主的應允?只要周國皇帝點頭,公主還能不嫁嗎?」

  令羽和高十二本在各自傷懷,聞言,同時緩緩轉頭,看向高十五,目光幽幽。

  「屬下……屬下說得不對嗎?」高十五被看得心慌,說:「主上先把人娶回來,這天長日久,公主總會知道主上待她有多好。便是之前不願,之後也會願了。」

  「這些話是誰告訴你的?」令羽語氣莫名,問:「高九?」

  剛送完蕭璃才回來的高九:?

  「不是九哥!」高十五挺了挺胸,說:「書上說的!」

  高十二捂臉。

  「高九,啟程回南詔。」令羽吩咐道。

  「是。」高九領命,正要去備馬,又聽令羽說:「回去把十五的話本閒書都給我搜出來。」

  高十五:「啊?」

  「全部燒掉。」令羽接著說:「再把禮記抄十遍。」

  *

  另一邊,蕭璃板著臉大步走著,越走越快,霍畢也要加快步伐才能跟得上。

  「嘖嘖嘖。」霍畢一邊看著蕭璃的臉色,一邊咂嘴。

  蕭璃回頭瞪了一眼霍畢。

  霍畢被瞪了也不惱,而是學著蕭璃的聲音,掐細了嗓子,說:「我對你從無半點兒男女之情!」這句說完,又恢復了本來的音調,說:「我說,公主殿下,你也是太絕情了些吧。」

  蕭璃猛地停住腳步,回頭怒視著霍畢,卻在看見霍畢表情時愣了下,奇怪問道:「你笑什麼?」

  「我笑了?」霍畢也愣了,摸摸自己的臉,同樣奇怪自己為何會笑。不過霍畢很快忽略了這些細節,也不管蕭璃臉上的不愉,繼續說:「說不得都是最後一次見面了,不說給人留些念想也就罷了,竟然說話都那麼絕情。」

  蕭璃被霍畢這話氣得火冒三丈,她把霍畢拽到了街邊角落,怒聲問:「念想?我一沒打算利用他的心意謀利,二不打算以他做退路,為何要留什麼念想?」

  這只是個反問,蕭璃也沒打算霍畢回答什麼,說完,轉身繼續走。霍畢愣了愣,連忙跟上,有些不知道蕭璃為何這般生氣,只訥訥道:「你不是……」心悅於令羽嗎?

  這話說到一半兒有點兒說不下去,於是霍畢轉而說道:「不管是為了什麼,你也是真真切切受了內傷,結結實實挨了二十金鐧的打,你這些不跟令羽提,反倒只說你的謀劃算計,這是何道理?」逞強也不是這樣逞的。

  蕭璃又一次站住,深吸一口氣,然後認認真真地看著霍畢,加重了語氣,說:「我不想欠別人情債,也不需別人欠我情債。」說完,蕭璃問:「明白了嗎?」

  蕭璃此刻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霍畢只好乖乖點頭,蕭璃這才放過他,兩人繼續往小院兒走去。

  蕭璃一路不言不語,霍畢本來是沉默地跟著,但心裡又總覺得有些癢癢,就像樹下的貓兒總想去撩撥一下樹上落的鳥兒一樣。

  「說起來,你就真的那麼信任令羽不會違背你的意願,送求娶國書來大周?」霍畢想起當時蕭璃語氣中對令羽全然的信任,不由得問。

  「信任自然是信任的。」蕭璃回答地毫不猶豫,然後她又說:「但倘若他真的不顧朋友之義,雖然麻煩了些,我也有辦法應對。」

  瞧瞧瞧瞧,這才是他認識的蕭璃。

  霍畢清了清喉嚨,又說:「你當真不考慮去做個南詔王后嗎?我瞧著那個令羽,好似對你情根深種,不過也不奇怪,誰叫公主殿下你身份高貴,天姿國色,君子六藝無所不能,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呢?愛慕殿下,實在是件易事。」

  蕭璃這段話當時給他的衝擊著實太大,所以他一直牢牢記著。今日正是個好時機,他可以將這段話統統扔回蕭璃臉上。對於他能一字不差地把這段話復述出來這件事,霍畢心裡還有些得意,越想越覺得好笑,竟自顧自地笑出了聲音。

  「霍!畢!」蕭璃一臉怒火,顯然一點兒都不覺得霍畢這話好笑。

  蕭璃轉身,伸手拽住霍畢的衣領,一用力將霍畢拉近自己。

  兩張臉猛地靠近,霍畢下意識地摒住了呼吸,一瞬間思考不能,下一刻,他聽見蕭璃冷冷對他說:「霍將軍,剛才你所說的話,煩請你牢記在心,同樣記住,你我合作,乃形勢所迫,各取所需,我每日煩心事已然夠多,不需你再給我添一樁。」

  說完,蕭璃鬆手,霍畢直起身子。

  霍畢回過神,不知道自己是對剛才被蕭璃那麼輕而易舉地拉低了身子感到不滿,還是對蕭璃的冷言冷語感到生氣,於是也學著蕭璃的模樣,嗤笑冷聲說道:「殿下放心,令羽慘況近在眼前,我霍畢好歹也是個身經百戰的將軍,不至於重蹈覆轍,睜眼瞎一般踩進紅粉陷阱裡。況且……」說到這裡,霍畢學著秦義將軍日常嫌棄別人的模樣,說:「說是紅粉,實則荊棘,這陷阱賣相著實沒殿下想的那麼好。」

  說完,加快腳步,超過蕭璃,率先離開。

  *

  遠遠地看見蕭璃與霍畢逐漸走近,軍師連忙迎了出去。一直到軍師走到近前,這才發現兩個人離得老遠,一副互不相識的模樣,且兩人臉色都不怎麼好。

  他先向公主看去,又去瞧霍畢,不知這兩人是怎麼了。

  倒是蕭璃,見到軍師疑惑的模樣,先對他笑了笑,待走進了院子,關上了大門,這才低聲問道:「先生可是已經確認了?」

  齊軍師搖了搖頭,然後又點了點頭。

  他們此次剿匪,陣亡了十四名將士,受傷的士兵也頗多,就連蕭璃都受了傷。

  王放和吳勉因著蕭璃受傷,便給霍畢與范燁扣上了無能的帽子,但其實這著實怪不到霍范兩人頭上。

  蕭璃並非因正面對敵而傷,傷她的,是不知哪裡放出來的冷箭。當時正是廝殺之刻,蕭霍范三人各自帶了一隊人馬,由三路分頭進攻,故而冷箭射來之時,霍范根本就不在近前。蕭璃聽見破空之聲,全憑著生死之間的本能才躲開了要害,以手臂受傷替代之。

  府衙那邊確實有人往外洩露消息,但行軍布陣,攻打山寨的策略均是由蕭璃,霍畢,范燁三人並秦義撥給蕭璃的那幾個將領共同議出,絕無洩密可能。那山寨雖有準備,可從攻打過程來看,他們的計劃也並無洩露。之所以出現傷亡,一半是因為這個山寨能人不少,另一半,則是他們的兵器之利,超乎了蕭璃和其餘幾個將士的預料。

  兵器鎧甲之類的軍備之資,便是在軍隊中都需妥善保管,數量樣式均要統計在冊,在山匪寨子裡,更是珍貴之物。非是戰時,士兵訓練都不能穿鎧甲,只以負重代替鎧甲的重量。為免損耗,訓練時,也多是以長棍代替長槍。

  有專屬利刃的,要麼是蕭璃范燁這種貴胄子弟,要麼,就是那些有軍階的將領。

  蕭璃他們殺上第一個山寨時,之所以能以二十敵二百,便是佔了攻其不備和武器之利的兩大優勢。那個山寨不成什麼氣候,非是打家劫舍的時候,武器都鎖在兵器庫裡,這才叫蕭璃他們佔了便宜,打得那般輕鬆。

  後來那幾個山寨雖然都有所準備,可其兵器卻仍舊比不過正規軍,蕭璃他們依舊佔著兵器之利,故而沒什麼傷亡。雖然前面這幾個山寨的兵器數量都比蕭璃料想的多一些,但蕭璃並未太過在意。

  可最後這個山寨,卻讓蕭璃不得不在意了。

  大周對鐵製的重兵器這一類軍用兵器管制頗嚴,這些山匪究竟是哪弄來的這些重兵器?這種事情,根本就不容人深想。

  蕭璃還未來得及審問山匪追查兵器的來源,隨軍出來的齊軍師在清繳完山匪的庫房時,又給蕭璃帶來了另一個訊息。

  那時,軍師悄聲來到了正在包紮傷口的蕭璃身邊,低聲道:「殿下。」

  「怎麼了?」

  「這匪賊的兵器……」

  「可是有何異常?」

  「與幾年前北境之禍時,狄人所用兵器,極為相似。」

  「你說什麼?!」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2 00:18:31

卷二‧劍歌赤心 第七十章

  那時蕭璃正在包扎傷口,霍畢和范燁在帶人清查山寨,並非議事的好時機。蕭璃應齊軍師所求,讓他帶回了一桿矛一桿槍回去研究,而自己則去了府衙讓吳勉將之前的兵器盡快造冊。

  今日回城,名義上是來配些傷藥,實則是終於尋到了個范燁不在,且有光明正大理由的日子,聽軍師的回稟。

  研究那兵器這麼些時日了,應當已有結論。所以,雖然蕭璃和霍畢此刻相看兩厭,卻還是回來小院兒見軍師的原因。

  剛剛蕭璃所問,便是問軍師可否確認了這裡的兵器是否真的與當年北狄人所用的相同。

  「搖頭又點頭是何意?」說起了正事,霍畢也顧不得剛才的別扭,連聲問。

  「這裡的兵器樣式與北狄人所用不同,可是,這矛頭,槍頭所用之鋼鐵……應當是出自同一地方。」軍師說。

  蕭璃與霍畢神色同時一凝。

  「先生,你是如何確認鋼鐵是出自同一處的?」蕭璃拿著長矛湊到眼前看,又跟自己的佩劍做對比。除了能看出這長矛的矛頭質地不如自己的佩劍,外加雜質多了些,其他的,什麼名堂都看不出來。

  「殿下,將軍。」軍師說:「二位的兵器均是由質地最最上乘的百煉鋼所製,而這長矛則是以灌鋼鑄成,灌鋼所鑄兵器雖不如殿下和將軍的兵器鋒利,可其工藝卻更為簡單,不需千錘百煉,鑄造的時間短,鑄造的成本也要廉價的多。」

  「是不是其鍛造手段或原料不同,會造成灌鋼差異或者……特質?」蕭璃看著矛頭的暗紋和顏色,問道。

  「殿下英明。」軍師讚了一句,同蕭璃說話總比跟旁人容易一些。軍師這麼想著,又接著說:「煉製灌鋼時,所需並非只有鐵礦,一同進爐的通常還有些其他礦石,以此來提高灌鋼品質。放什麼,什麼配比,因每地產出不同,所放之礦也有所不同,這所成之鋼自然也不同。黔地與蜀地雖相去不遠,可所成之鋼一樣會有差別,下官年輕時游歷時便注意到過其差別。」

  便是黔地與蜀地所成之鋼都不同,更何況是北狄與南境?

  「可若是兩地都產銅鐵,都以銅鐵鍛造,所煉鋼鐵就沒可能類似嗎?」霍畢問。

  「將軍,自前朝起,煉鋼淬火時,或淬以牲畜之溺液,或淬以牲畜之油脂……這究竟用哪種牲畜的溺液與油脂,更是要就地取材啊。」軍師回答。

  「所產礦石的質量,添加的其他材料,淬火所用油脂或者溺液……總不可能全部相同,任何一處不同,都會造成成鋼不同。」蕭璃閉眼,吐出一口氣,心中已然相信軍師所言。「先生,此事你有幾分確定?」

  「依著我的記憶比較,有七分確定。我已令袁孟快馬加鞭趕回北境尋幾件我們當時所繳獲兵器拿回來做對比。待比過,便可十成十確定了。」軍師回答。

  蕭璃點頭,目光不經意掃過霍畢,卻發現他臉色極差。

  「霍畢,你怎麼了?」蕭璃心中隱隱有所猜測,卻還是問了出來。

  「咚!」霍畢雙手握拳,一拳狠狠砸在了三人議事的石桌之上。他臉頰隱隱抖動,顯然是咬著牙,氣極了,恨極了。

  「你先冷靜,這未必就是……」蕭璃話沒說完,便被霍畢打斷。

  「未必就是什麼?」霍畢轉頭,看向蕭璃,問:「你想說,北狄人所用兵器,未必就是從大周來的?還是想說,北境之禍,未必是大周人引起的?」

  北狄人大多生得壯碩,且戰馬優良,可礦脈不多,再加上冶煉鍛造的技術不如大周,優劣相抵,對上大周軍隊時佔不了什麼優勢。三年前北狄突然發難,且兵尖馬利,令北境死傷慘重。如今被他們知道北狄人所用兵器有可能出自大周境內,怎能叫霍畢不怒?

  那時軍師心中同樣有疑慮,這才會仔細看過所繳獲的北狄兵器。只是當時軍師除了注意到了異樣紋路以外,也沒發現什麼別的,故而就只將這疑慮放在了心裡,未曾對任何人提起。那日在一個南境匪寨裡見到相似鋼鐵時,軍師心中震驚,而驚過之後,又是很深的怕。

  他看了看霍畢,又看向蕭璃,然後低聲問:「若是確定了,又當如何?」

  如今北境已算是安穩,且這終歸只是相似的鋼鐵,並非什麼確鑿實證……

  霍畢聞言,同樣看向蕭璃,想看她如何說。

  蕭璃閉上眼睛,將所有事在心中過了一遍,然後睜開眼睛,只說了一個字:「查!」

  霍畢怔了怔,似乎未想到蕭璃態度如此堅決。

  「霍畢,讓選征回北境從狄人那邊開始探查,我們留在南境,順著山匪這條線繼續查。」蕭璃的手指一下一下點著石桌,心中已有了初步的想法。

  「等吳勉把兵器錄好,我帶先生去府衙庫房再檢查一遍,看看能查出什麼。這南境匪患成災,總不可能只有那一個寨子有那不明產地的鋼鐵兵器。」蕭璃想了想,又說:「若是之前的寨子裡同樣有那種兵器,我會叫王放重新嚴審那幾個匪首,看能不能問出些有用的東西。」

  「王放……可信?」霍畢的臉色逐漸緩和,問。

  「王放雖看著是個翩翩佳公子的模樣,內裡卻是個剛直不阿,執法如山的性子。若不然,以他的出身才學,能去一個比大理寺更有前途的地方。」蕭璃說:「長安雙璧,說的可不只是才學,還有心性品格。南境下層官員定有人與山匪勾結,此刻我能信的,除了秦叔也就只有王放了。」至於吳勉,還要再觀察觀察。

  霍畢與軍師點頭。

  「此事,可要讓范世子知道?」軍師又問。

  「容我先想想。」蕭璃沉吟,全然瞞住似乎不太可能,但也不能盡數告知。

  此時夜已深了,三人初步商定了之後的計劃便各自回房。蕭璃燃了油燈之後,便開始研墨,墨錠轉著,墨香散開,讓蕭璃有些紛亂的心思逐漸冷靜了下來。

  剛剛有一件事她沒有對霍畢和軍師兩人提,一是因為霍畢此刻心緒太過不穩,她不想給他平增混亂;二則,她也需要再好好想一想,這幾件事究竟有沒有關聯。

  別說霍畢,便是她自己,此刻心緒也不穩當,且腦中信息紛雜,令她有些理不清頭緒,她深深吸了幾口氣,這才提起筆,在面前紙上寫下幾個字:

  「楊氏,鐵礦,南境,北狄」

  當年楊氏所獲罪證中最重要的幾條便是養私兵,開私礦,鑄私器,以剿匪為名索要軍資,名為剿匪,實為養匪……

  當年楊氏之罪就同鐵礦有關,緊接著便發生了北境之禍,現在匪寨裡又有朝廷明令禁止的重兵器……種種……有可能是巧合嗎?

  北狄鐵礦稀少,且粗於冶煉,幾乎已經可以肯定這些兵器是從大周流入北狄,而非從北狄進入大周,那麼……這麼多的兵器,想從南境到北狄,要歷經江南道,山南道,還有河東道才可抵達北狄……但若是不走陸路呢?

  蕭璃又在紙上寫下『水路』兩字,然後劃掉,又寫下了『海路』兩字。

  還有另一件事一直讓她很在意……蕭璃摸了摸自己右臂的傷……

  她的右臂是被一個不知哪裡射出來的短箭所傷,但以她的功夫,除非這人內力堪比秦叔或者郭威,不然以弓箭射之,她即便是在全力對敵,也不應該躲不開才對。

  「殿下。」書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蕭璃的背後,低聲道。

  蕭璃動作頓了頓,背對著書參沒有回頭,把那張寫了字的紙拿起來燒掉,繼而開口問:「那邊有什麼動靜嗎?」

  「有了。」書參點頭。

  「繼續讓人看著。」蕭璃說。

  「是。」書參應聲。

  「花柒……現下在哪?」蕭璃看著面前火光,沉默片刻,又開口問道。

  書參無聲地揚揚眉毛,說:「山南道。」

  蕭璃又沉思了一會兒,然後下了決定,低頭飛速以密語寫了三封信,然後分開裝進三個信封之中,以火漆封信,然後掏出一枚小章,印在了火漆之上。

  「這一封交給兄長的人,即刻送回長安到兄長手中。」

  「第二封信,走我們自己的路子,送回長安給謝嫻霏。」

  「是,殿下。」書參領命,然後看向第三封信,等待蕭璃吩咐。

  「這第三封……」蕭璃看著信,猶豫片刻,說:「三哥你親自去山南道,交給花柒。」

  「我親自去?」書參有些驚訝,然後眼中露出些不妥的神色,「那殿下身邊就只有郭寧了,那丫頭的功夫……」

  「南境之事,我的武功足夠傍身,且還有秦叔和霍畢。」蕭璃搖頭,讓書參不用擔心。然後又交代道:「你去送信之時,記得掩飾行蹤,先以暗號聯絡,在外面見面。」

  書參明白。

  「還有,記得易容,萬不可讓人認出或記得你。」蕭璃繼續叮囑。

  「屬下明白。」書參知道事關重大,不可有片刻疏忽。

  「還有你那身風流瀟灑的白衣……」蕭璃還不是很放心。

  「換掉換掉,殿下,我會換一身灰撲撲毫不起眼的衣服再上路的!」書參連忙保證。

  「三哥可要記得自己的話,一路都要灰撲撲地不引人注意才好。」蕭璃眼中露出笑意,打趣道。

  書參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去吧,三哥,路上小心。」

  「殿下也一定要小心。」書參手中捏著信,叮囑。

  蕭璃點頭,書參行過禮,然後無聲地離開。

  離開時,三封信也被他收進了懷中,昏暗燈光下,隱約能看見火漆上印著的,是一支刻得不怎麼好看的花。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2 00:18:47

卷二‧劍歌赤心 第七十一章

  長安,大明宮。

  太子蕭煦從皇后的立政殿離開,出宮路上途徑御花園時,聽見假山後似乎傳來隱約的哭聲與壓低的咒罵聲,心下好奇,不由得走了過去。

  走近一看,才發現是一個高階宮女在訓斥低階宮女。那低階宮女跪在地上,捂著臉頰,似乎是被打了耳光。聽到腳步聲,兩個宮女雙雙抬頭,向太子看了過來。

  本是站著的高階宮女見來人是太子殿下,連忙低著頭跪了下來。倒是那個原本哭著的低階宮女,似乎是第一次見到太子,不由得看得呆了。

  照理說,宮人是不可如此無禮直視主子的。此事若是發生在大明宮其他皇子后妃身上,這宮人定是要被拉下去責打一番的。但她今日幸運,遇到的是太子蕭煦。

  蕭煦素來仁厚,輕易不會苛責宮人,在大明宮和皇城裡私底裡流傳的名聲極好。

  宮人之間的糾葛,蕭煦一般不會過問,今日好奇來看,已屬於例外。本來他也並不想理會,可那挨了打的低階宮女,一雙淚眼看向他時,讓他莫名想到了阿璃。也不知阿璃在南境過得如何,既是剿匪,又可有受傷。

  這般想著,蕭煦不由得心中微軟,於是溫聲開口說道:「手下犯錯,當以宮規處罰,教導為主,而非處以私刑。」

  那高階宮女聽了,連連磕頭謝罪。太子隨意點點頭,淡聲說:「你們下去吧。」

  那高階宮女如蒙大赦,連忙離開,再顧不得低階宮女。那低階宮女站起身,卻沒有立刻離開。

  「你為何還不離開?」因著這宮女的眼睛讓他想到了妹妹,於是他便多問了一句。

  「奴……奴婢就是御花園的掃灑宮女。」低階宮女深深低頭,回答。

  「原來如此。」蕭煦溫和笑笑,說:「倒是我誤了你做活?以後當心些,勿要再犯錯了。」說罷,太子搖搖頭,便離開了。

  那低階宮女看著太子的背影,張了張嘴,後又閉上。

  她想說她不曾犯錯,只是因為偶然被同游花園的陛下與貴妃遇見,然後陛下隨意說了一句她的眼睛同貴妃娘娘生得有些像,這才招來了責難。

  那高階宮女也並不是她的管事宮女,而是貴妃娘娘宮中的宮女。

  罷了……

  宮女深深低下頭,垂下眼簾,蓋住那一雙漂亮的眼睛。

  *

  東宮

  太子來到了楊墨所居的那個院子外面,將一個由火漆封著的信件送了進去,然後就在院外等著。

  沒過一會兒,他就見到楊墨手中捏著那封信,匆匆走了出來。

  「阿璃的信?」楊墨看見了火漆上的圖案,遂出來問蕭煦。

  蕭煦點了點頭,然後小聲抱怨:「這麼久了才來了一封信,想來是玩得瘋了。」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楊墨不愉道:「你妹妹在南境出生入死,你竟說她……」說到這裡,她驀地停住。她才反應過來,以蕭煦的性格,當是比她更為擔憂才是。會這麼說,怕只是在這裡沒話找話。

  楊墨瞥了蕭煦一眼,問:「既是阿璃的信,你為何不看?」

  「以紅漆封信,這信當是以『那一套』密語所寫。」蕭煦說到這裡,面上顯得赧然,問:「你可還記得如何譯碼嗎?」

  楊墨心裡清楚,以密語寫的信,自然至關緊要,蕭煦怎麼可能不知道怎麼破解。

  可是……

  楊墨低頭看著手中的信件,終究還是讓開身子,她沒有看向蕭煦,只低聲說了句:「進來吧。」

  蕭煦露出些小心翼翼的笑容,然後走了進來。他身後的陳公公捧著一摞史記,也跟著走了進來,將書放下,再回到院外候著。

  楊墨拆開信封,將紙張打開平鋪在桌上,不由得感到有些麻爪,不由自主地看向蕭煦。

  蕭煦輕咳了一聲,看了第一行的文字,然後拿起那摞書的其中一本,說:「這句當是從本紀裡找……」

  *

  東宮

  書房裡,蕭璃與裴晏各自跪坐在一個書案旁邊,案上橫七豎八地擺著好多書,楊墨只掃了一眼,就看到了三國志,漢書還有史記,當下腦殼開始疼。而蕭璃和裴晏一邊飛速地翻書,一邊拿筆在紙上寫畫著什麼,蕭煦瞄了瞄,見兩人紙上都寫著凌亂不成句的字和詞,偶爾還記些數字和章目。

  兩人書案中間的空地上擺著一個香爐,裡面燃著一根不粗不細的香,看長度,這香大概已經燃盡十之七八了。

  「阿璃,阿晏,你們在做什麼?」蕭煦率先開口問。

  忽然被打擾,蕭璃和裴晏一同抬頭,對蕭煦和楊墨兩人做出安靜的手勢,然後對視一眼,眼中滿是敵意,接著各自低下頭去,繼續飛速翻書,寫寫畫畫。

  楊墨見兩人的樣子,忽然想起來什麼,然後拽著蕭煦的衣袖退出了書房,這才小聲說:「他們倆大約在互相破譯密語。」

  蕭煦恍然大悟。

  前些日子,楊墨不知怎得,提到了軍中密報所用密語。裴晏只聽楊墨說了兩句,就通曉了破譯密語之法,當即搖著頭,嘲笑這密語太過簡單。蕭璃雖然心裡也覺得這個密語有些簡單了,卻見不慣裴晏那副模樣,於是替楊墨反駁。兩人話趕著話兒,不知怎的就約定比試一番。

  蕭璃和裴晏決定以史書為本,各自編一套密語,再寫十個提示,交給對方破譯,就以一炷香為時限。

  想起來這一樁事,蕭煦和楊墨索性就站在門外,也跟著等一個結果。

  「你覺得誰會贏?」蕭煦輕聲問。

  「十兩銀子,押阿璃。」楊墨對太子挑了挑眉毛,低聲說。

  「那我就押阿晏吧。」蕭煦溫柔地笑笑,說。

  香馬上就要燃盡時,蕭璃把筆重重往桌上一拍,大笑一聲,說:「簡單,破了!」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裴晏也撂下筆,長出了一口氣,說:「頗為容易,沒什麼難度。」

  蕭煦,楊墨:真應該把你們倆剛才急迫緊張的模樣畫下來讓你們自己瞧上一瞧。

  蕭璃和裴晏對視一眼,然後拿著自己所破譯的文字段落走到了太子的書案,那上面放著一個錦盒,裡面裝著蕭璃和裴晏寫下的破譯密語的規則,還有密語所對應的文字段落。

  蕭璃和裴晏拿著對方所寫答案,打開查看。蕭璃直接打開了密語所對應答案的那一張紙,只一掃,臉上就露出笑容。

  裴晏則是先打開了寫著破譯規則的那一張紙,開始倒還好,但越看到後面,臉色便越差。

  蕭煦與楊墨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蕭煦嘆了口氣,提筆寫了張欠條放在楊墨手裡。

  這時,蕭璃已經放下了手中答案,好整以暇地欣賞著裴晏的表情。

  裴晏看完規則,又去看蕭璃寫的提示,兩相對照後,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殿下好謀略,裴晏受教。」

  那時裴晏還不如現在這樣不動聲色,還是一個可以從臉上窺見其心緒的少年。他臉上的懊惱實在太過明顯,讓太子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哈哈哈哈。」蕭璃再忍不住,大笑出聲,拿起裴晏給她寫的提示,甩了甩,說:「半真半假的提示?你以為我猜不到嗎?裴晏,人與人還是當多一些真誠,你瞧我,給你的提示幾乎全都是真的!」

  是啊,幾乎。

  裴晏咬著牙,看蕭璃笑得得意,臉逐漸漲紅,卻偏偏說不出話來。

  殿下給他的提示都是真的,只除了一條。且那一條還隱藏在第六位提示裡,正是他防備心最弱之時。因為他已小心地驗證過前面的幾個提示,全都是真實的,這才在後面逐漸放下了戒備,因為一心求勝想要迅速破譯,這才沒有耗神驗證。殿下偏偏抓準了他的心理,在那裡安插了一條假的提示,而正是那一條提示,帶偏了所有的破譯!

  這謎題同樣選得微妙,裴晏以錯誤的方式破譯所得字句,同樣通順,所以沒有發現任何異樣,只以為自己得出了正確的答案……

  棋差一招,裴晏也不是願賭不服輸的人,他長長出了一口氣,然後認輸道:「是我輸了,殿下要我做什麼?」

  「唔,這可得好好想想了。」蕭璃點點下巴,決定要好好把握這得來不易的機會。

  *

  東宮

  蕭煦與楊墨面對面坐著,一字一句地譯著蕭璃的密信。

  謝府

  謝尚書正在書房裡看些白日裡未看完的文書,忽然聽見女兒敲響了書房的門,「阿爹,我可以進來嗎?」

  謝尚書一愣,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些微弱的期待,這女兒總算曉得心疼阿爹,給他送宵夜來了。

  這麼想著,不由得溫聲說:「是阿霏啊,進來吧。」

  可是,讓謝尚書失望的是,謝嫻霏手中並無食盒托盤,顯然並不是給他送宵夜的。

  「阿爹,我可否找些書來看?」謝嫻霏問。

  雖然失望,可謝尚書自問是個好阿爹,於是揮揮手讓謝嫻霏自己去找書。

  謝嫻霏找好了書,要走時瞧見了謝尚書的臉色,不由得問:「阿爹為何好像有些失望的模樣?」

  謝尚書不開心,於是說:「我以為阿霏是來給為父送宵夜的。」

  謝嫻霏眨眨眼,然後淺淺一笑,說:「夜間進食傷肝膽,阿爹還是早些休息吧,阿娘吩咐了明日朝食做阿爹做喜歡的古樓子呢。」

  說完,謝嫻霏就好像要忙著做什麼一般,拿著書走了,徒留謝尚書一人在書房生悶氣。

  他還是覺得,若真如他人所說,兒女是債,他前世定然欠了旁人巨款不曾還啊!

  摸了摸肚子,想起女兒說的明早的古樓子,謝尚書瞥了眼未看完的公文,決定還是先回房休息。畢竟公事總是做不完的,明日做也是做,早早休息更重要。

  嗯,就這樣吧。

  謝尚書關上書房門往臥房走的時候忽然想到,阿霏怎麼忽然想起來要讀史記了?

  *

  山南道,襄州。

  「公子怎麼還不睡?」梅期見到房裡燃著的油燈,不由得問鶴梓。

  「公子還在讀書呢。」鶴梓回答。

  「讀書?讀什麼書?」梅期疑惑,公子自來了山南,不是每日都處理公事的嗎,怎麼有閒暇看書了?更何況還是今日……

  「在讀什麼太史公……還在做筆記呢。」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2 00:19:03

卷二‧劍歌赤心 第七十二章

  之後的幾日,蕭璃就留在了城裡,沒有回軍營去。

  她每日去府衙溜達一圈瞧一瞧他們審案的進度,偶爾還旁聽一下,看看能否學到些什麼,畢竟問訊這種事蕭璃還真的沒做過,她說謊說的不少,倒是鮮少站在對面的角度去識破謊言。

  左右她跟王放也算是舊相識,所以跟班跟得毫不臉紅,更有甚者,偶爾見到別的縣令文書那裡有新奇的事,也會湊過去看一看。

  只是,偶爾看見旁人瞥過來的眼神,讓蕭璃總覺得自己是學堂裡招人討厭的先生,就是那種不僅布置了很多功課,還要在旁邊看著學生做功課的討厭先生。

  王放對此倒是無所謂的,畢竟蕭璃不說別的,武功那是真的高,在長安時是可以跟二皇子掐個不相上下的選手,有她在旁邊跟著,王放對犯人放狠話都只覺得更有底氣了些。而且也不知道蕭璃的嘲諷技能太過純熟又或是天生招人恨,王放逐漸發現,有她在場,犯人就特別容易被氣得發瘋失去理智,吐露真言。

  這幾天下來,兩人竟然還逐漸生出了一些未挑明的默契出來。王放甚至偶爾偷偷覺得可惜,可惜蕭璃身份太高不能奴役,不然就這樣一個能氣人,武功高,堪比人形惡犬的大殺器,他還真想雇一個來壓榨其勞動力。

  當然,這個大逆不道的想法王放是萬萬不敢表露的,不然別說奴役蕭璃,他搞不好先要被公主殿下奴役死。然後又馬上想到,他難道不是已經在被公主殿下奴役了嗎?

  一時間,不由得悲從中來。

  *

  有一日傍晚,到了下衙的時間。

  「我要去買些花餅來吃,有些日子沒買過了。」蕭璃對王放和吳勉兩人說道,又問可需要她帶回一些給他們嘗嘗,尤其王放,畢竟這多少也算是黎州的特色。

  吳勉埋頭整理文書沒有抬頭,只是擺了擺手表示不感興趣。王放倒是愣了愣,他來黎州已經有一段時日,也弄清楚了最初剿匪的緣由。若是沒記錯,最初蕭璃沖冠一怒,就是為了一個賣花餅的姑娘。

  於是鬼使神差的,王放竟然點頭,然後跟著蕭璃一起去到那花餅攤子。

  其實傍晚並不是一個特別好的時間,按照郭寧那個饞貓兒的說法,最先出鍋的那自然是最好吃的,到了午後,花醬的味道便沒那麼清香了。當然,蕭璃倒是吃不出來,她覺得現在不好,是因為這時候大約已是收攤的時間,阿芫見她,說不定還要重燃爐灶給她蒸上一屜花餅。

  但她也只能這時間來,阿寧說這幾個月來阿芫的生意特別的火爆,白日總是很多人,唯有傍晚收攤時會清閒些。

  其實自打救她回來,蕭璃便開始帶兵出去剿匪,一直打打殺殺,竟然已經有幾個月沒有見阿芫,那閒聊時光也好久不曾有過了。

  不知為何,蕭璃越是走近阿芫的攤子,便越是有些近鄉情怯之感。離那攤子只剩一個轉角時,蕭璃甚至萌生出了『不知道阿芫是否想要見到她』這樣的想法。

  這也並非蕭璃多思。

  因著蕭璃之後剿匪之舉太過驚人,這最初的『沖冠一怒為紅顏』也被當作個傳奇鬧得沸沸揚揚,傳得人盡皆知。便是南境其他州府都知曉此事了,更何況事件中心的黎州本身?

  她在長安時自己就曾推動過些流言蜚語,那些她與令羽的傳言,背後便有她的推波助瀾。所以她更知道,世人有多愛議論這些風月韻事。

  旁人的傷心事,落在別人嘴裡不過談資。

  蕭璃自己皮糙肉厚,既有所求,自然不在乎別人怎麼說她和令羽。可如今,被人當作談資議論的卻是阿芫了。

  一旁跟著的王放就見到蕭璃的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慢,全沒有她往日大步流星的模樣。扭頭看去,竟然還在她眼中看到了猶疑之色,令王放很是震驚,畢竟,這位在長安可是一個拳打皇子腳踢世子的主啊。

  但是,不論蕭璃走得多慢,那攤子也只會越來越近。越過行人,蕭璃已經能看見阿芫那忙碌著的身影。阿芫背對著蕭璃,正在給客人裝花餅,是阿芫娘先見到了蕭璃,對阿芫說了什麼。

  於是蕭璃看見,阿芫的背影頓了頓,然後飛速轉身。

  於人來人往之中,兩個姑娘四目相對,阿芫率先綻開了一個笑容,那個笑容帶著無限的生機與活力,又有見到好友的歡欣雀躍,極是感染人。

  「阿璃!」阿芫揮舞著手臂,大聲喊道。

  緊接著,王放清楚地感受到,剛才籠罩在蕭璃身上的猶疑全部不見了,她也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同樣揮手,「阿芫!」

  然後邁開步子,向那個叫阿芫的姑娘身邊走去,又是大步流星的模樣。

  *

  蕭璃和王放坐在攤子後面的長凳上,面前擺著幾個精致的花餅,阿芫在招待著幾個客人,阿芫娘給兩人倒上熱茶,心懷感激卻又戰戰兢兢。

  現在阿芫娘已經知道了蕭璃的身份,公主,那是皇帝陛下的女兒,是縣令見到都要跪下行禮的人物!她們這種平頭百姓,也不知是燒了幾輩子高香,做了幾輩子善事,才能得到這樣的人物的照拂!

  王放已經餓了,於是不客氣地先喝了口茶,然後拿起一個餅吃了起來。一口咽下,發現果然別有風味,味道完全不遜於府裡自家廚子所精心製作的點心。

  又是一輪忙活完,阿芫在圍裙上擦擦手,這才走過來,與蕭璃說話。

  「怎麼這個時辰了,還這般忙碌?」蕭璃捧著茶杯,歪著頭問道:「你還不收攤嗎?」

  「還不是因為你?」阿芫似嬌似嗔地瞥了一眼蕭璃,說:「如今黎州城誰不知道公主殿下被我花餅西施迷住了心神?這貴人喜歡的東西,自然有其獨到之處,這不,每日都有人慕名而來,再加上回頭客和常客,客人不就絡繹不絕了?」

  蕭璃捧著茶杯,整個人僵住。

  阿芫見到蕭璃的模樣,撲哧一聲笑了:「前幾日阿寧來時說你或許會因為牽累我的名聲而心懷愧疚,我還當她酒喝多了在說胡話,現在一瞧,你竟然真的會有這種荒謬的想法嗎?」

  「可人言可畏,流言如刀……」蕭璃放下茶杯,輕聲說。

  「阿璃,你為何剿匪?」阿芫卻是笑笑,未等蕭璃回答,就接著說:「是為解救那些同我有一樣遭遇,甚至比我更慘的姑娘們,我說的可對?」

  王放就坐在蕭璃旁邊,但是阿芫仍然提起了這本該深埋掩藏的一節。

  蕭璃點頭。

  「阿璃為了我們這種微如草芥之人,便是真的刀槍棍棒都未曾畏懼,區區流言如刀,我又有什麼可怕的?」阿芫如此對蕭璃說。

  阿芫的笑容,讓王放覺得這姑娘就如山間野草,任你疾風驟雨,雷霆閃電,都無法將之擊倒。

  阿芫永遠忘不了,在她最最絕望,彷彿已經墜入無間地獄之時,是蕭璃推開了那道一直鎖著的門,於漫天火光中抱起了她。雖然那時蕭璃渾身是血,狀如修羅,卻讓阿芫覺得,如果這世間真有阿娘所說佛陀,就該是眼前這般模樣,渡世人一切苦厄。

  阿芫收了笑,認真地看著蕭璃,說:「區區流言,能奈我何?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不如真金白銀來得重要。」說著,阿芫掂了掂錢袋,裡面發出了銅錢碰撞聲,甚是清脆悅耳。

  沉默良久,蕭璃才開口:「阿芫灑脫,是我著相了。」

  「阿璃,我如今生意是真的好。」看到錢袋,阿芫高興了起來,說:「這幾月,我差不多都攢出了去長安的盤纏與些許租金!」

  「當真?」蕭璃驚訝。

  「自然!」阿芫笑得得意:「這些日子來的人多,我叫阿娘跟著賣些茶水小食,正經賺了不少錢。」說著,阿芫搖頭晃腦,說:「說一千道一萬,還是賺錢最讓人快樂!」

  「噗——」王放沒忍住,一口茶水嗆在嗓子裡。

  「對了,這位是……?」注意到王放,阿芫問。

  王放:我好歹也是跟裴晏齊名的長安雙璧之一,竟然現在才注意到我嗎?這幾月操勞,他難道已經失去了俊逸的面容了嗎?

  「這是長安來的大理寺少卿,王放。」

  阿芫不知道大理寺少卿是個什麼官兒,就又聽蕭璃說:「就是來幫著審案子的,畢竟山匪太多。」

  「原來如此。」阿芫明白了。

  王放:雖然我也知道我是來做苦力的,但殿下你也可以說得稍微委婉一些。

  這邊阿芫隨意地向王放行了個禮,那邊蕭璃則繼續問:「阿芫可是已打算準備去長安了?」

  畢竟阿芫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去長安,如今既然銀錢已差不多妥當,此事自然也可以提上日程。

  「不急。」阿芫的笑容淡了淡,說:「阿寧告訴我,所有的極刑都要等長安的法三司審核批復後才可執行。」

  「是三法司。」王放糾正。

  蕭璃倒是沒在意這些細節,她愣了愣,然後馬上反應過來,說:「阿芫你是想……」

  「自然是跟阿璃你一起,去親自觀刑,看他的屍身拿去餵狗。」阿芫面上帶著無限的冷意,一字一句說道。

  那之後,她才能心魔盡除,安安心心去長安。

  王放這時正喝著茶,吃著餅,心中感嘆這姑娘的心志堅定,卻冷不丁看見蕭璃慢慢轉過頭看向了自己。

  這種死亡凝視任誰都無法無視,王放連忙咽下嘴裡的食物,開口問:「殿下?」

  「三法司的批復何時能到?」蕭璃問。

  王放剛來第一天,都未來得及沐浴就被拉去審案子,那些最初俘獲的山匪早就審結,他也將審核結果快馬加鞭送回了長安,只等上官批復。

  「殿下,審核結果兩個月前應該已至長安,如今只等三法司送還批復。」言外之意,他該做的已經都做好了,請別用這種眼神看他,他怕。

  「兩個月前就已到長安,卻現在還無音訊,三法司做事實在太慢。」蕭璃自語。

  王放又開始嚼餅喝茶,心想誰說不是呢,他也覺得三法司做事太慢,很應該被公主殿下在背後盯一盯。可惜了,三法司沒機會體會到公主殿下的死亡凝視了。

  想到這裡,王放咀嚼的動作逐漸慢了下了……

  慢著……王放心中緩慢地劃過了一個念頭,目光也瞧瞧落在了蕭璃的身上。

  真的,沒這個機會了嗎?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2 00:19:21

卷二‧劍歌赤心 第七十三章

  且不說王放腦子裡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但說蕭璃與阿芫。

  「這是我才做好的玫瑰花醬,還未來得及給阿寧嘗,竟讓你先吃到了。」阿芫拿出了一個小小的壇子,裡面是以紅色玫瑰花瓣做的蜜醬,單單是聞著就已經沁人心脾了。

  阿芫拿出一個乾淨的勺子,挑出一點兒放在盤子裡,遞給蕭璃。

  王放見這姑娘沒招呼他,但心裡又好奇那味道,所以自力更生,在阿芫把蓋子蓋上之前也舀了一勺出來塞進嘴裡。

  「這味道真不錯!阿妹定然會喜歡的!」王放吃掉那一勺蜜醬,讚不絕口。心裡想著若是這東西容易儲存,他離開南境時也買上一小壇,給阿鳶帶回去。

  「阿芫竟然先做了阿寧想要的玫瑰花醬嗎?」蕭璃一手捂住心口,做傷心狀。

  「我知道,木槿嘛。」阿芫沒理會蕭璃那假裝的傷心,說:「木槿的味道有些特殊,不像玫瑰已自成味道,所以還需要費一些功夫。」其實阿芫已經嘗試著做了幾罐子木槿花醬,只是她一直都不太滿意,這才沒有拿出來。

  她總覺得她還能把木槿花醬做的更完美一些,再完美一些,才能拿給阿璃。

  這時,阿芫往遠處看了一眼,然後轉過頭來對蕭璃說:「你剛才不是問我,為何到了這時辰還未收攤嗎?」

  蕭璃點頭。

  「繡坊和布坊就在離這裡不太遠的坊裡。」阿芫說:「被你救回來的女子,若是無家可歸,就被縣令大人安置在了繡坊和布坊,做工維生。」

  蕭璃恍然。

  「她們知曉我的事,也知道你我相識,若是得了空閒,就會相伴來我這裡坐坐,吃些茶,聊聊天。」阿芫說到這裡,覺得有些好笑,「我從小到大,一直跟阿娘琢磨怎麼賺錢,不曾與誰深交過,如今倒多了很多小姐妹。」

  「你看,她們這不是又來了嗎?」阿芫指著一個方向,對蕭璃說道。

  *

  太陽已快落山,街道上的人也逐漸少,百姓多已歸家,與家人一同用暮食了。蕭璃與王放緩步往府衙的方向走去,卻並無交談。兩人的思緒仍然沉浸在剛剛所見場景。

  當時,蕭璃與王放一同順著阿芫指著的方向看去,見到好幾個姑娘正結伴往這邊走來。她們仍然有些消瘦,可精神還稱得上好,眸中也不再似剛被救回時那般一片死寂了。

  王放甚至有些懷疑,她們當真是公主從匪寨裡面救回來的女子嗎?乍一看,彷彿跟長安那些結伴逛街的小娘子們並沒有很大的區別。

  他又想到剛剛阿芫掂錢袋子的模樣,恍惚間想到,世人總說女子柔弱易折,但王放卻覺得,她們或許確實柔弱,卻韌如蒲草,無可斷絕。

  那幾個姑娘走到了阿芫的攤子,其中一個眼尖見到了坐在後面的蕭璃,整個人頓時定住,緊接著,所有姑娘都看見了他們。

  王放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再回過神來時,那幾個姑娘已經都跪在了蕭璃的面前。而蕭璃則站起了身,似乎有些無措。

  有一句話阿芫沒有說,這些姑娘得了空閒就來她這裡坐坐,最大的原因就是希望某日能遇見蕭璃,親自向她謝恩。

  阿芫站在那些姑娘們後面,看著神情中透著無措的蕭璃,也緩緩跪下,同那些姑娘們一起磕頭。

  一謝殿下,免她們身陷溝壑泥沼。

  二謝殿下,許她們安身立命之所。

  三謝殿下,報她們刻骨銘心之仇。

  叩謝,公主殿下。

  *

  「子賢,你出身世家公子,大好前程,卻投身歷來不太招人待見的大理寺,所欲為何?」蕭璃忽然站住,回過身問道。

  蕭璃臉上並無玩笑戲謔之色,王放見了,便也鄭重回答:「為蕩塵埃,欲掃不平,願行律法。」

  「為誰蕩塵埃,為誰掃不平?」蕭璃繼續問。

  「為所有身染塵埃之人,為所有遇不平之事之人,不論貧富,不論貴賤。」

  「那些姑娘所遇的不平之事,要向誰問罪?」

  「此為匪寇之罪。」

  「匪寇為患,當向誰問罪?」

  「此為官員吏治無能之罪。」

  「吏治無能混亂,又當向誰問罪?」

  「此為……」說到這裡,王放說不下去了。

  「此為,蕭氏之罪。」蕭璃卻一字一字地將王放想說而未敢說的話說了出來。

  王放立刻跪了下來。

  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他是萬萬不敢說出口的,他可不是章臨那種愣頭青。

  「起來吧,此處只有你我,楊御史那老刺頭又不在,你裝模作樣給誰看?」蕭璃說。

  王放……王放想想覺得也是,於是又站起身。

  「我大周南境駐軍十萬,竟然縱得山匪肆虐。文官不敢舉,武將不敢動,區區山匪,不過區區山匪!」蕭璃緊緊攥緊了拳頭,閉上眼睛,嘆了口氣,然後才又開口說道:「從前讀書時,讀到屈子所說『哀民生之多艱』時總會想,幸甚我大周國泰民安,若屈子生於我大周,定不會長太息以掩涕。可到頭來,我所謂國泰民安,不過孤陋寡聞。」

  王放看著眼前的女子,心底忽然覺得無限可惜。可惜這位殿下沒有生得男兒身,可惜先帝過世太早,可惜太子不得陛下喜愛。不然……

  到頭來,他也只能長嘆一聲,反過來安慰蕭璃道:「民多艱,卻也多堅。觀那些女子情狀,當已邁過了這道坎兒,殿下,您已經做得很好了。」

  蕭璃苦笑,說:「我父皇從前常常……」說到這兒,蕭璃忽然止住話頭。

  王放見到蕭璃周身的氣場驟變,幾乎在轉瞬間化成了一柄利刃。

  這時,蕭璃看著摸不著頭腦的王放,『嘖』了一聲,道了句『失策』。

  王放:殿下,你看著我說失策,實在讓我有些心慌。

  「你說你跟我出來做什麼。」蕭璃埋怨一句。

  王放:為了稍微放鬆一下,換換腦子?

  「可會拳腳功夫?」蕭璃問。

  王放茫然搖頭。

  「子賢啊,等回長安以後找個師父學幾招,若是以後被人套了麻袋暴打,好歹也知道怎麼護住自己。」蕭璃拍了拍王放的肩膀,說。

  「殿下,到底怎麼了?」王放心慌得厲害,連忙追問。

  「殺我的人來了。」蕭璃語氣平淡地回答。也不枉她在城裡等了這麼多天。

  「!」電光火石之間,王放猛地想到了吳勉曾跟他說過的話,前任別駕才要上奏折上報匪患之禍,就全家慘遭橫禍的事情!

  「本宮繼續打下去,子賢繼續審下去,那些官匪勾結的事兒全都要兜不住了,這有些人可不就坐不住了嗎?」蕭璃冷笑,說到這兒,蕭璃反應過來,說:「那看來也不是我連累你,說不定他們就是想尋個你我落單之時把我們一起幹掉。」

  「就是殿下你連累我啊啊啊啊!」王放崩潰大叫,道:「我還有壯志未酬,還不想死啊啊啊啊!」

  「放心。」蕭璃抽出身側寶劍,一把將身嬌體弱的王放拉到身後,低聲笑道:「本宮不會讓你英年早逝的。」

  *

  長安

  崔呂王謝:「……」

  裴晏:「……」

  王放:「你們為何這樣看著我?」說完,又轉向裴晏,道:「為何清和也是這種目光?」

  崔朝遠:「所以你真的對阿璃說是阿璃連累的你?」

  呂修逸:「所以你真的躲在了阿璃的身後?」

  王繡鳶:「我也想被阿璃這樣護著。」雙頰微紅,雙手托腮。

  謝嫻霏:「我也想跟阿璃共同禦敵。」 目露憧憬。

  「殿下跟我是被人刺殺,被人刺殺啊!」王放看著面前這四個不著調的,說:「你們能不能好歹關心一下我是否安全,可有受傷?」別人他不好指責,但自家妹妹還是可以罵一罵的,「王繡鳶你沒有心!」

  「看子賢如今生龍活虎,當是未曾受過什麼傷的。」裴晏開口道。

  王放:如今連裴晏都不會說人話了嗎?

  在場之人當中,唯有會武的呂修逸在心裡嘀咕了一下。如果王放形容屬實,那阿璃的耳力未免也太驚人了些。他瞧瞧看了一眼裴晏,見他神情並無異常,想來是沒有注意到此節,不由得心下稍安。

  「之後呢?可是阿璃獨自禦敵,以一敵十?」王繡鳶追問。

  「第一,這來的刺客可不止十個。」王放說:「第二,帶著我這個拖油瓶,殿下自然沒法專心禦敵,只能逃跑。」

  崔呂王謝和裴晏:也不知道你在驕傲什麼……

  *

  蕭璃與王放所處之處,雖不是鬧市可仍有來往行人。蕭璃四下看看,然後收了劍,拉著王放就開始狂奔。

  王放被拉的一個趔趄,卻也只能努力跟著跑。逐漸接近兩人的刺客見已被發現,遂不再隱藏身形,蒙上臉,取出兵器,追了上去。

  王放四肢是真的不太勤,哪怕使出吃奶的勁兒也快不了多少。蕭璃嘆了口氣,終於放棄拉著王放逃跑這個想法,拎住他的後領,一個提氣,縱身一躍跳到了屋頂上,施展輕功離開。

  後面的刺客見狀,也紛紛跳到屋頂上,加速跟了上去。

  被蕭璃拎在手裡的王放只恨剛才一時口快,吃了太多茶點,如今腹中翻江倒海。但他又不敢嘔吐,生怕自己吐到蕭璃身上,惹得蕭璃丟下他獨自逃跑。也因此,他沒有注意到蕭璃一邊跑,一邊所發出的鳴嘯之聲。

  等王放的雙腳再次踩到地面時,已不知是多久之後了。此刻兩人置身一個荒院之中,耳朵裡已聽不見人聲,想來已遠離鬧市區。蕭璃一手抽出劍,一手將王放推到身後廢屋之中。

  王放剛躲到門後,那些刺客也紛紛而至,或是站在了院牆之上,或是落到了荒院之中。院中的,手上都拿著利刃,牆上的,背後都背著弓箭。

  「輕功都不錯啊。」被二三十人重重包圍,可蕭璃臉上卻還帶著笑:「到底是哪個寨子啊,竟然有這麼多高手?」

  「等到了陰曹地府,問閻王吧!」為首那人不多廢話,直接舉劍向蕭璃攻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2 00:19:39

卷二‧劍歌赤心 第七十四章

  王放躲在一扇破門之後,探出半個腦袋看蕭璃在破院之中以一敵三。為首的那人似乎不想一下子將人滅殺,於是算上他也就只有三人在合攻蕭璃。這三人都用劍,將蕭璃圍在中間,從三個不同的方向向蕭璃刺來,並無疏漏之處,眼看著蕭璃就躲無可躲!

  王放緊張地咬住手。

  這時,他看見蕭璃一躍而起,躲開了三把劍的攻勢,同時,她手中的劍如靈蛇一般在那三把劍的縫隙之間穿梭,不知怎麼做到的,竟然借著刺客本身的力,將那三把劍全都挑飛!

  隨著利劍落地的聲音響起,三人為躲蕭璃劍鋒,也全部後退。那三柄劍,也就被留在了蕭璃腳下。

  蕭璃再次落地,把落於身前的頭髮揚到腦後,大聲笑道:「本宮武功蓋世,就你們這幾個臭魚爛蝦,也想行刺?」

  說實話,若是不考慮別的,此情此景王放是應當讚一句少年瀟灑,肆意風流的。但是……現如今他們是被二三十個人圍攻,不是在長安打紈絝,公主殿下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囂張惹人恨啊?!

  剛才一番打鬥,讓為首的意識到蕭璃的武功確實不是花花架子,當即也不再糾纏,抬手示意,那些站在院牆上的刺客紛紛舉起了手中弓箭。卻也是在這時,蕭璃笑了,她看著為首刺客說:「盯了本宮這麼些天,你們是不是真的覺得自己做得毫無痕跡啊?」

  為首刺客想到今日蕭璃早早地發現了他們的靠近,不由得心中一驚,正待思考今日是否有陷阱,卻已經遲了!他的耳朵一動,聽見了外面傳來的甲胄腳步之聲!粗粗算下來,竟有幾百上千之數!他們這二三十人,根本無法突圍!

  如今之計……只有……

  「你是不是在想,如今之計,只有拼死擒下我,以我為質,才能拼出一條生路?」蕭璃歪歪腦袋,笑著說出了為首刺客心中之語。

  王放同樣聽見了院外兵甲的聲音,想著公主殿下果然不是毫無準備,心下當即就安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心態變了的原因,現如今他再看蕭璃的囂張模樣,怎麼看怎麼覺得順眼。

  對,與匪賊對峙,怎可失了氣勢!

  如今這般,才正顯皇家威嚴!

  蕭璃話音剛落,便見一把短劍飛旋而出,轉瞬間打掉了數個立於牆頭的弓箭手,又有一根粗繩騰空而起,將剩下的那些掃下了牆,被牆外的士兵擒拿。

  不過三兩息的功夫,刺客於高處的優勢便化為虛無。這時,兩人自院外飛身而起,落在了院中,站在了蕭璃的兩側。

  王放定眼一看,正是霍畢與范燁!想來剛才的短劍和粗繩就是兩人所為。總算還算有用,不然要他們何用,王放心想,全然沒發現自己的心已經全偏到蕭璃身上去了。

  「八百士兵已將這裡團團圍住,今日一個人都別想走。」霍畢說道。

  「殿下所料果然不錯,他們確實要在城裡對殿下出手。」范燁開口,聲音中帶著淺淡的笑意,讚嘆道。

  「隨便想想都能猜到的事情,也就這些山匪,蠢笨至極,還以為自己能一招鮮吃遍天。」蕭璃冷笑,然後對為首刺客說:「束手就擒,本宮留你個全屍如何?」

  王放:雖然但是,公主殿下您講話為何那麼像話本中的大反派啊?

  *

  府衙,吳勉坐在首位,王放坐在旁邊,下首坐著黎州治下的官員縣令。因著這些時日蕭璃都在養傷,沒有繼續出征剿匪,總算是給了他們一些喘息的時間,將前段時間所積壓的所有犯人全部審結,文書全部寫好。

  吳勉今日將人全部叫來,就是為了商討一下後續之事的處理,畢竟山匪肆虐,幾乎每個縣城都或多或少地有被禍害到,怎麼發安民告示,怎麼治罪,那些未判死刑之人怎麼處置,都需商討。

  人已陸續到齊落座,可上首的吳勉卻只是端著茶杯,仍不見說話,下首的各位官員不由得沉默對視,頗有些不解其意。

  終於,黎州城的縣令率先開口問道:「吳大人,下官看著,這人差不多都到了,我們是否應當開始議事?」

  「啪!」吳勉將手中茶杯放在桌上,發出一聲響,道:「不急。」

  「這……」黎州縣令不解,又朝那位長安來的大理寺少卿王放看去,卻見他同樣是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

  而這時,黎州縣令忽然覺得腳下似乎有輕微的震動,緊接著,耳中就聽見了切切實實的甲胄碰撞之聲,扭頭一看,外面竟然進來了許多士兵,觀其甲胄模樣,竟然是黎州軍!

