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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野櫻 -【夢見相公後我穿越了】《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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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teae
時間:
2025-1-8 00:03:37
標題:
春野櫻 -【夢見相公後我穿越了】《全文完》
春野櫻 -
夢見相公後我穿越了
她的男人從不怕她鋒芒畢露,
因為他自己亦是光芒萬丈!
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支家養女卞秀妍也是這麽覺得,
她被馬匪擄走,所有人都覺得她就算不死也是名節盡毀,
誰知她不但全須全尾的回來了,還性情大變狠狠修理想占她便宜的下人,
更不巧的被支家想要聯姻的對象給看到,并大為激賞的與她成了朋友?
換了芯子的她順水推舟參觀了樓府馬場,順便展現她身為獸醫的高超技術,
樓府大少爺與她越相處越合拍,兩人酒後亂性忍不住抱着親,
他不但不覺得她想做女獸醫的志向驚世駭俗,還為她步步籌謀全力支持,
兩人遇到溪水暴漲的危機,他更是不顧性命護着她,
她想,這男人肯定就是月老幫她挑的對象,嫁他就對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5-1-8 00:04:49
序言
自信才能勇敢去愛
張崇真在二十一世紀是個事業有成的女強人,有房有車,經濟獨立且自主,自信有能力,開了一間動物醫院,男朋友在手下工作,領著她給的薪水,因此造成男友母親的不滿,覺得她鋒芒太露,讓兒子無法出人頭地,所以安排兒子跟別人相親、偷偷交往,直到被她發現,兩人結束了這段戀情。這樣的遭遇其實還滿常听到的吧?有時會听身邊厲害的姊姊們說起戀情的不容易,現代女性不比男人差,無論學業事業都表現出色,或許她們強勢的一面會讓一些男人卻步,不敢追求,但如果那些男人本身也同樣優秀又怎麼會產生自卑心理呢!
張崇真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要什麼,所以大嫂帶著她去拜月老時,她提出想要一個自帶光芒、不怕她鋒芒畢露的男人,然後月老實現了她的願望——她穿越到古代,遇見了同樣自信強大、本身就閃閃發亮所以不怕她鋒芒太露的樓宇慶,她也得以在思想封建的環境里展現真我,發揮出眾的醫術,改變世人的看法,成為王朝第一個女獸醫。
無論她做什麼他都力挺,他就是她最堅強的後盾,所以在她治好太子的馬匹、太子要賞賜給他時他才會拒絕,希望太子能獎賞真正的有功者,因為在他心里,妻子並不只是丈夫的所有物,那份榮耀本就屬于她,他不屑也不需要靠著妻子上位出頭,他會在她風光時以她為傲,卻不會焦躁自卑的感覺自己被女人比下去了,這樣內心強大的男人才是值得她跨越時空所追尋的。
張崇真在古代找到了她的真愛,一個無懼她的優秀出色、全心全意信任支持她的男人,我們都不知道月老紅線會怎麼牽,但衷心希望所有厲害的姊姊們還有廣大的女性同胞也能跟她一樣順著紅線找到愛,找到那個對的人。
作者:
teae
時間:
2025-1-8 00:05:05
楔子 支家女眷去投親
支家女眷及僕婢十數人,乘著兩輛馬車,風塵僕僕地進城了。
後頭的馬車上坐著支家主母趙嫻,她十六歲的女兒支希鳳,貼身嬤嬤周娘子,還有支家的養女卞秀妍。
每個人都安安靜靜,面上雖無表情,眼底卻有著復雜的情緒。
她們偶爾會偷偷地瞄向秀妍,而她……面無表情,眼神有點放空,像是神游到什麼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支希鳳幾度想開口說些什麼,但話到嘴邊又抿住了唇,秀眉一蹙,輕嘆聲自那兩片櫻紅的唇瓣間溜出。
趙嫻這趟說是要回娘家省親,可進城後卻只在娘家短暫停留一個時辰,便拉著馬車往遠房表姊金玉娘的家去了。
馬車緩緩地穿過一條又一條布滿濃蔭的街道,朝著西大街的樓府而去。
過了一座青石橋,再往前不久便來到西大街上的樓府,樓府深宅大院,掩映在樹海之中,難窺其內。
在正門遞了拜帖,不久後樓府的僕人便敞開通往後院最快的西側門迎接,並將趙嫻一行人請往後院。
樓家在滋陽可非尋常人家,樓家祖上原是鄒城出身,來到滋陽依親後學做茶馬買賣,因而發家致富,雖多處置產購地,卻定居滋陽。
因早年從事茶馬交易而結識許多胡商,也讓樓家成了關內關外大宗交易的貿易商,買賣交易的品項繁雜豐富,應有盡有。
樓家在兗州養馬,還有數百畝的棉花田及煤及鐵礦場,養活了不少貧農窮工,樓家仁厚,對于在自家馬場、礦場及田里做事的工人十分照顧,還辦學教育農民及工人的子女,助他們改變階級復制的命運。
如今當家管事的是第三代的樓學文,但真正做決策的已是第五代的樓宇慶。
樓學文當年為了跟官家做買賣打交道,遷居京城,如今早習慣了京城的生活跟氣候而選擇長住,尚未婚配的樓宇慶則是為了育馬而在京城跟滋陽及兗州之間來去,一年里有半年跟祖父在京城生活,半年則給了在老家的娘親。
進到後院,金玉娘已在大花廳里候著許多年不見的趙嫻,樓府的僕婢們也已快速地備上了茶點。
「好姊姊,別來無恙。」趙嫻一見金玉娘便熱絡地迎了上去,即便距離她們上次見面已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嫻妹別來無恙,家里都安好?」金玉娘一身樸素,身為樓家主母的她身上頭上也沒什麼足以顯擺的頭面首飾。
「托姊姊的福,都好。」趙嫻說著,轉身拉上了支希鳳,「這是希鳳,姊姊還記得不?」
金玉娘蹙眉一笑,「上次見面時她還是個三、四歲的娃兒,如今都不一樣了。」
「希鳳,還不趕緊叫人?」趙嫻摧著。
「希鳳向姨母問安。」支希鳳雖行禮如儀,卻是有點被動。
金玉娘溫柔笑視著她,不以為意,只想著或許是因為生疏或是害羞。「真是可人兒,幾歲?許婚了嗎?」
「十六了,還沒婚配。」趙嫻說。
「該是時候了呢!」金玉娘說著,注意到站在周娘子身邊的秀妍。
周娘子原是趙嫻的陪嫁丫鬟,年紀還大上趙嫻三歲,趙嫻將她視如姊妹,後來還給她覓了門親。
可她福薄,幾年時間丈夫便沒了,婆家人口繁雜,她丈夫上有兄下有弟,孩子又生了一窩,不差她兒子這個孫子,對他們母子倆並不重視。
周娘子性子也強,不是個好拿捏的,便帶著兒子投靠從前的主子趙嫻。
趙嫻本就與她有情誼及情分,自然見不得她日子過得憋屈,于是便收留了周娘子母子二人,這十幾年來對她十分信任及重用,後院里的事幾乎都交給她處理,鮮少過問,此次回滋陽不只帶著周娘子,連她的兒子元榮也帶上了。
金玉娘識得周娘子,卻不識得旁邊看著說是婢女卻又不似婢女的秀妍,只見她睜著兩顆亮晶晶的眼楮,好奇得像是從沒見過這世界的初生之犢般,眼珠子轉來轉去地到處看。
可她也沒多問,只是問起趙嫻此次回滋陽是為了何事。「嫻妹怎麼突然回來了?」
趙嫻輕嘆一口氣,「前些日子我不斷夢到已逝多年的娘親,心里很不踏實,身子又不大好,就想著回家來住一陣子,為先父母祈求冥福,也順便養養身子……」
「原來如此。」金玉娘溫婉一笑。
「話說……」趙嫻話鋒一轉,試探地問︰「不知道姊姊可知這城里有什麼地方可容下我們主僕十幾人?」
金玉娘微怔,「妹妹不回趙家住下?」
「不瞞姊姊,咱家里幾十年來地兒就那麼大,可人口卻越來越龐雜,已沒有多余的院子容下我們。」她說著,輕嘆一聲。
金玉娘想也不想地道︰「那就在我這兒住下吧!」
「咦?」趙嫻眼底藏不住喜色,卻又作態,「這樣可是打擾了姊姊的清靜?」
金玉娘唇角一勾,「說什麼打擾,我待會兒便交代管事給你們挪個院子住下。」
「謝謝好姊姊,那我可就不客氣了。」趙嫻等的就是金玉娘開這個口,樓家人豪氣,嫁進樓家的女人也爽利極了。
「對了,」趙嫻打探著,「令郎呢?他不是在滋陽嗎?」
「回滋陽大半個月他都在兗州,十幾日沒回來了。」金玉娘笑嘆著,「明年又是兩年一次的軍馬揀擇,他都在馴馬。」
「原來如此……」趙嫻說著,有點可惜及失望。
作者:
teae
時間:
2025-1-8 00:05:59
第一章 我的志願是馬醫
支家在京城做的是茶葉買賣,也是富賈門第。
秀妍跟支家未沾半點親,之所以進到支家全是因為她的父親卞文獨。
卞文獨是名大夫,亦是支家獨子支希佐的救命恩人,卞文獨死後,支開文為了報恩,二話不說地收養了秀妍,那年她才七歲。
七歲那年進到支府時,支府的庭院深深便驚壞了從小住在小宅子里的她,而如今看見這樓府,支府可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樓府高牆深院,府內不只有庭園,還有幾座吃酒品茗的樓閣,高聳的大樹錯落矗立著,處處可見林蔭,府內僕婢如雲,還有高頭大馬的護院們來回穿梭,可真是讓支家人大開眼界。
金玉娘給支家女眷及僕婢們挪出的院子也不隨便,獨立于府邸西邊的院子里有個小廚房、澡間,大房兩間,小房四間,讓他們主僕十余人住起來綽綽有余。
院外有一座庭院,與主屋後院亦有合宜的距離,讓支家人保有隱密及舒適。
稍晚,金玉娘還差人給他們送來豐盛的晚膳跟點心。
分配房間時,秀妍分到了邊上的一間小房間,旁邊便是廚房跟澡間。
在來的路上,為了挑捷徑而遠離官道的他們走進偏僻的峽谷,然後遇上經過的馬匪,馬匪看他們是商家女眷,不只劫了財還想擄人勒贖。
在那萬分危急的當下,周娘子一把抱住秀妍,喊得撕心裂肺地,「別!別帶走我家小姐!」
馬匪頭兒一見,立刻將秀妍給拉了去,要他們十天後拿真金白銀來贖人。
趙嫻本想著進了城再讓娘家兄長去與馬匪交涉,可周娘子認為馬匪凶惡,秀妍應是回不來了,再說,被馬匪劫了去的姑娘就算活著回來也與死無異,還不如當是緣盡了,回頭跟支開文說她路上染了惡疾死了,還能保她清譽。
秀妍七歲進支家,趙嫻也算是她半個母親,自然是放不下的,可也覺得周娘子說得有道理,內心很是痛苦掙扎。
沒想到隔天灰頭土臉、一身狼狽的秀妍出現在支家一行人歇腳的茶亭外,嚇壞了所有人。
沒人問她怎麼回來的,她也沒說,大家心照不宣,彷佛這件事情不曾發生般,但它像是一根烙鐵,在大家心里烙了印子,尤其是趙嫻、支希鳳及周娘子。
趙嫻心里有愧,但護著親生骨肉也是人之常情。
對于母親及周娘子犧牲秀妍之事支希鳳不能諒解,可想起被馬匪擄去後可能的遭遇,她又慶幸著自己全身而退,為此她內心糾結。
至于周娘子,她認為支家養秀妍十年,報恩也是應當,她一點都不覺得罪惡,反倒因自己當時機智護主而沾沾自喜。
秀妍是平安回來了,但每個人都覺得她廢了、毀了、污了,這一路上,所有人都避著她,連跟她對上眼神都怕,就連那不自覺心虛的周娘子都不禁回避著。
還看著她、甚至是「盯」著她的,只有周娘子的兒子元榮。
她不在乎大家對她視而不見,相反地,她覺得這樣很好、很自在,讓她有足夠的時間去面對及觀察她所處的新世界,而不必耗費心神去應付或侍候誰。
夜里她睡不著,起身著衣走出房間。
院里靜悄悄地,擔心驚擾到其他人,她輕手輕腳地走出院子,在小院周圍的庭園走動。
九月了,夜里的空氣沁涼甜美,她站在一株不知名的大樹下深呼吸著,胸口填滿了讓人心曠神怡的氣息。
突然,有人抓了她的肩膀——
她猛地轉身並退後兩步,看著站在她面前的元榮,他是什麼時候跟出來的?
「夜里不睡,你在這兒做什麼?」元榮的兩只眼楮在她的臉上及身上游移。
她秀眉一擰,「我有必要告訴你?」
她的反應讓元榮愣了一下,露出狐疑的表情。「你這丫頭是中了邪不成?像吃了炮仗似的。」
是啊,她合該跟從前一樣怯懦畏縮,一副寄人籬下、仰人鼻息的孬樣,才不像是中邪吧?
「別煩我,我想一個人靜靜。」說著,她轉身想走。
「慢著。」元榮再一次扣住她肩膀。
她抖開他的手,轉身直視著他,眼神不悅且強悍。
迎上她那不馴的眼神,元榮冷哼一記,「你拿什麼翹?也不想想你這身殘破的身體,大家躲著你都來不及,我肯踫你那是你的福氣!」
「殘破的身體?」她蹙眉嗤笑,不以為然,「我四肢健全,連根手指頭都沒少,什麼殘破的身體。」
「你讓馬匪擄去了還不破?」元榮的眼神及言語都充滿了羞辱及嘲笑,「說吧,你讓多少男人踫過了?」
秀妍冷眼看著他,像看著一只蟲子似的。
「你這可悲的家伙,回去找你娘親吧!」語罷,她再度轉身。
她的態度激怒了元榮,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不準走!」
秀妍扣住他的手腕,借力使力,一個過肩摔,輕輕松松地就將他摁在地上。她一腳壓著他的背,一手摁著他的臉,他想掙扎,臉便在地上磨擦。
「啊……啊,你放開!」他疼得哇哇大叫。
她摁著他的頭,用手掌羞辱地拍打他的臉,在靜寂的夜里特別的清脆響亮。
「如果你不想讓這張丑臉更丑,最好離我遠一點。」她語帶威脅,「我就算跟豬狗牛馬羊睡,也不跟你睡,你听見了嗎?」
「你……你敢!」元榮動彈不得,卻還虛張聲勢地,「要是我跟我娘說,你就——」
「嘖,你這臭媽寶。」秀妍一臉不屑又不悅地,壓著他的腳稍稍用力。
「啊……啊!」元榮疼極了,哇哇大叫,「快松開!」
「你不知道什麼是媽寶吧?」她笑問著他,「就是像你這種仗著娘親得勢就盛氣凌人,被教訓了又只會找娘親哭的家伙。」
元榮疼得眼角都噴出淚花了,「卞秀妍,你、你死定了……」
她挑眉一笑,「我早就死過了。」她重重地往他腦袋瓜上拍了一記,然後起身。「我可是被馬匪擄過的女人,你最好別惹我。」她輕拍衣衫,轉身離去。
元榮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臉頰都磨花了,他模著自己刺痛的臉頰咒罵著,「秀妍,你這個小賤人,走著瞧!」
說完,他拖著腳步離開,消失在夜色里。
林蔭深處,有個高大的身影走了出來。
月色照在他那顆光潔的腦袋上,映得他腦門發亮,他望向秀妍及元榮相繼離去的地方,嘴角不自覺地揚起。
「少爺?」巡夜的護院老葛自他身後靠近,「這麼晚回來?」
「嗯。」他輕輕頷首,「剛才我看見兩個生面孔。」
老葛微頓,「喔,有客人在府里住下。」
他微揪起濃眉,「什麼客人?」
「是支家主母帶著千金跟幾個僕婢。」
他頓了一下,唇角一勾,「喔!」
「唉呀!我的老天爺!」一早,周娘子見著元榮一臉傷,心疼驚叫著,「這是怎麼回事?」
「娘,我……」元榮一臉委屈。
「你的臉是怎麼弄成這樣的?」周娘子捧著他的臉,急得眼淚都快蹦出來了。
「是……是秀妍。」他說。
聞言,周娘子陡地一震,瞪大了眼楮,「秀妍?」
「嗯。」元榮可憐兮兮地,「昨兒夜里秀妍來敲我房門,說有話跟我說,誰知道我們到了外頭一處隱密處,她突然對我投懷送抱,想跟我好,我不肯,她竟像是瘋了似的攻擊我,我憐她是個女子,又被馬匪糟蹋過,也不好還手,就……」
「那賤人!」周娘子未等元榮把話說完已咬牙切齒,「看我不撕了她!」語罷,她沖出門外大喊著,「卞秀妍!卞秀妍!你這個不要臉的小賤人給我出來!」
周娘子在院里大呼小叫,立刻引來所有人的好奇及注意,大家站在邊上,疑惑地瞧著。
此時,听見她嚷嚷的秀妍慢條斯理地從小房間里走了出來——
周娘子一看見她便立刻沖了上去,一把拽住她的手,惡狠狠地瞪著她,「你這不要臉的小賤人居然敢勾引元榮,還將他打傷?」
秀妍秀眉一挑,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再看看那心虛得不敢直視她的元榮,然後哼笑一記。
「我勾引他?」她無畏地直視著周娘子,「他糾纏了我那麼久,我可從沒瞧上他。」她撥開周娘子拉扯著自己手臂的手,眼里迸射出倨傲凌人的精芒,「昨晚是他想佔我便宜,又屢勸不听,我才動手修理他的。」
「什……」周娘子意識到大家都站在邊上看著听著,惱羞成怒道︰「你滿嘴胡說!我看你分明是身子破了,想賴著我家元榮!」
听著,秀妍噗哧一聲地笑了。
見她笑,周娘子氣急敗壞,狠狠地搧了她一巴掌。
吃了一耳光,秀妍惡狠狠地直視著她。
迎上她那彷佛要吃人般的目光,周娘子心頭一驚,卻還是張牙舞爪,「你那是什麼眼神,你也想打我不成?」
秀妍模模熱辣的臉頰,放了一口氣,「周娘子,這巴掌我先忍下,但從今以後不要再踫我。」
听見她語帶警告,周娘子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不只她,所有人都因為秀妍的「反常」而張大了嘴。
那個文靜內向、唯唯諾諾的秀妍去哪兒了?
「元榮他糾纏我兩年,常常在沒人的時候吃我豆腐、佔我便宜,很多人都知道的。」秀妍眼底迸出慍怒的光,「從前的事,我都不計較了,但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姑息。」
周娘子向來是愛子護短的,哪能忍受秀妍在大家面前公開指控元榮,她像只生氣的母獸,恨不得將傷了她獸崽的秀妍生吞活剝。
她怒視著秀妍,氣得聲線顫抖,「你這小賤人!我今天一定要教訓你!」
此時,趙嫻跟支希鳳從屋里走了出來,見所有人在院里鬧哄哄地,不禁動氣,「這是在做什麼?」
周娘子見趙嫻來了,立刻向她告狀,「夫人,你瞧瞧我家元榮被秀妍打的……」
听見她說秀妍打人,再看元榮那狼狽的模樣,趙嫻驚得瞪大了眼楮。
支希鳳好奇地看著臉頰像被鬃刷刷過的元榮,再看著無畏不懼、一臉不在乎的秀妍,不覺心里一震。那是她認識的秀妍嗎?
「秀妍,真是你?」趙嫻難以置信地問。
「沒錯,是我。」她一口承認。
「夫人,」周娘子搶著給她戴帽子安罪名,「她昨晚把元榮約出院外,對他上下其手,元榮這孩子端正,拒絕了她,她竟惱羞將他打成這樣,你給評評理啊!」
看著周娘子臉不紅氣不喘的說謊唱大戲,秀妍也不急著辯解,只是用一種「我就看你要瘋多久」的眼神看著周娘子。
「秀妍,真是如此?」趙嫻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對秀妍,她此時是愧疚多于疼惜的,老實說,她怕極了這件事被丈夫支開文知道,昨兒還嚴正告誡所有人不得提起那件事。
「夫人,當然不是。」秀妍無奈一笑。
「你還狡辯?」周娘子做賊喊抓賊,「你已經不是清白的身子了,所以想賴著元榮,是不是?」
「周娘子哪里知道我不是清白身子?再說,不是清白身子又如何?」秀妍冷然笑視著她,「我這不是還活得好好的?要不是周娘子當時抱著我喊小姐,我又怎麼會失去清白?」
當日被馬匪擄去後,馬匪頭兒就想玷污她,根本不顧慮她是要用來換錢的肉票,在她反抗時失手將她勒斃,之後就將她隨意扔在一處山溝里。
是的,「卞秀妍」在那天就死了,如今的她是一個在術後死去卻借著秀妍身體重生的三十八歲女人——張崇真。
重新活過來的她從山溝里爬出來之後,便沿著唯一的一條府道前行以趕上支家的馬車。
她記得所有跟原主有關的事情,當然也記得周娘子是如何犧牲她以保全主子。支家不是她的依靠,可在這全然陌生的世界里,她除了先依附支家人,別無他法。
幸而支家的馬車在馬匪劫掠時壞了而拖延行程,讓她在隔天的傍晚便趕上在茶亭歇腳的他們。
總之,原主這身子還是完璧,一點瑕疵都沒有,可她不需要向他們解釋,反正說了他們也不信。
听著她這番話,趙嫻內心愧疚,退縮了。
「算……算了,別再吵,要是給樓家人听見了,那……」
「怎麼了?一大早院里就這麼熱鬧?」突然,金玉娘帶著婢女靈兒走進院子,身後跟著一名高大威猛,英氣勃發的光頭男子。
看見樓家主母來了,所有人都低下了臉,恭敬小心地站好。
「姊姊?」趙嫻見她來,有點慌,「沒事的,就……」
「原來昨晚在韓松園那兒吵架的男女在這院子里……」突然,那光頭男人說話了。
听見有人撞見昨晚的事,秀妍立刻抬起臉來,望向那說話的男人,看著他,她像是見到什麼異象般的瞪大眼楮。
不會吧?這個高大的光頭男,曾經在她死前出現在她夢中。
飽滿的天庭、兩道飛揚跋扈的濃眉、炯炯有神的雙眼、高挺的鼻、緊抿的雙唇、平整的下巴、精實高大的身形,還有那道截斷左眉的疤痕……是的,雖在夢中驚鴻一瞥,可她記得他的樣子跟特征。
當身著深藍色斜襟罩衫又光著一顆頭的他出現在她夢里時,她還以為自己夢見了什麼護法尊者還是金剛……喔不,這是什麼鬼故事?
「宇慶,」金玉娘疑惑地看著他,「你說什麼?」
當金玉娘喚他一聲宇慶時,所有人都瞪大了眼楮。
他是樓宇慶,樓家第五代,如今當家樓學文唯一的孫兒及繼承者。
趙嫻驚訝地看著眼前身材高大的光頭男子,不自覺地張大了嘴。她上次見到他的時候,約莫是七年前在樓家的春宴上,那時他還是玉樹臨風,一頭烏絲垂肩,十分的俊美,怎麼幾年不見,他已經變得像一匹野馬似的?
在趙嫻身後的支希鳳看著母親一心一意想把自己嫁給他,還特地找借口回滋陽想跟他親近的樓宇慶,露出了震驚又崩潰的表情。
「宇慶,這是遠房的趙家姨母,還記得吧?」金玉娘問。
他點頭,「還有印象……」說著,他向趙嫻欠了個身,但沒叫人。
「那位是姨母的千金希鳳……」金玉娘續道︰「姨母回老家省親,家里塞不下,娘就請她們在府里住下了。」
「應當的。」樓宇慶撇唇一笑,兩只眼楮轉瞬便在秀妍的臉上定住,「昨晚把那家伙摁在地上打的就是你吧?」
迎上他灼亮的黑眸,她心頭一震。他看見了?
一听樓宇慶這麼說,周娘子見獵心喜,「夫人,您瞧我家元榮沒冤枉她吧,樓家少爺都看見了!」
「我是都看見了。」樓宇慶唇角一勾,「也都听見了。」
「宇慶,究竟是怎麼回事?」金玉娘問。
「昨兒我從兗州回來,正要回我院里,卻在經過韓松園時听見一對男女爭執的聲音……」他眼底帶笑地看著秀妍,「你這丫頭看起來文文弱弱,可是個狠戾的。」
迎上他的眸光,她暗自抽了一口氣。
在這種封建時期,沒有一個男人可以認可或接受一個女人反抗男人,甚至是攻擊男人吧?他說她狠戾,應該不是褒獎她,而是指責她吧?
「可不是,瞧她把元榮弄成什麼樣了?」周娘子有了樓宇慶這個人證,再度張狂起來,「夫人,您一定要為元榮做主。」
樓宇慶听周娘子說完,忽地哈哈大笑,惹得所有人都困惑地看著他。
笑畢,他雙手交叉抱胸,一臉興味地看著周娘子,「這位大娘,令郎以言語羞辱這位姑娘,還對她動手動腳,人家姑娘好說歹說勸他,他還不知收斂。」
周娘子的臉垮了,元榮的臉也綠了。
樓宇慶瞥了秀妍一記,哼笑著,「這位姑娘沒卸掉他膀子算是客氣了,大娘還想要姨母給什麼公道?」
這些話若是從別人口中說出,周娘子肯定還是不服的,可說話的是樓宇慶,她漲紅著臉,氣都不敢吭一聲。
樓宇慶為自己做證,秀妍忍不住屏住呼吸,用感激的眼神看著他。
他曾在她夢中出現,她記得他那沉靜卻又熾熱的眼神,渾身上下充滿著正道的氣息。
當時,她剛在手術台上經歷了一場生死交關,還以為他是什麼觀音佛祖或是釋迦牟尼派來守護她的尊者。
而今,這活生生的護法尊者出現在她面前。這是真的嗎?還是……她其實還在夢中?
周娘子讓樓宇慶給打了臉,羞愧至極又不能發怒,轉身瞪著元榮咒罵著,「你這混蛋,為娘的臉面都讓你丟光了!還不走?」說著她便出手推他。
元榮臉上無光,無以見人,頭一低,轉身便鑽回他的小房間去了。
金玉娘笑嘆一口氣,「好了,沒事了,咱們到茶亭聚聚吧!」
樓宇慶離去前,回頭瞥了秀妍一記,唇角勾起一抹讓她猜不出意含的微笑。
「我不要啦,母親……您這根本是推女兒進火坑啊!」
人在門外,秀妍就听見支希鳳埋怨的聲音。
「你這孩子說的什麼話?什麼火坑?這要是傳進了你姨母或是宇慶耳里,你還想進樓家大門嗎?」趙嫻氣的。
「誰想進樓家大門了,不都是母親您一頭熱嗎?」支希鳳抱怨地道,「今年春宴時還讓我去討樓家老太爺的歡心,那老人家可真是……」
「你還敢提起樓家老太爺!」
趙嫻氣得在她胳膊上擰了一把,疼得她哇哇叫。
「母親,您這是做什麼啊?」
「我讓你去討老人家歡心,結果呢?你居然說什麼狗,還說他上輩子是乞丐?」
「肉都掉地上了,樓家老太爺還撿起來吃,不跟狗一樣嗎?」支希鳳理直氣壯,「我只是說上輩子是乞丐才會舍不得一塊掉在地上的肉,又沒說他是乞丐!」
「你……我真被你氣死了!」趙嫻拽著她,「我可告訴你,你在樓老太爺那邊是討不到歡心了,所以一定要好好把握這次機會,懂嗎?」
「不要。」支希鳳氣哭了,「您看那個樓宇慶是什麼樣子,剃了顆莫名其妙的大光頭,又那麼高壯,您之前說他什麼玉樹臨風,根本騙人!」
「這……我也幾年沒見他了,誰知道他現在會這樣……」趙嫻說著,轉口又道︰「光頭是怎麼了,又不礙事。宇慶是樓家單傳,二十七歲還未娶妻,樓老太爺這才急著給他找媳婦,樓老太爺不喜歡你無妨,只要宇慶喜歡你,樓老太爺還是會點頭的。」
「不要,我不要啦!」支希鳳像個孩子般哭鬧著,「要我整天對著他,不如死了算了!」
「住口!你真是越說越不像話了,不準再胡說!」
趙嫻嚷完,只听見繡凳翻倒的聲音,接著支希鳳便奪門而出了。
一出門口,看見站在外面的秀妍,支希鳳一臉委屈,眼眶泛淚,還緊咬著嘴唇,一副可憐的模樣。
「希鳳……」秀妍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支希鳳鼻子抽了一下,扭頭就回自己的房里。
見狀,秀妍跟了過去。
她們算是一起長大的,她被支家收養時支希鳳只六歲,兩人因為年紀相仿便也成了伴。支希鳳從小嬌生慣養,父母寵著,哥哥讓著,對著一起長大的秀妍難免也是會使點小脾氣。
不過秀妍不覺委屈,她知道自己的身分及處境,若不是支開文收養了她,她恐怕得像顆球似的被那些遠房親戚踢來踢去,更不可能有受教育的機會,所以即使支家待她不薄,她也沒敢忘了自己的身分,總是謹小慎微,戰戰兢兢。
「希鳳,你沒事吧?」秀妍站在門口,看著坐在床邊擦眼淚的女孩。
支希鳳抽抽噎噎地,「怎麼會沒事,你沒看見樓宇慶嗎?我才不想嫁給他呢!」
看樣子支希鳳是真心不喜歡樓宇慶那樣的男子呢!
想起樓宇慶的樣子,想起他替她說話,她沉默了一下。
為什麼他會出現在她的夢里?
她曾經是一個事業有成,有自己的獸醫院的獸醫師,她擁有受人推崇的醫術、她有精彩豐富的生活、她有房有車,經濟獨立且自主,她有個同是獸醫的男朋友——曾經。
雖然同為獸醫,還是同一所學校出身,但男友李家駿的成就卻遠不如她,他受聘于她的獸醫院,領著她給的薪水,這一點李家駿的母親完全無法接受。
他的母親是個傳統的女人,夫死從子,兒子是她的天,也是她的人生,而她無法忍受兒子的女人在他之上,她認為李家駿無法出人頭地、發光發熱全是因為她鋒芒太露。
她跟李家駿的感情生活里到處都是他母親的身影及聲音,讓她十分困擾且不耐。
「那是我媽嘛!而且我們是孤兒寡母,她本來就比較沒有安全感,你就別跟她計較了。」李家駿總是這麼說。
交往七年,他多次向她求婚,可她從來不曾動過跟他結婚的念頭。她完全不敢想像往後的婚姻生活會是什麼恐怖故事。
他在他母親的安排下去相親,而且偷偷地跟對方交往約會半年,她才輾轉從其他同業口中听聞此事。
分手是她提的,她一點都不難過,也沒後悔。
倒是大哥大嫂替她不值、為她抱屈,認為李家駿蹉跎她七年青春。
但她覺得沒有誰蹉跎了誰的青春,虛擲了誰的光陰。她的七年是七年,他的七年也是結結實實的七年,很公平。
大嫂拉著她去拜月老,說李家駿那條線是棉線、不牢靠,得讓月老給她綁條鋼絲才行。
她記得那天去拜的月老坐落在一家老廟的偏殿里,大嫂說那兒的月老靈驗,成就了許多美好姻緣,可當她在有點昏暗的偏殿里,第一眼看見那尊月老時,卻覺得祂像是個喝醉酒的老頭子。
「嫂,你覺不覺得這尊月老好像喝醉了?」
「別胡說,太沒禮貌了。」
「你看祂臉好紅,眼神還有點恍惚,老爸從前喝醉的時候也是這樣……」
「唉唷!大小姐,我求你別胡說八道了,快拜托月老給你配個合適的男人吧!」
于是,她在大嫂催促下跟月老許了個願——請給我一個自帶光芒、不怕我鋒芒畢露的男人吧!
拜完月老的隔天,她在上班的時候突然昏倒,一檢查,醫生說她的腦袋里長了瘤,必須盡快安排手術。
盡管手術有著風險,但她的手術是成功的,她醒來了,而且在她醒來之前還作了一個奇怪的夢。
「哥,我夢見一個穿著斜襟袍子的光頭男人,他好亮好亮……」她對守在床邊的大哥張崇實說,「好像寺廟里那種護法或是尊者什麼的,他全身都在發光。」
她大哥說應該是她大嫂去幫她祈求手術成功平安,菩薩派了護法來守護著她吧!
她也是那麼想的,可是再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成了被丟棄在山溝里的秀妍。
她為什麼穿越在秀妍身上?她為什麼看見了那個出現在她夢中的光頭男人?難道這一切是那個月老搞的事?