  怎麼回事,黎州軍不是應該駐扎於城外軍營的嗎?怎麼會來了府衙?

  那些士兵並沒有進入內堂,只是將這堂屋團團圍住。官員們皆驚疑不定,互相打著眼色。

  就在這時,圍在門口的士兵們向兩側散開,讓出了一個容一人通過的空間,接著,一個身穿銀色輕甲,身配長劍之人大步流星的走去內堂。

  正是蕭璃。

  「公主殿下?」黎州縣令不由得喃喃自語,還未等諸人回過神來起身行禮,就見到蕭璃一抬手,輕輕一擺,一隊士兵得令衝了進來,將黎州縣令和另外六個官員直接擒拿!壓著脖子讓他們跪在地上。

  「殿下!您這是何意?」黎州縣令心下一驚,覺得有什麼事情已經超出了掌控預料,卻還是強壓著心中的不安,大聲問道。

  蕭璃垂首看著跪在面前的人,卻是輕笑一聲,問:「黎州縣令是吧,本宮問你,十日前,你在何處啊?」

  黎州縣令面上全是疑惑與莫名,他說:「十日前我長孫出生,因兒媳有難產之兆,故而下官就留在府中坐鎮等候。」

  「哦。」蕭璃面色不變,輕鬆問道:「那你兒媳後來如何了?」

  「幸得老天保佑,母子平安,第二日我還給諸位同僚送了紅雞子以賀之,在座各位應該還記得!」黎州縣令連忙說道。

  在坐的一眾官員紛紛點頭稱是。

  「殿下,您無緣無故羈押下官,又是為何?」黎州縣令見眾人點頭,心下稍安,對上蕭璃時又滿臉驚怒問道。

  「無緣無故?」蕭璃輕聲反問,道:「十日前,縣令大人難道不是借府上人來人往混亂不堪之際與賊匪商量怎麼行刺本宮嗎?」

  蕭璃這話一出,有的官員面露驚懼之色,有的人則滿面狐疑看向蕭璃。

  「殿下!下官冤枉!您無憑無據,如何……」黎州縣令還要辯解,卻被一沓紙張迎頭拍下!

  他定眼一看,只見最上面那一張所記錄的赫然便是他與賊匪的對話!其記錄之詳細,竟然分毫不差!

  「阿芫被劫,她娘去官府報官,可縣令大人卻連案都未曾立,記錄都不曾記一下。」蕭璃臉上仍帶有淡笑,可聲音卻讓人覺得冰冷刺骨,「本宮未深究,不過是為了查實證據,抓齊涉事官員。」說著,蕭璃微微俯首,湊近跪在地上的黎州縣令,說:「本宮忍而不發,只為叫你放鬆警惕,你還真當本宮傻嗎?」

  事實上,蕭璃早就讓書參派人一直盯著了。

  黎州縣令腦中嗡地一聲,卻還仍然強撐著,說:「這些紙張怎能算作證據,下官不認!殿下憑什麼拿這些寫著胡言亂語的紙張就要治罪下官?下官不服!」

  「憑什麼?」蕭璃反問,「憑本宮是南境唯一的正一品!本宮要治誰的罪,就治誰的罪!」

  一旁坐著跟吳勉一起喝茶的王放張了張嘴,很想插一句話打斷蕭璃這大反派一般的發言,說正一品位階雖高,卻是爵位,並無行政之權。但他瞄到了蕭璃身邊唯公主命令是從的南境軍,又想到了昨日被追殺時心中的驚恐,終於還是閉上了嘴,沒有在這時候拆台。

  「紙上寫的罪狀你不認?可以。」蕭璃一笑,繼續說:「本宮開始剿匪之前就已經派手下盯著你了,你府上哪個下人其實是賊匪,哪個護院兒為你送過信,本宮,一,清,二,楚。不用擔心無憑無據。王放!」

  蕭璃忽然喊王放的名字。

  「在!」王放下意識應聲。

  「給他們說說,私通賊匪,行刺當朝公主和大理寺少卿,是何罪責?」蕭璃直起身子,隨意問道。

  王放忽略了蕭璃口中掛件一般的『大理寺少卿』,只說:「行刺皇室,罪同謀反,按罪,當誅九族。」

  「吳勉!」蕭璃又道。

  「下官在!」吳勉連忙起身應聲。

  「這幾人府上,不論老少主僕,盡數羈押!」蕭璃點著面前的黎州縣令和其餘幾個被擒下的官員,說。

  「下官領命。」吳勉連忙應下。

  「你!」黎州縣令聽見,雙目充血,目眥盡裂,他猛地開始掙扎,卻又被押著他的士兵壓下,於是只能大喊:「蕭璃!你不得好死!你可知你得罪的是何人?」已從蕭璃的行為中知道自己怕是不會有好下場的黎州縣令惡狠狠地說道。

  「本宮好不好死尚且不知,但縣令大人你,怕是不會好死了。」蕭璃淡聲說道:「只可惜了你家稚兒女眷,要受你牽連了。」說完,蕭璃不再看他,只隨意擺了擺手,說:「押下去吧。」

  剛才還在這裡安然坐著,隱隱為眾縣令之首的黎州縣令這就被死狗一般地拖了下去。內堂眾人一時間安靜如雞,只有吳勉心中鬆了一口氣,又拿起了茶杯想要飲茶。

  「王放,這幾個官員,由你親自審問,本宮手裡這種種罪證,准你一一核實,不可錯漏。若查到有其他牽扯……」蕭璃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從在座各位臉上一一刮過,嚇得他們紛紛離座跪下,然後才說:「……同樣不可姑息。」

  「下官明白。」王放俯身領命。

  「行了。」蕭璃見威懾已到,於是收了氣勢,整個人顯得有些懶洋洋的。「吳大人,這有罪要嚴懲,有功嘛,自然也當獎賞,其中準繩,便由大人評判吧。」說到這兒,蕭璃和氣地笑笑,說:「本宮也知道諸位近日辛苦,已叫了宴席,佳肴美酒,過會兒就會送到府衙。諸位大人們辛勤之餘,也放鬆放鬆。好了,本宮要回軍營繼續與眾將商議剿匪之事,便不在這裡打擾諸位辦公了。」

  此話說完,便俐落轉身,大步離去。

  那些隨她而來的黎州軍,也一言不發,整齊有序地跟著蕭璃離開,來去無痕,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

  從始至終,這些官員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至此,終於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背後已經出了一身的冷汗。

  上首,吳勉吳別駕帶著一臉與蕭璃同款模樣的和氣笑容,說:「那麼,我們來商議一下……」

  黎州官員們紛紛回過神,連忙回到座位,爭先恐後開口:「下官覺得……」

  「下官是這樣想的……」

  「我以為……」

  當真是好一派積極辦公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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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放:這才是皇家威嚴啊啊啊啊

  霍畢:誰給你帶上了濾鏡?

  蕭璃:宴席送到府裡,你們一邊吃還可以一邊商討公事。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2 00:20:06

卷二‧劍歌赤心 第七十五章

  當天夜裡,蕭璃帶著霍畢與齊軍師來到了府衙庫房。

  王放與吳勉遣散了下人,等在庫房門口。前些日子,袁孟已經快馬加鞭從北境帶了兵器回來,恰好吳勉也整理好了兵器的格目。

  白日裡蕭璃在府衙裡一頓鐵血發威,把諸位官員給嚇得夠嗆。吳勉為了手下人的身心健康,便讓他們早些下衙回去休息休息,同時也是清一清人,方便蕭璃夜間帶人過來。

  王放和吳勉雖說不知道蕭璃為何要特地帶人來驗看兵器,但整理完格目,他們二人也隱隱察覺到了不對的地方。

  這山寨的私兵,也未免太多了些。什麼時候刀槍劍戟成了如此易得的物件了?

  兵器庫裡,王放和吳勉跟在蕭璃等三人身後,看著那個文士模樣的男人打開由白布包著的兩把兵器,與兵器庫裡繳獲來的兵器細細比對,期間,蕭璃和霍畢就站在那文士的身後,一言不發。

  很久以後,久到吳勉打了好幾個哈欠,久到外面傳來巡夜人打更的聲音,那文士才終於站起身,嘆了口氣。

  「先生,如何?」蕭璃問。

  「殿下,將軍。」齊軍師回過身,看了一眼王放與吳勉,然後對蕭璃與霍畢兩人說:「已經確定了。這庫房裡的兵器,半數與……相同。」似乎是顧及著王放和吳勉,軍師隱去了一些語句。

  「殿下,可要我等退下?」吳勉最會察言觀色,見軍師語焉不詳,當即問。

  「不用。」蕭璃說。這事終歸還需要王放和吳勉繼續審問,也瞞不過。蕭璃看了看霍畢,霍畢點頭,然後蕭璃對仍舊摸不著頭腦的王放和吳勉說:「這位先生乃是霍將軍的軍師,曾於北境之戰中立下獻策之功。」

  王放和吳勉聽見,連忙對齊軍師見禮。

  接著,蕭璃繼續說:「前些日子我讓吳大人整理所有繳獲的兵器,是因為齊先生發現在山匪處繳獲的兵器,與當年北狄人所用兵器,似乎出自一地。」

  王放和吳勉兩人皆是渾身一震。

  「我們帶來的這兩把兵器是袁都尉快馬加鞭從北境帶回的從北狄繳獲的兵器,今日兩相對比過後……竟有半數相同。」蕭璃把剛才齊軍師所隱去的話解釋給兩人聽。

  兩人聞言,久久不能言語。

  吳勉是在頭疼這兵器的來源,尚未多想。可王放身在大理寺,於三年前之事知之甚多,幾乎當即便想到了蕭璃所想的事。他猛地看向蕭璃,頗有些心驚肉跳。

  「子賢,你跟我來。」蕭璃見到他的神色,於是說。

  庫房外,蕭璃與王放相對而立。

  「殿下……打算就此追查下去?」王放猶豫著開口問。

  「查,北境幾萬將士,霍老將軍,不能白死。」蕭璃的目光從遠處霍畢和軍師的身上移回到眼前王放,說:「你在此處重審匪首,我跟霍畢會繼續追查其他山寨。」

  「殿下想查出一個什麼結果?」 王放深深地看著眼前人,問。

  「什麼結果?」蕭璃反問:「自然是水落石出的結果。」

  「殿下,若是此事查出與三年前楊氏案有關,殿下會如何做?」王放堪稱失禮地看著蕭璃,追問道。他身在大理寺,曾讀過當年的卷宗。其中有重重疑點與令人不解之處,他也曾試探地問過上官,可是上官卻諱莫如深。

  堂堂一介鎮邊大將就這樣滿門死絕,且卷宗不盡不實,如何能不叫人介懷。王放一直不敢深想,只怕深想下去,就能看見那卷宗下蓋著的天大的冤屈,天大的不公。

  蕭璃明白,王放真正想問的是,如果查出此事能證明當年楊氏有冤,她會如何做。

  「若是考慮兄長的處境,最好的做法就是叫楊氏一案就此過去,誰也不提。」蕭璃仰頭,看著天上的月亮,嘆了口氣,說道。

  王放眉目微凝。

  「若是楊氏一案的疑點由我挑起來,皇伯伯也只會將此事記在兄長身上,視他忤逆。況且,人都已死了,翻不翻案,於死人而言又有何區別呢。」蕭璃繼續說。

  王放眼中出現了一絲諷刺,道:「是啊,即便翻了案,楊氏一族也再不能做太子殿下的助力了。」

  聽見王放的嘲諷之言,蕭璃並沒有發怒,而是看向王放,接著說:「可是,楊氏為守護邊疆出生入死,若是就這般放任忠良身負污名而毫無作為,又何異於忘恩負義,此後夜夜,又如何安眠。」

  似乎是沒料到蕭璃會這樣說,王放微微有些詫異。

  「如果最後真的能查到此案有異,我定會想辦法還楊氏清名。」蕭璃認真地看著王放,說:「只是在此之前,你我需低調隱秘調查,且……這件事,我希望子賢你可以不回稟長安。」

  「為何?」

  「一則,此事事關重大,你我都不知背後會牽扯到誰,貿然調查,可能你我都會有危險。二則,如今敵不明,還是不打草驚蛇的好。三則,此事若是尚未查明就被兄長知道,我怕他……」蕭璃沉吟片刻,繼續說:「我怕他翻案心切,反倒行差踏錯。」

  楊氏一案和墨姐姐是兄長心中最痛的傷,看他在南境布置的人手便知,這幾年他一直未放棄為楊氏翻案的心思,只是一直沒什麼進展。若是貿然讓他知道,蕭璃真的很怕兄長失了冷靜。當初她寫給兄長的密信都未敢提及此事,只說了她受傷的疑點和南境官匪勾結之事。

  「所以,這也是殿下以雷霆之勢處理了那些通匪官員的原因?」為了方便他之後審問且不走漏風聲。

  「是。」蕭璃點點頭,大方承認。

  王放靜靜地凝視著蕭璃,半晌,才輕聲開口:「這就是公主殿下真正的模樣嗎?」此時此刻,他再想起蕭璃在長安時的荒唐樣子,簡直有恍若隔世之感。

  「子賢,你想蕩塵埃,掃不平,行律法。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只是這世間事,不是僅靠剛直便可得償所願的。」蕭璃並未回答王放的問題,反而這樣說道。

  「殿下想做什麼?」王放心中有些好奇,不由地問。

  「秘密。」蕭璃彎彎眼,對王放笑了笑,「不過總歸與你的鴻鵠志無關,也無礙。」

  不知為何,王放覺得此刻蕭璃雖然笑著,可眼中卻並沒有什麼笑意。

  最終,王放點頭,說:「此事,我會謹慎行事,殿下放心。」

  「如此最好。」

  「只是殿下,我欲查此事,只為可能蒙冤的忠良,只為南境北境將士,不是為太子,更無意於什麼從龍之功。」王放說。

  「哧——」蕭璃見王放這麼急著撇清關係,不由得嗤笑,說:「我也不知一個頭鐵的大理寺少卿能幫到我兄長什麼,王大人還是專心查案審犯人吧。」說完,便扭頭向在一旁等著的霍畢走去。

  留在原地的王放:剛才還一口一個子賢,一副禮賢下士苦口婆心的模樣,這怎麼達到目的就翻臉不認人了呢?

  *

  長安,繡玉樓

  他們在南境查到關於兵器與鐵礦的種種,他終究沒有向上官回稟,更沒有向任何人洩露一絲一毫。除了公主和她的人,此事就只有他和吳勉知曉。他離開南境時,蕭璃已經追著線索查到了嶺南道,當然,依舊是打著剿匪的名義行事。

  這兩年,蕭璃一路從劍南打到了嶺南,觀其線路,幾乎可以說橫掃了整個南境匪寨。

  而她這般高調行事,長安竟然沒誰覺得不對。也不知道是不是公主荒唐的樣子太過深入人心,長安之人竟然對蕭璃做出此事並不感到奇怪。

  想想也是,在長安,權貴得罪她,她就揍權貴。在南境,山匪得罪她,她就殺山匪……好像也沒什麼反常的?

  王放想著公主殿下在南境的種種行事,又看了看眼前沒心沒肺的阿妹,不由得在心裡暗暗嘆了一口氣。

  同樣都是年紀差不多的姑娘,這差距怎麼就這麼大。

  也不知道公主殿下現在如何了,是否仍安好。王放捏著酒杯,心中無可避免地有些擔憂。

  他不知道公主所欲為何,但卻莫名相信她不會做不義之事。畢竟,那是會沉著聲說出百姓之難為蕭氏之過的人,他有時甚至會想,若她是男兒……若她是男兒……

  「阿兄?阿兄!」王繡鳶見兄長不知出什麼神,不由得大聲喊。

  「怎麼?」王放猛地回神,見在坐眾人都在看著他。

  「然後呢?剛才才說到了阿璃跟霍將軍還有范燁攜手對敵,怎麼樣,刺客是不是都被制住了?」王繡鳶雙手托著臉,問。

  「啊,是啊。」王放說:「他們打得那叫一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說到這裡,王放不由得讚嘆道:「霍公爺不愧是在戰場上拼殺出來的,隨便出一招,都是橫掃千軍之勢。殿下亦然,銳不可當。」

  「公主與大將軍。啊!」王繡鳶雙目看著上方虛空,也不知道腦補了些什麼畫面,把自己激動地滿臉通紅。

  謝嫻霏飛速地瞄了一眼裴晏,見他垂著眸,全沒注意王繡鳶,又飛速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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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繡鳶:公主和大將軍,awsl!

  謝嫻霏:你瞎磕什麼CP呢,傻阿鳶

  裴晏:就很紮心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2 01:13:20

卷二‧劍歌赤心 第七十六章

  是夜,范燁坐在自己的營帳裡,眉心微蹙,面帶一絲苦惱之色。

  自最開始剿匪,蕭璃,霍畢與范燁三人就曾私下探討過黎州官員私通山匪的可能性。正好那時黎州的官員幾乎都被聚在府衙審犯人,范燁覺得此時正是探查的好時機,於是提議派人看著他們。

  蕭璃也有此意,於是就派了書參去暗中探查。因為人手不夠,三人還去秦義那裡借了一些斥候。

  那之後,這件事情范燁就沒有再插手,只一心去拉攏南境的部將,一直到今日,蕭璃忽然發難,他才知道那幾個通匪的官員都是誰。

  在蕭璃說出名字的時候,范燁就微微皺了皺眉,卻沒有多說什麼。等回到營帳,他才拿出一張名單,這是臨行前他阿爹給他的名單。

  上面寫的,正是與他們顯國公府交好,或是搭上了他們顯國公府路子的文官或者武將。而被蕭璃緝拿的那個黎州縣令的名字,也在這名單之上。

  他們顯國公府的根基大多在嶺南道,於劍南涉獵不多。畢竟劍南從前是林氏掌管,先皇后嫁給永淳帝之後,林氏的舊將得重用。現在陛下登基,因著過往與林氏的情分,同樣重用林氏舊將。

  這也是阿爹想要他同來南境的原因,一來可以與他們顯國公原本舊部聯絡聯絡感情,二來也可以趁機在劍南這邊發展一些人脈。

  這縣令搭上了他們顯國公府,卻私通賊匪嗎?范燁看著名單上黎州縣令的名字,只覺得阿爹說得對,世人確實多人心不足,得隴望蜀。

  如此想著,范燁提筆,將最近所發生之事簡略寫進家書,而後叫人送回長安。

  *

  南境,黎州

  蕭璃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等得她甚至寫了一封信打算送回長安去臭罵三法司一頓。

  信倒是寫好了,但是被王放和吳勉死活攔了下來。

  那幾日王放和吳勉每日都膽戰心驚地看著蕭璃,生怕她哪日火氣上來了,一封信直接飛鴿送回長安。

  她臭罵三法司沒事兒,但是王放和吳勉可能會跟著吃掛落兒啊。

  終於,就在蕭璃終於快忍不了的時候,三法司的核審總算姍姍來遲,發還了南境黎州。

  蕭璃看著三法司返還的文書,對一旁立著等候的王放和吳勉點了點頭。

  最初那一批罪大惡極者,已可以依法斬首示眾了。

  *

  等蕭璃再一次見到阿芫時,已經是當初那匪首斬首之時。

  她依諾,親自去觀了刑。

  她與阿芫隱在人群之中,一言不發看著行刑台。蕭璃並沒有過多關注那賊匪,只是注意著阿芫。她見阿芫死死的盯著台上,目光一瞬都不曾離開。

  阿芫看著他上刑場,看著他雙膝跪下,最後,看著他人頭落地,在百姓的歡呼與罵聲中轉身,離開。

  蕭璃安靜地陪阿芫走著,一直到離開了刑場,周遭逐漸安靜了下來,阿芫才停下,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好了,心事已了。」阿芫說:「可以心無掛礙,去長安了。」說話間,臉上已看不出什麼陰霾。

  「你打算何時啟程?」蕭璃問。

  「我跟阿娘也沒多少家當,好處理的很,等把現如今住的屋舍賃出去,就可啟程。最多,一個月之後吧。」阿芫說。

  「一個月之後……」蕭璃沉吟:「那我可能沒法給阿芫送別了。」她馬上又要帶兵出去剿匪,如今她越走越遠,一個月卻是絕對不夠她來回的。

  「沒事,我就在長安等阿璃回來,到時候給你做最好吃的花餅。」阿芫的笑容很明亮。

  「也好。」蕭璃笑著點頭,然後道:「回了長安,我可以叫人照應……」

  「阿璃。」阿芫打斷蕭璃的話,她轉過頭,看著蕭璃說:「我雖然只是平頭百姓,可也並不是不知世事,便是那普通的富貴人家,都輕易不會叫家中子女外出受苦,更何況達官貴人?你貴為公主,卻要到這窮鄉僻壤的南境來……想來同樣有自己的難處。」

  「……」阿芫所說是事實,蕭璃無言以對。

  「阿璃,你的難處我怕是幫不了你什麼,但至少可以不給你添麻煩。」阿芫笑眼彎彎。

  「……好。」蕭璃點頭。

  這時,她們已經走回了阿芫擺的攤子前。阿芫讓蕭璃稍等片刻,然後轉身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罐子,遞給了蕭璃。

  蕭璃打開,見裡面晶瑩剔透的,正是阿芫答應做給她的木槿花花醬。

  阿芫看著蕭璃挑起一點放進嘴裡嘗了嘗,然後露出了驚喜的笑容。阿芫不由得也笑了起來。

  「可好吃?」阿芫問。

  「絕頂美味!」蕭璃毫不猶豫地讚道:「阿芫,你只需要把花餅做的再精致些,定能在長安賣得好價錢!」

  「木槿花既然是你要的,阿璃,幫我取個名字吧,不是說要配上風雅的名字嗎?」阿芫說:「玫瑰的那個阿寧已經取了名字,就叫做赤薇。」

  「撲哧。」蕭璃笑出聲,說:「紅玫瑰花瓣的花醬就取名叫赤薇,阿寧取的名字與她本人甚是相像。」

  「你別嘲笑阿寧了,我覺得『赤薇』很是好聽,快取你的名字!」阿芫說。

  「嗯。」蕭璃想了想,說:「不如,就叫『舜華』吧。」

  「『舜華』?有什麼典故嗎?」阿芫問。

  「阿芫可知,木槿花朝生而暮落,只有一日芳華,故稱舜華。」蕭璃說。

  「木槿花那麼美,原來只能開一日嗎?」阿芫驚訝。

  「因木槿開花便花開滿樹,盛放之花彷彿從未斷絕,所以阿芫未察覺,可對?」蕭璃抱著這一小壇子的花醬,似是想起了什麼,於是說道:「有人跟我說過,雖則這一朵花是朝生暮落,可若以整樹觀之,卻絢爛而無絕,自仲夏而開花,便璀璨而奪目。且,木槿雖然看著嬌貴,卻可於瘠土寒風中,亦可盛放,是可開遍我大周土地之花。故而,百花皆不可與之比。」說到這裡,蕭璃笑了起來,眼眸中彷彿落滿了星光。

  「阿芫生得這樣美,又心性堅韌,在我心中,便如木槿。」

  阿芫卻眨眨眼,面色有些古怪,道:「這話聽著忒酸了些,總覺得說話人是個酸書生。」而且什麼百花皆不可與之比……怎麼聽怎麼覺得好像不是單純在說花……

  聽到阿芫的話,蕭璃忍不住又笑了起來,說:「阿芫說的對,這話確實是個酸書生說的。」

  看著蕭璃的笑容,阿芫的表情更加古怪了,半晌,她慢吞吞乾巴巴地說:「我還是做我的芫花就好,又驅蚊,又能做花餅賣錢,耐乾耐旱,多好。」

  最初讓阿芫與蕭璃和郭寧結緣的就是阿芫做的芫花醬,那花雖然小小的,卻會大串大串地開著,也是生機勃勃之花。

  「至於這木槿,還是留給阿璃你自己吧。」阿芫拍了拍蕭璃手裡的小壇子,意味深長地說。

  *

  「什麼?!」王繡鳶捧著花餅的動作頓住了,難以相信地看著自家兄長,又看著自己手中的花餅,說:「這麼說,這精致點心不就是……」

  「就是那位阿芫姑娘所製。」王放點頭,說:「阿芫姑娘離開南境前我也常去買糕餅,當時她的花餅沒現如今這般精致,可花醬的味道是一樣的。」

  幾人皆是震驚,相互對視。王放瞥了一樣裴晏,見他面色未變,不由佩服他的養氣功夫。

  「確實,這都快兩年了,那姑娘就是爬也爬到長安了。」崔朝遠說。

  「啊!阿芫姑娘都已經開始紅紅火火地賣花餅了,阿璃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王繡鳶哀嘆:「我好想念阿璃啊!」

  崔呂謝三人跟著點頭,誰說不是呢。

  說到這兒,王繡鳶悄咪咪看了一眼裴晏,仗著自己兄長在這兒給自己壯膽,於是狗膽包天地說道:「說不定是阿璃不想回來,誰叫長安有讓她討厭的人呢。」

  氣氛突然安靜。

  裴晏抬眸,看向王繡鳶。

  他的目光平和,但是卻沒什麼溫度,眼神幽深見不到底,讓王繡鳶一下子就如被卡住脖子的鴨子一般,失去了聲音。

  王放見自家妹妹被裴晏的目光懾住,只是挑了挑眉,也沒幫襯。只覺得他家這個妹妹著實該受些教訓。

  崔朝遠跟王繡鳶雖然私下裡時常互掐,但是對外絕不會不給面子,於是立刻開口吸引火力:「是啊,回長安有什麼好的呢,這個參那個罰的,有什麼意思。」

  「對哉,小人太多。」呂修逸跟著追加了一句,說完,還欲蓋彌彰地對裴晏假笑道:「裴大人,我不是在說你。」

  裴晏:「……」

  王放:到底是呂太常不會教兒子,還是你被公主殿下帶壞了。

  裴晏被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陰陽怪氣了半天,卻並沒有露出任何惱色,他飲下最後一杯酒,放下酒杯,對王放說:「今日唐突叨擾,雖是敘舊,卻也是道別。」

  崔呂王齊齊閉了嘴。

  「陛下又要派你出去?」王放馬上問道。

  裴晏點點頭,道:「江南道已有水患之相,我前些日子已上奏請旨前往江南道賑災,今日陛下已經准奏。」

  裴晏這話一出,崔呂王就算對裴晏再多的不滿,擠兌的話也說不出了。畢竟拋開他跟阿璃的恩怨,這實在是一個挑不出什麼缺點與錯處的人。

  王放恍然。天地皆有時,萬物盡有數,既然山南道大旱,自然也有地方會有洪澇之災。只是沒想到這兩個都會發生在大周。

  「清和此去江南,萬望當心。」王放鄭重說。

  裴晏點頭,之後便向幾人道謝,然後就告辭走了。

  眼看著裴晏越走越遠,王放收回了目光,對面前四人說:「公主殿下未歸,自然是還沒到歸來的時候,你們做什麼拿人家裴晏撒氣?」

  「對了阿霏,剛才我們一致對外的時候你怎麼一聲不吭?」王繡鳶扭頭質問一直安靜如雞的謝嫻霏。

  謝嫻霏眨了眨眼,慢吞吞說:「話都被你們說了。」一副懶得多說話的模樣。

  想到謝嫻霏一直以來的憊懶模樣,王繡鳶點點頭,算是接受了這個說法,遂放過了她。

  見王繡鳶不再抓著此節不放,謝嫻霏暗暗鬆了口氣。

  *

  東市,阿芫又送走了一波客人,正打開蒸籠看還剩多少花餅,冷不防地看見一個青衫公子向她走了過來。

  阿芫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來長安也不少時日了,但她還從未見過這樣清貴俊逸之人!這簡直,就是說書先生口中住在月亮上的仙君。

  然後,阿芫看見仙君停在了她的面前,對她開口道:

  「姑娘,可還有『舜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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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晏:依舊是紮心的一天

  王繡鳶:他蹭我們的酒水點心蹭了整整26章,我還不能陰陽怪氣他兩句啦?(叉腰)

  芫花是真實的花,有毒性,可入藥,但是驅蚊效果只是劇情需要而已。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2 01:13:38

卷二‧劍歌赤心 第七十七章

  聽到這位公子的問話,阿芫先是愣了愣,然後立馬回過神來,說:「有的有的,公子你想要多少?」說著,拿起油紙就想給他打包。

  可是那公子卻看了看阿芫攤子後的長凳與矮桌,輕聲問道:「兩個就好,我可否就在此處用?」

  阿芫又愣了愣,然後連忙點頭說好。

  也不怪她覺得奇怪,自她來了長安,便覺得這長安人大都行色匆匆,比之南境,少了幾分閒適,多了些許急躁。這公子一看便知道非富即貴,像他們這樣的人,多是派下人來排隊,怎麼會親自來這小攤子買點心?又怎麼會要坐在她那簡陋的長凳上進食?

  這許多想法也不過是在腦中一閃而過,阿芫娘聽見了公子的問話,連忙引那公子到後面坐下。阿芫撿了兩個印著舜華的花餅,拿油紙托著,走到後面放在那公子的面前。

  「多謝。」公子輕聲道謝。

  阿芫看著自家這打磨的並不算光滑的桌椅,再看看這謫仙一般的公子,第一次理解了何為『蓬蓽生輝』。

  那公子嘗了嘗,然後看向阿芫問道:「原來是木槿花所做,又為何叫做『舜華』?可是有什麼典故?」

  聽到公子的問話,阿芫這一直以來被這公子清俊風姿所蒙蔽的頭腦瞬間清醒了過來。她面上並未流露出什麼情緒,心裡卻在嘀咕,這麼個謫仙一般的公子,原來竟然是個草包不成?

  阿芫沒讀過書不知道,可這長安讀書人多啊。出攤賣花餅的這些時日,她沒少聽見來買花餅的客人吟上一兩句「有女同車,顏如舜華」,以至於她現在都知道了,舜華便是出自鄭風,專用來指代朝生暮落的木槿花。

  這公子看著是個讀書人,結果連這個都不知道嗎?

  當然,不管這公子是不是個草包,阿芫看在他出身富貴的份兒上,還是盡職盡責地解釋道:「木槿花朝生暮落,一瞬芳華,所以叫舜華。」她也沒有引經據典,當然,她也不知道怎麼引經據典,所以就照搬了阿璃的話,給這草包公子解釋。

  「朝生暮落,倒是有些淒涼了。」那公子感嘆,不知為何,面上竟好似有些哀傷。

  阿芫心想你一個草包公子怎麼也學人家讀書人悲春傷秋的,但是這公子生得實在太好看了些,阿芫見不得他這傷感的模樣,於是就把從蕭璃那裡聽到的話給重復了一遍。有可能是蕭璃聲音太過好聽,也可能是因為那段話帶著莫名的美妙詩意,阿芫記得清清楚楚,幾乎能一字不差地重復出來。

  「……所以,百花皆不可與之比。」阿芫說到這兒,就停了下來。接著,她就看見面前這位公子,睫毛輕顫了顫,然後,驀地笑了。

  這一笑,就如冰河乍破,一彎春水直接流到了人心上。

  阿芫也不明白,她不過給他重復了一下阿璃曾經說過的話,他在這裡高興個什麼勁兒。現在她不覺得這公子像謫仙了,只覺得他奇奇怪怪。

  笑了一會兒,那公子才說:「這話聽著,不像在說花,倒像是在訴衷腸的。」

  這句話一下子就引起了阿芫的共鳴,她當時便有這樣的感覺,當即一拍手,道:「對吧,我也這樣覺得。」說到這兒,她不由得低聲嘀咕:「也不知是哪個酸腐書生說的話,倒是會哄人。」阿璃提起時,臉上那明燦的笑容,讓人想忽略都難。

  那公子聽見阿芫的嘀咕,面色微微一僵,彷彿有些難以相信一樣,重復了一遍:「酸腐書生?」

  阿芫對這公子的反應有些不明所以,就見他又重復了一遍:「酸腐,書生?」一副很想繼續追問究竟哪裡酸腐的模樣,令阿芫很是不解。

  畢竟事涉阿璃,阿芫也不想再多說下去,正好此時又來了客人,她笑了笑,轉身招呼客人去了。

  等阿芫招呼客人,那公子已經無聲無息地離開了,只在他所用茶杯之下,壓了一片金葉子。

  自打來了長安,阿芫沒少見到怪人,為了兩個花餅而留下一個金葉子在怪人怪事中也不算特別怪,阿芫撇撇嘴,把金葉子收進了錢袋。看在金葉子的份兒上,她便不叫他草包公子了吧。

  果真,還是賺錢最令她快樂啊!

  *

  南境,嶺南道

  這兩年來,他們一路剿滅山寨,一路調查,探查被販賣女子的下落與兵器的來源,越走越遠。最後,竟然出了劍南道的地界,進入了嶺南道的範圍。

  嶺南道的駐軍幾乎都由顯國公統領,勉強算是范燁范世子的地盤。剛入嶺南的時候,范燁從蕭璃那裡得到了兩年以來最好的待遇,一時間很是受寵若驚,於是暈暈乎乎地,跟著蕭璃哥倆兒好地跑到嶺南的軍鎮借兵,借將,借斥候。

  嶺南的將領見來人一個是頂頭上司的世子,另一個是無惡不作的公主,只能無奈借兵,由著兩人劫掠一番。

  總之,等范燁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已經掃蕩了半個嶺南道。

  也不怪范燁,實在是剿匪這事兒讓人覺得痛快,懲惡揚善,終歸是令人極有成就感的事,不然那些俠義傳奇為何經久不衰。

  於蕭璃的角度來看,就是范燁剿匪剿得頗為上頭,一副終於找到人生目標了一樣。

  尤其是某一日他們回城,他因著受了傷不能騎馬,坐在板車上被等著迎他們回城的姑娘大嬸們一擁而上噓寒問暖的時候,那又有些害羞又有些得意的表情,蕭璃都沒眼看,只恨這世上沒什麼法器寶物可以留住他那一瞬間的表情。若是有,她定會留著好好嘲笑范燁一番。

  蕭璃毫不懷疑,若是有需要,且榮景帝允許,他能一路從嶺南道打到關內道去,橫掃整個大周的山匪林匪水匪馬匪,各種匪,成為真正的鬼見愁。

  是的,鬼見愁,如今蕭璃,霍畢還有范燁三人在道兒上已有了諢號,那就是鬼見三愁。

  一愁霍畢,青面獠牙。

  二愁范燁,猙獰惡鬼。

  三愁蕭璃,凶悍大蟲。

  「憑什麼我是老三?我明明是老大!」初初聽見這諢號時,蕭璃當即不滿抗議道。她武功高強,又領兵作戰,憑什麼反倒排到第三去了?不公平!

  「是啊,憑什麼我就是猙獰惡鬼,我明明更像玉面判官吧?」范燁也不怎麼高興,但他排在蕭璃前面,於是這不高興中還帶著那麼一絲絲的高興。

  霍畢:「到底為什麼要這麼認真思考賊匪對你們的稱呼?」是不是太幼稚了些?而且,給他排在第一不是很正常的事嗎?論帶兵打仗,在座的誰能比得過他?

  「你是最威風的青面獠牙,當然不知道被叫惡鬼和大蟲的不爽了!」蕭璃怒道。

  范燁跟著點頭。

  「青面獠牙到底哪裡威風了?我怎麼著也得是怒目金剛吧?!」霍畢也怒了,跟他們就排位和稱號的問題吵了起來。

  最後,霍畢決定叫怒目金剛,范燁選了他剛剛靈光一閃的玉面判官。蕭璃看范燁都這麼不要臉地叫自己玉面了,當即拍板,說:「那我就是絕世巾幗!」

  圍觀了三人爭吵的軍師,書參還有諸位將領:「……」

  雖然但是,賊寇又不會這樣喊你們,結果還不是叫你們青面獠牙,猙獰惡鬼,和凶悍大蟲嗎?

  *

  相較於劍南而言,嶺南的山勢地形復雜,叢林更為密集,毒蟲煙瘴也更多。蕭璃雖然狐假虎威借著范燁的勢在嶺南借了兵,可即便是當地的將領和士兵對那些被山匪佔據的地方同樣知之甚少。大多數時候,在攻打之前蕭璃等人還要帶著斥候去探查地形地勢,才好制定攻打的策略。

  「那寨子真的就在這幾座山裡面嗎?」密林之中,幾人靠在一個樹蔭之下喘息,蕭璃擦擦汗,問。

  「我打探來的消息是這麼說的。」書參的白衣已經染上了翠綠的草汁,看著很是好笑。

  「可是這裡全沒有人行過的痕跡。」蕭璃躍到樹上,四下看著。如今她也算學到了些追蹤之術,很是懂得怎麼在山林裡分辨野獸或是人類的痕跡。

  「殿下,林中搜查並非我的強項啊!」書參險些哀嚎:「若是叫我探查消息,不管是七旬老朽,還是三歲稚兒,沒有我撬不開的嘴,沒有問不出來的話。可到了山裡,我是真的沒辦法啊殿下,這裡沒人,沒人叫我發揮長處啊!」

  蕭璃嘆了口氣,確實,書三哥本就擅長於人群中打探消息,這也是她當初放他在外游走的原因。

  「追蹤探查痕跡,這活得小七來做。」書參擦了擦汗,又加了一句。

  「小七,花柒?」跟著兩人上山的霍畢聞言,問道。

  「嗯。」蕭璃點點頭,說:「花柒最擅掩痕與追蹤,若他在此,定能看出我們看不出來的痕跡。」

  「那你為何不帶他來南境?」霍畢好奇問道。

  「花柒最是機警靈活,武功頭腦均屬上乘,自然是要去做重要之事。」蕭璃說道。

  書參聞言,一雙眸子塌成了死魚眼,扭頭,看向蕭璃。

  霍畢在後面伸手戳了戳蕭璃的後背,輕咳了一聲。

  「當然了,沒有書參哥重要,這兩年可多虧了書參哥幫我。」蕭璃連忙找補,說罷,還乖乖地對書參笑了笑。

  「哼。」書參極是傲嬌地哼哼,這才算滿意了。

  霍畢在一旁忍笑,實在忍不住了,就輕咳一聲,說:「也不知范燁那邊探查得怎麼樣了。」

  *

  長安,十里長亭。

  「子賢,就送到這裡吧。」裴晏站定,對一路相送的王放說道。

  「水患之下,定會有流民亂民,清和一定要小心保重。」王放說。

  裴晏眼中浮現了一絲笑意,又很快隱下,「子賢不需要擔心,陛下已派了羽郎將一路護送,且父親也派了府兵跟隨。」

  「那就好。」聽到有羽林軍和裴氏的府兵,王放略放了心。畢竟裴晏跟他一樣,按照公主殿下的話,就是個『身嬌體軟』的文人,比不得有武力傍身的殿下。

  不過想來,裴晏此行也不會像他南境之行那麼慘,不僅要晝夜不休地工作,完了還要被人刺殺一遭。雖說刺客主要想殺殿下,他只是個贈品吧,但是那驚嚇也是實打實的呀。

  這邊王放正胡思亂想著,那邊裴晏拱了拱手,然後淡聲說道:「梅期,走吧。」

  「是,公子。」面目平凡到過目即忘的隨從點了點頭,然後掀開馬車的擋簾,只等裴晏上車。

  馬車逐漸遠去,最後消失在官道上,王放一直望著裴晏離開的方向,直到天色漸晚,這才回城。

  哎,想著手頭上堆積的案子卷宗,王放哀嘆,今日怕是又要在大理寺府衙過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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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雙璧小劇場

  裴晏:酸腐書生,嚶嚶嚶

  王放:回了長安,依舊是社畜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2 01:13:55

卷二‧劍歌赤心 第七十八章

  江南道,洪州

  洪州刺史府中,一個身著黛紫襦裙的女子提著個黑漆食盒,走到雕欄回廊上。她雖然提著食盒,卻仍娉婷裊娜。這女子生得一雙貓兒般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自帶著一股妖嬈嫵媚之意,配上天生的一副笑唇,是個極容易博得人憐惜的容貌。

  她在書房外站定,然後抬手,輕輕敲門,道:「夫君。」

  「夫人請進。」屋內人應道。

  女子於是推開了書房的門,對書案後的人淺淺一笑,然後邁步進入書房,將食盒放在了書案之上。

  打開食盒,裡面是一碗散發著誘人香味的湯羹。

  「怎麼又勞得夫人親自送來。」屋內男子,也就是洪州刺史趙念,對女子說道:「往後這食盒叫婢女提著就好了。」

  「食盒又不重,我好歹是武將之女,不至於連這個都提不動。」女子抬眼輕輕剜了趙念一眼,道。

  「岳父雖是武將,可在我心中夫人卻是嬌嬌兒,實在是不該做這種粗重之活。」趙念被夫人這一眼看得心頭酥麻,說道。

  「說到父親,我今日剛收到他的書信。」女子說。

  「哦?岳父有何叮囑?」趙念連忙問。

  「還不就是那些事?」女子說:「大多是跟我抱怨阿燁的。他去南境都快兩年了,家書寥寥,正事幾乎全沒做,倒是跟公主殿下剿匪剿得起勁兒。這般少年心性,也不曉得來日怎麼撐起顯國公府。」

  「阿燁少年意氣,會如此也不奇怪。」趙念好笑的搖頭,然後接過女子遞過來得羹匙,低頭喝湯,「嗯,夫人好手藝。」

  「美得你。」女子做嗔怒狀,說:「這是府上廚娘做的,可不是我的手藝。」

  「我不管,是夫人送來的,在我心裡就是夫人的手藝。」趙念這話顯得有些無賴,卻讓女子撲哧的一聲笑了出來。

  「對了,父親信中還提到,此番長安遣了一位天使來江南主管賑災。」女子抬手,拿起墨錠,一邊細細地研磨著墨錠,一邊不經意地提起。

  趙念手中的羹匙在碗中滯了滯,然後又仿若無事發生一般,又舀起些湯羹,「岳父可提起了,這位天使是哪位大人?」

  「自然是提了的。」女子笑了笑,說:「此人就是中書侍郎,裴晏,冠絕時輩的裴清和。」

  *

  江南道,岳州驛站

  裴晏負手站在窗前,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滴。

  如今岳州一帶的雨勢已漸消,民生看起來並無大礙,只是不知洪州那邊是何情況,按照時間推算,賑災的款項與糧食應該已經先他一步到了洪州府了。

  大周國庫的庫銀只有四成在長安,其餘六成則分散在大周十道的都府。此次江南道受災,戶部便是從荊府,揚府與安府調出庫銀,並從江南未受災的地區就近調出存糧以做貢水一帶賑災的錢糧。詔令在裴晏離開長安之前就已經下達各州府,且那幾處都比長安離江南更近,除了揚府因為距離稍遠的原因,可能災銀還在路上,其餘的錢糧應該已然就位。

  「公子。」梅期提著一桶水走了進來,倒進裴晏房內的銅盆裡。裴晏點點頭,走過來挽起衣袖,正想洗手,卻見梅期看著自己,確切的說,是看著自己的手腕。

  裴晏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這才發現他看得是自己手腕間繫著的布帶。

  「公子,護腕的帶子不是這樣綁的。」梅期會武,他瞧著那帶子像是他們習武之人用來綁腕用的,所以開口提醒道。

  只不過,梅期怎麼看怎麼都覺得那帶子好像短了些,而且綁的方式也不太對。

  正要開口提醒,卻見裴晏已經垂眼放下袖子,道:「這樣就好,你也早些休息吧。」

  行吧,梅期心想,反正公子也不會拿刀拿槍,綁的對不對也沒什麼所謂。

  *

  裴晏一行人又行了幾日的路,眼看著,只要穿過了這一片樹林便可抵達洪州,也是裴晏此行的第一個目的地。他坐在馬車裡,梅期在外面駕著車,羽林軍和裴氏的府兵在前後與兩側騎馬護衛,將裴晏的馬車圍得密不透風。

  忽然聽見了一陣破空之聲,梅期抬頭,看見一根羽箭自不知何處向馬車射來,連忙一揚馬鞭,打飛了羽箭。

  忽然遇襲,羽林軍和裴氏府兵立刻警覺了起來,這時,他們聽見林中有人喊道:「這定是朝廷狗官的車駕!兄弟們,劫了他我們就發了!」

  這話喊得直白且囂張,護衛們聽了,紛紛拔出了武器,嚴陣以待。

  轉眼間,林中埋伏著的人陸續現身,粗粗看來,竟然有近百人之多,足以把裴晏一行人團團圍住!

  「天使出行!速速退避!」為首的羽林軍手持利劍,對圍著他們的匪徒大聲喊道。

  「天使?老子打的就是天使!」領頭的人搓了搓鼻子,歪嘴一笑,回道。

  接著,他擺了擺手,這百來個匪徒手持著刀槍棍棒便打了過來。

  榮景帝器重裴晏,所派的羽林軍皆是精銳,裴府的府兵同樣是同行中的佼佼者,面對人數多於他們的匪徒,全無懼色,抽出刀劍就開始迎戰。

  匪徒們佔著人數多,護衛們仗著武藝高,一時間頗有些不分伯仲。這時,地面一陣震動,自遠而近傳來了馬踏地面的聲音。兩方首領雙雙看去,竟然是一隊官兵!看旗幟,竟然是洪州的駐軍。

  匪徒就算再囂張,也不敢對上朝廷的正規軍,那為首的見狀,當下對手下打了個手勢,那些匪徒紛紛得令,就如同來時一樣,四散開來,紛紛隱入了林間。

  等那一隊洪州軍靠近了,匪徒們已跑的無影無蹤。

  羽林軍和護在馬車之前的梅期同時抬頭看去,見這一隊官兵的領頭之人並非是身著鎧甲的武將,看其緋色官服,竟是位……刺史?

  只見這身著緋色官服之人急急勒住馬,飛速下馬走到馬車近前,彎腰插手行禮,道:「下官洪州刺史趙念,護衛來遲,令天使受驚了。」說罷,便一直彎著腰賠罪,未得允許,便不起身。

  一般來說,見到地方刺史如此謙卑模樣,長安來的天使也不會太過苛責。可那馬車中之人竟然一聲不吭,就任由趙念那麼彎著腰。

  良久過後,車中人才開口,道:「趙刺史無需多禮,此事並非你之過。」聲音倒是清潤,只是趙念怎麼聽怎麼都覺著這聲音裡帶著絲絲的顫抖。

  這就被嚇著了?趙念眼中有笑意一閃而過。

  得了裴晏的話,趙念這才起身,見那一直站在車前的護衛撩起車簾,同樣身著緋色官袍的裴晏俯身踏出馬車。一舉一動,皆清雅,只是在走下馬車的時候腳步踉蹌了一下,虧得侍從眼疾手快扶住了他,這才沒有在眾人面前出醜。

  這下趙念心裡確定了,這個裴晏,確實是被剛才那番陣仗給嚇得狠了。

  呵,阿煙還說他冠絕時輩,想來是被這人的長相蒙了眼,迷了心,以為能吟兩句詩,寫幾篇策論,博一個才子的名聲便是什麼經世之才了,實則,不過是長安那錦繡脂粉堆裡的膏粱子弟罷了。

  這時,裴晏彷彿終於從剛才的驚嚇緩過神兒來,這才勉強做出風度翩翩的模樣回禮。趙念也就全當做沒瞧見裴晏剛才的窘迫之態,跟著寒暄。

  趙念的全部注意都在裴晏的身上,於是也就沒注意到,裴晏身邊那個面目平凡的護衛,暗暗翻了一個大白眼。

  *

  嶺南道,千山嶺

  蕭璃他們在此處已經耗了三月有餘,為的,是攻打千山嶺中的千石寨。

  當時決定沿著兵器往下追查時,蕭璃心中就有預料到嶺南道很可能被牽扯進來,因為當初楊氏所掌管的正是嶺南道的大部分兵權,楊氏被舉告所私開的鐵礦,也正是在嶺南境內。蕭璃這邊從山匪處下手,另一邊,王放則跟著軍師暗中離開劍南道,進入嶺南道,按著王放所記的卷宗記載,找到了那處鐵礦。

  如今朝廷會將發現的礦脈均記錄在案,看管起來,卻未必全都開採。金礦銅礦如此,鐵礦亦然。這一座鐵礦自楊氏被定罪之後,便沒有再被開採了。王放,軍師帶著幾個經驗豐富的匠人,不知翻了多少山,遭了多少蚊蟲的叮咬,終於尋到了那處被暫時擱置的鐵礦。

  離當年楊氏獲罪不過三五年,此處礦脈雖然已經有草木逐漸生長,卻仍然能看出當年開採挖掘的痕跡。王放讓匠人們觀察此處痕跡,估算所開採的鐵礦數目,繼而再估算這些鐵礦可成生鐵幾何,又可成鋼鐵幾何。

  軍師讓匠人們以純度最高和純度最低的礦石各估算出一個數值,然後再同他所估算流落在外的灌鋼數目做比對。

  最後的結果……

  「哪怕以最高純度的鐵礦計算,這裡所成的鋼鐵也根本不可能有那麼大的數目!」看過比對的結果,王放道。

  這麼說,北境和南境的這些灌鋼,根本就不可能是當年楊氏所私鑄的兵器!

  王放與軍師對視一眼,心中震驚。

  「大人……」這時,那幾位匠人聚在一起低聲交談了幾句之後,最年長的那個走了過來,打斷了王放與軍師的對視。

  「怎麼了?」軍師問。

  「小的幾人已探查過這處礦脈……」那最年長的匠人似乎有些猶豫,卻還是說:「小的們一致覺得這裡的礦石純度不太高,若要煉鋼,怕是所費頗高,並……並沒有什麼開採的價值。」匠人們不知道此處是令楊氏獲罪的礦脈,只以為是官府前來考察,怕自己的消息令他們失望,於是戰戰兢兢地稟告。

  並無開採必要……

  王放閉上眼,倒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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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使,天子使者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2 01:14:13

卷二‧劍歌赤心 第七十九章

  當年楊氏一案,就始於嶺南道一位中州別駕冒死送出的一封血書,血書中狀告楊大將軍隱瞞本要上報朝廷的礦脈消息,私自開礦,開爐煉鋼,為其私兵鑄器。

  收到信的御史將此事上報,榮景帝大怒,即刻派刑部之人前去嶺南調查此事。等刑部的人到了嶺南,那中州別駕卻失蹤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府兵與衙差們搜尋了七天七夜,才在城外找到了破碎的血衣,想來那別駕已然遭遇了不測,被人滅口了。

  刑部的人在別駕書房的密格中找到地圖,按照地圖暗中尋到了礦場,發現那裡確實有兵丁在開採礦石,開爐冶煉,當即證實了別駕血書所言。榮景帝得知此事,立即下令卸了楊氏兵權,下獄看押。

  楊大將軍拒不認罪,只說其中仍有內情,他要親自面見聖上為自己辯駁,對刑部的人卻是不肯再開口了。這時,陸續又有嶺南的官員暗中前來面見刑部的官員,舉告楊氏及其一脈的武將,自南詔與大周和談之後,仍不肯止息兵戈,借剿匪之名索要軍需,牢牢掌控著兵權。更有甚者,這南境的一些所謂山寨,就是他們楊氏豢養私兵的所在!

  無戰而養兵,所圖為何,不言而喻。

  這樣一來,除了楊氏一家,嶺南道大半的武將都被牽扯了進來,榮景帝大發雷霆,一時間,朝野上下皆是噤若寒蟬。

  而正是這時,北境霍老將軍急報求援。

  後來,在徹查楊氏所轄軍隊之時,其實並未找到什麼私鑄的兵器,只是那時楊氏父子已死,涉事的武將又都在喊冤。刑部的人只以為兵器被藏在了嶺南的深山老林之中,以此結論結案。畢竟,嶺南十萬大山,去找尋被藏起來的兵器,也不知道要找到什麼時候,被私開的礦場,已是鐵證如山。

  當時蕭璃告知王放北狄人所用的兵器,與流落於南境山匪寨子中的兵器同出一處之時,王放立馬便想到了那一批沒有被找到的楊氏私鑄兵器!

  這世間哪就有這麼巧合的事?王放從來不相信巧合。

  如今聽了這些經驗豐富的匠人們的評估,王放心中幾乎已經可以確信,當年的南境,只怕確實有人在私開鐵礦,私鑄兵器,卻不是楊氏,也不是這一處礦脈罷了。

  「還有一件事,大人。」那最年長的匠人思索了片刻,又說道:「小的們也看了那廢棄的煉鐵爐,觀其樣式,那並不是冶鋼的爐,只可煉生鐵。」

  既然已有了結論,對於此刻的王放與軍師來說,再聽見什麼都不會覺得奇怪了。

  軍師摸了摸鬍子,說道:「可否請幾位師傅們寫下對此處礦脈的評估?」

  「可以可以。」幾人皆是劍南道極有經驗的匠人,寫下這些並不算難。

  「還請畫出此處煉爐的樣式,並注明其用處,我等好將其歸錄在案。」王放跟著說了一句。

  匠人連聲稱是。

  另一邊,蕭璃收到了兩人探查所得到的消息,確認了心中的猜想,那就是這嶺南十萬大山中,怕是真的存在著一座礦場,在挖礦煉鋼,私自買賣鋼鐵。

  現如今他們不能大張旗鼓地調查,沿著山匪這一條路子暗中查探就是最好的方法。這一查,就查到了今日,查到了現如今他們要攻打的山寨——千石寨。

  千石寨與他們這兩年以來打過的其他山寨都不一樣,紀律很是嚴明。像之前那些山寨,烏合之眾更多,不論是打探還是攻打都不算難,有時甚至還能用一下離間之計,不戰而屈人之兵。但這個千石寨,收買不得,挑撥不得,連探查地形都很難。而且千石寨佔了三個山頭,三個山頭呈三角之勢,互為護衛,崗哨設計的也巧妙,幾乎斷絕了蕭璃他們偷襲取巧的可能。

  蕭璃,霍畢,還有范燁商議了一夜,最終定下的計策,放棄強攻,但是卻要不惜一切代價,切斷三座山之間往來的通路,讓這三座山各成孤島。

  這之後,便要耐下性子,以兵圍之,看誰能耗得過誰了。

  這一圍,就圍了近三個月。

  范燁找到蕭璃時,發現她正盤腿坐在一個樹杈之上,嘴裡咬著一根草桿兒,目光則直直地看著其中一座山頭。

  他們在這裡一耗就是三個月,幾乎不曾沐浴過,范燁猜測他們大約都是餿的。之所以是猜測,是因為他們自己已經聞不出自己身上的味道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久居鮑市而不聞其臭吧。范燁看著自己身上已看不出本色的鎧甲和衣衫,不由得好笑,不明白他堂堂國公世子怎麼就淪落到了這個地步。

  范燁走到樹下,仰頭喊道:「阿璃,用暮食了。」

  蕭璃沒有立刻應聲,而是繼續盯著那座山頭,不覺間險些把草桿兒吃下去。

  「徐都尉只說這種草桿兒嚼起來有甜味兒,可是並沒說能整根吃下去!」眼看著蕭璃都快把草桿兒咽下去了,范燁連忙提高聲音。

  「呸,呸呸呸。」回過神來的蕭璃也發現了嘴裡的不同尋常,連忙把已經沒有味道的草桿兒吐了出去。

  「你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范燁好奇問道。

  「大范你說,他們寨子裡還能有多少存糧?」蕭璃摸著下巴,低頭看向樹下的范燁,問。

  這兩年三人並肩作戰,已經很熟了,故而也不再以殿下世子將軍相稱。蕭璃喊霍畢老霍,到了范燁這裡,就也想叫他老范,卻被范燁嚴詞拒絕。他上面還有個阿爹范國公,他怎麼也輪不到被叫做老范。若是叫小范呢,可他下面還有個比他還小的弟弟范,同樣不合適。

  兩個稱呼都被拒絕,蕭璃怒了,直接決定叫他大范,在老范和小范之間,有理有據,按照范燁之前拒絕的邏輯來講,大范正好適合他,無可反駁。

  范燁張了張嘴,最後無奈閉上,那句『你可以喚我阿燁』的話,到底還是沒有說出口。

  「你是覺得他們存糧已盡?」范燁不再糾結稱呼,聽到蕭璃的問題,也嚴肅起來,反問。

  「那邊兒兩個我不是很清楚。」蕭璃往另外兩個山頭的方向指了指,然後又指向她剛才死盯著的山頭,說:「自五日之前,這座山裡每日便只燃一次炊煙了。老霍他們盯著另一邊,一會兒問問他們那邊如何。」

  「有沒有可能,他們只開一次火,造一日的飯食?」范燁提出一種可能。

  「為了什麼?迷惑我們?」蕭璃不太讚同,道:「而且米量加倍,燃炊煙的時間卻短了,飯能燒熟嗎?」

  范燁愣了,君子遠庖廚,這問題的答案他還真的不清楚。

  蕭璃跳了下來,拍拍身上的枯枝碎葉,然後說:「走吧,回去商議一下。弓箭手把天上飛的都射了下來,他們不可能用飛鴿傳訊,也無人可以通過我們哨卡,除非他們能靠旗語溝通定出一套計策,不然,這三山就只能各自為政了。」

  蕭璃和范燁回到營地的時候,霍畢也正好回來,他手裡提著幾個飛禽,正是今天射下來的。

  「雁?」蕭璃看著霍畢手裡的飛禽,眼睛微微瞪大。

  「怎麼了?」霍畢看著手裡的加餐,不知蕭璃為何作此表情。

  「雁不可馴服,不會做傳訊之用。」蕭璃說。

  霍畢:不是你說的把天上飛的都打下來嗎?

  「且雁為忠貞之鳥,你打死了這個,它的配偶怕也活不成了……」蕭璃繼續說。

  「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著一對鳥兒的夫妻之情呢?」他現在只想吃肉。

  「……我的意思是說,你不如把它們夫妻都打下來,也好叫他們團圓。一家人還是整整齊齊的好。」蕭璃繼續說著剛才沒說完的話。

  霍畢和范燁:「……」不知道為什麼,蕭璃總是能說出一些讓人聽了很想打她的話。

  霍畢送了蕭璃一個大大的白眼,然後提著手裡的加餐往篝火那邊走了。

  霍畢身後,蕭璃的目光逐漸下移,沉默地落在那隻死雁上,久久沒有移開。

  *

  江南道,洪州刺史府

  趙念和洪州軍一路護送裴晏到了洪州府城,接風宴早就已經準備好,裴晏盛情難卻,只好隨趙念去了他的府邸,由他為自己接風。宴會上作陪的,除了刺史夫人范氏,還有洪州的幾個別駕。

  「水患天災之時,一切從簡,薄酒陋席,還請裴大人不要見怪。」宴會上,趙念舉杯,對裴晏說,接著,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有食有水足矣,趙大人客氣了。」裴晏亦喝光了婢女所斟之酒。

  「裴大人豪爽!」一個別駕稱讚道。

  「如今天下誰人不知裴大人去歲在山南道防治旱災的壯舉,陛下還下旨讓大周十道的官員參考裴大人在山南的舉措,依樣畫葫蘆呢。」一個中州別駕說:「我敬裴大人一杯。」

  裴晏眼中微微閃過一絲得意之色,又很快掩去,他微微勾唇,又飲了一杯酒。酒杯一空,他身邊跪坐的美豔婢女便馬上將酒杯填滿。

  「就怕我等愚笨,畫虎不成反類犬啊。」另一個官員嘆氣,道:「如今賑災治災有了裴大人坐鎮,我們心中也更安然了些,來,我也敬裴大人一杯。」

  又是一杯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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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晏:又是演的一天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2 01:14:32

卷二‧劍歌赤心 第八十章

  「其餘兩峰的炊煙並不見改變。」用暮食的時候,霍畢與徐都尉對蕭璃說。

  「你們說,第三峰沒糧的可能性有多少?」蕭璃啃著一隻烤熟的鳥腿,問。

  「雖說每日進食可能減少,應該還不至於到彈盡糧絕之時。」徐都尉道。

  「一峰的人餓著肚子,另外兩峰卻仍每日兩頓,你們若是第三峰的人,會不會心頭不爽快?」蕭璃繼續啃著鳥骨頭,盡管上面已經一絲肉都沒有了。

  霍畢看不下去,把自己那個鳥腿遞了過去。

  「我就是磨磨牙,不是饞肉。」蕭璃擺擺手拒絕,繼續啃她那根乾乾淨淨的骨頭。

  霍畢:你是耗子嗎?還磨牙?

  「你又想使離間之計嗎?」范燁問。

  「唔,這個得好好想想。」蕭璃摸著下巴,然後眼睛一亮,說:「明日派幾人回城,買幾頭豬羊回來,犒勞犒勞大家。」

  霍畢:所以還是饞肉了對嗎?

  「對了,叫他們多買些味道重的香辛之料,咱們就找個風口之地,好好的樂呵一下。」蕭璃繼續說道。

  *

  蕭璃在嶺南道深山密林中餵蚊子的時候,裴晏正在江南道洪州刺史的府上聽著奉承飲著酒。那些江南道的官員你一言我一語地,讓裴晏不知不覺間喝盡了整整一壺酒。在他身邊伺候的婢女見到,連忙從身後候著的侍女手中拿過一個滿壺,繼續給裴晏的杯中滿上酒。

  「說起來,夫人自小在長安長大,不知可見過裴大人少年意氣時的模樣?」酒過三巡,大家不知怎麼說起了少年時的趣事,趙念忽然看向身邊的女子,說。

  他身邊女子,也就是趙夫人范氏掩嘴一笑,道:「我可不算自小在長安長大,我自小便隨父親在南境,去到長安時,已是金釵之年了。」

  「夫人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你直說是否見過。」趙念此刻也有些醉了,於是很有些不依不饒。

  時下風氣雖不如先秦時一般豪放,卻也並不森嚴,同齡的少年少女,尤其是那些貴胄,一同跑馬打獵或是賞花游園也是常事。三皇子蕭傑就偏愛牡丹,時常跟那些同他交好的王孫公子游牡丹園。蕭璃就不說了,朱雀大道上常常能看見她與伙伴們縱馬而過的身影,堪稱長安一景。

  所以,盡管趙念一再追問,卻也不算失禮。

  范氏垂眸,無奈地笑了笑,正要開口說話,卻聽見裴晏的聲音率先響起:「我少時多在東宮伴讀,倒是並未曾見過趙夫人。」

  范氏抬眸,見到食案後,裴晏端正的坐姿與染上些醉意卻仍然清冷的眸子,笑了笑,道:「確實不曾。」

  趙念得了答案,這才不再追問。范氏也沒有再說話,只是給自己倒了一杯綿軟的桂花釀。

  其實是見過的,就在她第一次去長安的時候,那時她還是范煙,而不是趙夫人。

  那時坐在皇位上的還是蕭璃的父親永淳帝,阿爹跟著彼時仍是王爺的榮景帝回長安為永淳帝賀壽。那時候,父親不過是一個跟在王爺身後的,不太顯眼的武將罷了。

  永淳帝為顯恩厚,特地為兄長辦了接風宴,跟著蕭效的那些武將也得了恩典,可攜家眷進宮赴宴。

  她便是在進宮赴宴時,第一次見到的裴晏。

  她因為在宴席上喝多了果子汁,席中被宮女帶著去淨房,回來的途中,偶然見到了一個跟她差不多年歲的小郎君,那小郎君的眉目好看極了,比她在南境見到過的所有人加起來都要更好看。

  她看見那個小郎君端端正正地站在假山前,不知在等著什麼。

  下一刻,假山上不知從哪裡鑽出來一個女娃娃,頭髮上還頂著幾片葉子,她邁著小短腿噔噔噔跑到小郎君身邊,唰地一下把什麼扔到了小郎君的身上。

  范煙定眼一看,見那小娃娃竟然扔了一個好大的天牛到小郎君的肩膀上!那天牛全身漆黑,身上生著白斑,長長的觸角黑白相間,很是嚇人。范煙被嚇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可那小郎君卻只是側過頭,瞧了瞧肩膀上那已被女娃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天牛,然後伸手把它拿了下來,放在了樹葉上。

  那天牛就傻傻地趴在葉子上,也不知道趁機逃走。

  「咦?大將軍怎麼不動了?它今天晨間還神氣地很呢!」女娃奇怪地說。

  「殿下不會是拿它嚇了一整日的人吧?」小郎君問。

  「沒有,我沒嚇唬別人啊。」女娃說:「我只是在早晨習武的時候把它扔進霍師父的後領中而已!」

  小郎君:「……」

  「怎麼啦?」似乎對小郎君難以置信的目光感到不滿,女娃理直氣壯地說:「霍師父說了,只要我能偷襲到他,那就可以免一日功課帶我去玩飛飛!既然是偷襲,那自然不能拘泥於形式,誰說偷襲就只能用暗器啦?再說,蟲子也可以當作暗器呀!」

  「然後呢?殿下成功了嗎?」

  「成功了啊,我丟進去後說那是蜚蠊,霍師父當即沒心情捉我,脫衣捉蟲,我就趁機跑到終點咯!」女娃娃一邊說,一邊還蹦蹦噠噠的,顯得很是得意的模樣。

  「霍大統領就算你通過了?」小郎君不敢相信,難道長得可愛就會受到額外的優待嗎?畢竟,他是見到過那位大統領是怎麼收拾他兒子霍畢的。

  「嘻嘻,我告訴霍師父是父皇告訴我師父最怕蜚蠊,師父就去找父皇算賬啦!」小女娃更得意了,說:「我還跟師父說我捨不得拿蜚蠊嚇唬師父,這才費心捉了類似的天牛。師父可感動啦!」

  小郎君無語,然後才板著臉,認真說:「殿下的厚顏無恥總是能令我大開眼界。」

  「跟你阿爹學的呀。」女娃被說了也不惱,笑呵呵地說。

  「我阿爹何曾教過你這些?!」小郎君倒是有些惱了。

  「前日才學到的嘛,笑裡藏刀,李代桃僵,你忘啦?」

  笑裡藏刀:雖然扔了你天牛卻還要狡辯說是因為捨不得拿蜚蠊嚇唬你。

  李代桃僵:以出賣父皇為代價保證自己能免一日功課。

  小郎君被噎得說不出話,最後只得說:「終歸還是殿下學得好。」

  「客氣客氣,還是裴太傅教的好。」

  兩相對視之後,小郎君到底氣不過,伸手捏了捏女娃的臉頰,又在她想要反擊的時候正色說:「皇后娘娘要我來尋你,宴席已經開始很久了。」

  「昂——」

  「走吧,殿下。」說著,小郎君伸出手,女娃雖然不太高興,但還是乖乖把自己的手放了進去,於是小孩子就被大孩子牽著走了。一邊走,小郎君還一邊幫女娃娃把頭上的枯葉摘下,又拍了拍她身上塵土,最後掏出一方帕子,給她擦了擦沾了灰的臉。

  ……

  范煙是後來才知道,那個漂亮的小郎君就是當今裴太傅的獨生子,裴晏。那個小娃娃則是陛下的獨女,出生便受封的長樂公主蕭璃。

  誰能想到,垂髫總角之年便相識的兩人,最後竟會變得水火不容。想來世事滄桑,人心易變,唯利之一字才能得長長久久。

  這邊一杯又一杯的酒水下肚,裴晏已現出明顯的醉意,整個人也有些坐不太端正的模樣。那一旁服侍的美貌婢女見狀,便輕輕往裴晏身側靠了靠,裴晏就也順勢攬住她。

  婢女垂下眼,接著整個人靠在了裴晏的懷中,本就拉得不太高的齊胸襦裙又往下滑了滑,露出了大半個胸口。

  趙念見了,眼中露出滿意之色,他一口喝乾了杯中的酒,然後說:「天色也不早了,裴大人一路辛苦,今日便在府上歇下吧?」

  裴晏帶著醉意點點頭,攬著婢女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

  「大當家的!山下合圍的兵減少了!」月上中天之時,千石寨的一個小卒跑進內堂,對坐在主位上的男子稟報道。

  主位上坐著的正是千石寨的大當家。此刻大當家的所處的山峰正是蕭璃他們嘴裡所說的第一峰,也是山寨的主峰。往日裡三個當家的都會待在主峰,另外兩峰各有用途。蕭璃他們帶兵來打時,三個當家人商議之後,決定各自鎮守一個峰頭,互相策應,絕不能叫官兵鑽到空子。

  因為蕭璃帶兵來的快,他們並未來得及分配好補給,更沒料到的是,蕭璃他們竟然拼著死傷數百人的代價切斷了三峰之間的道路!

  這和他們所聽說的可不一樣啊?他們可是聽說了,這個公主待下極好,所採取策略也都是會盡量避免傷亡的,哪怕是對匪徒,只要投降便不會被就地誅殺,而是會勞心費力地押回官府按律定罪。對這種心慈手軟的主將,大當家的全然不懼,已然想好了對策,卻不防被蕭璃打了個措手不及。

  當蕭璃帶兵切斷了通路之時,大當家的就暗道壞了。他們三人最為暴躁短視的三當家,偏偏上了補給最為短缺的第三峰!若是蕭璃急於進攻還好,怕就怕蕭璃能耐下性子跟他們耗。

  第一峰與第二峰尚好,可大當家的怕第三峰出岔子!

  幾日之前,哨兵見到第三峰炊煙減半回報之時,大當家的當即加派了夜間巡邏的人手,嚴密注意山下官兵的動向。結果,自前天開始,山間就一直飄蕩著一股股誘人的烤肉香味,貴重到可抵金銀的香辛料彷彿不要錢一樣地使勁兒去放。山風一起,那香味兒飄得滿山都是!別說是第三峰,就是他們尚可飽腹的第一峰與第二峰聞著,都饞蟲亂叫。

  哨兵回來說,那些官兵專門挑了第三峰的山腳烤豬烤羊,甚至還有人專門煽風點火,力保那味道飄到第三峰去。

  大當家的想想自己聞著這烤肉香味的難受勁兒,又想想第三峰可能的情況,嘴裡發苦。然後再次加派人手時刻看著山下的情況,哪怕有一絲一毫的不尋常都要來回報。

  今日,哨兵來報,他們第一峰山下的兵減少了。

  果然,大當家的長出一口氣,心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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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蜚蠊:蟑螂

  霍老將軍:又是被小公主套路的一天

  蕭璃:雖然我已學會三十六計,可我仍是一個想要飛飛抱抱舉高高的寶寶

  三當家:節食中,卻要被迫聞烤肉味,嗚嗚嗚嗚嗚,我要鯊了他們啊啊啊啊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3 00:24:50

卷二‧劍歌赤心 第八十一章

  其實,如果從第一峰所設立的崗哨角度往下看,第一峰彷彿仍然是被圍得水洩不通而且人畜皆不能過的模樣。但大當家的派出去探查的哨兵是一個有輕身功夫在身的人,他沿著山崖一側攀了下去,發現山寨盲區的士兵被撤走了大半。哨兵覺得有異,便又去另一側查看,發現那裡的士兵竟然也減了很多,這才趕忙回去將所看到的情況稟報給大當家的。

  大當家的聽完,一拍大腿,說:「我所預料的不錯!他們果然是要對第三峰下手了!」那些狗日的官兵,他們肯定也是發現了第三峰存糧不足,這才會又燒又烤地打擊山上人的心志。算是他們歪打正著了,第三峰的主事人剛好為人急躁,說不得真會被那些官兵搞得心煩意亂,疏於防範。

  這還真的不是大當家的亂猜,自從第三峰開始減糧,那邊兒的哨兵輪換都能看出亂相,明眼人一看便知道第三峰的人心裡已經亂了。

  那些狗官兵們今日偷偷摸摸的削減另外兩峰的守衛人數,定是打著晚上偷襲第三峰的算盤!幾乎沒有猶豫,大當家的已經決定給那些狗官兵們來一個前後夾擊,好好教他們做人!

  他連忙讓手下人去哨台打旗語給第二峰的人。雖說旗語不能制定太過詳細的策略,可簡單的出兵時間與往哪出兵還是可以表達的。而且,第二峰的老馬素來心思多,不會猜不出那些狗官兵們的打算。

  果然,第二峰的人同樣猜到了蕭璃的想法,也想著前後夾擊教他們做人。第一峰第二峰一拍即合,決定今夜聽見動靜兒就出兵!

  是夜,月黑風高,第一峰和第二峰的兩位當家人帶人從山崖一側放下繩子,那些賊匪們就一個接一個地沿著已無人看守的山壁下了山,悄無聲息地趕往第三峰。

  領頭走在前面的大當家的一邊爬山,一邊在心中嘆息。今日月黑風高,幫了他們下山,同樣也幫了蕭璃他們隱藏。他們現在仍然沒有發現蕭璃他們的蹤跡,也不知道埋伏在何處。

  第三峰上,三當家的被接連幾天的烤肉香味弄得心裡燒得慌。

  那領兵的不愧是長安來的貴人,烤肉時那安息茴香就跟不要錢一樣的放,弄得滿山都是味道。他坐在馬扎上,心想若是他們今日真的攻上來,他要砍那個公主幾刀!

  這時,他聽見一個聲音喊道:「來了來了!他們來了!」

  是哪個廢物這麼沉不住氣?三當家的起身,拿起刀向外走去。他們已接到了第一峰的旗語,今夜誰都沒有入眠,一直準備著。

  其實不用第一峰說,他也能猜得到。哼,如此雕蟲小技,虧得那些逃竄掉的山匪把蕭璃傳得神乎其神,不過只是他們太沒見識罷了。

  這時,另一個聲音嘶聲力竭地喊道:「當家的小心!他們偽裝成了主峰的兄弟們!」

  三當家的腳步頓了頓,這倒是他沒想到的,今日月黑風高,他們不穿鎧甲,反倒是難辨認了。不過沒事,他們寨子裡有暗語,到時候只要對上暗號便好!

  三當家的帶人守住了下方的關隘,看見下方林間有細細簌簌的動靜。他抬手,所有弓箭手全都舉弓準備。他正想與下面的人對一下暗號,好決定是否出箭,卻冷不防看見一直利箭飛速朝自己面門飛來!

  他連連後退好幾步,這才躲過了這道暗箭!

  行了,這也不用對暗語了,三當家的一怒,當即下令放箭!

  下一刻,林中傳來了有人中箭受傷的呼痛之聲。

  「老三!你瘋了?!我是你大哥!」林中傳來的帶著憤怒的吼聲,但是因為距離太遠,聽得不是很真切。

  「我是你老子!」三當家的回道:「你這些小伎倆還想騙到我?」雖然嘴上這麼說,可是心中仍然有些猶疑,抬手,讓身後的弓箭手暫停放箭。

  他手還沒放下,冷不防又有幾支箭向他沖來!這幾箭的角度極為刁鑽,就是帶著要他命的架勢來的。他拼盡全力躲開了兩個,卻還是被第三個傷到了肩膀。

  三當家大怒,一邊令弓箭手不停放箭,一邊派人打了下去。

  去他娘的,老子要他們死!

  另一邊,大當家和二當家的人迎頭挨了一波箭雨,手忙腳亂地抵擋完,大當家還未來得及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就聽見有人用大家都能聽見的聲音嘀咕:「怎麼回事,三當家的不會因為沒糧了就投敵了吧?」

  「不可能,三當家怎麼會因為區區烤肉就背叛我們?!」立刻有人反駁。

  「那他為什麼攻擊我們?!」第一個聲音又說話了。

  反駁人不做聲了,似乎是不知道還能怎麼反駁。

  一時間,眾人心中都有些嘀咕。

  這時,一支羽箭以力拔山河之勢向大當家的射了過來,直奔大當家的心口。

  「當——」是箭頭撞擊金屬的聲音。那支箭撞上了大當家的護心鏡,雖然沒有刺破皮肉,其衝勁兒卻還是震得大當家的胸口生疼。

  「老三,你竟如此狠心?!」

  大當家的驚怒交加,老三竟然要對他下殺手?今日若不是他的護心鏡擋住了箭,他怕是……不對!

  大當家的立刻意識到問題,老三知道他有護心鏡,若要殺他,怎麼可能會射他心口?!他們中計了!他立刻大喊有詐,可是已經晚了,上面的人已經衝了下來,兩方已然開始廝殺!

  「嘖,可惜了。」

  離他們很近的樹冠之上,蕭璃嘆了口氣收回弓。若沒那護心鏡,他們此刻就已群龍無首,任人宰割了。

  「如今這般境況已是超出預期,總不能事事都被你料準。」范燁從另一棵樹的樹冠飛身落到了蕭璃的身邊,對她說道。

  是的,剛才所有的冷箭,都是這兩人放出來的。那些挑撥離間之語,都是范燁和另一校尉喊出來的。

  「也是,飯得一口一口吃。」蕭璃立刻拋下了心裡的那一絲不甘心,調整好心緒,道:「不知道徐都尉和老霍那邊如何了。」

  「咱們該退了,不然一會兒他們反應過來,我們怕是插翅難逃。」范燁低聲說。

  「走。」蕭璃背起弓,三人悄無聲息地離開。

  第三峰上,兩伙人打得難解難分,一直到第一峰與第二峰的求救信號在天空上炸開,這兩撥人才後知後覺的停下動作。

  「停下!快停下!我們中計了,他們這是調虎離山,打另外兩峰去了!」大當家怒極的聲音在林間迴蕩。

  另一邊,千石寨,第一峰

  由徐都尉領兵,以有心對無意,幾乎沒費什麼力氣便將第一峰給攻了下來。

  蕭璃坐在山寨的哨台欄桿上,俯身看向第二峰的方向,垂著的雙腿擺來擺去,一看就是心情不錯的樣子。

  范燁爬上哨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擺著腿哼著小調的蕭璃。

  聽見後面的聲音,蕭璃沒有回頭,卻開口說:「老范,你說,他們雄心壯志地想要給我們來個前後夾擊,最後卻發現後方被我們偷了,會是什麼心情?」

  范燁想了想,說:「大概會氣得破口大罵吧?」

  「真是可惜,好想親眼看看他們的表情。」蕭璃一臉好奇。

  「老霍還沒打下第二峰嗎?」這個哨台正面對著第二峰,可是范燁卻並沒有看見第二峰插上了他們的旗幟。

  「我們兵力有限,勉強打了兩峰下來也守不住,不如集中火力打第一峰。」蕭璃說道。

  「那霍畢去第二峰做什麼?」范燁問。

  「燒糧食啊!斷人糧草雖然老套,但是真的好用。」蕭璃回過頭,笑著回答。那笑容,既天真又殘忍。

  「喂!你們在上面看什麼景兒呢?」霍畢在台下沖上面喊。

  「都燒好了嗎?」蕭璃聽見霍畢的聲音,連忙跳下欄桿,探出身大聲喊道。

  「燒乾淨了,蘿蔔菘菜都——燒——啦——!」霍畢拉長了聲音,大聲回喊。

  范燁:以二位的耳力,著實沒必要這麼聲嘶力竭地大喊。

  范燁看著彷彿兩個稚子一般對喊的兩人,搖頭輕笑。

  蕭璃玩夠了,縱身一躍而下落到了霍畢的身邊,然後對走過來的徐都尉說:「收束兵力,不再阻他們兩峰的通路,只在出山的路上派人守著就好。」

  「是。」徐都尉領命。

  「三峰的人,一峰的糧。」蕭璃回過身,對范燁與霍畢說:「接下來就看他們怎麼狗咬狗了!」

  *

  洪州刺史府

  范煙站在回廊上,看著府中最貌美的婢女扶著裴晏進了客房。等了一會兒,不見婢女出來,正準備離開,卻見到那婢女捂著胸口走了出來。

  「裴大人沒有留下你嗎?」范煙的聲音輕柔,看她表情彷彿還帶著些笑意,可那婢女卻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裴大人身體不適。」那婢女猶豫了一下,放下了捂在胸口上的手,范煙這才看見,她前襟兒上沾著些嘔吐之物,甚至還能聞到酒氣。

  范煙後退了一步,聲音冷了冷,然後說:「去收拾一下,今夜伺候何大人吧。」

  婢女鬆了口氣,屈膝行禮,輕聲道:「是,夫人。」

  客房內,梅期拿水打濕了帕子,遞給裴晏,然後又轉頭去泡濃茶,嘴裡還嘟噥著:「拒絕便拒絕唄,還能吐人家一身,公子真是不懂憐香惜玉。」

  拿著帕子擦拭嘴角的裴晏動作頓了頓,然後面無表情說道:「我若不吐,她怕才是要被責罰。」

  「啊?」梅期愣住,不太相信。

  「你以為誰人都像你主子一樣由得你們放肆?」裴晏嗤笑。

  「我可沒放肆!我一直在好好辦差!」梅期氣鼓鼓回答。

  大家講講道理,他明明就是最辛苦的那個,好嗎?

  鞍前馬後不說,還要間或承受公子音律暴擊,說實在的,與其聽公子吹簫,他寧願挨一頓胖揍!

  梅期在心中憤憤地想。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3 00:25:08

卷二‧劍歌赤心 第八十二章

  第二日,裴晏並沒有因為前日醉酒而晚起,依舊如往日一般,晨光出時便已洗漱穿戴齊整。昨日他與趙刺史已經說好,今日要去府衙清點救災的銀兩與糧食。

  到了府衙時,刺史把賬冊拿出,一項一項交給裴晏過目。

  「此次受災主要為貢水一帶,以洪州這裡受災最為嚴重。糧食運到時,便已最快速度分發了周圍的幾個州府,如今,各地的粥棚應當已經設立起來了。」趙念說:「洪州的粥棚就在南城門外。」

  裴晏點了點頭,然後開口問道:「可有對洪水損毀的耕田統計造冊?」

  「已吩咐下去讓各地管耕田的書吏去各村統計了,那些整個村子都被毀的便沒有去。」趙念回答。

  之後,裴晏又問了幾個救災相關的問題,趙念皆對答如流。最後,裴晏面帶滿意之色,稱讚道:「趙大人已經做得很好,看來陛下沒什麼必要遣我來。」

  「哈哈。」得到讚賞的趙念笑道:「裴大人過獎了,大家都是為陛下辦事,自當盡心盡力。」

  「趙大人,我可否去粥棚看看?」裴晏問。

  「這是自然!請!」趙念連忙叫人準備馬車。

  *

  自從蕭璃帶人打下了第一峰,又燒了第二峰的糧之後,就再沒什麼大動作。就像她說的,如今這個情況,確實可以開始欣賞狗咬狗了。

  這期間蕭璃也不做別的事兒,就是時不時地派人去暗中游說收買一些小頭目,再轉頭洩露給另一邊知道,使得千石寨內部混亂了起來,終日互相指責,幾個當家人想壓都壓不下去,讓三個當家深刻理解了何為『人心散了,人不好帶了』。等最後蕭璃帶兵對第二峰大舉進攻時,第三峰甚至沒有派兵協防救援!就那麼看著官兵打上第二峰,只盼著能借機尋到機會自己殺出官兵的重圍,重新尋一個地方再佔山為王。

  也因著蕭璃心慈手軟這名聲在南境匪徒之間傳得遠,那些自覺沒做什麼大惡事的小兵也沒什麼抵抗的心思。畢竟,拼死抵抗或死或傷或殘,投降的話也就是吃幾年牢飯做幾年苦力,出來又是一條好漢。

  總之,因著這樣那樣的緣故,這第二峰打得相當輕鬆,幾乎沒什麼大的死傷,正與蕭璃所預料的情況相同。當初切斷三峰通路,看起來不算什麼進展,可卻極打擊對方士氣,並且給了蕭璃他們渾水摸魚搶到第一峰的機會。等他們搶了峰燒了糧,勝局便已定了。

  「盡可能活捉首領,我有話要問。」進攻前,蕭璃對幾位將領吩咐道。

  「末將領命!」

  *

  千石寨第二峰之上,火光漫天。蕭璃沒有與部將們一起殺敵,而是縱身一躍跳到了房頂上,眯起眼睛尋找千石寨大當家的蹤影。

  「這家伙,總不會是知道打不過,索性棄寨逃了吧?」蕭璃自語,一邊躍上另一個屋頂,繼續尋找。

  蕭璃所猜不錯,從得知他們糧食被燒起,大當家的也明白了大勢已去。雖然恨不得把蕭璃千刀萬剮,但也不得不咬著牙承認這一局是她棋高一著。

  不過沒關係,他武功高,他若存心想逃,怕也是沒人能攔得住他。如今,只要靜待一個混亂的時機就好。

  在山寨裡鬧得雞飛狗跳之時,大當家與二當家暗暗對了一個眼神,瞬間便明白了對方所想。蕭璃大舉進攻那天,兩人一邊安排小卒子在寨子裡迎敵,一邊趁機逃走。

  大當家的沿著山的北側下山,打算直奔江南道。可還沒走出多遠,就聽見身後傳來了聲響,那聲音以很快的速度向他靠近!大當家的明白,今日不把身後人打敗,他怕是走不了了。

  大當家的停下,回過身,恰巧這時身後的人也追了上來,落在了他面前。

  「蕭璃!」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雖然這仇人是第一次見,但也絲毫不妨礙大當家的眼紅。

  「喲,本宮已經這麼聲名遠播了嗎?」蕭璃咧嘴一笑,說。

  「千石寨已經送了你們,為何還要死命追我?!」大當家的怒問。

  「匪首自然不能放了。」蕭璃說:「若你不抵抗,還可少吃些苦頭。」

  「哈,怕是不能讓公主如願了,我可受不得依律受審。」不然他長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蕭璃眯眯眼,道:「若你告訴本宮想知道的事,本宮可以考慮留你個全屍。」這大當家的功夫不低,蕭璃心裡並不確定她是否真的能將他生擒。

  「哦?殿下想知道什麼?」大當家的冷笑問道,一邊偷瞄兩側山林,看是否找到機會逃走。

  「那麼多被拐的女子,都叫你們送去了哪裡?」蕭璃問。

  「道兒上都說長樂公主殿下這般發瘋是為了那些賤婦,我本不信,原來竟是真的嗎?」大當家的大笑一聲,聲帶嘲弄地說。

  蕭璃的目光冷了冷,卻仍問道:「送去了哪裡?」

  「女人嗎,還能做什麼用,自然送去能伺候男人的地方了。」大當家的目露淫邪之色,上上下下地掃著蕭璃,道:「公主金尊玉貴,難不成也想試試?」

  「呵。」蕭璃笑了,拔出身側寶劍,道:「還會逞嘴舌之利,看來對你們這些人,還是得打碎了骨頭才能老實。」

  說罷,便不再廢話,直接攻了過去!

  *

  馬車抵達南城門,裴晏掀開車簾,下了馬車。

  「粥棚就在那邊。」趙刺史引裴晏走到城門外,指向城外的幾處粥棚,對裴晏說。

  那幾個粥棚裡各架著一口大鍋,裡面熬著黏稠的雜米粥,米香誘人。

  城外有為災民臨時搭建的簡易木棚,看著雖然擁擠,卻還算乾淨。粥棚前,災民都拿著碗安靜地排隊,不見擁擠也不見推搡,並沒有人仗著年輕力壯便欺凌老弱,一切井然有條。

  那些人雖然消瘦憔悴,可精神頭還算不錯,眼中並無死寂絕望,雖然受災,卻還遠沒到活不下去的程度。

  裴晏和趙念這兩個身著官袍的人出現在城外,一時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些災民自發地走到了兩人地面前,紛紛跪下磕頭,大呼謝恩。有的人甚至老淚縱橫,哭得不能自已。

  「謝謝大人,謝謝大人救命之恩!」有人這樣喊的。接著,越來越多人這樣喊起來,細小的聲音匯聚成了海洋,幾乎成山呼海嘯之勢。

  「謝謝大人救命之恩!」

  一直到裴晏和趙念回到了城裡,還能聽到災民們感激的謝恩聲。

  趙念擦了擦眼角,感嘆道:「為人父母官者,所念所想不就是百姓能過得更好一些嗎?」

  「趙大人高義。」裴晏認真回道。

  第二日,趙念本想帶裴晏去貢水處看堤壩的修建進度,卻得到下人稟報:裴晏水土不服,臥病在床了。

  *

  蕭璃與大當家的在林中過了幾百招,才終於尋了一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重創了大當家的。

  蕭璃勉強壓下胸腔中的氣血翻湧,面上不露分毫,她屈膝壓在大當家的脊椎之上,劍緊緊抵在他的脖頸上,甚至擦出了一道血痕。

  大當家的雙手反剪,動彈不得。

  「那些女子,被你們送往了何地?」蕭璃問。

  「送的地方多了去了,老子哪能記住?」大當家的回答。

  蕭璃膝蓋微微一鬆,大當家的還來不及鬆一口氣,緊接著就聽見喀拉一聲——

  「啊!」慘叫聲響徹林間。

  蕭璃捏碎了大當家的一隻手腕。

  「據說人身上有兩百多塊骨頭,我們可以一根一根捏碎。」蕭璃這話說得,慢條斯理到有些溫文爾雅,卻讓大當家的渾身發冷。

  「礦場,軍營,哪裡要就送去哪裡!」大當家被疼出了滿頭的冷汗,連忙說。

  「大周明令禁止軍營私蓄營妓,你們往軍營送人,便從未被監察御史發現過?」

  「做的隱蔽些,還有軍官幫著掩飾,又有何難的,那些文官哪知道軍營是何模樣?」大當家的回答。

  「待回去,把所有問你買過人的軍營都寫下來。」蕭璃冷聲道。

  「……是,是。」

  「還有礦場呢?礦場並非軍營,挑夫工匠來去自由,多有家眷駐於附近,又何須營妓?」蕭璃追問。

  大當家的面色一僵,連帶的,身子也開始發僵。

  蕭璃注意到他的變化,心中一凜,喝道:「南境是不是有什麼未被記錄在案的礦場,說!」

  大當家的瞳孔一縮,道:「你怎麼知道?」

  「哦,看來確實有這麼個礦場。」蕭璃腿上使力,用力壓住大當家,道:「在哪裡?那裡可是在私鍛鋼鐵?」

  大當家聞言,雙目因震驚瞪圓,卻是咬緊牙關,不肯再說話了。

  蕭璃見狀,右手上移,又咔嚓一聲捏碎了他的小臂骨,厲聲道:「說!」

  「左右都是死,你殺了我吧!」大當家的疼得直哆嗦,卻還是什麼都不肯說。

  蕭璃雙目微眯,道:「若本宮保你不死呢?」

  大當家的目光閃爍。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宮想從皇伯伯那裡保一個人,誰又能動你?」蕭璃繼續游說,眼見著大當家的態度略有松動,卻在這時聽到一聲怒喝:「狗賊,受死!」

  緊隨其後的,是一柄刺向大當家的利劍。

  *

  千山嶺,千石寨下,二當家背著一包金銀細軟,輕手輕腳地在林中穿梭。這一路走來,他都沒聽見有人追擊,想來就算他們想捉匪首,也會追著大當家的走。

  嘿嘿,這就是當老二的好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出事兒了還有老大去擔著。

  正當二當家在心中盤算著究竟要去哪裡落腳時,忽聞一陣破空之聲——

  下一瞬,一支短劍從後到前,從二當家的咽喉直穿而過!

  二當家的雙目瞪圓,搖了搖,然後直直地倒了下去。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3 00:25:32

卷二‧劍歌赤心 第八十三章

  那刺向大當家心口的劍,來勢凶猛,劍鋒凌厲。蕭璃找了這麼久,好不容易發現了切實的線索,怎麼可能輕易讓大當家的被人殺死?

  她橫劍在前,生生擋住了那人的攻勢。

  「你是什麼人?」

  擋住了攻勢,蕭璃這才有機會觀察來人。他身材高大,穿著夜行衣,蒙著面。面巾之下有遮擋不住的絡腮鬍子,橫七豎八地露出來。

  蕭璃飛速地掃這麼一眼,覺得這人雖然功夫很好,卻又不太像殺手。這一身子草莽之氣,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是個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漢子一樣。

  「殺他的人!」蒙面大漢說完,收劍,重新起勢攻來。蕭璃沒辦法,只好放鬆了對大當家的鉗制,起身迎敵。

  「這名匪徒已由官府緝拿,速速退下!」蕭璃怒道。

  「狗逼的官府,給老子滾!」那大漢吼道:「老子今日一定要殺他!」

  「你!」蕭璃氣結,她剛才與大當家的對戰,內腑氣息已然不太安穩,此刻再與這蒙面漢子打,已無法再兩頭兼顧。

  「滾,別擋老子的路!」

  「他事涉要案!我還有話要審他!」蕭璃試圖跟他講道理。

  「我剛才都聽見了!你要保他性命!」若非聽見蕭璃這句話,他也不會衝出來殺人。他找了好幾年才找到這人的蹤跡,可不能再把人放跑了。更不能因為他知道什麼狗屁訊息就得到官府的保命符!他犯下的血債,自然要拿血來償還!

  大漢全不為蕭璃的話所動,攻勢愈加凶猛。

  *

  洪州

  趙刺史站在裴晏下榻的院子外,面對著守著院門的羽郎將,一臉擔憂。

  「裴大人還未好轉嗎?」

  那羽郎將搖搖頭,神色亦是擔憂。

  「可請了郎中?」

  羽郎將點頭,說了個名字。趙念聽說過,那是洪洲頗負盛名的郎中。

  這時,另一個侍衛提著一個食盒從廚房的方向回來。趙念的鼻子動了動,從那侍衛聞到了一股苦澀的藥味,想來食盒裡面裝的是裴晏要用的藥。

  趙念回過神,對羽郎將道:「那我便不叨擾了,還望幾位好生照顧裴大人,若有任何需要,盡管找府裡管家。」

  說完,轉身走了。

  回到書房,趙念看見范煙倚靠在窗邊的小塌上,手裡拿著一本賬冊細細核算著。聽見推門聲,范煙抬頭,對趙念淺淺一笑,問:「裴大人如何了?」

  趙念關上門,然後才笑著說:「羽郎將說還病著,這都已經快五日,長安來的貴人果然嬌貴。」

  「羽郎將說……」范煙輕聲重復,「這麼說,你沒見到裴晏?」

  「他尚在病中,羽郎將攔著,我還能硬闖不成?」

  「可請了郎中?」

  「請了保世堂的陳郎中,還開了藥。我走時,才有侍衛煎了藥回來。」

  范煙聽了,並未作聲,只是手指無意識地在帳冊上轉圈,趙念知道,她心裡這是在想事情呢。

  「我知道夫人在擔憂什麼。」見范煙仍蹙眉思索,趙念大刀闊斧地坐在范煙的身邊,說:「夫人無非是怕裴晏這病不是真病。你是沒瞧見,他來那日就被我們派的人嚇破了膽子,之後宴席上又被我們灌了那好些酒,病了也尋常。」

  「可到底沒有見到人。」范煙慢慢說道。

  沒見到人,心裡就總是懸著。

  「夫人放心,賬冊粥棚,全無紕漏,那裴晏半點兒破綻沒瞧出來,還讚我來著。」趙念得意:「他裴晏就算是個真才俊,我趙念也不是個假豪傑,夫人安心,安心。」

  聽見趙念這自誇之語,范煙斜了他一眼,到底還是無法安心,遂招了那日伺候裴晏的婢女過來。

  「你去廚房拿些清淡的米粥和小菜,給裴大人送去。裴大人病了這些時日,想必清減不少,記得,務必伺候裴大人用一些飯食。」

  「是,夫人。」婢女應聲而去。

  「夫人還真是關心裴晏。」趙念在一旁酸溜溜地說。

  范煙沒理會趙念的玩笑之語,只是驀地想起了少時她進宮看望貴妃姑母時,偶遇那些王孫貴胄們在御苑鬥文鬥詩,少年裴晏輕而易舉奪得魁首的場面。不論是以詩文見長的三皇子,還是她的弟弟范燁,都無法與其爭輝。

  那時范煙才明白何為陌上人如玉,何為君子世無雙。

  那才是她當嫁之人,霽月清風,舉世無雙。

  只可惜……范煙的指尖不自覺地捏緊了賬冊一角。

  只可惜,她一片相思之意,盡付流水。

  *

  霍畢與范燁趕到時,蕭璃正咬著牙與那黑衣人打得難解難分。

  霍畢眼利,立刻就看出蕭璃的勉強,於是趕緊上前擋住蕭璃與那黑衣人對招,范燁緊隨其後。

  有二人的加入,局勢立刻大變。而且也不知為什麼,那黑衣人看見霍畢時竟然愣了神,此為武者對戰之大忌,霍畢瞬間抓住了機會,一舉擒住了他!

  霍畢將蒙面大漢雙手反剪,一腳踢向他的膝彎逼得大漢跪下,范燁上前,一把拽下了大漢的蒙面巾。

  蕭璃此刻平復了內息,也走了過去,卻見霍畢雙目瞪圓,震在原地,大聲道:「燕幫主?」

  *

  「如何?」范煙坐在書房的塌上,看向跪在身前的婢女,慢條斯理地問道。

  「奴已伺候裴大人用了飯。」

  「確定裡面的是裴晏?」趙念心急,開口追問。

  婢女睫毛顫了顫,心中覺得今日裡見到的人雖然是裴大人的模樣,但總有些莫名的僵硬,而且也全沒有之前所見的清貴無雙,彷彿珍珠成了魚目一般。

  但是觀其五官,又確確實實的就是裴大人。

  最終,婢女深深俯下身去,謙卑回答:「是裴大人。」

  *

  「你說這是誰?」

  霍畢一認出人,就不由自主地鬆開了對大漢的鉗制,大漢揉了揉手腕,站起了身。

  「他是南方水路上的霸主,燕必行。」霍畢給蕭璃解釋。

  江南嶺南兩道水路縱橫,從官到商,通運也多選水路。這個燕必行,就是江南嶺南兩道水路上最大船幫的幫主,江湖人都會尊稱一聲燕幫主。

  「所以,他就是南方最大水匪的匪首?」蕭璃正滿肚子火無處發,聽到霍畢這麼說,當即抓住重點,沒好氣地說。

  「小丫頭你說什麼呢?」被說成水匪,燕必行立刻惱了,嚷嚷道:「老子一生行俠仗義,鋤強扶弱,從來無愧於心!」

  他拍著自己的胸膛,目光清亮坦蕩,確實是豪俠之相。

  霍畢與蕭璃同行兩年,一見蕭璃表情就知道她此刻氣得很,連忙轉移話題:「那個大當家呢?抓到了嗎?」

  「跑了。」

  「跑了?」

  一說這個,蕭璃更加火大,道:「我本來已經將其制服,這家伙衝出來喊打喊殺,我只顧著攔他,自然無多餘閒暇去管千石寨匪首!」

  畢竟人跑了還能抓,人死了可就什麼都問不了了。

  「若非你承諾留他性命,我也不會急著要殺他!」燕必行理直氣壯:「我與他血海深仇,定要他以命償命!」

  「混賬!」蕭璃怒道:「你可知他身上有多少牽扯?你既聽了我們說話,當知道他與千石寨在行誘拐販賣女子之事!我們查了兩年才找到首犯,就為了你的私怨,便要置那些受苦的女子於不顧,便要置將士們的犧牲於不顧,便要容涉事之人逍遙法外!」

  「這……」蕭璃這一番指責太過嚴重,燕必行無言以對,訥訥道:「他不是說女子多被賣去了軍營嗎?既如此,你們從軍營著手徹查不就行了?」

  蕭璃一拳砸上樹幹。

  若嶺南軍營是她說徹查就能徹查的,還需要費這麼大的功夫在山裡蹲幾個月剿匪嗎?

  看到蕭璃的表情,燕必行明白過來了,底氣又足了起來:「說到底,還是你們這些狗官通同作惡,沆瀣一氣。你光剿匪有個屁用,只要買家在,生意就在。今天有千石寨,明天就有萬石寨。」

  蕭璃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可從上至下徹查南境軍營她做不到,若是得到山匪證詞指認,她好歹還能做些什麼。

  「哎,你這小姑娘怎麼這麼死腦筋。」見蕭璃板著臉,燕必行說:「我去追殺我的,你們去審問其他匪首就行了嘛,這偌大的山寨,總不會只有一個當家的吧?」

  這也是蕭璃在想的。

  「抓到二當家了嗎?」蕭璃沉著臉問。

  「……」

  霍畢與范燁對視一眼,然後兩人一起摸摸鼻子,說:「我們二人找到二當家時,他已經死了。」

  「死了?!」

  「是,被短箭射穿了咽喉,一擊斃命。」范燁回答:「那短箭並非我們軍中所用,且他受襲地點也非寨中。」

  「你懷疑是滅口?」蕭璃問。

  范燁點頭。

  這話一出,蕭璃,霍畢和范燁三人一同看向了燕必行,看得他一哆嗦。

  「你們看我幹什麼?我連二當家是誰都不知道,我此行只為殺那個姓章的王八犢子。」燕必行立刻給自己辯解,見蕭璃仍面露懷疑,他連忙說:「霍大將軍,你知道我的!」

  聽到燕必行的話,蕭璃與范燁又看向霍畢。說起來,從剛才開始蕭璃就想問了————

  「你們認識?」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3 00:25:48

卷二‧劍歌赤心 第八十四章

  燕必行在看見霍畢時愣了神,之後就失去了抵抗之心,霍畢也在看見燕必行的第一時間叫他燕幫主,用的是尊稱而非直呼其名。

  這兩點已足以證明兩人關係匪淺。

  而且霍畢自顧自鬆開對燕必行的鉗制之事也讓蕭璃頗為在意。霍畢雖然人傻,但行事並不失謹慎,他會這樣做,想來是相當的信任燕必行的人品。

  「你們有何淵源?」蕭璃問。

  「有何淵源,為什麼要告訴你?」燕必行道。

  見燕必行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肆頂撞,范燁怒道:「不得對公主殿下無禮!」

  「喲,我差點兒忘了,你還是個公主來著。」燕必行冷笑一聲。他生平第一討厭達官顯貴,第二討厭王孫貴胄,偏面前這人全都佔了。燕必行實在做不到好聲好氣。

  「你阻撓官府剿匪辦案在先,放跑重要人犯在後,本宮未處置你,已是看在霍畢的面子上!」

  「若你不阻攔我,我現下已經把他殺了,他還能跑?處置我?小公主,你能抓得住我嗎?」燕必行嗤笑,全不在意蕭璃的公主身份。

  「燕必行!」霍畢開口阻止燕必行繼續嗆聲,不想這兩人繼續劍拔弩張下去,只好回過頭對蕭璃解釋:「當年北狄驟然發難時,燕幫主對北境有相助之情。」同生共死過一場,霍畢自然信任燕必行。

  那時燕必行的船隊正好停靠在平州,本是要到高句麗與渤海國通商,聽聞北狄發難犯邊,便籌集了手邊所有物資,帶著船隊的兄弟趕往北境支援,途中還聚集了一些北方的綠林好漢。

  燕必行帶來的兄弟各個都是好手,每一個都能以一頂十。當年確實也給了霍畢很大的幫助。

  「事後我本想為燕幫主向朝廷請功,可他不願,而且他們江湖人最忌與朝廷牽扯不清。我知他心意已決,這才作罷。」霍畢解釋。

  燕必行北上助霍畢抗敵之事,朝廷雖不知曉,但道上的人卻都是知道的,若像話本傳奇裡講的,江湖綠林什麼時候要選個什麼『武林盟主』,那絕對非燕必行莫屬。

  聽完霍畢的解釋,范燁看向燕必行的眼神不再充滿敵意,蕭璃也緩和了臉色。

  士兵好歹還吃著朝廷的軍餉,可燕必行北上相助霍畢,卻全憑著一腔義氣與孤勇,堪稱壯舉。

  「而且,當年深入敵後燒軍糧的三千將士裡,亦有船幫的兄弟。」霍畢說到此處時,面色有些沉重。

  蕭璃和范燁亦是不語,他們二人都知道那三千將士一直令霍畢無法釋懷。或許說,整個北境之禍都令霍畢無法釋懷。

  「往事不必再提,霍將軍也不必耿耿於懷。既是為國而戰,又何懼生死。」燕必行也明白霍畢心中所想,他拍了拍霍畢的肩膀,道:「我已安置好那些陣亡兄弟的遺屬,斷不會叫他們受委屈,也不會叫他們老無所養,少無所依。」

  「燕幫主既然如此赤膽忠心,又為何要阻撓我們捉拿匪首。」范燁問。

  「我忠肝義膽,為的是邊關將士,為的是邊關百姓,可不是為了你們這些膏粱子弟,更不是為了那些只知搜刮民脂民膏的狗官的。」燕必行涼涼問:「我們船幫兄弟幫霍將軍禦敵時,北境將士犧牲陣亡時,你們又在何處啊?」

  還不是在那錦繡長安安樂窩裡?就這般,還有資格數落他?

  聽到燕必行的話,蕭璃的臉唰得變得煞白。

  明明燕必行只是不輕不重地諷刺了一句,於蕭璃,卻彷彿一個耳光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臉上。

  「燕兄!」霍畢提高聲音,加重語氣,再一次阻止燕必行繼續說下去。

  *

  洪州通往吉州的路上,梅期架著一輛板車,裴晏就在一旁坐著,兩人如此趕路已有一天一夜。

  也不是梅期不想給裴晏找一個舒適一些的馬車,只是他們來時的馬車要留在刺史府帶不出來,只能在外找車。可如今這一帶水患頻發,平日裡根本無人遠行,能找到這個板車都是靠裴晏對一個老莊稼漢刷了臉的緣故。

  這板車就是最最普通的那種,每壓過一個石子小坑都會把人顛上又顛下,這一天下來,真是被顛得骨頭都快碎了。

  梅期一邊駕車,一邊偷瞄坐在他身邊的裴晏。

  「有何事?」在第三次偷瞄裴晏時,裴晏終於受不了了,開口問道。

  「啊!沒什麼。」此刻沒有外人,梅期也沒有刻意降低存在感。他頓了頓,到底還是問出口:「公子還行嗎?真的不需要休息一下?」

  裴晏聞言,斜了梅期一眼,聲音涼涼問:「怎麼,你也覺得文官身嬌體弱嗎?」

  「沒有沒有。」梅期連忙搖頭。察覺到裴晏的目光有些冷,梅期連忙轉移話題,道:「我們這樣偷跑出來,當真不會被發現嗎?」

  他臨行前帶了不少易容的材料,昨日公子告訴他兩人要前往吉州和虔州暗訪之時,他便迅速將一個護衛易容成了公子的模樣。

  「時間倉促,我也只能讓他與公子有七八分相似,加上散發病容,或許能有九分唬人。」梅期老實道:「但我也只能做到形似,神韻上卻是無能為力了。」

  「不怪你,想來也沒什麼人能模仿裴某神韻。」裴晏面色坦然地寬慰道。

  梅期:忽然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而且,這到底是寬慰,還是自誇?

  「類似這樣的話,你原來應該不少聽見吧?」裴晏見梅期一臉無所適從,不由覺得好笑,問。

  梅期……梅期不想吭聲,於是再次轉移話題,問道:「公子就這麼確定洪州刺史有所隱瞞嗎?」甚至不惜拋下侍衛,兩人暗中出行。

  「若心懷坦蕩,又何須在我進城前來那麼一場下馬威?」裴晏道。

  梅期點頭。

  這一點他當時也看出來了,那些攔路的劫匪們雖然刻意往粗俗裡偽裝,可於細節處卻還是能看出令行禁止的痕跡。這一點,在撤退時最為明顯。那麼多人,幾息之間就退得無影無蹤,顯然很不尋常。

  「說不定是趙刺史不願長安來人搶了賑災的功勞,這才想嚇唬一下大人呢?」梅期提出一個假設。

  裴晏搖了搖頭,然後將前一日在府衙與城外粥棚所見說給梅期聽。

  「趙念欺我年輕,以為我未見過災民是何等模樣,也以為我不知當一域受災時,其地方官員是何模樣罷了。」他以為他做得天衣無縫,其實處處都是破綻。

  「都加冠許久了,哪裡年輕了……」梅期小聲嘀咕。

  裴晏耳尖聽到,隨即不滿地瞥了一眼梅期,然後悠悠道:「總歸比霍將軍要年輕。」

  梅期:「……」

  梅期徹底不想吭聲了,也不再費心轉移話題,眼皮一耷拉開始專心趕車。

  裴晏望著遠處吉州的方向,面色逐漸沉了下來。

  若吉州與虔州堤壩尚且牢固還好,若真如他所擔憂的一般,恐江南之事就無法善了了。

  *

  千石寨,蕭璃站在第二峰的寨子裡負手聽徐都尉稟報戰果。他們攻打第二峰的時候,第三峰的人想要見機逃跑,一部分被攔下捉住了,另一部分卻被他們逃了。

  那之後,第三峰幾乎也已經人去山空。

  「三當家呢?」蕭璃問。

  「士兵搜山時搜到了三當家的屍體。」徐都尉低頭回道:「是被一枚短箭射穿了心臟。」

  果然。

  蕭璃心下一沉。

  她想,她怕是真的找到了重要關鍵之所,不然也不會有人做滅口之舉。她剿匪的事並不是秘密,又在千石寨這裡糾纏了三個月有餘,足夠背後之人派人來見機滅口了。

  現在只是不知道這背後之人是誰,還有……

  蕭璃回過頭,看向了站在霍畢身旁的燕必行。

  還有,不知道這件事跟燕必行是否有關。他當真是偶然參合進來的,還是有意摻和進來的?