「你在發什麼呆?」支希鳳看她神魂出竅,推了她一下。
她回過神,搖搖頭,「沒什麼,我只是在想每件事發生都可能有他的原因。」
支希鳳秀眉一擰,「你在說什麼?」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不過……」她忖了一下,「或許那個樓宇慶是個不錯的人也說不定。」
支希鳳听了,氣怒地道︰「哪里不錯?他明明是個大老粗,一看就知道是粗手粗腳、不懂憐香惜玉的那種,興許只比屠夫好一些!而且他大我十來歲,我……我不要!」
「雖是大你十來歲,不過也才二十七嘛,一點都不老。」她說。
支希鳳眉心一皺,兩只任性的眼楮瞪著她,「你覺得他不老,那你嫁給他啊!」
「……」秀妍一愣,懵了。
秀妍是被自己饑腸轆轆的聲音吵醒的。
周娘子與趙嫻有幾十年主僕情誼,亦是趙嫻倚重之人,在後院及人事的管理上她幾乎是可以不經過趙嫻便可自行做出決策的。
為了給秀妍教訓,她讓人將她的晚膳給倒了,光明正大的欺壓她、糟蹋她。
秀妍一點都不意外,連買進誰或發賣誰這種事都能決定的周娘子,要餓她個一兩頓飯有什麼難。
她坐在床上,模著自己扁扁的肚子,實在是餓得慌。
這院子里沒吃食,但樓府的廚房應該有些剩菜剩飯吧?幸運的話,搞不好能討到肉包子或大餅什麼的。
忖著,她穿好衣服跟繡鞋,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離開院子。
她記得給她們送膳的家僕說過樓府的廚房在西翼最底,于是她朝著西翼而去。
穿過一處庭院時,遠遠地看見茶亭里有人,還聞到隱隱約約的烤肉味,她趨近一看,在這深更半夜于茶亭里吃肉的居然是樓宇慶。
就在她思忖著是該繞道過去還是打消念頭回房間睡覺之時,眼力極佳的樓宇慶發現她了——
「欸!」他喚了她。
她頓了一下,遲疑地看著他。
對他,她的心情有點復雜,他是出現在她夢里的人,卻也是如今活生生出現在她眼前的人。
「過來。」樓宇慶語氣平和,但有點像是在對她下指令。
她不習慣被下指令,可他是樓家的少爺,又是白天里幫過她的人,她沒有說不的道理,于是朝著茶亭走去。
一靠近,她便發現他不是一個人在這里,還有一條大黑狗,大黑狗一看陌生人靠近便警覺地盯著她。
「它叫什麼名字?」她問。
「來福。」他說。
來福?還真是復古的名字。她經營動物醫院那麼多年,用「福」或「財」當名字的貓狗已經幾乎沒有了。
這些年流行用日文跟英文幫寵物取名字,還有不少飼主會取一些無厘頭的搞怪名字。
「來福,」她蹲低,用輕柔的聲音對著那條警戒心極強的大黑狗說話,「我是秀妍,你好。」
說著,她伸出手,手心向下,手背朝上地靠近了它。
「來福不喜歡陌生人。」他說。
這時,來福嗅聞著她的手背,她繼續對它說話。
「你是男孩還是女孩?」
來福抬眼看著她,又嗅聞著,她慢慢地翻掌朝上,用指頭輕搔它的嘴邊肉及下巴。
來福沒有抗拒,反而將頭一歪,像是要她再使勁一點兒抓它的臉頰,當她加強力道,它的頭越來越偏,然後側躺在地,舒服地伸長四條腿。
當它一側躺伸腿,她便看見它的性征。
「原來你是男子漢呀!」說著,她揉了揉它的胸口,發現它有點喘,胸腔也有些大,她快速翻了一下它的腮幫子,研判它是一條超過八歲的老狗了。
「來福超過八歲了吧?」她問。
樓宇慶有點訝異地看著她,「想不到你還挺懂的。」
「我喜歡動物。」她說,「它們比人簡單多了。」
聞言,樓宇慶先是微訝,然後撇唇一笑,「人確實復雜多了,例如你。」
她抬起眼,疑惑地看著他。
「把一個年輕男人摁在地上打的你,居然對一條狗如此溫柔,這還不復雜嗎?」他促狹地說道。
「人做了欠揍的事,是真的該揍,可狗做了欠揍的事,卻可以原諒,因為它們太可愛了。」說著,她雙手並用地按摩著來福的脖子,教它舒服得翻開肚子、抬起後腳。
就在這時,她的肚子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她尷尬地抬眼看他,而他正興味地笑視著她。
「餓了?」他問。
「嗯。」她坦率地,「我得罪了周娘子,餓個兩頓也是正常。」
他唇角一勾,「一起吃吧!」說著,他抓起一根香噴噴的烤肉串遞給她。
看著那油滋滋又香噴噴的烤肉串,她吞了一口唾液,兩眼發亮,「真的可以?」
「吃吧,多著呢。」他笑容爽朗。
「那我不客氣了。」她說著,一把接過肉串便吃了起來,一臉滿足。
「吃慢一點,還有很多。」怕她噎著,他邊遞給她肉串邊提醒著她。
接過肉串,她爽脆大氣地咬著,「好香,這上頭的醬可真是夠味。」
「那可是廚子老劉的獨門配方,不外傳的。」他說,「你吃慢些,要是噎著,我可沒水讓你喝。」
她瞥著他面前那一大壺酒,語帶試探地,「那是……什麼酒?」
「雲門春。」他說。
雲門春?好雅的名字。話說回來,她好久沒喝到酒了呢!
她其實是個愛喝酒的人,每天睡前都會喝一點酒以放松身心,但自從腦袋瓜里長東西後就沒再沾過一滴酒了。
看見她眼底那藏都藏不住的「渴望」,樓宇慶覺得新奇。「魯酒香濃醇厚,你要試試嗎?」
聞言,她眼楮發亮,想都不想地說︰「好啊!」
「別喝多,先啜一口。」他倒了一小杯的雲門春給她。
她小心翼翼地接過杯子,啜了一口,品味了一下。
啊,真是好酒!
一口接著一口地,她將杯子里的酒喝光了,然後一臉滿意,「真好喝。」
樓宇慶真沒見過這麼有趣的姑娘,不覺細細打量著她,「還要嗎?」
她將杯子遞給他,「麻煩少爺了,謝謝。」
他又幫她倒了一杯酒,然後好奇地看著她,她一口酒一口肉,豪爽得像是個男人似的,不一會兒,她那白皙的臉頰已經紅通通的了。
「別喝太凶,會醉的。」
「我酒量還不錯。」她自夸著,「一個人可以喝掉半瓶威士忌。」
「威士忌?」他微頓,疑惑地,「那是什麼?」
「那是……」糟了,她喝得太開心,一時之間忘了自己身處何地,「是一種酒。」
「哪兒買得到?」愛酒的他一臉認真地詢問著。
「那個……買不到。」她實在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只好胡謅,「是一種土酒,人家送的。」
「我這麼懂酒的人,還真沒听過威士忌,看來跟魯酒一樣,自個兒喝都不夠,也沒多少能賣的。」說著,他剝了一塊肉給腳邊的來福吃。
來福一口吞下,又急著要,他正要再給它一塊,秀妍出聲制止——
「慢著!」她突然一臉嚴肅地大喊,甚至出手擋他。
看著她神情嚴肅,彷佛他做錯了什麼似的,他一頓,「怎麼了?」
她語帶質問,「少爺你怎麼可以給它吃這種東西?」
樓宇慶愣住,「這種東西?」
怎麼她說得像是他喂來福吃了毒藥似的?
「少爺知道重油重咸的食物對狗的身體有很不好的影響嗎?更何況它還是條老狗了。」她目光凝肅,「你這是在害它。」
迎上她那嚴肅的、指摘的眸光,他不自覺地倒抽了一口氣。
「高油脂跟調味醬料都會傷害犬只的健康,造成心及腎的危害。」她有點氣惱,「這不是愛它,是害它。」
遭到她的指責,他沒有惱羞成怒,瞧她說得振振有詞、頭頭是道,好似對犬只有著別人所沒有的了解,他反倒對她好奇起來。
她抓著來福稍作觸診及檢查,手法快速且熟練。
「它是不是會咳嗽,尤其是清晨及夜晚特別明顯?」她又問,「興奮或是走動後會喘,就算是在休息或靜止狀態下也偶爾會急促或用力呼吸喘息,對吧?」
听見她如此果斷又精準的剖析,他怔住,驚疑地看著她,她說的那些征狀,來福都有。
「你怎麼懂得這些事的?」他問。
「因為我是專業的獸——」她及時地吞下自己差點月兌口而出的話。
她怎麼能跟他說這是她的專業?再說,古代稱呼為動物治病的醫生是馬醫,並不是什麼獸醫。
「我想當馬醫!這是我的志向跟夢想!」為免顯得可疑,她速速改口。
「你想當……馬醫?」他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她,「你一個干干淨淨的姑娘家,理當嫁個好人家,相夫教子,安穩一生,為什麼想從事馬醫這樣的活兒?」
聞言,她頓時沉默地看著他。
在古代,馬醫的地位是無法跟崇高二字沾上一點邊的,可他是個育馬的,應該理解馬醫的存在有多麼必要及重要。
馬醫這樣的活兒?怎麼听起來沒半點兒尊重?
她不至于感到惱怒,可听著也不怎麼舒服。
于是,她起身,話聲有點冷淡,「謝謝你的烤肉串,告辭了。」說罷,她轉過身子,像陣風似的離去。
看著突然拂袖而去的她,腦袋簡單的樓宇慶懵了。
他抓抓後腦杓,納悶地問著來福,「你說她……是不是在生氣?」
來福抬眼嗚了一聲,那表情及眼神像是在說「老子也不知道呢」。
作者:
teae
時間:
2025-1-8 00:06:27
第二章 月老安排的男人
樓府坐落在滋陽,馬則養在兗州。
為了讓支希鳳有更多與樓宇慶相處的機會及時間,趙嫻跟金玉娘說支希鳳想學騎馬,又沒出門見過什麼世面,可否讓樓宇慶去兗州馬場時將她一起帶上。
金玉娘也沒多問便一口答應,並要樓宇慶回馬場時將支希鳳也一塊兒帶去。
支希鳳違逆不了母親,只能乖乖上路。
不過一個未出閣的閨女當然不方便孤身與男子上路,于是她便帶了婢女秋心,還有從小一起長大的秀妍同行。
有機會去見識遼闊草原上的馬場,秀妍自然是歡喜的。她是名獸醫,同時也熱愛騎馬,甚至還曾經遠赴蒙古待了一個月,體驗逐水草而居的牧馬生活。
午前,他們抵達樓家馬場。
樓家位于兗州的馬場佔地遼闊,負責各種工作的人手將近百人。
馬場內除了二十座馬廢,還有供樓家人使用的別館,以及馬醫、牧馬人及工人們住宿的連棟房舍,規模相當驚人。
馬場里清一色都是男人,看見來了三名青春貌美的姑娘,大伙兒都難掩興奮。支希鳳打從進到馬場後就一直愁眉苦臉,馬場的味道、男人們呼喝的聲音,都讓她覺得厭惡。
走在那黃土路上,她小心翼翼,深怕自己漂亮的裙子髒了,她無心感受這一切,一心只想著何時可以回去。
可秀妍不同,這一切對她來說既新奇又有趣,她東張西望,興奮之情全寫在臉上及眼底。
用過午膳,樓宇慶帶她們到處走走瞧瞧,並為她們解說著。其實,他知道支希鳳來得心不甘情不願,她對這里的一切都興趣缺缺,甚至感到厭煩。
他解說是為了秀妍,雖然她一路上不搭話,甚至有意無意地避免跟他眼神交會,但他能看見她眼底的熱情。這一切對從小養在支家的她來說很新奇吧?
幾次听見她跟別人的對話,他發現她在支家的身分並不是丫鬟婢女,可雖不是身分卑微的婢女,又似乎也說不上話。
周娘子跟她兒子元榮數次提及她遭馬匪擄去、失去貞節之事,可她令人咋舌的堅毅及強悍可一點都不像是個曾經身陷匪窩、歷劫歸來的女子會有的表現。
真是個奇怪的、不可思議的姑娘啊!
育馬是非常復雜且必須專心投入之事,為了將全副心思放在育馬上頭,他喜歡簡單的事情,包括人。
人是復雜的,尤其是女人,所以他向來喜歡簡單的男女關系,銀貨兩訖都無妨。
當祖父催著他成家立室,並積極為他尋覓適合的對象時,他沒有意見,甚至覺得祖父或是母親做主便行。
他還曾經打趣地跟好兄弟鄒承先說,他就當自己是樓家唯一的種馬,只要負責傳宗接代,生下樓家的駿馬良駒便功德圓滿。
趙嫻帶著支希鳳來拜訪,他當然知道是為了什麼。
趙嫻是他母親的遠房表妹,血緣雖不算親,但頗有交情,趙嫻會住進支家,也是因著樓家跟支家有生意上的往來。
如果他母親喜歡支希鳳,要他娶她為妻,他沒有異議,可是……他卻發現了有趣的女人,跟馬一樣有趣的女人。
不自覺地,他的目光停留在秀妍身上,此刻,她正倚欄,兩眼發亮地看著圍內的那匹黑色駿馬——松風。
她的臉龐因為興奮而泛著微紅,她的眼楮如熾,眼底迸射出灼亮的光。
論姿色及容貌,她其實遜于支希鳳,支希鳳生得一副精雕細琢的樣子,像個無瑕的瓷人般,她雖模樣不差,但在支希鳳身邊就出不了頭,可她眼底的堅毅以及對著這未知世界的渴望及追求所迸出來的鋒芒,卻牢牢吸引著他的目光,教他目不轉楮。
「這匹馬名叫松風,是明年要參加軍馬揀擇的角兒。」他知道自己可能會踫軟釘子,卻還是對她開了口。
她雖不想理他,但他知道她對松風一定很好奇。
秀妍斜眼瞥他一記,繼續看著圍內的松風,沒搭理他。
此時,馴馬手在圍內拉著強繩以強迫松風配合他的腳步前進或快跑,可松風要不是文風不動就是突然躁動往反方向跑,那馴馬手累得氣喘吁吁,好幾次差點被松風拖行。
圍外,除了樓宇慶跟秀妍還有其他幾名馴馬手及騎手在觀看著,至于支希鳳,她早拉著秋心到旁邊坐著歇腳,一臉無聊。
「少爺,」負責管理馬場的韓健來到樓宇慶身邊,「這樣下去可不行,咱們已經在松風身上浪費了太久的時間。」
「浪費?」他瞥了韓健一眼,「哪來的浪費?松風是匹好馬,你知道的。」
「我知道它是匹品種優良的好馬,只是都兩年了,它還是不肯馴服于人,無法被馴服的馬是成不了軍馬的。」韓健提議著,「不如讓白露頂上吧?」
樓宇慶沒回應他,只是以手勢要圍內的馴馬手出來。
馴馬手解開拉繩,一臉無奈地出了圍。
松風自個兒站在圍場邊,動動耳朵、甩甩尾巴,有點得意的樣子。出圍的馴馬手方日東走過來,皺著眉,一臉懊惱。
「少爺,不如用鞭吧?」他語氣無奈。
「你放棄了?」樓宇慶看著他,「松風是有點脾氣,但它是有能耐的,再給它一點時間吧!」
「可是到現在它還不肯跑,也許該給它一些——」
「教訓嗎?」樓宇慶打斷了他,神情嚴肅,「你得讓它相信你,而不是怕你。」
韓健跟方日東互看一眼,嘆了一口氣。
「我不想對它甩鞭子,再給它……咦?」樓宇慶說著,只見一個清瘦的身影走入馬圍內,定楮一看竟是剛才還在旁邊的秀妍。
該死!她是什麼時候進去的?
「老天爺!」韓健跟方日東也發現了,驚呼著,「姑娘,你快出來!」
松風是匹體格骨架都極為完美的良駿,唯一的缺點便是桀驚不馴,就連跟它培養兩年感情的方日東也頂多只能跨到它背上,拜托它走兩步。
它曾經踢傷幫它刷毛的牧工,也咬過幫它準備草料的人,對陌生人更是不友善,且具有攻擊性。
「卞秀妍!」樓宇慶低喝,「做什麼?你快出來!」
這時,原本在一旁歇腳的支希鳳也發現秀妍進入圍內了,她跑向欄邊,驚慌地道︰「秀妍,你做什麼?」
秀妍對著他們做出「安靜」的動作,慢慢地移動了腳步,朝著松風的方向而去。
這時,松風發現她的存在,耳朵豎了起來,兩只眼楮直勾勾地盯著她,開始跺起蹄子,像是在警告她不要靠近。
當她再往前兩步時,松風突然朝她奔去,見狀,樓宇慶顧不得危險地翻過柵欄,往她的方向疾奔而去。
當松風在秀妍的面前高高站起,兩條馬蹄子眼見就要往她頭上落下時,樓宇慶橫擋在她跟松風之間,伸出勁臂將她緊緊地抱住——
馬圍邊的人幾乎是同時間發出驚叫聲。「少爺!」
松風認得樓宇慶,因為他是它出生時第一個看見的人,它耀武揚威的蹄子沒有落在樓宇
慶身上,倒退了幾步後,它有點生氣地在場子里繞圈踱步。
秀妍回過神,發現自己被樓宇慶護著,在馬蹄子就要落下之前,他想都不想地用身體保護了她。
她的胸口抽悸了幾下,不自覺地抬眼看著他。
他抓著她的肩膀,兩只眼楮惱火地看著她,她在他眼里看見的不是憤怒,而是恐懼。他害怕她會被松風的蹄子傷了,可他……不怕自己會因為護著她而受傷嗎?
「你……你是笨蛋嗎?」她月兌口而出。
「什麼?」他濃眉一皺。他是笨蛋?不知死活跑進圍內的她才是笨蛋吧!
「要是它踢中你的背,你可能會半身不遂,甚至死掉的!」她說。
「你知道這麼危險,為什麼要跑進來?」他慍惱,「你好肥的膽子!」說著,他一把攫住她的手腕,「快出去!」
「慢著。」她定著不走,「讓我看看它。」
「什麼?」他一震,「看?你要看什麼?」
「它的後腳有點怪怪的。」她說,「它可能受傷了。」
樓宇慶驚訝地瞪大了眼楮,「你說什麼?松風的腳……」
話未說完,他听見松風在身後發出啡哦聲。
轉過頭,剛才繞場踱步的松風已經停在他身後兩步距離的地方。
秀妍掙開他的手,慢慢地走向了松風。
「嘿,小家伙……」她用輕柔又愉悅的聲音跟它說話,「你的腳是不是痛著呢?讓我瞧瞧好嗎?」
松風踏著步、搖晃著它強健的身軀,兩只眼楮有神地看著她。
「我是卞秀妍,你好。」她慢慢地伸出手。還沒靠近它,它便撇開頭,斜眼看著她。
「卞秀妍,別再靠近它了。」樓宇慶擔心她受傷,低聲地制止她。
秀妍以手勢要他留在原地不動,然後又再上前一步。
「你叫松風嗎?你的名字真好听。」她以輕柔溫暖的聲音對著它說話,然後先用手背試探地摩拿著松風的臉頰。
松風抬抬馬首,用睥睨的眼神看著她,那眼神像是一個明明害羞卻又故作冷漠的男人。
她笑了,「我可以模模你嗎?」說著,她先以單手輕輕地撫模它的頸子及臉頰。
松風沒有抗拒,尾巴微微地甩了兩下。
她輕輕地拉住它下巴的套索,用商量的語氣對它說︰「我們走幾步路好嗎?」
說完,她先踏出了步伐,然後松風竟跟著她的步伐前進。
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樓宇慶。
就這樣,她牽著松風在場子里繞行了幾圈,停下後,她站在它的正前方,用雙手撫模它的脖子,它低下了脖子,那是接納了她的表現。
她輕柔地拉著套索,在松風頭上那道閃電般的白毛上輕吻了一記,然後貼近它耳邊,跟它說了一些悄悄話,接著,她的手輕輕地貼著它的身軀移動,慢慢地走到它的後面並蹲下。
樓宇慶倒抽了一口氣,目不轉楮地看著她。松風接受了陌生人的她,為什麼?
她扶起它的左後蹄細細檢著,然後她好像從它蹄子邊抽出了什麼。
「好了,沒事了。」她走到松風的旁邊,輕撫著它的身軀,「舒服多了吧?」
松風輕聲馬嘶,甩動烏黑的鬃毛,在陽光下閃閃動人。
「怎麼回事?」樓宇慶靠了過來,疑惑地,「你剛才拔了什——」
話未說完,秀妍已將手上那根木刺遞給了他,「這個刺進它蹄子邊的肉里,讓它很不舒服。」
他接過那根木刺,驚訝地看著她,難以置信地,「你怎麼知道?」
「我說了,它走路怪怪的,應該剛扎上不久,馬醫跟馴馬手才沒發現。」她話鋒一轉,「我可以騎它嗎?」
聞言,他陡然一震。她要騎松風?就連方日東要騎它走幾步路都得看它心情,她居然說要騎它?
她一個養在後院里的姑娘騎過馬、能騎馬嗎?
「我會騎馬,你放心。」她知道他眼里有懷疑,「不過它個頭兒有點大,你能幫我一把嗎?」
迎上她那堅定的、無畏的,胸有成竹又十拿九穩的自信眼神,他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氣。
這女人……喔不,她明明還稱不上是個女人,可為何那眼神之中卻散發著迷人的、成熟的、炙熱又嬌媚的氣息?
他知道自己拒絕不了她。
「好,」他直視著她,「你小心,我會在這兒看著你。」說著,他十指交疊做出一個踏位給她。
她踩上他雙手做出來的踏位,輕盈又熟練的一蹬便跨上了馬背。
松風踱著步,她一手拉著套索,一手安撫著它,「寶貝,沒事的,我們跑幾圈好嗎?」
接著,她整個人趴伏在它背上,雙手內縮並拉住套索,兩腿夾住它的月復部,輕輕地用腳跟頂了它一下,它便走了起來。
場邊的人全都目瞪口呆,無法置信,就連那本來在別處忙著的人都圍過來看著。
她騎著松風在場內走了兩圈之後,松風跑了起來,腳步輕快且愉悅。
她沒有用鞭子便讓桀驚不馴的松風心甘情願地奔跑,樓宇慶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先是震驚不解,然後是驚艷崇拜。
他的視線完全無法離開她,她耀眼奪目,牢牢地攫住了他的目光及心神。
多復雜深奧又不可思議的女人!
跑了幾圈,松風在樓宇慶面前停下,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很快,心情有些激動。
伸出手,他模了模松風的臉頰。「你這小子,原來你只對男人脾氣差。」
秀妍溫柔卻又帶著巧勁的撫模著松風的脖子,感受著它的肌理跟線條。
「它不是脾氣差,是很有自己的個性。」她對著松風說︰「我們松風可是很有魅力的帥小伙呢!」
「下來吧!」樓宇慶說著,朝她伸出了手。
她看著他,遲疑了一下。他那天說的話是讓她不太高興,可是剛才他不顧自身安危沖出來護著她,又讓她有種怦然心跳的感覺。
在她跟月老祈求一個自帶光芒的男人後,他出現在她夢中……那是有原因的吧?他是月老給她找的男人?若真的是,這月老真的是太鬧了。
她得先死一回,然後大老遠地穿越在別人身上,才能遇到自帶光芒且不在乎她鋒芒太露的男人?
迎上他那熾熱的眸光,她不由自主地將手伸向他。
他勁臂一攬,將她從馬背上抱了下來——
從馬場回來後的第一天晚上,金玉娘便將樓宇慶喚至她屋里,詢問他對支希鳳的感覺。
「今天去馬場還好嗎?跟希鳳可親近了些?」金玉娘笑看他。
樓宇慶隨興地坐在窗邊的那張臥榻上,一條腿還翹到椅上。
「希鳳妹妹一聞到馬糞馬尿味就已經想逃了。」他打趣地說。
「希鳳妹妹?」金玉娘微頓,然後笑嘆,「你都喊她妹妹了,看來是好事近了。」
「娘希望我娶她?」他直視著母親,眸光堅定而沉靜。
「你想娶誰,娘都沒意見。只不過你也知道,你是樓家的獨苗,傳宗接代的重責大任都在你身上,你這都二十有七了,是該成家了。」
「兒子沒說不娶。」他說著,突然話鋒一轉,「對了,娘,您知道今天發生了多不可思議的事情嗎?」
看他一臉興奮,金玉娘微蹙眉頭,疑惑地,「不可思議?」
「沒錯。」他說,「卞秀妍居然會騎馬。」
卞秀妍?就是那個被支家收養的大夫之女啊!今兒白天喝茶時,她听趙嫻提了那孩子一些事呢!「她一個養在後院的姑娘家,居然會騎馬?」
「她不只會騎馬,騎的還是松風呢!」
聞言,金玉娘驚訝不已,「松風?」
松風是由樓家的母馬跟具有烏孫馬及安息馬血統的種馬配種而生下的,體格肌理強健,骨架結實端正,只可惜脾氣壞個性怪,至今還無法進入正式的使役訓練。
軍馬即是戰馬,訓練不能馬虎,除了服從之後,還得具備越障、對陣、沖鋒等能力,而松風至今連服從都辦不到。
「你說她……騎上了松風?」金玉娘不可置信地。
「她不只是騎上了松風,還拔掉它左後蹄的木刺。」談起秀妍時,他眼楮在發亮,而且帶著歡悅。
金玉娘從來不曾見兒子在提及誰的時候有著這樣的眼神,身為母親的她知道,他對秀妍很是不同。
她笑視著他,「看來,你對那位卞姑娘比對希鳳有興致多了。」
「娘,她不是支家的丫鬟婢女吧?」他向來不愛拐彎抹角。
金玉娘輕輕搖頭,「不是,她的父親是名大夫,名叫卞文獨,也是支家獨子希佐的救命恩人,所以在他死了之後,支家便為報恩而收養了她。」
他微頓,「她的父親是大夫?」
大夫之女卻想成為馬醫?她為何不走她父親走過的路?
「是的。」金玉娘續道︰「听說她的父親是個大善人,經常無償為貧苦之人醫病,唉,這樣的善人卻在女兒七歲時就過世了……」
聞言,樓宇慶若有所思。
原來她父親在她七歲時就沒了,她是因為沒有領路的人,才沒想過要走上大夫這條路嗎?