  另一邊。

  「那個小公主剛才是不是瞪我了?」燕必行湊到霍畢耳邊,小聲說。

  「嗯。」霍畢已經放棄了讓燕必行喚蕭璃『公主殿下』,於是隨意回道。

  燕必行看著一個又一個武將軍官在蕭璃身邊回稟又離去,清剿俘獲均井井有條,絲毫不亂,難以置信道:「這裡真的是她領兵,而不是你領兵?」

  「自然,南境剿匪之事就是因殿下而起,你難道沒聽說過?」他們都有了『鬼見三愁』這樣的名號了,他還以為早就傳遍南方綠林。

  「我聽說過,只是我以為她只需在上面發號施令,其餘事都是你來做的。」燕必行道。

  霍畢搖頭,「我不可染指南境兵權。」

  燕必行了然。

  「而且,公主也不需我為她領兵,她自己便可做得很好。」霍畢望著蕭璃的背影,認真說道。甚至有些太好了,聰慧地令人心驚。若她是阿爹的女兒,想來阿爹不會對她有任何不滿,也絕不會像嫌棄他一樣嫌棄蕭璃。

  此時不知徐都尉說了什麼,蕭璃好像沉思了片刻,然後動身隨徐都尉往後走去。

  燕必行看看霍畢,又扭頭瞧瞧蕭璃,再轉回來看看霍畢……

  「嘖。」

  「你又做什麼怪?」霍畢皺眉,問。

  「我之前聽見傳聞說你要尚公主做駙馬時還打死不信,現下看來你待她果然不同尋常。」燕必行眨眨眼,笑得有些吊兒郎當。

  「你胡說些什麼?」霍畢不悅道:「我與殿下只是合作,我對她並無私情!」

  「你可還記得當年你對長安皇室是何態度?而你現在對這個長樂公主又是何態度?」燕必行臉上的嬉笑淡去,面色沉下來,提醒霍畢道。

  「我自然沒忘。」霍畢道:「只皇室是皇室,蕭璃是蕭璃。」說罷,他對上燕必行那雙不太讚同的眼,說:「你若了解她便能明白了,她同那些人是不一樣的。」

  這話聽得燕必行牙根兒泛酸,最後也只能翻了個白眼,不再作聲。

  「嘖。」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3 00:26:06

卷二‧劍歌赤心 第八十五章

  千石寨已被攻下,蕭璃派了一隊人馬把賊匪押送去了最近的韶州府衙,又派了一小隊人馬去接應從黎州啟程的大理寺官員。

  王放返京之前,足足給蕭璃騙了,不,召了三個能辦事的大理寺同僚來。他在信中對大理寺卿狠狠地誇了一頓蕭璃,把她描述地謙和有禮,絕不會為難大理寺人員,總之極盡讚美之能事,並且把黎州說成了一個可以坐著撿功勞的地方。

  這倒也不算騙人,蕭璃只要剿匪,就會源源不斷地送賊匪來給他們審問,這審問的每一個匪寇都能算是大理寺官員的政績。單單是人頭數,就要超過留在長安的同僚一大截,絕對是一個撈政績的好去處。

  當然,王放同樣選擇性地忽略了黎州日以繼夜的工作量以及大把離他遠去的頭髮。總而言之,王放施展了他做為長安雙璧之一應有的文采,把黎州描述成了一個大理寺官員的桃花源,成功騙了三個能幹實事的同僚來,之後才功成身退回長安復命。

  千石寨處理妥當之後,蕭璃將剩下的士兵分為兩隊,一小部分跟著她和霍畢范燁快速啟程追蹤大當家,剩下的大隊人馬就由徐都尉帶著跟在後面細致搜索。

  「你既然認識他,可知道他會逃往何方?」蕭璃問燕必行。

  「我要殺他,你卻要抓他保他活,我為什麼要告訴你?」燕必行哼哼。

  「好啊,不說是吧。」蕭璃一笑,看起來有些乖張。

  站在燕必行身邊的霍畢以手覆臉,心裡哀嘆。他已經再三囑咐燕必行不要老是跟蕭璃對著幹,對他不會有任何好處,這不——

  「那本宮即刻令韶州刺史上書給我皇伯伯,說此一次千石寨剿匪燕必行燕幫主居功甚偉,當予朝廷嘉獎,這說不定你人還沒回江南,朝廷的獎賞就敲鑼打鼓送到你家門口去了。」蕭璃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齒,明明應該是好看又可愛的模樣,但在燕必行眼裡卻好像是狐妖出來吃人了!

  狐妖還不肯放過他,繼續說道:「不是最忌諱與朝廷牽扯嗎?那我就讓天下知道你燕必行幫我長樂公主剿匪,鞍前馬後,不亦樂乎。我看你這張老臉往哪放!」

  「你!」燕必行額頭上青筋暴起,想了半天,才咬著牙說:「你我無緣無故,我為何幫你!且全天下都知道我厭惡朝廷,根本不會相信!」

  「就說你一見本公主,驚為天人,甘願為本宮坐下犬馬,你覺得如何?」蕭璃挑挑眉,說:「到時候讓人編幾個英雄紅顏的段子,什麼江南第一船幫燕必行幫主和盛世紅顏長樂公主的愛恨情仇之類的,你說別人會不會信?」

  會信。

  燕必行一臉憋屈。

  恐怕不止會信,還會深信不疑。尤其這個公主不說話時,確實一副天人之姿,容色懾人。

  「張彪,就你們說的那個大當家,他這處老窩沒了,怕是要琢磨路子出海了。」燕必行好漢不吃眼前虧,一臉憋屈地開口。

  「你是說他會南下出海?」

  「未必,若是走水路,從此處進入江南水系更近一些。」燕必行道。

  他們此刻雖然身處嶺南道境內,但卻是嶺南道最北端,緊挨著江南道南沿。若從此地北上貢水,從貢水入江,順江而下進入東海,那可去的地方便多了。

  「燕兄認為他會往江南跑?」霍畢問。

  燕必行的臉色並不太好看,他說:「張彪在江南約莫還有些關係,不算全然人生地不熟,故而我才推斷他會往江南道去。」

  蕭璃想了想,然後抬頭對霍畢使了個眼色。

  霍畢心領神會,問道:「燕兄,那個張彪到底什麼來路,他又為何會與你有仇怨?」

  燕必行的臉色沉了下來,不是剛才被蕭璃懟得憋屈的那種沉,而是真真正正的陰沉,帶著痛恨。

  「張彪,原是我船幫的一個舵主,掌溫州至登州水運,四年前,他趁我北上時,捲款叛逃。」

  若只是這樣,他一幫之主也不至於要親自追殺他不放。真正讓燕必行恨不得生啖其肉的原因是——

  「他叛逃前,殺了我結義兄弟令狐允一家,唯其長子令狐翡,因在長安探望外祖而逃過一劫。」

  *

  吉州,一個極不起眼的客棧裡,裴晏將一封信遞給了梅期,道:「你趁夜潛入吉州別駕府中,把信給他,幫他掩藏行跡,與我相見。」

  「吉州別駕是可信之人?」梅期接過信,問。

  「吉州別駕是章臨,你忘了?」裴晏揚眉。

  梅期想了想,然後恍然大悟。

  就是那個仗著有點兒才學就在青樓楚館大放厥詞,最後惹怒了皇帝險些被奪了功名的舉子。嘖。梅期皺了皺鼻子,頗為不以為然。

  「行了,去吧。」

  「是。」

  *

  自打南詔與大周休戰,船幫於南方的航線盡數恢復,再加上本來就一直運行著的北方的航線,兩個加起來,讓整個江南嶺南水路頗有些應付不來。

  造船工匠連夜趕工,船幫的兄弟不是在江上就是在海上漂著,幾個月沒睡過踏實的床鋪。就連燕必行,堂堂幫主,也被他的結義兄弟趕上了船,帶隊北上送貨。

  燕必行武功高強,義薄雲天,在江湖上有俠名。讓他帶人去打架是可以的,但若要他處理幫務他就要嚷嚷腦瓜子疼的。所以,幫裡的大小事務,其實都是他的結義兄弟令狐允副幫主在管著的。

  所以,若是令狐允踢他上船讓他跑船,他也不能不跑。

  南部航線斷絕的那些年,船幫的收入一直是靠北邊的航線支撐著。這南邊一通行,也不知怎麼的北邊航線的需求也增多了,那段時間是真的讓船幫忙得焦頭爛額。

  不論是出於道義還是出於利益考慮,船幫都不可放著北邊航線不管,令狐允無奈之下,這才把幫主派了出去。說實話,若非他兒子還沒有貨船圍欄高,娃子一個沒站穩就會順著甲板咕嚕下去,令狐允真想連兒子一起踢出去幫忙。

  就像霍畢所說,北境腹背受敵之時,恰巧燕必行和一眾的船幫兄弟就在北方港口,這才能及時趕到北境邊城馳援。而待北境之危解了,朝廷的援兵也到了,燕必行便事了拂衣去,帶兄弟們沿海路回了江南。

  等他們回到江南大本營,這才知道令狐一家被屠,家宅被燒成了灰,張彪攜金銀叛逃,北邊兵荒馬亂,燕必行與報信人錯過了,所以一直沒有得到消息。

  「我與令狐弟是在天地面前盟過誓的結義兄弟。」說起舊事,燕必行雙眼通紅,「我定是要手刃張彪為他報仇的!」誰都不能阻止他殺了張彪,霍畢也不行。

  此刻,幾人圍坐在篝火前,士兵們在不遠處扎營,打算在此處過夜。

  「那個令狐允,確實是人品可信之人?」蕭璃盯著眼前的篝火,忽然開口問。

  「那是自然!我們是有過命交情的拜把子兄弟,有福同享有禍同當,才不像你們官府之人兩面三刀,口蜜腹劍!」燕必行道。

  范燁眉頭皺著,張了張嘴,看見燕必行的模樣,又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罷了,便不在人傷心事上撒鹽了。

  蕭璃卻不管燕必行什麼心傷不心傷的,她見范燁不語,直接道出了范燁原本想說的話:「你有沒有想過,若只是要捐款私逃,又為何要多費力氣屠你那兄弟滿門?」蕭璃的聲音清脆,一句話說得又快又俐落,簡直像一把小刀子一樣直刺入燕必行心裡。

  燕必行抬頭,目光越過篝火看向蕭璃,有點兒愣,道:「難道不是因為我兄弟發現了他想叛逃?」

  「嘖,你是真傻還是假傻?」蕭璃點點自己腦袋,又要說話,卻被范燁接過了話頭。

  范燁是怕了這兩人了,好不容易消停了一會兒,可別再打起來,於是用更為委婉一些的語言道:「若是因為令狐副幫主發現了他欲捲款私逃,那只殺令狐副幫主便可,又為何要屠他滿門,又為何要燒他府邸?這更像是滅口之舉。」

  「滅口?」燕必行喃喃重復。

  「對,明顯就是滅口。」蕭璃道:「范彪怕是被你令狐兄弟抓住了什麼了不得的把柄,這才要殺人滅口。殺了令狐允本人還不放心,非要把身邊親近人都殺了,宅邸都燒了才可放心。」

  「若是照此推論,令狐允恐怕是找到了什麼實證。」霍畢接著說。

  「這樣看來,捲款私逃倒更像是個掩人耳目的行為。」范燁道。

  以捲款私逃掩蓋更見不得光的東西。

  燕必行的雙眼瞪圓,掩蓋在蓬亂鬍子下的臉雖然看不見表情,但可想而知是滿臉的震驚。

  「你們官府之人,肚子裡都這麼彎彎繞繞的嗎?」

  「不是我們彎彎繞繞。」蕭璃就沒見過這麼直腸子的人,難怪他會跟霍畢成為好友,她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道:「是你蠢得沒有藥醫!」

  「公主殿下!」霍畢與范燁異口同聲。

  「這麼多疑點擺在面前,你還只想殺了范彪了事,絲毫不在意真相,也不知道你是真心要為兄弟報仇還是做做樣子。」蕭璃拿手指點著燕必行,道:「我若是你兄弟,真的會死不瞑目!」

  見燕必行又要怒而出聲,蕭璃直接將其打斷,道:「剛才霍畢和范燁所說,才不是什麼彎彎繞繞,是直接明明白白擺在你面前的東西!想聽彎彎繞繞嗎?老范,給他講講,若以陰謀詭計而論,又是如何!」

  范燁:為什麼講陰謀詭計就要我來?

  到底不願意落蕭璃的面子,范燁輕咳了一聲,道:「燕幫主曾說過,幫中事務都是令狐副幫主所掌管,可對?」

  「是。」燕必行道。

  「燕幫主可曾想過,因著令狐副幫主與燕幫主的關係,只要有燕幫主在,這船幫就無人能越過令狐副幫主去。他雖不是幫主,卻掌幫主實權。小門小戶尚且會為爭奪遺產而兄弟反目,更何況燕幫主這泱泱大幫?」

  范燁的聲音平和,說話也不像蕭璃那樣句句帶刺,卻讓燕必行出了一身冷汗。

  「燕幫主對令狐副幫主確無殺心,那,別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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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放:殿下,我給你騙的這三個都相當的能幹!

  王放:來黎州,業績穩了!

  大理寺官員:來了來了,我們來撿業績了

  大理寺官員:我們想要業績,但並不想007啊!放我們回去!

  蕭璃:來了就別走了吧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3 00:26:23

卷二‧劍歌赤心 第八十六章

  燕必行呆坐著,久久不能語,良久過後,才艱難開口:「這一切不過都是你們的推測罷了。」

  「確實,僅為推測而已,燕幫主不必當真。」范燁自打知道燕必行北上相助霍畢的義舉之後,就對燕必行頗為敬重,也不願他太難堪,遂如此寬慰道。

  「我……」燕必行猶豫了好久,終於對蕭璃說:「我不會再阻攔你捉拿張彪,反而會盡全幫之力助你搜尋他。江南道是我船幫的地盤,相信我,你們會想要得到船幫的助力。」

  「條件。」蕭璃乾脆問道。

  「在你們審問之後,我同樣要審問他。」燕必行道:「那之後,張彪是死是活,我們各憑本事。」

  「可以。」蕭璃爽快答應。她本來就不在意張彪是死是活,她只想問出買賣女子為營妓的軍營和那個礦場在哪裡而已。答應張彪保他性命不過權宜之計,畢竟她也真的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來著。

  看著蕭璃露出滿意的笑容,燕必行冷聲道:「說起來,你們故意將張彪攜款叛逃之事猜得如此復雜,就是為了讓我不再阻撓你們活捉他吧?」

  蕭璃回以一聲冷哼,懶得搭理他。

  倒是霍畢說了句公道話:「若是燕兄心無疑慮,自然可按照之前的計劃行事。」

  他既然同樣要審問張彪,想來也是疑心背後是否有隱情,認可了蕭璃三人的猜測。

  「我們江湖中人才不像你們……」

  「朝廷中人,江湖中人,難道還如貓狗一般是兩個種族不成?」蕭璃忍不住,懟道:「既然都是人,自然都逃不過一個利字,都擺不脫一個貪字。燕大幫主,多少人畢生所求,不過權柄利益這四字而已!」

  *

  吉州,雨水連綿不絕地從天上落下

  「大人!」章臨單膝跪地,向裴晏行了一個大禮。他神色激動,不等裴晏開口便又問道:「大人來此,可是因為接到了我的信?」

  裴晏目光微凝:「什麼信?」

  「我約莫一個半月前暗中送往長安的密信。」章臨起身,道:「大人不是因為收到了我的信才來此的嗎?」

  「陛下遣我來江南道賑災,我並未收到你的任何信件。」裴晏眉心微蹙,道:「發生了什麼事?」

  「大人!我查到了江南道一系官員歷年貪污修河款的證據!」章臨雙目發亮,激動道。

  於江南道興修水利,這是榮景帝和永淳帝的父皇在位時便有的想法。

  只是那時國庫並不豐盈,支撐不了如此龐大浩瀚的工程。當時的皇帝又不願重蹈前朝之覆轍,為了修運河而搞得怨聲載道,民不聊生。於是只好暫時將計劃擱置。

  到了永淳帝時,國庫略略豐盈了些,他便重啟了其父皇的計劃。永淳帝按照其父的想法,想要將江南水系四散的水路,溝渠,還有前朝未修完的運河盡數連接,再築壩修湖。如此,即可勾連南北東西交通,又有湖泊做洩洪之用,叫江南不再連年受水患之擾。

  此為利在千秋之舉,但永淳帝也明白不可貪功冒進的道理。在工部及下屬幾千匠人細細研究了江南水域之後,終於制出了方案,決定逐漸修江南水利。

  按照永淳帝及工部的推算,整個江南道的水利工程大約要二十至二十五年才可基本修完。永淳帝倒是不怎麼在意這工事能否在他在位期間完成,更不在意史書上是否會將功績歸於他身。於是,江南的水利就一點一點地修了起來。

  永淳帝過世後,榮景帝即位,永淳帝時期的很多政令均被暫停,可興修水利之事卻被延續了下來。一則,榮景帝亦知道這是父皇的遺願,想要為其完成。二來,他也明白這是可載入史冊的功績。所以榮景帝即位這十年來,戶部每年都在給江南道撥款,按照原定方案一點一點築壩,挖渠,造湖。

  只是不知緣由的,近些年來,新築的堤壩出現了好幾次坍塌,工部的好多人因此獲罪,工部侍郎和工部尚書都不知被換了幾個。

  不過好在,江南這幾年雖偶有小災,卻一直並無大難。水患依舊年年有,但並無大禍。

  三年前,又一工部尚書被撤職,這才換上了謝氏子,也就是謝嫻霏的父親做了工部尚書。謝嫻霏的父親謝尚書上任之後,親自甄選了很多有經驗的匠人,派其與工部員外郎同去工事之地監督審查,有明查,也有暗探。

  「來到貢水探查的匠人發現了以次充好的築壩材料。」章臨壓低聲音道:「下官亦是查到,此事與活躍於江南嶺南的水匪『船幫』不無干係,這其中很可能有官匪勾結!」

  章臨還欲再說,卻被裴晏打斷,他道:「種種這些,你都寫到給我的信中了?」章臨的信,怕是被什麼人給截了。若他將這些寫在信中,恐惹來殺身之禍。

  「自然不曾。」章臨道:「下官知道此事事關重大,且還不知我頂頭上司是否有牽扯,怎敢貿然宣之於紙。」他將訊息隱於信中,相信若是裴大人看到,不會錯過。

  裴晏略微放心了一些。

  章臨想到剛才裴晏所說,「裴大人是來貢水賑災?」

  裴晏點頭,開口道:「只是賑災款糧怕是大部分落入了洪州刺史趙念的手裡。他還在洪洲城外給我演了一齣百姓謝恩的戲碼。卻不知那些災銀究竟有多少能用在災民身上。我也是因此才來貢水上游暗訪。」他來前曾研究過貢水水系,知曉幾個堤壩的位置。若是決堤,當是上游首先遭殃。

  「啪!」章臨一掌拍在案上,怒道:「他洪州能有多少災民?真正的受災區在虔州!」

  這也是裴晏一直所擔憂的。

  而且若是他沒有記錯,虔州壩就是三四年前所修築……若材料當真有異……

  「你口中所說,那個發現材料以次充好的匠人此刻在何處?」裴晏急問。

  「虔州壩被洪水沖壞了一部分。」章臨說:「工部員外郎與貢水一帶的匠人都被虔州別駕拉去壩上,指揮搶修虔州壩了。」

  *

  洪州,刺史府書房內。

  范煙走進書房暗門,從書架上拿下一個紫檀木盒。這裡面裝著的是這兩月來所攔截的一些可疑信件,趙念看過,她卻尚未親自過目。

  纖細修長的手指將信件一封一封地翻過,一直到拿起最後一封時,緩緩停住。

  吉州別駕,章臨。

  父親告訴過她,此人在長安風月場痛斥江南道官員貪腐無度,陛下選人無能,用人不賢,甚至當眾說了陛下不如永淳帝遠矣之類的話。

  父親令安陽王將此事不經意間透露給陛下知道,陛下果然大怒,要削他功名,奪他舉人身份,十年不可入長安。

  不過,最後這人被裴晏救了下來,還成了吉州別駕,大咧咧地戳到了趙念所轄之區,四處探首探腳。

  這一想思緒就飄的有些遠了,范煙定了定神,重新看向手中信件。這信中並未寫些什麼重要的內容,無非是一些向裴晏問好諂媚之語。下面的人之所以截下這封信,也不過是因著這信是章臨隱秘送出的。

  等一下,范煙皺眉,若只是問候諂媚之語,當真需要隱秘送出嗎?

  范煙凝神,認真翻看手中薄薄的信紙。

  半晌——

  輕柔的聲音在書房中緩緩響起:「好一個,吉州別駕。」

  *

  「等入了江南道地界跟我的人匯合以後,我就傳令下去搜尋張彪。兄弟們此時恰好就在貢水虔州一帶。」

  「正好?」

  「江南連日大雨,貢水一帶的堤壩有所損毀,我臨行前才派了兄弟加急運送修壩材料,希望可以在大災來之前搶修完畢。」燕必行說。

  「大災?朝廷不是已經在賑災了嗎?怎麼聽你這意思,還未至最艱險時?」蕭璃追問。若是她所知所聞沒有出錯,貢水一帶的刺史已經上奏朝廷請求撥銀撥糧賑災,裴晏此時應當已經身處貢水一帶了。

  燕必行這一句『大災』出口,讓蕭璃眉目不由得凝固了。

  「呵,賑災,賑個屁災。」燕必行冷笑:「江南道哪年沒水患,索性水患都不大,於官府,不過是多個名目向朝廷要錢罷了。至於最後錢糧進了誰的口袋,那就見仁見智了。」

  「你是說,朝廷所撥款項,都落不到百姓頭上嗎?這哪怕有十之三四……」

  「十之三四?你去那些當官的府裡問問,可有百之一二進了百姓肚子裡?」燕必行嘲諷道:「公主殿下,你也說了這天下人皆逐利益,災款這大好的機會,誰會不貪?左右死的不過幾個村子的百姓,這些人連江南地界都出不得,求告無門,能鬧出什麼亂子!」

  蕭璃的呼吸一瞬間滯住。

  「公主殿下。」這一聲公主殿下,被燕必行叫得諷刺,他說:「你可知我船幫是怎麼坐大的?不過就是靠著收留那些家園被毀的江南百姓罷了!」

  官逼民為匪……

  不期然間,蕭璃想起了兩年前章臨在清音閣所說之話。

  「燕幫主,你所說『大災』是怎麼回事?」范燁追問。他阿姐如今就在貢水一帶,聞燕必行所言,不得不多問一句。

  「我也不知。」燕必行搖頭道:「只是幫裡的老人都說今年的天象像是要有大水的,不似往年那小打小鬧。」說到這裡,燕必行亦是面露憂色,不由得出聲安慰自己道:「不過只要這些年鑄的那些堤壩能撐住,應該不會有大禍吧?」

  只要堤壩能撐住……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3 00:26:40

卷二‧劍歌赤心 第八十七章

  蕭璃因燕必行夜間那一番話而有些心神不寧,無法入睡。索性自請守夜,讓大家都去好好休息休息。而她自己則坐在篝火邊,借著火光看輿圖。

  「當真不睡了嗎?」范燁走到蕭璃身邊,俯身,一同看向輿圖。

  「心中不安。」蕭璃道,目光卻沒有從輿圖上移開,又問:「你怎麼沒睡?」

  「同樣不安,我阿姐就在江南道。」范燁在蕭璃身邊坐了下來,說道。

  蕭璃微怔,看向范燁。

  「阿姐的夫君,我的姐夫,乃是洪州府刺史趙念。如今阿姐就隨姐夫在任上,若是貢水受災,只怕洪州也要被牽連。」范燁回答。

  「我們若是要沿江追擊,必然會路過洪州,到時你自去探望你阿姐就是了。」

  「阿璃。」范燁輕聲道:「你可願同我一起去看望阿姐?」他語氣中帶著試探,小心翼翼問道。

  蕭璃略有些詫異,所以沒有立刻回答。

  見蕭璃沒應,范燁又急急道:「我阿姐名煙,為人溫婉貞靜,且同你一樣,極為聰慧,她定會很喜歡你的。」

  「你確定,溫婉貞靜的人,會喜歡我?」蕭璃指著自己的鼻子,誠懇發問。而且她堂堂公主,還要稀罕誰的喜歡不成?

  「嗤——」不遠處營帳內的燕必行忍不住笑出聲。這小公主別的不說,自知之明是有的。

  今夜不僅蕭璃與范燁心神不寧,燕必行同樣被蕭璃和范燁的猜測攪得睡不著,雖然人是躺進了霍畢的營帳,卻一直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霍畢聽見燕必行的嗤笑,於黑暗中扭頭瞪了燕必行一眼。

  「哎,那邊怎麼回事兒?」反正都是睡不著,燕必行索性側過身子,對著蕭璃與范燁兩人的方向挑挑眉毛,說:「那小子也歡喜你的小公主,發現了吧?」

  「……」霍畢皺眉,懶得搭理燕必行。

  「沒想到啊,上次見你還是個毛頭小子,如今也是會與人爭風吃醋的年紀了。」燕必行言語間頗為感嘆。

  「休得胡說!」看燕必行口無遮攔地在這裡說些亂七八糟的話,霍畢終於忍不住開口,道:「我與范燁有什麼好爭風吃醋的?我與公主殿下並無……」

  「並無私情,是吧?」燕必行接話,道:「行吧,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燕必行這話讓霍畢極憋得慌,但繼續糾纏反倒顯得自己好像口是心非一樣,於是倔強地閉口不語。而另一邊,范燁仍然等著蕭璃的回答。

  「我就不去了吧。」蕭璃揉了揉肩膀,道:「我跟這什麼御史啊刺史啊尚書啊侍郎啊什麼的尤其八字不合,就不去討嫌了。」

  范燁垂下目光,沒有再勸。

  范煙。蕭璃在心中默默念了一下這個名字,總覺得好像有些熟悉。啊,想起來了,蕭璃腦中靈光一閃。這姑娘從前彷彿也給裴晏那廝擲過鮮花帕子還是香囊來著?想來少時也曾眼瞎愛慕過裴晏那家伙。

  想到這一節,蕭璃就很想跟人吐槽一下那些愛慕裴晏的小娘子們糟糕的眼神兒。但范燁的阿姐都嫁人了,再說這些有些不妥,於是又把滿腹的牢騷壓回肚子。

  *

  洪州,刺史府

  「裴晏已有近十日不曾露面,夫君當真不打算再去打探一番虛實嗎?」用過朝食,范煙對趙念說。

  趙念正在漱口,聞言,將口中的水吐出去,才開口道:「夫人便這般在意裴晏?」

  「夫君就不在意嗎?」范煙抬眸,道:「什麼病能病得十日見不了人?怕是出去暗訪了吧,看來,夫君演得那齣戲並沒有騙過裴晏啊。」

  十日不見裴晏,趙念心中也起了疑心,可人大多不願接受現實,有時甚至寧願自欺欺人。如今趙念的自欺欺人被范煙戳穿,他臉上頗有些掛不住,於是有些惱羞成怒地說:「他裴晏就算是出去暗訪,又能訪到些什麼?就算他去到其他州府找到其他官員,誰又敢對他說什麼?」說到這裡,趙念自負道:「托岳父的福,如今江南道上下盡在我等掌控之中,這賑災款項歷來都是人人有份兒,每人都有沾手,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裴晏他查不到什麼的。」

  「若不只是賑災款呢?」范煙淺笑,說完,將一張紙推到了趙念的面前。

  「夫人這是何意?」趙念看著被放在眼前的信件,有些不解。趙念還記得這封信是章臨送出的,他細細查過,並無什麼不妥之處,於是便沒再多於此耗神。

  這個章臨最開始自詡清蓮,不肯與旁的污泥同流合污,獨自孤高。趙念略施小計,就讓他在吉州寸步難行,空有一腔抱負卻無從施展。呵,再孤高又如何,最後還不是要向他低頭搖尾乞憐?在江南貢水一系,他趙念讓章臨活,章臨才能活。

  范煙執起一支細筆,沾了些朱砂,在信面上緩緩勾出幾個字。

  趙念看去,目光霎時一凝。范煙勾出的幾個字赫然組成了一句——

  「水利,腐蠹,已有眉目。」

  「章,臨。」趙念從牙縫中擠出兩字,看來頗為惱怒。

  「原本我以為裴晏即便是私自離開洪州,也不過是要探查賑災之事。」范煙道:「若只是如此,自是無虞。有夫君在,裴晏定無處下手,他要查便讓他去查就好了。但現下看來,裴晏所圖可不止賑災款之事。」

  「你覺得章臨真的查到了什麼?」趙念仍不敢相信章臨真的能查到任何實證,畢竟工部的人之前也不是沒查過,還不是無功而返嗎?

  聞言,范煙眼中有些許厭煩一閃而過,可她的聲音卻依舊溫婉平和,她說:「章臨微不足道,夫君如今當思考的是,是不是冒得起被裴晏查到什麼的風險。」

  趙念看向范煙,目光銳利:「若他真的查到什麼,岳父就蓋不下嗎?」

  范煙輕輕搖頭,道:「陛下信任阿爹,也同樣信任裴氏,尤其裴晏。阿爹還沒隻手遮天到可以攔下裴氏消息的地步。」

  「夫人有何提議,不妨直說。」趙念道。

  「阿爹一直想要拉攏裴晏,這麼多年都未放下這個念頭。」范煙道:「可裴晏不愛財不愛色,不重名不重利,所行所止,彷彿真的是一個一心忠於君上的純臣。這樣的人,拉攏不得,反倒會成為禍患。」

  「夫人難道想……」

  「從此處去吉州只需幾日,如今十日已過,我們已失了先機。」范煙柔柔地笑著,歪歪頭,問道:「夫君難道真的安心就這麼容裴晏離開江南道?」

  趙念的呼吸一滯,一時間舉棋不定。

  刺殺朝廷命官,長安天使,若是大功告成自然是好的,可此事若是敗露,那他可就再無翻身之路了。

  范煙見到趙念眼中的猶疑之色,微微一笑,提醒道:「夫君,江南水匪成患,裴大人可好好地待在我刺史府呢。」

  范煙一語點醒夢中人,讓趙念徹底下定了決心。他神吸了一口氣,然後大笑道:「還是夫人聰敏。」

  「夫君過獎。」

  「不知岳父大人派來保護夫人的人手如今可在府中?此事怕是不好派府兵去做。」趙念問。

  「自然,前幾日便已從嶺南回來了。」范煙道:「但憑夫君驅使。」

  「哈哈哈。」趙念大笑著攔住范煙,讚道:「趙某有今日,全賴夫人做賢內助。」

  范煙順勢倚靠在趙念肩頭,垂下眼,壓住眼中神色。

  *

  從吉州到虔州的山道上,裴晏深一腳淺一腳地隨梅期走著。

  「公子,這麼些日子過去,洪州那邊會不會發現我們已不在了?」梅期拉開擋路的樹枝,一邊讓裴晏通過,一邊擔憂問道。

  裴晏與梅期原本的打算是在十日之內來回,如今十日已過,那洪州刺史就算再蠢怕是也要發現不對了。

  「應當已發現了。」裴晏淡淡回答。

  「那……那怎麼辦?」梅期問。

  裴晏好像在專心看著腳下的路,沒有立刻回答,一直到梅期以為裴晏不會回答了以後,卻聽見裴晏說起了不相干之事:「若嶺南韶州附近當真有私開的鐵礦和私鑄的兵器,想要運往北狄,最快的道路就是從貢水入長江,從長江入海後再一路北上。」

  如今兩人在荒郊野嶺,四下無人,梅期也就少了些小心。他想了想,開口問:「公子是想為……探查水路?」

  裴晏點頭。

  他自請賑災,一是想看江南官場,二是想探江南水路。

  「原本是如此想的。」

  「原本?那現在呢?」

  「現在……」裴晏淺淺一笑,有些無奈,道:「現下不僅無法探查,怕還要將你牽扯進險地。」

  梅期一愣,猛地站住,回頭看向裴晏。卻見裴晏面色不變,平靜道:「繼續走,明日以前我們定要找到章臨所說的那個工部的匠人。」

  「公子,你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梅期有些著急地問。

  「怎麼?怕我帶你涉險?」裴晏微微挑眉,面色帶上了些鮮活,不似往日人前那般老成持重的模樣。

  「這都什麼時候了公子你還開玩笑?」梅期急道:「我的任務是不惜一切代價護你安全,你這樣……」是不是要害我完不成任務?!

  「不惜一切代價?」裴晏怔了怔,然後眸子亮了亮。下一刻,梅期就見他清清淺淺的笑了起來,很是蕩漾。

  梅期:就很想打他一頓。

  那個笑容一閃而逝,裴晏很快收了笑,看著梅期,認真道:「先帝常說,能其為官者,當沐雨櫛風,為民請命。」

  「我固然有主君要輔佐,卻也不能置萬千百姓的性命於不顧,所以,只能連累你同我一道涉險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3 00:26:59

卷二‧劍歌赤心 第八十八章

  「什麼?!《江南英雄傳》裡面的言巨俠竟是以燕必行為原型所寫?!」

  雖說兩方人暫時達成了共識,一同去追捕搜尋張彪,但蕭璃和燕必行就好像八字相剋,不互相刺一刺就不會說話一樣。

  霍畢覺得這一定是兩人認識的方式不大對的緣故。燕必行全然不顧自己的年齡幾乎是蕭璃年齡的兩倍,蕭璃也全不管燕必行實則是她最喜歡嚮往的那種江湖豪俠。

  有心緩和一下兩人的關係,於是霍畢就將著名傳奇話本《江南英雄傳》真正的原型講給蕭璃與范燁聽。

  當然,他得到的並非是和緩的關係,而是蕭璃一臉夢想破滅的驚呼。

  不僅蕭璃,就連范燁都滿臉的不敢相信。

  「不止《江南英雄傳》,還有《狂刀豪俠》和《碧血記》都是以燕幫主的事跡而寫。」霍畢繼續說。

  「你那是什麼表情?」乍然聽到霍畢提起此事時,燕必行還有些羞赧,可是在看見蕭璃幻滅表情之後,羞赧褪去,留下的只有不滿了。

  「我只是覺得敬佩。」蕭璃誠懇道:「文人的筆桿子竟然能將人美化到如此程度!」

  「那當然,不然當了官以後怎麼文過飾非?」燕必行立刻反唇相譏。

  霍畢:……

  范燁對燕必行倒是沒什麼不滿,驚訝過後便開始逐漸激動,他問道:「《江南英雄傳》中言巨俠初出茅廬時為了兄弟獨自一人單挑一個幫派八十八人的事可是真的?」

  「嗨,那時年紀尚小,年輕氣盛,不知以和為貴,才會做出那般荒唐事。」燕必行摸摸後腦勺,不好意思地說:「而且也沒有八十八人那麼多。」

  「那燕幫主是挑戰了多少人?」范燁繼續問。

  燕必行見蕭璃雖然一臉不在意的樣子,卻又暗暗支起耳朵仔細聽,不由得意,於是道:「也就剛過五十人吧。」

  「噢!」蕭璃與范燁異口同聲。

  「《狂刀豪俠》裡面的嚴大俠真的與孤鴻劍客在皇城大戰七天七夜嗎?」蕭璃也忍不住了,扭過頭問。

  「這話你問我?」燕必行瞪眼道:「皇城守衛多森嚴你不知道嗎?我與顧洪那小子比武之地是在華山的論劍台。」

  「當真打了七天七夜?」

  「那就成風乾人肉啦!」燕必行道:「頂多打了七個時辰,我倆就腹中空空,開始生火烤雞,把酒言歡了。」

  「啊……」蕭璃與范燁失望。

  范燁道:「還有,《碧血記》裡顏少俠被貪官派出的死士埋伏,一箭穿心而未死……」

  「我也記得這處!顏少俠天生心臟生在右邊,你也如此嗎?」蕭璃接著問。

  「這個倒是真的,我天生異於常人,心臟確實生在右邊。」燕必行點頭說道。

  「哇!」蕭璃與范燁驚詫。

  霍畢駕著馬跟在後面,見蕭璃與燕必行開始認真討論傳奇話本裡的劇情,不再劍拔弩張,不由得暗暗鬆了一口氣,跟著落下馬鞭,加速跟了上去。

  「我們今日在前面的縣城過夜?」霍畢問道。

  「嗯。」蕭璃點頭,道:「書參哥先我們一步去打聽情況,已約好了在前面縣城碰頭。」

  「說起來你這個護衛怎麼總是不見人影,身為公主護衛哪能總是亂跑?」說起書參,范燁有話說了:「當初在長安也沒怎麼見過他。」

  「除了你阿弟和安陽王叔那個蠢貨兒子,在長安誰還敢來找我麻煩?」蕭璃道:「再說書參哥本就是受不得拘束的性子,讓他在外面撒歡,總好過留在長安,不是折騰老實人就是拆家的。」

  燕必行聞言,瞧了蕭璃一眼。

  他沒見過那個書參,但是從對話中不難聽出書參是蕭璃的護衛,換句話說,就是個下人。但蕭璃言語中提及時卻彷彿是在提及兄長友人,而非下人僕從,讓燕必行不由得有些訝異。

  看起來霍畢說的也沒錯,蕭璃雖然牙尖嘴利又時常憋著壞,倒也確實同他以往見過的貴人不一樣。

  *

  小鎮客棧中,蕭璃坐在一間上房中,燃著油燈看著書。

  她進城時已留了訊號,書參若是進城定然也會尋過來。算算日子,兄長和阿霏他們的信件也應當到了,不知書參哥是否會一並送來。

  正當蕭璃以為今日書參不會到了,準備熄燈時,書參從窗口跳了進來。

  他風塵僕僕,一身白衣幾乎成了灰色,顯然是長途跋涉了幾日不曾好好梳洗過,只著急趕路了。

  「三哥你……」蕭璃詫異,手中茶杯不由地握緊。

  「殿下,花柒急信。」書參省過所有寒暄問安,急急道。

  「什麼?」蕭璃站起身,問:「他寫了什麼?!」

  「召了最珍貴難馴的信鷹,只傳了一紙小畫。」書參垂下頭,不敢去看蕭璃表情,低聲說道:「上面畫了一隻,染血死雁。」

  「嘭——」蕭璃手中握著的茶盞應聲而碎。瓷片刺破掌心,鮮血洶湧而下。

  *

  「你刻的這是什麼?小鳥?」蕭璃雙手托腮,看著裴晏拿著刻刀在印章石上細細篆刻。

  「這是雁。」裴晏專注地看著手中印章,說道。

  「兄長送你的上好田黃,你就拿來刻小鳥?」蕭璃不敢相信。

  「是雁。」裴晏糾正。

  「說好了拿來刻私章的,你刻個小鳥算什麼?」

  「雁!」

  「好好好,雁雁雁。」蕭璃算服了他了,終於改口,不再叫小鳥。

  裴晏這才滿意,道:「既是私章,自然不好叫人一下看出是誰,所以不能用裴清和三字。」

  「所以你就用了與『晏』同音的『雁』嗎?」

  裴晏點頭。

  蕭璃低下頭,看著印章上復雜的紋路,不由頭疼,問:「大雁也太難刻了,選燕子就好了嘛,寥寥幾筆就能刻好!」

  「可雁為忠貞之鳥,旁物不可與之比。」裴晏低頭看著蕭璃腦上的髮璇兒,認真說道。

  「昂?」蕭璃抬頭看向裴晏,對這轉折感覺有些傻眼。

  「雁為忠貞,是不渝,此一生只得一偶。」裴晏看著蕭璃的眼睛,漆黑的眸子像幽深的潭水,帶著能把人吸進去的漩渦,「若一方身有不測,未亡之雁則形單影隻,哀鳴至死。」

  「唔,我明白了。」蕭璃看裴晏說得認真鄭重,不由得也跟著認真點頭。

  不知為何,對上此刻蕭璃認真起來的目光,裴晏的眼神倒躲閃了起來。他移開目光,耳尖微微有些泛紅,問:「殿下明白什麼了?」

  「下次再去郊外打獵,打雁便夫妻同打!」蕭璃一拍手,覺得自己的主意甚好:「叫它們天上做一對兒,被吃進肚裡也能成一雙!」

  聽到蕭璃的話,裴晏耳尖不紅了,眼神也不躲了。他一點一點緩慢地扭過頭,直直地看著蕭璃,抿住唇,不言不語。

  「你既不刻字,那我也不刻了,我原本想刻我的小字的。」蕭璃掏出自己那塊印石,端詳了片刻,然後看向裴晏道:「不然我也學你,刻個同音之畫。狸?鯉?梨?都不太好畫。」

  裴晏不吭聲,不接話。

  「不然刻一支梨花吧。」蕭璃拿起筆在紙上快速勾勒出一支梨花,然後說:「阿晏,你刻章最好,你幫我刻呀!」

  「殿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想來刻章也不在話下,裴某就不獻醜了。」裴晏仍然板著臉,語氣冰涼地拒絕。

  「哧——」遭到拒絕的公主殿下小脾氣也上來了,她跳下椅子,氣呼呼道:「不刻就不刻,誰稀罕,我找阿兄幫我刻去,哼!」

  說完,一扭身子,頭也不回地跑了。

  「我……」幫你刻,你別走。

  一句話未說完,人卻已經跑遠了。裴晏坐在原處,眼中閃過懊惱,然後開始自己跟自己生悶氣。所以也就沒看到,蕭璃掩在散髮之下的耳垂,同樣紅得彷彿充血。

  當然,最終蕭璃並沒有去找太子給她刻印,而是憋著一口氣自己將印刻了出來。

  在見到蕭璃印章的那一刻,蕭煦沒忍住直接笑了出來。

  「這是什麼?阿璃刻了株歪脖樹枝嗎?哦,上面還有幾朵花,噗……」雖說很想顧及妹妹的心情,但蕭煦還是忍不住笑意。

  「哈哈哈!」楊墨探過頭看看蕭璃的花,直接放聲大笑。她之後又看看自己印章上那碩大的『楊』字,說:「還以為我刻的印會是最難看的,沒想到還有阿璃陪我伯仲之間。」

  蕭璃撅起了嘴。

  這時裴晏開口了:「殿下所刻,斜枝蕭蕭,梨花落落,自帶清幽高雅之意。」一通文鄒鄒的引經據典砸下來,說得楊墨目瞪口呆後,才總結道:「楊小姐當自信些,你那個就是最難看的。」

  楊墨:拳頭硬了啊啊啊我要錘爆他的狗頭!

  蕭煦心累地嘆了口氣,今日也是憂心自己的伴讀被人打死的一天。

  蕭璃則認真地看著自己刻的這枝歪脖梨花,試圖看出清幽高雅之意,卻最終未果。只能暗自感嘆,論心黑毒舌,當真是誰都比不得裴晏。

  ……

  另一間客房內,霍畢剛剛往浴桶裡倒完最後一桶熱水。

  今日總算不用跟那鼾聲震天響的燕必行同一營帳,霍畢打算泡個澡,好好鬆快一下。剛脫了裡衣,正要伸手去解褲帶,房門卻猛地被推開。

  「什麼人?!」霍畢停住動作,怒目看去,卻在看到來人時愣住了。下一刻,霍畢連忙抬起雙臂捂住胸口。

  「徐都尉說輿圖在你這裡?」蕭璃走進來,視幾近半裸的霍畢於無物,直接開口問。

  「在包袱裡……」霍畢愣愣回答。

  「謝了。」翻出輿圖,轉身便走,一眼都未再多看霍畢。

  霍畢維持著雙手護胸的動作,怔怔地看著蕭璃進門,翻輿圖,又帶上門離開。下一刻,整個人氣得火冒三丈!

  這姑娘怎麼回事!深更半夜闖他臥房,闖就闖了罷,結果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又走了?她當他這裡是什麼?!

  一時氣不過,霍畢氣咻咻地披上外衣,繫上衣帶,打算去找蕭璃理論一番。

  伸手開門時卻又愣住。

  這門上為何會有新鮮血跡?她受傷了?!

  這一下,霍畢的火立刻滅了,衣襟都來不及掩好,快步往蕭璃房間跑去。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3 00:27:15

卷二‧劍歌赤心 第八十九章

  霍畢追到蕭璃房間時,發現她的房門就那麼敞著,霍畢忍著氣,敲了敲門框。

  「進來。」蕭璃盯著輿圖,頭也不抬。

  霍畢進來,才發現她一手在輿圖上比劃著什麼,另一手抬著,書參正給她包扎。

  「你手怎麼受傷了?」霍畢見白布上仍有絲絲血跡滲出來,不用想也知道傷口不淺,當下也沒心思追問深夜闖他臥房的事。

  「不小心。」蕭璃隨意回答。

  書參包好了傷口,蕭璃收回手,然後說:「燕必行對此處更熟悉,把他請來。」

  「是。」書參沒了往日嬉皮笑臉的模樣,直接領命出去。

  「我說,你是不是應該給我解釋解釋?」霍畢全然摸不到頭腦,問。

  蕭璃好像整個人都是懵的,她張開嘴,嘴唇抖了抖,這才說:「我要盡快抓住張彪,不想再拖了。」

  什麼?

  霍畢滿臉的疑惑。早不急,晚不急,突然今晚開始著急了?急到不顧自己的手心受傷,也要去他房間翻輿圖?

  霍畢很想說你就算編謊話也編得像樣一些,卻在看見蕭璃的表情時自動收音。

  她雖然死死的板著臉,全無表情,但霍畢就是覺得她內裡有一根弦已經繃得快斷了。若那根弦尚在,她就還是那個算無遺策的公主,那根弦若是斷了……

  「哎,老子都睡了你幹什麼!」燕必行的嚷嚷打斷了霍畢的思緒,他抬眼看去,見燕必行被書參拽著衣領子走了過來,後面還跟著聽到動靜跟出來的范燁。

  「蕭璃,你到底要幹嘛?」被人從床上拽出來的燕必行沒好氣地問。

  「從此處到貢水,最快要多久?」蕭璃問。

  「啊?」燕必行一愣,然後大怒,道:「就為了這個?你……」蕭璃抬頭,讓燕必行也把後面的話生生地憋了回去。

  照理說這些天他跟蕭璃沒少互刺吵架,但他還沒見過這樣的眼神。明明沒什麼情緒,卻讓他全然不敢造次。他的氣焰一下子滅了下來,走上前去看著桌上的輿圖,說:「嶺南與江南以無蹤山脈為界,繞過無蹤山脈,快馬加鞭的話七八天吧。」

  「太慢了。」蕭璃在輿圖上比劃了一條直線,道:「為何要繞,不能翻過去嗎?」

  「你以為那裡為何要叫無蹤山脈?便是因為在山脈裡極難辨認方向,且司南也不能用,稍有不慎,人便無影無蹤了。」

  「燕幫主,可還有什麼近路?」蕭璃緊緊地盯著燕必行,不放過他的任何表情。

  若是沒記錯,這還是蕭璃第一次這麼好聲好氣地跟他說話,燕必行一時間有些無措,他撓撓頭,道:「倒是有個季節性的通道,但眼下這時候……」

  蕭璃眼睛一亮,問:「在哪裡?」

  燕必行嘆了口氣,一指輿圖,說:「無蹤山脈裡有一條細長的隘口,若是穿過隘口,三日即可到達貢水一帶。」

  「好,那我們……」

  「殿下別高興地太早。」燕必行打斷了蕭璃的話,說:「你道我為何說這是季節性的通道,因為這條峽谷完全是靠河水沖刷出來的隘口,高是有百丈,可寬怕還不足五丈。這種地形,在雨季極易形成暴洪,任你武功再高,都插翅難飛。」

  蕭璃一滯,現在正是雨季。

  蕭璃把燕必行的話放在腦子裡想了想,然後緩緩開口,道:「你所說暴洪,是因大量雨水出現在狹小之地才會形成的,可對?」

  燕必行點點頭。

  「那麼就是說,雖然現在是雨季,谷底水位偏高,但只要不下雨,還可容人騎馬通過,可對?」

  燕必行繼續點頭。

  「本宮明白了。」蕭璃慢慢說道。

  「阿璃,你這是要做什麼?」晚霍畢一步過來的范燁顯然更加地茫然,完全不明白現在是什麼情況。

  此刻,蕭璃彷彿已經打定了注意,她看向在場幾人,道:「本宮不耐煩跟在後面追了,現在想試試在前面堵截。」說完,甚至還笑了一下,很是俏皮的樣子。

  要不是見到蕭璃剛才整個人理智快要崩塌的樣子,霍畢都要被她騙過去了。范燁沒見到,只以為蕭璃在鬧什麼公主脾氣,不由安撫道:「阿璃,我們從明日開始加快腳步,定能捉到張彪。」

  「你要走那隘口?」燕必行一挑眉,道:「我已說了那裡如今危險,你還要拖著別人陪你冒險?」不是都說她愛惜手下,從不貪功冒進的嗎?

  「大隊人馬太過浪費時間。」蕭璃沒理會燕必行的諷刺,道:「霍畢,范燁,我走後你們二人帶兵按照原計劃,繞過無蹤嶺,繼續搜尋張彪的痕跡。」

  霍畢心中一驚,「你……」

  「我從隘口抄道,到前方攔截。」蕭璃一錘定音。

  「不行,太危險了。」霍畢道。說完,還給書參使眼色,想讓他說點兒什麼勸勸蕭璃,但書參只是站在蕭璃身後,眼觀鼻鼻觀心,像個啞巴,一聲不吭。勸什麼,根本勸不了。

  「此為軍令。」蕭璃面無表情說。

  「阿璃……」范燁還要再勸。

  「若不服從,就滾回長安。」蕭璃冷著臉,道:「本宮不勞二位保護。」

  霍畢與范燁對視一眼,俱是震驚,同行兩年,這是蕭璃第一次對他們二人如此不客氣。

  「夜深了,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出發,我們便分道而行。」蕭璃面帶倦色,收了輿圖,對幾人道。

  見蕭璃態度堅決,霍畢和范燁兩人只得告退,卻都在心中下了決定,明日不論如何都要跟上蕭璃,絕不能讓她獨自犯險。

  第二日一早,早早地洗漱好的霍畢和范燁在大堂等著,卻左等右等都等不到蕭璃,去她房間一看,竟早已人去樓空。

  *

  山道之上,蕭璃與書參快馬加鞭飛馳。昨夜,等眾人回房睡下之後,蕭璃和書參兩人就輕手輕腳地走到馬廄,牽馬離開了。到了現在,已是飛馳了幾個時辰,霍畢他們即便想追也追不上。這時,蕭璃聽見身後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心中一驚。回頭看去,竟然是燕必行騎馬追了過來。

  「嘿,虧老子留了個心眼兒,半夜去馬廄看了一眼。」一看蕭璃那匹烏雲驥不見了,燕必行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當即追了上去。

  「此行危險,燕幫主回去跟霍畢他們走大路吧。」哪怕是見到了燕必行,蕭璃也沒有放慢速度,任憑疾風在耳邊呼嘯,並對燕必行大喊道。

  「就是因為危險我才跟來的。」燕必行說:「我燕必行這一輩子不欠人,到底是我害你放跑了張彪,陪你走這一遭,算是還了你人情。」

  「好,若能平安……」蕭璃道:「本宮許你一諾。」

  *

  從虔州返回吉州的山路上,一隊持刀武者快馬而過。這隊人馬時不時在某處停下,觀察林間痕跡,然後隊伍中的一兩人就會下馬,進入山林裡面搜尋。

  山林裡,梅期扶著裴晏,艱難地行走著。

  他們前往虔州時,裴晏說會把他牽扯進險境,梅期還覺得是公子想太多。結果沒想到,他們剛安置好匠人還有工部員外郎,想要趕回洪州,竟然真的遇到了圍殺!

  幸好他們當時是在山林之中,他又最善於掩藏蹤跡,這才尋到機會逃脫。只是最開始被攻之不備,兩人到底還是受了傷。

  梅期的傷稍微重一些,但因他有內力護體,狀況倒是還好些。裴晏身上的劍傷劃傷倒是讓梅期更頭疼一些。

  如今他們在這林中已經跑了兩天兩夜,無食無水,叢林又潮濕,梅期一怕裴晏渴死餓死,而怕他傷口惡化,三怕追兵。整個人簡直快要炸掉。

  「他們怎麼敢!」梅期仍然不敢相信,江南道的官員竟然已經大膽到敢公然刺殺朝廷命官了!

  「若只是我們暗訪之事被發現,倒不至於如此。」裴晏道:「只怕是因為章臨之信的緣故。」只能說時也命也了。「好在我們先一步安置好了證人。」

  裴晏摸了摸手腕上繫著的布條,他已經在上面以密語記下了證人和證物的位置,即便他有不測,她也定能按照提示找到……

  「若是能脫險,我定要去殺了趙念洩憤!」梅期恨恨道。

  裴晏不語。雖然接觸時日尚短,但他也能看出趙念雖有狠心,但行事偏向於周全穩妥。如此乾脆的刺殺,倒有些不像他的行事。

  又幹掉了一個追上他們的人,趁著他放出哨音之前將他殺死,梅期板著臉,飛速的處理屍體,掩蓋痕跡,最後又破壞了一下周遭的樹幹,最後在地上印出狗熊的爪印,偽造成大熊經過的模樣,之後才扶起裴晏,繼續前行。

  「原來倒是沒發現,梅期這麼厲害,做隨侍屈才了。」因為失血,裴晏嘴唇煞白,卻還是稍微笑了一下,稱讚道。

  梅期抬了抬下巴,說:「那當然,我是最厲害的。」

  這時,察覺到裴晏開始發熱,梅期減慢了步伐。

  「不需減緩速度,我還能跟得上。」裴晏道。

  「可公子你的身體……」梅期皺眉。

  「壯志未酬,何敢言死。」裴晏又笑了,安慰道:「我沒事。」

  「公子再堅持一下,我已放了求救信,定會有人來救我們的。」梅期說。

  「嗯……」因為發熱,裴晏頭開始發暈,眼前也一陣陣地發黑,但他卻還是低聲回道。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3 00:27:39

卷二‧劍歌赤心 第九十章

  梅期扶著裴晏又跑了大半天,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現在不需要觸碰都知道裴晏燒了起來,他的氣息越來越渾濁,神智也逐漸變得不清。

  此刻能跟著他繼續走,完全是憑著一股意志勉強跟著。可即使這樣,梅期也知道,以裴晏的體力,應該是堅持不了多久了。而以他們現在的速度,再過不久怕又會被追兵追上。

  那些追兵都是練家子,若他沒受傷,倒是能以一敵十,可是現在……

  不論如何,都要保住公子。打定了主意,梅期的目光又逐漸堅定了起來。

  這時,梅期發現前面有一個山洞,他眼睛一亮,連忙走了過去。他檢查了一圈兒,確認這不是什麼野狼野熊棲息的山洞,才小心地將裴晏扶進去躺下。

  「公子,你就躲在這裡,我去引開追兵。」梅期蹲在裴晏的面前,輕聲說道。

  裴晏張了張嘴,想要阻止,可喉嚨太過乾啞,說不出話來。

  「公子別忘了,我是最厲害的,不會有事。」梅期看出裴晏的阻止之意,咧嘴一笑:「倒是公子,一定要撐下去,定會有人來救你的。」我們都知道你有多重要,所以不論是誰接到了求救信,都一定會來救你。

  「千萬要撐下去啊,可別害我完不成任務。」梅期又叮囑一次,這才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氣,轉身走出山洞。拽了些藤蔓樹枝擋住洞口,又留下了他們聯絡的印記之後,梅期回頭望望,提步離開。

  這一回,他沒有再掩飾蹤跡,只是把腳步裝成了一個不通武藝的人,跌跌撞撞般向前跑去。

  *

  之前燕必行說過,若是快馬加鞭通過隘口,大約需要三四天時間就可以抵達江南道貢水一帶。

  現在他要收回這句話,事實上兩天半就能到,只要不吃不喝不睡不拉不休息就可以。

  這個蕭璃根本就是個瘋的!燕必行抹了一把臉,然後搧了自己一巴掌,這才又清醒了一點兒,繼續馭馬跟上。一邊強跟一邊還要腹誹,這當真是一國公主,不是什麼死士嗎?