「你說她拔掉松風蹄上的木刺?她的膽子未免太肥?」
「可不是嗎?」他一笑,「她跑進圍內時,我可被她嚇壞了。」
看著他聊起秀妍時臉上有著藏不住的歡悅,金玉娘心里有底了。
「看來希鳳不只過不了你祖父那關,也沒過你這關呀!」她說。
「希鳳妹妹長得標致精細,像個踫不得的瓷偶般,跟了我這種粗人真是委屈她了。」
金玉娘笑嘆,「你姨母真是白走這一趟了。」
「姨母為了給女兒尋婚覓親,還真是用心良苦。」樓宇慶想起支希鳳在春宴時闖的禍,忍不住嘴角上揚,「只可惜希鳳妹妹一直在拆她的台。」
這些年,金玉娘一直住在滋陽,今年的春宴她並不在場,但還是輾轉听說了春宴上發生的事。
「那件事我听說了,」金玉娘有點啼笑皆非地,「希鳳這孩子居然說你祖父是狗,還說什麼上輩子是乞丐,可氣壞他了。」
「嚴格說來,她沒明指祖父是狗或乞丐轉世。」樓宇慶雖沒在春宴上現身,可從管事那兒听見了事情的經過,「祖父吃肉時掉了,因為是掉在青石地上,便立刻捏起來吃了,沒想到這位傻姑娘居然說在支家,掉在地上的肉都是給狗吃的,還說祖父是樓家當家,不必如此節省,只有上輩子是乞丐的人才會舍不得一塊掉在地上的肉。」
听完,金玉娘忍俊不住地笑出聲音來。「這孩子可真是率真直接,一點都不修飾。」
「她其實是認為祖父年事已高,吃了不淨之物怕會傷了身體,本是好意,豈知……」他說著,搖頭笑嘆。
「她爹娘都是老實人,也難怪她這樣。」金玉娘話鋒一轉,「所以你喜歡那位卞姑娘?」
他微頓,「娘這話問得也是直接。」
「都幾歲人了,難道還害臊?」金玉娘笑話著他。
「不臊,只是不知道人家對我感覺如何?」
「卞姑娘還未許婚,我可以跟你姨母說說,不過……」金玉娘像是想起什麼,神情忽地有點凝沉地,「你不在意嗎?」
樓宇慶立刻明白他母親指的是什麼,「不在意。」
「遭遇了那種事,我怕她的心里……」
「娘看她像是受害遭罪的女人嗎?」樓宇慶撇唇一笑,「她既不憤恨也不委屈,更沒有一副惶惶不安、畏畏縮縮的模樣,她的心強悍極了。」
金玉娘想起對抗周娘子的樣子,蹙眉一笑,「那倒是。」
「娘在意?」樓宇慶直截了當地問。
她微詫,然後笑著搖了搖頭,「娘有什麼好在意的,你喜歡便好。」
他咧嘴一笑,「我娘就是如此通情達理。」
天色蒙蒙亮,秀妍就睜開了眼楮。
睡不著了,她穿衣著鞋,走出房外,到廚房打了一點水簡單洗漱。
在樓府,沒人得急著起身張羅吃食,大家倒是都比平常起晚了一些。
她走出院外,到處走走瞧瞧,走著走著,她一個轉彎穿過一扇月洞門,進入了另一個院落。
這兒滿園花草,植栽蒼郁,還有幾株高大的樹木錯落在院中,一條曲折的廊道沿著院落的這邊往那頭延伸,一只黑貓輕盈地跳上廊道,悠閑踩著貓步。
「喵!」她發出聲音以引起它的注意 …轉頭看了她一眼,繼續往前。
她輕手輕腳地跟了上去,黑貓不時轉頭看她一眼,卻沒有停下。
「小貓咪,等等我。」她快步追上,經過了一間中門敞開的佛堂。
眼尾余光一瞥,她發現里面有個婦人盤坐在蒲團上,一旁趴著一條大黑狗,她一眼便認出那是來福。
還沒反應過來,那婦人已轉頭並發現她就站在門口的廊上。
看見那轉頭的婦人,她陡地一驚,趕緊地彎腰行禮,「夫人早。」
金玉娘看著她,神情平靜。
秀妍注意到金玉娘的面前擺著佛經,手上捏著念珠,看來虔誠的她正在做早課。
發現自己打擾了樓家主母,她更緊張了。
「打擾夫人早課,請夫人恕罪,我這就走。」說完,她轉過身子,急著離開。
「別走。」金玉娘柔聲喚住了她,「進來吧!」
她愣了愣,怯怯地走進佛堂。
來福識得她,雖時躺著卻搖了搖尾巴。
「來福認識你?」金玉娘問。
「我們見過。」她一臉抱歉地,「我是追著一只黑貓過來的,不是故意打擾夫人……」
金玉娘溫柔一笑,「你看見的應該是煤球,它常在這兒出入。」
「原來它叫煤球?真可愛。」秀妍說著,又怯怯地看著金玉娘,「夫人很喜歡這些貓貓狗狗吧?」
「喜歡。」她說,「老太爺長居京城,宇慶又來來去去,我經常是一個人的,有這些貓狗陪著我,沒那麼寂寞。」
「那倒是。」秀妍神色溫煦又溫柔,「它們雖然不會說話,但總讓人覺得貼心又溫暖。」
金玉娘深深注視著她,「你也喜歡貓狗?」
「應該說我喜歡動物。」雖然一開始因為對方的身分是樓家主母,她因此有點緊張,可聊了幾句後她便覺得很放松。
金玉娘溫柔婉約,性情沉靜和善,是個讓人感覺很放松、很安心的人。
「我听宇慶說你在馬場那邊幫松風拔了腳上的木刺,還騎著松風跑了十幾圈。」金玉娘眼底有著對她的好奇,「宇慶他們跟松風相處了兩年,松風始終不願意配合,你是如何辦到的?」
「因為我對松風無所求。」她說。
聞言,金玉娘訝然,「無所求?」
「我想松風是很有個性脾氣的一匹馬,生性桀驚不馴,越是要求它,甚至強迫它,它就越是想反抗,但我對它無所求,只是想親近它。」秀妍提出建議,「我認為少爺跟馴馬手他們要先跟它玩,跟它成為互相配合的伙伴,而不是單純的想訓練它成為一匹軍馬。」
金玉娘一臉願聞其詳的表情,熱切的眼神像是在對她說「繼續說」。
「軍馬跟將士在戰場上應該是生死與共的伙伴,而不單純只是胯下坐騎,唯有信任及愛,人跟馬才能生死與共。」
金玉娘听著,深深地抽了一口氣,「卞姑娘,這些話你跟宇慶說過嗎?」
她搖搖頭,「我只是個女人,說得上話嗎?」
「咦?」金玉娘微頓,不解地問,「你這話的意思是?」
話未說完,原本靜靜趴在一旁的來福突然幾個急喘,發出跟平常不一樣的聲音。
金玉娘跟秀妍同時看向它,只見它四腳伸直、痛苦地抽喘了兩下,忽地就動也不動了。
「來福!」金玉娘驚叫一聲,立刻向它撲去,並搖晃著它,「你怎麼了?別嚇我!」
「夫人,先將它放下。」秀妍神情凝肅。
金玉娘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但秀妍那強硬堅定的眼神卻讓她不自覺地听從其指示。
金玉娘將來福放下後,秀妍便趨前確認它的呼吸心跳。她以食指及中指輕觸它大腿內側脈搏,發現來福還有非常微弱的脈搏,接著她將它的舌頭往外下拉檢查有無異物。
金玉娘不明白她這些動作的用意為何,只是驚慌失措的在旁邊看著。
急救是刻不容緩的,秀妍立刻對來福做人工呼吸及胸外按摩。
她用雙手閉緊來福的雙顎,與它口對口,將兩口氣吹進它肺部,接著對它做七次的胸外按摩。
金玉娘看著她對來福吹氣按壓,內心疑惑又焦慮。這是在做什麼呢?這時,前來向母親問安的樓宇慶看見這一幕,也是一驚。「這是怎麼了?」
「宇慶!」見樓宇慶來了,金玉娘憂急得眼眶泛淚,「來浮………它突然就倒地沒氣
從沒見過這樣的動物急救法的樓宇慶,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站在一旁看秀妍不斷地對著來福口對口送氣及胸口按壓。
不知過了多久,來福的腳動了動,慢慢地睜開眼楮。
「老天爺!」金玉娘驚呼著,「來福活過來了!」
秀妍滿頭大汗,癱坐在一旁,一時之間也說不出話來。看著已經醒來的來福,她露出欣慰的笑容。
「卞姑娘,我……我該怎麼謝你呢?」金玉娘感激地道。
她搖頭一笑,「來浮…沒事就好。」
金玉娘抱著鬼門關前走一遭的來福,欣喜的淚水流下。
看來福搖著尾巴,兩眼水汪汪地,像是在感謝自己救了它一命似的,秀妍覺得很幸福。
是的,當獸醫一直讓她覺得很幸福,雖然難免也有生命在她手中流逝,但每當看見它們恢復健康的模樣,她就覺得很安慰。
眼前發生的這一切震撼著樓宇慶的心,她對來福做的事是他不曾見聞的,而她拯救了來福的性命,讓來福回到他娘的身邊。
來福還是狗崽子時就陪在他娘身旁,伴著她度過四季,走過八年歲月,他很清楚來福在他娘的心中是多麼重要的存在。
「你……」他用一種崇拜卻也懷疑的炙熱眼神看著她,「是怎麼辦到的?」
迎上他的目光,秀妍微頓。
她無法跟他吐實,說她是從很久以後的未來來的,而且還是個擁有一家動物醫院的獸醫。
他認為獸醫是低下卑微的工作,而且……她還是個想從事如此低下卑微工作的女人。
從她的眼神及表情中,他看出她有所隱瞞。「你在想什麼?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她直視著他,「我說了,你就相信?」
他一怔,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為了成為馬醫,我付出很多的心力去學習,這就是我學習後的成果。」說罷,她站了起來,「夫人,少爺,我得趕緊回去,免得小姐尋我不著,告辭。」
話一說完,她旋身便走出門外。
金玉娘怔愣了一下,疑惑地看著樓宇慶,「怎麼我覺得她在生你的氣?」
樓宇慶蹙眉苦笑,「她是在生我的氣。」
「你哪兒冒犯了她?」金玉娘問。
他聳肩笑笑,「我也不知道。」
秀妍救了來福一命,頓時成了金玉娘心中的恩人。
當天下午,她便著人來請秀妍到她院里一趟,說是有關于老狗照護的事情要請教她。
金玉娘著人來請,趙嫻這邊豈有不放人的道理,可看著秀妍突然之間成了金玉娘眼前的寵兒,趙嫻跟周娘子都很是納悶。
秀妍前腳才踏出院門,周娘子便嚼起舌根——
「夫人,秀妍這丫頭可不是個簡單的。」她說,「瞧她從前安靜乖巧的樣子,現在卻是活躍得很。」
趙嫻沉吟著,不發一語。
沒錯,她也覺得秀妍這孩子自從那天在茶亭與他們會合後就不太尋常了,她一直是個寡言乖順的性子,那天歷劫歸來後的她雖然還是寡言,可眼神卻一點都不乖順了。
她的目光精銳,總像是在思索著什麼事情似的,就說周娘子誣賴她勾引元榮一事,從前的她應該只會哭哭啼啼,語難成句,可那天的她卻是一滴眼淚都沒掉,還冷酷有條理的反駁起周娘子的指控。
想起這事,她忍不住又叨念了周娘子幾句,「你可得要管管元榮,別讓他再惹事,咱們現在是在樓家,要真鬧出什麼,可真是沒臉面見人了。」
周娘子干笑,四兩撥千斤地道︰「元榮也是個男人,難免干點蠢事,他有分寸的,夫人眼前該擔心的是秀妍,不是元榮。」
夫死從子,趙嫻也理解周娘子將獨子元榮看得有多麼要緊,只是周娘子一直慣著他、護著他也順著他,有時連她都看不過去。
趙嫻輕嘆一聲,「說到底,咱們也是欠了她,那天你可是活生生地把一頭羊羔子丟進了虎口。」
「夫人,」周娘子眉心一皺,討饒又邀功,「我這不都是為了小姐嗎?」
「我明白,只是覺得對她不住。」趙嫻說著,又長長一嘆。
「支家養她十年,就當她這是報恩吧!」周娘子話鋒一轉,「看她從馬匪窩回來後整個人像是變了個樣子,夫人不覺疑慮嗎?」
想起秀妍的變化,趙嫻確實也覺得疑惑。「她確實是不同于以往,是不是在山里遇到什麼,著了魔?」
「哪是什麼著魔?我看她都是裝的!」周娘子冷嗤一聲。
趙嫻微訝,「裝?」
「她從前為了能在支家吃好用好,就裝出乖巧服順的樣子討老爺歡心,如今來到樓家,見到樓家這樣的場面,心便大了、野了。」周娘子冷哼著續道︰「我听秋心說她去馬場的時候,當著樓少爺的面前溜進馬圍里逗馬,樓少爺怕她傷了,還跳進馬圍里抱住了她。」
聞言,趙嫻一驚,「有這種事?」
「千真萬確。」周娘子說︰「夫人若不信,可叫秋心來問。」
趙嫻眉頭深鎖,難掩憂慮。
「夫人,」周娘子低聲地道,「家賊最是難防,您可得防著卞秀妍這只小狐狸,別讓她撬了小姐的牆角。」
「秀妍呢?」這時,支希鳳從房里出來,開口便尋秀妍。
趙嫻看著那不爭氣的女兒,嘆了一口氣。
「怎麼了?」支希鳳覷出她娘親眼里的懊惱、無奈還有失望。
「小姐,卞秀妍那丫頭去樓夫人院里了。」周娘子說。
「咦?」支希鳳一怔,眨了眨眼楮,「她去姨母院里做什麼?」
「听說她早上救了樓夫人的老狗,樓夫人特地請她過去問幾句話。」
聞言,支希鳳驚訝,「秀妍救了姨母的老狗?她可真是了不起。」
「小姐還夸她?」周娘子道,「眼見著樓夫人跟樓少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了,小姐還不擔心嗎?」
支希鳳秀眉一蹙,「有什麼關系,秀妍也是咱們支家的人啊,如果姨母跟宇慶哥哥喜歡她,就讓她嫁進樓家好了。」
「你在胡說什麼!」趙嫻忍不住啐了一句,「你這沒出息的丫頭。」
「小姐真是好肚量。」周娘子搖頭冷笑,「那丫頭正要夾走你盤子里的肉呢!」
「那又如何?」支希鳳不以為然地,「反正那塊肉我又不愛吃。」說完,她一個扭頭又回自己房里去了。
趙嫻看著她的背影,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作者:
teae
時間:
2025-1-8 00:06:55
第三章 高手技驚四座
秀妍去了金玉娘院里。
金玉娘讓她再為來福檢視一下狀況,並向她請教照護老狗的注意事項。
她向金玉娘提議從今以後讓來福吃 犬用鮮食,而不要攝取人的食物,並依照老狗所需的營養給予建議。
若非秀妍當她面前救回來福的命,她恐怕是不會輕信秀妍的話。
不是因為秀妍是女子,也不是因為她發生了不幸的事,而是因為秀妍並不具有馬醫的身分及專業。
可那天秀妍救回來福後,在跟樓宇慶的對話中提及想成為馬醫之事,令她十分訝異。
馬醫的工作總是跟髒污及血肉月兌不了關系,而且在為動物牲畜治療的過程中,也有相當的風險,例如被馬踢傷或是被狗咬傷等等……可她一個姑娘家居然不怕這些危險及辛苦,堅定地想走這條路,實在令人佩服。
想起她急救來福時毫不猶豫地就跟來福口對口地將氣吹進它肺里,她就覺得這姑娘實在大膽得讓人驚奇。
她的兒子樓宇慶不管在京城還是在滋陽那可都是風雲人物,不僅見多識廣,就連女人也是看了無數,但她想,他肯定沒見過像秀妍這樣的姑娘,也難怪他會對秀妍留下深刻印象了。
秀妍善用她的專業幫來福開了幾天的菜單,然後遞給了金玉娘。
金玉娘接過一看,「看來都不難。」
「不難,主要是控制好分量,以蒸炖的方式料理,再搭配適當的活動,相信就能改善來福目前的狀況。」
金玉娘微微頷首,然後不知想起什麼而蹙眉一笑,「要是讓老劉另外給來福準備狗食,他肯定是要皺眉頭的。」
「老劉是哪位?」
「樓家的廚子。」她說,「廚房是歸他管的,每天都領著十幾二十個人給樓家上上下下備膳呢。」
秀妍心想,就算再怎麼愛狗,可在古代要狗主人特別幫狗備膳,肯定是前所未有的。老劉專攻魯菜,平常做的都是人吃的東西,如今要他給老狗備膳,對他來說或許也有心理上的障礙。
「如果夫人信得過我,不如讓我來給來福料理鮮食,之後再讓廚房照著做。」她自動請纓。
聞言,金玉娘驚喜不已,「這……這樣好嗎?」
「我在西邊院里閑著也是閑著,再說這些也是我喜歡做的事,無妨。」說著,她想起早上看見的煤球,「這府里除了來福,還有多少貓狗呢?」
「護院那兒也養了五條大狗,貓的話來來去去約莫也有七、八只吧,怎麼了?」金玉娘疑惑地問。
「我想既然要做,就做足分量。」她說,「犬貓的健康要從小開始,再說單做一份或許廚房那邊會覺得費事,可如果每天有一定的數量,應該就順事多了。」
「說的也是。」金玉娘頗為贊同,眼底盈滿感激,「那就有勞卞姑娘了。」
「夫人叫我秀妍便好。」她說,「那我現在就去廚房找老劉師傅?」
「好,我著人帶你去。」金玉娘話才說完,就見樓宇慶大步地走了進來,「宇慶,你來得正好。」
秀妍回過頭,迎上了樓宇慶那雙眼楮,他看人的眼神好直接、好霸道、好像兩道光似的。
「娘有事找我?」樓宇慶問。
其實他哪是什麼「來得正好」,是他娘著人去通知他秀妍在這兒,他才過來的。他娘就是這麼寵兒子,兒子喜歡的,她都喜歡。
「你幫我帶秀妍去廚房。」金玉娘說,「她要幫來福跟煤球它們做吃食,我讓她去廚房找老劉,你帶她過去熟悉熟悉,認識認識。」
「好。」樓宇慶一口答應,「跟我來吧。」
「喔,是。」秀妍訥訥地答應一聲,再瞥了金玉娘一眼。
金玉娘沖著她笑,眼底有著瞧不出究竟的深意。
秀妍跟在樓宇慶的身後,一路往廚房而去。
在他身後看著他那高大的身軀,她忍不住瞧個仔細,這應該是她第一次正大光明的盯著他看——雖然只是背影。
他有寬闊的肩,彷佛可以承天載地,他有厚實的胸脯、挺直的脊梁,以及結實的臂膀……雖然身上穿著兩三層的衣衫,還是可以看出他衣服底下那健美結實的肌肉線條。
他是個猶如種馬般的男人,身形線條都恰到好處,強健卻不粗壯。
看著他的光頭,她不自覺地蹙起眉頭。
她對男人的發型是沒什麼特別的喜惡,可她還是好奇他為什麼會理個大光頭?還有……他出現在她夢里的原因又是什麼?
正忖著,他突然停下腳步——
他停她也停,還沒問他做什麼,他一轉身便遞給她三本線裝書籍。
「給你的。」他說。
她愣住。他這是在變魔術,哪來憑空地模出三冊書籍?
「我听過隔空抓藥,還沒見過隔空取書的。」她問︰「你會變把戲?」
「我剛才塞在這兒。」他咧嘴一笑,拍拍胸口,「你不是對馬醫有興趣嗎?這三本是馬醫的醫書跟典籍,給你。」
聞言,她一怔。他送馬醫的醫書給她?還隨身帶著?
她狐疑地接下三冊醫書,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他,「你都隨身帶著書嗎?」
樓宇慶頓了一下,眼底掃過一抹靦腆,「當然不是隨身帶著,是……是特地給你找的。」
听見他說特地給她找的,她的胸口抽了一下,忍不住困惑又害羞悸動地看著他。
「這是元亨療馬集,有春夏秋冬四卷,我書庫里缺了夏卷。」他說,「我著人找找,改天給你補齊。」
「為什麼?」她不解地看著他。
「什麼為什麼?」
「你不是說我一個干干淨淨的姑娘家不該從事馬醫的工作嗎,」她問︰「為何如今卻給我找來療馬集?」
樓宇慶注視著她,「因為你喜歡啊。」
迎上他明亮的黑眸及那迷人的笑意,她的胸口一陣狂跳。因為她喜歡?
「在馬場看你對松風的樣子,還有今兒早上救治來福的樣子,我深信你是真的喜歡,你不會放棄的。」他說。
「可你……你不是瞧不起馬醫?覺得女人做這份工作也不——」
「慢著。」樓宇慶打斷了她,有點激動,「我何時瞧不起馬醫了?」
她疑怯地道︰「你那天說的那番話,不是在貶抑馬醫跟女人嗎?」
看他一臉激動,難道是她誤會了?
樓宇慶回想了一番,恍然大悟,「難不成你生氣就是為了這個?」
是的,她這兩三天見到他時,要不是故意對他視而不見,就是不以正眼瞧他,便是在生他的氣。
心里的疑惑解了,樓宇慶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大大地嘆了一口氣,眼神無奈地笑視著她,「我的意思是,馬醫是非常辛苦危險的工作,常常一身的血污屎尿,也有被犬馬牲畜所傷的風險,怕你一個漂漂亮亮又柔柔弱弱的姑娘家因此受傷,才會那麼說。」
想起自己誤會他,就連他在馬場冒險維護她後她都沒給人家好臉色看,她就覺得歉疚。
「原來如此。」她彎腰鞠躬,誠意地,「真是很抱歉。」
樓宇慶輕托她的肩膀,要她打直腰桿。
「既然是誤會一場,又有什麼好抱歉的?」他以炙熱卻又溫柔的眼神注視著她,「不過我大概知道你為什麼想當馬醫了。」
她微頓。他知道?
「今早你救回來福時累得癱坐在一邊,可是你的唇角上揚,眼底充滿溫柔及感動。」他深深地直視著她,語氣肯定,「能夠醫治幫助它們讓你覺得很滿足、很幸福吧?」
听著他這番話,她的胸口瞬間沸騰了起來,好像有什麼在她胸腔里燃燒、躁動。
是的,成為獸醫對她來說是件非常幸福的事情,而讓動物幸福也是她成為獸醫的動力。
「你是大夫之女,為何沒走令尊的路?」他問。
「我幼時家里養了一條狗,有天卻不知被誰喂食沾了毒的肉,我爹找人醫治它數日,仍是回天乏術,它……」思及自己被毒殺的愛犬豆皮,她眼眶濕了,聲音有點哽咽,「它是在我眼前倒下的,所以我……」
話未說完,樓宇慶已伸出手,輕輕地、像是擔心自己粗手粗腳弄傷她般,溫柔地揩去她眼角的淚水。
她的心一悸,抬起濕潤溫熱的眼看著他。
「馬醫之路並不容易,尤其你還是個女人。」他的眼神堅定又誠懇地,「女馬醫未曾有過,我希望你是先鋒。」
秀妍骨子里是個三十八歲的未來女人,沒有封建時代的女人那些小心又忸怩的作態,而老劉則是個爽快豪邁的漢子,兩人雖是初見,可相處起來很是輕松融洽。
老劉讓她隨意取用廚房倉庫、甕缸里的各種食材,還挪了個邊上的小灶給她使用。
大家已經耳聞她救回來福一命,如今見她要料理犬貓專用的吃食,均很是好奇。
看她或蒸或煨炖地做出一道道的犬貓料理,色相極佳,大伙兒還搶著試一下口味。
做好當天的晚餐,她便將 犬用鮮食分為六份,一份送到金玉娘院里給來福吃,五份則交由老劉送去給總管,貓用的鮮食則是她親自帶著到大家公認貓兒會出沒的幾處院落里誘食。
她做的鮮食獲得金玉娘及總管的好評,說來福跟幾條負責巡院的看家狗都吃到碗底朝天,欲罷不能。
隔天一早,她早早便到廚房忙著,經過昨天的測試跟觀察,她今天可以準確準備好一天的分量。
廚房的灶火是不熄的,就算不使用時也會留一點火星以備不時之需,所以只要將晚餐擱在溫熱的灶上,也不怕變質,晚上只要蒸個半刻便能給樓府的犬貓們食用。
晚上到廚房備晚餐時,老劉給了她一小壺的好東西,說是自釀的酒,他還給它取了個可愛的名字,名為「醉貓」。
聞著那濃醇香氣,愛喝酒的她便知是美酒。
稍晚,院里的人都睡下了,可她惦記著昨晚跟早上還沒見到的貓。
今晚喂貓時只來了兩三只,其他的貓不知道去哪里了,想著它們晚上或許會因為饑餓而出來覓食,她于是帶著療馬集秋卷、老劉給的那一小壺醉貓還有貓食離開了院子。
來到貓咪經常出沒的庭院里,她在總留著一盞燈火的歇腳亭坐下,一邊看書一邊品酒,一邊等貓。
女馬醫未曾有過,我希望你是先鋒。
樓宇慶的這句話時不時地便鑽進她腦子里,讓她的胸口灼熱。
她以為封建時代的男人比起未來的男人會更不樂見女人出頭,而他卻想看見她發光,希望她成為先鋒。
他不怕女人有成就,不怕女人出頭天,那是因為他自己就是發光體,不怕誰擋了他的光吧?
她隨口向月老祈求一個自帶光芒的男人後,他便出現在她夢中,接著她來到這兒就遇上了他,這一切都是月老的安排嗎?
如果真是如此,那麼……他是她命定的那個男人?
思忖著,她的胸口突然有陣隱隱的悶痛。
他是支家主母趙嫻相中的佳婿人選,趙嫻這趟回到滋陽也是為了他,既是趙嫻相中的獵物,又怎麼可能落入她手中?
正想得出神,突然听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循著聲源看去,只見樓宇慶跟那日在樓家馬場見過的韓健神情緊張憂急地跑了過來。
她下意識地站起,樓宇慶便發現了她——
「怎麼了?」她憂心地問。
「松風的母親難產,情況不太好。」他說,「我正要趕往馬場。」
她一听,想也不想地道︰「我也去,或許能幫上一點忙。」
他目光堅定看著她,「來。」
她將療馬集秋卷、貓食跟喝了一半的醉貓都擱下,快步地奔向他。
「我們得趕路,失禮了。」他說著,一把抓住她的手,邁開了大步。
樓宇慶駕馬帶著秀妍,一路快馬加鞭與韓健趕往樓家的馬場。
那天乘著馬車晃晃悠悠地得花上一個多時辰才能到達的馬場,今兒卻只半個時辰不到便趕至。
抵達樓家馬場,他們立刻趕往母馬松花的馬。
松花是生下松風的母馬,亦是樓家馬場極重要的資產。
馬里,馬醫袁老跟兩名養馬人正在幫助著難產的松花,松花站在柵欄里不斷痛苦的嘶噪喘氣。
「少爺!」見樓宇慶來了,袁老稍稍安心了一些,「你可來了。」
「情況如何?」樓宇慶走近,神情擔憂地,「多久了?能保住嗎?」
袁老搖搖頭,「我也不敢妄下斷言,只能盡人事听天命了。」
秀妍欲上前,樓宇慶及時地拉住她,「先別靠過去。」
母馬在接近產期時會變得脾氣暴躁,甚至見人就踢,松花從沒見過她,說不定會傷了她。
「讓我試試。」她眼神堅定,「我不會有事的。」
她知道他憂心的是什麼,不過她是個獸醫,非常理解會有什麼風險。
看著她那堅定又自信的神情,他不自覺地松開手。
「少爺,這位姑娘是?」袁老沒見過她,疑惑地問。
「她是卞秀妍,未來的女馬醫。」樓宇慶說。
聞言,秀妍先是一愣,然後朝著他一笑。
她慢慢地上前,走到松花前面,輕聲喚著它的名字,「松花,我是卞秀妍,我是來幫你的,別怕……」
松花痛苦地喘氣著,眼神無助又惶恐。
「好女孩,」她輕輕撫模著它的臉跟脖子,「我們一起努力把小家伙生下來,好嗎?」
像是听懂她說的話般,松花抬了抬脖子,像在點頭似的。
秀妍輕輕地抱住它的脖子,撫模著它,像是在幫助它放松那因為難產痛苦而緊繃的肌肉,她輕聲地對它說話,安撫著它的情緒。
袁老不解地看向樓宇慶,樓宇慶對著袁老一笑,眼神像是在對他說「放心,讓她試試」。
秀妍與松花熟悉且安撫過它之後,腳步輕緩地走到馬後。
「這位是袁老,馬場的馬醫。」樓宇慶向她介紹著。
「袁大夫好。」秀妍跟他打了招呼,問道︰「松花已經破水多久了?」
「已經快半個時辰。」袁老說道。
「再生不下來,怕是母子都會有危險了。」她說著,問道︰「有白酒嗎?」
「有。」養馬人遞上一盆白酒。
秀妍以白酒消毒過雙手後,便走到松花的後頭,「麻煩幫個手,把松花的尾巴抓起來。」
一旁的養馬人輕輕地拉起松花的尾巴。
秀妍趨前檢查松花的產道之後,微微皺起眉頭,「胎盤已經快剝離了,小馬的胎位有點不正,動作得快點。」
母馬難產不外乎幾種原因,就是骨盆狹窄、胎兒過大、胎位不正及馬兒母體虛弱造成子宮收縮無力。
松花是身體強健的母馬,但難產也會耗費它許多力氣,甚至造成死亡。
「讓它側躺下來。」秀妍轉頭對樓宇慶說道︰「找塊長木板給我,快!」
樓宇慶沒問她要做什麼,立刻去馬外找塊長木板過來,他回來時松花已經在協助下側躺,它痛苦地喘氣著,兩眼無助地望著秀妍。
秀妍模著它的臉,「寶貝,我知道你很痛苦,但你要努力撐住。」說完,她在它臉頰上親了一下。
她將長木板擺在松花的下月復處,以最快最精準的速度為它做人工矯正胎位,因為痛苦,松花不禁掙扎起來。
「松花,別怕,加油!你要用力!你的寶寶就快出來了!」事情緊急,她一時不察,便讓「加油」跟「寶寶」這樣的慣用語月兌口而出。
所有的人,包括馬醫袁老都沒見過這樣的胎位矯正法,一個個驚訝萬分又佩服不已。
這時,袁老看見松花的產道口有點動靜,「是胎衣,看見胎衣了!」
秀妍從松花身上下來,用力推著松花的骨盆,大聲地鼓舞著它,「松花,再用力!」
「看見頭了!」這時,袁老又驚喜大叫。
秀妍立刻移到松花的後面,將手托住已突破胎衣的小馬頭,將手伸進產道口模索並試著拖出小馬的身體。
松花已經無力再推,只能靠外力幫忙,她使出吃女乃的力,小心但使勁地將小馬自產道里拖拉出來。
終于,包裹著胎衣的小馬滑了出來。
「生下來了!生下來了!」
大家歡呼著,像是產房外守候等待已久的新手爸爸般。
秀妍無力地走到松花旁邊,檢查它的生命跡象,確認它無虞後總算安心了。
「松花,你真棒,好女孩。」她撫模著它,又在它臉上吻了幾下。
接下來的照護工作交給袁老便行。
她走到一旁的草堆上坐下,放松了也倦極了地癱著,看著母子均安的畫面,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幸福安心的微笑。
她真的很喜歡這份工作,雖然攸關著生死,但也就因為攸關著生死,才讓人感受到這份工作的存在跟價值。
「真好……」不知道是不是出門前喝了酒,又耗費了體力跟精神,她現在整個人身體輕飄飄,眼皮沉甸甸地。
樓宇慶走過來看著一身血污、模樣狼狽的她,笑問︰「累了吧?」
「廢話……」她眯了眯眼,有氣無力。
她剛才跟他說什麼?廢話?她一定是瘋了吧?可是,她好累,眼楮都快睜不開了呢!管他的,先睡吧,睡醒了再說。
「草……好香……」她喃喃地道。
好香……她在一陣讓人食指大動的香氣中幽幽轉醒,睜開眼楮,她發現自己躺在蓬松舒適的草堆上,身上還蓋著一件毯子。
「睡得好嗎?」突然,樓宇慶低沉又溫暖的聲音鑽進她耳朵里。
她本能地往旁邊一看,他竟坐在一旁,跟前還擺了幾盤菜肉。天啊,她睡了多久?他又在這兒看了她多久?
她趕緊翻身坐起,毯子也自她身上滑落,她看見自己一身血污,也聞到腥臭的味道,有夠狼狽。
這時,她听見欄里傳來馬兒低嘶的聲音,不自覺瞪大了眼楮——
「松花跟它兒子沒事。」他說。
「兒子……」昨兒小馬一出生,袁老便接手了接下來的工作,她也沒檢小馬是公是母。
她起身,腳步有點疲倦地走到馬欄邊,欄里,小馬正吸吮著母女乃。
雖然母馬難產,但看來是匹健康的馬寶寶呢!
「松花,」她輕聲地喚了松花,松花也抬頭看她,「你辛苦了。」
「餓了吧?」樓宇慶說,「過來吃點東西吧。」
她點點頭,走回草堆旁。
樓宇慶將筷子遞給她,「我讓廚子炒了三道菜給你填填肚子,這是九轉大腸、鍋塌豆腐跟糖醋里脊,你嘗嘗。」
她接過筷子,夾了一口糖醋里脊放進嘴里,咀嚼了幾下,表面生粉糊酥軟,里脊肉彈牙,真是好吃極了。
「袁老讓我謝謝你,還要我跟你說,你真是非凡女子。」樓宇慶以欣賞的眼神注視著她,「他說松花母子倆能平安活下來,真是多虧了你。」
她有點難為情地,「他真是過譽了。」
「你可以發現幼馬胎位不正,還在那麼短的時間內矯正胎位,真是令人稱奇。」他用一種「你是何方神聖」的表情看著她,「你是如何辦到的?」
「我……」
「你的手法跟膽量實在不像是個生手,」他深深地注視著她,「袁老有幾十年的經驗,可連他都覺得你這一手精妙高超。」
「你忘了我父親是大夫嗎?」她聳聳肩,「或許我真有那麼一點天分吧!其實人跟牲畜也沒太多不同,醫人救人的技法也是可以應用在牲畜上頭的。」
盡管她說的也是道理,可是他還是很難相信她一個十七歲的姑娘家竟有這麼純熟的技術,以及男人都不及的膽量。
「總之,」他以崇拜及佩服的眼神注視著她,「多謝你了。」
「你應該謝謝自己的。」她說。
聞言,他不解地,「謝我自己?」
「若不是你願意相信我,放手讓我去做,我也沒法為松花跟它兒子做這些事呀!」她說著,好奇地盯著他,「話說回來,你怎麼敢讓我做呢?松花是很重要的母馬吧?」
「是,松花非常重要。」他說。
「你就不怕我讓它們母子雙亡?」她疑問著。
他直視著她懷疑的眼楮,深深一笑。「我不知道,就只是……信你。」
迎上他堅定又熾熱的黑眸,她的心又猛然一悸。
「我在你眼里看見了光。」他說,「你是有夢也敢作夢的女人,我相信你可以。」
她不自覺地倒抽了一口氣,不自覺地有點激動。
「快吃吧,」他眼神溫煦地凝視著她,「先鋒。」
翌日,樓宇慶跟秀妍回到樓府後不久,秀妍在馬場的厲害事蹟很快便在樓府傳開來,令人嘖嘖稱奇。
這事當然也很快地傳到西邊院子,進了趙嫻跟周娘子她們的耳朵。
「夫人,我看秀妍那丫頭不能再留在樓府了。」周娘子神情凝肅。
趙嫻微怔,「什麼意思?」
「自從來到樓府後,她出盡鋒頭,還得了樓家主母跟少爺的青睞,您瞧,這會兒她人還在樓家主母的院里呢!」周娘子說。
趙嫻听著,也是一臉的沉重。
她這趟回到滋陽,借故住進樓家,為的就是讓希鳳有親近樓家母子的機會,可住在這兒十余日,得到樓家母子注目的卻是秀妍。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原本那寡言怯懦、總是讓人忽略她的存在的秀妍,是怎麼變成一個大膽至狂妄,還擁有給犬馬醫治及接生能力的奇女子?
「我說……玉琴。」趙嫻一把抓住周娘子的手,神情驚懼,「我就說秀妍那日在茶亭找到咱們的時候就感覺有點不尋常吧?」
「夫人,您是說……」
「她一定著了魔,被什麼給附身了吧?」趙嫻難掩驚惶憂疑地,「你說她怎麼可能突然間變了一個人呢,她去哪兒學了給狗醫治、給馬接生的法子?」
「夫人,沒的事。」周娘子腦海中不是沒出現過這樣的念頭及想法,但她拒絕接受,她寧可相信秀妍一直以來都是在扮豬吃老虎,裝得一副畏縮怯懦,卻是滿肚子黑水的心機鬼。
她用力地抓住趙嫻的手,目光堅定地直視著她,「夫人,那丫頭肯定是讓馬匪給玷污了,擔心自己往後無法許婚,最後只能進到庵堂長伴青燈,這才使出渾身解數想討好樓家主母跟少爺。」
「可她是怎麼知道那些救治牲畜的方法?」
「夫人忘了她爹是卞文獨嗎?」周娘子道,「雖然她爹在她七歲那年就死了,可當時她也長記性、懂事了,興許是跟在她爹身邊听了什麼或看了什麼醫人的方法,便將醫人的方法放在牲畜上,她從小是有點小聰明的,要我說,這一切或許就只是巧合或是運氣罷了。」
小聰明?趙嫻回想起關于秀妍的一切,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氣。
她不是小聰明,她……是聰穎。
因著卞文獨曾救了他們獨子一命之恩,他們在卞文獨過世後便收養了秀妍,並給予她讀書識字的機會,他們請了夫子入府授課,讓秀妍跟著希佐、希鳳兄妹倆一起上課,而她總是三人之中最受夫子稱贊的。
她寫了一手好字,熟讀經典,不只能吟詩作對,還能寫出好文章,也許真是天資聰穎,又能融會貫通、舉一反三,這才……
比起著魔中邪,她倒希望秀妍真是因為資質過人才能有這些驚人的表現。
「也許你說的對……」她雖附和著周娘子的說法,卻心慌不已。
「夫人,依我看得盡快把那丫頭送走。」周娘子說。
聞言,趙嫻一頓,「送走?你是說……」
「明兒就讓元榮先啟程帶她返京吧!」
「可若我表姊問起呢?」
「悄悄將她送走便行,不必聲張。」周娘子目光堅定,「夫人,這事拖不得了。」
「好,」趙嫻沒有多想,「你讓元榮趕緊準備吧!」
母親跟周娘子的談話,支希鳳一字不漏地全听進耳里了。
她不傻,覷著樓宇慶看著秀妍時的那個眼神,她也知道他對秀妍是有興趣、有意思、有好感的。
樓宇慶不是壞人,可他不是她心目中的理想對象。
她喜歡的是玉樹臨風、彬彬有禮、有著清秀俊逸的面容及優雅姿態的翩翩男子,而他跟她喜歡的那種樣子真是相差十萬八千里。
雖然這麼說對他有點不禮貌,但他在她的眼里確實是個老粗啊!
回滋陽的路上,她始終擔心著若樓宇慶不是她喜歡的樣子,可偏偏又瞧上她、喜歡她,真的著人上支家提親那可怎麼辦?
她能說不嗎?她能逃嗎?
當秀妍被馬匪擄去時,她也曾自我安慰著……比起被馬匪擄去,嫁給不喜歡的人幸運多了。
可那麼想,她又覺得對不起秀妍——直到秀妍重新出現在她們的面前。
秀妍平安歸來,不只看著毫發未傷,就連性情跟脾氣都像是變了一個人。她整個人在發亮,讓人無法忽略她的存在及光芒,她變成一個喜歡親近犬馬的人,甚至還懂得醫治它們,也因此吸引住樓宇慶的目光。
秀妍雖然總是畏畏縮縮的樣子,但她其實天資聰穎,不管學什麼都比別人快速及熟練,雖說大家都對于她能醫治牲畜之事感到不可置信,但她卻覺得不無可能。
秀妍以前也會讀她爹留下的醫書,只是大人們不知道罷了。
總之,她們來到樓府十多日,樓宇慶的目光始終停留在秀妍的身上,那日在馬場,他還不顧自身安危跳進馬圍里護住了秀妍。
她在他們之間看見了火花,她知道比起自己,秀妍更適合樓宇慶、更適合樓家。
無論如何她得阻止這件事情發生,絕不能讓她娘把秀妍送走!
離開西邊院子後,她立刻往她姨母的居院去,想讓她姨母隨便找個說法將秀妍留下,半路上她卻遇到了樓宇慶——
「宇慶哥哥?」她驚喜地朝他跑去,一時忘了什麼小姐風範跟淑媛規矩。
樓宇慶微頓,「希鳳妹妹,怎麼了?」
「有件事我得趕緊跟你還有姨母說。」她說得很急很亂,「緩不得,慢一步就糟了,所以……」
樓宇慶蹙眉一笑,以兄長對妹妹般寵溺的眼神看著她,「你別急,慢慢說。」
「好,就是……」支希鳳深吸了一口氣,「秀妍快走了。」
聞言,他陡地一震,「快走了?」
「我娘跟周娘子明兒就要將她送回京城。」支希鳳以殷盼的眼神看著他,「你得阻止這件事,千萬別讓她們把秀妍送回去。」
迎上她的目光,他微微一怔。
為什麼她如此擔心及不願她娘將秀妍送回京城呢?秀妍在或不在,對她是如此要緊之事嗎?
「宇慶哥哥,」支希鳳望住他的臉,率直地問道︰「你喜歡秀妍對吧?」
樓宇慶睇著她,幽黑的眸子里閃動著睿智又狡黠的光。他知道她為何擔心秀妍被送回京城了……他忍不住笑了。
「宇慶哥哥?」見他突然笑起來,她不解地開口。
他笑視著她,「你就這麼不樂意嫁給我?」
迎上他的目光,支希鳳先是一驚,然後尷尬地不知如何是好,「我、我……」
他可是樓宇慶,縱橫于茶馬商道上,在滋陽、京城及十余府縣擁有商行跟票號,還替朝廷培育軍馬的樓家少爺,她不想嫁給他,那豈不是在嫌棄他嗎?
「逗著你玩的。」樓宇慶撇唇一笑,「放心,我會阻止你娘。」
「咦?」她一愣,疑惑地看著他。
他用溫煦又寵愛的眼神看著她,「謝謝你來通知我,你真是個好妹妹。」
聞言,支希鳳神情嬌憨地,「你……你不會生氣吧?」
「我為何要生氣?」他笑看著她。
「我娘想讓我嫁給你,可是我……」她怯怯地說,「我不是嫌棄你才不想嫁給你的,我只是……」
「沒關系。」他輕拍她的肩,猶如兄長安慰著小妹妹般,「女人本來就該嫁給自己喜歡的男人。」
支希鳳听著,不自覺地瞪大眼楮,她沒想到看起來像是大老粗的他居然如此體貼又溫暖。
「你有喜歡的人了?」他問。
她搖搖頭,「還沒遇上呢!」
「會出現的。」他說,「在她出現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可如今我明白了。」
支希鳳知道他指的是秀妍,「秀妍是好姑娘,我常常仗著自己是支家小姐,總要她讓著我,可她從來不跟我計較。」
樓宇慶注視著她,深深一笑,開口道︰「我是樓家獨子,沒有兄弟姊妹,你就做我的妹妹吧!」
「咦?」她一頓,眨了眨眼楮,「你是說……」
「從今以後,我是你的大哥,你是我的妹妹。」他對著她咧嘴一笑,眼底閃過一抹狡猾,「天底下沒有兄妹通婚的事情吧?」
她愣了一下,但旋即明白他的意思,立刻綻放笑顏。
作者:
teae
時間:
2025-1-8 00:07:21
第四章 醉酒後上下其手
因為支希鳳及時「通風報信」,在趙嫻跟周娘子還未出手之前樓宇慶便先出招了。
當天午後他便前往西邊院子向趙嫻提出請求,說要帶希鳳妹妹去兗州見識圈馬。
之前只要提到要去馬場便愁著一張臉,像是要拉她上刑台似的支希鳳,一反常態地滿口答應,還要秀妍跟她做伴。
當著樓宇慶的面,趙嫻哪里能說個「不」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樓宇慶將她們帶走了。
圈馬是為了將野馬套回以進行人工養殖、馴化及育種,必須耗費時間跟體力,通常要好幾天都守在河邊。
樓宇慶相中的這群野馬沿著幾百里長的河岸生活已兩年,它們來來去去,極具戒心,他也是花了一些時間由遠而近地觀察它們,卻不輕舉妄動,為的是讓野馬習慣人們出現在其活動範圍內。
抵達樓家馬場時天色已晚,只能先在馬場待一晚,隔天早上再到河邊紮營安帳,等待時機套圈相中的野馬。
用過晚膳後,支希鳳帶著秋心回屋里歇下了。
秀妍則是先去看了松風,跟之前照過面的馴馬手方日東交流馴馬心得,她讓方日東先別以軍馬的標準要求松風,而是跟它成為可以一起玩的伙伴,例如親自參與喂食及洗刷的工作,帶松風去外面跑跑,任其選擇路線及方式,與它玩在一塊,取得它的信任及認可後再慢慢地引導它做出各項軍馬揀擇的基本動作。
離開松風的馬後她繼續前往松花的馬,想探訪先前難產的松花及她接生的小馬。時候不早了,她打算看完松花跟小馬後便回屋歇下,以儲備體力參與明天的圈馬。
進到松花的馬,她第一眼看見的不是松花跟小馬,竟是坐在草堆上獨酌的樓宇慶——
樓宇慶見她進來,先是一訝,旋即咧嘴笑問︰「你是聞到酒香才來的?」
想起之前他們一起喝酒時她一副貪杯的樣子,他忍不住想笑。
「少爺說得我像是個酒鬼似的。」她輕哼一記。
「過來吧!」他笑視著她,「今兒我有古貝春跟蘭陵,想試試嗎?」
「好呀!」見酒眼開的她一口答應,「我先跟松花還有小馬打聲招呼。」說著,她走到柵欄前。
柵欄內,松花跟小馬正躺臥著休息,松花看見她,像是認出她似的叫了兩聲。
「親愛的,你好嗎?」她在柵欄前輕聲對著松花說話,咕咕噥噥地不知說些什麼。
樓宇慶放松又舒適地坐在干草堆上看著她,唇角不自覺地上揚著。
比起人,她似乎更擅于跟四只腳的動物相處,不管是來福、松風還是松花,這些向來都對陌生人存有戒心的動物,卻對她敞開胸懷……
說完了話,她轉身走過來,自若不忸怩地在草堆上坐下,「松花恢復得很好。」
「是呀,多虧有你。」他說著話的同時倒了一杯酒給她,「古貝春,嘗嘗。」
她接過酒,啜了一口品味一番,然後一臉滿意地喝著。
「別喝太快,這酒容易醉。」他提醒著她。
她一臉自信地,「不怕,再來一杯。」她豪氣地將空杯遞向他。
他蹙眉一笑,再給她倒了一杯。
「少爺,」她舉杯向他致謝,「謝謝你讓我來見識圈馬。」
他回敬她,「你很期待?」
「當然。」她邊喝邊說道,「我一直很想親眼見識一下圈馬的。」
「這群野馬已經沿著河岸生活了兩年,極具戒心,難以接近。」他說,「我們花費不少心力及時間,才有機會放食以吸引它們。」
「這群野馬有幾匹公馬?」她問。
他微訝地看著她,「你問這問題,可見你對野馬有相當的了解。」
「馬群通常由一匹公馬及幾匹母馬,還有它們的後代組成,大一點的馬群會有多匹公馬,但也只會有一匹頭馬。」她問︰「少爺這次是打算套頭馬,還是任一匹公馬都行?」
「如果可以,當然是希望能套回頭馬與馬場的母馬育種。」他說。
「母馬的發情期是在春天,現在套馬回來是為了讓它們先熟悉彼此跟環境吧?」
「嗯,四年前曾經套回一匹頭馬,卻因為適應不良,不只沒育種成功,還跟母馬有了沖突,最後只好原地野放。」他一臉認真地問︰「你有什麼想法跟建議嗎?」
「野生頭馬本在天高地闊之處奔馳,卻被套進了小小的馬康里進行育種,想必是不會開心的,如果馬母不接受它,相看兩相厭也是必然……你說,這是不是跟人一樣?」
他微怔,「跟人一樣?」
「當然。」喝酒讓她很放松,一放松,她無話不說,毫無保留地將自己所學所知與他分享。
「就拿少爺來說吧!」她直視著他,神情嚴肅,「你本來可以隨心所欲的選擇你想跟
她微頓,想著該怎麼把那件事用含蓄的詞匯說出。
「恩愛?」他語帶試探地。
「對,恩愛!」她覺得這兩個字用得極好,「你本來可以自由挑選喜歡的女子恩愛,可有人覺得你人高馬大、英俊非凡,定可繁衍優秀的子嗣,于是便將你擄去關起來,然後丟給你一個你根本不認識的女子,強迫你跟她恩愛,你願意嗎?」
她的舉例讓他有一點尷尬,可又覺得她這舉例很淺顯易懂,貼近事實。
「我拿少爺跟野生頭馬相比,不是冒犯你,只是……」看他微蹙著眉,她以為自己冒犯他了。
「你沒冒犯我,樓家單傳的我確實與種馬無異。」他不以為意地一笑。
她訥訥地,「種馬對男人來說其實是一種贊美褒揚……」
說完,她默默地喝了幾口酒。
「你說的沒錯,被強迫跟自己不喜歡或是不熟悉的女子恩愛,確實讓人很不悅。」樓宇慶摩拿著下巴,「可我就是需要那匹頭馬跟自家的母馬配種,那該如何?」
「培養感情。」她說,「對于環境的不適應,可能會對頭馬造成身心上的窘迫或是憂郁及焦躁,如果盡量讓它們在原本的環境里相處或許會好些。」
「你是說……」
「在河邊設置育種基地。」她說,「晚上讓它們回到馬場,白天讓它們待在河岸邊或許可行。」
他認為這建議可行,但如今設置育馬基地恐怕有點趕。
「搭建育馬基地不是三天兩天之事。」他說。
「設下柵欄便行。」她提議,「在河邊設基地只是為了讓頭馬可以在原本的環境里活動,並不需要隱密或是遮風避雨,所以只要圍出足夠的空間讓它無法月兌離掌控便行。」
聞言,他恍然大悟,豁然開朗,「你說的對,我們居然都沒想到。」
「我跟動物相處或進行交流時會試著去同理它們。」她說,「就是將它們設想為人,再以自己的立場跟感受去剖析它們的行為。」
他以賞識的、崇拜的眼神看著她,深深一笑。
「我們這些粗人的腦袋就是不好使,今天真是受教了。」說著,他舉杯敬她,「來,我敬你。」
兩人喝著酒,天南地北地聊著,完全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更看不見月兒已慢慢落下。
喝著喝著,因為酒精催化,秀妍只覺得自己越來越放松,不管是身體還是心靈。
本來坐著的兩人,喝到最後卻是半臥在草堆上,猶如兩尊臥佛般相對而飲。
聊開了,他連自己二十三歲時韓健帶他上青樓開葷,他卻不勝酒力而在姑娘房里吐了一床的棋事都說給她听。
「哈哈哈……」她哈哈大笑,指著他鼻子,「你也太遜了,然後呢?」
「什麼然後?」他問。
她喝了一口酒,問︰「那一次,你成功變成一個『男人』了嗎?」
「當然沒成。」他不覺此事丟臉,反倒覺得有趣,「姑娘光是清理那一床穢物,臉都綠了。」
「所以你……」她酒酣耳熱,滿臉通紅,兩只眼楮迷迷蒙蒙地笑視著他,「你還是『那個」嗎?」
他知道她指的「那個」是哪個。
真是奇怪,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跟男人聊這種事,按理他應該會覺得這是個大方過頭甚至是有點輕浮孟浪的女子,可不知為何,他竟覺得這樣的她很有趣,很可愛,很迷人。
不過,曾經被馬匪擄去的她應該對男人存在著戒心,甚至是敵意及恐懼,可她跟他之間為何不存在著距離?
是因為醉了,而且醉得一塌糊涂又神智不清,才會這般肆無忌憚地跟他聊這些事情嗎?
「你今年都二十有七、八了吧?還沒……」她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他。
「當然已經不是。」他輕啐一記,「第二天晚上就成了。」
「噗!」她笑了起來,「我听說男人的第一次通常不是給自己的女人,而是給了陌生人,看來是真的。」
他濃眉一皺,「你听誰說的?」
是誰會跟一個未出嫁的姑娘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姓李的。」她眉心一揮,兩只眼楮迸射出懊惱的光。
「姓李的?」誰是姓李的?他莫名地介意著。
「對,姓李的。」她直視著他,一臉嚴正,「他說讓他變成男人的就是一個陌生女人。」
這個姓李的是誰?為什麼他會跟她說這些事?她跟那個姓李的是什麼關系?
「到底誰是姓李的?」他糾結著,不停追問。
她半眯著眼楮看著他,「姓李的是個獸醫,不是……你干麼一直問他的事?」說著,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笑問︰「你對姓李的有興趣?」
獸醫?她指的是馬醫吧?
「他也是馬醫?哪兒的——」他話還沒說,便發現她的手正好奇又不安分地捏著、揉著他的胸口,「你……做什麼?」
「你的胸肌觸感很好欸。」她笑視著他,「跟松風一樣,肌肉結實,線條分明……」
她衷心的贊賞讓他紅了臉,頓時說不出話來。
「姓李的是只白斬雞、肉雞,白白淨淨的,松松軟軟的,模起來……」她搖搖頭,嘆了一口氣,「我曾經有機會可以吃放山雞的,為什麼當時拒絕了呢?」
听見她這些胡言醉語,他酒都快醒了。她在說什麼白斬雞放山雞?她真的是在說雞嗎?
還是……
「卞秀妍,你在說什麼?」他抓住她正騷擾著自己胸口的手。
「卞秀妍?」她恍神了一下,呵呵笑著,「對,我是卞秀妍……從現在開始,我要過全新的人生,做全新的自己,我要吃肌肉紮實又彈牙的放山雞!」
「你到底——」
「欸!」她忽地欺向他,一把捧住他的臉,然後近距離地看著他。
她紅通通的臉瞬間貼近,兩只黑眸迷蒙地注視著他,倏地,他心跳加速,彷佛全身的血都往腦門沖似的。
他發誓……他從沒這樣心慌意亂又手足無措,他感覺到自己全身在發燙,胸口彷佛有什麼在燃燒著。
「你有夢見過我嗎?」她一臉嚴肅地問他。
「什——」他一愣。
「我夢見過你。」她眼底盈滿困惑跟苦惱,「為什麼會夢見你?」
他驚疑地看著她。她夢過他?是什麼樣的夢?知道自己出現在她夢里,他不自覺地感到喜悅。
「我不知道那時候我……我快死了……」她含含糊糊地說著,「我看見光頭,全身好像在發亮的你,我以為你是菩薩派來守護我大難不死的護法或是尊者,可是我……我還是……」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聲,越來越含糊,只听見她說什麼她快死了又大難不死。她指的是被馬匪擄去又逃過一劫嗎?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到底在說什麼?」他問。
她抬起眼,眼神放空又迷離,她微微抬臉,用自己的鼻尖頂著他的鼻尖,「我拜過月老後就夢見你,然後又看見你,你……你是那個自己會發光的男人吧?」
她的動作如此親匱,如此大膽,如此……撩撥著他的身心,他已經腦門發脹,幾乎快听不見她說的話了。
什麼月老?什麼發光的男人?他都沒心思去想了。
忽地,她一個翻身,將他壓在底下,他一驚,陡地瞪大眼楮。
「你真好看……」她捧著他的臉,撫模著那道截斷他左邊濃眉的傷疤,「破相了都這麼好看,而且你……」她接著模著他的光頭,「你沒頭發都還是好看……」
「你……」他忍不住笑嘆,「真的醉了。」
「我沒有……」她對著他傻笑,「我酒量超級無敵好,真的。」
「是嗎?」他的眼神里有著復雜的情緒。此刻的她,可愛得讓他想寵溺她,卻也可惡得讓他想打她。
她醉了,才會這麼肆無忌憚地接近他、撩撥他,她忘了他是個男人,不只好看,還很生猛。
「你的嘴巴也很好看……」她用手指輕輕按壓著他的嘴唇,眼底盈滿著某種渴望,「我……我可以親你嗎?」說著,她嘟起小嘴,眯著眼楮,慢慢往他欺近。
就在他戰勝自己的罪惡感,決定接受她的親吻時,她突然整個人塌在他身上,然後呼呼大睡。
他兩手一攤,未敢踫觸到她,不是因為什麼君子不君子的,而是因為他害怕自己一踫觸到她可能就會失去控制。
她的身體柔軟輕盈,可壓在他身上時……他卻感覺到一種甜美的沉重及負擔。
他就那樣動也不動地躺在她身下,直到自己稍稍平復緩和了激動及澎湃的情緒後,才踫觸了她的身體,將她放在身旁。
看著她沉沉睡去的嬌憨模樣,他蹙眉苦笑。
「看來,我絕對不能讓你在別的男人面前喝酒……」他眼底滿是憐愛,聲線低沉溫柔地,「一滴都不行。」
坐在草原上看著河岸邊成群的馬兒,秀妍提不起勁興奮,只覺得頭昏腦脹,而且有些許的困惑及懊惱。
今天早上她是在馬廣里醒來的,叫醒她的是方日東。
她記得昨天晚上跟樓宇慶喝酒聊天的事,他們聊野馬的事,還聊了一些彼此的趣事及模事,然後呢?她是什麼時候失去意識的?
她從來沒喝到斷片過,怎麼跟他喝酒卻醉到不省人事?她沒說什麼奇怪的話或是做什麼奇怪的事吧?
她並沒有覺得樓宇慶放任喝醉的她睡在馬有什麼不對,他可能也喝醉了,就算沒喝醉也不方便把她送回房間,幸好昨日天氣不是很冷,在外頭睡一晚也沒著涼。
河岸邊,樓宇慶領著參與套馬的人手部署著,彷佛在戰場上布陣的將士般。
他們鎖定了野馬群中的那匹頭馬,而那確實是一匹適合育種的頭馬,骨架肢干精實,比例極佳,意氣風發又體魄強健。
軍馬經常處在嚴峻的環境之中,需要極佳的體力及體能,後天的飼育及訓練當然能有效地將軍馬的效能提升,但若先天不良效能則會減半,所以育馬是非常重要的一環,馬虎不得。
為了不驚動野馬群,樓宇慶的指揮以手勢及眼神為主,盡可能地不發出聲音。河岸邊安安靜靜,只有偶爾傳來幾聲馬嘶。
突然,遠處傳來馬蹄聲,往聲源一看,不知哪兒沖出了十幾匹馬跟十幾個人呼呼喝喝地朝著河岸邊奔去。
這陣騷動驚動了野馬群,也讓樓宇慶他們陷入可能遭到野馬沖撞踩踏的危機之中。
受到驚擾的野馬四處奔竄,其中有幾匹馬便朝著秀妍三人而來。
見狀,秀妍立刻拉起已經嚇呆的支希鳳跟秋心便要跑開,可支希鳳嚇軟了腿,竟整個人癱坐在草地上。
此時一匹看起來約莫只一歲的母馬朝著她們的方向奔來。
眼見那馬就要撞上支希鳳,秀妍在情急之下便撲向了她,緊緊地抱住她並使勁地扭拽身軀將支希鳳撲倒在草地上。
馬的後蹄一撇踢中了秀妍的頭。
「啊!」她感覺到後腦杓像是被捶了一下,瞬間暈眩。
她眼前一陣迷蒙,什麼都看不見,也感覺不到什麼,只听見支希鳳哭著叫她——
「秀妍!秀妍!你醒醒!唉呀,流血了!」
她感覺到支希鳳在搖她、晃她,她的後腦杓有點濕黏,她覺得很不舒服,卻說不出話,只是艱難地抬起眼皮、睜開眼楮。
這時樓宇慶沖了過來,一把拉開支希鳳,神情嚴肅,「別搖她!」
支希鳳嚇壞了,眼淚止不住地看著躺在地上的秀妍。「秀妍,你別死,別死……」
秀妍慢慢地恢復了意識,還有剛才短暫失去的視覺,她看見樓宇慶的臉,憂急的、恐懼的、隱藏著憤怒的臉。
「別怕,沒事的。」他安撫著她。
可她不怕啊,看起來害怕極了的人……是他。
他將她扶了起來,發現她後腦杓有血,他心頭一緊,小心翼翼地檢視著她的傷口,確定只是皮肉傷後才稍稍地松了一口氣。
他將她抱起,腳步穩健緩和地走向不遠處的馬車。
韓健跟上來,低聲地道︰「少爺,是胡成安在鬧事。」
聞言,他濃眉一皺,眼底迸射出懊惱憤怒的銳芒。
胡成安是馬商胡大駿之子。胡家發跡于兗州,亦是以育馬、養馬為主業,早些年在朝廷的軍馬揀擇上胡家總是贏家,無人能出其右,直到樓宇慶開始進行育種及馴馬並參加揀擇。
胡家的馬場離此地亦不遠,但雖同在兗州育馬,彼此一直以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可今天胡成安挑在他圈馬的時候帶人闖了進來,擺明了就是要與他作對。
「先把秀妍送回去治療,這筆帳我會跟他算。」他說。
來到馬車旁,他讓支希鳳跟秋心先上了車,再小心地將秀妍也送上去,怕馬車顛簸讓她不適,他決定自己駕車。
就在此時,胡成安竟騎著馬找上來了——
胡成安模樣肖母,身形碩長,長臉瘦鼻細目,長得一副不討喜的樣子,他跟樓宇慶一樣常常是京城及兗州兩地跑。
「怎麼要走了?不圈了?」胡成安為了自己破壞樓宇慶的好事而沾沾自喜,得意洋洋。
見胡成安還敢過來,韓健、方日東及其他人都十分生氣。
「胡少爺,」韓健道,「樓胡兩家在兗州育馬,早已說定互不侵擾,你這不是壞了規矩嗎?」
「我侵擾誰了?」胡成安哼笑,不以為然地,「我去樓家馬場了?」
「你真是鬼扯!」方日東氣憤地,「自三里亭以下到洞水的沿岸及流域是樓家向官家租賃,不等同于樓家馬場嗎?」
「那些野馬是從我胡家那邊跑來的,我不過是來追趕罷了,哪是什麼侵擾?」胡成安一臉無賴地笑著。
樓宇慶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可眼底卻燃燒著怒焰,想起方才那千鈞一發之際可能發生的不幸,想起秀妍差點在馬蹄底下丟了命,再看著胡成安那囂張妄為的模樣,他一語不發地上前,走至胡成安的坐騎旁,伸出勁臂,一把便將胡成安從馬背上拽了下來——
「啊!」胡成安未料樓宇慶會有此舉,一時反應不及地重摔在地上。
胡成安的手下見主子被拽下馬,一個個想上前救主,樓宇慶猶如利刃般的目光朝他們臉上一掃,沒人膽敢妄動。
「樓宇慶,」胡成安惱羞成怒地瞪著樓宇慶,「你敢?」
樓宇慶擰著他的衣領,將他遇在地上,兩只眼楮像是要將他生吞活剝般地直視著他,胡成安掙扎著想起來,卻推不開樓宇慶強而有力的臂膀。
「樓宇慶,你……你快放開本少爺!」他叫囂著。
樓宇慶冷冷地看著他,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告誡他。
「要是我車上的姑娘有個什麼萬一,你會知道我樓宇慶敢是不敢。」說罷,他松開手,旋身坐上馬車,駕車駛離現場。
經過大夫治療及包紮後,秀妍睡著了,再醒來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
「秀妍,你可終于醒過來了。」守在床邊的支希鳳見她睜開眼楮,喜極而泣。秋心在一旁邊安慰支希鳳邊關懷秀妍的身體。
「我睡很久了?」秀妍覺得自己的身體有點僵,似乎已經維持同一個姿勢好一段時間。
支希鳳用帕子誼了據鼻子,「快三個時辰了吧,你還好嗎?疼嗎?」
「後腦杓是有點疼……」看支希鳳一臉擔心又自責的表情,她蹙眉一笑,「不礙事的,只是被馬蹄子刮了一下。」
支希鳳眼里泛著淚光,直勾勾地看著她,「你……你是不是不要命了?為什麼撲在我身上?」
「我沒想太多,只是本能地覺得應該保護你。」她說。
是的,那一刻,她只想到支希鳳才十六歲,還是個需要被保護的孩子。
沒錯,對靈魂年齡已經三十八的她來說,支希鳳真的只是個孩子,是一個只要她早婚早生就能孵出來的孩子。
她如何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孩子在自己面前出事呢?「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听著她這些話,支希鳳又忍不住掉下眼淚,抽抽噎噎,「在發生過那件事後,你為什麼還要對我好?你不氣嗎?你……你不……」
她知道支希鳳指的是秀妍被迫頂替她而遭馬匪擄去之事,她想,支希鳳一定很自責吧?
「那天周娘子把你丟給馬匪時,我……我連氣都不敢吭一聲,我……我覺得自己很卑劣,可是我又很害怕……」支希鳳淚訴著自己的心情,衷心地向她道歉,「秀妍,我對不住你,讓你發生那種事,我真的……真的……」
話未說完,她已經嗚嗚地哭了起來。
「希鳳……」秀妍輕輕地拉著她的手。
「我們讓你替了我,你還……還冒死保護我,你為什麼這麼傻?」支希鳳哭著問。
看著她淚眼汪汪,深深自責的模樣,秀妍笑嘆一口氣,眼底沒有半點怨慰及隱恨。
「希鳳,雖然你常常對我耍些小脾氣,但是你對我也很好呀。」她的腦袋里有很多記憶的匣子,有屬于她的,也有屬于原主的。
只要打開記憶的匣子,她就能看見原主跟支希鳳從前是如何相處的。
「我們是一起長大的,也是最好的玩伴,你若是有什麼好吃的,總是惦記著給我留一份,你若是得了一匹綢緞錦織,也不忘要求給我裁一套衣裳……」她握著支希鳳的手,溫柔笑視著支希鳳,「欺負我的是你,可護著我的也是你。」
是的,在原主死前,她也沒怨恨過支希鳳或是趙嫻。善良的她,明明在那當下可以否認並指出支希鳳才是小姐,可她卻沒有那麼做。
原因無他,便是因為她願意犧牲自己以保全支希鳳,原主對支希鳳沒有恨,她自然也不會有。
听了她這番話,支希鳳哭得更慘了。
「這里是怎麼了?」門口傳來樓宇慶的聲音。
三人往門口望去,只見樓宇慶正端著一只托盤,上頭擱著一個湯盅還有一個小砂鍋,穩穩地走了過來。
「宇慶哥哥……」支希鳳哭得淅瀝嘩啦。
「你哭成這般,不明就里的人還以為秀妍怎麼了。」樓宇慶好氣又好笑地。
支希鳳抹去眼淚,嘟曦著道︰「人家是……是喜極而泣嘛!」
「既然是喜極而泣,現在就笑一個吧!」他逗著她。
支希鳳抿著嘴,臉上還掛著兩行淚,卻讓他逗得嬌憨一笑。
看著樓宇慶逗笑了支希鳳,秀妍也笑了。誰說他是大老粗的?他根本就是硬漢跟暖男的綜合體啊!
擱下托盤,他眼底盈滿關心地注視著床上的秀妍,「會暈嗎?有沒有哪里覺得不舒服?」
迎上他那因為極度關心而顯得熾熱的黑眸,她的胸口不覺一揪。
「沒……沒有,是有點疼,但不礙事。」想起他那時將造成騷動而引發事故的胡家少爺拽下馬,並給予教訓及警告時說的那些話,她頓時有種呼吸困難的感覺。
當時的他真的很Man、很迷人。
「大夫說你的傷口不深,只是皮肉外傷,但還是要觀察注意個兩三日。」他說,「這幾日你就好好地待在屋里休息吧!」
「那圈馬的事……」她想親眼見識的圈馬難道就要這樣錯過了嗎?
「還想著圈馬的事?」他濃眉一皺,兩只幽深的黑眸望著她。
「人家難得有這個機會……」她一臉失望地咕噥著。
「往後的機會多著,不急這一時。」他語氣堅定,像是不容她討價還價般。
「是呀,秀妍,你就听宇慶哥哥的話,好好地在屋里休息兩天。」支希鳳湊過來,對她擠眉弄眼地,「宇慶哥哥都說了,往後的機會多著,只要你想看,他一定會再帶你去看的。」
秀妍讀出支希鳳那擠眉弄眼所代表的含意,那丫頭該不是在撮合她跟樓宇慶吧?
樓宇慶不是支希鳳喜歡的類型她是知道的,支希鳳想把樓宇慶推給她她也可以理解,但支希鳳如何過得了趙嫻那一關?
再者,支希鳳想把樓宇慶推給她,樓宇慶難道就樂意?雖說她也覺得樓宇慶對她的關注及在乎並不一般,可……慢著,為何她覺得樓宇慶跟支希鳳之間存在著某種默契?而且他們兩個哥哥長妹妹短的,什麼時候如此熟絡了?
「今兒讓胡成安那混帳東西一鬧,那些野馬都跑了,恐怕這幾天是不會回來的,所以你也不必急。」他勸慰著她,「這幾天就先待在屋里休養吧。」
「我只是後腦杓刮了一道,又不是腦袋破了,你們未免太小題大作。」她輕啐一記,無奈地,「我才沒那麼柔弱呢!」
「我知道你不柔弱。」樓宇慶深深注視著她,語帶商量,甚至是央求地,「但為了讓我放心,你這兩日就安分點,行不?」
他對她那麼不放心嗎?迎上他那深濃熾烈又懇切的的目光,她的胸口又一陣緊縮。
已經有多久沒被男人這般關愛著了?她都快忘了那種被關心被憐愛、被當小女人看待的感覺了呢!
回想起跟李家駿七年的感情,大部分的時間她都覺得自己像是個姊姊,而他是需要她時時叮囑關心及照顧的弟弟。
也許不怪他,畢竟他們是那麼的懸殊且不對等,他能釋放的能量有限,永遠滿足不了她、照拂不了她,她想,也許他也很沮喪吧?
可眼前的樓宇慶不同,他擁有強大的能量,像顆恆星般持續地發光發熱發亮。
請給我一個自帶光芒、不怕我鋒芒畢露的男人吧!
她想起自己向月老祈求的,而他……真是那個看起來像是喝醉酒的月老給她奉上的真命天子嗎?
「睡了那麼久,該餓了吧?」他溫柔笑視著她,「我讓人給你炖了女乃湯雞脯盅,再煨了一小鍋的木耳蛋皮飯。」
一旁的支希鳳出聲鬧著,「唉呀,真是羨煞我了。」
「羨什麼?」樓宇慶蹙眉斜瞥了她一眼,「你也有,待會兒哥哥我便著人給你送過去。」
支希鳳一听,立刻模了模肚子,「我餓了,我要回房去等飯。」說完,她揪住秋心的袖子,「秋心,走吧!」
沒一會兒,主僕兩人已跑得不見影。
「這丫頭看著乖,骨子里可鬧得很。」樓宇慶笑笑叨念著,轉而望著她問︰「要我喂你吃嗎?」
「欸?」她一驚,羞得搖搖頭,「不用,我……我手又沒殘。」說著,她自個兒翻身想坐起。
「你別動。」他伸出手,一把摺著她的肩膀,神情嚴厲,「才剛提醒你要小心,你又亂來,別動,我扶你起來。」
她覺得他真是太小題大作了,她不過是後腦杓給馬蹄子掃了一下,怎麼他待她像是她被馬拖行了幾公里遠一樣?
他將手臂伸進她身體底下,托起她的身子往上,她為了找到支撐點,手不經意地抓住他的前襟,踫觸到他的胸膛……
那結實又有彈性的觸感,瞬間打開了她腦袋里某個記憶的匣子,她的腦袋里出現了一個可怕的畫面——她對著他的胸部上下其手,又模又抓又捏。
天啊!她干了什麼蠢事?
不不不,她怎麼可能在酒後干那種事呢?她不是那種人啊!