  這一路不是沒有危險的,他們進入隘口時尚是天晴,穿越了半個窄峽時天上開始淅淅瀝瀝地落雨。當時燕必行心裡一咯噔。立刻朝蕭璃看去,卻見她面色變都未變,只隨手抹掉了臉上的水珠,眼睛盯著前方,沒有絲毫分心。彷彿對她來說,現在唯一的事情就是向前。

  他們現在在峽谷正中間,進退皆不得,唯有繼續向前,在洪水成型之前跑出隘口方有生機。如此想來,蕭璃一心向前倒也沒什麼不對了。燕必行不願落後,一咬牙,加快了馬速。

  彷彿是老天也在照顧他們,到他們終於跑出隘口時,那淅淅瀝瀝的小雨也變成了暴雨,暴洪成型,洪水洶湧磅礴而出。燕必行聽見身後那轟隆隆如同震雷一般的水聲,心中不由的後怕。又去看蕭璃,卻見她仍然不為所動,沒有劫後餘生的後怕,也沒有逃過一劫的驚喜。

  「你如此行事,當真是為了追擊張彪?」燕必行不由得問出心中疑惑。

  蕭璃掃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燕必行一哂,心道果然。他們這些人,口中就全沒有一句實話,正想刺蕭璃一句,卻聽見她說:「我是去救人。」

  兩日兩夜不曾休息,不曾吃喝,蕭璃的聲音沙啞刺耳,可語氣卻堅定無惘。

  「救誰?」

  「救一個,治世能臣。」蕭璃回答。

  燕必行一愣,問了句:「是個好官?」

  蕭璃如今只要說話,喉嚨就火辣辣的,但她還是開口——

  「海晏河清,盛世太平,非他不可。」

  「姑且信你。」燕必行一笑,說:「好官不多,那老子就幫你救了。」

  蕭璃眉眼略鬆,道:「他若平安,我許你一諾,不違道義本心,絕無反悔。」

  「一言為定!」

  *

  裴晏已不知在這個山洞裡躺了多久。最開始時,他還能計算一下時辰,看一眼外面的天色。到後來,他的頭愈發昏沉,身上一陣冷一陣熱,漸漸的,連眼睛都很難睜開。

  但是他還記得梅期的話,盡量讓自己保持清醒,不讓自己徹底失去意識。因為在此處一旦失去意識,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再之後,他感覺身上一陣輕一陣重,一會兒又彷彿整個人飄蕩在半空,如斷線的風箏。

  他曾經聽人說過,人若是將死,眼前會看見最想看的畫面,耳邊會聽見最想聽的聲音,也不知他會看到聽到些什麼……

  ……

  「你就是裴晏?我的童養駙馬?」

  這是裴晏第一次被裴太傅領著進宮時,蕭璃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彼時小公主被陛下抱在懷裡,雙手抓住御案,努力把腦袋探出來,一雙葡萄一樣的眼睛烏溜溜地盯著他,很是好奇的模樣。

  那時裴晏還太小,看不出紫宸殿裡尷尬又莫名的氣氛。他也不知道什麼是同樣福馬,於是按照父親之前教他的那樣,微笑,點頭。

  紫宸殿中尷尬的永淳帝,神色莫名的裴太傅,還有不怎麼高興的霍大統領:……

  「阿璃別瞎說。」永淳帝試圖制止好閨女坑爹。

  但蕭璃是誰,她立刻理直氣壯地反駁:「我沒有瞎說呀,是你跟阿娘說,裴太傅家的阿晏,還有霍師父家的小畢都不錯,可以先好好養著,以後再看要不要做我的駙馬。」

  霍大統領又高興了起來,裴太傅則眯了眯眼。

  永淳帝……永淳帝特別尷尬,他只是跟阿昭講些夫妻間的小話兒,結果轉頭就被閨女給賣了出來,想捂住閨女的嘴又怕憋壞了她。永淳帝又又又一次深刻意識到這女兒就是生來坑他的。

  小裴晏長得好看,小公主喜歡,於是跳下永淳帝的膝蓋蹦蹦噠噠跑過去,拉起小裴晏的手說道:「我帶你去花園看蜻蜓和蝴蝶呀。」

  裴晏點頭,他想去看,於是另一隻手不由自主地從裴太傅的大手中抽了出來。

  「什麼是同樣福馬?」裴晏問。

  「唔,就是好朋友的意思。」小公主說得肯定。

  「原來如此。」又學到了新的知識。

  「那你願意做我的童養駙馬嗎?」小公主仰頭問。

  幾乎沒有猶豫,裴晏點頭:「可以。」

  「那我們去看蜻蜓!」蕭璃興高采烈地加快腳步。

  「好的!」

  裴太傅:就這麼被蜻蜓和蝴蝶騙走了?這孩子在家時也沒這麼好騙啊。

  永淳帝:怎麼說呢,這閨女比她爹厲害多了,突然有點兒驕傲。

  霍大統領:應該把他家的泥猴子也帶來的,失策。

  ……

  「阿晏!幫我捉蜻蜓啦!」

  「阿晏,看我天牛大將軍攻擊——」

  「阿晏哥哥,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阿爹阿娘了?」

  「阿晏,我請你吃酥山。」

  「阿晏,兄長去向皇伯伯求娶墨姐姐啦!」

  「阿晏,楊家……楊家……兄長和墨姐姐怎麼辦?」

  無數的聲音和畫面在裴晏的腦中交雜出現,紛亂而嘈雜,那一聲聲『阿晏』讓他心中覺得既甜且酸,又澀又苦,一直到最後——

  少女站在東宮,臉龐因大病初癒而毫無血色。她捧著一個暖手爐,看著枝上的花苞,輕輕地說:「阿晏,到此為止吧。」

  少年站在她身後,面色卻比大病初癒的少女更為蒼白,他衣袖下的雙手已緊緊握成拳頭,卻仍止不住微微顫抖。

  但是到最後,他也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單膝跪下,鄭重行了一禮,道:「諾。」

  之後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少女回過身,在他身後目送他離開。

  ……

  裴晏猛地又清醒了幾分,彷彿已然開始散溢的靈魂又重回身體。

  他不能死,他還不能死。

  君聵無道,繼者無能,他唯一認可的那個,能成為天下之主的人,有明君之能卻沒有為君之心,他怎麼敢死,他怎麼敢死!

  海晏河清,盛世太平,非她不可。

  不知又過了多久,裴晏恍惚間聽見了身邊出現細細簌簌的聲響,有清淺的腳步聲,又有難掩的喘氣聲,彷彿來人已奔跑了很久,很久。

  最終,這一切都化為一聲長長的嘆息。

  「怎麼會這般狼狽?」

  「阿晏。」

  接著,他感覺到自己被溫柔地托起,靠在一個溫軟的懷抱裡,被一股熟悉的,如同清冽的泉水般的味道環繞著。

  嘴裡被餵了什麼,後背被抵住,一股熱源從後心處流向四肢百骸,他又恢復了些力氣,於是努力地抬起纏著布帶的手腕,掙扎說道:「證……」

  手腕被輕輕握住,有聲音在耳邊響起:「我知道了,放心。」

  這個聲音太讓人安心了,裴晏恍惚間知道這聲音來自他最信任的人……可那人是誰呢?

  「不需再撐,不會有事的。」那個聲音繼續說。

  接著,他感到有什麼柔軟之物,輕輕印在了他的額頭上,帶著讓他心中又酸又軟的珍重和愛惜。

  「後面有我,睡吧。」

  「……好」

  於是,裴晏知道他已安全了,不用再勉力支撐,徹底放任自己昏了過去。

  *

  霍畢與范燁同蕭璃會合時已是好幾日之後。

  說實話,相比分離那晚,蕭璃要憔悴了不少。她嘴唇乾裂,眼中血絲遍布,顯然這幾日都沒好好睡過,左臉寫著暴躁,右臉寫著易怒,額頭寫著別惹我。但莫名的,霍畢就是覺得此刻蕭璃的狀態比那晚要好得多。

  那日她好像一爐即將炸掉的滾水,而現在,雖然形容憔悴,卻又變成了一幽深潭了。

  「可捉到張彪了?」策馬走近,霍畢問。

  蕭璃搖頭,正要開口說話,卻忽然聽見由遠及近地一聲高喊——

  「救命啊,救命啊!公主殿下救救我家大人!」

  霍畢循著聲音看去,見是一個侍衛打扮的人跌跌撞撞向他們衝過來。這人有些臉熟,但面目太過平凡,他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那人身上帶傷,渾身血跡,卻又動作敏捷,幾乎一眨眼就衝到了蕭璃的馬前跪下,一臉哀求,大聲喊道:「求公主殿下救救我家公子!」

  蕭璃似乎愣住了,同樣沒認出眼前的人是誰。

  一時間,大家的注意都在這侍衛身上,所以也沒人注意蕭璃身旁的書參死死咬著嘴唇,怕人見到自己扭曲的面容,於是深深埋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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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參:小7為何連戲精屬性都這麼高了

  花柒:就……近墨者黑叭。為了好好完成任務,我真的付出太多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3 00:27:55

卷二‧劍歌赤心 第九十一章

  「你誰呀?」蕭璃幾日不曾好好睡過覺了,此刻滿臉的暴躁,高高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馬前的人。

  「殿下,小的梅期!裴晏裴大人身邊的隨侍梅期!」那人回道。

  霍畢一愣,繼而恍然。范燁此時也想起來了,這人看著確實像裴晏身邊的人。

  他的面容雖然平凡,可名字卻挺有名氣的,長安的人都多少聽說過。

  那是裴晏十七八歲的時候,裴太傅想要為他擇一女定下婚事。這在他們長安可不算是小事,各家夫人小姐均是蠢蠢欲動躍躍欲試。那幾月,別家的兒郎連婚事都不大好說,全長安有些臉面的人家全都盯著裴氏。

  後來,聽說裴太傅有意與素有清名的楊御史家結親,沒等各家夫人哀嘆小姐嫉妒,那邊楊御史的獨女楊蓁轉頭進宮當了女官,這邊裴晏招呼都沒打直接下了場參加科舉。兩邊都把這婚事嫌棄地明明白白的。兩家無奈,只得作罷。

  裴晏才子之稱從不是浪得虛名,下場科考,直接被點為狀元,極得榮景帝愛重。不知道他是怎麼同榮景帝說的,竟讓榮景帝允他婚事自主,不必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聽聞此事,長安各家一時嘩然。

  當時裴晏尚未及冠,榮景帝以為他不過少年心性,不願娶端莊無趣的楊蓁,這才求了這麼一個任性的旨意。等再過上幾年,他知道娶妻的好處時,自然便會娶妻了。誰知道,裴晏回頭就把自己身邊兩個侍從改了名字,一個梅妻,一個鶴子,配上裴晏那好樣貌和謫仙一般的氣質,還真有點兒不落凡俗,不染凡塵的意思。

  綜上,梅妻鶴子這兩人雖然不出名,但名字卻是出名的。後來聽說兩個侍從不高興一個『妻』一個『子』,這才取了同音,變成了梅期和鶴梓。

  霍畢和范燁都知道蕭璃和裴晏兩人的恩怨,不由朝她看去,這一看果然,蕭璃的臉更冷了。

  「到底怎麼回事?」霍畢見蕭璃不出聲,開口問。

  梅期說他本是陪裴晏來此賑災,結果遇到匪徒劫掠,他們好不容易逃了出來,裴晏卻因傷勢過重而不得不被安置在山間獵戶搭建的木棚中,由梅期出來求救。

  這一段解釋生出了更多的疑問。賊匪一般不會跟官差作對,尤其裴晏還是欽差天使;再者,他堂堂中書侍郎,身邊怎麼只有梅期一人?

  不過現在不是細問這些的時候,當務之急還是先救了人再說。霍畢看向沉默不言的蕭璃,恐她意氣用事,剛想開口相勸,卻在這時聽見了馬蹄聲。

  蕭璃,霍畢還有范燁回頭望去,赫然見到一身穿緋色官袍的男子帶著一隊人馬匆匆而來。在見到蕭璃等人時勒住了馬,下馬行禮。

  「下官洪州刺史趙念,見過長樂公主,見過霍公爺。」

  蕭璃一行人帶著一隊士兵從嶺南而來,這並非什麼隱秘之事,所以趙念知道也並不奇怪。

  「這裡是吉州一帶,沒想到竟然會見到洪州刺史。」蕭璃揉揉發酸的脖子和肩膀,懶洋洋地說。

  「殿下!我們大人……」梅期看蕭璃大有跟洪州刺史寒暄之勢,不由得出聲催促,畢竟救人如救火。

  蕭璃沒搭理梅期,倒是趙念扭頭看了一眼梅期,然後笑著對蕭璃又是一禮,道:「裴大人遭遇水匪之事已然傳開,如今附近官員都在帶兵搜救裴大人。」算是解釋了他為何出現在這裡,接著他又說:「此事不勞公主殿下掛心,我即刻帶人去救裴大人!公主殿下一路勞頓,且先去休息休息吧。」說完,就要去牽蕭璃的馬繩,帶她離開此處。

  「放肆!」本一臉慵懶的蕭璃不知為何忽然暴怒,揚起手中馬鞭,對著趙念劈頭蓋臉地一鞭子抽了下去!

  在場所有人都驚了,誰都沒想到蕭璃會如此喜怒無常,不管不顧。

  立在蕭璃馬前的趙念同樣震驚,震驚過後,臉上開始後知後覺地感到刺痛。蕭璃那一鞭子,是結結實實地抽到了他的臉上。

  臉上刺痛,心中無限屈辱,那趙念死死咬著牙,才壓下了洶湧而上的怒火。

  「阿璃!」

  霍畢與范燁異口同聲喊道。

  趙念說話時范燁正在下馬,那是他阿姐的夫君,按禮他當下馬見禮的。這一遭變故,他連忙走到趙念身前,擋住他,抬頭看向蕭璃,面帶驚怒問:「阿璃你這是做什麼?!」

  他前幾日才提到他姐夫是洪州刺史,難道蕭璃已經忘了嗎?

  卻見蕭璃收了鞭子,全無莫名打了人的心虛,道:「哪裡來的狗東西,本公主怎麼做事,要你來教嗎?」

  霍畢和范燁簡直驚了,無故打了人不說,還要追加羞辱。唯有蕭璃身後的書參和跪在地上的梅期,臉埋得低低的,看不清表情。

  「公主殿下,我家大人……」這時,梅期又一次不怕死地開口了。

  周圍人像看勇士一般看著梅期,心中不由暗讚他忠心護主。沒看趙刺史都被甩了鞭子,他還敢開口,怕不是要被打的皮開肉綻?

  誰知蕭璃一臉地煩躁,卻沒再揚鞭子了,她說:「霍畢,書參,你們帶人去跟這個什麼……」

  「梅期」梅期小聲提醒。

  「跟這個什麼期去救人,不然那些個黑心爛肺的御史知道了又要給本宮使絆子。」說完,蕭璃打了個哈欠,滿臉睏倦,說:「本宮先去休息了。」

  馭馬走了幾步,蕭璃問:「哪個官衙離這裡最近?」

  「回殿下,是吉州別駕。」書參連忙道。

  「派個人,叫他收拾收拾府邸準備迎本公主的駕。」蕭璃又打了個哈欠,吩咐。

  「是。」

  「還有那個裴晏。」蕭璃說:「找到以後他要是死了就算了,要是還剩一口氣就給他抬到本宮那。」

  如此輕慢的語氣議論裴晏生死,跪著的梅期被氣紅了臉,但無奈形勢比人強,只能忍著。

  彷彿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蕭璃一笑:「最好他還是留著一口氣,這麼大的救命之恩,本宮可得好好想想怎麼羞辱……咳,怎麼叫我們裴大人報答。」

  公主殿下你知道你險噁心思都暴露了嗎?

  「還愣著幹什麼?不是要給本公主牽馬嗎?本宮允了。」蕭璃轉頭看向趙念,說:「這救人的功勞叫本宮搶了,趙大人不會生氣吧?」

  「下官不敢。」趙念咬牙道。

  「那就好。」蕭璃輕佻一笑,騎馬頭也不回地走了。

  *

  「這是什麼味道?」裴晏坐在蕭璃的身側,聞到了一股帶著清涼的苦澀味道。

  「墨姐姐家傳傷藥。」蕭璃回答。

  「殿下受傷了?」裴晏扭頭,看向蕭璃。

  「昨天跟蕭烈打了一架。」蕭璃隨意道。

  裴晏抿起嘴。

  「阿晏。」蕭璃看著裴晏,忽然鄭重。

  「殿下?」不知道為什麼,裴晏也有些緊張了起來。

  「你抿嘴的樣子,好像一條鯰魚啊。」

  「……」

  裴晏還記得,那一天陽光暖融融的,曬的人很舒服,就像現在一樣。

  現在……

  裴晏睜開了眼睛。

  因為久睡,身上一片酸疼,可酸疼中又帶著大病初癒的舒爽。裴晏掙扎著坐起身,想要分辨自己現在身在何方。

  拉開衣袖,手腕上一直繫著的腕帶已經不見了,裴晏一愣,接著耳邊彷彿聽見了低沉而溫柔的聲音在說——

  「我知道了,放心。」

  裴晏心一顫,手腕處開始發燙。手指輕輕一觸手腕又立刻收回,就彷彿那裡仍然被人握著一般。

  在嗅到那熟悉的清涼中帶著苦澀的藥味時,裴晏緩緩低頭看去,見他胸口傷處已被完好地包紮,他的目光落在包紮繩結處,久久沒動。

  「哎?你醒啦!」

  沉思被打斷,裴晏抬頭,見是霍畢雙手環抱於胸前,倚在門邊看著自己。

  「霍將軍?」裴晏開口,聲音不似想像中那般乾澀,想來昏迷期間是被餵了水的。「是你救了我?」

  「阿璃救的。」霍畢略過蕭璃那種種荒唐行為和言語,簡單地說:「你那個侍衛求救時候恰好遇到我們,阿璃便遣人救了你。」

  且不說蕭璃救人是抱著什麼心思,這怎麼說都是確確實實的救命之恩,裴晏但凡有點兒良心,以後也不至於太針對蕭璃了吧。

  霍畢一片好心,結果說完就發現裴晏整個人僵住,然後肉眼可見的,從脖子一直紅到了腦門。

  「嘖——」

  不至於吧,好歹也是救了他,不至於氣得臉都紅了吧?

  「梅期呢?可還好?」好半晌,裴晏才又開口問。

  「傷得不輕,已上了藥。」一說這個霍畢就覺得頭疼,也不知道蕭璃跟裴晏到底什麼孽緣,連底下人也不對付。那個書參搶過傷藥,非說他擔心梅期要去上藥。這書參要不是一臉的幸災樂禍,霍畢就真的信了。

  「你那個侍衛不錯,求救之前還能給你包好傷口,郎中說還好處理及時,用了上好的傷藥,不然怕是很難痊癒。」郎中來時解開了一處纏布,見傷口處清洗得很乾淨,藥粉聞著便是用了上好的藥材,包紮的手法也老練,就沒再處理其他傷處,只開了內服退熱的藥方。

  「郎中看你身上傷處包紮得很好,便沒輕易動,你胸腹處的傷口若是有什麼不適,就……哎不是,你這臉怎麼更紅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3 00:28:11

卷二‧劍歌赤心 第九十二章

  「殿下……在何處?」裴晏輕撫手腕,問道。

  「隔壁睡著呢。」霍畢努努嘴。

  蕭璃真是連樣子都不願意做,問都不曾過問裴晏之事,大搖大擺佔了人家吉州別駕最好的客房,睡得昏天暗地。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幾日不曾睡過覺了呢。」霍畢嘀咕。

  裴晏往外看了一眼,問:「我們是在吉州別駕府上?」

  「喲,怎麼猜到的?」霍畢驚訝。

  「又不難猜。」裴晏淡淡回了一句,卻沒說是怎麼猜到的。

  霍畢也是見到吉州別駕時才知道這個人就是當年裴晏在宮宴上保下的舉子。當年蕭璃還讓人家去她府上給她寫詩罵人呢,現在就一副不認識他的模樣,讓他備吃備喝備客房,還把傷員,也就是裴晏也一並抬了過來叫章臨照看。

  看章臨的神情,他倒是很想照看裴晏,但八成不是很想接待蕭璃這個公主。

  說曹操,曹操到。

  「大人,你醒了!」章臨端著一碗藥走了過來,一見裴晏醒了,立刻滿臉欣喜,一個跨步走到裴晏身邊,將藥碗遞了過去,道:「裴大人,我親手熬的藥,您快趁熱喝了。」

  裴晏接過藥碗,這時——

  「怎麼,你們裴大人要喝的藥就有,我要喝的湯就沒有?章大人怎可如此厚此薄彼?」說話人聲音微微有些沙啞,難掩驕縱。

  章臨一僵,裴晏面色未變,可手卻抖了抖,灑了小半碗的藥。

  章臨忍著氣,回頭對聲音的主人說:「回公主殿下的話,微臣府上小鍋小灶,熬了藥便燒不得湯了,裴大人傷勢要緊。」

  「呵,你要不要問問你們裴大人幾日水米未進了?」蕭璃往前走了幾步,在章臨面前站定,嗤笑:「這一碗藥灌下去,一會兒怕是連膽汁都要跟著吐出來。」

  「真的?」章臨一驚,見霍畢和裴晏都沒有反駁,連忙奪過裴晏手中的藥碗放在一邊,道:「裴大人,我立刻去讓人熬粥燒湯。」說完,立刻匆匆去吩咐下人。

  「嘖,蠢成這樣,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蕭璃搖搖頭,罵道。

  這事兒確實是章臨做得蠢,章臨沒有反駁。蕭璃罵完了,又扭頭看向裴晏。

  裴晏垂頭,死死盯著身上的薄被。

  「老霍,你告沒告訴我們裴大人是誰救了他啊。」

  「咳,說了。」霍畢一看就知道蕭璃要搞事情,輕咳一聲,忍笑說道。

  「裴大人,說說看,這救命之恩你打算怎麼報?」蕭璃略彎下腰,湊近裴晏,笑吟吟地問。

  裴晏臉上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紅暈又開始漲回來,且有愈演愈烈之勢。

  裴晏抬眼飛速看一眼蕭璃,又立刻移開目光,重新盯著被子,道:「謝殿下……」這幾字彷彿在喉嚨處翻滾,全無他當日在皇城大殿中的冷硬與氣勢。

  「光口頭謝謝可不行。」話未說完,就被蕭璃打斷。她伸出手捏住裴晏的下巴,把他撇向一邊的臉掰回來一些,語氣輕佻道:「瞧瞧我們裴侍郎這小臉兒瘦的,嘖嘖嘖,可真叫人心疼。」

  全然是浪蕩子在平康坊與歌舞伎調情時所用腔調。裴晏聽了,臉漲得更紅。

  章臨開始還想忍著,但眼見蕭璃越來越過分,終於忍不住想開口打斷她繼續借著救命之恩羞辱裴晏,卻聽見霍畢先一步開口了——

  「阿璃,好了。」霍畢忍著笑,說。

  霍畢開口,蕭璃悻悻然放下禁錮著裴晏的手,站直了身子,一臉未能盡興的遺憾。

  裴晏抿起嘴。

  「行吧,既然霍將軍這麼說了,裴大人就好好休息吧,順便認真想一想怎麼報答本宮救命之恩。」說完,施施然轉身,離開了這個房間。

  蕭璃與霍畢逐漸走遠,卻還能聽見兩人對話隱隱約約傳來。

  「你能不能好好說話,別老招惹人家?」好好運作一下,未嘗不可憑這救命之恩做些什麼。被她這麼一折騰,舊怨未消,怕是要又添新仇。

  「知道了,知道了,你怎麼比書參哥還像老媽子。」

  「你說我像老媽子?蕭璃你還有沒有良心!」

  「有的有的,走,找徐都尉去,今天帶兄弟們吃點兒好的。」

  「你不喝湯了?」

  「就章臨這冷鍋破灶的,能做出什麼好東西,留著給裴晏喝吧,咱們去酒肆。」

  「……」

  人越走越遠,聲音也逐漸再聽不到了。章臨被氣得不行,轉頭一看裴晏,嘴角抿得更緊,想來也是被蕭璃氣得夠嗆,不由開口道:「公主殿下肆意妄為慣了,裴大人不需往心裡去。」

  裴晏這時已面色如常,他開口道:「稍後將你所查到的整理一下,等殿下回來,盡數說給她聽。」

  「什……什麼?」

  「瞞不住的,不然你以為她為何把我送到你府上?」裴晏道:「如今貢水一系虎狼環伺,你我還要仰仗殿下的兵力方可保得平安。」

  「……」

  「所以,」裴晏掃一眼章臨,道:「如今是我們有求於人,將你的不滿收斂些。」

  所以……這就是裴大人對公主殿下百般忍耐,連調戲都不吭聲的原因嗎?

  章臨傻傻的想。

  不愧是大人,忍常人所不能忍,他還有的學!

  *

  蕭璃離開章臨府上也不是真的要去外面吃喝玩樂,而是要去找徐都尉部署之後的行動。她讓徐都尉帶了一小部分善於追蹤的士兵繼續追查張彪的下落,另外留了一大部分人駐扎在吉州城外,等蕭璃調遣。

  兩年下來,這些士兵都惟蕭璃命是從。將士們領命而去之後,蕭璃與霍畢策馬回城。

  「范燁呢?」蕭璃問。

  「你還知道問起他啊。」霍畢回道:「你知不知道你那時一鞭子抽的是誰?」

  「洪州刺史。」

  「那是范燁的姐夫!」霍畢腦殼疼。

  蕭璃沉默。

  「此地離洪州不遠,他去探望他阿姐了。」霍畢見蕭璃不吭聲,只好繼續說:「我知道你不想嫁給范燁,無意交好范家人,但也不用上趕著結仇吧?」

  他們與范燁兩年同行同止,已有袍澤之情,至少霍畢是這樣認為的。

  *

  洪州,刺史府。

  因為得了消息,范煙一早便等在府門前,望向城門的方向。

  「阿姐!」接近黃昏時,一人一馬向范煙飛奔而來。

  「阿燁!」范煙露出笑容,伸出手,向少年招呼著。

  范燁翻身下馬,走到范煙近前,咧嘴一笑。范煙踮腳摸摸范燁的頭髮,柔聲道:「黑了,也壯碩了些。」

  「畢竟一直在外奔波,黑了也是正常。」范燁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你姐夫呢?」

  說起趙念,就能想到他臉上那道鞭痕,范燁有些不自在道:「姐夫有事需要去府衙一趟,等會兒便會回來。」

  「如此。」范煙笑容不改,拉著范燁進府,道:「早給你備好了飯菜,快進來吧。」

  *

  蕭璃與霍畢兩人騎著馬回到章臨府上時已是日暮時分了,遠遠的,見大門處有個人提著燈候在那裡,再定睛一看,竟是裴晏。

  蕭璃下意識打馬快走了幾步,看了眼霍畢,又慢了下來。

  「裴大人不好好休息,在這裡守門做什麼?」下了馬,蕭璃把韁繩遞給霍畢,問。

  「有事欲向殿下請教。」裴晏道。

  霍畢看著手裡的兩份韁繩:「……」

  這是讓他牽馬去馬廄的意思嗎?但他不想走啊,就很怕他一個沒看見蕭璃又要給裴晏難堪。他霍畢不拘小節,被調戲調戲也就罷了,可裴晏跟他們可不是一路人。

  「本公主心情好,你問吧。」

  裴晏不語,目光卻移向了霍畢。

  霍畢:「……」行吧,好心沒好報,他走,他走。

  霍畢對裴晏翻了個白眼,牽著兩匹馬走了。

  見霍畢已走遠,蕭璃道:「有什麼話要問?」

  「書參說,殿下疾行兩日兩夜未合眼,穿越極險隘口才來了江南。」裴晏的目光落在蕭璃仍稍顯乾燥的唇瓣上,又迅速移開。

  蕭璃聞言不由得咬牙,她有朝一日一定要把書參的嘴拿針線縫上。

  暗處,書參失手折斷了一根樹枝,氣得半死。這裴晏真是謙謙君子啊,竟然轉頭就賣他。梅期蹲在書參的身邊,渾身纏滿了白布,左手還拄著一根拐杖,看著甚為淒慘。他的面目依然平凡,只於明亮的眼中藏著絲絲幸災樂禍。

  「哦,我……咳,本宮想著是否可以抄近道兒攔截住一個匪寇。」蕭璃盡力語氣自然。

  「這個藉口不大好。」裴晏搖頭,眼中露出了些微讓蕭璃很火大的笑意。

  「誰說這是藉口……」

  「不若說收到急報,要為太子殿下救下重要證人。」笑意隱去,裴晏正色道。

  蕭璃:「……」還真的是一個更好的藉口。她之前的藉口連燕必行那個笨蛋都騙不過去。

  「左右,殿下確實救下了重要的證人,不是嗎?」裴晏輕聲道。一邊說,左手輕輕撫著右腕。

  說到證人……

  蕭璃從袖袋中拿出了一個半長不短的布條。這布條原本應是白色,可被人寫上了字跡,又被洗過一遭,如今墨跡暈染開,斑斑駁駁的。

  「裴大人不如給本宮解釋一下,這是什麼?」蕭璃手指中夾著布條,歪頭問。

  裴晏呼吸一滯,再笑不出來,伸手想把布條奪回來,卻慢了一步,被蕭璃躲開了。

  「這是微臣的腕帶,殿下習武,當比我了解這是何物。」裴晏強自鎮定,道。

  「是嗎?」蕭璃擺弄著手中的布條,說:「小柒可不是這麼說的。據說裴大人一直將它繫於腕上,日夜不離,寶貝的很。」

  樹後,梅期一整個僵住,書參慢慢扭頭,幸災樂禍過後,又頗有些同病相憐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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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臨,裴晏舔狗,阿璃工具人。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3 00:28:30

卷二‧劍歌赤心 第九十三章

  蕭璃就這樣好整以暇地站著,眼看著裴晏瑩如白玉的皮膚從脖子開始往上紅透。

  裴晏倒也沒全然變傻,略過那句『日夜不離,寶貝得很』,直接道:「請殿下歸還微臣之物。」

  待拿回罪證,自然可以結束這令人尷尬的對話。

  「歸還?」蕭璃眼尾與聲音一同微微上翹,似是驚訝。

  裴晏點頭。

  「歸?還?」拉長語調。

  裴晏這頭就有點兒點不下去了。

  「這腕帶所用的錦緞為杭州進貢的雪蠶錦,很是珍貴,當然,裴大人深得帝心,得賞貢品也不是難事。」

  裴晏要開口解釋的動作頓住。

  「只是我不明白,裴大人,裴府的繡娘這針法怎麼跟我家詩舞的,一模一樣呢?」說完,蕭璃往前走了一步。

  裴晏後退。

  蕭璃挑挑眉,難得見到裴晏如此局促模樣,不由好笑,又走近兩步。

  裴晏再退,後背卻撞到了廊柱,再退無可退。

  這場景叫外人看來甚是怪異,縱然蕭璃生得高挑,可裴晏仍比蕭璃高大半個頭,如今個子高的卻被個子矮的那個逼進了死角,進退不得。

  無人知道,裴晏被蕭璃身上仿如林中冷泉的氣息緊緊包裹住,寬衣廣袖之下,他只覺得皮膚寸寸顫慄。

  裴晏再退不得了,蕭璃卻仍能走近,一瞬間,兩人便近到呼吸可相抵,衣袖可相觸。

  裴晏屏住呼吸,緊緊地捏著手中燈籠,手背上血管暴起。

  他低垂眼眸看著身前的少女,目光黏滯,無法移開,或許也不願意移開。

  「說啊,裴大人?」少女不知危險,朱唇輕啟,繼續做著自以為威逼之事。

  被更為濃烈的氣息包裹住,一時間,裴晏雙耳轟鳴,心跳如鼓,喉結不由自主地上下滾動。

  「殿下……」聲音低沉暗啞。

  「嗯?」

  「殿下……」裴晏彷彿只記得這一個詞,他深深看進蕭璃清透的雙眸中,空閒的那隻手終於控制不住地微微抬起,開口道:「我……」

  「裴大人!」回廊另一頭,章臨堪稱撕心裂肺地喊道。

  喊完這一嗓子,章臨連忙跑了過來,硬生生地跑到了兩人中間,將兩人隔開。

  幸好蕭璃反應快,先退開兩步,不然章臨非要撞上她不可。

  章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公主殿下未免也太過無法無天了些!之前覬覦他章臨也就算了,如今竟然還想對裴大人下手!

  「公主殿下!」章臨紅著臉,咬著牙,彷彿剛才被欺負的是自己一般,正想刺蕭璃幾句,卻猛地看見裴晏撩起眼看向他的目光。那眼神涼涼的,可絕不是高興或鼓勵的樣子。

  章臨一下子僵住,這才想起來裴大人之前說過,他們兩人的平安還要仰仗公主殿下。難道這就是裴大人百般容忍公主殿下的理由?

  章臨心中好一頓掙扎,咬咬牙,狠狠心,道:「我來!」

  裴大人不染凡塵,不可受欺辱,還是他來吧!說完,便一臉悲壯地看向蕭璃。只是眼中的悲壯在觸到蕭璃玉色姿容時又不可避免地散了大半。心底深處某個角落有一個小小的念頭沖破了重重禮義廉恥湧上來告訴他,被殿下欺負好像也不是什麼難挨的事。

  章臨搖頭,連忙晃散了這個荒唐的想法,就聽蕭璃說:「章大人,你來什麼?」

  「我來……咳……這一次裴大人受襲之事的因由,還有如今江南道境況,裴大人都要下官報與殿下知曉。」

  越過章臨,蕭璃看向裴晏,見裴晏輕輕點頭,於是喊了一聲:「書參哥,把老霍叫來。」

  以為自己躲得很隱秘的書參:「……是……」

  梅期:嘿嘿,沒有被發現,他就說他是最厲害的。

  *

  霍畢來後,章臨把三人引到了書房。

  書房裡有一張小書案,下人已布好了四個座位。蕭璃沒什麼猶豫,率先跪坐在主位之上。霍畢跟著,盤膝坐在了蕭璃身側的位置。裴晏的目光從霍畢身上收回,然後跪坐在蕭璃對面的位置。

  書房真正的主人:「……」行吧,在場就他身份最低,剩哪個座位就坐哪個吧。

  「裴晏,究竟怎麼回事?真是遇到水匪截殺了嗎?還是說……」霍畢早就好奇,這還沒坐穩就問了出來,卻在看見蕭璃抬手時止住了問題。兩年下來,這些默契還是有的。

  「書參哥,外面勞你看著了。」蕭璃對候在門口的書參說道。

  「諾。」書參點頭。

  霍畢抬頭,見到身上纏著重重白布的梅期也拄著拐站在門外,不由得在心裡感嘆這侍從也太盡職了些。

  「你先去修養,不必在此候著。」裴晏也見到了梅期,開口道。

  梅期:可我也想聽啊,我有兩年沒見到過主人了。

  「裴大人,小人這就趕他回去休息。」書參一把攬住梅期,笑著關上門。

  書房外,書參趕狗子一樣擺手趕梅期走。梅期板著臉一瘸一拐地走了幾步,不甘心地回頭看,又見書參對他做出『坐下』的手勢。低頭一看,才看見他剛好走到回廊,剛好可以坐下。

  書參:不錯,趕回去了,雖然只有幾步。也休息了,坐下也算休息,嗯,不愧是我。

  書房內,蕭璃對外面發生的事恍若未覺,開口道:「裴大人,章大人,到底有何事要求本宮,說吧。記得,本宮喜歡聽好聽的,嘴甜點兒,哄得本宮心情好了,也不是不能幫。」

  章臨一愣,沒想到蕭璃竟然這樣敏銳,「殿下怎麼知道……」

  「你我不了解,他,」蕭璃指指坐在對面的裴晏,道:「我還是知曉幾分的,若無利可圖,會對我百般忍耐?會讓你把事情經過盡數告知?」

  「你!」章臨見蕭璃如此誤會裴晏,不由生氣,可心中還記得裴晏告訴他的話,只好忍下火氣。轉頭看裴晏,見他仍舊端坐,彷彿剛才被言語攻擊的不是他一般。

  心中敬佩裴晏的養氣功夫,章臨深吸一口氣,也平靜下來,心平氣和開口:「事情是這樣的……」

  *

  洪州,刺史府。

  范煙盛了一碗湯羹遞給范燁,范燁伸手接過卻沒有立刻飲下,而是端著碗,繼續滔滔不絕地講著他們剿匪之事。如此模樣已有小半時辰,從劍南道講到了嶺南道,現下正在講他們怎麼在千石寨調虎離山,隔岸觀火,最後一舉拿下整個山寨。

  幾個人名一直穿插在敘事裡反復出現,其中以『阿璃』兩字出現的最為頻繁。范煙安靜地看著弟弟,這才發現,原來在長安時他一直兢兢業業地扮演著顯國公府沉穩老成的世子,為三皇子鞍前馬後,兩年來在外奔波,倒添了一股子意氣風發的少年氣來。

  「『阿璃阿璃』,如今看來,你對尚公主倒是不抵觸了。」顯國公初初提起有意讓范燁尚公主時,范燁雖不曾反對,卻也並沒什麼歡喜。

  這也不難理解,畢竟有一段時間蕭璃跟范炟幾乎天天掐架,任是聖人也不會想娶一個天天把自己弟弟揍得滿頭包的女子吧。

  但是瞧瞧,現在范煙看到了什麼,她這個素來穩重的弟弟提起那位公主時,眼中都彷彿閃著光一樣。

  范燁沒吭聲,臉上卻泛上薄紅,躲避著阿姐的目光。

  「都要及冠了,怎麼還跟個孩子一般?」范煙無奈的笑笑,她臉上柔色未變,語氣中的溫軟亦未變,道:「阿燁可還記得,父親是緣何派你去南境的嗎?」

  范燁的臉色白了白。

  記得,親近公主,收攏人心。

  「我……我有去交好劍南的武將。」范燁底氣並不是很足。

  初去南境時,他確實有認認真真地交好南境的武將。只是後來他們越打越遠,他也逐漸沉浸在了一次次勝仗帶來的喜悅與成就感中。收攏人心什麼的,早就拋到了九霄雲外。

  「阿燁是如何與劍南武將交好的?」范煙又問。

  「……」范燁答不出來。

  「阿燁當知道,只是吃喝玩樂,醉後推心置腹,可不算交好。」范燁基本沒有動用父親給的人脈做事,范煙就已猜到范燁怕是沒花多少心思在收攏人心上。

  「何為拉攏人心?」范煙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溫柔似水,可說出的話卻截然相反,「或許以財帛美色,或許以功名利祿。以其弱點攻心,以其把柄威脅,這才是拉攏人心。不是要你去與他們做朋友,而是去掌控他們的。」

  「可……我所遇之人,實在沒什麼把柄。」范燁想到他接觸過的那些將士,從秦義到下面的各個都尉,都是磊落的漢子,鐵骨錚錚。

  「這有什麼?」范煙一笑,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子,「父親給你的人手是做什麼的?沒有把柄,製造把柄便是。」江南道緣何能為三皇子攬財,還不是因為被父親捏住了把柄掌握了弱點的緣故。

  *

  「所以……你查到了江南道的官員上下勾結,將築壩材料以次充好的證據……」蕭璃一邊思考,一邊慢慢復述,「裴晏也是因此而招來殺身之禍。」

  「其實我也並不確認對方是否真的知道我們知道……」章臨還想掙扎一下,把話說得跟繞口令一般讓霍畢頭疼。

  「不用安慰自己了,就是因你這豬腦子才害得你們裴大人身陷險境。」蕭璃壓根沒留情面,直接道出章臨心中最內疚處。

  「咳。」裴晏輕咳一聲,蕭璃瞥他一眼,沒搭理他。

  「我送了密信……」章臨囁嚅。

  「你說你是不是傻,你要麼走尋常驛站送問安信,既送密信就有個密信的樣子,加密到除了裴晏誰都解不出來才好。你以密信渠道送了封請安的信,難道不是在臉上寫著『我有秘密快來探究』嗎?」

  「咳咳。」裴晏又咳。

  霍畢倒是聽得挺開心,他發現蕭璃這利嘴毒舌若是不噴他噴別人,聽著還別有一番樂趣。

  「我的信送出去一月有餘,若被發現,我不是早就沒命了。」章臨嘀咕。

  「你還真當你是頭蒜了?小小別駕,還是開罪過我皇伯伯的別駕,捏死你不比捏死螞蟻難多少。我都不需要多想,就能有十數種辦法叫你開不了口。人家不是不管你,是暫時懶得管你。章臨,你是靠著傻人有傻福活到今日的嗎?」

  蕭璃罵的句句屬實,把章臨罵得萎頓不堪,內疚不已。

  「消消氣,消消氣。」霍畢連忙給蕭璃倒了杯茶。一直到蕭璃拿起茶杯將還有些燙的茶水一飲而盡時,他才反應過來,不對啊,蕭璃這麼生氣做什麼?

  「若非裴晏要管這閒事,他們也不必如此恐懼,直接痛下殺手。」蕭璃放下茶杯,道。

  聞言,本已差不多萎頓在地的章臨抬起頭,看著蕭璃,一字一句認真道:「殿下!江南水利,數十萬性命與民生,這不是閒事!」

  霍畢驚訝於章臨到這時候還敢跟蕭璃嗆聲,一邊心中又有些佩服。

  出乎意料的,蕭璃聽到這話,倒是沒繼續罵他了。

  她往後一靠,沒好氣地說:「求我做什麼事,說吧。」

  霍畢先是一怔,然後看著蕭璃,微微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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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臨:突然覺得腦門有點兒亮。

  章臨:我願意為了裴大人捨身,殿下來調戲我吧!(閉眼)

  霍畢:你在想peach

  范燁:你在想peach

  裴晏:你在想peach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3 00:28:45

卷二‧劍歌赤心 第九十四章

  洪州,刺史府

  趙念回府時已是月上中天,他直接回了書房,又遣人將范煙請了過來。

  范煙已從范燁處得知裴晏被蕭璃所救之事,所以並不奇怪趙念的晚歸與氣急敗壞,只是在看見他臉上鞭痕時露出訝異的神色。

  「阿燁沒跟你說?」趙念指著臉上傷痕,冷聲問。

  范煙搖頭。

  「是公主殿下?」

  「除了她還能有誰?都說公主喜怒無常,今日我算是見識到了。」

  「夫君當看看我二弟被她打成什麼樣子。」范煙嘆了口氣,安慰道。

  「我就不明白了,不是都說她跟裴晏交惡嗎?怎麼我要幫忙救人反倒要挨一鞭子?」

  「夫君可否將當時情形講給我聽?」

  趙念知道范煙素來心細如髮,當即詳細講了一遍。范煙聽罷,眉頭輕蹙,道:「公主說得倒也不錯,此事鬧得頗大,又被眾人所見求到了她面前,她確實不得不做個姿態。若不然,御史確實不會放過她。」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那一鞭子是拿我出氣?」趙念更氣。

  「安陽王世子的牙齒都被她打掉了,還不是就不痛不癢罰了些俸祿?」范煙搖頭,無奈道:「誰叫她是大周唯一的公主呢。」

  雖是如此說,可范煙心底卻仍然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兒。范煙將這一絲不對勁兒放了過去,如今當務之急並非蕭璃。

  「裴晏之事,夫君打算如何?」

  說到這個,趙念眼中閃過焦躁之色,「本以為可以在他的那群護衛找到他之前先下手為強,誰知道半路殺出個蕭璃。」

  現如今他的那些侍衛都去了吉州,又有蕭璃的人馬,怕是殺不了裴晏了。

  見趙念仍在糾結已成定局之事,范煙眼中閃過一絲厭煩,卻又立馬很好地掩飾住,柔聲道:「除掉裴晏自然是最好的辦法,可既然除不掉,也不至於毫無轉圜之地。現在的問題是,章臨究竟查到了什麼?」

  「他能查到什麼?工部前前後後派了那麼多人都沒查出個端倪,他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

  「夫君!」范煙微微提高聲音打斷趙念,問:「以最壞的可能做打算,他能查到什麼?」

  *

  「那個匠人查這事已有幾年,正巧這一任上被派來虔州。他經驗老到,總覺得是材料出了問題,所以每個階段都會私自留下一點兒材料暗中檢驗。這一開始時的磚石泥沙倒都是質量過關的,可到了中期……」

  「便替換上了次等材料?」霍畢接話。

  「是。」章臨點頭:「中期時的材料比之初期的材料,便如柳絮之於棉花,看著相似,可卻全耐不住河水沖擊。」

  「他發現不妥,不找上官,為何來找你?」蕭璃盯著章臨,問。

  「江南堤壩幾次出事,工部多次調查未果,他位卑,卻並不蠢,非可信之人,自然不可隨意透露。」

  「可他卻信你?憑什麼?」

  章臨回視蕭璃,道:「我緣何險些被陛下除去功名?不就是因為肆意議論水利之事?這件事鬧得人盡皆知,他與我是同鄉,我們有同樣苦楚,自然多了份信任。」

  蕭璃怔了怔,此時裴晏開口道:「五年前潭州大壩決堤,死傷無數。」

  章臨與那匠人,正是來自潭州。

  「五年前,前有楊氏之案,後有北境之禍,江南不過淹了一兩個州府,官員隨便掩飾一番,這事兒也就不了了之了。只要要到了修河款,要到了賑災糧,誰又會去管百姓的死活?我說陛下閉目塞聽,又有何錯?!若是先帝……」

  「章臨!」眼看章臨越說越是憤恨,蕭璃厲聲打斷:「你若不想被貶到沙州伊州之處做縣令,最好不要再提起先皇。」

  「可是……」先皇是你的父親啊。章臨怔怔地看著蕭璃。

  「繼續說,之後呢?」蕭璃沒有糾結於此,繼續問。

  「這幾年我一直暗中留意各處堤壩河道情況,但凡有崩壞處,不論大小皆有記錄在案。」章臨說:「既然得知了材料有異,自然要追查來源,這一查才發現,幾乎所有工事都在中後期換了『船幫』來運送材料!」

  聽到『船幫』兩字,蕭璃與霍畢不由對視一眼。

  這眉眼官司沒避著旁人,自然也被裴晏收於眼底,他開口問:「可是有什麼不妥?」

  蕭璃和霍畢都沒吭聲,想到燕必行,又交換了個眼神。

  這一副『我們有秘密不方便說』的模樣頗為刺眼,裴晏輕咳一聲,道:「兩位有話直說,裴某與章大人看不懂二位的眉眼官司。」

  莫名被刺了一句,蕭璃訝異地看向裴晏,卻見裴晏扭開頭。

  「倒也沒什麼不能說的。」蕭璃摸摸鼻子,說:「我們霍大將軍跟那位船幫的幫主是過命的好兄弟。」

  聽了這話,裴晏便明白了蕭璃的意思,他清冷的眉目轉向霍畢,問:「霍將軍可是信任那位幫主的人品,不認為船幫會參與此事?」

  霍畢點頭,然後又忍不住去看蕭璃,想看她如何說。

  「燕必行雖然不太聰明……但確實是磊落之人。」蕭璃算是讚成了霍畢的話。

  霍畢不由得鬆了口氣。

  燕必行一切行為言語皆出自本心,有著讓蕭璃羨慕的坦蕩和磊落。而且當年他北上相助霍畢,也確實是置生死於度外。他縱使張嘴狗朝廷閉嘴狗官員地罵,卻未做過任何有害於百姓之事,蕭璃不信他會做出以次充好的事,至少不會主動去做。

  「說起來,燕必行不是同你們一道來的江南?為何不見他與你和書參一起?」既然這事可能牽扯船幫,霍畢恨不得立刻找燕必行問個清楚。

  「我們到了江南就已分開,他去貢水的分舵布置人手,繼續搜尋張彪的下落。」蕭璃低聲道:「再過一兩日他就應該會回來與我們匯合,到時再與他細說此事。」

  見蕭璃與霍畢如此信任那個船幫幫主,章臨心中覺得有些不妥,轉頭看裴晏,卻見裴晏望著低語的兩人,似乎是在出神。

  輕咳一聲,裴晏打斷兩人對話,道:「隨我自長安而來的護衛應當明日即可抵達,我會派他們去虔州。」見蕭璃望過來,裴晏不由坐直了些,道:「至於我和章大人的安危,就有勞殿下了。」

  霍畢剛想問你的護衛都到了為什麼還要我們保護,就看蕭璃眉目一凝,問:「你擔心他們要對虔州動手?」

  霍畢和章臨:「……?」

  裴晏點頭。

  「你還要做什麼?」蕭璃直覺裴晏想做的事不止於此。

  「還有幾個州府的賑災銀糧未到,我得把它們拿在手中,才可談賑災之事。」裴晏說:「這期間恐怕還要仗殿下之威。」

  「虔州的堤壩當真會塌嗎?」

  「十之八九。」

  「等一下!」霍畢出聲打斷蕭璃與裴晏這兩人旁若無人的對話,開口問:「什麼叫他們會對虔州動手?」

  章臨跟著點頭,同樣不解。

  蕭璃和裴晏不約而同地輕輕嘆了口氣,然後由裴晏開口解釋道:「他們只因懷疑就要行滅口之舉,想來堤壩之事牽扯頗多頗廣,讓我因『賊匪』而亡故於江南是最為簡單有效的辦法。而今他們滅不得口,自然要開始猜測章大人究竟查到了什麼,查到了多少,查到了誰。不論我知道了多少,總要握有實證,才可上奏陛下。」

  「所以你們剛才的意思是,他們要派人去虔州毀滅證據?」霍畢漸漸明白過來了。

  「物證——虔州壩,如今水位居高不下,雨落不止,怕是保不住了。人證,他們雖然不知章大人都查到了什麼,但左右離不開虔州工部匠人與負責工事的官員……」

  「洪水泛濫,死一些工部匠人和官員也不算奇怪。人證物證俱毀,到時候只要把罪過推到虔州別駕身上自然萬事大吉!裴大人,我們得派人保護虔州的工匠官員!」章臨急道。

  蕭璃和裴晏:「……」

  「你們裴大人不是說了,等護衛一到,立刻派他們去虔州嗎?」蕭璃揉揉眉心,只覺得心累。

  「噢,是噢。」章臨後知後覺道。

  「他們去滅口,對我們來說未嘗不是好事。」霍畢與章臨兩人面色凝重,蕭璃倒是敲敲書案,笑了。

  裴晏也笑了一下,跟著點頭。

  霍畢和章臨:「……?」

  這一次沒等兩人發問,裴晏就說:「被滅口之人,定是有牽扯之人。我們按圖索驥,說不定能策反幾人。」

  「到時就要看裴大人怎麼巧言令色了。」蕭璃刺了一句。

  「哪敢在殿下面前獻醜。」裴晏軟軟刺回來。

  霍畢與章臨:「……」

  *

  洪州,刺史府

  「就按照夫人說的辦,左右這虔州壩也留不得了,不如趁著決堤,除了那些人。」趙念來回踱著步子,說:「若是虔州別駕『畏罪自殺』,以陛下的糊塗性子,再有岳父在旁幫襯,此事估計仍會不了了之。」

  「夫君英明。」

  「我這就派人連夜趕往虔州!」趙念等不及了,拉開書房的門就要去安排人手。卻在書房門口見到了不應該出現的人。

  范燁。

  范煙聞聲看去,怔了怔,卻又很快恢復過來,柔聲問道:「阿燁?」

  范燁面色蒼白如紙,先是看向趙念,而後又盯住范煙,艱難開口:「阿姐,你們要讓誰『畏罪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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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畢和章臨:講題請不要跳步驟,不然就聽不懂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3 00:29:00

卷二‧劍歌赤心 第九十五章

  這夜,蕭霍裴章四人初步商定了暫時聯手。

  其實說是聯手,不如說是裴晏請蕭璃幫忙。

  商討完了,蕭璃抻抻胳膊,趾高氣揚道:「裴大人可得記住這天大的人情,也好好想想要怎麼償還本宮。」說完,施施然往自己的客房走去。

  裴晏起身卻未動,只站在原處,安靜地注視著蕭璃的背影逐漸遠去,一直到再看不見。

  霍畢覷著裴晏的面色,見他面無表情不太高興的樣子,不由得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

  「阿璃素來嘴硬心軟,事關百姓,她既知道了,即便你倆……她也不會就此撒手不管。」

  章臨點點頭,讚同,公主雖然說話不好聽,卻自始至終都沒有拒絕過幫助他們。甚至……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章臨竟然覺得公主殿下跟裴大人,竟然比他跟裴大人更加默契。唔,應該是他的錯覺。

  「即便我倆如何?」裴晏聞言,面無表情看向霍畢,問。

  「即便您與公主殿下交惡呀。」章臨理所當然地接上霍畢的未盡之語。

  裴晏:「……」

  「阿璃其實很能體諒他人苦楚,也並非真的蠻橫無理之人,你們到底是怎麼走到這水火不容的地步的?」霍畢嘆了口氣,說:「要不借此機會,你同阿璃好好談一談……」

  「霍畢。」裴晏出聲打斷。

  他其實沒有聽霍畢在說什麼,只覺得被那一聲聲『阿璃』攪得沒辦法平心靜氣。他清冷的眉目染上些許不易察覺的煩躁之意,反問:「霍將軍還未尚公主,就已經開始為殿下考慮人際往來了嗎?」

  霍畢被這麼一噎,很想反駁說他才不喜歡蕭璃,他們兩個只是權宜之計暫時結盟而已。但這件事是他和蕭璃的謀算,外人又不知道,所以也不能對裴晏說。

  畢竟在外人看來,他確實是有意迎娶蕭璃的,而且這事兒怕是等他們回長安就要提上日程。

  反駁不得,解釋不得,霍畢不由漲紅了臉。

  「好心沒好報。」霍畢憋了半天,憋出這麼一句,然後也轉身走了。

  裴晏站在原地,臉色並不太好,章臨見了,想轉移一下話題,於是道:「公主殿下與霍將軍倒是般配。」

  這句話成功地讓裴晏將目光轉移了過來,他看著章臨問:

  「如何般配?」

  「這……公主殿下與霍將軍都武藝高強?」章臨試探說道。說實話此刻裴大人給他的壓力著實有點兒大,當年他投行卷時都不曾這麼緊張。他見裴晏不說話,又道:「今日晨間我見到公主殿下與霍將軍練武比劍,引得落英紛紛,著實賞心悅目。」

  「……」裴晏眼簾下落,道:「殿下私事,還是少議論的好。」

  章臨:「……」這……不是裴大人您先提起的嗎?章臨看著裴晏離去的背影,委屈地想。

  *

  第二日晨,蕭璃練完武,想去用朝食時,卻見章臨尋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個熟人。

  「范燁?你怎麼來了?」

  「怎麼,我不能來嗎?」范燁似乎想笑,卻並沒有成功。

  「可你不是去洪州探望你阿姐了嗎?」蕭璃看著他眼下青黑,衣衫上還沾著露水,髮髻有些亂,「為何又徹夜趕回吉州?」

  「尚未抓到張彪,我自然要回來。」范燁說:「裴大人如今已然無事,這事再牽扯不到我們,我們也不必在此久留。」

  「說到此事。」蕭璃道:「我正要遣人去告訴你,我們怕是要在吉州待一段時間了。」

  「為何?」

  蕭璃掃了章臨一眼,章臨立刻會意,退了下去。他一出了園子,就見到霍畢和書參躲在外面,苟苟祟祟地往裡面偷看。

  霍畢和書參也就罷了,章臨不明白為什麼裴大人的侍從也這般好奇,跟著一起偷聽偷看。

  唯有裴晏坐在書房中,安靜寫信,對外面的事恍若未覺。

  園子內,蕭璃對范燁說:「貢水災情有變,我們一時半會兒怕是走不了。」見范燁依然不解,她說:「燕幫主之前的『恐有大災』,估計要不幸言中。」

  范燁明白蕭璃這多管閒事的毛病怕是又犯了。在南境還好,可這裡是江南……

  「朝廷已發賑災銀糧,這裡還有江南道的官員和裴大人……」

  「呵,江南道的官員?」蕭璃反問,面帶嘲諷。

  那一瞬間,范燁幾乎覺得蕭璃已經什麼都知道了,就又聽蕭璃說:「南境一樣有文官武將,還不是有山匪作亂?」

  原來只是認為江南道官員無能。范燁心下一鬆,還想再勸。

  「我意已決。昨日已派徐都尉帶著幾個追擊的好手繼續搜尋張彪的下落,我會暫時留在吉州。」

  「阿璃,你就一定要管貢水之事嗎?」范燁聲音微沉。

  「事涉百姓,我怎能不管?」蕭璃道:「難道你想日後被燕必行之流指著鼻子罵腐蠹無能,草菅人命而無可反駁嗎?」

  不,他不想。可是……

  范燁沉默地看著蕭璃,好久之後,忽然說道:「兩年過去,南詔對大周秋毫無犯,陛下可能很快就要召你回長安了。」

  蕭璃不知道他為何忽然說起這個。

  「等回了長安,我向陛下乞旨尚公主,好不好?」范燁輕聲問。

  霍畢:「!」這個轉折他是真的沒想到。

  范燁說完就安靜地看著蕭璃,卻無法從她臉上看到任何表情。

  「顯國公大人威嚴赫赫,已是如日中天,難道還需要以尚公主來增添恩寵嗎?」蕭璃問。

  「這與阿爹無關,是我想要……」范燁著急解釋,卻在看見蕭璃臉上的嘲諷之色後問:「阿璃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范燁。」蕭璃露出一個笑容,這笑容中帶著無奈,「在南境,無朝廷之勢紛擾,我們是並肩作戰的同袍。可回了長安,我們仍可並肩嗎?」