她倏地抽回手,強作鎮定地看著他,疑怯地問︰「那個……我們昨天晚上在馬喝酒,我是不是醉了?」
他挑眉一笑,「你酒量那麼好,怎麼會醉?」
怎麼她覺得……他不是在肯定她,而是在笑她?
「我說那個……」她礙口地、尷尬地,「昨晚我沒做什麼奇怪的事吧?」
「奇怪的事?」他直視著她,「例如?」
例如?她怎麼說得出口?太丟臉了!看他一副困惑不解的表情,她應該是沒做什麼蠢事吧!
剛才那瞬間閃過的畫面,應該也只是幻想,不是真的。
看著她一臉苦惱又羞赧不安的表情,樓宇慶幾乎要笑出來了。「你這麼一提,我倒想起一件事。」
「什麼事?」她問。
他眼底迸出一抹狡黠,似笑非笑,卻又一臉認真地問︰「你喝醉的時候,是不是會對別人上下其手,模模蹭蹭的?」
聞言,她腦袋瞬間一片通紅,滿臉滿耳的灼熱。
糧了!那不是夢,也不是想像,她真的對他襲胸了!
她一臉懊惱又後悔的表情,嘆了一口氣,頹坐在床上。
此時,樓宇慶一副「我不計較」的樣子,輕拍了她的肩膀,大氣地道︰「別放心上,我不介意。」
她滿臉潮紅,懊喪地瞪著他,「齁!走開!」
說著,她羞惱得像個撒潑的孩子般在床上蹬踢著兩條腿。
樓宇慶一臉嚴肅,眼底卻泄露著稚氣的狡詐。
「好,我這就走開,你乖乖吃飯吧!」說罷,他轉身走了出去。
他前腳剛跨出門口,秀妍便听見他彷佛惡作劇成功的孩子般哈哈大笑的聲音。
作者:
teae
時間:
2025-1-8 00:07:46
第五章 酒後果然會亂性
兩日後,那群野馬回到了樓家所屬的河岸邊,這回樓宇慶帶人成功地將那匹相中的頭馬給套了回來。
那頭馬天性不馴狂傲,雖被綁著卻不斷人立而起及跺蹄、情緒極不穩定。
剛套回來的野馬都是這樣的,它們野慣了,難以接受被圈養的生活,得耐心地磨上好些時日才能慢慢習慣馬場的生活。
除了定時定量地供應水及糧草,沒人進場子去接近它。
從樓宇慶口中得知頭馬已經套回,傷勢已經穩定下來的秀妍就迫不及待地趕至場子
場子內,頭馬被綁在樹下,從它的動作可看出它非常緊張焦慮,當然也十分的憤怒。
「不能松開它嗎?」她問一旁的樓宇慶。
「這是馴化的第一步。」他說,「我已經著人趕工在河岸邊圍出放養的場子,順利的話過兩天就能將它跟幾匹母馬拉到河岸邊去。」
她點頭,「白天放養,晚上圈養,也算是一種糖果加鞭子的教法。」
糖果加鞭子?他還真沒听過這種說法,但他覺得很貼切。
「你腦子里總有些新奇又合理的東西。」他看著她,眼底有著欣賞。
「這是恭維嗎?」她問。
「當然是恭維。」說著,他話鋒一轉,「你的傷好些了嗎?」
她模模自己的後腦杓,一臉無奈,「這點傷真的不算什麼,是你太大驚小怪了。」
他目光一凝,深深地注視著她,「你的事我都會小題大作、大驚小怪。」
迎上他率直又熾熱的目光,她心頭一陣狂悸。這話若不是單純的打嘴炮,那就是告白了吧?
支希鳳還說他看起來是個老粗呢!明明就是個撩妹高手。
話說她都幾歲了,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怎麼被他撩得心花怒放?為了不讓他發現她臉紅心跳又不知所措,她將臉別開,佯裝沒听見。
「如果你沒有任何不適,想去跑跑馬嗎?」他問。
听見他說要跑馬,她立刻將臉轉了回來,生龍活虎地,「想!」
看她一臉興奮,兩眼發亮,像是被關了幾十年的宮女終于可以出宮似的模樣,他忍俊不住地一笑。
「我讓人把松風跟白露拉來,咱們去瞧瞧圍欄的進度如何。」他說。
她用力地點點頭,興高采烈地問︰「我可以騎松風嗎?」
「行。」他笑視著她,「你想騎我都行。」
「……」她愣住。
這句話,應該只是一種比喻,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吧?
再怎麼說他是個古代人,樓家雖不是書香門第,但也是規規矩矩的人家,他一個讀聖賢書的少爺應該不會隨隨便便跟姑娘家開這種雙關語的黃腔吧?
「你怎麼了?」樓宇慶疑惑地看著她,「臉這麼紅?」
她陡地一驚,猛地用雙手掩著臉頰。
該死!她臉頰好燙。
「我沒事。」她轉過身子,邁開步子,「快,我們騎馬去!」
騎著松風,她跟著騎乘白露的樓宇慶往河岸的方向而去。
白露是匹一歲半的公馬,穩定度及服從性都比松風好,但卻不如松風強健壯碩,雖說亦是良駿一匹,但松風仍是樓家參加軍馬揀擇的首選。
軍馬必須快速適應各種天氣,當然也必須快速地駕馭各種地形,沒有靈活的行動力及強健的腳力是無法應付戰場上各種變化的。
她不控制松風的方向,而是任它選擇自己想跑的路,快樂的馬才會有好的效能。
松風跑到了距離樓家築欄不遠處的一個下坡處,步伐慢了下來,緩踱到和河邊。
秀妍下馬,輕撫著它的頸子,柔聲問著︰「渴了吧?」
樓宇慶下了馬,也將白露拉到岸邊飲水歇息。
一旁,秀妍一邊撫模著松風的身軀一邊溫柔地跟它說話,看著她跟松風的互動,他不自覺地嘴角上揚。
她懂馬,她愛馬,而他……喜歡看著這樣的她。
發現他正目不轉楮又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已,秀妍有點害羞,「怎麼一直看著我?我臉上有東西?」
他對著她溫柔一笑,「我喜歡看著你。」
她一怔,臉兒一熱。
怎麼她覺得他今天一直在對她展開正面且強勢的攻擊?她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氣,強自鎮定地問︰「我有什麼好看的?」
「是沒什麼好看的。」他唇角一勾,「但我就覺得喜歡。」
迎上他熾熱的目光,她的心髒有種緊縮的感覺。可惡,她快招架不住了。
卞秀妍,快轉移話題!她在心里喊著。
「對了!」她突然指著他的頭,扯著嗓門問︰「你為什麼要理光頭?」
他頓了一下,意識到她正想轉移話題以求月兌身。
害羞了吧?也是,他是直接了些。
「這個啊……」他模模自己的光頭,「要從這道疤說起。」
說著,他指著截斷左眉的那道疤。
「四年前在馴馬的過程中,馬匹發狂失控,企圖將我甩下馬背,我抓著馬脖子的時候頭發跟強繩纏在一起,讓我無法順利從馬背上滑下,試圖掙月兌之時也不知道被什麼東西劃了,左眉劃出一道傷,血流如注……」他輕松地一笑,「在馬場做事總是一身汗又一身髒,自從把三千煩惱絲剪去之後,一切都簡單多了。」
「原來是這樣……」
「怎麼?」他笑睇著她,「你不喜歡頂上無毛的男人?」
「不會,其實挺性感的……欸?」糟了,她又說了什麼?
他疑惑地看著她,「性……感是什麼意思?」
「就是……率性。」她尷尬地,「很率性,很有魅力。」
他挑眉一笑,「看來不是壞事。」
她干笑著,但有點懊惱。
「育馬是件復雜的事情。」他說,「為了將全副心思放在上頭,我喜歡所有簡單的事物,包括生活,還有……人。復雜的人會讓生活變得復雜,所以我喜歡簡單的人、不必費心猜測的人。」
說完,他目光一凝地注視著她。
他喜歡簡單的、不必費心猜測的人,那不就跟她喜歡和動物相處一樣嗎?
「我曾經以為自己會娶一個簡單的女人為妻,過著平淡無奇的生活,跟她生孩子,然後就這麼過上一輩子……」他看著她,眼底有著一抹深意,「現在我卻喜歡上一個復雜得不可思議的女人。」
迎上他那過分專注又炙熱的眸光,她不自覺地深呼吸了一口氣。
「我從沒見過像她那樣的女子……」他說著的時候,兩只眼楮直勾勾地、毫不隱藏感情地注視著她,「她身上有著各種的不可思議,那些不可思議在別人眼里或許怪誕且教人難以接受,可我卻莫名地著迷了。」
他說的是某個女子,可那熾熱又霸道的目光卻像兩根釘子般打在她身上,她感覺到自己心跳加快,身體跟腦子都隱隱地發熱。
他對著她露出那高深又迷人的一笑,「秀妍,我被有著多種樣貌的你吸引,甚至深深地著迷。」
她呆住,兩眼發直地看著他。這可怕的家伙又給了她心髒重重的一擊。
「如果我現在腦子里有個讓我想跟她過日子的女人,那便是你了。」
她發懵地望著他,他這是在跟她求婚?
「我喜歡看著你,跟你在一起做任何事情都讓我覺得很滿足很歡喜。」
好吧,以求婚來說,這些話听起來是挺動人的,可是他們相識還不到一個月啊!雖說古時候的人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洞房花燭夜才初次見面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但她骨子里還是個未來人啊!
再說,她是曾經被馬匪擄去的女人,就算全身而退也已損了名聲,他不在乎嗎?樓家也不在乎?
「你知道我曾經被馬匪擄去吧?」她直接了當地問他。
「知道。」他直視著她,眼神沉靜,不見半點波瀾。
「你不在意嗎?」她問,「樓家可以接受這樣的女子嗎?」
他注視著她,眼底有著愛憐跟不舍。「那是你的錯嗎?為什麼受害的人得遭受苛責歧視?」
他這番話讓她胸口一抽。她被他的正直、仁厚、善良及堅定感動了。
「我不在意,我娘也不在意。」他肯定地,「樓家人不會因為你所遭遇的不幸而再一次傷害你。」
說著,他有點遲疑地伸出手,輕輕地覆在她被風吹得有些涼的臉頰上。
他的手心很熱,瞬間便暖了她的臉、她的心。可是,婚姻是一輩子的事,不是憐惜了誰或被誰感動就可以輕易決定的事。
「只要你願意,回頭我便——」
「別。」她打斷了他。
他濃眉一皺,「你不願意?」
「是不確定。」她早就過了沖動的年齡,也已經不是那種對婚姻存在憧憬的小女生。
當初已經到了拉警報的年齡卻還是老神在在的她,如今得了這只有十七歲的身體,又有什麼好急的?
「樓家不是一般人家,我不確定也不敢冒然地端起你家這只金飯碗。」她說。
「可你不是求了月老嗎?」他提起她那天喝醉時說的事,「那天咱倆在馬喝酒時,你曾說自己在拜過月老後夢見過我,那是真的吧?」
聞言,她心頭一驚。
那天除了吃他豆腐,她到底還干了多少蠢事?說了多少蠢話?
看她一臉懊惱的樣子,他確定她那天說的不是醉話。「你不認為月老讓你夢見了我便是一種征兆?」
「我拜的那尊月老看起來像是喝醉了一樣,都不知道可不可靠!」她漲紅著臉,有點激動,「當時我壓根兒不認為你會出現在我眼前,還以為你是佛菩薩座前的護法金剛呢!」
听著,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一定是因為他有顆光頭,她才會以為他是佛菩薩座前的護法金剛吧?
「看見我這護法金剛活生生地出現在你面前時,你……高興嗎?」他語帶試探地。
迎上他總是專注又熾熱的眸光,她不自覺地倒抽一口氣。
高興嗎?自從他第一次出現在她面前,她對他的印象就很好,再將他的出現與她向月老祈求之事做聯想,確實是讓人有所期待。
不過,就算他真是那喝醉的月老給她牽的紅線,真是她注定會遇上的人,她還是需要一點時間去做確認啊!
天曉得那個月老是不是喝茫了,才胡亂牽起這條穿越古今的紅線。
「看見我時,你心里可有什麼念頭?」他急切地想知道她的想法。
對他有什麼念頭?先不論心靈是否契合,如果她夠「膚淺」,他光是外型樣貌就足以讓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撲向他了。
像他這種渾身上下散發著迷人雄性魅力的男人,是曾經活了三十八個年頭的她不曾遇過的,雖然她不是什麼性解放主義者,但他確實是能激發她內心渴望及的那種男人。
可是,兩個人要過上一輩子,並不是只有沖動跟激情就夠了,更需要的是相愛相知及包容。
「如果你願意,回頭我便請母親向姨母提親。」他說,「我正是成家立室之年,你也已及婚嫁之齡,何——」
「我不要。」未等他說完,她直視著他的眼楮,果斷地拒絕他。
她之前三十八歲未嫁都不急了,更何況如今她才十七!
「我不要。」她堅定地,「我才十七。」
「你覺得我年紀太大?」他一臉認真地問。
她一笑,「不是。」
「那是為什麼?」他想起她喝醉時提及的那個姓李的,正想問,忽地傳來一陣馬蹄聲及騷動——
得知樓宇慶派人在河岸邊築起柵欄,那日遭到樓宇慶教訓而顏面盡失的胡成安便帶著幾名身手矯健的牧馬人及剛到胡家馬場做事不久的馬醫趕來找事。
樓家牧馬人見他來了,立刻提高警覺。
胡成安騎著馬在已完成的一段柵欄邊進進出出的穿梭。
韓健趨前,態度客氣地道︰「咱們兄弟奉命築欄,得如期完成,還請胡少爺高抬貴手……」
「怎麼?」胡成安哼笑一聲,「韓健,雖說這一帶是樓家向官家承租,此地水草及歇腳的野馬都歸樓家所有,但可沒說別人不許進入吧?」
「當然。」韓健耐著性子,好聲好氣。
曾是揀擇常勝軍的胡家幾次輸給樓家後就對樓家充滿敵意,尤其是胡成安仗著胡家發跡兗州,自認此地是他家地盤,多次挑釁及侵擾,行徑囂張,但因為都不是什麼太大的事,樓家便也沒有計較。
同是為國育馬,樓家希望兩家能公平且和平的做良性競爭以利國家社稷,培育軍馬不只是生意,更多的是使命跟責任。
「你們在河邊圍起柵欄,是想獨佔那群野馬嗎?」胡成安以質問的口氣說道,「當初咱們兩家向官家租地時可已白紙黑字寫明了,野馬到了哪里就歸誰家管,你樓家現在是要將野馬圈在此地?」
「胡少爺誤會了,我家少爺築欄為的不是這事……」韓健試著解釋。
「樓家都把圍欄築起了,還說不是想獨佔?」胡成安氣焰囂張地,「韓健,你出身兗州,自然知道在樓家還沒到這兒養馬時我胡家幾代就在兗州扎根了,過去朝廷軍馬幾乎都是胡家所培育代馴,也不過這幾年讓樓家搶了去,你們就目中無人了?」
「胡少爺真是誤會了,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韓健是個沉得住氣的人,可一旁的其他牧馬人可忍不下了。
「這是我們樓家的場子,由得誰在這兒說話了?」
「你什麼東西?我家少爺說話,你插什麼嘴?」
「就你胡家有主子,我樓家主子難道是紙紮的?」
一時間,兩家牧馬人吵了起來,而且一個個像是拉不住的斗狗般,眼見著就要沖上去撕咬對方了。
「別說了,後退!」韓健怕兩邊人馬真打了起來,大聲地制止著,「不準鬧事。」
「姓韓的!」胡成安頤指氣使,語帶威嚇命令,「你可得給本少爺一個交代,否則休想在這兒築欄!」
「幾時我樓家的事還得向胡少爺交代了?」突然,樓宇慶的聲音傳來。
樓宇慶跟秀妍原本在下風處,胡成安從高處過來時無法發現他們的存在,這會兒他忙著在韓健面前耀武揚威,一時也沒察覺到听見騷動而過來的樓宇慶。
此時听見他的聲音再看見他的人,胡成安高漲的氣焰頓時矮了幾分。
「樓宇慶,」胡成安終究是胡家少爺,豈能在樓宇慶面前矮上一截,這時無論如何都要虛張聲勢一番,「上回的帳我還沒跟你算呢!」
樓宇慶唇角一撇,冷哼一記,「你帶人在我圈馬時進入我的租地騷擾,導致我樓家客人受傷,我倒是想知道你要怎麼跟我算?」
胡成安瞥見秀妍,想起她就是那天受傷倒地的女子。
「你哪只眼楮看見我騷擾?我只不過是經過就被你暴力相向才是真的!」胡成安倒果為因,顛倒是非的功力非凡,「過幾日我爹回來,一定讓官家給我一個公道!」
「甚好。」樓宇慶唇角是一抹不慍,眼底卻迸射出冷厲的精芒,「胡少爺三天兩頭到樓家的租地來,先是蓄意驚擾馬群,害這位姑娘險些命喪蹄下,如今又阻礙我樓家工事,叫陣尋釁,我倒想知道這些事告到了官家面前,官家是給你胡家公道還是給我樓家公道?」
「你……」胡成安氣怒地看著他,卻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胡家雖在兗州已幾代人,可也不表示可以在兗州橫著走。」他厲眸一凝,直視著胡成安,「咱們騎的是前行的馬,不是橫行的蟹,我樓某向來不找事,你敬我一尺,我便敬你一丈,可若你存心找事,我奉陪!」
「樓宇慶,你……」
「胡少爺,」韓健出面打圓場,「和氣生財,大家都是在官家跟前走動的,別傷和氣,鬧大了,對咱兩家都沒好處……」
此時,胡成安身後一名面容清秀、身形瘦高的年輕男人態度卑微地道︰「少爺,這位韓大哥說的對,這事鬧到官家去,胡家也討不了便宜,要是過幾日老爺來了,怕是會責怪少爺的,還是……」
他話未說完,胡成安突然轉身,一個反掌便往他臉上打去,他被胡成安打得踉蹌倒地,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你這個低賤的東西!」胡成安在樓宇慶那兒受的氣,此刻全發泄在年輕人的身上,「要你多嘴!」
年輕人連忙爬了起來,奴顏婢膝地,「小的不敢,小的只是擔心——」
「你只是個馬醫,也敢管本少爺的事?」胡成安說著又狠狠踹了他一腳。
年輕人跌坐在地後又趕緊地跪好,像是擔心再次站起又會捱打。
「混帳!看我怎麼教訓你!」胡成安揄起拳頭,又想出手施暴。
「喂!」突然,一直沒出聲的秀妍大聲喝止,「你住手!」
胡成安高舉在空中的手停下,驚疑地看著她。
秀妍上前,疾言厲色,「你爹娘教你這樣羞辱別人嗎?」
「什麼?」胡成安沒想到會有人出聲制止他教訓自己的人,而且還是個姑娘。
「他好意提醒你不要犯蠢,你還惱羞成怒,拿他出氣,你是男人嗎?」秀妍一臉凝肅,正氣凜然地直視著胡成安。
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她,包括樓宇慶,但旋即樓宇慶臉上浮現一抹興味中夾帶著激賞的笑意。
她果真是個有趣又不可思議的女子啊!就算她拒絕他八百次,他還是不會放棄她。
胡成安剛受了樓宇慶的氣,如今連樓宇慶所謂的女客人都指著他鼻子罵,他可惱了。
「你敢管我的事?」胡成安表情睜獰,怒視著她,「你這個臭——」
他話未出口,樓宇慶已一個箭步上前,伸出手,猶如擒住兔子的老鷹般一把扼住了胡成安的咽喉。
他眼底迸射出冷厲的光,沉聲道︰「嘴巴放干淨些,你要是敢對她出言不遜,我絕不饒你!」
胡成安被勒著頸,無法說話,只是瞪大著驚恐又憤怒的眼楮。
樓宇慶松開了手,冷冷地開口,「再不帶著你的人離開,等一下我會讓你走得很難看。」
眼見著事情就要鬧大,胡家的牧馬人也退縮了。
「少爺,走吧。」一人低聲地在胡成安身邊說道。
胡成安自知不只討不了便宜,還可能越來越難堪,決定盡快撤走。
可即使如此,他還是不甘心地撂下狠話,「樓宇慶,走著瞧!」說罷,他便帶著幾名牧馬人跟馬醫離開。
那剛才遭他打罵的年輕馬醫離去前轉頭看了秀妍,並向她點頭致意,秀妍以溫柔又悲憫的眼神看著他,微微一笑。
對于支希鳳來說,馬場的生活太無聊,環境也太不舒適,于是等不到河邊的圍欄築好,她便吵著要回滋陽了。
可秀妍想等圍欄築好,並確定她的法子有效才回滋陽,于是樓宇慶想出折衷之法,便是差人先將支希鳳及秋心主婢倆送回滋陽。
看著一起前去兗州的三人,卻獨留下秀妍一人在兗州與樓宇慶朝夕相處,趙嫻越來越覺得這樁婚事無望。
午後,金玉娘著人來請趙嫻到茶廳品茗,趙嫻帶著周娘子及婢女來到茶廳,屋里已擺著炭盆以烘暖室內。
一眨眼,他們都住在樓家一個月了呢!
見趙嫻未帶支希鳳一起前來,金玉娘問道︰「希鳳呢?沒一起來?」
「那丫頭說好久沒躺著舒服的床,如今還賴在床榻上呢!」趙嫻說。
金玉娘溫柔一笑,「馬場那邊是不舒服,可委屈她了。」
趙嫻嘆了一口氣,「都怪我太慣著她,讓她如此養尊處優,吃不得半點苦頭。」
「女兒本來就得嬌養,」金玉娘笑說,「兒子就不一樣了,宇慶我從小就把他當牛馬放養,根本不管他冷不冷、餓不餓的。」
趙嫻聞言一笑,「宇慶可是樓家獨苗兒,表姊說什麼牛馬呢。」
「男人得多吃點苦、受點罪,才有堅實的肩膀扛起一家子。」金玉娘啜了一口熱茶,續道︰「正因為他是樓家獨苗兒,我才不能舍不得他。」
「宇慶是能干的,老爺子不都已經把樓家交給他打理了嗎?」趙嫻意有所指地,「往後誰嫁他誰有福氣。」
金玉娘微笑不語,若有所思,須臾,她眼神沉靜溫和地直視著趙嫻,「媒妹,雖說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男婚女嫁終究也得是歡喜甘願。」
「姊姊?」趙嫻意識到她要說什麼,「你……」
「希鳳跟宇慶之間並沒有我們想看見的那種火花,對吧?」金玉娘笑視著她,「宇慶粗野慣了,希鳳怎麼看他都不順眼。」
「希鳳還小,她還不懂事……」趙嫻說。
「你都想要她嫁人了,還說她小?」金玉娘笑嘆一口氣,「很多事是強求不來的。」
趙嫻眉心一擰,神情懊喪,低頭不語。
此時,周娘子憋不住了,「樓夫人莫不是瞧上了卞秀妍那丫頭了?」
「玉琴!」趙嫻低聲制止她。
金玉娘臉上未見波瀾,只是淡淡地看著周娘子。
「樓夫人,男女談婚論嫁就算不在意什麼門當戶對,至少也得是家世清白,對吧?」周娘子問。
「自然是如此。」金玉娘沉靜地一笑。
「若是如此,就斷不能是卞秀妍了。」周娘子神情冷厲,語氣刻薄,「她在來的路上曾被馬匪擄去,早已不是清白之軀,這事要是傳出去,豈不丟了樓家的臉面?」
「玉琴,住口!」趙嫻焦急地,「別再說了。」
金玉娘雖沉默不語,可趙嫻已在她沉靜的眼底看見起伏。
她明白周娘子是想幫忙,可她並不希望周娘子在金玉娘面前如此指控秀妍。秀妍在支家十年,從未惹過什麼麻煩,她知進退,不曾逾越分際,一直是個安分的孩子。
周娘子又道︰「卞秀妍自從來了樓府後,就想方設法地接近夫人跟樓少爺,整天在你們身邊兜轉,去了馬場也是糾纏著樓少爺,行徑——」
「玉琴,夠了,休再胡說。」她懊惱地看著周娘子。
「夫人,我說的都是——」周娘子還想再說。
突然,金玉娘放下杯盞,叩地一聲打斷了周娘子的話。
她抬起沉靜溫柔卻又嚴厲冷峻的眼直視著周娘子,「周娘子,你在這兒編派著一個姑娘家的不是,說一些污嘰的話語,不覺得羞愧嗎?」
此言一出,趙嫻露出「完了」的表情。
「樓夫人,」周娘子還想解釋辯駁,「我只是……」
「天冷了,水也涼了。」她打斷周娘子,並緩緩起身,眼神冷然,「今兒就不喝了。」
語罷,她旋身走出茶廳。
秀妍的建議奏效,在河岸邊的圍欄完工後,樓宇慶讓人白天將馬場的幾匹母馬跟那匹頭馬帶至河邊放牧,黃昏時分再帶回馬場休息。
原本因為被圈套進馬場而覺得緊繃窘迫的頭馬放松了許多,在將它拉回馬場的路上也不似一開始那般抗拒,與馬場的母馬也漸漸地多了接觸。
韓健跟方日東都說看這樣子,明年春天時便能進行配對育種了。
支希鳳先行回滋陽後,秀妍也已經在馬場待了七、八日,雖說樓宇慶以留她在馬場幫忙為由替她爭取了時間,但她終究得顧慮著支家主母趙嫻的想法。
她雖不是支家的奴婢,卻是吃著支家米、喝著支家水長大的,支家對她的恩情某種程度也限制著她的人身自由。
于是,她向樓宇慶表示自己得先回滋陽,免得落人話柄。
樓宇慶盡管希望將她留在身邊,但也明白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在滿是男人的馬場里有著諸多不便。
不過他這兒還有事情要忙,得先告一個段落才能回去,只能差個可靠的手下將她送回滋陽去。
臨行前一晚,樓宇慶帶著好酒好菜邀她到松花的馬里把酒言歡,也好謝謝她這些時日來的協助及貢獻。
兩人坐在草堆上,邊喝酒邊聊著之後以頭馬育種的種種事項。
只要聊起馬,樓宇慶總是很興奮,秀妍總是很放松,關于馬的話題,他們有聊不完的話。
因為之前曾經喝到斷片而犯蠢,一開始還堅持不想喝太多的秀妍,也因為心情放松、氣氛融洽,不知不覺地喝多了。
菜沒了,酒還有半壺,而夜已經深了,因為都有了醉意,兩人的話也越來越少。
兩人半臥在草堆上看著與兒子擠在一起睡的松花,都露出了幸福的笑意。
樓宇慶不自覺地注視著她微笑著的側臉,目光熾熱卻又溫柔。
他對她已經不只是喜歡,而是近乎一種迷戀,他想將她留在自己身邊,可又清楚地知道她像匹難馴的野馬,除非她願意,否則誰都無法將她留下。
意識到他強烈的目光,她轉過頭,醉眼迷離地看著他——
「你怎麼老是盯著我看?」
「我說了……」他唇角一勾,「我喜歡看你。」
「你這個人真的很直接……」有著醉意的她總是過分輕松,擔心自己又做些「不檢點」的事,她決定趁著還有幾分理智之前回房休息,「我該回去休息了。」
「不。」他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語帶央求,「你明天就要回滋陽,我想跟你多說幾句話。」
被他抓著的地方,好燙。她怔怔地看著他,語氣中帶著困擾,「你不……不怕我又會對你做奇怪的事?」
他搖頭一笑,「如果我就喜歡你對我做奇怪的事呢?」
「你也醉了吧?」她蹙起眉頭,苦惱地道︰「我不能再對你毛手毛腳,絕對不可以。那實在太……太墮落了……」
說著這話的時候,她的視線不自覺地從他的臉往下移。
他的脖子、鎖骨的線條很陽剛、很俐落,那隱現在松敞衣襟下的胸肌,光是目視就已感受到其堅實及彈性……
她雖來自二十一世紀,卻不是什麼身體解放主義者,她有著,可也是個自制且矜持的人,可她的矜持在遇到他之後好像被削弱了。
迎上她的目光,樓宇慶深深地一笑。
她不必對他毛手毛腳,光是那垂涎的眼神就已經撩得他心神蕩漾,她喝醉時注視著他的眼神是那麼的直接又毫不隱瞞,他可以感受到她對他的渴望。
她真是個用常理無法解釋的女人,那行為、那眼神明明放縱,甚至是放浪到無法見容于世,可他卻愛極了。
「不行,我真的該……該走了……」她疲軟無力地掙開他的手,並試著爬起來,可才站起來她便暈眩得身子一癱。
見狀,樓宇慶反應迅捷地移動身軀並伸出雙臂將她接住,她倒進他懷中,壓在他身上,紅通通、熱辣辣的臉貼在他結實的胸膛上,她听見他穩健卻有點快的心跳聲,也感覺到他溫熱的體溫……
她喜歡身體的接觸,卻從沒覬覦過哪個男人的,她的想法奔放,行為卻總是自制,她有過無數次放縱的機會,卻從來不曾隨心所欲過。
她喜歡親密關系,但僅限于跟心愛的人,李家駿曾是她心愛的人,卻從來都不曾讓她感受過歡愉。
她不怪他,她知道那或許也是一種能量的不對等所造成。
這些年,她的身心始終處在「餓」的狀態中,為了忽視那餓的感覺,她工作將自己的時間跟腦袋填滿,而這也讓她跟李家駿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一段感情的結束從來不是單一原因,也不會只是某個人的錯。「秀妍……」樓宇慶有點痛苦且低啞的聲音將她遠揚的思緒喚回。
她神情嬌憨,眼神迷蒙而甜美地看著他,「嗯?」
她看見他濃眉深鎖、兩只眼楮灼亮地注視著她,他的手……抓著她那只正在撩撥他、騷擾他的手。
她從來都不曾放縱過、沖動過,但如果對象是他,她真的可以!情不自禁地捧著他的臉,她對著他的嘴便吻了下去。
樓宇慶從來沒被驚嚇過,可此刻他又一次被她嚇到了。
她主動地吻著他,熱情又深入,她的唇柔軟濕潤地輾壓著他的唇瓣,她也壓在他身上……
他有點醉,但不至于醉到控制不了自己的腦袋,至于他的身體是不受他腦袋控制的,他的身體像是一匹野馬般狂放恣意。
可是他很清楚她醉了,而且明天醒來時可能什麼都會忘記,就像那天一樣,他當然可以回應她的主動並擁有她,但他不想對她那麼做。
他想擁抱她,在她清醒著的時候,他要讓她感受到愛、感受到真實的歡悅,他要她清楚的看見他有多麼渴望她。
然而,她熱情的唇瓣及渴望的雙手卻正毫不留情地在擊潰著他的理智。
他想試著推開她,秀妍便整個人壓在他身上。
她扒住他的身子,親吻著他的脖子,像是在告訴他「你乖乖听話」。
他是個男人,而且是個從來不隱藏自己的感情及的男人,但他不只想擁有她,更想呵護她,因為她不是那些他用來暖床或是發泄多余精力的女人,她是他想要跟她過日子的女人。
「秀妍,先別……」他試著把她從自己身上拉下來,可她卻拼了命地往他身上爬。
他話未說完,她突然坐在他身上,一把扯開他的衣襟,然後用力地扒開。她兩眼發直地看著他果裎的胸膛,那結實的胸肌,還有巧克力般的月復肌……就跟她想像中一樣。
她將他的衣衫繼續向下扯到腰際,未料她會有此舉,樓宇慶吃驚地將她推開,並翻身坐起想整理好被她扯開的衣服。
「該死,秀妍,你再這樣,我可受不住——」他懊惱咒罵著的同時感覺到自己被擁抱了,低頭一看,只見兩只藕白的手自他身後伸過來,牢牢地抱住他的腰。
她自他身後纏抱住他,「別跑,你別跑……」
他是真的想跑,再不跑就真的要淪陷了。
她巴在他背上,兩只手從他的腰間往上走,探進他衣襟里,「我想對你做隨心所欲的事……」
她的撩撥真要逼瘋他了,此刻的他只覺得身上彷佛有千萬只蟲在爬,胸腔像是快爆開似的,彷佛柵欄里蓄勢待發的賽馬,就等他拉開門……
她像條蛇,貼著他的身體纏著、扭著、繞著,然後爬到他面前,將他推倒在草堆上。
她發現他的困窘,像看見什麼珍寶般眼楮發亮,他感到害羞,甚至不知所措,成為男人的那一夜,他都不曾感受到這樣的窘迫及無措。
他覺得有點被惹惱也惹毛了,原因無他,只因為他實在快憋壞了。
「秀妍!」他一個翻身,懊惱地將她壓在身下,按著她的肩膀,漲紅著臉,兩只眼楮盈滿懊惱及痛苦,「你再這樣,我可要對你做壞事了!」
她眼神迷蒙地看著他。這樣好嗎?真的可以嗎?她僅存的理智不斷地詰問著她,可該死的,她真的好想要他!
「我……我好想要你……」意識到自己說出這樣的話,她心頭一驚。
可在她來不及反悔之前,他已單手扣住她的腰,聲線低啞,「你這磨人的瘋丫頭……」說著,俯身吻住她。
他的吻扯斷她已經緊繃到極點的理智線,她纏抱住他的頸項,熱情地回應著他。她的腦子昏昏沉沉地,卻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放松及舒服……
……
她閉上眼楮,感受也享受著這被需索著、渴望著的時刻。
她彷佛一顆靜靜躺在海岸,任由浪潮將她推上沙灘又吞入海水之中的石頭。
作者:
teae
時間:
2025-1-8 00:08:09
第六章 離開樓府回京城
她猛地睜開眼楮,看著眼前的一切,好一會兒回不了神。
她腦海里彷佛有一部放影機,正以快轉模式播放著昨晚的畫面。
他們做了吧?剛才在她腦子里播放的畫面可是很真實呢!她記得自己先主動模他親他,然後他也回應了她。
他們互相探索著彼此的身體,然後……她緊緊地用雙腿夾著他的腰身,而他也在她身上滴落性感的汗水,可是為什麼她只感覺到快慰愉悅,卻感覺不到身體的不適。
對,這副身子未經人事,怎麼可能在經過一場那麼激烈的歡愛後會毫無疼痛感?
此時,她腦海中浮現他褲禱下突兀的畫面,按理說她應該很有感覺的,怎麼會……她下意識地轉頭往旁邊一看,樓宇慶已經不見了!
不知怎地,她的胸口忽地一抽,有種心痛的感覺。
「醒了?」
他的聲音自她腦後傳來,嚇得她整個人跳起來,她瞪大著眼楮看著躺在她另一側的他,竟莫名地眼眶泛淚。
看見她瞬間紅了眼楮,眼眶泛淚,樓宇慶也嚇得不輕,他立刻翻身坐起,正經八百地道︰「我會負責的!」
她愣住,兩眼發直地看著他,意識到自己眼眶濕潤,她本能地伸手拭淚。
她在哭什麼?剛才那心痛的感覺又是什麼?她不是愛哭的人,也不是想不開放不下又愛糾結的人。
跟李家駿七年感情結束時,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掉的她,為什麼在以為樓宇慶把她獨留馬時感到心痛?又為什麼在發現他沒走時激動到熱淚盈眶?她變得好像有點不像她了,她不想失去自我,她得把自己找回來。
「我會負責,你別哭。」樓宇慶欺向前,一手端著她的臉龐,一手為她拭淚。
她感覺到他的手在微微地顫抖,她看見他的表情跟眼神都有點無措。他以為她是因為失去了什麼而哭嗎?
她感覺不到那層可有可無的薄膜的失去,她也不在意。昨晚因著酒精催化,她毫無隱藏地展現了自己對于他的渴望及覬覦,她沒有半點後悔或是罪惡感。
她不是誰都可以,誰都無所謂,而是因為……是他。如果她人生第一次隨心所欲的對象是他,她覺得很完美。
可是如果只是這樣,她為什麼有這麼多復雜的情緒呢?真如他所說,她是個復雜的女人?
「我才不是因為失去第一次才哭呢!」她莫名地有點不甘心。
她明明是個心智成熟的女人了,為什麼卻復雜得像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女生?
他清楚地听見她的話,也因為十分清楚,他有點懵了。
先不說他昨晚懸崖勒馬,最終止步于玉門關前,她說第一次,那表示……她被馬匪擄去後,根本未遭到馬匪玷污強佔。
她感覺不到自己仍是完璧之身,是因為她根本還是塊完璧?
如今他總算明白為何從馬匪窩歷劫歸來的她全然不見一絲恐慌,反而在面對一切對她的不公時是那麼的強悍果敢。
可她是如何自馬匪窩全身而退的?那些馬匪又為何放過了她?因為知道她不是支家小姐?還是因著其他的原因?
不過既然她以為自己已經是他的人了,他就把她給訂下來了吧!
「不管你在不在乎,總之身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就是要對你負責。」他態度堅定地說道。
這已經是十天內他第二次說要娶她了,婚姻這件事對他來說是如此輕易就能決定的事嗎?什麼不管她在不在乎,他如果不在乎她在不在乎,又怎會在乎這樣的婚姻?
「我不需要你負責。」她直視著他,「對我來說,婚嫁與責任無關。」
李家駿對她早就不愛了,可因為他們實在交往太多年,而她又已經三十八歲,他才會因為負責二字而不敢對她坦白。
婚姻的基礎不該是誰要對誰負責,而是為了愛。
「不管昨晚發生了什麼事,都是你情我願、男歡女愛的事,你不必覺得虧欠或是罪惡。」她伸出手,以手指輕輕地觸踫著他的胸口,「我跟你之間發生了什麼事,都是因為我想要,我喜歡,不是為了要你負責。」
聞言,他露出懊惱又沮喪的表情。他還以為認了這事,她就會答應他求娶,沒想到……她真是個讓人猜不透模不清的女人!
看來要擄獲這個女人,就是不要把她當成尋常女人。思忖著,他忽地攫住她的手腕,目光一凝,「那我要你負責!」
迎上他炙熱而堅定的目光,她陡地一震,有點驚慌地說道︰「我對你負什麼責啊?」
「昨晚你對我極盡挑逗撩撥之能事,又親又抱又模又蹭,讓我身心遭受到從未有過的痛苦跟煎熬,你當然得負責!」
是啊,他真是痛苦又煎熬,明明很想要了她,卻因為想珍惜她而強忍著,這一夜下來,他都內傷了。
她尷尬地看著他,回想起自己對他做的事。是,她確實對他又親又抱又模又蹭,她記得自己是如何熱情……
想著,她的臉頰跟胸口熱了起來。
「我……」她難為情地開口,「我向你道歉總可以吧?」
「道歉?」他激動地,「這種事是道歉就能解決的嗎?」
「你又不是沒有過!」她啐道,「你早就不是童子身了,不是嗎?」
「你這是什麼話?不是童子身就可以被侵犯玷污?」他咄咄逼人,「我就是要你負責!」
「什麼侵犯玷污?」她一臉惱羞地瞪著他,「你明明就有反應啊!說什麼痛苦煎熬?」
「你忘記我拒絕你、推開你,一直說不要的嗎?」
她回想了一下,是有這麼回事,難道真是她霸王硬上弓?
瞬間,她腦海里出現很多限制級的畫面,而且是她對他硬來的畫面。喔不!她絕不認這事!
「你嘴巴說不要,身體干麼那麼誠實?」她理直氣壯,像極了不負責任的渣男。
「我是男人,你硬要,我當然是……」
她伸手用力地搗住他的嘴巴,漲紅著臉,羞惱不已,「不準你再提昨天晚上的事!我今天就回滋陽,再會!」
說罷,她迅速起身,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樓宇慶看著她逃走的身影,忍不住笑出聲音;卻用警告的口吻對著她大喊,「秀妍,你跑不掉的,等我回去,一定要你對我負責!」
下了初雪的那一天,樓宇慶從兗州回到滋陽,卻發現西邊院子空蕩蕩地,原本住在這兒的支家人已經離開。
驚疑之余,他立刻前往母親金玉娘的院子詢問。
「娘!」
當他邁著急切的步子沖進廳里時,金玉娘已經知道他想問什麼。
「你姨母他們已經回京了。」她說。
「什麼時候的事?」他掩不住激動的情緒。
「秀妍從兗州回來的那天,你姨母就說要趁著下雪前返京,隔天他們便離開了。」金玉娘看著他一臉悵然,不禁嘆了口氣。
「秀妍她……」他語帶試探地,「她可有來找過娘?」
「她私下來跟我道過別。」她說。
他神情凝肅,「她說了什麼嗎?」
她搖頭,「她只是拿來一些她手抄的犬貓食譜,提醒我關于照顧來福的注意事項。」
聞言,他濃眉一揮,神情懊惱。「那可惡的丫頭就沒提到我?」
「兒子,」金玉娘笑嘆一口氣,「你是真的很喜歡那姑娘呢!」
「娘,」他神情無奈,語帶討饒地說道,「您可別笑話我了。」
金玉娘拍了拍他的手背,溫柔慈愛,「娘怎會笑話你呢?一直以來,你全副心思都在咱們樓家的生意跟馬匹上,如今見你心上總算有個人,娘不知道有多開心。」
樓宇慶蹙眉一笑,「眼見著我都二十有七了,卻未能給樓家傳宗接代,娘很是擔憂吧?」
金玉娘微笑著搖搖頭,「娘擔憂的不是樓家的香火,而是你。」
「我?」他微頓。
「我希望你身邊能有一個相知相伴之人。」說著,她幽幽輕嘆一聲,「你爹走了之後的這些年,盡管宅子里那麼多人來來去去,每當夜深人靜之時我總會覺得寂寥。」
「是孩兒不孝,未能陪在娘的身邊。」他很是歉疚。
「不。」金玉娘溫柔笑視著他,「這與你無關,心愛之人給的慰藉跟陪伴和兒女是不相同的。」
他在母親眼底看見了時間無法沖淡的哀傷跟寂寞,胸口不禁一揪。
「娘……」他內疚又不舍。
「宇慶,秀妍是個好姑娘,有一顆良善溫暖的心,且最難能可貴的是,」想起秀妍,她眼神溫煦,「她勇敢無畏,有著讓人贊嘆的志向。」
他一笑,「看來娘也是真喜歡她。」
「當然。」金玉娘道,「咱們樓家家大業大,樓家主母不僅要能執掌中饋,還得能給予你助力及支持,娘覺得秀妍會是完美的人選。」
他撓了撓臉,嘆了一口氣,苦笑著說︰「娘有所不知,此次在兗州,我已兩次向她求娶遭拒。」
金玉娘大為訝異,「為什麼?難道是因為她曾經遭馬匪綁去?」
「與那無關。」他說,「雖然有點難以置信,但她被馬匪綁去後似乎並未遭到侵犯。」
得知秀妍未受侵犯,金玉娘當然是歡喜的,但也感到不可思議。「真的?」
「她性情直接率真,不會扯謊。」他說。
金玉娘欣慰的一笑,「老天保佑,每當想起那孩子的遭遇,我都替她難受,如今听你這麼說,真是寬慰許多,可既然如此,她為何拒絕你求娶?」
「我也不明白。」他苦惱地,「她比育馬這件事還難懂。」
看著他一臉苦惱懊喪的表情,金玉娘忍不住笑嘆,「如今你還得忙著明年軍馬揀擇,對松風進行雪訓,怕是也離不開了,不如待開春後娘跟你回京城一趟,咱們母子合力將這難纏的丫頭擒回家吧!」
樓宇慶訝異地看著好些年沒離開過滋陽的她,旋即唇角上揚,笑意在眼底漾開。
眼見著兩家結親無望,自己的身邊人周娘子又遭到金玉娘的當面訓斥,趙嫻只覺臉上無光,在樓府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于是在秀妍從兗州馬場回來後,便以思念孫兒,想趁著大雪到來之前返京,以免讓風雪延誤歸期為由向金玉娘告辭,匆匆忙忙地帶著所有人離開了滋陽。
返京後,趙嫻斷了對樓家的念頭,積極地在府里辦宴會或是參加京城各個富賈名流的府宴,想為支希鳳尋找適合的夫家。
至于秀妍,回到京城的她是個大閑人,每天有很多時間讓她潛心鑽研,拿著樓宇慶贈她的醫典,悉心研讀並與自己所學的西學做比較。
因為曾經到香港參加一個動物針灸的研討會,她對動物針灸有了濃厚的興趣並進行了長達三年的學習及臨床治療。
在京里,養寵物是一種風潮,也是一種身分地位的象征,那些夫人名媛出門總會帶上自各地蒐羅而來的名貴犬貓亮相,以彰顯身分矜貴、地位崇高。
不說別家,就連支府里都養了兩只西施犬、一只獅子貓及兩只三色簡州貓。
原主不是個喜歡貓狗的人,她討厭它們的毛沾在她衫裙上,可她不同,她鎮日里跟那五只貓狗膩在一起,與它們培養感情及信任,以利她在它們身上施針及艾灸。
時間一晃,已至年節。
年節期間,支府里每天來來去去的客人不少,趙嫻跟周娘子忙著張羅大大小小的宴席,也沒時間管上她。
她整天待在屋里讀書玩狗逗貓,可舒服了。
這日,支希佐的妻子劉湘給她帶來十幾塊零碎的布料,好讓她給貓狗們縫制頸圈。
「都是好料子呢!」她驚喜地看著劉湘,「少夫人,我真的可以拿來縫制頸圈?」
「當然。」劉湘笑道︰「不過你得先給我的雪兒縫一條才行。」
「那是一定的。」她說︰「我一定給雪兒縫一條最漂亮的。」
她與支希佐的妻子劉湘本是不太親近的,倒不是因為劉湘不好相處,而是過往她們兩人都是安靜且不擅交際的。
之前劉湘的愛貓雪兒被嘔吐物噎著,多虧秀妍及時搶救,這才救回它一條小命,為此劉湘對她十分感激,也漸漸地跟她熟絡起來。
正當兩人在討論花色及款式之時,門外傳來支希鳳的聲音——
「秀妍?你在屋里?」
「在。」她說,「門沒關。」
一頭珠圍翠繞、整身絛紅衫裙加上白色狐毛披肩的支希鳳推開門,一臉不開心地走了進來。見到嫂子也在,愣了一下。
「原來大嫂也躲在這兒啊!」
「什麼躲,我給秀妍拿了一些布頭來。」劉湘蹙眉一笑,「倒是你,躲誰呢?」
支希鳳趕緊關上門,走到桌邊坐下,「別提了,你們在忙什麼?」
「給幾個小家伙們縫頸圈。」秀妍說著,話鋒一轉,「陸夫人不是來訪嗎,你怎麼溜出來了?」
稍早前她听婢女時雨說陸記糧行的大夫人來訪,趙嫻正在花廳招待著她。
陸家長子年二十,兩家的夫人似乎有意結親,可支希鳳曾遠遠見過那陸家長子一次,就給他發了一道斬立決的令。
「他長得像是糯米團子似的,誰還管他什麼性情溫和又學富五車啊!」
每每想起支希鳳說的話,秀妍總忍不住想笑。
「那個糯米團子沒來吧?」她語帶促狹地問。
支希鳳白了她一眼,「你可好了,安心地在這兒等著宇慶哥回來找你。」
提及樓宇慶,她的心揪了一下。
「誰說他會來找我?」說著,她的腦海中出現了他的面容及身影。
那日自兗州回到滋陽,原想著過幾日還能見到樓宇慶,沒想到趙嫻隔天便帶著大伙離開了樓府。
這些日子以來,她每天都想起樓宇慶。
他高挑精實的身形、他低沉的聲音、他爽朗的笑容、他熾熱率真的眼眸……她以為自己只會偶爾想起在馬場的那些日子,沒想到那些與他耳鬢廝磨、相濡以沫的畫面竟在她腦海中不斷地重播。
想著想著,她不自覺地臉頰發燙……
「想起什麼了?臉這麼紅。」支希鳳睇著她,兩只眼楮賊溜溜地,「這兒就我們三人,你老實說,那日我離開兗州後,你跟宇慶哥哥可發生了什麼?」
「我也想知道。」劉湘好奇地眨著眼楮,「婆母舟車勞頓地回滋陽娘家,為的不就是希鳳跟樓家少爺的好事,怎麼听起來卻是你跟樓家少爺——」
「什麼都沒有!」她羞惱地說道,「別听希鳳胡說八道。」
「我才沒胡說八道。」支希鳳不以為然地,「宇慶哥哥每次看著你的時候,那眼神熾熱得像是要把你拆吃入月復一般,我在的時候都那般,我若不在,他怎麼忍得住?」
劉湘听見了這般勁爆的事情,一臉興致勃勃地,「希鳳,你說的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來宇慶哥哥看著秀妍時就像蜂看見了蜜,餓虎看見了羊。」支希鳳說。
秀妍眉心一擰,羞嗔著,「听听你說的是什麼話?你可是未出閣的閨女,給別人听了不怕臊嗎?」
「你別以為我不懂。」支希鳳輕哼一記,一臉驕傲,「從小就听那些嬤嬤丫鬟們說些亂七八糟的事,我可明白得不少。」
秀妍蹙眉輕嗤,「你別在這兒胡說八道了,趕緊去花廳吧,不然夫人又要到處找人了。」
「我才不去,那個陸夫人滿口夸著她的糯米團子,煩都煩死了。」支希鳳支著下巴,嘟曦著。
秀妍跟劉湘听她又說陸夫人的兒子是糯米團子,都忍不住笑了。
突然,外頭傳來秋心十萬火急的叫嚷。「秀妍姑娘,你在嗎?事情不好了!」
秀妍起身應門,還沒開口,秋心已瞥見支希鳳跟劉湘坐在里面。
「少夫人,小姐,你們都在這里?」秋心驚問。
「我娘讓你來找我?」支希鳳語氣有點不耐。
秋心搖搖頭,焦急地道︰「不是,夫人是讓我來找秀妍小姐的。」
「找我?」秀妍疑惑地,「什麼事?」
「陸夫人帶來的那只獅子狗不知吃了什麼,快噎死了。」秋心焦急地說。聞言,秀妍毫不猶豫便奪門而出,直往花廳的方向跑去。
秀妍順利救回陸夫人那只誤食年糕而差點噎死的獅子狗旺福了。
為了答謝她,陸夫人在幾天後特地差人送來兩匹千彩閣的上好綢緞以做謝禮。
陸夫人在京城的名媛貴婦圈里是個活躍的人,不多久,秀妍救活旺福這件事便成了她們的談資,甚至還有人帶著愛犬或愛貓登門拜訪,讓秀妍幫她們解決疑難雜癥。
秀妍以她的專業為她們解惑,也適時地提供她們一些知識及方法,好讓她們可以用正確且健康的方式教養照顧各種品種及年齡的犬貓。
從前總是躲在人後,安安靜靜地看著、听著、候著的她,如今卻變得充滿自信,性情也由陰郁轉為爽朗。
因為性情的轉變,她在支府中與人相處的模式及氛圍也變了。
養了她十年的支開文看著她如此急劇的轉變,既覺欣慰也感不解,幾次詢問妻子趙嫻,為何秀妍去了一趟滋陽竟有如此讓人驚訝甚至是驚艷的改變,趙嫻卻都給不了答案。
其實趙嫻心里也納悶,百思不得其解。
她被馬匪擄去後,發生了什麼他們無法想像的事情嗎?又跟她的轉變相關嗎?關于秀妍遭馬匪擄去之事,她是提都不敢提的。
她怕丈夫責怪她未盡保護恩人之女的責任,更怕丈夫知道她與周娘子為保全支希鳳而犧牲秀妍的事實……
話說回來,為何秀妍從來不曾提過那件事,也看不出她因為那件事而怨恨著誰呢?她跟支希鳳相處融洽,甚至比以前還要親密,好像那件事從來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她是真的不怨還是將恨意埋得太深?幾次想問秀妍,但話到嘴邊卻又生生地吞下去。
關于那件事,她沒臉提也沒臉問,只知道她們母女倆欠她一份情,難以償還的恩情。
秀妍已經將滿十八,也該是嫁人的年紀,若非發生那件事,她跟丈夫本想著年後便幫她覓一門好親事,讓她風風光光從支家嫁出去,可如今……
每思及此事,她就忍不住嘆氣。
「夫人,想什麼?悶悶不樂地。」周娘子端著剛沏好的 茶走了過來。她接過茶盞,淺啜了一口,「想著秀妍的終身大事。」
周娘子一听,驚問︰「夫人莫不是想將她嫁給樓家?」
「怎麼可能呢?」趙嫻眉心一皺,「你當真以為我那姊姊不在意發生在秀妍身上的事嗎?」
「可那日……樓夫人可是狠狠的羞辱了我一頓呢!」周娘子想起那事,心里還有氣。
「你別提那事。」趙嫻白了她一眼,「是你過分了。」
「我說的也是事實。」周娘子不以為意,「難道她樓家真的願意娶一個被馬匪玷污過的女子進門嗎?就算那小的不在意,老的難道也無所謂?」
「行了,別老提那件事。」趙嫻不悅道,「我已經告誡過你們所有人不準再提那件事,就你屢犯我的忌,這事要是讓老爺知道,我還有臉在他面前做人嗎?」
「我是替夫人抱屈,想您養育她十年,她卻這樣撬了小姐的牆角。」周娘子不屑地啐了一聲,「瞧她把樓家少爺迷得七葷八素的。」
趙嫻又啜了一口熱茶,慢條斯理地將茶盞放下。
「在滋陽時看他的目光總是那般痴纏地追著秀妍,我也以為樓家會著人來提親,不過……如今都過了快三個月,樓家那邊卻沒半點消息,我看這事是不成了。」
「當然不成,卞秀妍是什麼出身,哪配得上樓家那種門戶呢?怎麼夫人還一臉惋惜的樣子?」周娘子不解地。
趙嫻嘆了一口氣,「是有點惋惜……雖說秀妍只是養在支家,可她七歲便來到我身邊,我也算是她半個母親,難道不希望她能有個好歸宿好婆家?」
周娘子听著,若有所思的樣子,須臾,她語帶試探地道︰「夫人,不如把她嫁給元榮吧?」
聞言,趙嫻一怔,「元榮?」
「元榮那孩子死心眼,一直巴巴地守著秀妍,雖然我對秀妍是有那麼一點不滿意,不過元榮喜歡的話,我這做娘的還是可以成全的。」周娘子說。
「可之前在樓府發生那件事,我看秀妍她對元榮似乎不太滿意。」趙嫻可沒忘記秀妍在樓府是如何教訓元榮的。
周娘子輕嗤一聲,「她身子都被破了,不是給人當妾就是做填房,如今讓她做個正妻,難道她還有資格挑嗎?」
「……」趙嫻沉默不語,若有所思。
若將秀妍嫁給元榮,便也是將她留在支府,再怎樣這兒都有支家人看照著,總不會讓她受什麼委屈,倒也是個補償她的好法子。
「也好,我跟老爺說說這事,再讓他問問秀妍吧!」她說。
「不。」當支開文詢問秀妍是否答應元榮求娶時,她毫不遲疑地拒絕了。
盡管支開文跟趙嫻夫婦倆都覺得這也算是門好親事,可她不願意,他們也無法逼著她。
求娶遭拒一事,不只讓在場的周娘子臉上無光,也讓元榮羞惱至極。
他不甘心,他要跟她討個說法及道歉。
「秀妍,你為何拒絕我?」他攔下正要回屋的她。
秀妍泰然自若地看著他,淡淡道︰「因為我不喜歡你。」
「你……你憑什麼這麼說?」元榮惱怒不已,「你以為你是什麼冰清玉潔的閨女嗎?要不是我不嫌棄你,你只能——」
「只能什麼?」她打斷了他,蹙眉一笑,「你是不是忘了在滋陽時我是怎麼跟你說的?」
他怎麼可能忘記那天晚上她是如何羞辱他的,「你別提那件事!」
「你別煩我,我就不提。」她唇角一勾,「咱們各過各的日子,不是舒心得很?」說完,她掠過他便要離開。
元榮猛地攫住她的手臂,兩只眼楮惡狠狠地瞪著她,「卞秀妍,你站住!」
她沒急著掙月兌,只是冷冷地看著他,「放手。」
「你別以為有老爺讓你依靠就可以不把我當一回事!」他氣急敗壞,「如果你想在支府過上安穩的日子,就乖乖——」
他話未說完,她已經反手給了他一巴掌。
元榮瞬間呆住,兩眼發直且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我已經警告過你了。」她沉聲地,「要是你以後再敢騷擾我,我絕對不會饒了你!」
「你……你這骯髒的臭丫頭!」元榮吃了她一巴掌,惱羞成怒地撲向了她,「看我不撕了你!」
她的父親是警專教官,她跟哥哥從小就跟在父親身邊習武,她學過跆拳、散打,還學了兩年合氣道,應付元榮這種三腳貓實在是小菜一碟。
沒兩三下她便將他摔在地上,教他疼得哇哇叫。
「你做什麼?做什麼?」
此時,周娘子驚恐生氣的聲音傳來,循著聲音看去,只見她正邁開步子沖了過來。
元榮見母親來了,委屈巴巴地叫著,「娘……」見著這一幕,秀妍忍不住嗤笑。
周娘子心疼不舍地扶起元榮,檢視著他像熨了一個巴掌印的臉頰。
「天爺啊,這是什麼世道!」說著,她怒目一瞪,直視著秀妍。「卞秀妍,你好大的膽子,居然——」
「周娘子。」她打斷了周娘子,眼神沉靜又犀利,「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甚至厭憎我,巧合的是,我也不喜歡你。」
周娘子陡地拔高音量,「什麼……你……」
「既然我們誰都不喜歡誰,何不保持禮貌又安全的距離,井水不犯河水呢?」秀妍瞥了元榮一眼,「還有你,真的別再想著要娶我為妻了,像你這種不懂尊重女人的人,根本沒有資格談婚論嫁,糟蹋別人家的女兒。」
「卞秀妍,你……」周娘子氣得渾身發抖,那恨意張揚的雙眼爬滿了血絲,「你真以為樓家少爺會來提親?你作夢!你是什麼身分,憑你也配?」
「周娘子,」秀妍嘆了一口氣,眼底有著一絲憐憫,「我真的很同情你,你這樣活著不累嗎?」
「你說什麼?」周娘子怒目一瞪,作勢要上前打她。
見狀,元榮一把拉住她,「娘,別!」
秀妍沉沉地嘆了一口氣,語帶央求地說道︰「我拜托兩位放了我,就當我是支府里的一條狗或一只貓,對我視而不見吧!」
說罷,她邁開步伐,昂首闊步地走開。
他們母子倆沒有像瘋狗一樣撲上來追咬,卻在她身後不斷咆哮叫罵,為了不听見他們煩人的聲音,她越走越快,直至躲回自己屋里。
回到屋里,她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順了順氣,然後不自覺地嘆了一口長氣。看來,她在支府的日子會越來越憋悶,越來越不舒心。
可眼前她還是離不開支府的。
雖說她的醫術在那些貴夫人的圈子里有了一點名氣,可她知道自己還無法靠這門專業在京城討生活,除非她是個男人。
先前在一場趙嫻主導的 茶會上,她曾試探性的透露過自己想以女馬醫為業,那些夫人們一听全都笑了起來。
她們說女人做馬醫不成體統,又說京城的男馬醫眾多,沒有人會去找女馬醫求診,當時她便知道這些夫人們來找她解決疑難雜癥,圖的只是方便,還有免費,如若要付診費,她們還是會找其他執業的男馬醫。
在這封建時代,不只男人瞧不起女人,就連女人都歧視女人。
想到自己還得窩在這支府,成天防著那對母子找她麻煩,她不禁感到後悔……早知如此,她當初在兗州時就該允了樓宇慶的求娶。
就算真是喝醉的月老亂牽線,若對象是樓宇慶的話,她橫豎都不會吃虧啊!
作者:
teae
時間:
2025-1-8 00:08:38
第七章 三度求娶仍遭拒
陽春花正開,一年一度為期三天的春馬會也開始了。
春馬會已經有近二十年的歷史了,初初是為了品馬、賞馬以及馬匹的交流跟買賣,但其實早已質變,成了京城富賈名流、官家貴冑們交際顯擺或是相親的交誼場所。
想當然耳,趙嫻定不會錯過這個幫支希鳳尋親覓婚的機會,早早就給支希鳳裁制了一襲時興的春裝,好讓她在春馬會上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
支希鳳自然是百般不樂意的,她的脾氣拗,越是逼著她走的路,她越是不想走,一早還未出門,她便已臭著一張臉,好像全天下都欠了她。
支開文讓趙嫻也將秀妍帶去,想著或許也能給她尋一門親事。
秀妍對尋親覓婚這事不感興趣,但沖著春馬會其實差不多就是「寵物博覽會」的分上,她倒也沒推辭。
春馬會在京城名園之一的半城園舉行,半城園內有十多處泉眼,石橋流水,清靜雅致,園里栽滿垂柳,並建有多處亭台樓閣,池邊綠柳成蔭,池上風荷搖曳,池內則是水清見底,游魚可數。
這個時節,春花盛開,滿園芬芳,那些精心妝點打扮的名流仕女們帶著自家貓狗游園賞玩,穿梭其中,猶如峽蝶。
趙嫻領著支希鳳及幾名僕婢,急著滿園繞地跟各家夫人打招呼,直把秀妍給落在後頭。
她也不在意,沒人管著她,她這兒瞧瞧、那兒睇睇,倒是清閑自在。
突然,在滿園游人之中,她看見遠遠的地方有一顆發亮的燈泡……喔,不,這時候哪來的燈泡,那是一顆頭!
那顆頭、那個肩膀……是樓宇慶?瞬間,她的心窩炙熱起來,不自覺地往前走去。
可人潮像是浪潮般擋住她的去路,讓她無法向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熟悉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一種讓她感到心痛的悵然侵襲著她。不是他吧?他此時應該在兗州育馬馴馬,不會出現在這種名流富賈交際的地方。
她是有多麼想念著他才會產生這種幻象?
正當她呆立在原地,望著「幻象」消失的地方出神時,忽地听見有人大喊——
「別跑!小心!」
她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被不知是什麼的龐然大物撞倒在地,才跌坐在地,一頭棕黑色的長毛大狗已向她撲來,然後沖著她的臉又舌忝又啃地。
「老天爺!」一名年約四十多的青衣美婦一臉驚慌又抱歉地看著她,「姑娘,你沒事吧?」
美婦手上拉著繩,這條撞倒她的大型犬便是她的寵物。
「黑虎!過來!」她硬要將大狗拉開,那大狗的脖子被勒著,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別!」她急忙地伸手拽住大狗脖子上的項圈,「它會受傷的。」
這時,美婦身後趕來的僕從急忙地上前,有人抱住黑虎,有人將她扶起。
「姑娘,你可受傷了?」美婦急問,一臉歉疚。
「不礙事。」她攤開自己有點小破皮的掌心,「吐口唾沫擦一擦就好了。」
听她這麼說,美婦忍俊不住地一笑,「真是個可愛的孩子,你是誰家的千金?」
「我……」她尷尬地一笑,「我不是什麼千金,只是跟著來看熱鬧的。」
「什麼名字?」美婦問。
「卞秀妍。」她說。
美婦听了她的名字,兀自思索了一下,像是在哪兒听過這三個字似的。
黑虎雖然被抱著,可卻不斷躁動,還想撲向秀妍。
秀妍模模它的頭,揉著它的臉邊肉,笑著道︰「真是個愛玩的孩子。」
看她被大狗撲倒卻毫不在意,又一點都不怕體型龐大的黑虎,美婦很是訝異,「你好像不怎麼怕?我家黑虎出門,大伙兒總閃著它。」
「大狗只是愛玩,不見得會傷人。」她話鋒一轉,正色地,「夫人,像黑虎這麼好動又拉不住的大型犬只,最好不要用項圈揪著它,以免它的喉管受傷。」
听她這麼說,美婦語氣無奈地說道︰「若不用項圈牽繩拖著它,怕它會沖撞其他人。」
「只要把束縛它的方式改變就行。」她說著,伸出手,「麻煩夫人將牽繩給我。」
美婦疑惑又好奇地將牽繩交到她手上。
她解開牽繩,將兩頭綁住,然後繞了一個八字,成了兩個圈,接著她把黑虎的兩只前腳分別放入兩個圈中,再將繩結沿著它上胸拉至背後一提。
「只要以胸部固定法束縛它,就算它躁動也不會勒傷它的喉管,牽的人也會比較省力且穩定。」她說。
看著她快速地示範及講解,美婦及她身邊的僕從們都驚訝不已。
「姑娘,你這法子甚好。」美婦稱贊著她。
「這是比較臨時陽春的做法,如果為它量身制作一條更扎實完整的胸背牽繩會更好。」她說。
此時,有三名貴夫人帶著僕婢走了過來。
「唉呀,這是什麼時興的拉繩呢?」一名婦人說道︰「我家那條田園犬老是死命的拖,脖子都勒禿了一圈。」
「姑娘,你這是什麼結法?」
「八字固定法。」秀妍耐心地解釋,「繩子的施力點不同,犬只跟主人都比較安全。」
「這方法真好呢!」
幾個人七嘴八舌的觀摩討論著,便引來了更多人的注意。
不一會兒又有人圍了過來,包括跟秀妍走散了的趙嫻跟支希鳳她們。
見秀妍又吸引了一群人,周娘子滿臉的怨憤。
「這丫頭真有本事,每次出手總是引人矚目。」周娘子在趙嫻耳邊酸溜溜地說著。
趙嫻斜睨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確實,如的秀妍每次出現,總會莫名地成為焦點,從前那個不起眼、讓人感覺不到存在感的人,現在卻是閃閃發光。
反觀支希鳳,雖一身明媚耀眼,卻生生地讓秀妍給比了下去。
這時,一名身著赭紅色衫裙、珠光寶氣的婦人也帶著自家僕婢圍了過來,她是?玉器買賣的梁記商行老板的正妻戴氏,初到京城不到三個月的她,每天到處兜轉以結識各家夫人,期間也已參加過支府的兩次宴會。
還未在夫人圈里有一席之地的她,為了趨炎附勢、籠絡人脈,四處拜訪串門子,根本不在意別人背後怎麼議論她。
周娘子是趙嫻的陪嫁婢女,主僕情深,深得主子重用,支府後院里的事又多是她說了算,戴氏知其身分並不一般,便對她禮敬三分,百般討好,不久前還送了千彩閣的上好緞子給周娘子做生辰賀禮。
她來到周娘子身邊,周娘子悄聲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她點點頭,跟周娘子使了個眼色——
「這不是卞姑娘嗎?」戴氏聲線拔尖,阻斷了所有人的話語。
「梁夫人,你也認識這位姑娘?」圍著秀妍的其中一名貴婦問道。
「當然認識,這位姑娘是支夫人府里的人,可有趣了。」戴氏說道,「她死去的父親是大夫,可她卻立志要當個馬醫。」
眾人听見她想當馬醫這件事,無不驚瞪著眼楮,像是听見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般看著秀妍。
「唉呀,」一個貴婦蹙眉苦笑,「好好一個姑娘家,當什麼馬醫呢!」
「可不是,姑娘家就應該好好覓門親事,安穩一生不是嗎?」
「幾位夫人有所不知,這位卞姑娘可不一般呢!」戴氏豎起大姆指,說道︰「去年她同支夫人前往滋陽老家省親,在路上被馬匪給擄去,這要換了別人早就懸梁自盡了,可她卻像個沒事人兒一樣,真是不容易。」
戴氏此話一出,眾人驚呼,一個個瞪大眼楮看著秀妍。
秀妍很快地從他們的眼中讀到各種情緒,有憐憫同情,也有嫌棄鄙夷……
「真有這事?」有人疑問著。
戴氏一笑,「不信的話你們問問支夫人。」
眾人將視線往趙嫻臉上集中,等著她開口。
趙嫻一臉無措,下意識地瞥了周娘子一眼。
「沒這回事!」此時開口的卻是支希鳳,她一臉厭惡地瞪了戴氏一眼,續道︰「根本是子虛烏有之事,秀妍她從沒被什麼馬匪擄去!」
戴氏唇角一撇,吟道︰「空穴不來風啊!沒有的事怎會傳得沸沸揚揚?」
「哪里沸沸揚揚?我娘早就——」
支希鳳差點說溜了嘴,趙嫻趕緊地拉了她一把。
支希鳳激動又心虛地道︰「總之沒有這種事,秀妍她好好的!」
越是急著否認辯駁就越是啟人疑竇,秀妍雖自知是清白之身,可這種事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的,多說無用。
其實所謂的清白或貞操這種事她並不在意,可是在這封建時代卻嚴重影響著她的生活,身為女子想成為馬醫已是條艱難的路,如今讓大家知道她曾被馬匪擄去,她在京城還混得下去嗎?