  這一句話,就將范燁和蕭璃有意迴避之事盡數攤開在陽光下。

  「為什麼不能?」范燁聽見自己問。

  「兄長徒有賢名,卻不為皇伯伯所喜,更無顯赫外家妻族。這幾年三皇兄在朝堂之上權勢益盛,又有顯國公為外家幫襯……這些事,是你我不提就不存在的嗎?如今朝堂之勢,但凡有些腦子的人都能明白吧?你要我嫁你,若是他日圖窮匕見,我又當如何自處?」

  「朝堂上的紛爭,又與你一個公主有何關係?」

  「所以你便要叫我棄兄長於不顧嗎?」

  「太子是你的兄長,三皇子就不是你的兄長嗎?!」范燁氣急,道:「這皇位以後不管誰坐,你都是大周唯一的公主!」

  「教導之義,護佑之恩,我從不敢忘。」蕭璃一字一句說:「我的兄長,只有蕭煦一人。三皇兄若是要爭位,那我們只能是敵人。」

  長久的沉默過後。

  「所以,你要選霍畢,是嗎?你以自己的婚事做籌碼,為太子拉攏霍畢?」

  「拉攏談不上,霍畢一心忠君,至少嫁他不會置我於兩難之地。」

  「一心忠君……」范燁笑了,嘲道:「霍畢心悅於殿下,以殿下手段,還不是你叫他忠於誰他就忠於誰?」

  在一旁偷聽的霍畢:不是……你倆說事兒就說事兒,為什麼要罵我?我可一點兒都不心悅蕭璃,誰喜歡她誰是大傻子。前面一個令羽,現在一個范燁,都是傻子。

  裴晏寫罷一封信,抬眼向霍畢望去,見他扒在牆頭上,臉色一會兒一變,復又低下頭,繼續寫信。

  *

  來時急色匆匆,去時失魂落魄。范燁牽著馬,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蕩,耳邊交錯回響著阿姐與蕭璃所說之話。

  「——阿燁,記住我說的話,收攏人心,當以弱點攻心,以把柄威脅。你可知阿爹與我花費了多少心力,才將江南掌於手中?若無利益牽扯,把柄相脅,他們憑什麼為阿爹,為三皇子做事——」

  「——事涉百姓,我怎能不管——」

  「——我范家並非世家大族,走到今日,全憑陛下恩寵,若不能更進一步,待陛下過身,所有繁花錦簇將盡成過眼雲煙——」

  「——教導之義,護佑之恩,從不敢忘——」

  「——阿燁,你當時年歲尚小,未曾見過那些世家大族嘲笑我范氏不過泥腿子的光景,可我記得,阿爹也記得——」

  「——三皇兄若是要爭位,那我們只能是敵人——」

  「——說到底,姑母與阿傑比之穆氏與太子又差些什麼呢?若我范氏早有權勢,姑母不必為妾,阿傑自是中宮嫡子——」

  昨夜——

  「阿燁,你也該長大了。」范煙輕柔的撫摸著范燁的額角,說:「范家的一切終究要交到你的手上。阿姐希望有朝一日我范家可以如裴氏謝氏,成為無人敢小覷的世家大族,這一切就要靠阿燁了。」

  「可是……一定要用這樣的方式嗎?」不止蕭璃記得,范燁同樣記得那一日燕必行的嘲諷之言。

  他說江南官員貪腐無度,置百姓民生於不顧,生生逼民為匪。那時他還在心中暗想,等他入朝為官,定要上奏陛下,肅清江南官場。

  萬萬沒想到……萬萬沒想到……

  「都快及冠了,怎麼還像個孩子?」范煙目光溫柔,「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阿姐知道,阿燁心懷天下,等這天下握在我們范家手中時,阿燁自然想要怎樣,便怎樣。」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3 00:29:18

卷二‧劍歌赤心 第九十六章

  「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嗎?」人來人往之中,范燁自語。

  他不知為何就想到了他們在劍南道時的事。

  那時是他們剛剛剿了第一個匪寨,蕭璃命吳別駕送了折子去三法司,請求審核匪首的極刑之判。按照周律,極刑都需三法司核對無誤後方可執行。那之後大理寺派了王放來黎州核對情況,核對之後繼續等三法司的准令。

  蕭璃恨極了那個姦汙了阿芫姑娘的匪首,故而時時去黎州府衙問詢,可否收到三法司的回執。

  「你為何如此關注此事?」那時范燁問她。

  「既說了要去親自觀刑,自然要說到做到。」蕭璃道:「且他不死,阿芫心魔難除。」

  「既然如此,當初在山上時,殿下就應該一劍殺了他。」

  「當時留他性命,是為問阿芫下落。」

  「可那之後呢?殿下有大把機會一劍刺死他,左右他本就該死,不是嗎?」

  「他是該死,卻當由律法判他死,而不是被我因私怨所殺。」蕭璃看向范燁,道。

  范燁不解其意,面露疑惑。

  「阿兄曾跟我說過,如你我這般地位之人,因著位高權重,便更加不能行差踏錯。」

  范燁知道蕭璃口中的『阿兄』指的是太子蕭煦,故而頗有些不以為然。蕭煦身為太子,自然不能行差踏錯,要時時謹慎,免得被人抓到了把柄。

  似乎是看出了范燁的不以為然,蕭璃笑了笑,繼續說:「阿兄說,君子當存敬畏,守底線。我今日因私怨殺一人,明日是否就會因私怨而殺十人,百人,千人,萬人?況且,要怎麼判斷一人是否該死呢?以我心中準繩嗎?今日他無惡不作,我認為他該殺,將他殺了。明日有人惹我不快,是否該殺?後日有人阻我坦途,又是否該殺?」

  「殿下,那不過是一個窮凶極惡之徒罷了。」范燁覺得蕭璃想得實在太多。

  「可我也要守我的底線,前路漫漫,道阻且長,我不想一步步變得面目全非,有朝一日自己也不認得自己了。」

  *

  范燁走後,蕭璃又獨自在園子中站了許久,久到裴晏已經寫完所有的信件,並安排人送了出去。久到那些從長安而來的侍衛已從洪州抵達了吉州,又被裴晏派往虔州。

  裴晏走出書房,見霍畢蹲在書參旁邊,正拿胳膊肘拐書參。

  「你是不是進去叫一下你家公主?」

  書參往旁邊挪了挪,說:「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說完,跟一旁的梅期一起剝花生吃。

  「那你就由著你家公主在裡面傷心?」

  書參瞪大眼睛,就連梅期也一起看了過來。

  「你怎的就知道殿下是傷心了?」

  是啊,他為什麼覺得蕭璃傷心了?霍畢忍不住又往蕭璃那看去,怎麼看怎麼覺得有絲絲蕭瑟之感。

  范燁人真的不壞,這兩年同行同止,即便未成莫逆之交,可同袍之情還是有的。范燁走時那失魂落魄的模樣,霍畢看著都覺得有些不忍。

  但他也不能說蕭璃做錯了,立場不同,若注定背道而馳,不如一早說開,也免得范燁泥足深陷。霍畢摸著下巴,也不曉得能怎麼安慰一下蕭璃。

  這邊霍畢和書參還在爭論要不要去叫蕭璃,那邊蕭璃已自己走了出來,板著臉。

  這已經是霍畢第二次親眼見著蕭璃往人家一往情深少年郎心上戳刀子了,見她這表情就知道她現在心緒不佳,有了上次的經驗,霍畢這次學乖,堅決不開口招人煩,等著書參或者裴晏先開口。

  結果,倒是蕭璃先開了口——

  「范燁去過洪州後心境有變,看起來格外在意江南水患之事。趙念該是逃不脫干係,此間事很可能牽扯到顯國公,你們注意謹慎行事。」

  「嘶——」裴晏和章臨還沒有反應,霍畢倒是先倒吸了一口氣。

  「你又怎麼了?」蕭璃皺著眉頭問。

  「你自己在那杵了那麼長時間,就在想這個?」霍畢驚得語調都有點兒起飛。

  自然不止這個,但這話不必說給霍畢知道。

  「霍大將軍,你那是什麼表情?」

  「是我佩服的表情。」霍畢誠懇道:「論郎心如鐵,誰能及得上我們長樂公主殿下?」

  「彼此彼此,論鬼祟偷聽,誰能比得上我們霍大將軍?」蕭璃回敬:「霍將軍,在北境沒少扒別人家牆頭吧?」

  「你什麼……我才不……誰扒牆頭了!」霍畢被蕭璃一句話氣得語無倫次,話都說不清楚。

  「我在北境時意氣風流,是萬千女子的夢中情郎好嗎?跟本不需要扒人牆頭!」

  「唔,是我想錯了,你少時定是個人憎狗嫌的樣子,老將軍說不定天天揍你,叫你沒機會去討人嫌棄。」

  霍畢:「……」他好想問她怎麼知道阿爹天天揍他……但這裡還有裴晏和章臨兩個外人,問出來太有失顏面,於是霍畢強行忍住沒有問。

  成功打壓了霍畢的氣焰,蕭璃暫時放過了他,開始說正事。

  「章大人,你對洪州刺史趙念的夫人可有了解?」

  「這……」章臨語塞,「旁人的夫人,章某怎麼了解?江南道誰都知道趙念是顯國公乘龍快婿,對他自然要敬著三分。」

  「僅是如此?」

  「說來慚愧。因著下官兩年前那一番話,江南道的官員著實不太待見下官……」換句話說,別人不帶他玩,他也不知道趙念究竟地位如何。

  僅以一個不受待見的下州別駕之身就查到了這許多事情……章臨倒也有可取之處。

  蕭璃回想著他所記錄的江南水系這幾年來的大小事故,心中如是想。

  「裴大人呢?可對范氏有所了解?」

  裴晏搖頭,問:「殿下為何要特別問起范氏?」

  霍畢倒是有些摸清楚了蕭璃的心思,跟著說道:「范燁與我們同行兩年一直相安無事,這不過就是去了洪州一趟,就有如此大的變化……」說到這兒,霍畢試探問道:「阿璃你是覺得范燁這些變化,皆因其姐?」

  蕭璃點頭。她大庭廣眾之下抽了趙念一鞭子,范燁也不過是有些惱,她不認為趙念對范燁會有很大的影響。不是趙念,那自然就是他口中的『阿姐』了。

  裴晏了然,然後道:「趙念於洪州為我設宴時曾有過一面之緣,並未察覺有任何同不尋常。」

  蕭璃還在腦中回想著范燁的每一句話,聞言未多思考,一時口快道:「顯國公只有那一女吧,我記得從前她給你送過荷包來著?」

  裴晏愣住。

  霍畢和章臨聞言,齊齊扭頭朝裴晏看去,眼中是尚未藏好的好奇。就連更遠處候著的書參和梅期都跟著一起看了過來。

  「我……我並不記得有此事。」即便是被追殺時依然可保持淡定的裴晏此刻破天荒的露出些遲疑的神色。他認真回想了一下,道:「應當沒有……吧?」還是不確定。

  「嘖嘖嘖,裴大人別是收到過太多帕子荷包,所以才記不得吧?」霍畢摸著下巴,嘿嘿一笑,問。

  裴晏的嘴抿成了一條直線。

  章臨見霍畢跟著蕭璃一起打趣裴晏,當即為裴晏說話,大聲道:「裴大人才子風流,潘郎不如,受女子傾慕,也是自然!別說帕子荷包,我相信裴大人連沾著口脂的花箋都收到過!」

  印著口脂的花箋,那是平康坊的名妓才能送出的物件兒。這自大周立朝以來,從不少才子名妓的佳話。長安的那些自詡風流的才子們也向來以收到那樣的花箋為榮。

  裴晏:「……」

  「厲害呀,老裴!」霍畢猛地用力拍了拍裴晏的胳膊,給了他一個男人間都懂的眼神。

  裴晏:「……」

  躲開霍畢拍來的熊掌,裴晏板著臉對章臨說:「裴某從不狎妓,也不曾收到過什麼花箋。」又轉頭對霍畢說:「不及霍將軍,當不得萬千女子的夢中情郎。」

  最後,對在一旁看笑話的蕭璃正色道:「少時出行時車馬上出現的荷包手帕,皆有專人銷毀處理,裴某不曾留意過。至於入朝之後……」

  入朝之後,裴晏步步高升,威勢愈盛,也愈發地讓人高攀不起,那些朝他投擲的帕子荷包,反倒少了。

  行吧。

  蕭璃嘆了口氣,既然沒人了解,她只得將心中那一絲不知緣由的古怪放在一邊,先議別的事了。

  *

  洪州

  范燁牽著馬出現在刺史府大門前時,已是第二日夕陽西下之時了。他抬頭望去,見阿姐站在大門裡,溫柔地看著自己,彷彿是特地等在這裡,等他歸家一樣。

  「阿姐。」范燁低低喊了一聲。

  「怎得這般沮喪模樣?」范煙伸手幫范燁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髮,然後問道:「公主殿下怎麼說?」

  「阿璃她,她說貢水一帶水患許是會加劇,她既遇上了,自然要幫忙。」

  范煙的手頓了頓,然後若無其事道:「怎麼?不去追擊張彪了?」

  「她派了徐都尉繼續搜查,其餘大部分的人手都會留在吉州。」

  「噢?哪怕此地已有裴大人奉旨賑災,她還要留在此處?」

  「她似是並不信任江南官員和裴晏。」

  范燁的頭髮齊整了些,范煙將手收回,自語道:「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范燁看著范煙,突然道:「阿姐,我從未跟你提過我們所追擊的山賊姓甚名誰,你為何會知道……他叫張彪?」

  范煙挑了挑眉,正要開口,這時一人騎著馬疾馳而來——

  「夫人,連日暴雨不停,虔州潰壩,多處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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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臨:收到荷包手帕算什麼?就算是千金難求的名妓花箋我們裴大人都能收到!

  裴晏:沒救了,殿下把他貶去伊州當縣令吧。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3 00:29:37

卷二‧劍歌赤心 第九十七章

  虔州潰壩,死傷且不論,單單是那些被沖毀的良田,就已預告著今年虔州一帶要顆粒無收。

  沒了存糧,沒了收成,那些逃過了洪水保住了性命的百姓,卻不知能留著這條性命到幾時了。

  *

  長安,皇城

  「混賬!混賬!混賬!」朝會上,榮景帝看了洪州刺史呈上來的折子,大怒。手一甩,折子被摔在了地上。

  「戶部年年追加修河款,但是江南年年給朕出事!工部尚書呢?」

  工部尚書,也就是謝嫻霏的父親連忙跪地,連聲道:「臣有罪,陛下息怒。」

  「你是有罪!」榮景帝怒道:「虔州今年若是顆粒無收,那你罪過可就大了!」

  謝尚書低頭跪著,嘴裡發苦。工部下派的官員到底是外來戶,想要做事,很多事情都需要向當地官員妥協,江南官場盤根錯節,哪是一個小小的工部就能理得清楚的?

  「父皇!」三皇子蕭傑出列,道:「江南水患頻發,百姓怨言已深,兒臣請旨,親自去江南道徹查水利工事一事!」

  「陛下,臣以為如今當務之急是要先安撫好百姓,當以賑災為先。」刑部尚書道:「若是派三皇子殿下大張旗鼓徹查,引得人心惶惶,恐會本末倒置。」

  「那水利之事就這樣不查了嗎?」蕭傑惱火問。

  「殿下息怒,查自然是要查的,只是如今虔州民怨沸騰,若不安撫好百姓,恐有後患。」刑部尚書答。

  蕭傑面露不悅之色,可刑部尚書所說在理,他便沒有再開口反駁。

  「陛下,此乃裴晏裴侍郎呈上的奏疏,昨夜才快馬送到,請陛下過目。」中書令出列,將奏折呈上。

  榮景帝翻開裴晏的奏折,其內容簡潔明瞭,不似旁人的奏折一樣冗長且全是廢話。裡面一條條皆是賑災的策略,榮景帝大致一掃便知道裴晏應對有策,且心中有數,這積壓了一早上的怒火便散了散。

  「好,傳令給裴晏,由他全權負責賑災之事,貢水上下所有官員,都聽從裴晏調遣!」

  「是!」中書令應聲。

  「對了,蕭璃怎麼也跑江南去了?」裴晏的奏折也寫到了蕭璃,榮景帝覺得裴晏那字裡行間都是無奈,於是問了一句。

  「父皇,阿璃正在江南搜捕一個重要的匪首。」太子回答。

  蕭璃這兩年難得沒有三天兩頭被御史台參,給了榮景帝不少清淨。且她所剿匪徒都是實實在在的極惡之徒,此事也得了大理寺證實。

  據說蕭璃在南境名聲不錯,其剿匪的事跡都被編成了傳奇話本,甚至傳到了長安來。見蕭璃總算開始懂事,榮景帝也覺得頗為欣慰。若是早知如此,他早就該把蕭璃派出去,也免得她一身精力無處發洩,每日不是在長安招貓逗狗就是在大明宮裡拆家打鬥。

  知道她跟裴晏關係不好,榮景帝特地叮囑了一句:「叫她別去找裴晏麻煩,既懂事了,也應當知道以大局為重。」

  「……是。」太子低下頭,掩住眼中神色,恭敬回答。

  「還有,虔州水利之事,叫裴晏一並查了。」

  「是。」中書令領命。

  蕭傑聞言,神色沉了沉。

  「好了,今日還有何事?」

  「陛下。」京兆府尹出列,躬身道:「長安好幾個坊皆出現了無名女屍,兩年來已累積有六具之多,臣請旨,於各坊加派坊丁巡邏,還有……」

  「張大人,案子兩年未破,你還不想著趕快去捉拿嫌犯凶手嗎?」顯國公笑了笑,問。

  京兆府尹心說我這不是抓不到,才想著加派人手巡邏嗎?他還想讓陛下加派金吾衛巡防,但話還未說出口,就叫顯國公給打斷了。

  「好了,別拿這些小事來煩我。」榮景帝隨意揮揮手,讓大理寺和刑部派人同京兆府尹一起,盡快破案。

  小事嗎?

  站在後排的王放收回目光,無聲地笑了一笑。

  *

  「小事,六名女子死得不明不白,被隨意丟棄在長安的溝渠中,這是小事?」

  繡玉樓裡,王放一口將杯中烈酒飲盡,酒杯『啪』地落在桌上,將桌上的糖果點心盤子都顛了起來。

  王繡鳶見了,連忙把點心盤子拽到了自己的面前。

  自王放從南境回了長安,便時不時與他們幾個閒人湊作堆,蹭一些酒水點心。開始時多是談論遠在南境的蕭璃,後來時不時地也議論些政事,比如江南水患,比如長安的連環女屍案。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比起江南水患,六個屍首實在不值一提。」呂修逸說:「且水利之事已影響了陛下的聲名,自然更得看重。」

  「說起來,我一直想問來著,」崔朝遠慢悠悠地給自己倒了杯酒,道:「屍首當真只有六個嗎?」

  「你什麼意思?」王繡鳶扭頭問。

  「我聽說目前已發現的幾具屍體皆有死後捆綁的痕跡,想來拋屍者原本想做的事情是沉屍,只是中間不知道出了什麼差錯,這才讓她們大庭廣眾地出現在眾人面前。」崔朝遠道。

  眾人聞言皆是沉默,暴露出來的有六具,那沒暴露出來的呢?

  王繡鳶不由覺得有些發冷。

  「你是如何知道這些細節的?」王放皺眉問道。這些信息他知道,是因為他看了驗屍格目,但是崔朝遠又是如何得知的?

  「王家阿兄,你不會以為這麼大的事,長安百姓全無議論吧?」崔朝遠好笑道:「光是發現屍體時圍觀過的百姓就數不清了,更何況那些嘴不嚴的皂吏?」

  這些信息也不是機密之事,對於崔朝遠這種熟識三教九流的人來說,想打探一二實在是太過容易了。

  「就如你所說,寺卿大人也有此推斷,所以一直想要派人去河渠中打撈,但京兆府尹生怕再新增屍首,引得陛下遷怒於他,所以一直阻攔。」王放嘆了口氣,道:「我也不知是應當希望有新的屍首還是不應當希望有新的屍首。」

  有新的屍體,大理寺有可能會找到更多線索,進而抓到真凶,可這也意味著,那歹徒又殘害了一個無辜的女子。

  在場幾人不知死者傷處細節,他卻是知道的。

  他是當真難以理解,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深仇大恨,能讓這人連續反復地做出如此喪心病狂之事。

  「大理寺一直沿著幾具屍體的共同點往下查,可所獲著實不多。」王放又嘆了口氣。

  「其實……」一直沉默地喝茶的謝嫻霏忽然開口道:「若以共同點入手所獲不多,為何不從不同處著手呢?」

  「阿霏這是何意?」王放不解,問。

  謝嫻霏想了想,手指沾了些茶水,然後在桌案上畫道:「目前發現的六具屍首,是出現在和平坊,永陽坊,昭行坊,還有大安坊四坊的。」

  「對,這四個坊皆在長安邊緣,居民不多。」

  「邊緣的坊並不止這四處,我們假定凶手是同一人,那麼他為何會選這幾處拋屍?」謝嫻霏問。

  「因為……熟悉?」呂修逸猜測。

  「是,這四坊都在長安的西南角,他都熟悉。」謝嫻霏道。

  「我們已排查了幾次這四坊的居民,並未查到什麼可疑之人。」王放道。

  「有沒有可能,這人並非四坊居民?」謝嫻霏道:「棄屍這種事,想來不會有人會想棄在家門口吧?」

  「所以,凶手很可能居住在長安西南角,所以才會對那裡熟悉,又不住在那四坊,因為怕引火上身?!」王放忽然有茅塞頓開之感。他也拿手指沾了些茶水,在謝嫻霏所畫的長安坊圖上一一連線,最終,這四個坊所匯聚之處——

  「歸義坊?!」

  *

  顯國公府

  「舅父,你為何不讚成我去江南徹查水利之事?」蕭傑端正地跪坐在顯國公對面,皺眉問道。

  「阿煙來信說,如今尚不知裴晏掌握了何等證據。既然如此,殿下就不好貿然插手,恐引火燒身。」顯國公溫聲道。

  「就是因為這樣,才更應該讓我去。」蕭傑道:「若是我去江南,大可以雷霆手段了結此事,免得牽扯到更多我們的人,也免得牽扯到趙念。如今父皇命裴晏全權負責此事,若是……」

  「殿下不需要擔心。」顯國公摸摸鬍子,笑著道:「就如刑部尚書所說,裴晏現在怕是一心撲在救災和賑災上,無暇顧及其他。等他回過神來,阿煙一定已將一切事宜處理乾淨了。」

  「煙姐那邊當真不會被牽連到嗎?」蕭傑問。畢竟若是牽扯到了范煙,那麼也就不可避免地要牽扯到顯國公和他。

  「阿煙不過一個弱女子,那些男人家的事,又跟她有什麼關係?」顯國公大笑著回答,顯然對范煙很是放心。

  蕭傑點頭,也稍稍安心。

  「可惜了,也不知裴晏查到了什麼,以後怕是不好再動手腳。」蕭傑目光陰鬱,語氣陰沉。

  「無妨,不過丟了一條財路。」顯國公倒是顯得很淡定,「左右我們還有其他財路,現如今,保住我們的人才是正理。」

  「舅父說得對。」

  *

  繡玉樓

  王放酒也不喝了,牢騷也不發了。他猛地站起來,來回快步轉了兩圈,雙眼發亮。平靜下來後,他對謝嫻霏鄭重行了一禮,然後道:「多謝阿霏指點之誼,我這就去找寺卿大人商討此事。」

  說完,轉身欲走,也正是此時,王放的小廝拉開了包廂的門,道:「公子,寺卿大人叫你立刻回府衙!」

  又一具女屍,出現在了溝渠之中。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3 00:29:53

卷二‧劍歌赤心 第九十八章

  江南道,吉州

  自從虔州大壩崩塌之後,霍畢幾乎就沒再見到過裴晏的身影。有榮景帝聖諭在身,再加上他們所派兵馬保駕護航,裴晏成功地將後續州府送達的銀糧盡數掌在了自己手中,緊接著又馬不停蹄地趕往虔州。

  臨時的政令一道又一道地頒布,裴晏一邊召集虔州各縣官員安排任務,一邊又寫了簡單易懂的告示讓縣衙派人將惠民賑災的政策挨個村鎮廣而告之,之後又召了一些江南道醫屬的大夫來虔州駐守,以防災後瘟疫橫行。

  整個貢水一帶各州府都被裴晏指使得腳不沾地,裴晏所下指令既細致,又多而雜亂,偏偏裴晏的腦子彷彿就是一個錄簿,說了要你領一石糧食就不會記成兩石,叫人完全沒有偷懶鑽空子的可能性。貢水一帶上至刺史別駕,下至文書皂吏,對這樣的裴晏全無辦法,只好一項一項按照他命令的去做了。

  將官員皂吏們安排明白後,裴晏還親自去一個個地見了當地豪族家主。

  「裴晏為何還要見那些豪族?即便他們也有田地被淹,可應該都有不少存糧,不至於度不過今年的危機。」霍畢問道。

  「你可知洪災旱災時,朝廷最怕的是什麼嗎?」蕭璃不答反問。

  「怕百姓流離失所,民怨沸騰?」

  「不。」蕭璃搖搖頭,說:「朝廷最怕的是豪強侵地。」

  「這是何意?」

  「無存糧,無收成,百姓要怎麼活?逼到活不下去時,就只有賣兒鬻女和賤賣土地這兩條路了,霍將軍,若是你,你選哪條?」

  他哪個都不願意選。

  「若你是當地望族,有金銀,有存糧,如今有機會廉價購地,你會不會出手?」蕭璃又問。

  「所以,裴晏去見那些家主……」

  「敲打敲打罷了。」蕭璃道:「或許攔不住他們購進土地,但總歸別做得太過分,更別想在裴晏眼皮子底下行豪橫強買強賣之事。」

  霍畢看著跪坐在他面前的蕭璃,見她雲淡風輕地說著裴晏的行事與打算,忽然想起了那日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讓他和章臨聽不懂的話,還有那旁若無人的模樣……

  想到此處,霍畢忽然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你倒是了解裴晏。」

  本在想著事情的蕭璃聽了這話,愣了愣,然後才淡淡說道:「不是我了解他,只是他既要做名臣,如此不過是基本。」

  這倒是。

  霍畢點點頭,嘆了口氣,道:「自虔州潰壩,裴晏他睡過覺嗎?若是沒記錯的話,他身上的傷還未痊癒吧?」

  還有那個章臨,跟在裴晏身邊忙前忙後,偶爾回府也是倒頭就睡,即使是這般也不過只能睡上兩三個時辰就要起身繼續去幹活了。

  蕭璃掩在袖中的手不由捏緊,面上卻仍是雲淡風輕,她淺淺飲了一口已經冷掉了的茶,說:「名臣良相又哪是那麼容易就當得的?」放下茶杯,蕭璃說起了別的:「燕必行這言而無信的家伙,既叫人傳了信,為何遲遲不到?」

  「剛來就聽見你在說我壞話。」粗獷而豪爽的聲音自頭頂上響起,蕭璃抬頭,見燕必行就蹲在牆上,戲謔說:「先生沒教過公主殿下,背後說人是非,非是君子所為嗎?」

  「燕幫主都做出了爬人牆頭的事了,難道還怕人議論?」蕭璃挑眉一笑,反擊。

  「嘖,來這官宦人家的府邸,我還從來沒走過大門。」燕必行輕巧地跳下來進了院子,左右看了看,然後說:「還是翻牆讓我更安心一些。」

  蕭璃:「……」

  「燕兄,你這麼多天做什麼去了?不打算捉拿張彪了嗎?」霍畢問。

  燕必行飛速地瞄了一眼蕭璃,見她全沒有說話的意思,這才撓了撓後腦勺,道:「既回了江南,自然是要讓幫中的兄弟幫忙,不然只靠我一人要尋到何年何月?」

  其實當日燕必行跟著蕭璃和書參一路穿越極險的隘口抵達吉州時,就已知道蕭璃此行的目的是救人。

  雖然燕必行並不清楚她要救的是何人,但只看蕭璃為了救人甚至顧不上自己安危的模樣,就知道她要救的人定然非同尋常。

  他們追著記號一路尋到了山林之中,這才分開尋人。等燕必行再次見到蕭璃時,她已沒有來時的焦急之色。她手裡捏著一個寫滿了字的白色布條找到他,讓他跟她去尋兩人。

  「去虔州尋人?」燕必行當時眼睛都快瞪出來,「你已經三天兩夜未睡了,便是鐵人也沒這個熬法。」

  「尋人要緊。」蕭璃說罷,又低頭去看手中的布條。燕必行跟著看了一眼,那上面的字他倒是都認識,可連在一起卻全不知在說些什麼。

  於是燕必行就看著蕭璃閉著眼睛默了幾篇太史公記,然後睜開眼睛,報了個地址,道:「走吧。」

  那時燕必行已經完全放棄了理解蕭璃的行為,傻傻點點頭,就那麼跟著走了。他們到了虔州,尋到了蕭璃所說的地址,竟然真的找到了藏身其中的兩人!

  蕭璃並沒有現身,只讓他找到那兩人,然後護送兩人去到荊州,交給她在荊州的人手。

  「那兩人是什麼人?」當時燕必行問。

  「我並不知。」蕭璃道。

  「不知道你還這樣點燈熬油地奔波?」你堂堂一國公主,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那時蕭璃已經三日三夜未曾休息過片刻,一雙眼睛紅得像隻兔子,精神卻不錯。

  「我雖不知,但可以猜一猜。」蕭璃說:「其中一人腰間掛著工部的墜牌,想來是工部的人。我不認識,看來官職不高,應當是工部員外郎或以下。工部小吏,虔州,燕幫主,你能想到什麼?」

  「虔州壩!」燕必行想也不想說道。

  「是,定與虔州壩有關,說不定會牽扯到整個江南水利。」蕭璃說著說著,笑了起來。

  自認識蕭璃此人以來,燕必行見過她冷笑,譏笑,甚至怒極反笑,卻獨獨未見過她這樣真切的笑容。

  「看來他這次是捉到大魚了,不錯,不輸本公主。」

  *

  燕必行才帶著兩人渡了江就聽說虔州潰壩,心知這兩人極為重要,快馬加鞭把兩人送到荊州,之後又尋到荊州分舵,組織人手來虔州賑災,這才遲了這麼些時日。

  「燕幫主帶人前來賑災?」聽見燕必行細數帶來的人手和征集到的錢糧,蕭璃訝異。

  「自然。」燕必行理所當然地回答:「百姓流離失所,賣兒鬻女之事我這些年見得太多。我能做的不多,終歸是能幫一點兒是一點兒吧。」

  蕭璃面露動容之色,燕必行瞧見了蕭璃的表情卻『哧』地一笑,問:「就許你一個還未到雙十的小姑娘為百姓之事奔波,卻不許我堂堂一幫之主做些事?」

  蕭璃一愣,繼而大笑出聲,說:「自然可以!」說罷,蕭璃提起茶壺,親自給燕必行倒了一杯茶,道:「今日以茶代酒,我敬燕幫主一杯。」

  燕必行接過茶碗一飲而盡,咂了下嘴,說:「要飲就飲烈酒,茶水太沒滋味。」

  這一次蕭璃沒有如往日一樣對他冷嘲熱諷,而是笑著說:「好,等此間事了,我回長安把兄長藏的那幾壇二十年梨花白搶出來,到時再與燕幫主喝個痛快,不醉不歸。」

  「好,不醉不歸!」

  「我說二位,飲酒作樂的事暫且放放,我們是不是得先把正事兒說了?」霍畢無奈打斷兩人這遲來的一見如故,開口煞風景。

  「霍兄弟說的是!」燕必行哈哈一笑,說:「你們速速跟我去看看我帶來的人手與錢糧,看應當用在何處。我這一路行來,並未見多少流民,想來此次賑災的主事官是個做實事的。既然如此,我這邊大可以與之協同合作,爭取盡快平息災情。」

  蕭璃與霍畢對視一眼,然後由蕭璃開口,道:「在此之前,我們還有一事要問。」

  「何事?」

  「燕幫主所轄船幫,可曾參與築壩材料運輸之事?」

  「應當有。」

  「應當?燕兄並不確定嗎?」霍畢追問。

  「在江南這片地界上,船幫擁有的船隻最多,任何船隊,哪怕官船都比不過。」燕必行解釋道:「我們又不是真的水匪,自然要多跑活計養活眾位兄弟。故而,上至官銀貢品,下至蔬果築材,能送的我們都送,能賺的錢我們都賺。」

  「所以……」

  「若有官府找到我們運送築材,這生意我們沒理由不接,所以我才說應當有。」

  燕必行此言從容坦蕩,全無心虛,只有些許的疑惑,似是不明白蕭璃為何要問這些。

  蕭璃垂眸,從懷中拿出一張紙,展開,推到了燕必行面前。

  上面林林總總寫著近幾年出事的河渠堤壩,還有船幫跑船送貨的時間,都是章臨所搜集到的信息。

  蕭璃雖未明說,可羅列出的種種意味著什麼在場三人心知肚明,燕必行越是看臉色就越差。

  「不可能!」

  啪地一聲,燕必行把那張紙拍在桌上,彷彿他用的力氣夠大,就能夠把這張紙拍到消失一樣。

  「不可能,」燕必行又重復了一遍,道:「我船幫的兄弟都是苦過來的,其中更有不少人曾受貪官庸吏之苦,他們怎麼可能會與那些貪官污吏勾結做出這種事?!」

  「燕幫主,若是自己受過某些苦楚就因此幫扶有同樣苦楚的人,那這世間大半的紛擾都不會有了。而且……」蕭璃低聲道:「張彪難道就不曾苦過嗎?他最後又做了什麼呢?」

  燕必行此時彷彿一個被卡住了脖子的鴨子,嘴巴徒勞地開開合合,卻什麼都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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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璃是舉重若輕類型的,阿晏是舉輕若重類型的

  先是阿璃捲,然後阿晏捲,最後一起帶著朝臣捲,計劃通~

  朝臣:excuse me?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3 00:30:08

卷二‧劍歌赤心 第九十九章

  說來諷刺,燕必行與蕭璃初初見面時,以北境之事狠狠地捅了蕭璃一刀。如今蕭璃拿這薄薄的一張紙,響亮地回了燕必行一個耳光。

  燕必行知道蕭璃和霍畢的為人,不會以這種事欺騙於他。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他的船幫裡怕是真的有叛徒。

  深吸了一口氣,燕必行開口:「若此事是真的,你們打算如何做?」

  蕭璃知道他們江湖上自有江湖上的規矩,燕必行會去捉叛徒,但未必會願意將他們交給官府處置。左右蕭璃意不在船幫,於是爽快說道:「此事禍首在江南道官員,我只想通過船幫把那些蠹蟲抓出來,船幫的人自然是由燕幫主自己處理。」蕭璃想了想,又補充道:「我會跟主事的官員講清楚,不會抹黑船幫和燕兄的名聲。」

  聽了蕭璃的話,燕必行自嘲一笑,說:「若這紙上所記之事屬實,還談什麼名聲?不成笑話已經不錯了。」

  「燕兄也不必太過悲觀。」霍畢見燕必行神色憤然,道:「我跟阿璃商討過,要做到此事,未必需要牽扯很多船幫的人,只需要買通幾個關鍵位置上的人便可。普通幫眾跑船運貨,哪裡知道他們運送的是優等還是劣等的築材呢?」

  聽到『買通』一詞時,燕必行的臉狠狠的一抽。

  蕭璃揉了揉眉心,扭頭白了霍畢一眼,用眼神罵他不會說話。

  但既然話都說到這兒了,蕭璃索性也跟著說:「船幫中必然有高層牽扯其中,能影響到這麼多船線的人應該不多,燕兄從身邊左右手查起,應該就會有收獲。」

  燕必行的臉又白了白。

  霍畢緩緩轉頭,翻了個白眼回來。

  天地良心,他倆到底是誰不會說話,他好歹顧及燕必行心情,沒有明說,蕭璃就差指著燕必行鼻子說他肯定有好兄弟背叛他了。

  蕭璃……蕭璃摸摸鼻子,發現好像確實是這麼一回事。但左右燕必行早晚要發現,早些做好心理準備也不是壞事。這麼想著,蕭璃又理直氣壯了起來。

  被接連插刀的燕必行:「……」我倒是也不介意你們委婉一點。

  *

  商議妥當以後,蕭璃與霍畢跟著燕必行去了他們船幫的分舵,查看他所帶來的物資和人手。等到了分舵,蕭璃發現燕必行帶來的物資多且雜,於是就讓書參去尋裴晏,恰巧這一兩日裴晏會回吉州進行其他統籌安排,正好可以叫他過來看看。

  「燕幫主,你這是把你們船幫的家底給搬空了嗎?」蕭璃看著滿船艙的米糧,扭頭問。

  「這才哪到哪。」燕必行傲然一笑,道:「我船幫縱橫長江南北,家底才不止這一點兒。」想說他們船幫的兄弟素來生財有道,卻又想到這所生之財裡很可能有與貪官勾結所生的不義之財,臉色一黑,於是把後半句話憋了回去。

  「燕叔,孫叔的船馬上也要到了,你要不要去……」清亮的少年音自頭頂的方向傳來。

  蕭璃幾人此刻正站在船艙內,順著聲音抬頭看去,見一個少年快步跑下來。

  那個少年十三四歲的模樣,唇紅齒白,眼睛如同幼犬一般明亮清透,神色本是天真無邪,但他眼角還生著一顆淚痣,於天真俊俏中又添了一絲絲的豔。

  燕必行一聽見聲音就知來人是誰,臉上不由自主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那少年本是直奔燕必行而來,下到船艙裡這才發現船艙中有別人,不由站定向蕭璃兩人看去,這一看,少年就愣在了原地,直直地看著蕭璃。

  燕必行並未發現少年的異樣,抬手拍了拍少年的後背,對蕭璃和霍畢說道:「這是我們船幫的少幫主,令狐翡,叫他阿翡就好了。」

  說完,他看向少年,也就是阿翡,這才瞧出了他的不對勁兒,正要開口問,卻聽見阿翡喃喃道:「我不是做夢吧,公主殿下?!」說完,還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燕必行和霍畢:「……?」

  蕭璃:淡定,淡定,這眼神她熟,從前長安那些常看她打馬球的少年少女們都是這種目光。這一位八成也是她的崇拜者,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少年名叫令狐翡,正是燕必行結義兄弟令狐允之子。當年令狐允全家遭張彪殺害,唯獨令狐翡去長安看望外祖而逃過一劫。那之後令狐翡就在長安外祖家長大,一年前被燕必行接來江南,立為少幫主,跟著幾位堂主熟悉幫務。

  燕必行想著,左右他這一輩子自在無羈,也沒打算娶妻生子綁住自己,等阿翡再大一些就把船幫傳給他,自己無牽無掛,大可以去江湖上逍遙自在。

  「叫個未及弱冠的少年給你處理幫務,你自己在外逍遙自在,燕必行,你這算盤打得倒是美得很啊。」蕭璃聽完燕必行的解釋,語氣涼涼道。

  「我本也不是喜好權勢之人,當初建幫也只是為了讓大家有個容身之所,有條活路。如今船幫氣候已成,規矩已定,我當不當這個幫主都沒什麼所謂。」

  「公主殿下!我雖然還未及冠,但已經長大懂事,能幫燕叔的忙了!」阿翡看著蕭璃,雙眼亮晶晶的,努力掩飾著興奮和激動。

  燕必行看著阿翡小狗般圍著蕭璃的模樣,有點兒牙酸。

  「殿下,此次船隊中有一九帆大舟,我帶殿下去瞧?」

  「竟有九帆?」蕭璃微微瞪大眼睛,驚奇道:「好啊,去瞧瞧。」

  霍畢和燕必行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兩人有說有笑地走了。

  「蕭璃她……她對阿翡的態度怎麼這麼好?」他從認識蕭璃開始就被她左一句右一句的諷刺,直到最近才好些。

  霍畢瞥了一眼燕必行,看著他鬍子拉碴的臉,說:「你也不看看你什麼模樣,你家阿翡什麼模樣。再者說,若有人一臉崇敬激動地看著我,我對他態度也好。」

  一邊說,一邊又摸摸自己下顎的鬍茬,琢磨著是不是也要刮一刮臉了。

  *

  洪州,刺史府

  自從虔州潰壩,范煙這個刺史夫人彷彿比趙念那個正牌刺史還要忙。趙念被裴晏支使在外,范煙則好像住在了書房,范燁眼見著自家阿姐每日寫信收信,時時還會有他們范家豢養的武士護衛出現,直接進入書房不知稟報些什麼。

  趙念偶爾回來,兩人也是一直待在書房,低聲商討事宜。一直到三天後,趙念再一次離開府邸,范煙也終於把事情處理妥當,這才有空閒回答范燁的問題。

  「我為何知道你們追擊的山賊叫做張彪?」范煙重復了一下范燁的問題,然後緩緩回答道:「自然是因為張彪在為我們做事。」

  「什麼?!」范燁如遭雷擊,連聲問:「張彪為你做事?為什麼?你要他做什麼事?」

  「是我們。」范煙注視著范燁的眼睛,糾正道:「他是為我們范家做事。」

  「我們范家何事需要山匪來做?」范燁繼續追問。

  「自然是一些不足為外人道也之事。」范煙神色淡淡回答。

  范燁看著姐姐,忽然腦中閃過了一個念頭——

  「千石寨那被滅口之人,是你派人去殺的?!」

  「噢?阿燁猜到了?」范煙見范燁猜出,並不生氣,反倒有些高興的模樣。

  二當家的屍首被找到的時候他們曾經去檢查過,看其傷口,他應當是被利箭穿喉而死。蕭璃細細地查看了傷處,甚至伸手扒開了血淋淋的傷口,之後就叫徐都尉去山林中搜尋,看是否能找到殺死他的那根箭。

  最後,徐都尉只找到了一根落地的短箭。蕭璃拿到那短箭,一直沉默地端詳著。

  「阿璃,你在看什麼?」范燁覺得不解,問道。

  「一箭穿碎喉骨,你能做到嗎?」蕭璃反問。

  范燁做不到。

  「若使用重弓且距離不遠,我應當可以。」霍畢思索了片刻,道。

  聞言,三人皆是沉默,這世間武功如霍畢一般之人能有多少?

  但其實,那時除了武功,范燁想起了另一種可能。

  他小時曾經聽阿爹提起過,當年與南詔對戰之時楊氏曾經造過幾架機弩,先鋒營仗著弩機之利,例無虛發,於戰場上所向披靡。只是製造機弩的工藝繁瑣復雜,所需材料亦難尋難製,無法大量生產。

  後來南詔兵敗,楊老將軍覺得這種武器有違天和,於是將機弩箭分開保存,並將所剩的機弩上繳朝廷,由朝廷軍庫保存。

  若是擁有這種機弩的話,或許並不需持弩人武功高強就可造成這種殺傷……但那些機弩都被好好地收在朝廷的軍庫中,由父親看管,沒可能流落在外,故而范燁也沒有提起。

  但是現在看來……范燁心中一涼。

  「若非沒能阻止你們剿匪,我倒也不至於派人去滅口。」范煙說道。

  「沒能阻止?什麼意思?你阻止過?」

  「自然。」范煙笑笑。

  范燁看著姐姐,愣了愣,然後猛地站起身,問。「阿璃受傷之事,是你派人做的?!」

  「這麼激動做什麼?坐下。」

  「阿姐!你可知那一箭險些殺了阿璃?!若非她僥幸躲開……你怎能如此狠毒?」范燁不僅沒有聽話坐下,反而繞過書案,走到范煙的面前,大聲道。

  「啪——」響亮的一耳光落在范燁的臉上,將他的臉微微打偏。

  范煙收回手,揉了揉發紅的手心,依舊用那柔軟溫和的聲音說:「狠毒?我只可惜沒能殺了她。」

  *

  蕭璃長阿翡三四歲,真要論起來,他們才是同齡人,再加上蕭璃憐他年幼失怙,對他很是寬容和善,沒過多久,阿翡就『阿璃』『阿璃』地喚她了。

  裴晏馬不停蹄地趕回吉州來見燕必行時,見到的就是一個眼角生著淚痣的眼熟少年,小尾巴一般地跟著蕭璃的場景。

  眼熟?

  裴晏盯著那個少年,嘴角微微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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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晏:全世界都能叫她阿璃,就我不能叫。

  蕭璃:長安城馬球球星第一人,風頭無人能及。這種眼神我見太多了,要簽名嗎?要合照嗎?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3 00:30:26

卷二‧劍歌赤心 第一百章

  「這小娘子家是不是都喜歡以貌取人?」裴晏正看著遠處甲板上的蕭璃與阿翡,冷不防被人一肘搭上肩膀,扭過頭看去,發現是霍畢自來熟地將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霍將軍?」抽出肩膀,撫平衣衫上褶皺。

  「是不是長得好看就佔便宜?不過是一個毛還沒長齊的男娃子,阿璃怎麼對他那麼溫柔?」霍畢撇著嘴低聲抱怨。

  甲板上,令狐翡比劃著對蕭璃說著什麼,蕭璃聽了,彎眼笑了笑。

  「她對我都沒這麼好過。」霍畢嘟噥。

  裴晏聽到這聲抱怨,揚眉看去,目露詫異。霍畢卻沒注意,自顧自朝蕭璃那走過去。裴晏既然已到,那就該談正事了,別老是跟小孩打打鬧鬧的。

  裴晏看著霍畢急急往蕭璃那裡走的模樣,目光凝了凝。

  *

  蕭璃,霍畢和裴晏三人皆是便服來此,船幫裡除了燕必行和令狐翡,無人知曉三人身份。說是談事,也不過是隨意找了個有落腳之地的船艙。

  「我們已同燕幫主說好,待交接了這些物資就返程查章臨所提之事。」蕭璃率先開口。

  「殿下也與燕幫主同去?」裴晏抬眸,看向蕭璃問道。

  蕭璃點頭,燕必行只能顧得上船幫中事,她卻是可以設法從官員方面著手。

  「殿下。」裴晏的神色凝重了些,道:「如今他們未有大的動作,應是因為未料到我們所知甚深,一旦他們得知我們會查到那麼多人……」怕不是會狗急跳牆。

  「無妨,我自然不會將此事宣揚的天下皆知。」蕭璃一笑,道:「我們不是正好有一個大好的藉口嗎?」

  「你是說……假借搜查張彪行事?」霍畢問。

  「霍將軍,你如今越來越聰明了啊。」蕭璃頷首,誇讚道。

  霍畢有點兒高興,又有點兒惱怒。高興蕭璃誇他聰明,畢竟蕭璃日常看誰都笨,鮮少如此誇人。又有些惱怒她語氣兒戲,彷彿在逗小孩兒,將他當阿翡那種毛頭小子對待。一時間又惱怒又高興,面上的表情就被拉扯得古怪了起來。

  燕必行和阿翡都被霍畢的表情逗得有些想笑,所以就沒有發現裴晏的嘴角又壓了下去。裴晏面無表情地掃了眼霍畢,聲音沉了沉,「既如此,那霍將軍和令狐少俠便隨裴某去虔州吧。」

  霍畢:?

  令狐翡:?

  蕭璃愣了愣,尚未說話,裴晏又道:「殿下智計無雙,武功蓋世,想來不需兩人協助也能成事。」

  令狐翡滿臉不願,尚未開口拒絕,就聽見裴晏說:「船幫人手物資不少,當有主事之人,燕幫主既然要隨殿下離開,那便有勞令狐少俠了。」

  這話有理有據,讓阿翡說不出反駁的話,但他想跟著蕭璃,於是伸手拽了拽蕭璃的衣袖。裴晏見了,嘴角更平。

  「霍畢就算了,阿翡才十三……」

  霍畢:什麼叫我就算了?

  「這又如何,殿下十三時已經可以在平康坊為了花魁娘子暴打兵部尚書家的公子了。」裴晏面無表情道:「若裴某沒記錯,殿下與令世子,不,如今當稱他南詔王。殿下與南詔王攜手率隊以馬球擊敗安陽王世子之隊時亦是十三。」

  蕭璃眨眨眼,又眨了眨眼,目光從裴晏幾乎抿成鯰魚一樣的嘴角移開,後知後覺過來什麼。扭過頭,見阿翡仍然拽著她的袖子,她眼皮跳了跳,然後伸手將自己的衣袖拽了出來。

  裴晏的表情鬆了鬆。

  「裴大人說的不錯,船幫確實需要主事之人,阿翡這麼能幹,定然沒問題的,是不是?」

  令狐翡雖然想跟著蕭璃,但也知道什麼是正事,雖然不願,卻還是點了點頭。

  「真乖。」蕭璃笑了,拍了拍令狐翡的腦袋,然後又很快收回手。

  燕必行……燕必行不敢說話。他覺得這氣氛實在古怪的很,又莫名給他些熟悉感,但又想不出這熟悉感從何而來,於是只好默不作聲。

  霍畢輕咳一聲,剛要開口,就聽見裴晏淡聲道:「我的人這幾日救下了一個險些被滅口的低階官員,對方的武功不俗,虔州別駕怕是要勞煩霍將軍暗中保護了。」

  霍畢:行……行吧。

  *

  長安,謝府

  江南水利之事簡直是將謝尚書放到炭火上炙,燒得他焦頭爛額。他派出去探查的匠人和官員又全無消息,更是令人心焦。下了衙回到府上,他既沒去看望夫人,也沒有去看乖女,直接回了書房。謝府的下人剛為謝尚書關上書房的門,轉頭就見主人猛地拉開門走了出來。

  「今日誰來過書房?」謝尚書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握成拳置於身前,神色凝重問道。

  「回老爺,晨間大小姐來拿過幾本書。」下人低頭回道。

  「除此之外再無旁人了?」

  「並無旁人。」

  謝尚書的拳緊了緊,半晌後道:「我知道了,下去吧。」說罷,率先轉回書房,並自己關上了書房的門。

  書房內,謝尚書展開手掌,一張紙條安靜地躺在手心。

  「不可能是阿霏。」謝尚書自言自語,道:「究竟是何人既能無聲無息出入謝府,還能把字條放在我的書案之上?」

  那字條上寫著寥寥幾字,約他明日於一處院落見面,事關貢水匠人,請他務必前去。也不知是受限於字條的大小,又或是這寫信人極懶,所用語句直白簡潔,一個多餘的字都無。

  「你都能把紙條悄無聲息地送進來了,多寫幾字又何妨?」謝尚書不由得對這寫信之人有些不滿。

  第二日,謝尚書按照字條所寫,來到那處院落,輕敲院門。

  院門被小心翼翼地打開了一條縫,然後——

  「大人?!」下一刻,院門被迅速打開,謝尚書這才發現院中人竟然是他派去貢水的工部員外郎和最有經驗的匠人!

  「你們/大人怎麼在這?」雙方異口同聲。

  話音一落,謝尚書就意識到此處不是說話之處,連忙一腳邁進門,回頭四處看了一眼,然後關上院子大門。

  街對面的茶樓上,一個身著淡色襦裙的少女放下茶杯,輕輕出了一口氣,「總算是把人送到阿爹手上了。」

  「為何不能直接將人交給謝尚書?」少女,也就是謝嫻霏對面,酒流不解問道。

  「怎麼送?」謝嫻霏瞟了一眼酒流,道:「把人領到阿爹面前,告訴他那是公主殿下送他的見面禮?」

  酒流:這有什麼不行的嗎?

  「此事已有裴晏經手,阿璃不應當再牽扯其中。」謝嫻霏道。兩人同在江南,已有些不妥。若是再叫人知道是阿璃當機立斷將裴晏尋到的證人第一時間護送回長安……

  「走吧。」既已事了,那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阿霏?」剛走出茶樓,謝嫻霏就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她的步子頓了頓,然後回過身,面上帶著無懈可擊的笑容,道:「王家阿兄。」

  「沒想到竟然會遇到阿霏。」王放一笑,快步走過來,在走近後微微皺眉,「只有你一人?」

  酒流早就不知躲到哪裡去了,謝嫻霏保持著笑容,只能點頭。

  「如今長安並不安全,你一個小娘子家怎可不帶侍女和護衛就隨意外出?」王放不讚同地道,「若是遇到壞人可如何是好?」

  那酒流肯定會把對方的手掰折的,謝嫻霏在心裡說。

  王放看了看天色,「你還有何事?我送你去,然後送你回府。」

  「不用了吧,天光尚早,我自己可以。」謝嫻霏慢吞吞地拒絕。

  王放不以為意,了然一笑,「好了,我都明白,但是安全第一,我送你回府就走,絕不多嘴。」

  謝嫻霏:所以你到底以為你知道了什麼。

  王放見謝嫻霏仍然死撐,直接道:「不論你是要買什麼話本或吃食,盡去買就好了,我絕不會與你阿爹講。」有王繡鳶那麼個來討債的阿妹,王放自認對這些小娘子之事還算了解。

  謝嫻霏:這個傻子,莫不是以為我丟開侍衛是為了出來買什麼春圖禁書的吧?

  想到這裡,謝嫻霏慢慢露出一個笑容,然後說:「好啊,那先謝過王家阿兄了。」

  於是,王放陪著謝嫻霏到隔壁書肆,看著她選了幾個話本,然後又陪著她到街角的點心鋪子買了些糖果子。等到終於把謝嫻霏送回了謝府小門,王放撓撓頭,道:「阿霏下次莫要獨自出門了,不論如何,安全為上。」

  謝嫻霏停下腳步,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從王放手中接過剛剛買的話本和打著包的點心,然後從裡面拎出了一個小紙包,把它放在了王放手中。

  「這是……?」

  「五芳齋的梅干,生津止渴,謝王家阿兄相送。」

  「不必不必,我還未謝過你之前指點之情。」王放連忙擺手,卻還是接過了梅干。

  謝嫻霏已經回了府,王放站在門外看著手中的紙包,打開拈出一片梅干放進口中。

  他這一天說了不少話,確實口乾舌燥,很需要這生津止渴的梅干。想到這裡,王放的動作頓了頓,這謝家姑娘贈他梅干,不會是看出他口乾舌燥了吧?

  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王放又開始感嘆這姑娘家跟姑娘家果然不同。若是他家阿妹,把他指使個團團轉都未必會給他倒杯茶。還有公主殿下……想到蕭璃,王放不可自抑地抖了抖,不可避免地想到在南境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不能想,一想就全都是眼淚。他騙,不,叫來了三位同僚接替他,想來他們會輕鬆很多……的吧?

  唔,這梅干真不錯,下次再去買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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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必行:這是什麼大型妻妾爭寵現場?不敢動,不敢動……

  蕭璃:=。=|||

  裴晏::)

  霍畢::(

  *

  謝尚書:這信是誰送來的?高手啊!

  謝嫻霏:哦,我去找書時順手放的。

  王放三同僚:你畜生,王放你這個畜生你聽到了嗎??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3 00:30:42

卷二‧劍歌赤心 第一百零一章

  洪州,刺史府

  「為什麼?」范燁聽見自己聲音乾澀地開口:「父親不是想讓我尚公主嗎?」

  「就靠你?能娶到蕭璃嗎?」范煙似乎覺得這話有些好笑,臉上一閃而過嘲諷的神色。

  想到蕭璃對他說的那些話,范燁避開了姐姐的目光。

  「阿燁。」范煙坐下,慢條斯理地說:「能娶到的公主,才是對我范家有利的公主。若是娶不到,除掉也沒什麼。」

  『除掉』一詞,說得輕描淡寫,波瀾不驚。范燁難以相信這是從向來溫柔婉約的阿姐嘴裡說出的話。

  「阿姐,你說的可是我們大周唯一的公主!」

  「那又如何,不過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罷了?」范煙淺笑,「這一點小弟倒是一直比你看得清楚。」

  「可那也不能……」

  「有什麼不能的,陛下寵她是礙於名聲,因著他的位子是從永淳帝手中接過來的。蕭璃若是死在了南境剿匪戰事當中,世人也會覺得是她作死了自己。陛下雖會『震怒』,但只會問責南境將領。到時秦義被撤,你打著為公主殿下報仇名義,可以光明正大地掌控劍南的兵權,還能在陛下面前博一個重情重義的印象。范氏繼續於聖前固寵,你又不用娶一個心不在你這裡的女子……」

  范煙抬眸,眼中帶著平靜的笑意,「你說,她若是死了,是不是很多好處?」

  范燁渾身發冷。

  「夫人,藥煎好了。」門口婢女輕聲稟報。

  范煙瞥一眼婢女手中的藥碗,接過藥碗,擺擺手讓婢女退下。

  「罷了,你也不必那副神情。」范煙看著手中散發著苦意的藥,神色懨懨道:「蕭璃的功夫比她表現出來的高,機弩都沒能殺了她。」

  「可她受傷了,阿姐,她的手臂險些廢掉了!」

  「范燁,你這麼在意她,可她在乎你嗎?」

  見范燁繃著臉不說話,范煙告誡道:「阿燁,父親只是想讓你娶她,可不是讓你傾心於她的。」

  「我知道,但是她並不想嫁給我。」范燁木著臉回答。

  「是啊……」范煙手指輕拈,思索著:「這個蕭璃在南境所表現出來的武功和心計,可比她在長安時高出太多了。」

  「大明宮裡的人,又有幾個是真傻的。」范燁不以為意。

  蕭璃本就聰慧,說她在長安時不顯,但在長安時誰給過她表現的機會?如今回頭看,她就連堅持送令羽回南詔之事也是對的,只是旁人一廂情願地認為她是囿於情愛罷了。

  「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范煙擺擺手,意興闌珊,然後抬手將藥一飲而盡。

  「阿姐,你身子不適嗎?」范燁見范煙苦得臉皺了起來,不由問道。

  聽見弟弟的關心,范煙笑笑,安慰道:「沒什麼大事,以防萬一罷了。」

  原來只是補身子的藥。范燁點點頭,不再擔心。

  「大小姐,有消息了。」一名身著低調布衣的侍衛出現在門口。

  見到侍衛,范煙眉目一凝,道:「進來。」

  「大小姐,張彪在幾處聯絡點給我們留下了訊號。」侍衛先是對范燁點頭示意,然後對范煙道。

  聽到張彪的名字,范燁不由得向前傾了傾身子。

  「能抓到他嗎?」范煙問。

  侍衛搖頭,「他很謹慎,對江南一帶也很熟悉,我們設法埋伏了幾天,每每剛找到痕跡卻又會馬上失去他的蹤影。」

  「蕭璃的人也還在搜捕他嗎?」

  「是,那邊的人同樣跟得很緊,只是對江南不如張彪一般熟悉,故而暫時沒有捉到他。」侍衛又說:「這幾日船幫也陸續派了人追查張彪下落,但因為虔州水患一事,大部分人被燕必行調離,所以追查張彪的船幫人並不算多。」

  范煙拈著手指,目光放空,好半晌之後才道:「在張彪留下訊號的地方給他放置足夠的金銀細軟,路引文書。」

  侍衛愣了愣,然後低頭道,「是,大小姐。」見范煙沒有別的安排,侍衛猶豫了一下,問:「可要我等日夜埋伏於周圍?」

  「不必。」范煙道:「不要自作聰明,將所有人都撤下去,只留下足夠物資,可以讓他去大周任何角落隱姓埋名了此餘生即可。」

  「是。」

  「阿姐,」侍衛離開,范燁皺著眉頭,不解問道:「既然要滅口,又為何要給他準備金銀細軟路引文書?」徐都尉尚在追蹤,雖然徐都尉他們對江南不算熟悉,可蕭璃派出去的都是追蹤的好手,阿姐就不怕張彪真的被蕭璃他們抓住嗎?

  范煙飲了一口茶,沖散了口中殘餘的苦味,這才淡笑著開口:「阿燁你說,一個當過匪寨大當家,追求呼風喚雨榮華富貴的男人,會不會願意隨意尋個去處,隱姓埋名,了此殘生?」

  *

  蕭璃帶著書參,隨燕必行一路往東到船幫總舵一帶調查運送築材之事。霍畢和令狐翡則跟著裴晏前往虔州,幫忙賑災。

  到了虔州幾日之後,霍畢才發現那日裴晏在吉州與他們相見,彷彿還特意打理了一下自己。自跟著裴晏來了虔州,他就沒見裴晏休息過,更遑論梳洗更衣。

  這幾日虔州仍然雨落不停,他不是親自去壩上監工,就是在府衙毫無停歇地給人布置任務,事無巨細,之後還要親自去各處查看一番。

  「這許多事情,都需要你一個堂堂欽使親自過目嗎?」下面的人都是死的嗎?

  親眼見到裴晏是如何不眠不休以後,霍畢忍不住問。

  此時裴晏剛剛又灌下一杯濃茶,拿起虔州附近一個小縣縣令的奏報閱讀,他用力按了按額角,說:「若上下一心,令行禁止,我自然不必如此,只需將政令吩咐下去即可。」

  霍畢想起來了,虔州一帶的官員實則是不可信的,若非如此,裴晏也不用這樣事必躬親,比諸葛亮操的心還多。「可這都已是洪水泛濫,哀鴻遍野之時了,有你在這裡看著,他們還敢玩陽奉陰違那一套嗎?」

  「又有什麼不敢?」裴晏清俊的面容浮出了一絲沒有笑意的笑容,說:「越是此時才越要當心,否則好好的政令,到下面就會被人變成殺人刀了。」

  *

  長安,皇城

  又是大朝會,有細心的朝臣發現今日謝尚書步履輕快,不再是前幾日如喪考妣的模樣,想來是有什麼好事。果然,朝會上,謝尚書早早手持笏板出列,參虔州別駕欺上瞞下,貪腐無度,以次充好,以至虔州潰壩,百姓受難。

  此話一出,朝臣嘩然。顯國公撩起眼皮掃了一眼刑部尚書,刑部尚書理了理衣袖,出列問道:「謝尚書,這虔州修築堤壩,工部的人是全程跟隨,虔州別駕又是如何以次充好的?」

  面對刑部尚書的咄咄逼問,謝尚書並無任何慌態。他自袖中拿出一紙奏折呈給榮景帝,道:「陛下,此為工部匠人所查詳情。堤壩外部所用堆石俱是合格的,可內牆與內部堆石卻均是次品。工部之人雖然全程跟隨,可工事龐大,工部匠人主責為監督工事技法與進程,至於築材運輸,實無法面面俱到。」

  榮景帝打開奏折,裡面記錄了虔州上下官員是如何瞞過工部,偷換材料的。其內容詳盡,不似作偽。這時,下面的謝尚書再次開口:「陛下,臣派往虔州的工部員外郎與匠人已然返京,若陛下和諸位大人心有疑慮,自可以召他們二人前來詳細問詢。」

  聞言,顯國公閉了閉眼。

  虔州這回是真的保不住了。

  *

  洪州,刺史府

  「虔州別駕那個廢物!被查到了這麼重要的事,他怎能毫無覺察?!廢物!廢物!」趙念來來回回地走著,恨恨說道。

  范煙亦是蹙眉不語,想不通為何虔州的匠人和工部員外郎能那麼快回到長安。她的人確實曾回稟未能尋到工部員外郎,她當時以為那員外郎見形勢不對,自己躲起來了。

  而且,她早就已經知會過幾處關卡守衛,他們不可能隨意放人的。怎麼可能這麼快,快到他們毫無準備!

  「夫人,你的人怎麼還未除掉虔州別駕?」發洩夠了,趙念回過神來責問范煙。

  「這些日子虔州別駕一直在裴晏那邊,身邊來往的人太多,找不到機會下手。」而且裴晏的護衛和那些羽林軍如今都在虔州,他們找不到機會。

  「現在看來,虔州別駕是不得不除了。」如今來扣押虔州別駕的人還在路上,他們先一步收到顯國公的傳書,這才能爭取到一點點先機。

  趙念深吸了一口氣,命令道:「盡快除掉虔州別駕!」

  「夫君稍安勿躁。」范煙理了理思緒,說:「若不能一擊必殺……現在反倒不好輕易動手。」

  「你說什麼?不好動手?」趙念難以置信地反問:「那什麼時候才好動手?等他被長安來的人拿下的時候?等他供出我的時候?!」

  范煙被趙念嚷得頭痛,盡力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現在出手,若是失敗……」

  「行,你不願出手,我來!」說完,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書房。

  「夫君!」范煙想喊住趙念,可他卻理都未裡。

  「真是……蠢貨。」

  范煙站在原地,低聲道。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3 00:30:58

卷二‧劍歌赤心 第一百零二章

  洪州,刺史府

  已是三更天,范煙仍然沒有回房休息,而是坐在書房裡對著桌上跳動的燈火沉思。片刻後,她拿起筆,在面前宣紙上寫下『裴晏』,『章臨』,還有『工部』幾字。范煙的目光落在章臨的名字上久久未動,好半晌之後,她才拿起油燈,走到了書房書架的最後一排,抽出了掛著章臨名牌的一卷案卷。

  回到書案前,范煙打開案卷,從兩年前章臨上任起,一點一點仔細查看他這兩年來的所有記錄。

  書房裡很安靜,只有偶爾案牘被翻動的聲音和油燈發出的噼啪聲。油燈逐漸燃盡,外面天色亦漸明。

  書房內,范煙合上案卷,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原以為不過是個螻蟻……倒是我們小看了你。」

  范煙睜開眼,抬手敲了敲桌案。

  「大小姐。」一個布衣侍衛出現在門口。

  「蕭璃和霍畢等人如今在何處?」

  「回大小姐的話,霍畢留在貢水一帶,似乎是在幫忙賑災。至於蕭璃,據說是與燕必行一起,繼續往東搜捕張彪去了。」

  「哦?她跟徐都尉他們匯合了?」范煙直起身子,問。

  「並未曾,蕭璃似乎認為張彪已然逃遠,故而去了更東面。」

  「仍在江南地界?」

  「是。」

  范煙不語,又在紙上寫下『蕭』『燕』兩字,半晌,淺笑出聲:「公主殿下,你找遍藉口也要留在江南,究竟真的是因為憂國憂民,還是嗅到了腥味,要幫蕭煦撕咬下我們一塊肉來?」

  侍衛低著頭,彷彿全沒有聽見范煙的自言自語,這時,范煙又說:「把阿燁叫來。」

  「是。」

  「還有,將機弩取來。」

  「……是。」

  *

  連軸轉了好多個日夜,虔州別駕終於得了裴晏的允許,得以回府稍稍休息一下。虔州別駕甚至懷疑自己身上已經有了餿味,只因著他已身在鮑室,這才聞不出來。

  剛修完不久的堤壩坍塌,裴晏又親臨此地,虔州別駕心裡明白這事兒怕是沒法善了了。這幾日雖然忙,但他也察覺到有幾個工部的匠人失去了蹤影,想來已經被滅了口。虔州別駕雖然心驚膽戰,但這心驚膽戰之下也有安心。畢竟死的若不是他們,可就是自己了。

  虔州別駕心裡也明白,有這碼子事,他貶官謫遷想來是逃不過,好在銀錢已經到手,即便是被貶去伊州那種地方,家眷也不會跟著他受苦。再者說,只要他咬緊了牙關,趙念也不會不保他。

  就這般,虔州別駕一邊安慰著自己,一邊往家裡走去。

  忽然,耳後傳來金屬撞擊之聲!虔州別駕回頭,見身後地上有兩枚飛鏢落地,在月色下閃著寒光。他不通武藝,但也能看出此情此景,應當是一枚鏢將另一枚打落在地。

  那麼問題來了……為什麼,會有飛鏢打向他?!

  一擊未中,埋伏在暗處的殺手眯了眯眼,從暗處現身,拔劍向虔州別駕刺來!

  「咣——」

  這一擊再一次被攔下,那殺手後退了幾步才再次站住。

  虔州別駕定神看去,見擋在自己面前的正是裴晏身邊的一個羽郎將。

  「大人說得沒錯,果然近日會有人來滅這狗官的口。」那名羽郎將聲帶笑意說道。

  這時,另一個羽郎將從虔州別駕身後出現,皺了皺眉,說:「專心對敵,大人說了,務必要保下此人做審問之用。」

  虔州別駕:雖然很感謝你救了我……但能不能稍微給點面子,別當面喊我狗官?

  那殺手功夫頗高,兩個羽郎將同時攻去,才勉強與殺手戰個不相上下。虔州別駕整個腦子都是懵的,想不通那人為何要派人來殺他。

  兩名羽郎將和殺手越戰越遠,眼看著街道上又只剩下虔州別駕自己。他往四周看了看,周圍一片漆黑,冷風淒淒,叫人害怕。

  他心中覺得不安,而就在這時,數不清的飛鏢自他四面八方而來。飛鏢封住了所有去路,讓虔州別駕躲無可躲!

  吾命休矣!

  「噹——噹噹噹——」

  黑暗中,一個身著沙青武袍的身影出現,劍光一閃,眨眼間,飛鏢盡數落地。來人武功之高,竟是一招之內將殺機盡數除去,且把虔州別駕護地滴水不漏。

  青袍武者落在虔州別駕身前,回頭看了一眼別駕,似乎在確認他是否完好無損,然後才道:「嘖,又被裴晏料中,今日若不是本將軍來,這狗官該是死定了。」

  虔州別駕:雖然很感謝你救了我……但能不能稍微給點兒面子,別當面喊我狗官?

  殺機過去,虔州別駕渾身僵住的血液彷彿這才再次動了,他膝蓋一軟,當即跪地,抖著聲音說:「多謝壯士救命之恩!敢問壯士尊姓大名,我定……」

  霍畢低頭看著虔州別駕,滿眼的嫌棄。想他阿爹當年逼他學武時,告訴他學好了武藝就可如話本裡寫的一樣,英雄救美。但他美沒救到,竟然被裴晏派來救這麼個狗官。霍畢真是滿心的不樂意。不過話說回來,蕭璃習武天賦甚至高於他,兩年過去,功夫早已同他不相上下,等閒人根本傷不到她,估計也用不到他來救。

  哎?不對。他是要英雄救美,才不想救蕭璃那猛虎修羅。

  霍畢一出手,隱在暗處的殺手就知道這是他們敵不過之人。打了個暗號之後,相繼褪去。之前那與兩個羽郎將對戰的殺手也不再繼續調虎離山,尋了個機會也跑了。

  轉瞬間,這裡就只剩下胡思亂想著的霍畢,仍然瑟瑟發抖的虔州別駕,才轉回的兩名羽郎將,還有……緩步慢行而來的,裴晏。

  虔州別駕跪在霍畢身邊擦著汗,發著抖,努力平復狂跳的心臟。視線中出現了竹色的袍角,他抬頭看去,是不久前才見過的裴晏,他低頭看著自己,目光平靜無波,不悲不喜,在這清冷的月光下,竟然給虔州別駕帶來了一絲寧靜。

  「今日來殺你之人為誰所派,別駕應當比本官更清楚吧。」裴晏淡聲開口。

  虔州別駕抖了抖唇,卻未作聲。

  「別駕應當知道,今日你被我們所救,不論是否背叛,在那邊看來,別駕都是背叛了。」裴晏聲音輕緩,可在虔州別駕聽來,卻如惡鬼低語,毫不留情地打碎了他最後一絲希望。

  「裴……裴大人!」虔州別駕萎頓在地,心防徹底破碎。

  *

  長安,大明宮

  楊蓁正看著這月採辦的賬目,等下還需要去與陳公公核對一下各地的貢品。

  「阿蓁姐姐?」清潤卻帶著一絲稚氣的聲音自門口傳來。

  楊蓁抬頭望去,見蕭然正站在門口對自己笑著。

  「四殿下安。」

  「都說了阿蓁姐姐不用這麼客氣。」見楊蓁看見了自己,蕭然這才走了進來。

  「禮不可廢。」楊蓁搖頭,可神色卻溫和了很多,問:「四殿下來找我何事?」

  「來謝謝阿蓁姐姐。」蕭然又是一笑,說:「此次的畫墨與畫筆我用著順手極了,所以特來感謝!」

  往日裡宮人往他這裡送筆墨紙硯,只知道撿好的貴的或是地方貢品送來,可貴的又未見得是合適的。有一次蕭然碰見楊蓁時便稍稍抱怨了一句,沒想楊蓁竟然記在了心上,那之後送來的筆墨顏料都極合他心意。

  「此為我分內之事。」

  蕭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總歸是勞阿蓁姐姐費心了。」

  「父親對作畫顏料筆墨亦是極為在意,我在家時沒少聽他抱怨。」楊蓁好笑道,然後又問:「四殿下這次畫了什麼?」

  說到這個,蕭然的臉就垮了下來,抱怨道:「我這些日子閒極無聊,又畫了一張阿姐打馬球時的模樣。阿姐何時才能回來,她再不回來,我都畫無可畫了。」

  大明宮內的景致他都畫盡了,阿姐的模樣也已經快畫盡了,他當真是沒什麼可畫的了。

  聽見蕭然說又畫了蕭璃,楊蓁露出了一個真心的笑容,說:「四殿下又畫了阿璃?改日可否讓我一觀?」

  蕭然見有人願意看他的畫,當即開心說好。

  「說起來,馬上就是父皇的生辰了,父皇也該召阿姐回來了吧?哦,還有二皇兄。」

  楊蓁點頭。

  如今距蕭璃離開長安已近兩年,南詔無任何動兵之相,又臨近榮景帝整壽,周邊各國均會遣使團來長安,不論如何,都該讓蕭璃回來了。

  *

  洪州,刺史府

  「阿姐,你叫我?」清晨,范燁還未練武便被范煙遣人叫來了書房。

  范煙抬頭,眼中可見倦色。未及她開口,有侍衛身帶露水出現在兩人面前。

  「大小姐,張彪出現了!」那侍衛單膝跪地,回稟道:「他想要見大小姐,說有大小姐感興趣之事稟報!」

  范燁愣住,沒想到張彪竟然真的敢現身!

  范煙卻毫不意外,淺淺一笑,柔聲說道:「將他帶來吧,記得,途中務必周道照顧著。」

  「是,大小姐!」侍衛領命而去。

  見范燁還在愣著,范煙笑了笑,慢聲細氣道:「阿燁你記著,只要餌鉤夠香,不論是蝴蝶蜜蜂,亦或是蚊蠅蛆蟲,都會咬鉤的。」

  「是人皆有弱點,只要你掐住了痛楚,捏住了弱點,便可任你予取予求。任你是關門打狗,或是甕中捉鱉,隨你心意。」

  「男人如是。」

  「女人如是。」

  「蕭璃,亦如是。」

  范燁抬眸,向范煙看去。見范煙眉眼溫柔,彷彿可以包容他所有的懦弱和不堪,又彷彿洞徹了他心底所有不可言說的念頭。

  「阿弟想要蕭璃,也不是只有叫她傾心於你這一個辦法。」

  「沒關係,阿姐會幫你。不過這之前,你要先幫阿姐做一件事。」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3 00:31:12

卷二‧劍歌赤心 第一百零三章

  張彪藏身的地方離洪州並不算遠,自晨間侍衛通報過後,不到半日張彪便與其他侍衛抵達了洪州刺史府,來到了范煙的面前。

  范煙讓范燁隱在了屏風之後,獨自見了張彪。

  張彪本身武功不弱,不然也不可能抓住時機從蕭璃與燕必行手中逃出來,還能在南境兵的搜查下躲了這麼些時日。

  逃亡了這麼些時日,張彪倒是沒有變得憔悴瘦削,只是狠戾的神情中藏著很深的驚恐,就連外間婢女走動時發出的聲音都能讓他猛然回頭去看。

  想來這些日子張彪確實被蕭璃的人逼得緊,范煙纖細的手指輕輕轉著手中茶杯,如此想到。

  逼得好,若非他們逼得緊,張彪也不會走投無路,一抓住一點點希望,就栽到她這裡。

  想到此處,范煙嘴角浮起一抹淺笑,讓她整個人顯得更加溫婉嬌柔。

  張彪將范煙的溫婉模樣收於眼底,心底時隱時現的不安逐漸褪去。既然如今在江南主事的范家人是個女人,那說不定他能討得更多好處。女人嘛,總是心慈手軟一些。

  打定了主意,張彪率先開口道:「范世子這兩年可很是意氣風發啊,也不知寨中有多少兄弟死於他手。」

  范煙聞言,眼中並無慍色,抬眼朝張彪看去,目光柔柔,「張寨主既知阿弟在剿匪,又為何會來此處見我?就不怕我在此處設下陷阱,捉你歸案?」

  「哈哈,大小姐若是想要捉拿我,又怎麼會命人給我準備那般齊全的路引文書?有了那些路引,天涯海角皆可去。可惜了,若是張某早知道大小姐心意,我早就來見大小姐了。」

  張彪語氣輕褻,尤其那『心意』一詞,說的彷彿他跟范煙有什麼苟且似的,讓屏風後的范燁呼吸一滯,繼而怒氣上湧。

  范煙卻彷彿全沒聽出張彪的無禮,甚至伸出手,給自己和張彪各斟了一杯茶。纖纖素手執著茶柄,瑩白與漆黑的鑄鐵茶壺對比鮮明,令許久未近女色的張彪見了,喉結不由自主地上下滾動。

  「以阿弟的功夫,想來是傷不到寨主分毫的。」張彪未動茶水,范煙也不以為忤,率先拿起茶杯飲了一口。

  茶水沾在朱唇上,盈盈水光,如一顆新鮮的櫻桃,引人想去吃。

  張彪咽了咽口水,忽然覺得口渴,見范煙已經將一杯茶飲盡,於是自己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范煙淺淺一笑。

  放下茶杯,張彪說道:「我明白,范世子未必想剿匪,可拗不過蕭璃那母老虎。那女人好好的公主不做,也不知非要在南境攪和什麼。」

  說起蕭璃,張彪就不免想起被蕭璃踩在腳下,以劍相逼的情景,雙眼氣得漲紅。

  如此想著,張彪又不免將蕭璃與眼前女子相比較。

  在他看來,這兩人都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但是蕭璃成日裡舞刀弄劍,混跡在男人堆裡,早失了做為女子的本分,單單這一點,就遠遠比不上眼前之人。

  想到這裡,張彪奉承了一句:「那蕭璃張牙舞爪,是全然及不上大小姐的。」

  屏風後面的范燁聽張彪以這樣輕慢的語氣評說自己姐姐和心上人,氣得想要活剮了他。

  范煙聽見張彪為了她而貶低蕭璃,並未露出什麼得色,只道:「少年意氣,仗劍天涯,若我有習武的根骨,也是很想嘗試一番的。」

  「可別。」張彪此刻完全放鬆了下來,他往後一靠,說:「如大小姐這般,才是男子最欣賞的。」

  范煙又笑了,她垂下眼簾,好像被誇得心花怒放一樣,又給張彪倒了一杯茶。

  見張彪一邊瞄著她,一邊將茶飲盡,范煙似是不經意地問:「蕭璃為了寨主,甚至不惜追到江南道來,想來是未能從寨主這裡得到想要的,可對?」

  張彪不由自主撫上那夜被蕭璃捏碎的手腕,時至今日,這只手腕仍未痊愈,每日都在隱隱作痛,他眼睛眯了眯,道:「她如今知曉了那些被拐的女子皆被賣去了嶺南的軍營礦場……」

  范煙盯住張彪,神色凝重。

  「……但她並不知是哪些軍營。」張彪接著說。

  范煙不著痕跡鬆了一口氣。

  兩人的對話讓屏風後的范燁死死地瞪大了眼睛,他一手捏住另一隻手,猛然發現他此刻手心冰涼。

  「全賴寨主口風緊了。」范煙稱讚。

  「只是這生意沒個三五年怕是緩不過來了。」張彪道。

  「為何?」

  「這兩年死在蕭璃手下的山匪沒有五百也有三百,從劍南到嶺南,沒一個寨子擋得住她,運人的鏈子被她砍了個七七八八。再說人手,被她殺了還算好的,那些被活捉的匪首,千刀萬剮,處以極刑,無一例外。好些孬種早就被嚇破了膽,連拐子都不敢沾手這生意,就怕被推到菜市口活剮了。」

  范煙眉頭一擰,喃喃道:「倒是讓她在南境收買了民心。」

  「這生意斷了,大小姐好似並不在意?」張彪探究問道。

  「些許穩定軍心的手段罷了。」范煙垂眸,道:「沒了這個,還可以用別的。」

  拐賣良家女子為軍妓暗娼,竟能被這位范大小姐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張彪眯了眯眼,身子有些發僵,然後轉而說起自己的打算。

  「大小姐,我張彪這些年也為國公爺做了不少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想求個去處,不算過分吧?」

  「自然,張寨主勞苦功高,我們本就該安置妥當。」范煙點頭。

  呵呵,這是自然。張彪在心中冷笑,他知道范家這麼多陰私,量他們也不敢跟他撕破臉。

  顯然,疲於奔命的張彪尚未得知二當家是何下場。

  「國公爺家大業大,想來在洛陽給我置千畝良田應該不是什麼難事。」他也不想折騰了,江南道有燕必行在,他留不得,索性去洛陽當個富家翁,守著良田看牡丹,總比鎮日打打殺殺的強。

  「千畝良田?」范煙吃驚地笑了出來。

  「怎麼?范大小姐覺得不行?」張彪問:「大小姐可別忘了,我都為國公爺做過什麼。」

  洛陽是僅次於長安的富貴之地,想想日後的日子,張彪覺得心中火熱,連呼吸都開始急促。

  誰知范煙卻笑得更開心了,她撫了撫裙角,站起身,道:「區區一介山匪,夢倒是做得甚美。」

  「你……!」見范煙突然變臉,張彪不解,她當真不怕他把知道的都告訴蕭璃?!張彪的呼吸愈發急促,他這才察覺不對,鼻下一熱,他伸手摸去——

  滿手鮮血。

  「你!」張彪猛地站起來,但頭腦立刻發昏,復又坐了回去。

  他捂著胸口,看著眼前的茶杯,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茶不對。

  「你可知……」他才要開口,立刻便有大量的鮮血從嘴裡湧出,他舌根也開始發硬,用盡力氣也只能發出『呵呵』的聲音。

  范煙撩起裙角,小心的繞過張彪,不讓自己沾染到一絲血跡,來到門口。

  「大小姐,有何吩咐?」門口侍衛問。

  「處理了吧。」范煙的聲音依舊溫柔婉約,叫人聽了心中酥軟。

  「是!」

  此時,張彪已經倒在了地上,七竅都在流血。

  毒入肺腑,他已經什麼都聽不見看不見了。侍衛走過來,看著一息尚存的張彪,見他咧著嘴,竟然好像在笑。

  張彪確實在笑。

  他剛剛好像並沒有跟這位范大小姐說過,蕭璃已經察覺了他們私煉鋼鐵的礦場!他們藏得最深的秘密,可就要被蕭璃摸到了。只要找到那個礦場,只要找到那個礦場,顯國公通敵賣國,誣陷忠良的事,將大!白!天!下!

  呵呵,呵呵,只要找到那個礦場……

  ……

  書房外,范煙慢步走到先一步出來的范燁身邊。

  「這是怎麼了?」范煙見范燁雙拳緊握,雙眼通紅,微微顫抖,奇怪問道。

  「怎麼了?」范燁難以置信,道:「阿姐你還問我怎麼了?那些女子,竟是被你……」

  「是為范氏。」范煙糾正道。

  范燁說不出話,只有粗重的呼吸聲昭示著他的不平靜。

  「我讓你在屏風後聽著,是叫你學習,而非是讓你反過來指責阿姐的。」

  「學什麼?」范燁慘笑,問:「學你心狠手辣,殺人滅口?」

  「啪!」

  范燁的臉偏到一旁。

  「你是被蕭璃帶壞了腦子,還是剿匪剿上了頭?」

  「阿姐!你可知那些被拐的女子都過著什麼樣的日子?!你可知……」

  「區區庶民草芥,何須你費心若此?」

  「區區草芥……」范燁笑了,只是笑容中帶著無盡的蒼涼絕望。

  他怎能不絕望啊,他所救的,原來正是被他家人害的,究其緣由,卻只是為了『穩定軍心』。

  他范燁這兩年所作所為,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阿燁,我說過,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所以,就可以隨意置旁人於生死不如的境地中嗎?!」

  「范燁!」范煙抬高了聲音,她一貫溫柔的面龐上染上一絲狠意,「這世道的道理就是如此,不是你吃了我,就是我吃了你。今日我不夠狠,焉知他日淪落於那般境地的不是我,不是你,不是小弟?!」

  說到這裡,范煙的語氣柔了些,「說到底,是她們自己不夠強罷了,怨不得旁人,這世道,誰人又不吃人呢。」

  范燁慘笑一聲,不願再跟范煙理論,轉頭欲走。

  「范燁,站住!」

  范燁站住了,卻不是因為范煙,而是因他有話忘了說。

  「阿姐,這道理我不認同。」看著侍衛拿來的機弩,他道:「你讓我做的事,我也不會去做。」

  說完,抬步欲走。

  「范燁!」范煙厲聲道:「你若不做,不僅你姐夫會死,我會死,甚至會牽扯到遠在長安的父親!你想清楚,沒了顯國公府,你什麼也不是!」

  「沒了顯國公府,沒了世子的身份,你拿什麼尚公主娶蕭璃,你拿什麼跟軍功赫赫的霍畢相爭?!」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3 00:31:28

卷二‧劍歌赤心 第一百零四章

  虔州府衙

  「帶下去吧。」連夜審問了虔州別駕,晨光熹微時,裴晏吩咐道。

  「是。」

  「看守輪換皆不可懈怠,食水都要提前測過。」

  「是。」侍衛領命。

  「去吧。」

  霍畢歪在一邊,看著裴晏一項一項地叮囑吩咐,簡直為保住虔州別駕的命操碎了心。

  因為幫了忙出了力,所以裴晏審問虔州別駕的時候,霍畢美其名曰要保護裴晏,硬是賴在了府衙聽他審人。裴晏瞥他一眼,默許了。

  這一夜看下來,霍畢就一個想法:這些玩心眼兒的人,心是真的髒。

  裴晏,王放,蕭璃還有軍師,全都是一路子的人。

  也不全然這樣,霍畢又在心裡反駁自己。

  軍師在北境危難時來投,為他出謀劃策,乃忠義之士。蕭璃跟他一樣,是武將,俠義心腸,偶爾有些心機是因為她處境尷尬,不得已而為之。

  霍畢看著裴晏一字一字寫著記錄,然後又拿出一張紙,是上奏專用的那種,於是出聲問道:「你要將一切如實稟報陛下?」

  「為什麼不?」裴晏停筆,偏過頭,問。

  「這虔州別駕的供詞基本能把趙念給釘死。」他沒那麼了解刑律,卻也知道只目前牽扯的罪證足以要了趙念的命,「你就不怕得罪顯國公?」

  裴晏收回目光,繼續寫信:「裴某只忠於陛下。」

  是了是了,這位是個純臣,霍畢在心裡翻了個白眼,說:「也是,連公主你都說參就參,讓她在大殿上差點兒被打死,更何況區區國公。」

  筆勢頓住,裴晏手指捏緊,墨跡暈染開,毀了即將寫好的奏折。

  「兩年過去,霍將軍仍對此念念不忘,看來對殿下確實情深意重。」

  裴晏揭起紙張,慢慢將其揉成一團,再將其握在手心裡,用力捏緊。

  「他日霍將軍做了駙馬,別忘了裴某一杯喜酒。」

  「我哪有對她……不對,你怎麼知道……」

  「知道什麼,殿下有意與霍將軍成婚?」裴晏目光清冷,並無玩笑之色。

  「……對。」

  「這又不難猜。」裴晏收回目光,重新鋪好紙張,一邊下筆一邊道:「看顯國公與其世子行事,想來意在尚公主。殿下不願,找上霍將軍避難也屬人之常情。」

  霍畢咂摸這『避難』一詞,覺得頗為刺耳,看裴晏一切盡如他所料的模樣,不由問了一句:「裴大人不介意嗎?」

  裴晏筆下的一捺沒收住,直衝到了前一排字裡,破壞了通篇字跡的美感。

  「我為何要在意?」裴晏驀地轉頭,緊盯著霍畢,一字一字問。裴晏雖然看著霍畢,可手下卻不停,他拿起再一次被寫廢的紙張,一點一點收緊手掌,把紙捏成團。

  「你就不怕蕭璃跟我聯合結盟?」

  裴晏輕出了一口氣,又鋪上第三張紙,說:「殿下想嫁給誰,不想嫁給誰……與我有何干係。」

  「這話聽著有些酸。」霍畢咧嘴一笑,說:「若不是知道你與蕭璃關係不好,簡直要以為你醋了。」

  裴晏這一次乾脆沒再落筆,霍畢見他胸口起伏了一下,道:「只要於大周社稷無礙……」

  「我明白!我明白!」霍畢見裴晏似乎是被他氣到了,連忙點頭說:「裴大人一心只在乎江山社稷,即便是上次害蕭璃被打個半死,也是因為認為她不該私自放走令羽,恐陷南境於戰火,對吧?」

  裴晏不語。

  說到這個,霍畢又有話說了:「事實證明,那件事蕭璃就是對了,令羽絕不會毀諾犯邊。」

  「你又不是令羽,如何知他所想。」裴晏垂眸,淡淡道。

  「我怎麼不知道?上次他來黎州……」意識到說漏了嘴,霍畢急急停住,心裡盼著裴晏沒聽到。

  可是不如人願,裴晏眯起眼睛,問:「令羽來過黎州?何時?為何事?」

  完了,霍畢閉緊了嘴巴,不肯再吐露半個字。

  蕭璃肯定不想讓別人知道她跟令羽的牽扯,如今被裴晏知道了,她怕不是要把自己打死。

  雖然她的武功跟他不相上下吧,但這事兒是他理虧,不能還手,就只能任她打……

  「霍將軍既然不願說,那裴某來猜一猜。」裴晏冷笑一聲,慢慢開口。

  霍畢覺得這話耳熟得很,好像裴晏剛才才對那虔州別駕說過。

  「殿下離開劍南道已近一年,所以殿下與令羽見面乃是一年之前。能不驚動任何人來到南境,想來令羽已收攏南詔朝局,大權在握。」裴晏盯著霍畢的眼睛,不錯過他任何表情。

  「朝局一穩就來見殿下,應當不是只為感激。什麼大事需要他涉險來大周,親見蕭璃……」

  霍畢腦門冒出一絲汗。

  「……無非國事,家事,還有……」

  霍畢:我求求你別再說了。

  「……婚姻大事。」

  霍畢:你怎麼還是說了。

  裴晏看著霍畢的表情,半晌,然後輕笑一聲,道:「看來裴某猜對了。」

  「是……」霍畢自暴自棄,看著裴晏手上動作,霍畢一驚:「唉唉唉,這張紙還沒寫壞呢,你捏什麼?」

  裴晏一怔,回過頭,這才看見完好無損的第三張紙被他揉成一團,頓了頓,裴晏又鋪好一張紙。

  「你就不好奇蕭璃怎麼回答的?」

  「不好奇,無非是直言拒絕罷了。」裴晏認真地看著面前第四張紙,落筆,嘴角微勾,道。

  「你怎麼知道的?」

  「我還知道,這些都是霍將軍偷聽來的。」

  「你怎麼知道!」

  「只有如此,范世子來訪那日殿下與霍將軍的對話才解釋的通。」

  「什麼對話?」霍畢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裴晏見霍畢是真的莫名其妙,有些無奈,張嘴吐出兩句讓霍畢聽起來很熟悉的話——

  「論郎心如鐵,誰能及的上我們長樂公主殿下?」

  「彼此彼此,論鬼祟偷聽,誰能比得上我們霍大將軍?」

  若霍畢記性再好一些便能知道,裴晏所說語句,一字未差。

  雖然霍畢不記得,但也不妨礙他覺得裴晏有些可怕,不怪蕭璃那麼忌憚裴晏。幸好幸好,他們跟裴晏雖非友,卻也非敵。經過江南這一遭,甚至算得上對他有恩,想來回長安以後,裴晏也不會再針對蕭璃。

  *

  「阿嚏——」馬背上,蕭璃莫名打了個噴嚏。

  「咦?無病無災打噴嚏,定有人罵你!」燕必行在一旁幸災樂禍道。

  蕭璃揉揉鼻子,雖然心裡也覺得是有人罵她,但面上卻不肯示弱,嘴硬:「說不定是有人思念本宮,你不曉得有多少人掛念本宮,我同你可不一樣。」

  燕必行想笑她小孩子氣,但眼見著就要抵達總舵,燕必行心裡裝著事兒,又笑不出來。

  默了默,燕必行開口問:「等到了總舵,你打算如何做?」

  「我?」蕭璃瞪了瞪眼睛,「你的幫派,我能做什麼?我是打算在前面城池與你分開,去名單上最近的那一處州縣探書房的。」

  「你要是被發現……」

  「臉一蒙,夜行衣一穿,誰知道我是我,正好也叫我體會體會江湖大俠的生活。」蕭璃懶洋洋地回答。

  夜探過不少官員府邸的江湖大俠:「……」

  「當然了,夜探旁人府邸,終究是下策。若是燕幫主能從船幫內找到證據才是上策。」

  「怕是不易。」

  蕭璃認真地看了一眼沉著臉的燕必行,撲哧一笑,笑得燕必行莫名其妙。

  「燕幫主,你是真的覺得自己找不出背叛的人,還是不想找出背叛的人?都到這時候了還不肯接受現實,有違你大俠之名啊。」

  被直言道破心思,燕必行臉上有些掛不住,他狠狠抹了一把臉,狼狽道:「小姑娘家家的,這麼洞察人心,就不怕把人都嚇跑嗎?」

  「呵。」蕭璃嘲道:「我若像你這麼糊塗,能不能活到長大都未可知。」

  若是按照往常,燕必行可能會嘲諷達官顯貴,皇親國戚皆是國之蛀蟲,只知道勾心鬥角,內耗不已。但他見過眼前這姑娘為百姓之事奔波,不眠不休,這話也就說不出來。

  罷了,燕必行撓撓頭,下定決心:「幫內之事,我心裡有些想法,待我去試探試探,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一言為定。」蕭璃笑了笑,說:「若我那邊有進展也會回來找你。」想了想,蕭璃又說:「燕幫主,你雖然不聰明,但卻是好人。像你這種又笨又好的人,極容易被人欺負。以後我教你幾招,讓別人沒法輕易欺負你。」

  燕必行失笑,他活了三十幾個年歲,武功蓋世,還從沒有人說過他好欺負,如今竟然被年齡不足他一半的小姑娘這麼說……心中好氣又好笑,同時又有些暖,於是燕必行很是寬和大度地說:「行,到時候燕某就看看能從公主殿下那裡學到些什麼。」

  便如蕭璃所說,兩人在前面城池分開,蕭璃去了名單上最近的州府,從別駕到縣令,挨個翻書房。翻了七八個書房,暗室,暗格以後,蕭璃終於找到了些有用的東西。

  挑了挑眉,蕭璃將東西收好,啟程去船幫總舵找燕必行。

  她快馬加鞭往船幫總舵趕去,卻在抵達最後一處山頭時看見了山下官道上燕必行的身影。燕必行身前還有另外一人,背著包袱,與他呈對峙之狀。

  蕭璃皺了皺眉,拴好馬,使出輕身功夫朝兩人方向飛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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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畢:別再捏紙了。

  裴晏:我捏的不是紙,是某人的腦袋。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3 00:31:50

卷二‧劍歌赤心 第一百零五章

  使出輕功一路飛奔而下,蕭璃並沒有刻意隱藏痕跡,可是一直到蕭璃落在了近處的一處樹枝上時,燕必行都沒有發現她的到來。

  「嘖,這是發生了什麼,讓他分心到如此程度。」蕭璃摸著下巴,自語道。

  山道上,燕必行持劍攔住了一人去路,眼帶難以置信,道:「為什麼?我懷疑過所有的舵主,唯獨沒有懷疑過你。為什麼?!」

  被攔住的人背著個包袱,文士打扮,蓄著鬚,雙眼小而銳。

  他沒有回答燕必行的話,反而不著痕跡地左右掃了一圈,見去路被燕必行擋得嚴實,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重新看向燕必行。

  「你想怎樣?」那人沉默片刻,問。

  「我想怎樣?」燕必行雙目睜大,「難道不是我該問你到底想幹什麼嗎?」燕必行指著那人背著的包袱,問。

  「我想離開船幫。」那人說。

  「離開?」燕必行嘲道:「馬副幫主,你做下這些事,豈能說走就走?!」

  蹲在樹上的蕭璃嘴巴微張,原來是副幫主,嘖,難怪燕必行這麼一臉傷情的模樣。

  「看來幫主是不會放我走了。」

  「船幫規矩,不可行不義,不可分不均,不可欺弱小。你勾結官府,因你一己之私,害無數百姓流離失所,陷我船幫於不義,我不清理門戶,難平人心!」

  「平人心?」馬副幫主的聲音高了起來,重復著,似乎是覺得這幾個字非常好笑,「幫主如今也知道人心了?哈,那幫主知不知道船幫上下有多少張嘴等著吃飯?不,幫主不知道,幫主只知在外行俠仗義,在外追查張彪的下落為你的結義兄弟報仇。幫中的事,幫主何曾管過?幫中的難處,幫主哪裡知道!」

  燕必行似是被這話迎面打了一拳,原本穩穩舉著的劍也動了動。

  「幫主倒是急公好義,處處救人於水火,得好名聲。但幫主想沒想過幫中的兄弟?那些給你賣命的兄弟?沒有,你不想他們能不能吃得上飯,不想船幫跑船會不會遭官府為難。」

  說到這裡,馬副幫主用力拍拍自己的胸膛,大聲道:「是我,是我每日殫精竭慮,只為維持船幫,維持你的好名聲。你說我勾結官府,可我若不這麼做,兄弟們早就跑不了船了!」

  馬副幫主分明未動燕必行分毫,可燕必行卻像是受到了致命一擊,劍舉不住了,腳步一個踉蹌,後退了一步。

  馬副幫主見狀,冷笑一聲:「若我願意,整個船幫都可以是我的。念在幫主於我有救助之恩,我才選擇離開。清理門戶?你不配!」

  說完,馬副幫主理了理並沒有什麼褶皺的衣擺,提了提背後包袱,打算離開。

  「嘖嘖嘖,能把為非作歹說得這麼大義凜然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在下佩服,佩服!」

  這話說得鏗鏘有力,抑揚頓挫。

  馬副幫主與燕必行俱是一震。

  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穿竹月青色男裝的女子從不遠處的高樹上飛身而下,身姿翩然,轉眼間,輕盈地落在燕必行的身側。

  她雖然著男裝,身側還配著劍,僅從剛剛落地的姿態就可窺見其上乘武功。但她又不像江湖兒女,全沒有落拓江湖氣,凝眉看人時還帶著些馬副幫主不太理解的威嚴。

  那姑娘站穩了,之後拿手肘拐了拐燕必行,笑了,瞬間沖散了剛剛的威嚴,她問:「我說什麼來著,你這人真的好欺負極了。」

  燕必行彷彿才回過神來,看著蕭璃,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那廝剛才說的狗屁不通的話你不會信了吧?」蕭璃看見燕必行眼底神色,說:「你竟還因他的話而感到愧疚了?不是吧燕幫主?」

  馬副幫主好不容易才攻破燕必行心防,尋到生機,冷不防這半路殺出個丫頭,竟隱隱有讓他所做之事付之東流之勢,於是連忙開口大喝:「哪裡來的黃毛丫頭,無名小卒,船幫的事也由得你來置喙!」

  蕭璃聞言,緩緩轉過頭,看向馬副幫主,這也是自她現身以來,第一次給馬副幫主眼神,她勾起一個漫不經心的笑容,眼底卻全無笑意,「本宮,大周長樂公主蕭璃,可有資格置喙啊?」

  長樂公主蕭璃!

  馬副幫主瞳孔一縮,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沒想到掀了張彪千石寨的修羅殺神竟就是眼前的人!

  馬副幫主倒吸一口氣,凝神靜氣,然後對燕必行道:「幫主!你有何資格說我?你不是同樣屈服於朝廷的淫威,做其鷹犬?!」

  「放肆!」

  「一派胡言!」

  蕭璃與燕必行異口同聲。

  只是,說放肆的是人是燕必行,他雖然自己時不時總拿話堵一堵蕭璃,但卻見不得別人對她不敬。而怒喝一派胡言的人是蕭璃,她上前一步,對馬副幫主說:「本宮美得慘絕人寰,你最先想到的竟然是燕必行屈服於淫威,而不是沉迷本宮美色,你瞎嗎?」

  這一句話說得理所當然到讓人肝疼。

  馬副幫主:「……」

  燕必行:「……」一定要二者選其一的話,我選屈服淫威。

  「這……不管如何,燕必行與你勾結乃是事實!燕必行!你難道不知長樂公主這兩年殺了多少綠林之人嗎?」

  「本宮殺的,全都是如馬副幫主你一般,該殺之人,本宮,上下無愧天地。」蕭璃冷笑一聲,說:「別轉移話題啊,馬副幫主,你這話術,也就騙騙燕必行這個傻子,可騙不了本宮。」

  傻子燕必行:「……」

  「你口口聲聲燕必行不顧船幫兄弟,沒記錯的話,你還有船幫兄弟都是被燕必行救回來的災民吧,沒燕必行,還不知道馬副幫主要在哪乞討。沒有你和船幫,燕必行還是好好的江湖大俠,你沒了燕必行,得餓死吧?」

  「胡言亂語!」

  「胡言亂語?」蕭璃哈哈一笑,道:「我不是江湖人都聽聞過燕必行的名聲,倒是馬副幫主,本宮至今不知你是哪頭蒜。」眼見著馬副幫主被她這話氣得說不出話,她又道:「你還有臉指責燕必行在外急公好義,你在幫中殫精竭慮?這船幫沒有燕必行和他的名聲撐著,你們也就是一幫烏合之眾,是水匪。誰會給你們面子,誰會跟你們做生意,還想跑船?沒有燕必行,你只能行偷雞摸狗之事,只能在泥坑裡打滾罷了!」

  馬副幫主被蕭璃這一席話氣得渾身發抖,他做了三年的副幫主,深受尊敬,何嘗有人這般給他沒臉?

  這還不算完,蕭璃記性好,將馬副幫主剛才的話逐句反駁,不把他的臉踩進土裡再碾幾腳決不罷休。

  「若你願意,船幫都是你的?都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了,也該有些自知之明。」

  「他尚未到不惑之年。」燕必行小聲道。

  「哦?是嗎?那他生得著實著急了些。」蕭璃撇撇嘴,繼續說:「不過你心裡應該也不是全然沒數,不然為何不篡個位,謀個反,反倒要灰溜溜地離開?」

  「你閉嘴!」馬副幫主怒喊。

  「還不是因你心裡清楚,你根本就撼動不了燕必行在幫中的地位!」蕭璃根本不懼他的怒容,繼續叭叭叭叭說個沒完。

  「啊啊啊啊你閉嘴!」馬副幫主快被氣瘋了,失了智一般衝上來想要打斷蕭璃,卻反被蕭璃一腳踹上胸口,跌坐在地上。他背上的包袱也因此散落開來,裡面是大把的銀票還有金玉寶石。

  方才蕭璃嬉皮笑臉的模樣淡去,她俯身看著跌坐在地上的馬副幫主,表情平靜而嚴肅,「燕必行救人捨財,你為財而害人,你比之燕幫主,如螻蟻蟲豸比之日月星輝,明白嗎?」

  這話一下子戳到了馬副幫主心裡的痛處,讓他忘了恐懼,大笑出聲,笑聲中帶著癲狂,「我不如他?我至少沒有害得我的結義兄弟滿門被滅!你竟說我不如他?」

  燕必行瞳孔一縮,當即一步跨上前,拎起馬副幫主的領子,問:「你什麼意思?你說清楚。」

  「若非你像茅坑裡的石頭一般又臭又硬,令狐允也跟你一條心,油鹽不進,不肯幫官府做事,他又怎麼會招來殺身之禍?」說到這兒,馬副幫主笑著,問:「燕幫主,你說令狐允是不是你害死的?」

  燕必行死死盯著馬副幫主,胸口起伏逐漸變大,雙目通紅,「就因為你們要幫官府偷運次品,就因為這個?!」

  「燕必行你冷靜一點。」蕭璃目光微凝,道:「他的話不能全信,若只為讓這姓馬的上位勾結官府,沒必要滅令狐允滿門。」

  「公主殿下聰慧。」馬副幫主掃了一眼蕭璃,然後又看向燕必行,嘲笑道:「怪就怪他查到了不該查的,惹上了他不能惹的人罷。」

  「他惹上了誰?是誰?」燕必行將馬副幫主拽到近前,死盯著他,問。

  「想知道?」馬副幫主道:「放了我,我就告訴你。」

  燕必行的拳頭死死地捏著,半晌,頹然鬆開。事到如今,他如何能不明白張彪不過一個小卒子。他可以放馬副幫主走,只要他告訴他幕後之人。

  馬副幫主退後了兩步,撫平被捏皺的衣領,又正了正冠,然後看著燕必行笑著說:「燕幫主,你說你失敗不失敗,一生行俠仗義,劫富濟貧,結果恰恰是你一手建立的船幫助紂為虐。你就令狐允這麼一個好兄弟,結果他被滅殺之時你遠在千里之外。」馬副幫主的笑容逐漸擴大,帶著嘲弄,帶著瘋狂,「你能護得住誰呀?你誰都護不住!」

  燕必行心神巨震,不能言語。

  「少廢話,說出幕後之人,饒你狗命一條。」蕭璃見燕必行氣息紊亂,怕他走火入魔,只想盡快問出殺令狐允之人,卻,就在這時,聽見了破風之聲!

  不好!有人要滅口!

  蕭璃心一緊,起身一動,想要拽開馬副幫主,卻在動的那一瞬間聽見了羽箭刺入皮肉的聲音。

  眼前的馬副幫主,完好無損。

  蕭璃緩緩轉身,看向燕必行。

  一支羽箭自他後心射入,穿破胸膛,在前胸露出帶著血肉的箭首。

  燕必行低頭,看見穿心而過的箭首,接著慢慢抬頭,看向蕭璃。

  張口欲言,卻有鮮血大量湧出,他也再站立不住,向後仰去——

  「燕大哥!」蕭璃飛撲過去接住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旁的馬副幫主回過神來,當即仰天大笑,道:「燕必行啊燕必行,說我比不過你?如今可沒人要殺我——呃——」話音未落,又一枚羽箭突襲而來,穿破了他的喉嚨。

  但這時蕭璃已經沒有心思去管馬副幫主的死活了,她托著燕必行,接連點了幾個周身大穴試圖止住血流,但他胸前的血跡卻仍然越來越大,臉也愈發蒼白。

  蕭璃抖著手從袖袋中掏出金瘡藥,一口咬下瓶塞,然後將傷藥盡數倒在傷口上,可是藥粉卻都被血沖走,根本無濟於事。

  「怎麼辦,我該怎麼辦?」生平第一次,蕭璃大腦一片空白,她看著穿心而過的短箭,束手無策。

  燕必行的嘴唇抖了抖,氣息漸弱,開口:「沒用的,一箭穿心,心脈俱碎……華佗都……沒辦法……」

  「不會的,你堅持一下,本宮智計無雙,會想到辦法的。」蕭璃的聲音裡有掩不住的顫抖,這話也不知是在安慰燕必行還是在安慰自己,她死死地瞪著眼,一滴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

  「公主……我是不是真的特別失敗……」此刻燕必行開始感到渾身發冷,他仰頭看著星空,喃喃。

  「不是的,不是的。」蕭璃連連搖頭,音帶哽咽,「你很好,特別好,比我認識的很多人都要好。」

  「……是嗎?」燕必行勾了勾嘴,想笑,卻失敗了,「但我害死了那麼多人……」

  「不是你,是幕後之人,是那群狗官。」蕭璃掩不住哭腔,她咬著牙說:「我定會要他們,盡數付出代價!」

  「公主……智計無雙,定能……定能……」燕必行費力抬起一隻手,蕭璃見到,伸手用力握住。

  「真的,燕必行,我來時還在想,怎麼拐你在我麾下做事。」蕭璃努力地笑了一下,說。

  「是嗎……」燕必行的視線開始模糊,他已看不清蕭璃,「那實在太可惜了……」我如今也覺得,為你做事似乎也沒什麼不好。「公主……船幫的兄弟……他們……大都不知道……」

  「我明白,罪不在他們。」

  「還有……還有……」燕必行捏緊蕭璃的手,「阿……阿翡……」

  「我知道,我知道。」蕭璃回握燕必行的手,說:「燕必行,以我公主之名許諾,定護他此生無虞。」

  「好……好……多謝……那我就……」

  話音未落,燕必行突然劇烈地顫抖了起來,他仰著頭,盯著夜空,卻什麼都看不見了。

  「燕大哥?」蕭璃顫著,輕輕出聲。

  燕必行的手無力垂落。

  「燕大哥……」蕭璃再忍不住,痛哭出聲。

  這隻江南的燕子,再也飛不起來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3 00:32:10

卷二‧劍歌赤心 第一百零六章

  虔州,府衙

  霍畢仰頭看著坐在屋頂上發呆的蕭璃,嘆了口氣。

  幾日前,蕭璃雙目無神地踏進他們暫居的府邸時,著實把他,裴晏還有章臨都嚇了一跳。蕭璃臉頰上,手上,前襟都是乾涸發黑的血跡,驚得霍畢以為她受了傷,連忙捏住蕭璃手腕查她脈搏,見她脈搏跳動有力,不像受傷的樣子,這才放下心。

  裴晏腳程不如霍畢快,所以慢了一步走上前,未及開口,蕭璃就從衣襟裡掏出一本賬簿,扔進了裴晏的懷裡,然後一聲不吭,走回房間。

  裴晏看著手中帶血的賬冊,然後將目光投向了在後面低眉喪眼的書參,問:「怎麼回事?」

  書參因為去了另一個州府,比蕭璃晚些才到,他低聲給三人解釋了一下所發生的事,然後轉身就走。

  「等等,你不守著殿下,去做什麼?」裴晏叫住書參,問。

  書參老實地站住,然後回過身,回道:「殿下本是要我去船幫的分舵把令狐翡找來,我不放心,這才一路跟隨。如今殿下到了大人這裡,我自是要去執行命令。」

  說完,嘆了口氣,苦著臉走了。

  霍畢仍震驚於燕必行的死訊,不敢相信。

  裴晏回頭看了看緊閉著的房門,又低頭看著手裡的賬冊,揉了揉眉心,往書房走去。

  「你幹什麼去?」霍畢問。

  「書房。」裴晏舉了舉手中賬冊,道:「這賬冊應該能幫我們查實一些貪腐的官員。」

  霍畢瞪了瞪眼睛,開口問道:「燕必行被人所害,她又那個樣子,你這時候竟只關心能否查實貪腐官員?」

  裴晏這人著實讓霍畢看不明白,他可以為了百姓之事以身犯險,竟然也可以如此冷靜淡漠。

  聽到霍畢的話,裴晏抬眸,清冷的眸對上了霍畢難以置信的目光,淡淡問道:「那霍將軍覺得此刻裴某應當做什麼?」

  霍畢張了張嘴,卻回答不出來。

  若是他的話,自然是要去看看蕭璃如何。他認識蕭璃兩年,從未見過她那般深受打擊的模樣。若是可能,他還想問一下燕必行到底是怎麼死的,書參只知道燕必行死了,現場唯有蕭璃知道的最清楚。

  燕幫主武功那麼高,怎麼可能會被輕易偷襲到?!