看那戴氏跟周娘子眉來眼去的,她也知道這是周娘子使的絆子。好一個周娘子,居然不管主子千萬叮囑,把這事透過別人的嘴巴給抖了出來!
就在原本熱絡的氣氛變僵之時,她的身後突然傳來低沉卻又爽朗的聲音——
「原來你在這兒!」
听見那熟悉的聲音,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猛然轉頭。
樓宇慶!是他!
他對著她綻開笑顏,那笑容像是天高地闊草原上的風……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剛才她看見的真是他,不是什麼幻象!
她說不出在此時見到他是什麼樣的一種感動及激動,只知道他出現得正是時候。
在場沒有人不識得他,包括那始終沉默安靜的美婦——黑虎的主子。
樓宇慶向那美婦頷首致意,卻未交談,只是轉而注視著秀妍,滿臉笑容,「我正在找你呢!」
所有人听他這麼說,無不睜大著眼,好奇地看向兩人。
「樓少爺,」有人好事地問,「怎麼你也認識這位卞姑娘?」
「認識。」他勾唇一笑,語帶無奈,「她可是拒絕我兩次求娶、傷透我心的女子。」
眾人聞言譁然,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跟秀妍。
拒絕樓家唯一繼承人樓宇慶的求娶?而且還兩次?
「樓少爺,你這話當真?」
「當然。」樓宇慶兩只眼楮熾熱地看著秀妍,態度誠懇殷切,「我說,你到底要怎樣才肯答應我的求娶?」
他當著眾人的面再度求娶,實則是給了她無上的面子。
這會兒,沒人在意她是否真被馬匪擄去了,他們想知道的是,她為何拒絕樓家少爺的求娶?
迎上樓宇慶那深沉卻又隱隱夾帶著一絲狡黠的眸子,秀妍好氣又好笑。這是什麼妙招呢?他居然一邊替她解了圍,一邊向她逼婚?
「樓少爺還沒死心?」她面無表情,眼里卻藏不住笑意。
樓宇慶一副「纏定你了」的表情,咧嘴一笑,「絕不,我樓宇慶非娶你為妻不可。」
他說的每句話都教旁邊的人瞠目結舌。
「秀妍,」支希鳳拉扯了她一下,幫腔著,「你就答應宇慶哥哥吧!」
秀妍羞瞥了她一眼,「不要。」
說著,她轉身快步地走開,留下驚嘆連連的眾人。
春馬會上發生的事當天便傳進支開文耳里了,得知樓宇慶想求娶秀妍,他很是高興。
盡管一開始趙嫻謀的是樓宇慶跟支希鳳能成就樓支兩家聯姻之美事,可秀妍自小養在支家,他早已將她視如親閨女,因此就算嫁進樓家的不是支希鳳而是秀妍,對他來說仍是樓支兩府聯姻。
隔日,樓家主母金玉娘派馬車到支府來接人,說是家中老狗來福食欲不振,希望接秀妍過府一趟去看看。
金玉娘開口要人,誰能說個不字,立刻就將秀妍給送上馬車,前往位于京城東四路的樓府。
車到樓府,樓宇慶親自來接她,旁邊還跟著金玉娘聲稱食欲不振的來福。
雖然幾個月不見,來福卻還是記得她的。一見她下了馬車便撲了上來,興奮搖尾。
「食欲不振?」她瞥了樓宇慶一眼,「來福看起來吃得不差。」
他一臉無辜,「說它食欲不振的是我娘,可不是我。」
她不是笨蛋,想也知道金玉娘是借口來福有恙把她邀到樓府來相見。
「快帶我去見夫人吧!」她說。
「不只我娘,」他眼底閃過一抹黠光,「我祖父也想見你。」
「什麼?」慘了,她是不是跳進了什麼陷阱里?
「走吧!」他跟她挑了眉,使了個眼色,「丑媳婦終究要見公婆的。」
她听著,臉兒一臊,羞惱地道︰「誰、誰是你媳婦啊?」
一旁的僕從婢女們听著他們的對話,一個個偷笑著。
秀妍覺得好棋,氣呼呼地瞪著他,低聲嗔道︰「不許你再胡說。」
樓宇慶笑得無賴,卻又讓人覺得歡喜,她生不了他的氣,一點都無法。
隨他穿過兩座庭園,幾道回廊,再穿過幾道月洞門,終于來到樓府的大花廳。
院里,幾名僕婢正忙進忙出地將盛著各色點心、水果及熱茶的杯盤器皿往花廳里送。
樓宇慶帶著她進到花廳,樓家老太爺樓學文跟金玉娘已在那張黃花梨嵌貝八角桌前端坐著。
「秀妍,」見她出現,金玉娘掩不住的歡喜,「我可想你了!」
秀妍有點羞怯也有些尷尬地,「夫人,別來無恙?」
「這位看起來不苟言笑的老爺子就是我祖父。」樓宇慶提醒著秀妍。
她趕緊彎腰鞠躬,恭敬地,「晚輩給老太爺請安。」
「別拘著,坐下來說話。」樓學文兩只眼楮細細地看著眼前的姑娘。
自從媳婦跟孫兒一同從滋陽返京的那一天起,他就听了好多關于卞秀妍的事。他們說她是個很特別的姑娘,允文允武,醫技熟絡,在滋陽時不僅救了差點咽氣的來福,還幫難產的松花接生,接著又提供建議讓樓宇慶成功地馴服了野馬……
就連今年要參加揀擇,卻一直無法被馴順訓練的松風都在她的建言下進步神速。
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家,到底哪來這麼大的能耐跟本事?看著她面容清秀,眼神明亮又睿智靈動,必是個聰穎的丫頭。
她坐下來後樓宇慶也在她旁邊坐下。
這是什麼情形呢?這種像是見對方家長般的場面讓她好尷尬,她略顯不安,暗自倒抽了一口氣。
「秀妍,」金玉娘溫柔的笑看著她,「這兒都是自家人,不必拘謹。」
秀妍一愣。自家人?應該沒算上她吧?
「卞姑娘,雖然我沒見過你,不過也听了不少關于你的事。」樓學文問︰「宇慶說你致力鑽研馬醫之學,想成為女馬醫,是真的嗎?」
「回老太爺的話,是的。」她小心地說道。
「你就像平常那樣說話就好。」樓宇慶輕聲提醒著她。
她白了他一眼。像平常那樣說話?坐在對面的可是樓家老太爺啊!突然把她帶來見他祖父,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怎麼平常?
見她跟樓宇慶之間的眼神交會及互動,樓學文知道他們相當的熟悉,甚至是有默契。
他更看得出來的是,他的孫兒是真的很喜歡這個小姑娘呢!他從沒見潛心沉浸在育馬馴馬之中的樓宇慶,用這樣的眼神及笑容看過任何一名女子。
「馬醫並非尋常的工作,你為何獨鐘于此?」樓學文又問。
「晚輩幼時家中曾有一條親如家人般的狗被惡人毒殺,搶救多日無效,在我眼前倒下咽氣。」她說,「從那時開始,我便立定志向要成為一名馬醫。」
這事不假,千真萬確,亦是她成為獸醫的主因。
「可馬醫並不受到尊崇,你又是名女子,難道不擔心遭人非議或排擠?」樓學文再問。
秀妍搖搖頭,神情嚴肅且認真,「不管是醫治動物或是醫人,都是為了搶救生命,而生命是沒有尊卑貴賤的,我希望可以改變世人對馬醫的看法。」
樓學文听著,沉默須臾,若有所思。
正當秀妍想著是不是自己說錯了什麼時,樓學文突然兩眼直視著她,「卞姑娘,你為何三番兩次拒絕宇慶求娶?」
面對樓學文如此單刀直入的問題,秀妍倒抽了一口氣。
「宇慶不夠好?」他問。
「不,他很好!」秀妍沖口而出,可一出口又瞥見樓宇慶的得意表情,她覺得自己上當了。
「既然很好,為何你不願嫁給他?」樓學文語氣平靜,卻讓人感到緊張。
「因為我不想糊里糊涂地嫁人。」她老實地回答。
樓學文微微挑了眉,瞪大眼楮,表情像是在說「願聞其詳」。
她直視著樓學文的眼楮,不卑不亢又不疾不徐,「以我的出身,能得樓家少爺青睞,那是無上的恩寵及榮光,可是我不想用條件來決定終身。」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續道︰「我還有好多事想做,有許多夢想追求,可一旦走入婚姻之中,因著身分的改變,我必然得放棄某些追求,他……」說著,她看了旁邊的樓宇慶一眼,「他很好,不管是脾氣性情或是……樣子,都是萬中選一,可是兩個人若要能走一輩子,要的不是『好」,是『合』,我還不確定他究竟是不是那個適合的人。」听了她這番話,樓學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神情凝重又沉默不語,直教人看著內心忐忑。
突然,他笑了起來,然後以激賞的眼神看著她,「我總算知道宇慶為何鐘情于你了。」
秀妍臉兒一熱,很是羞怯。這是對她的贊美及恭維吧?
「宇慶,」樓學文語重心長地,「看來你可得再加把勁了。」
樓宇慶用澄淨又熾熱的眸光注視著她,霸氣地說道︰「我不會讓她跑掉的。」
迎上他那率直熱情又充滿著侵略感的目光,她羞紅了臉。
又過兩日,樓宇慶親自登門拜訪支開文,並以要秀妍評估檢測即將參加今年軍馬揀擇的松風健康狀況為由,請求支開文答應讓她前往城郊的樓家馬場。
支開文已知樓宇慶多次求娶,雖說秀妍並未答應,但他瞅著秀妍並不是因為不喜歡他或是討厭他而拒絕,如若能增進兩人感情,促使這樁婚事能有進展,他還能怎麼反對?
就在支開文樂見其成下,樓宇慶順利地將秀妍接走,並出城前往樓家位于城西郊的馬場。
松風在經過一個冬天的雪訓之後,成為一匹更加穩定及健壯的戰馬了。
如今它在西郊的馬場接受的是全新的訓練內容,除了越障、馬上應戰、沖鋒等守防課目,還得訓練其面對不同環境及情勢時的適應能力及反應能力。
方日東以擊打鼓鑼等方式制造聲響以讓松風適應戰場上的各種聲音,並在不同氣候及地形上進行騎乘訓練,其中包括上山下坡行軍、長途奔襲、沖鋒入陣等,以確保松風在揀擇之時能從容應付各種考驗及挑戰。
听從秀妍的建議,如今的方日東已跟松風達成良好默契,幾近人馬合一,為此,方日東十分地感謝她。
在馬場跟松風廝混了半晌之後,樓宇慶帶著許久沒騎馬的秀妍跑馬去了。
此時正是鶯飛草長,一片綠意盎然的時節,兩人在遼闊的草原上跑馬,好不輕松愉快。
回京之後,秀妍再也沒踫過馬了,難得有機會跑這麼一趟,歡悅全寫在臉上。
來到流水淺淺的溪邊,樓宇慶看著時候還早,便要帶她到對岸看一望無際的花海。
他們找了個地方將兩匹馬拴好,便沿著低于溪岸的石橋行至對岸,走了一會兒路,秀妍便見到眼前一片與天際線相連、黃白相當的花海。
「哇!」看著眼前這一望無際、遼闊無邊的花田,她忍不住瞪大眼楮,發出驚呼。
她從沒見過這麼大一片的花海,春風吹過,那黃黃白白、高高低低錯落著的花朵像是浪潮一般款擺起伏,美不勝收。
「好美!」她興奮得像個孩子,轉頭一看,樓宇慶不看花,卻是看著她。
他看著她的眼神總是那麼灼熱又直接,教她情不自禁地心跳加速、渾身發燙。
「為什麼老是這樣看人?」她羨惱地嗔著。
「因為你好看。」他說。
「我肯定不是你見過最好看的。」
「確實不是。」他撇唇一笑,「西大街上的富貴樓、彩花閣,還有萬春院,那真是百花齊放、爭奇斗艷,各色各樣,環肥燕瘦,要什麼有什麼。」
富貴樓、彩花閣、萬春院……他說的是男人尋歡作樂的地方吧?
不知怎地,她有點惱,有點不是滋味,不覺酸溜溜地說道︰「看來樓少爺閱女無數,經驗豐富,生活多采多姿呢!」
聞言,樓宇慶笑了,「唷!我們秀妍該不是吃醋了吧?」
「我才沒吃醋。」她羞惱地否認,兩顆眼珠子像是快從眼眶里蹦出來似的,「還有,我不是你的『我們秀妍』!」
「放心吧!」他深深地注視著她,「自從遇見你之後,我眼里除了你,再也看不見其他的女人了。」
迎上他那真誠又炙熱的目光,她胸口一緊,緊接著一陣心悸。
「不想听你胡說八道了……」她頭一扭便要走開。
樓宇慶伸手拉住她,一個振臂將她鎖入懷中,一手捧著她的臉,低頭便在她毫無防備的唇瓣上烙下熱吻——
她以為自己會立馬推開他,臭罵他一頓,但是她沒有。
她有點受驚,卻只是一下下。
春風吹拂著她的臉、她的發、她的袖角、她的衣福……他的吻就像春風一樣,不疾不徐,溫柔深情,她不自覺地閉上眼楮,沉浸在這片刻的溫存里。
她想,她一定曾經在喝醉時親吻過他,或是被他親吻,這是第一次在接吻時她是清醒的,而感覺是如此的美好。
她情不自禁地抱著他的腰,然後撫模著他的背……她喜歡他厚實健壯的胸膛,也喜歡被他牢牢攬在懷里的窒息感。
他是個在各方面都無懈可擊的男人,她真不知道自己是哪條筋不對,既然都已經跟他做
過壞壞的事了,為什麼還要一次又一次地拒絕他?
想著,她忍不住熱情地回應著他的吻,她勾著他的脖子,兩人的唇緊密貼合著,而在那毫無縫隙的貼合下,她的胸口也劇烈的灼熱著。
突然,他的喉嚨發出低啞又帶著一絲痛苦的聲音,然後離開了她的唇,他將她緊緊地鎖入懷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她的臉緊貼著他的胸膛,感覺到他急促又沉重的心跳,她從來不曾有過這種感覺……好像快要窒息,好像不能呼吸,可明明應該覺得痛苦,她的胸口卻又塞滿了甜蜜。
「那天……」他低聲說著,「你離開兗州後,我沒有一天不想著你,本想著回到滋陽就讓我娘向姨母提親,沒想到你們卻已經離開。」
「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在他懷里,她變得柔軟,「跟一個你不了解的人過一輩子,不可怕嗎?」
「不怕,那表示……」他一笑,「我有一輩子的時間好好去了解你。」
她輕輕推開他的胸膛,抬頭笑視著他,「不是應該先了解一個人,再決定要不要跟對方相守一輩子嗎?」
「可是你如此復雜難懂,若要將你全盤模清再做決定,我已經老了。」他以寵溺的眼神注視著她,「所以我想把你娶進門,一邊了解著、一邊相守著,就這樣年年月月,走到最後。」
他這番話完全違背她過往的原則,可是卻緊扣住她的心弦。
「你得多了解一個人,才願意與他廝守一生呢?」他神情認真地,「我這個人很簡單,一點都不難懂,你看見的我都是原原本本的我,我不復雜、我不喜歡拐彎抹角、我不裝、不藏,我跟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迎上他誠摯又深沉的眸子,她的心顫抖著。
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他這樣渴求著她,彷佛沙漠的旅人渴望甘霖般。她怕這只是一時的激情及想望,很快便會褪去溫度,然後猶如一灘死水。
「曾經我以為自己不在意,誰都可以,但是你的出現卻讓我發現……除了你,誰都不行。」他端著她的臉龐,深情凝視著她,「如果你要我等,我會等的。」
望著他那率直真摯又熱烈的黑眸,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打了個寒顫。
見她打了個寒顫,他直覺反應地望向遠處。
遠處的山頭黑雲密布,原本宜人的風也開始透著一絲冷意,空氣變得濕潤,彷佛還飄著絲線般的細雨。
「雨要來了,咱們回去吧。」他說著,牽起了她的手便往回走。
雨幕由遠而近,速度相當快,當他們回到岸邊的石橋時,原本清澈可見底的溪水變得混濁,且已漫過橋面。
雖說橋面消失,但就著岸邊橋基的位置還是可以清楚判別石橋的所在。
樓宇慶看著她,神情凝肅,「牽緊我的手,跟著我的腳步。」
說著,他走在前頭,大手牢牢地抓著她微微發抖的手。
水流越來越急,她亦步亦趨,小心翼翼地跟著他的腳步踏上已經淹沒在水里的橋面。
怕她跌跤或滑倒,他每步都踏得既實且慢,就在他們走至石橋中間時,忽見齊頭水奔至,瞬間水流變得湍急且強勁,還伴隨著各種從山上沖下來的木頭及沙石。
她一個心慌,竟踏了個空,失去重心,樓宇慶及時拉住她的手,卻瞥見一根流木被急流沖至,眼看就要擊中她。
見狀,他毫不思索地撲向她,兩人就這般跌下了石橋,被混濁的滾滾湍流帶走。
她是諳水性的,可遇到這種爆漲的溪流亦是英雄無用武之地。
樓宇慶將她牢牢地鎖在臂彎之中,兩人在急流中載浮載沉。
山洪摧枯拉朽,不斷地將上游的木頭或沙石往下游帶,她被他緊緊地抱在懷中,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看見那些漂流物不斷地打在他身上。
他用他的身體護著她,毫不遲疑地。
他一邊護著她,以免她遭到如野獸般的山洪傷害,一邊費力地想游向岸邊,可流水急猛無情,不斷地將他們往前帶。
天空烏雲密布,雨勢滂沱,水流亦一波接著一波地沖擊著他們,兩人像是陀螺般在山洪中打轉,一圈又一圈。
就在此時,樓宇慶看見一大截的倒木朝著他們的方向而來,猶如閃電般迅疾。
他伸出手臂護住她的頭,當那倒木撞上他的手時,他直覺地繃緊臂肌,以血肉之軀力搏大自然之力。
那倒木因他的反擊而旋轉並改變方向,可在轉向的同時一根樹枝自水面中冒出,直直地刺向他的眼楮。
他及時將頭一偏,樹枝在他的頭上擦出一道傷口,瞬間鮮血淋灕。
看他受傷流血,秀妍的心像是被狠狠戳了一刀般,痛得她眼淚直流,心痛不已的望著他的臉。
要不是被她拖累,他可以越過石橋的,要不因為她,他應該已經上岸了,要不是為了她,他不會受傷、不會有生命危險。
樓宇慶顧不得自己的傷,甚至也感覺不到痛,他一心只想著要帶著她月兌離險境,此時他發現前方不遠處有塊突出溪岸的石頭,岸邊還有一株被大雨打到折腰的柳樹。
他奮力地抱著秀妍往那塊石頭的方向劃去,石頭卡住他們的同時他伸手抓住垂柳,使盡全力地往岸邊靠。
他單手將她推上了岸,「抓緊!」
她死命地抓住柳枝,奮力地爬了上去,而後轉身伸出雙手,用盡吃女乃的力氣拉住樓宇慶的衣袖。
幾番折騰,兩人終于上了岸。
一爬上岸,樓宇慶便急著捧著她的臉檢視及詢問,「你沒受傷吧?有沒有哪里疼?」
看著他頭上那道還流著血的傷口,她心痛得淚流不止。
「怎麼哭了?」見她不斷落淚,他更憂慮了,「是不是哪里痛?」
她怎麼會受傷?怎麼會痛?所有沖著她而來的都讓他給擋了、扛了,他用身體緊緊地、牢牢地護著她,不讓任何東西靠近她、沖撞她,好像她是什麼珍貴易碎之物。
她伸出顫抖的手,輕輕地觸模他頭上的傷口,倏地哭出聲音。
「秀妍?」他慌了。
「我……我不要你死。」她像個無助害怕的小女孩般,她從來不曾這麼脆弱過。
她柔弱驚惶又無措的模樣讓他的心頭一緊,伸出雙臂、他將她緊緊地摟進懷中,柔聲安撫著,「沒事了,沒事了……」
她用力地抱著他的身軀,放聲大哭,彷佛一不小心松手,他就會在她眼前消失般。
她總是那麼的鎮定又無懼,彷佛天在她面前塌了她也不會皺一下眉頭,而此時,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卻卸下鎧甲,安心地在他面前脆弱了。
他覺得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不一樣了,他有了「存在」,想著,他的唇角微微地、欣慰地上揚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5-1-8 00:09:00
第八章 新婚生活甜如蜜
他們無法渡過水位爆漲的溪流,只好沿著岸邊前進,在牧馬小屋避雨。
牧馬小屋不大,但應有盡有,他熟稔地生火及點燈,讓屋里暖和些,接著再從箱子里翻出一條被子。
「你一身濕會著涼,把衣服月兌下來烤,被子給你……」他將被子遞給她,便轉過身去,
「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偷看。」
秀妍接過被子,不自覺地一笑。還偷看什麼?那夜在馬康里他應該早把她看個清楚明白了吧?
對了,話說回來,那天她醒來時衣著齊整,是他給她穿上的?還是他們沒有月兌衣服就迫不及待地……想著那畫面,她臉頰一陣熱。
她趕緊地換下濕透的衣物,然後將被子裹在赤果的身上。
「好了。」她說。
樓宇慶轉過身,將她的衣物拾起,一件件地架在火邊烘著,接著再月兌掉自己上身的衣物搭在一旁。
看著他結實健美的體格,她不自覺的臉紅心跳。早看多了國內外各種健身猛男照片的她,居然還會忍不住地吞咽口水。
他在她身邊坐下,「這是樓家的牧馬小屋,是供牧馬人休息或是過夜用的,什麼都有,就是沒吃的,你餓嗎?」
她搖搖頭,兩只眼楮看著他頭上的傷口。她皺著眉,「你還在流血。」
他模了一下,看看手上的血量。
「慢慢會止住的,死不了。」說罷,他又認真地注視著她,「你沒傷到哪里吧?」
她搖頭,「原本該在我身上的傷,都在你身上了……」說著,她從被子的縫隙中伸出了手,輕輕地抓住他的手臂。
他的手臂不只有傷,還腫了起來,那是他去擋流木時受的傷,如果不是他,那塊流木會打在她頭上。
見她紅著眼眶,他蹙眉一笑,「對我來說都是小傷,你別哭——」
話未說完,只見她抬起眼,熱淚盈眶地望著他,他心口一抽。
「你別哭。」他急著伸出手,溫暖的掌心覆著她的臉,「你哭,我會很為難的。」
她在他眼里看見了憐愛、疼惜、寵溺,還有……無措,他真的很為難,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他說得一點都沒錯,他是個簡單的人,不裝不藏,臉上是什麼,心里就是什麼,她人生中第一次的「隨心所欲」是用在這樣的男人身上,那真是一點都不冤枉。
她從被子里伸出雙手捧著他的臉,瞬間,被子自她身上滑落,那白皙無瑕的上身在他眼前一覽無遺。
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欺近他,主動地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他整個人一震,全身肌肉繃緊僵硬的同時卻有一處正在發熱。
他小心地輕推她的肩膀,羞赧地道︰「現……現在?」
她眼神專注而堅定,「嗯。」
說完,她將他推倒在榻上,整個人跨坐在他身上。
她朝他趴了下來,柔軟的酥胸壓在他胸口。
他幾乎快要窒息般的瞪大眼楮看著她,而她捧著他的臉,眼底燃著熊熊渴望地注視著他的眼楮。
「如果我說我現在很想要你,你會看輕我嗎?」她輕聲地問。
他倒抽了一口氣,眼神堅定地,「不會,但是——」
「上次……」她打斷了他,紅著臉,嬌怯卻又篤定,「我醉得什麼都忘記也感受不到,現在我想清楚的感覺你。」
他兩只手做投降狀,不敢踫觸她的身體,因為他沒把握自己在踫觸她之後還能忍著。
「你感覺不到不是因為太醉,」他試著告訴她真相,「是因為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聞言,她愣住,睜著兩只無辜的大眼楮看著他,「嗯?」
「那天晚上,我們並沒有……」他漲紅著臉,「真的沒有。」
「怎麼可能?」她發現自己的聲線微微地顫抖,「我記得你在我身上……」
「我是,不過……」他尷尬又微帶著懊惱,「我忍住了。」
她陡地瞪大眼楮,難以置信地,「你忍住?為什麼?」
「因為我想珍惜你,我不想在你醉得一塌糊涂的時候佔有你。」他說著,眼底有著羞赧,也有著溫柔及寵溺。
「所以你、你還沒踫過我,也沒看過我的……」她說話的同時,不自覺地移開自己的身軀。
他眼里含羞,「今兒是第一次看見……」
他話才說完,她已經從他身上跳開,一把抓起被子將自己緊緊包住,背著他,她縮起身子,像是含羞草般。
太丟人了!真的糗大了!難怪她什麼都感覺不到,原來他們什麼都沒做。
她明明是有過經驗的人了,怎麼會犯這麼蠢的錯誤?
「秀妍……」
「你別過來!」她急喊,「我覺得太丟臉了。」
樓宇慶蹙眉一笑,悄悄地、小心地起身並移動,然後自她身後溫柔地環抱住她。
她低著頭,有點羞惱地掙了兩下。
他不以為意,聲線溫柔和緩,「我們就這樣等雨停吧!」
手持清香,她站在那被紅色燈光籠罩著的月老像前。
這尊月老不算大,並未穿著繡著金絲、縫著珠飾的綢緞袍子,祂是泥塑的,身上的衣袍線條、圖樣及花紋,都是匠師以漆線勾勒堆疊,極具藝術價值。
听她大嫂說這尊月老本是木雕神像,經過數百年時日耗損,木胎已然月兌水變形,不堪使用,于是廟方請匠師以幾近失傳的「材胎土肉」工法重新修復,供人參拜。
古諺有雲「一紙二土三木四石五金」,便是說明神像因原料及工法不同而產生的不同等第,排行越前面的原料,不僅是藝術價值越高,也表示入神越快越靈驗。
有著虔誠信仰的大嫂在她跟李家駿分手後就一直嚷著要帶她來拜這尊靈驗的月老,她推辭敷衍了好些日子,終于還是來了。
盡管她不太相信這回事,可她大嫂一片真心誠意,她無法推卻啊!看著眼前這尊月老,她忍不住想著,塑出這尊神像的匠師在工作的期間該不是都在喝酒吧?怎麼她看著這尊月老,總覺得祂像是喝醉的老先生。
祂有著福氣的獅鼻,紅紅的,眼楮眯眯地、茫茫地,像是喝了七分醉。
「崇真,你求好了沒?等一下要記得擲簍拿紅線喔!」大嫂走過來提醒著。
「嫂,你覺不覺得這尊月老好像喝醉了?」她問。
她大嫂瞪大眼楮,輕斥著,「別胡說,太沒禮貌了。」
「你看祂臉好紅,眼神還有點恍惚,老爸從前喝醉的時候也是這樣……」
「唉唷!大小姐,我求你別胡說八道了,快拜托月老給你配個口適的男人吧!」
于是,在大嫂催促下,她跟月老許了個願,「請給我一個自帶光芒、不怕我鋒芒畢露的男人吧!」
求完一轉身,她大嫂不見了,四周漫著白茫茫的迷霧,伸手不見五指。
「嫂?」她驚慌地喊著、尋著,卻沒有人應她。
突然,在濃霧中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她,她陡地一震,嚇得差點尖叫。
一張老先生的臉出現在她眼前,紅通通地,那神情五官像是……像是神鑫上那尊笑咪咪的月老。
「老頭子我給你選的人,還滿意嗎?」他問。
她的咽喉突然一緊,幾乎快不能呼吸,一眨眼,老人家的臉消失在迷霧中,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正被一只手抓著——
「啊!」她驚呼一聲,瞪大眼楮,眼前出現的是樓宇慶有點憂心的臉龐。
「作惡夢了?」他問。
她看看四周,他們仍在牧馬小屋里,她身上也還裹著被子,外面很安靜,天也已經微微亮了。
她搖搖頭,「不是惡夢,是……」
剛才她夢見那個月老了。
老頭子我給你選的人,還滿意嗎?