  看出霍畢心中所想,裴晏微微眯起眼睛,問:「霍將軍想去詢問燕幫主死時的情景?」

  霍畢:如今對裴晏時不時猜中他心中所想已經見怪不怪了。他是武人,不跟裴晏比心眼。

  見霍畢沒有反駁,裴晏繼續道:「所以,霍將軍是想要現在去讓殿下給你重復一遍,她是如何眼睜睜看著燕幫主死在她面前,自己是如何的無能為力嗎?」

  裴晏看著霍畢,雖然是面無表情的模樣,可霍畢就是感受到了無邊的嘲諷。

  霍畢順著裴晏所說的場景稍微想了想就覺得心裡難受得很,當即也明白了如今還不是去詢問的時候。

  霍畢深吸一口氣,忽然一拳砸向一旁的廊柱,恨聲道:「燕兄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要殺他?!」

  「船幫依附燕必行而立,燕幫主的威望在幫眾威望無人能及,若他當真與貪腐之事毫無牽扯……」看到霍畢的憤怒的目光,裴晏不為所動,繼續道:「那麼他就是最能上下徹查船幫的人。」

  霍畢隱隱明白了裴晏的意思。

  「大人的意思是,殺了燕必行,船幫必然大亂?」章臨順著裴晏的思路說道。

  裴晏點頭,道:「船幫大亂,才可趁機渾水摸魚,才可趁機清理首尾。」

  裴晏捏著手中的賬冊,緩緩道:「殺一將而救大局,快刀,斬亂麻,死穴掐的如此精準……這路數倒是跟因江南之事而追殺我,異曲同工。」

  章臨與霍畢對視一眼,均在對方眼中看見了迷惑。

  「有虔州別駕指證,趙念已經必死無疑,他這麼做除了能保下江南道其他官員以外,還有什麼用?」

  「此舉自然就是為了保下江南道其他官員。」裴晏低頭看著帳冊上的血跡,心中卻是想起了蕭璃之前問他的話——

  「裴大人對趙念之妻范氏,可有所了解?」

  ……

  三人說完話,裴晏不著痕跡看了一眼蕭璃的房間,然後去書房查看賬冊,留下霍畢自己站在原地,不知道應當做些什麼。

  霍畢想到蕭璃那一身的血跡,於是打算拖著章臨去廚房燒些水,給蕭璃送去。

  路過蕭璃房間時,卻發現蕭璃門前已經擺了三四桶熱水。

  扭頭一看,見回廊上梅期一手拄著拐,一手拖著個浴桶,哼哧哼哧地往這邊走。

  霍畢和章臨當即都是一副被震驚了全家的表情。

  這個梅期,自詡是裴晏的侍從,又仗著還在養傷,平日裡根本理都不理霍畢和章臨兩個。這兩人也根本就指使不動梅期。

  霍畢和章臨也都不知道怎麼得罪這個侍從了,讓他對著他們兩個全沒個好臉色。

  然後現在他在幹什麼?拄著拐給蕭璃送浴桶,送熱水?!一桶熱水還不夠,還要送四桶?

  章臨當即理解了聖人所言,原來『不患寡而患不均』當真會引起禍事。他現在就很想打梅期那小子一頓。

  「梅期你……你不是裴晏的侍從嗎?」不是拽得很嗎?怎麼現在跑來給你主人的對頭又送水又送桶的?

  「啊。」梅期張嘴啊了一聲,然後眨眨眼。

  霍畢合理懷疑他在想藉口。

  半晌,梅期慢吞吞地說:「那滿身血,我看了怕。」

  霍畢:你好歹好好想一個藉口啊!

  章臨說:「你背著你家大人對公主殿下這般獻殷勤,不怕裴大人懲戒你嗎?」

  梅期慢慢抬起嘴角,送了章臨一個白眼加一個假笑,說:「有本事你去告狀啊。」

  章臨:你現在連『章大人』幾個字都不屑於說了是嗎?

  說完,梅期越過兩人,繼續烏龜拖殼一般拖著浴桶往前走。

  霍畢和章臨:這個梅期難道是裴氏什麼祖傳的侍衛不成,底氣這麼足的嗎?

  第二天一早,書參帶著雙眼通紅的令狐翡,來了。

  「阿璃姐姐,燕叔他……?」

  此時蕭璃已經沐過浴,也換上了乾淨的衣服,只是眼下青黑,顯然一夜沒有睡過。

  她看著強忍著淚意的令狐翡,沉默地點了點頭。

  「阿翡,燕幫主離世,船幫定然亂了,你有何打算?」

  若是按照她對待令羽的方式對待令狐翡,她當說:船幫乃燕必行心血,令狐翡既然身為燕必行欽定的少幫主,應當立刻回去整治船幫亂局,查出勾結官府之人,才可告慰燕必行在天之靈。

  只有這樣才是對她最有利的,不然,船幫亂成一片,局勢就會按照偷襲燕必行之人所期待的方向發展,她可能再抓不住江南道那些涉及貪腐的官員!

  但是蕭璃看著令狐翡尚帶著些許稚氣的面容,終是開口說道:「燕幫主去前仍掛念你,我可以著人送你回到長安外祖家。阿翡,有本宮在,可護你此生無虞,這也是我對燕幫主的承諾。」

  裴晏聽見蕭璃所言,眼中微微詫異。霍畢想了一下燕必行臨終托孤的場景,心中一陣陣難受。

  令狐翡本是坐著,聽了這話卻站了起來,一撩衣擺,跪了下來。

  「殿下。」這一次,令狐翡沒有喊蕭璃『阿璃姐姐』。他端端正正地跪好,道:「殿下,我想回船幫。」

  蕭璃沉默地看著令狐翡,令狐翡仰頭與蕭璃對視著,目光不避不閃。

  「你或許會有危險。」沉默了良久,蕭璃開口。

  「我知道。」令狐翡咬了咬唇,道:「可我既然是船幫少幫主,於情於理都應該回去主持大局。燕叔這一輩子四處奔波,為的都是除不平事,滅不義人,讓貧苦之人得以活下去……」越說,令狐翡的目光便越是堅定,他看著蕭璃,繼續說:「我不該讓他的心血付諸東流。」

  蕭璃袖中的手逐漸捏緊。

  若是可以,她真想讓江南道那些狗官,讓她皇伯伯來聽聽阿翡這番話。然後再問問他們,心中可有半分愧疚?!

  見蕭璃不語,令狐翡道:「殿下,我心意已決。」

  「好。」蕭璃終於開口,說:「書參聽令!」

  「是,殿下。」

  「本宮命你協助令狐幫主平船幫亂局,護他周全。」

  「屬下得令。」

  蕭璃繼續說:「召阿寧回來與你一起,給秦叔去信,讓他派十個好手來江南。一切行事,一以阿翡安危為重,二以船幫事務為重,其中分寸,你和阿寧掌握。」

  「是,殿下。」

  令狐翡聽著蕭璃的吩咐,神色動容。最後,他忍著淚,鄭重行禮,道:「令狐翡,謝殿下相助之恩。」

  言語行動之間,稚氣褪去。少年長成,也不過在一瞬之間。

  蕭璃蹲下,抬手摸了摸令狐翡的頭髮,放緩了聲音道:「書參和阿寧常年在江湖上行走,知道江湖規矩。他們二人都是我可以托付生死之人,阿翡若是信我,便也可以信他們。」

  令狐翡含著淚點頭。

  「切記小心謹慎,別讓本宮做背諾之人。」

  「是。」

  「去吧。」

  「阿璃姐姐。」

  「嗯?」

  「謝謝。」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3 00:32:25

卷二‧劍歌赤心 第一百零七章

  令狐翡與書參走後,蕭璃彷彿開啟了養老模式,每日就坐在屋頂上,雙腿一盤,從日出發呆到日落,足有好幾天。

  裴晏與章臨進進出出,蕭璃不過問。霍畢來來回回,蕭璃當沒看見。好在飯還是有按時吃的,畢竟送飯的人是身殘志堅的梅期。

  到了第四日,霍畢與章臨回來,見到屋頂上盤腿而坐的蕭璃,又看了眼屋簷下街邊老叟般攤著的梅期,深深嘆了口氣。

  章臨看著蕭璃的模樣,悄悄把身子歪到霍畢那邊,壓低聲音問:「公主殿下是在吸收什麼日月精華嗎?」這盤膝坐在高處的姿態真的很像志怪話本裡妖精吸收日月精華的樣子啊。

  霍畢無語地瞥了眼神秘兮兮的章臨,說:「這個距離,你就算壓低聲音蕭璃也能聽見。」

  章臨捂住嘴。

  「沒有。」霍畢回答了章臨之前的問題:「她沒有練功,也沒有吸收什麼精華,就是在那裡發呆。本質上跟在那攤著的梅期沒區別。」

  「啊……」章臨問:「不管虔州的事,也不去捉拿那個張彪了嗎?」

  「虔州不是有你們裴大人嗎?」霍畢臉色一沉,「至於張彪……」

  徐都尉他們尋到了張彪的屍體。說是尋,不如說是有人滅了張彪的口,又把他的屍身丟給了徐都尉他們,挑釁之意明顯。

  「燕必行身死,張彪被人滅口,船幫群龍無首也查不到什麼……」章臨掰著手指頭算著,最後道:「公主殿下這一局輸得慘啊。」

  不遠處的梅期扒開眼皮,偷偷瞪了章臨一眼。而房頂上的蕭璃仍是無動於衷的模樣。

  「你說什麼呢?」霍畢沒忍住杵了章臨肩膀一拳,反駁道:「沒有蕭璃,你跟你裴大人早就被趙念和虔州別駕他們丟進貢水做魚食了,還能徹查貢水一系?還能抓住趙念的把柄?再說還有蕭璃拿回來的帳冊,肯定也有用。」

  「這……」確實無法反駁,章臨揉著被捶地生疼的肩膀,說:「那就算是各有輸贏。」

  霍畢:這還差不多。

  裴晏走進來時,見到的就是霍畢與章臨兩人竊竊私語的場景,抬頭又看見蕭璃在發呆,眉頭一皺,走到了屋簷下,仰頭對蕭璃開口:「殿下是打定主意在屋頂上做蹲獸了嗎?」

  梅期皺著眉頭睜開眼,見是裴晏,想了想,又緩緩閉上眼,當什麼都沒看見。

  蕭璃聞言,低下頭看著裴晏,半晌,道:「我今日沒心情跟你吵。」

  裴晏一頓,又要開口,卻冷不防被人捂住了嘴往後拖。

  裴晏心下無奈,能做出這種蠢事的在場之人,也只有霍畢了。

  「你幹什麼?」裴晏掙脫開霍畢的鉗制,問道。

  「沒聽阿璃說不想跟你吵嗎?」你能不能有點兒眉眼高低。霍畢理直氣壯道。

  拂了拂衣袖,裴晏抬頭,提高聲音道:「殿下還要頹靡到何時?」

  「嘶——我說你這人怎麼……」霍畢就很氣,先前是誰跟他說不要這時候去惹蕭璃煩惹她傷心的,那現在裴晏在幹什麼?這人怎麼說一套做一套呢?如此想著,又去拉裴晏,想把他拉走。裴晏不走,拽著自己袖子,場面一時有些失控。

  蕭璃看著下面拉拉扯扯的兩個人,覺得心煩,翻了個白眼轉個方向。

  眼不見,心不煩。

  霍畢注意到蕭璃那嫌棄的眼神,立刻不高興了。他這是為了誰?為什麼要嫌棄他?當下也不跟裴晏拉扯了,提氣,使出輕功縱身一躍就跳到了房頂上,落在了蕭璃旁邊。

  「裴晏雖然煩人,但說的也不算錯,蕭璃,你還要發呆到幾時?」

  蕭璃煩躁地出了口氣,說:「你現在同樣很煩人。」說完,又換了個方向,拿後背對著霍畢,拒絕之意非常明顯。

  「蕭璃,之後應當如何你總要有個說法,每日在這裡發呆算是怎麼回事?」霍畢在蕭璃身後繼續說。

  蕭璃捂住耳朵。

  「蕭璃!」聲音洪亮,根本不是捂住耳朵就能擋住的。

  蕭璃放下手,覺得拳頭硬了,想揍霍畢一頓。

  這時,又聽見清冷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是留在江南還是回嶺南,殿下是該有所決斷了。」

  蕭璃和霍畢兩人聞聲看去,見裴晏竟然也半身出現在屋頂之上!探頭一看,才見到他不知何處拿來一個木梯搭上房簷,然後爬著梯子上了房。

  蕭璃看看左邊的霍畢,又看看右邊的裴晏,不論她轉到哪個方向都躲不開這兩人,當即崩潰道:「你們兩個真的好煩!」

  屋簷下攤在回廊上的梅期亦有所感地跟著點點頭,嘆了口氣,起身拿起拐,一拐一拐地走了。此處太吵,另尋個安靜的地方養傷吧。

  屋頂上,蕭璃仍要面對霍畢與裴晏的雙重攻擊。

  「你們讓我靜靜,我還有些事情需要想。」

  「哈,你長樂公主心眼沒一千也有八百,什麼事情能讓你靜了三四天都想不明白?」霍畢叉著腰,質疑道。

  聞言,蕭璃抬起眼,看向站在身邊的霍畢,語焉不詳地說:「老霍,有些事情,就是因為想明白了,才不知該如何做。」原本放在膝蓋上的手也不由得握緊成拳。

  裴晏看著蕭璃握緊的拳頭,眉目微凝。

  「你這是何意?」霍畢不解。

  「燕必行,他被人一箭穿心。」蕭璃咬著後槽牙,一字一字說。

  「燕大哥當時定然心神失守,不然以他的武功,肯定能躲開。」霍畢道。

  見霍畢並沒有明白她的意思,蕭璃搖頭嘆了口氣,也不再說什麼了。

  這時,裴晏開口道:「陛下壽辰將至,因是整壽,各國賀壽使團即將啟程去長安……」

  蕭璃看向裴晏,對上他清冷的目光。

  「……殿下或許也該考慮一下回長安的事了。  」注意到霍畢投來的目光,裴晏輕咳一聲,又補了一句:「使團入長安,希望到時候殿下不會再終日惹是生非。」

  蕭璃:「……」

  這時,霍畢又跟著來補刀:「既然各國都來,那南詔也會遣使團吧?蕭璃,你說萬一令羽哪根筋搭錯了,又上書求娶了可怎麼辦?咱們是不是得想想辦……啊——」

  『法』字還沒說出口,就見蕭璃站起來,抬起腳,一腳踹了上來。

  霍畢下意識躲閃,可他就站在房簷上,後面根本躲無可躲,於是只能掉下去。

  在地上滾了一圈以後,霍畢馬上爬起來站穩了,在下面叉著腰大喊:「蕭璃你良心被狗吃了?我明明是為你著想!」

  「你那是為我著想嗎?你那是看我笑話!」蕭璃在上面也跟著叉腰,大罵道。

  仍然站在梯子上的裴晏收回目光,看著面前的瓦片,輕聲道:「殿下倒是一如既往……」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絲不易覺察的抱怨,「……招蜂引蝶。」

  蕭璃緩緩看向裴晏。

  裴晏見蕭璃面色不善,頓了頓,想到霍畢的慘狀,連忙說:「殿下不會欺凌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吧?」

  蕭璃冷笑了一聲,搖頭。

  裴晏剛鬆了一口氣,就聽見蕭璃說:「我碰都不會碰你一下。」話音剛落,裴晏就見蕭璃伸出一根手指頭,慢慢將他落腳的梯子推離屋簷。

  「殿下!」

  蕭璃餘光瞄著霍畢的方向,又對著裴晏冷笑一聲,指頭一個用力,裴晏就連人帶梯往霍畢那砸了過去。

  「裴大人!」章臨在遠處看到事情不對,連忙跑過去想救裴晏。

  這邊霍畢見一個大男人向他砸了過來,無奈之下,只好縱氣起身,接住裴晏,然後再穩穩落地。

  蕭璃看裴晏被好好地接住了,又施施然坐了回去,然後對著兩人挑釁一笑。

  另一邊——

  「我這一身武功,為什麼總要用來救臭男人?!」先是虔州別駕,再是裴晏,霍畢一邊嘟噥著,一邊放開裴晏。

  「裴某也不是很想被霍將軍救。」裴晏理理衣袖,回道。

  「你說什麼?」霍畢提起聲音問。心裡只覺得這一個兩個,都很是不知好歹。

  「裴某謝過霍將軍。」裴晏拱拱手,禮儀無分毫錯漏之處,彷彿剛才那句話只是個錯覺。

  霍畢:「……」

  就裴晏這幾副面孔的作態,難怪跟蕭璃那狗脾氣處不來。

  這時,守門的下人快步走了進來,對在場眾人稟報道——

  「門口有位公子求見,他說他是顯國公世子。」

  吵鬧的氣氛靜了下來,幾人對視一眼,最後裴晏率先開口,道:「有請。」

  「是,大人。」

  沒過多久,范燁就跟著門房走了進來,他穿著一身乾淨明亮的輕甲,大步流星。見到霍畢,立馬快步走了過來,問道:「我聽說了燕幫主的事,馬上就過來了。怎麼會這樣?發生了什麼事情?」神色間難掩焦急。

  霍畢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說,范燁又問:「阿璃呢?」

  霍畢指了指屋頂。

  范燁順著霍畢所指的方向看去,正對上蕭璃看向自己的目光。

  蕭璃的眼神一如往昔,直白而明亮,就像她的人。

  夜色,樹林,山丘,離弦之箭在范燁腦中依次閃現,最後定格在眼前之人身上。不過些許日子未見,本就纖細的她彷彿更瘦削了些。

  他呆呆地看著蕭璃,驚覺那些並肩對敵,月下醉酒的日子彷彿已經過去很久了。

  「阿璃,你可還好?」范燁的聲音帶著些試探,還有些心疼。

  蕭璃安靜地注視著范燁,良久,久到霍畢以為蕭璃是不是想改變主意嫁給范燁了時,蕭璃才緩緩,緩緩抬起嘴角,勾出一個笑容。

  這個笑容看起來好看極了,好看到讓霍畢心裡有些冒酸水,蕭璃都不曾對他這麼笑過,眼睛都笑得眯成了月牙的形狀。

  見到范燁有那麼高興嗎?明明上次還不歡而散來著。

  「我很好啊,你呢?」

  「范。燁。」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3 00:32:46

卷二‧劍歌赤心 第一百零八章

  洪州,刺史府

  這幾日來,洪州一直陰雲密布,天色嚇人的很。比天色更為恐怖的是洪州刺史府內的氣氛,所有的婢女侍從都恨不得踮著腳尖兒走路,生怕發出了一點點聲音惹了主家的眼。若是往日,惹了主家不悅可能是被拖下去打幾板子,可這幾日,犯錯的下人卻會被拉下去,直接杖斃!

  「啪——」白瓷的茶碗落在黑色的石磚上,碎成七八片。

  「這是什麼東西?!你是想燙死我嗎?!」趙念狠狠一拍桌子,怒喝道。

  奉茶的婢女立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沒幾下額頭上就紅腫一片。

  「來人,拖下去打死!」趙念大喊外面守著的侍衛。

  「老爺饒命,老爺饒命。」說完,看向旁邊端坐著的范煙,又連連道:「夫人饒命啊!」

  進來的侍衛頓了頓腳步,看了一眼范煙。

  這時趙念又喊:「還愣著幹什麼?拉下去!」

  范煙頷首,那侍衛就低著頭,將還在哭喊求饒的婢女連拖帶拽帶了下去。

  書房內早已是一片狼藉,有被砸碎的花瓶,打翻的硯台,還有被掀翻的書架,總之,慘不忍睹。

  范煙面沉如水,看著趙念把筆架狠狠地摜在了地上。

  「虔州別駕這個軟骨頭,竟然真的什麼都招了!」趙念咬牙切齒。

  「夫君都派人去滅口了,虔州別駕左右都是死,晚死當然比早死要好。」范煙的目光投向碎裂的茶碗,目光平靜。

  趙念聞言,猛地回頭看向范煙,而范煙的眼中,臉上,也在這時帶上了不安和焦急。趙念收回目光,繼續在一片狼藉中走來走去。

  「岳父信中真的這麼說?」

  「是。」范煙眉目低垂,聲音中帶著無措,「裴晏的奏折和虔州別駕的證詞已經送到了陛下面前,只怕,長安不日便會派天使帶夫君回朝審問。」

  「岳父手耳通天,怎麼連一個小小中書侍郎的奏折都攔不住?」趙念煩躁道。

  范煙愣了愣,然後露出些許受傷的神色,道:「他是裴氏子,又身在中書省,誰若是膽敢把手伸那麼長,必會被陛下剁了爪子。」

  這道理趙念也懂,所以他剛才那句話抱怨多過責難。

  這時,范煙又問:「夫君,虔州別駕知道的,很多嗎?」

  「你說呢?他若什麼都不知道,我急著殺他幹嘛?!」趙念轉來轉去,幾綹碎髮落了下來,整個人顯得暴躁又狼狽。「若他將所知道的盡數吐露,足夠我死上幾次!」

  「該死的裴晏,該死的章臨,該死的虔州別駕!該死,該死,全部都該死!」趙念怒極,回身將書案上殘存的筆墨紙硯盡數拂下。書房裡立時響起了劈裡啪啦的聲音。

  范煙閉上眼睛,長嘆了一口氣,一滴眼淚於從臉頰上緩緩滑落,落在了地上。

  趙念怔住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范煙的眼淚。

  片刻後,范煙睜開眼睛,蓮步輕移,來到了趙念的面前站定。

  她的手輕輕地顫抖著,於袖中,拿出了一柄匕首。

  「夫君。」范煙的唇抖了抖,終是開口說:「給你。」

  「夫人這是何意?」趙念接過匕首,難以相信地問。

  「夫君刺殺裴晏,他如今捉到了夫君的把柄,定然不會善罷甘休。」范煙眼中一片哀色,又說:「陛下這些年因著江南之事憋了一肚子火,我怕,我怕……」晶瑩的淚珠滾滾而落,「我怕陛下會重罰夫君,以儆效尤。」

  「所以,夫人是要我,自絕於此?」趙念看著手中匕首,苦笑著問。

  「若夫君以死向陛下謝罪,再有父親求情,陛下或許會念在舊時情分,不株連夫君的族人,留我們母子一條生路。」范煙說著,手輕輕撫上小腹。

  趙念被范煙所吐露的消息驚得呆住了,回過神來,他雙手握住范煙的肩膀,驚喜地問:「阿煙,你有身孕了?」

  范煙柔柔地點頭,道:「剛過三個月,這才敢叫夫君知曉。」

  這一回,趙念真心實意地笑了。

  不怪趙念大難臨頭時還有心情笑,他與范煙成婚已有幾年卻一直沒有子嗣,顧及著顯國公的權勢,他也不敢叫外室和通房誕下長子。如今聽說范煙有孕,他趙念後繼有人,怎能不喜?

  可范煙面上卻沒有喜色,唯有悲戚。她痴痴地望著趙念,纖細的手指撫上趙念的臉頰,道:「夫君安心,我定會讓我們的孩子好好長大,承趙氏門楣。」

  這句話說完,便再忍不住,泣不成聲。

  趙念看著范煙,腦中回想著她的話,彷彿被蠱惑了一樣,看著匕首,緩緩拔開刀鞘,露出刀身。

  寒光四射,一看就知道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兵器。趙念甚至能從刀身上看到自己的倒影,映在刀身上的人,雙眼帶著血絲,鬚髮散亂。

  他活著,抄家滅門;他死了,妻兒得一線生機。

  「若是沒有這個孩子,我定會隨夫君而去,可……可……」范煙以手覆面,失聲痛哭。

  趙念手執匕首,緩緩地,將匕首靠近心口。

  范煙跌坐在地上,不忍再看,淚如雨下。

  「咣當——」

  匕首撞擊地磚,落在了范煙的面前。

  范煙的哭聲頓了頓,不解抬頭,哽咽著出聲:「夫君?」

  趙念跌坐在范煙的身邊,一把擁住她。

  「阿煙,阿煙。」趙念抱著范煙,彷彿抱著這世上唯一的依靠,「我放心不下你們母子,捨不下你,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啊。」

  說完,他放開范煙,捏著她的肩膀,急切道:「岳父有辦法的吧,岳父定有辦法保下我們一家三口的,是嗎?阿煙,我們的孩子尚未出生,不能沒了父親。」

  「那夫君的族人……」

  「管不了那麼多了,阿煙,這世上,我唯獨放不下的人,是你啊!」

  范煙淚眼朦朧地看著趙念,然後撲到了趙念的懷中,痛苦道:「夫君,我也捨不下你啊。」

  「阿煙,你求求岳父,哪怕是為了孩子,幫幫我。到時我們一家三口可以遠離長安,找個安寧的小城,好好把孩子養——」

  匕首刺入血肉,直插心口。

  趙念猛地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范煙,卻見剛才還在落淚的范煙慢條斯理地拭乾了淚,目光平靜,哪有半分的哀傷。

  「你……你……」趙念額頭上青筋暴起。

  「夫君,你若是聽話自絕,我們夫妻倒也不必撕破臉。」范煙從趙念的懷中退出來,站起身,俯視著地上的趙念,「好歹也是夫妻一場。」

  「為什麼?為……什麼?」趙念完全無法理解,劇痛也讓他無法思考。

  「為什麼?」范煙一笑,說:「我好不容易才保下江南道其他的官員,可不能因你而壞了全局。你死了,事了於此,你不死,牽連父親……夫君,你說你該不該死。」

  「我……」

  「夫君,你別怪我心狠,實在是你犯了太多無法挽回的錯誤。」范煙認真地說:「低估裴晏,當斷不斷,該狠不狠,心存僥幸,此為你的第一錯。」

  「狗急跳牆,未思量清楚好好謀劃就去滅虔州別駕的口,以至自己於無可轉圜之地,此為你的第二錯。」

  「該狠時狠不下,該穩時穩不住,夫君,你怎麼鬥得過裴晏呢?」范煙蹲下,拍了拍趙念的臉,「我自然得斷尾求生,人之常情罷了。」

  趙念倒在地上,身子發冷,已說不出話來。可范煙卻彷彿來了興致,繼續說:「說來我也有錯,原本以為嫁一個有野心卻蠢笨的人更好掌控,卻未料到蠢人是真的會拖後腿,尤其蠢而不自知,擅作主張的時候。」范煙想到江南的大好局勢就這般被趙念的輕率破壞,心中仍是憤恨,但她很快便平復下心情,笑著自省:「這是我思慮不周之過了,實在該向夫君說聲抱歉的。」

  趙念死死地盯著范煙,最終目光落在范煙的小腹上,眼中迸發出一絲光芒。

  注意到趙念的目光,范煙掩嘴一笑,嬌俏地彷彿少女。她難掩笑意,道:「都奄奄一息了,夫君還在惦記孩子?」

  范煙笑著站起身,說:「夫君想多了,我怎麼可能會為你誕下子嗣?若生下的孩兒像你一樣又蠢又壞,叫我如何是好?」

  這一番讓人骨頭發冷的話讓范煙說得彷彿是撒嬌一樣。

  「說起來,夫君死了還有一個好處。」范煙露出了真切開心的笑容:「總算不用再喝避子湯了,夫君不知,那藥真是苦得很。」

  趙念死瞪著眼睛,人卻是再沒了半分氣息。

  范煙平靜地看著趙念一直到他徹底氣息斷絕,才拍了拍手。

  范家的侍衛出現在門口,「大小姐。」

  「阿弟呢?」

  「世子說燕必行死訊傳開,他必須要去蕭璃身邊。」

  范煙笑了笑,「倒是有些長進,沒有太蠢。」說完,她伸出手,道:「把藥給我吧。」

  侍衛從袖袋中拿出一個白瓷瓶,遞給范煙。范煙倒出一粒黑色小藥丸置於手中,又將白瓷瓶扔回給侍衛,問:「之後就按照我吩咐的說,按我吩咐的做,不可有一絲錯漏。」

  「是,大小姐!」

  范煙看著藥丸,深吸一口氣,仰頭將藥丸咽下。

  范煙閉著眼睛,任腹中翻江倒海,沒一會兒,嘴角便流出鮮血,身下亦是顯出血跡,之後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侍衛看著范煙昏倒,然後低聲道:「進來吧。」

  一個婢女緩步走了進來,赫然就是剛才那個被趙念下令杖斃的侍女,她的額頭上還殘留著剛才叩首留下的腫脹。

  「你知道該如何做。」

  婢女點頭,再抬頭時已是一臉的驚恐,她大聲喊著:「老爺?夫人?來人啊!來人啊!老爺殺了夫人然後自盡了!」

  雖然嘴上喊著老爺,可她卻看都沒看死不瞑目的趙念,直奔范煙而去,將一粒丹藥塞進了范煙的口中,然後搖晃著范煙,聲音悲戚:「夫人,夫人!」

  *

  虔州

  裴晏走進花園時,見蕭璃正與范燁比試劍法,霍畢端著手,氣鼓鼓地在一旁看著。

  裴晏想了想,往霍畢身邊走去。

  「霍將軍。」聲音淡淡。

  「裴大人。」不冷不熱。

  裴晏看看正在比武的兩人,問:「殿下與世子的劍法可是高超?裴某不通武藝,無法辨別。」

  「范燁的劍法肯定不如我,所以說,要比劍可以找我啊,為什麼要找范燁呢?」霍畢忍不住碎碎念。

  這時,正在比武的兩人一個錯身,然後停住,顯然打得正起興。

  「幾日不見,殿下的劍法又精進了。」范燁稱讚。

  「你也不差呀。」蕭璃抬抬下巴,說:「剛才差點兒刺破我的衣袖。」

  「與殿下對戰,燁自當全力以赴。」范燁笑著回道。

  「再來!今日定要分出勝負!」

  「殿下有命,莫敢不從。」說罷,一招銀蛇出洞,朝蕭璃刺去。

  蕭璃側身躲開,讚道:「劍舞銀蛇,好劍法!」說罷,好似不經意地問道:「大范,你說攔路猛虎與叢中毒蛇,哪個更難對付?」

  「身為武將,自是想要堂堂正正對戰,我選攔路猛虎。」范燁一邊回答,一邊出招。

  「好一個堂堂正正!」蕭璃再次擋住攻勢,說:「猛虎在明處,自是可以與之對戰,可毒蛇隱在暗處,若是趁你不備來這麼一口,還真是很疼。」

  「那就打草驚蛇,毒蛇之險在於不明,一旦現出蹤影,也就沒什麼可怕的了,不過一爬蟲罷了。」范燁提劍上挑,想挑飛蕭璃手中的劍。

  「說得好!現出了蹤影,那還有什麼可怕?!」蕭璃大笑,手腕一翻,轉守為攻,劍尖直刺向范燁心口,殺氣騰騰。

  蕭璃雙目如電,一瞬間殺氣磅礴。

  霍畢倒吸了一口氣。

  范燁剛才專注於進攻,疏於防守,以至於現在完全無法回防,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利劍向自己刺來!

  眼見著范燁就要被一劍穿心之時,劍尖在范燁身前生生地停住。

  范燁屏住呼吸,這才發現只是短短一瞬,他就出了一身的冷汗。抬眼去看蕭璃,卻見她已經收劍回鞘,眉目張揚地對他一笑,說:「我贏咯!哈哈,還不快點誇讚本公主?」

  范燁回過身,好笑地搖搖頭,他怎麼會有一瞬間覺得蕭璃真的想殺了他。認命地拱手,道:「多謝殿下手下留情,燁自愧不如。」

  「大范。」蕭璃擦擦汗,隨口問道:「猛虎,蒼鷹,毒蛇,皆是叢林中的佼佼者,若是你的話,想做什麼?」

  雖然不知道好好的人不做,為何要去做林中的猛獸,但范燁還是認真地想了想,說:「若是殿下,定是最威風漂亮的猛虎。」

  霍畢雙眼一眯,總覺得他們說話是不是太旁若無人了一些。

  「所以你呢,要做什麼?」

  「我啊。」范燁笑笑,認真地注視著蕭璃,說:「我願做殿下座下犬馬,為殿下征戰。」

  「喂喂,我還在這裡站著呢。」霍畢忍不住開口。

  蕭璃沒理會霍畢,與范燁對視,半晌,她撲哧一聲笑出來,說:「我好好的一個公主,自可在長安驕奢淫逸,高高在上,征什麼戰?」

  范燁也笑了,說得也是。

  「那我願做殿下房上瓦,手中傘,為殿下遮風蔽日。」

  「裴晏,你還能看見我吧,我還存在吧。」霍畢扭頭,對默不作聲的裴晏詢問。

  裴晏瞥了霍畢一眼,沒吭聲。

  這一次,蕭璃沒有做出任何回應,她彷彿才看見裴晏一樣,換上了一副挑釁的嘴臉,懶洋洋地走過去,問:「裴大人,出現在本宮面前礙眼,是又有何貴幹吶?」

  裴晏對蕭璃的挑釁充耳不聞,目光平視前方,聲音冷淡道:「陛下召公主殿下回長安了。」

  蕭璃,霍畢還有范燁三人俱是一愣。

  「發生了什麼事?」霍畢連忙問。

  裴晏仍是以他清冷淡漠的聲音,一字一字說道:「南詔王送國書入長安,感故人恩誼,與大周盟誓,有生之年,永不犯邊,願兩國修永世之好。」

  「恭喜殿下,流放結束了。」

  裴晏說完,在場的另外兩人皆向蕭璃看去。

  范燁想的是,這國書上說了恩,說了誼,卻獨獨未言情。顯而易見,蕭璃這少女相思該是無果了,殿下素來灑脫,也該走出來了。

  霍畢想的是,這國書上說了恩,說了誼,卻獨獨未言情。蕭璃計算人心是真的沒錯過,一時間又想起令羽傷情的模樣,連忙在心中告誡自己不可步他後塵。

  讓在場眾人失望的是,蕭璃並未露出任何表情,沒有高興,亦沒有失落。

  她沉默片刻,轉身就走。

  「哎,你幹什麼去?」霍畢問。

  蕭璃站住腳,微微側過頭,對霍畢和范燁說道:

  「回長安了,傻子!」

  卷二‧劍歌赤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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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煙:誰還不是個戲精呢?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3 00:33:02

卷三‧千里咫尺 第一百零九章

  「阿爹,你果然總是獰笑!」小小的蕭璃坐在御案之上,硯台旁邊,抱著膝蓋看永淳帝對著奏折笑得可怕。

  永淳帝立刻收斂表情,一瞬間從猙獰變成了溫柔,他柔聲問:「誰跟我們小阿璃說阿爹獰笑了?」他跟阿昭可不曾對小阿璃說過這個詞,所以這一定是她從別處聽來的。

  「霍師父啊。」蕭璃小手握拳,沾了沾硯台裡的墨,然後在白紙上印出個小貓爪,隨意道:「霍師父說阿爹看奏折時總是面目猙獰,很可怕。」

  永淳帝:「……」

  紫宸殿宮人:總覺得霍大統領可能又要被罰倒立了。

  蕭政拉過蕭璃的手,給她細細地擦著墨跡,還輕聲細氣地說:「阿爹不是猙獰,只是不悅。」

  「為什麼不悅?」

  「因為下面總有人覺得阿爹老眼昏花,能被他們愚弄。」想起奏折上的內容,永淳帝沒忍住面上又露出了些許猙獰,但這一次他還記得閨女看著自己,所以很快就平復了心情。

  「那阿爹為什麼不把他們革職查辦?」蕭璃見手手被阿爹擦乾淨了,高興地收回手,然後啪唧一聲又把手掌按在了硯台裡,繼續印手掌印。

  被崩了一臉墨點子的永淳帝:「……革職查辦又是打哪裡聽來的?」女兒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的日子彷彿還是昨天,怎得沒幾日連『面目猙獰』和『革職查辦』這種詞都學會了?

  「太傅昨日講了前朝戾帝將我蕭氏先祖革職查辦的故事,告訴我當親君子,遠小人。」

  原來如此。

  永淳帝這回倒是沒生氣,革職蕭氏,重用奸臣,那是前朝敗落的起點。想到這裡,永淳帝摸摸蕭璃的小腦瓜,溫聲說道:「阿璃當知道,人無完人。既入了塵世,那就都有執念弱點,阿璃雖要洞察明知,對人對己卻又不必太過苛責,苛求盡善盡美。且君子小人又哪裡是一成不變的,不然哪來的誤入歧途,又哪來的迷途知返呢?」

  阿璃一邊印手印一邊點頭。

  說罷,永淳帝看著手中奏折,又道:「治世即治人,為君為帝,自是君子用得,小人也用得。只是,小人不見利不勸,不威不懲,當小懲而大誡,甚而重之。」

  阿璃繼續點頭。

  「知其志,察其能,盡其才……哎,我跟你說這麼多做什麼,你又聽不懂。」永淳帝驀地停住,看著專心印手印玩的女兒,笑自己也開始行揠苗助長之事。

  「我聽懂了!」蕭璃抽空抬頭瞪了自家阿爹一眼,為自己辯解。

  「你聽懂什麼了?」永淳帝好笑得點點蕭璃的額頭,問。

  「秦叔好武,霍師父想了解軍中事,我習武時就帶著秦叔,讓他倆聊得開心,就沒人管我啦!」

  「阿晏習字,我騙他抄《麟史》,正好給我抄功課咯。」

  「唔,君子小人那裡我不是很懂,但是阿爹你剛說了對人對己不必苛求盡善盡美……我覺得我以後肯定會懂,現在不懂就不懂叭。」

  蕭璃說完,又低頭去以手作畫。

  永淳帝第一個想法:你這哪裡是不懂,你這分明是很懂了。

  永淳帝第二個想法:不愧是我的崽,天縱奇才!

  永淳帝第三個想法:「什麼?你竟然讓阿晏給你抄功課?」

  「可是我都背下來了啊,為什麼還要抄?」蕭璃抬頭,委屈巴巴。

  永淳帝心頓時軟成一片,一把抱起女兒,道:「說得也是,都是太傅的錯。」

  紫宸殿宮人:雖然我們都是奴才,但也快聽不下去了,陛下您清醒一點!

  「不對,阿璃,你最近白日裡都不總來尋阿爹了,是不是去找阿晏了?!」

  蕭璃點頭,「阿晏好看,又好玩。」

  「阿晏比阿爹還好看嗎?」

  蕭璃眨眨眼,沒吭聲。

  被女兒打擊到的永淳帝開始進讒言,道:「阿璃,你可是我大周唯一的公主,全長安好看的少年郎都任你挑選,想選幾個選幾個,阿爹聽說王家那小子也生得很好看,還有呂家的兒郎,那素來有……」

  「咳咳!」阿娘的聲音在殿門處響起。永淳帝當即就表演了一個掉轉馬頭,改口道:「但弱水三千,我們還是只取一瓢飲。」

  「看來我這個皇后耽誤您廣開後宮了,是不是啊,陛下?」阿娘邁開步子走過來,難掩大步流星之態。

  「沒有沒有,阿昭,我就這麼隨口一提。」

  「不是說無心之語才為真心之話嗎?」

  見永淳帝訥訥不敢言,林皇后一笑,放過了夫君,對他懷裡的蕭璃招招手,「阿璃過來,該去習武了。」

  蕭璃乖乖跳下來,牽住阿娘的手。

  「阿娘,什麼叫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蕭璃一邊跟著林昭走遠,一邊問。

  「意思是相伴餘生之人,一個足以。」

  「相伴餘生之人……是如阿爹阿娘這般嗎?」

  「……對。」

  「那就阿晏吧,他能幫我做功課,又好看。」

  「……倒也不必這麼早決斷,你阿爹說得對,長安好兒郎眾多,再挑挑也無妨。」

  「昂~」

  ……

  蕭璃睜開眼睛,聽著驛站裡廚子下人還有侍從們走動的聲音,坐起身摸著頸間的玉墜,輕笑了一聲。噩夢如今愈發的少了,定是阿爹在保護她們。

  另一個房間裡,霍畢如往常一般洗漱完畢,走下樓與其他人匯合。如今天光剛起,以他們的腳程午前便可進城。進城後他們三人要直接入皇城拜見榮景帝,想到這裡,霍畢嘆了口氣,只希望蕭璃能把她那惹人生氣的氣質收一收。

  不過這一次那個很會拱火的裴晏不在,應該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問題,霍畢暗暗對自己說。

  自從蕭璃接到聖旨,三人就即刻啟程返回長安。裴晏因還有後續事宜需要處理,暫且留在了虔州。

  徐都尉和南境軍已經回到南境,等待封賞。這兩年他們跟著蕭璃三人如同狂風過境一般橫掃了南境各大山寨,將南境的匪賊殺得七零八落。

  匪患驟減,各地官員也都紛紛上書為這些驍勇的南境軍請功。畢竟,行事張狂的說來說去也就蕭璃一個,搞得諸位地方官疲憊不堪髮量巨減的也是蕭璃,跟著她的南境軍還是軍紀嚴明的。

  只是,這兩年請功的折子雖然如同雪花一般送入長安,卻都被留中不發。也不難理解,蕭璃本就算是因為犯了錯而被發配至南境,且她所行之事雖於民有益,細究起來卻是無旨調兵。照理來說黎州別駕早就可以上奏參蕭璃一本。

  但吳勉剛一照面就被蕭璃那隨時可能拔刀砍人的瘋批模樣嚇破了膽,後面跟著蕭璃剿匪剿上了頭,全然記不起這事兒。

  長安那邊也直接被幾百窮凶極惡的人犯炸翻了鍋,等御史台反應過來蕭璃乃是無旨調兵時,蕭璃剿匪救人的故事早就已經傳開,長安的夫人小姐們每日都守在茶寮酒肆聽最新的進展。若是這時再參她,御史們也怕回家被夫人女兒薅頭髮揪鬍子,於是只能遺憾作罷。

  之後,南詔送來國書,南詔王令羽不惜以國君身份允諾,有生之年,絕不主動開戰。這是打前朝以來就不曾有過的事!

  一日之內,蕭璃身上所負污名盡除,細究起來甚至有功。也是那一日,兵部尚書終於於大朝會上當著文武大臣的面為那些跟隨蕭璃的南境軍請功。榮景帝那天心情不錯,稍加思索,也就同意了。

  封賞的旨意一下,全長安的夫人小姐們皆是舉手相慶。

  公主殿下她,就要回長安了!

  「又能看公主殿下策馬風流了!」

  「又能看公主殿下倜儻姿態了!」

  「又能看公主殿下暴打浪蕩子了!」門外傳來了不知是婢女還是歌姬的兩人低語聲。

  安陽王世子蕭燕和范炟:「……」手裡的酒瞬間就沒味兒了。

  跪坐在一旁撫琴的嫣娘看著兩人食不下咽的模樣,沒忍住輕笑出聲,險些錯了音。

  范炟回過神,不高興地抱怨道:「她要回來了,嫣娘肯定也特別高興吧?」

  「自然,畢竟我也不是會被暴打之人。」嫣娘手指按住琴弦,停住琴音,道。

  蕭燕和范炟:「……」總覺得你在意有所指些什麼。

  這兩年沒有蕭璃從中作梗,嫣娘對兩人的態度好上了不少。半年前顯國公府設宴,嫣娘還破例應了范炟請求,前往顯國公府奏了一曲,讓范炟特別有面子,那之後他們兩人往清音閣跑得越發的勤。

  見兩人低眉喪眼,嫣娘笑了笑,安慰道:「不僅公主殿下,世子不是同樣要回來了?」

  是哎!范炟一下子高興起來了,阿兄回來了,他就不必再守著說書先生,可以聽阿兄給他講第一手的實況!他相信,於剿匪一事上,阿兄出的力一定不比蕭璃那家伙少!等他聽完就叫幾個說書先生來把故事好好傳揚出去,定不能叫蕭璃獨自搶了風頭!

  沒有兄長回來又可能要繼續被揍的蕭燕:「……」就,不太笑得出來。

  驛站

  蕭璃三人一起用朝食,霍畢手裡拿著胡餅,瞅一眼范燁,又看一眼蕭璃,面色逐漸帶上狐疑。

  「你到底在看什麼?」蕭璃放下羹匙,無語問道。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你們二人今日雖仍是原來的模樣,但又好像好看了許多。」霍畢終於問出了困擾他一早晨的疑惑。

  人還是那個人,但髮髻平整,髮絲順滑,仔細看去,這兩人髮辮裡還編了彩繩進去,顏色剛好跟今日所穿服色相配,蕭璃戴了個彩珠冠,范燁配了玉簪。

  接著,霍畢又發現他們兩個每一片鎧甲都擦得乾乾淨淨甚至反著光,身側佩劍也換了嵌了寶石的劍鞘,光芒萬丈。

  霍畢眯起眼睛,湊近兩人,對著蕭璃驚聲道:「你是不是修了眉毛?還塗了唇脂?」說完又轉向范燁,提起聲音:「你還敷了粉?!」

  霍畢這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讓蕭璃嘆了口氣,她正了正珠冠,說:「你可知今日從城門到皇城一路會有多少小娘子等著看我們三人英姿?為我們投花擲果?」

  范燁點頭,跟著說:「合該一絲不苟,全無破綻。」

  最後,兩人異口同聲:「霍將軍,你這般粗糙又不修邊幅,可是會叫崇拜者失望的。」

  「崇……崇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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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畢:大家明明一起進城,為什麼你們兩個偷偷化了妝

  蕭璃:這叫偶像的自我修養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24-12-23 00:33:18

卷三‧千里咫尺 第一百一十章

  蕭璃的目光落在霍畢毛毛刺刺的髮髻上,露出了些許嫌棄。霍畢就不滿了,數月前我們圍攻千石寨的時候誰不是灰頭土臉的,你那時連髮髻都不梳直接束髮的樣子誰沒見過,怎麼回到長安後又開始嫌棄小伙伴了?

  不高興的霍畢正想刺蕭璃幾句,卻看見蕭璃在袖袋中掏了掏,拿出一柄小梳,然後往自己這邊走。

  兩人之間也就兩三步的距離,幾個呼吸間也就走到了,可就是這幾個呼吸的時間在霍畢的眼中卻彷彿被無限拉長。

  她拿梳子出來是要做什麼?

  是要給我束髮嗎?這是不是太親密了一些?

  要不要拒絕?

  可是拒絕的話蕭璃會不會不高興?

  蕭璃一不高興肯定要讓別人也不高興才好過,所以我是不是不應該拒絕惹她不高興啊。

  左右他們以後也會成婚,所以現在讓她給自己束髮也不算太過失禮。

  就是范燁這麼看著,有點兒讓人難為情,總覺得這種事不應該叫人瞧見……哎?

  霍畢看著落在自己手心的小梳,有些發愣。

  「好歹把髮頂好好梳梳,再擦擦鎧甲。」蕭璃把梳子扔下,又轉身回去喝粥。

  霍畢舔了舔下唇,試探問道:「我看你這髮髻梳得還挺好看的,不然你幫我束下髮?」

  蕭璃被霍畢的問話驚到,立刻反問:「我堂堂公主,你看我像是會自己梳頭髮的樣子嗎?」若是會,我在軍營時至於隨意束高頭髮了事嗎?

  「那……你這辮子和髮髻是怎麼梳的?」

  「驛站有會束髮綰髮的婢女,你若不會梳頭就喊一個過來,她們的手藝個頂個的好。」

  范燁跟著點頭。

  最後,霍畢還是去找婢女給自己梳了個蕭璃那樣的髮髻。等他回來,蕭璃正在飲茶,見他來了,道:「梳子還我。」

  「你怎的這麼小氣?」霍畢一下子不高興了,問:「一把梳子也要特地要回去!」

  「這一大早上發什麼起床氣呢,你要是想要也去找婢女討一個就好了啊。」蕭璃一臉的莫名其妙,道:「就這種小梳,綰髮婢女那裡好多的。」

  「……」霍畢呆了呆,問:「那梳子不是你的?」

  「霍將軍,我們這一路腥風血雨的,你看我什麼時候在外廝殺還要帶一把梳子了?」蕭璃道。雖然抹了髮油,但進城前還是需要稍微整理一下,於是伸手,「還我!」

  「嗤——還你,誰稀罕。」霍畢毫不猶豫地從懷中拿出梳子丟了回去。

  蕭璃接住梳子,眉頭一挑很想回刺霍畢幾句,這時范燁開口道:「時候不早了,阿璃,我們該啟程上路了。」

  蕭璃的表情頓了頓,然後回頭,露出一抹笑說:「好啊,走吧。」

  霍畢張了張嘴,最終卻什麼都沒說,只好不高興地跟了上去。

  *

  長安。

  「阿璃怎麼還沒有進城?」王繡鳶手扶著欄桿探出身去,嘀咕道。

  「王繡鳶你給我小心著點兒。」王放看妹妹越探越是往外,怕她一個倒栽蔥栽下去,拽著她的衣領把她提了回來。

  「今日進城,阿璃定會好好打扮一番,阿鳶耐心等著就好。」謝嫻霏慢悠悠地飲著茶,說。

  王繡鳶席位上彷彿放了鐵釘,她左搖右擺,又想起身去看。

  「聽阿霏的話,給我老實坐著!」王放道。

  一旁默默喝茶的崔朝遠和呂修逸悄悄擠了下眉弄了下眼。

  「從城門到此處還有些距離,街邊茶樓酒肆盡是等著瞧熱鬧的小娘子家,阿鳶只需要聽歡呼聲便知道阿璃何時過來了。」

  阿霏說得有理,王繡鳶聽了,逐漸老實了下來。

  「對了,今日阿璃回來,嫣娘怎麼沒來?」王繡鳶問。嫣娘不來也就罷了,她那倒黴哥哥卻來了。也不知最近是怎麼回事,每次他們聚會兄長都要找藉口過來蹭吃蹭喝,大理寺現在難道很閒嗎?

  「嫣娘說她已應了范炟的約。」說起這個,呂修逸的目光黯了黯。

  范燁今日會隨阿璃一同進城,范炟訂個包廂去瞧兄長也正常,只是呂修逸沒想到嫣娘會為了范炟而推掉了他們的約。

  「嫣娘有嫣娘的想法。」崔朝遠見呂修逸有些鬱鬱,低聲道,「你是她的友人,不是她爹。」

  呂修逸點點頭,心情卻仍忍不住低落。

  謝嫻霏收回目光,看向樓外,也正是這時,遠處傳來了此起彼伏的尖叫與歡呼聲。她與王繡鳶對視,臉上均露出大大的笑容。

  阿璃,回來了。

  *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看我~」

  街道兩側的茶樓酒肆裡,每一個窗口都擠滿了人,男女皆有,對蕭璃這一隊人拼命揮手。帕子,香包,花朵如雨般落下。

  霍畢上一次見到這陣仗還是蕭璃在月燈閣打馬球大敗吐蕃時。只不過那時他坐在場外,沒有置身其中被砸得劈頭蓋臉,自然也不知道身處這香風花海之中是何等煎熬。霍畢沒經歷過這些,一張臉繃得緊緊的,看著很是嚴肅。他現在只想快馬加鞭趕到皇城,把這些人遠遠拋在後面,這各色香粉繼續聞下去,他鼻子大約也要廢了。

  但是他無法快馬加鞭,因為兩側街道上人群依舊很多,若非京兆尹派了維持秩序的官兵,他們怕是根本前進不得。冷臉之下,暴躁值開始飆升。

  蕭璃回頭,看霍畢好像是個被貓貓們團團圍住的犬,又煩又燥,想咬貓卻又不知從何處下嘴的模樣,不由笑了。

  「霍將軍,淡定些,往年進士們游街也是這般景象,你不會連那群文官都比不過吧?」蕭璃安慰道。

  「裴……裴晏當初也是如此?」他記得裴晏是狀元來著。

  范燁聽見兩人對話,笑著加入,「裴晏的情況稍有不同。」頓了頓,繼續道:「阿璃當年帶著郭寧對著裴大人扔了一筐爛桃,將裴大人的冠都砸歪了。」

  「什麼?」霍畢一聽這個就不在乎那些香粉香帕了,他將責備的目光投向蕭璃。

  真不怪人家對你沒什麼好臉色啊蕭璃,你小時候也真的是不幹人事兒。

  蕭璃被霍畢那明晃晃的譴責刺到,立刻道:「本宮沒拿西瓜砸他已經是看在少時情分了好嗎?而且我也被皇伯伯罰了。」

  霍畢覺得心累,又覺得慶幸,「好在這次在江南我們幫了他,以後他肯定不好意思再針對你。」

  「說起這個。」蕭璃眼睛一亮,興致勃勃道:「我這怎麼都算救命之恩,到時候讓他來我公主府給我磕個七八響頭不算過分吧?」

  霍畢和范燁:……這到底是什麼宿世冤孽。

  三人說著話,駕著馬,離平康坊越來越近,兩側的歡呼聲逐漸露骨。剛才也不過是喊些『霍將軍英武』,『范世子俊俏』,和『公主絕世風姿』之類。

  現在則逐漸變成了——

  「幸甚幸甚,公主殿下的小臉兒還是嫩得能掐出水來,仍是我夢中情娘的模樣。」

  什麼夢中情娘,說的好像你們兩個女子能做什麼一樣,霍將軍暗暗翻個白眼,在心中反駁。

  還有——

  「奴更心悅那玉面小將軍,一看就是惜花憐花之人。想來上馬能征戰,這下了馬上了榻……也能體貼人兒。」話音一落,周圍幾個花娘俱是痴痴笑了起來

  范燁聽見了,瞥了眼蕭璃,然後略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霍畢一聽就樂了,心想不愧是歌姬舞姬,眼光果然毒辣。霍畢正想開口取笑一下兀自尷尬的范燁,又聽見一個年紀稍長的花娘開口道:「沒見識,若是我的話定然選霍將軍。」

  哎?霍畢的笑容頓時僵住,這時就聽花娘又說:「看看霍將軍,鎧甲都難掩其精壯,如此孔武有力的男子,鼻子又高挺……」一片意味深長的沉默過後,花娘道:「這好處啊,你們小姑娘兒不懂。」緊跟著,又是一陣此起彼伏的笑聲。

  霍畢此刻只恨自己耳力超群!

  他這邊氣咻咻的,面上卻一直從脖子紅到了頭頂上,紅得太快太明顯,直接叫剛才說話的花娘發現了端倪。

  「喲,霍將軍不會是聽見了奴的話吧?」語帶興奮。

  「我聽說習武之人耳力都好得很,姐姐的話定是叫他聽見了!」

  「臉紅成這樣,不會是被氣的吧?」

  「不會,大將軍該不會就這點兒心胸,奴猜啊,八成是羞的呢!」

  又是一陣笑聲。

  「臉皮薄成這樣,這霍將軍總不會還是個……吧?」

  「若是的話,那可更好玩了呢!」

  蕭璃看向霍畢,見他滿臉通紅,離原地爆炸約莫也就差一步。嘆了口氣掉轉馬頭走到他身邊,幫他擋了擋花樓上姑娘們露骨的視線。

  花娘們見狀,略帶失望道:「原來是公主殿下的人,姐妹們,少說兩句吧。」

  論在平康坊歌舞伎之間的名聲和人氣,蕭璃若是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見蕭璃護著,姑娘們也都很給面子的不再言語調戲逗弄霍畢。

  但還有人不太甘心,壓低了聲音嘀咕著——

  「奴也不介意一起伺候公主殿下和霍將軍啊……」

  「快住嘴你這說的是什麼虎狼之詞!」

  「不過仔細想一想,倒也……」

  這……這虎狼之詞哪怕是蕭璃也有點兒扛不住,好在他們越走越遠,逐漸再聽不見花娘們的對話。

  蕭璃和霍畢一齊鬆了口氣。

  而這時,前方傳來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尖叫聲——

  「阿——璃——我們——在這裡啊——阿——璃——」

  對面茶樓,正呼喊自家兄長的范炟被對面王繡鳶的聲音全方位蓋過,憤憤然一敲欄桿。

  汰,又是這群人,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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