她忍不住地注視著眼前的樓宇慶,腦海里只浮現了兩個字——滿意。
「我剛才出去外面瞧過,雨停了,水也退了。」他溫柔一笑,「我們徹夜未返,恐怕樓支兩家人都急著找我們呢!」
他起身幫她將衣物全拿到她身邊放著,「已經干了,穿上吧!我到外面等你。」
說完,他走了出去並帶上門。
她穿衣著履後,走出牧馬小屋。
大雨過後,空氣香甜清新,昨天湍急如猛獸般的溪水也已恢復平靜。
他們走了一段路回到石橋那邊,只見對岸已有樓家馬場的人正尋蹤而來,看主子平安無事,原本憂心忡忡的他們一個個松了口氣,綻開笑顏。
過了岸,騎上馬,樓宇慶親自將秀妍送回支府。
這是必須的,他把人家的閨女帶出門,而且徹夜未歸,總要好好給個解釋及交代。
回到支府,支府上下也是鬧哄哄地,見她歸來,大伙兒七嘴八舌地追問著。
「姨父,姨母,」他恭謹地解釋著,「昨日郊山突降大雨,溪水暴漲,我與卞姑娘在渡溪時不慎遭水沖走,只得在牧馬小屋待上一晚,等到水位退了才能過溪,未能如時將卞姑娘送回,還請恕罪。」
听他這麼一說,再看他頭上的傷,支開文松了一口氣,「平安就好,有勞你了。」
樓宇慶拱手揖敬,「晚輩府里還有要事,先行告辭。」
「慢走。」支開文吩咐一旁的僕人,「送樓少爺出去。」
樓宇慶再次作揖辭別,並深深地瞥了秀妍一眼,隨後轉身踏出廳外。
看著他離去,她突然胸口一揪,她的腦海里有著強烈的念頭及渴望,她想跟他在一起,她想跟他走……
思忖著的同時,她邁出步子追出門外,並喚住了他。
「樓宇慶。」她連名帶姓地叫他。
他停下腳步,轉過身,臉上是溫柔深情。「怎麼了?」
「你……」她兩只眼楮直勾勾地望著他,一鼓作氣地,「還想娶我嗎?」
他毫不猶豫道︰「當然。」
「那你什麼時候來提親?」她有點難為情地開口。
聞言,他陡地瞪大眼楮,像是懷疑自己听見了什麼,回個神來,他咧嘴朗笑,爽脆地說道︰「隨後!」
像是迫不及待要將她成為自己的妻,也像是擔心她會反悔般,樓宇慶一返家便向祖父及母親稟報此事。
樓家做起事來風馳電掣,從提親、交換婚書、下聘到成婚辦宴,十日內便完成。
雖說是急急忙忙,卻也不是急就章的胡辦一番。
樓家從提親開始便是大張旗鼓的,不只給支家做足面子,也是為了讓無父無母、被支家收養十年的秀妍臉上有光。
樓家娶得慎重其事,支家也將秀妍嫁得風風光光。
雖說匆促,可支開文夫婦倆卻是給她備了不少嫁妝,一點都不寒酸,趙嫻還將自己妝奩里壓箱的一對玳瑁瓖金嵌珠龍鳳鐲以及一支赤金纏絲碧璽珠步搖送給她添妝。
樓家在府里席開三十桌,赴宴賀喜的全是京城響當當的人物,其中還有不少官家的貴客低調隱身其中。
除了府里宴客,樓家更在通法寺設棚,連續三日施米濟貧,深得推崇。
成親當晚,位于樓府東側、樓宇慶原本的居院里鬧了一輪,喧擾熱鬧終于消停止息,只剩下一對新人。
喜房里,喜氣溫暖的燭光搖曳,兩人坐在床沿,沉默無語,屋里屋外靜悄悄地,兩人都能听見彼此的呼吸聲。
樓宇慶伸出手去,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那些人應該都走光了吧?」她低聲地問。
「我吩咐過誰也不準留下。」他說。
「所以……」她斜眼睇著他,「也沒有那種听牆角的嬤嬤吧?」
「今晚這院里除了你就是我了。」他勾唇一笑,然後將她一把撈進懷里,重重地在她唇上親了一記,聲線低沉又帶著暗示,「你想怎樣就怎樣。」
迎上他熾熱地、滿是渴望及期待的眸子,她動作敏捷地跨坐到他腿上,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捧著他的臉便是深深地一記長吻。
樓宇慶一點都不討厭她的主動,甚至喜歡得不得了。
他就是喜歡她率直、喜歡她不裝、喜歡她毫不隱藏那濃烈的渴望,能被心愛的女人如此渴望著,不只是幸福的事情,也是一種驕傲。
他不會無聊或庸人自擾到去思索未經人事的她為什麼膽大到近乎放浪,他只想回應她,甚至是回饋她。
……
這是她多年來第一次睡得這麼沉,沉到日上三竿,外頭有人說話她都未曾發現,直到她肚子餓了。
她睜開眼楮,樓宇慶已不在身邊,只听見外面隱隱約約有人說話走動的聲響,但並不吵著她。
挪動有點疲軟的身軀,看著錦被下全身果裎的自己,腦海中開始出現一幕幕跟他恩愛纏綿的畫面……
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氣,有種快不能呼吸的感覺,兩腿之間的敏感帶也隱隱地發燙著。這種余韻強烈、欲罷不能的感覺,她還是第一次有,想著,她感覺到自己的臉漲紅著。
這時有人推門進來,她先是嚇了一跳,當看清是樓宇慶時便羞赧地一笑。
樓宇慶手上端著一只銀盤,盤上擱著一個湯盅、三個瓷皿及碗筷。「餓了吧?」他溫柔笑視著她。
「嗯。」她點頭,嬌怯地,「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快正午了。」他說,「我叫廚房給你弄了女乃湯雞脯,還有爆炒腰花、香酥肉、蔥燒辣魚片,先填個肚子吧!」
她坐起,抓著錦被蓋在身上,疑怯不安地看著他,「我睡到現在沒關系吧?」
「有什麼關系?」他一笑,「若不是怕傷著你,我還想讓你三天下不了床呢!」
她嬌嗔著,「吹牛皮。」
他朝她眨了個眼,「你想試試是不是吹牛皮嗎?」
「少不正經了。」她輕嗔著。
他擱下銀盤,在床邊坐下,然後伸出勁臂將她擁入懷中,低聲道︰「我在京城時很正經的,等回滋陽或兗州,你會知道我有多不正經。」
听出他的話中含意,她羞紅著臉,卻又莫名的期待。
「對了,送樣東西給你。」說著,他從襟里抽出一本書冊遞給她。
她接過一看,竟是之前在滋陽老家時他送給她的元亨療馬集四卷中的夏卷。
「這是……夏卷?」
「嗯。」他頷首微笑,眼底竟滿對她的愛意,「我給你找齊了。」
「謝謝!」她興奮地捧著他的臉,獻上了一吻,然後就迫不及待地翻了起來。
他蹙眉一笑,「別的女人收到珠寶首飾華服才會如此開心,你可真好取悅。」
「相伴之人不在好,而在合,禮物也是啊。」她說,「禮物不是貴在價格,而在價」
「所以……」他捧著她的小臉,使壞地一笑,「經過昨夜,你覺得我們合不合?」
她迎上他熾熱的黑眸,毫不忸怩作態,「合,方方面面都合。」
他先是微頓,旋即眼底閃過一抹狡黠,「既然合,再來一回合,如何?」
她蹙眉輕啐一記,「你有沒有人性,不能讓我先填飽肚子嗎?」他哈哈大笑。
婚後第三日,樓宇慶給秀妍備了大禮,陪著她風光回門。
看恩人之女如今嫁得有情郎,支開文很是開心,說自己總算對得起恩人在天之靈,而樓宇慶也向支開文承諾自己定會好好珍惜善待秀妍,絕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支家上上下下都為秀妍開心,唯獨周娘子母子二人見秀妍搖身一變成了樓家少夫人,心里極不是滋味。
可盡管不是滋味,如今秀妍的身分已不同往日,已然是他們踫不得也說不得的人了。
稍晚,樓宇慶說要介紹秀妍給自己的好兄弟認識,便帶上了早早被他認作妹妹的小姨子支希鳳一起前往南大街上的酒樓金闕樓。
他已在金闕樓訂了廂房及酒席,他們抵達時受邀的客人已經在廂房候著他們。
進到廂房,只見一名身著暗繡銀線雲紋白袍,頭上梳了一個俐落的髻並戴著白玉發冠的年輕男子倚窗而坐。
見他們進來,男子起身相迎——
「承先,久候了。」樓宇慶說。
「我也剛到不久。」男子面如冠玉,眉清目秀,身形瘦高且溫文爾雅,聲線溫緩,目光和煦誠懇。
「這是內人卞秀妍。」樓宇慶為他介紹著,「旁邊這位是支家小姐、我的妹妹支希鳳。」
男子眼神誠懇且堅定地看著兩人,拱手作揖,「在下鄒承先。」
「鄒公子有禮。」秀妍跟支希鳳兩人同時回禮。
秀妍猜想這位鄒承先肯定不是尋常朋友,否則樓宇慶不會在婚宴之後又特地擺席宴請對方。
「坐吧!」樓宇慶說,「我剛才已經吩咐掌櫃上酒菜了。」
不一會兒,酒菜陸續送進廂房來,一張方桌,四人各坐一面。
「秀妍,承先是我的拜把兄弟,也是伏波將軍溫廉將軍的義子,如今是軍馬營的督統。」樓宇慶說。
軍馬營督統?那可是武職呢!
「鄒大人看著不像是行伍之人,倒像是文人雅士。」她說。
「你別看他斯斯文文,白白淨淨地。」樓宇慶笑道,「我這兄弟騎射了得,可是得了溫將軍真傳。」
「希望有機會能一睹鄒大人馬上英姿。」秀妍說。
鄒承先溫文一笑,「別听宇慶胡亂吹捧,在下只跟義父學了皮毛,倒是嫂夫人你才教在下驚嘆。」
聞言,她一頓,疑惑地看著他,再看看樓宇慶。
「听宇慶說了不少嫂夫人在滋陽及兗州的事情,真是驚嘆贊佩不已。」鄒承先續道︰「在下于軍馬營四年,接下督統一職年余,可也遇過不少軍馬的疑難雜癥,日後希望能向嫂夫人請益。」
「鄒大人言重。」她笑視著他,「日後若有可效勞之處,還請大人不要客氣。」
鄒承先以欣賞的眼神注視著她,「其實我不只听宇慶說過你,早先也听義母提過嫂夫人的事。」
她聞言不解,神情疑惑。
樓宇慶伸出手,輕輕覆上她的背,眼神寵溺地看著她,「之前在春馬會上,你不是被黑虎撞上嗎?」
她一怔,怎麼樓宇慶知道那條大狗名叫黑虎?難道……
「那位夫人便是承先的義母,將軍夫人,同時也是永樂老侯爺秋鐵山的千金。」他說。
秀妍陡地一驚,原來那位夫人來頭不小,身分矜貴啊!
完全搭不上話的支希鳳坐在一旁,顯得有點尷尬無措,每當鄒承先說話時她便怯怯地以余光看著他,眼底隱藏著好感。
坐在她正對面的樓宇慶注意到她看鄒承先的眼神,不禁一笑。
他跟鄒承先是兩種全然不同的類型,雖說支希鳳只承認過他並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卻從未提過她中意的是什麼類型,可如今看她羞怯覷著鄒承先的樣子,他大概有個底了。
這小妮子雖是支家小姐,卻不見什麼矯情的千金作派,平日里有什麼說什麼的她此時卻安靜且無措,看來是不想在鄒承先的面前失態。
正想找個話題讓她加入,卻听鄒承先開了口——
「听說希鳳姑娘去年也去了滋陽跟兗州,覺得有趣嗎?」體貼入微的鄒承先見她一直被晾著,主動找她說話。
突然被點了名,支希鳳難掩驚怯無措地看著他,「那……那個……拔絲隻果很好吃!」
此話一出,鄒承先愣了一下。
她驚覺到自己答非所問,而且還不小心泄露了自己是個愛吃鬼的事實,她羞慚地低下頭,恨不得立刻在地上鑿個洞把自己埋了。
樓宇慶跟秀妍互看一眼,忍不住地笑了。
支希鳳漲紅著臉,抬起眼怨怨地看著他們夫婦兩人。
「拔絲隻果確實很好吃,我也喜歡。」鄒承先溫煦一笑,「原來希鳳姑娘也嗜甜?」
她羞怯地看著他,囁囁地,「是……是的。」
「在下也嗜甜。」他問︰「那麼你吃過津閣的蜜八品嗎?」
她搖搖頭,「不曾。」
鄒承先續道︰「蜜八品是八種口味、形狀及制法不同的甜點,以棗泥、葡萄干、玫瑰、豆沙、甜梨、隻果、麥芽糖以及蜂蜜八種材料制作而成,口味純正甜香,嗜甜之人絕不能錯過。」
支希鳳點點頭,怯怯地道︰「好,我會找機會試試的,多謝鄒公子。」
「別公子公子的叫了,生疏。」鄒承先爽朗隨和地,「我同宇慶是兄弟,希鳳姑娘既然喊他一聲宇慶哥哥,也叫我一聲承先哥就行了。」
支希鳳微點下巴,嬌羞及喜悅全在眼底。
秀妍在庫房里找了幾塊密實堅韌的布還有幾個方形圓形的銅環,便給來福裁制起胸背帶。
她之前在支家縫制的那些特色項圈跟牽繩,不只支希佐的妻子劉湘說好,就連跟趙嫻走得近的幾位夫人們也都贊賞不已。
雖說來福是放養在府里的,但縫個有特色的胸背帶給它穿上感覺也是有趣。
「你在這兒忙什麼?」樓宇慶走了進來,見滿桌子的布料跟銅環,好奇地問。
「是犬只的胸背帶。」她說,「我想送給來福的。」
他一笑,「來福真是條幸運的狗,從前有娘慣著,如今多個你寵著。」
說罷他坐了下來,拿起擱在旁邊的紙樣,正著瞧反著瞧,瞧不出個究竟來。
她看著,忍俊不住地一笑。
「瞧,是這樣用的,你手伸出來……」她拿著完成度近八成的H型胸背帶搭在他的手臂上比劃並解說著,「這個搭在犬只的胸背處,兩條腿從這兩邊穿入,然後以銅環調整大小並固定,接著將拉繩扣在這兒……如此一來便不會在犬只躁動拉扯時勒傷它們的脖子,也能減輕主人的負擔。」
他疑惑地問︰「這跟你在春馬會上示範給將軍夫人看的不一樣。」
「當時沒有多余的物件可解說示範,才用八字法固定,雖然可行但結構較為松散,我現在做的這個更舒適服貼且牢靠穩固。」她說,「束縛的面積變寬,就算拉扯也不會讓犬只感到不適,甚至是疼痛。」
听完,他點點頭,眼底充滿贊賞。
「既然你都動手了,不如多做一件吧!」他說。
她微頓,「給誰?」
「黑虎。」他勾唇一笑,「黑虎的體型比來福大些,你還有印象嗎?」
她點頭,「當然。」
「縫一件給黑虎,行不?」他問。
她不假思索道︰「那有什麼問題。」提起黑虎,她便想到了鄒承先,沉吟須臾,她試探地問︰「你那位鄒兄弟他……許婚了嗎?」
「還未許婚。」他知道她想問什麼,眼底閃過一抹黠光,「你這是替希鳳妹妹問的吧?」
「當然是為希鳳問的,總不可能是為自己吧?」她失聲而笑。
「你想都別想。」他一把攬住她,在她臉上吻了一記,「我可是要霸佔著你一輩子的,你不會有機會再去想別的男人。」
她用手肘蹭了他一下,嗔道︰「別胡說八道,我是認真的。」
「你當我真是個魯直愚鈍的?我會瞧不出希鳳妹妹那眼里的傾心愛慕?」他笑嘆,「她那日在承先面前拘得連一口水都不敢喝,想著真是有趣……」
「別笑話她了。」她一臉認真地,「你這個做哥哥跟姊夫的,總得好好幫她一把吧!」
「放心。」他溫柔地在她臉上又親吻一記,「我那兄弟也是個馬痴,還不曾見他跟誰談情說愛呢!」
「這麼說來……他是比你純情呢!」她故作吃醋狀地,「不像你還去過西大街的什麼富貴樓、萬春院的……」
他濃眉一蹙,一臉苦惱,「嘖嘖,你是茶壺姑娘嗎?哪壺不開提哪壺?我如今一顆心都在你身上了,你還損我?」
見他認真了,她噗哧一聲地笑了。
「鬧你的呢!」她捧著他的臉,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瞧你認真了。」
「我當然認真。」他正色道,「我對你是千千萬萬的認真。」
她滿意地一笑,「知道了,你乖。」
說著,她在他耳邊低語了一句。
他听著,兩只眼楮瞬間發亮,「等不了晚上,就現在。」
說著,他將她攔腰抱起,走進內室,不多久,內室里便是滿室春光、一片旖旎。
作者:
teae
時間:
2025-1-8 00:09:26
第九章 開發寵物用品
花了三天時間,秀妍完成經過細部調整及設計制作而成的H型胸背帶。這日,樓宇慶親自帶她前往伏波將軍府拜訪將軍夫人秋向梧。
秋向梧是已故的永樂侯秋鐵山的掌上明珠,亦是永樂侯夫妻倆年過四十才懷上並生下的獨生女,自幼便被侯爺夫婦倆捧在手心中。
永樂侯是武侯,當年老當益壯的他雖已七旬卻仍在前線邊疆征戰駐守,身為其女的秋向梧亦是文武雙全,後來在皇帝指婚下與伏波將軍溫廉共結連理,兩人相敬相愛,婚姻和美。
秋向梧婚後始終無法懷上孩子,便想著給丈夫納妾,可溫廉一心愛著她,堅決反對,後來溫廉的副將鄒恩死于沙場,溫廉便將當時十四歲的鄒承先收為義子,並接到侯府交給秋向梧照顧及養育。
雖無血緣,可秋向梧待他視如己出,而鄒承先也將溫廉夫妻倆當做親生父母般孝敬著。
秋向梧跟鄒承先一樣嗜甜,途中,樓宇慶決定到津閣買蜜八品當伴手禮,而秀妍則到附近的萬記取她之前訂制的加長型灸針及艾草塊。
「我去津閣,待會兒回來找你。」樓宇慶先將她放在萬記後,自己步行前往津閣。
秀妍進到萬記,將單子交給掌櫃,「掌櫃,我來拿之前訂制的東西。」
萬掌櫃看了一下單子內容,笑說︰「已經做好了,少夫人等等。」說著他便到後頭去取物。
此時,有名白衣男子走進萬記,像是要找掌櫃的問事。
「你找萬掌櫃?」她問。
男子微怔,細細端詳著她,語氣卻怯怯地,「是、是的。」
「他馬上出來,你等等。」她說。
男子守禮地站在原地,點了點頭,可兩只眼楮還是悄悄地打量著她。
秀妍注意到他在打量自己,不禁也好奇地瞧著他,迎上她的目光,男子有點尷尬及無措,急急地低下頭去。
她覺得他有點眼熟,似乎在哪里見過,可一時又想不起來。
這時,萬掌櫃走了出來,看見男子站在那兒,便問︰「李馬醫,你今天要找什麼?」
听見掌櫃稱呼他李馬醫,秀妍突然記起他是誰了。
「我們是不是在兗州有過一面之緣?」她想起來了,他是被胡成安打罵的那個年輕馬醫!
男子怯生生地點點頭,「是的,姑娘,當時真是多謝你仗義。」
「快別那麼說。」秀妍蹙眉一笑,「你那主子實在是個混蛋。」
男子听著,靦腆一笑,「姑娘真是個性情中人。」
「你不是在兗州嗎?怎麼會來京城?」她疑惑地問。
「實不相瞞,在下已經離開胡家的馬場,目前靠接一些零散病案過活。」他有點難為情地。
「很好啊!」她語帶鼓勵地,「有一技傍身,不必遭人屈辱。」
「少夫人,」萬掌櫃見他們聊了起來,不禁疑問著,「你與李馬醫相識?」
「有過一面之緣。」她說。
萬掌櫃頷首微笑,「李馬醫過世多年的父親亦是馬醫,他可是克紹箕裘、繼承衣缽呢!」
聞言,秀妍驚訝地,「令尊也是馬醫?」
「是的。」男子臉上滿是羞赧,「在下李紹安,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說著,他忽地想起從剛才萬掌櫃就一直喊她「少夫人」,她已經嫁人了?
「我姓卞,名秀妍。」她爽快大方地。
「李馬醫,」萬掌櫃熱心地說道,「看來你還不知道這位少夫人的來歷呢!」
李紹安微頓。萬掌櫃果然是喊她少夫人,在兗州初見她時她還是個姑娘呢!幾個月過去,她已嫁人了?
他疑惑的看著萬掌櫃,「來……歷?」
「在你眼前這位姑娘可是樓家少爺新婚不久的妻子。」萬掌櫃說。
聞言,李紹安陡然一震,驚訝地看著她。
樓家是豪門大戶人家,樓宇慶成婚這種事自然是滿城皆知的,他听說樓宇慶娶了茶商支開文所收養的恩人之女為妻,可他沒想到在兗州為他出頭的姑娘就是樓宇慶的新婚妻子!
剛才見外面停著一輛馬車,看來便是載著她來萬記的樓家馬車吧!
「原來是樓少夫人,失禮。」李紹安拱手一揖。
「李馬醫言重了。」她有點尷尬,因為她還沒習慣被別人恭恭敬敬地喊少夫人。
嫁給樓宇慶,她有了新身分,而且是尊貴的新身分,別人與她應對的方式跟態度都不同了。
「少夫人,這是你先前訂制的灸針跟艾塊。」萬掌櫃將她訂制的東西交給她,她打開針包檢視一下,甚是滿意。
「李馬醫,你今天要找什麼?」萬掌櫃問。
「掌櫃這兒可有治肺熱的藥?」他問。
「有的。」萬掌櫃笑說,「前兩天藥剛到,你來得正是時候,你等等。」說著他又急急忙忙地往後面去了。
李紹安看著她手上的長針,好奇地問︰「少夫人這灸針如此之長,很不一般,不知是做何用途?」
「這是馬用的灸針。」她毫不藏私地。
他驚訝地,「馬用的?你是說給馬針灸?」
「是的。」她點頭,「不僅是馬,其他牲畜動物皆可。」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少夫人難道試過?」
「嗯。」她頷首,「實不相瞞,我已經實際操作過兩三年了。」
李紹安露出狐疑不解的表情。實際操作兩三年?她如今不過十七、八,也就是說她十四、五歲的時候便給動物針灸過?她……她是如何辦到?又是受誰啟蒙?
再者,馬醫是低下的工作,她一個姑娘家為何會接觸這門技術?
「好了嗎?」此時,從津閣買回蜜八品的樓宇慶回來了。
「好了。」秀妍一邊收著灸針,一邊想跟樓宇慶介紹李紹安,沒想到還沒開口,樓宇慶已經說話——
「你不是跟著胡成安去河邊的那個馬醫嗎?」他看著僅有一面之緣又已數月未見的李紹安。
李紹安一驚,他萬萬沒想到樓宇慶還記得他。「樓少爺還……還記得小人?」
樓宇慶蹙眉一笑,「什麼小人不小人的?」
「相公好了得的記性!」秀妍忍不住驚嘆,「你一眼就認出李馬醫了?」
「只要說過話的,我都記得。」他說。
「李馬醫已經不在胡家馬場做事。」她說,「他現在自個兒接病案,不必受胡家少爺的氣了。」
「是嗎?」樓宇慶微微一頓,若有所思地看著李紹安。須臾,他像是決定了什麼,正色問︰「有興趣到樓家馬場做事嗎?」
李紹安陡然一震,瞪大了眼楮,「樓少爺是說真的?」
「當然是真的。」樓宇慶爽朗一笑,「馬場正缺人手,若你願意,便……」
「小人願意!小人願意!」李紹安未待他說完,便樂不可支、喜出望外,一臉感激地看著樓宇慶。
這時,萬掌櫃拿著藥走出來,見樓宇慶已至,李紹安又一副感激到差點沒跪下的樣子,不禁更疑惑了。「這是怎麼了?」
李紹安興奮雀躍地上前接過萬掌櫃手上的藥,「萬掌櫃,我要去樓家馬場做事了!」
「咦?」萬掌櫃先是一怔,旋即也為他高興,「那真是太好了,恭喜你。」
樓宇慶淡淡一笑,「我會著人知會馬場那邊一聲,你直接到城郊的馬場報到便可,我與內人還有要事,先走一步。」
「多謝樓少爺,少夫人,多謝!」李紹安不斷地鞠躬哈腰,興奮不已。
「李馬醫,」秀妍笑視著他,「後會有期。」
秋向梧對于樓宇慶及秀妍的來訪既驚且喜,而秀妍親手縫制的胸背帶也深受她的喜愛,立刻便安在總是暴沖不受控的黑虎身上。
黑虎對于胸背帶的接受度極高,而秋向梧也立即試著系上牽繩,拉著它在院里走了兩圈。
盡管黑虎還是會暴沖,但控制起來卻輕松多了。
「此物甚好!」秋向梧的滿意全寫在臉上,以贊許的目光看著秀妍,「孩子,你真是心靈手巧啊!」
「是將軍夫人不嫌棄。」秀妍謙遜地。
這是秋向梧跟秀妍的第二次見面,但在春馬會上第一次跟她有過短暫交集後便已對她有著深刻及甚好的印象。
那日樓宇慶出面為秀妍解圍時她便看出樓宇慶對秀妍用情已深,之後知道他們要成婚,身為長輩的她亦為他開心。
她平日里深居簡出,不愛在人前顯露身分,雖說朝廷並不禁止官員與貴冑商賈往來,但沉潛低調的她還是沒參加樓府的婚宴。
「宇慶,」秋向梧笑視著樓宇慶,眼底盈滿長輩對晚輩的疼愛,「你真是娶了個好妻子。」
「若是不好,我也不會三度求娶了。」樓宇慶說著,轉頭深視著身邊的新婚妻,一臉的滿足及喜悅。
看從前放浪不羈、風流灑月兌,猶如野馬又如狂風般的他,如今卻有著這麼沉靜的眼神及神情,秋向梧也感欣慰。
她嘆了一口氣,既羨慕又感慨,「不知道我家承先什麼時候也能成家立室?」
樓宇慶跟秀妍互覷了一眼、都想到同一件事,但此時還不是提那件事的時候。
「對了,」秋向梧忽然想起一事,興致勃勃地道,「承先跟我說了你在兗州馬場的事,都是真的?」
秀妍有點不好意思地,「不知道鄒大人都跟夫人說了什麼?」
「他說你替難產的母馬接生,還提供建議讓宇慶順利地馴服要參加今年揀擇的軍馬。」
秋向梧以敬佩的眼神看著她,「想不到你年紀輕輕竟有這樣的本事!」
樓宇慶與有榮焉,「夫人有所不知,我娘子立志成為一名女馬醫呢!」
聞言,秋向梧更是驚訝了,「當真?」
「是的。」秀妍頷首,「我自幼喜歡動物,希望可以醫治它們或是提供主人更好的教養照護方法,如若有機會,我也想創辦一家與醫療及用品相關的店。」
听了她這番話,秋向梧非但沒有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反而興致勃勃,充滿期待,「此想法甚好,你一介女子,竟有這番心念意志,真是了不起。」
她的反應讓秀妍感到驚訝且驚喜,秋向梧是這京城里除了她婆母之外第一個認同她想法的女子,尤其她是身分如此尊貴顯赫的人,更讓秀妍感到驚奇意外。
「其實在宇慶還未跟我提過你之前,我已輾轉听過你的名字。」
「咦?」秀妍微訝。
「女人的圈子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來來去去也就那些人,早听說過一些關于你的事情。」秋向梧笑說,「只是當時不以為意,也沒有太多印象,直到後來乂听宇慶提起你,這才兜了起來。」
秀妍一笑,「原來如此。」
「這樣吧!」秋向梧眼神溫煦又友善地看著她,「既然你來了,便順便替我那八條狗六只貓做個診察,看看它們是否健康。」
秀妍眼楮瞬間一亮,興奮地道︰「好!」
回程的馬車上,秀妍依在樓宇慶身邊,緊緊地勾著他的胳膊,滿臉是笑地黏著他。
原因無他,就是將軍夫人秋向梧給予她真誠且確切的肯定及贊揚。
這些日子以來,每當她誠實率真地說出自己的夢想及願望時,總是遭到旁人的勸阻,甚至是嘲諷。
其實想起來,別說是封建時代,就算是在二十一世紀的她想開一家動物醫院時也曾經遭遇到不少質疑,認為由女性主導的獸醫院可能無法像男性主導的獸醫院那般受到信賴。
然而,她是訂定了目標就會努力往前走的人,過去是如此,現在亦是如此,當然她也知道,身在封建時代,這條路會比過去艱難八百倍,沒有強而有力的金脈及人脈支持,光是有專業是難成氣候的。
而也在此刻,她才明白樓宇慶為何要她也給黑虎縫制一條胸背帶。
他在為她鋪路,他在替她打前鋒,默默地、悄悄地、靜靜地。
想著,她抬起頭,眼底盈滿感激及愛意地看著他,「謝謝你。」
他微頓,「謝我什麼?」
「我知道你為何要我也替將軍夫人的黑虎縫一條胸背帶了。」她說。
樓宇慶深情款款地笑看著她,抓起她勾著他的手,與她十指相扣,「秀妍,我支持你的夢想,我希望也期待你會是第一個受到世人肯定及接納的女馬醫,但那絕不是條平坦且一蹴可幾的路。」
她微微點頭,「嗯,我明白的。」
「所以你得走迂回的路。」他神情略顯嚴肅地,「雖說世人普遍還無法接受女人當馬醫,但女人制作的犬貓用品卻是被接受的,尤其你心靈手巧,有著各種新奇創新的想法,足以引起他們的注意,並透過新穎、成為談資的用品來滿足主人的虛榮……」
她認真且專注地听著,目不轉楮地看著他。
「那些皇親貴冑、富賈名流熱衷于比較,稀有品種的犬貓或 寵物也算是他們出門擺顯的行頭。」他續道︰「若是將軍夫人這種身分的人使用並推廣你制作的各種用品,定能引發話題,帶動一波風氣。」
她感動地注視著他,「我、我不知道你如此認真看待我的夢想……」
他溫柔一笑,低頭在她額頭上吻了一記。
「我知道你最終的理想是成為馬醫,但別急。」他沉靜而堅毅的黑眸深深地注視著她,「先將名氣打響,得到信任及接納,再循序漸進地往你的目標前進。」
「宇慶……」她情緒有點激動,眼眶都泛淚了。
「我心愛的秀妍,」他輕捧著她的臉龐,兩只眼楮直勾勾地正視著她,「這條路,我會陪著你走。」
迎上他真摯又炙熱的目光,她相信他是真心樂見她能實現夢想,並擁有自己的事業。
他從來不是在糊弄她、敷衍她,他愛她,他要她做自己,他不怕她發光發熱。
那個酒醉的月老沒亂牽線,祂真的給了她一個自帶光芒且不怕她鋒芒畢露的男人。
「我愛你,謝謝你。」她衷心地感謝他且愛著他。
伸出雙手,她抱住他的脖子,在他的唇上烙上火熱深情的一吻。
軍馬兩年一契,屆時各方養馬人會將自豪的良駒駿馬帶至京城馬政司參加揀擇,以獲得為朝廷培育軍馬的權力及殊榮。
早些年胡家是軍馬揀擇的常勝軍,居于不敗之位,可自從樓宇慶接掌樓家的茶馬生意之後,致力地培育改良品種,成功地取代胡家,成了軍馬育種的後起之秀。
這天風和日麗,樓宇慶一早便帶著秀妍出府,前往西郊的樓家馬場查看松風的訓練進度及狀況。
見他們來了,場監宋遠便迎了上來。
「少爺,牧監高大人剛走呢!」宋遠說。
「沒什麼事吧?」他問。
「沒事,就一些例行公事。」宋遠仔細地交代著牧監高景山視察馬場的經過。
牧監是馬政司底下的官職,負責各馬場、牧地的巡查及監督,高景山是個廉明正直的人,本身亦是愛馬之人。
「對了,」樓宇慶忽而想起一人,那便是之前被他收在樓家馬場的李紹安,「李馬醫一切都好吧?」
提及李紹安,宋遠一笑。「他很勤快,做事認真仔細,跟大家都處得不錯,朱馬醫跟康馬醫對他很是贊許。」
樓宇慶像是松了一口氣,「那就好……日東呢?」
「正在給松風刷背梳毛呢!」宋遠說,「松風近來的狀況極佳,我看今年揀擇,咱們又能拔得頭籌。」
樓宇慶不驕不躁,「凡事謹慎,別輕忽了。」
「明白。」宋遠點頭,「松風在這兒都由日東及朱馬醫親自照料,未假他人之手。」
來到專門養護參加揀擇軍馬的馬,只見方日東正在給松風上鞍具,見樓宇慶跟秀妍來了,他熱情地招呼著,「少爺,少夫人!」
秀妍見著松風,迫不及待地上前去。
「松風!」伸出手,她輕輕地撫模松風的臉。
松風已經變成一匹穩定的馬了,沒有躁動,只是發出友善的聲音,兩只眼楮直勾勾地看著秀妍。
「宋場監說松風的狀況很好。」樓宇慶問︰「訓練進行到哪里了?」
「比原先預定的進度還快。」方日東興奮又驕傲,「訓練科目都已經完成,如今只求更好。」
听著,秀妍抱著松風的脖子,「我們松風好棒喔!」說著,她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樓宇慶跟方日東看著,都笑了。
「少夫人要不要跑個幾圈?」方日東問。
秀妍先是驚喜,旋即又看著樓宇慶問︰「可以嗎?」
松風畢竟是要參加揀擇的軍馬,不能有半點差池跟意外。
「去吧!」樓宇慶溫柔一笑。
得到他的應允,秀妍興高采烈又迫不及待地騎上馬背,駕著松風在馬場里跑了起來。
好些時日未駕馭松風,她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它的身體狀況更佳,穩定度及服從性也都提升到相當的水準。
跑著跑著,在她的視線範圍內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竟是李紹安,而李紹安也看見她了。
李紹安站在旁邊,恭謹又滿臉歡悅地看著她,直到她在他面前停下——
「少夫人好。」他恭敬地一欠。
「別這麼拘謹。」她笑看著他,關心地問︰「你在這兒還習慣嗎?」
「都好。」李紹安頷首,「大家都待我極好,跟在兩位馬醫旁邊學習,小人亦獲益良多。」
說著話的時候,他目不轉楮地看著松風。
她從他的眼里覷見他對馬匹的熱情,「你一定很喜歡馬吧?」
他點頭,「我算是跟馬一起長大的吧。」說著,他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踫觸松風。
「住手!」此時,樓宇慶的喝聲傳來。
不只李紹安嚇得抽回了手,就連馬背上的秀妍都嚇了一大跳,並望向不遠處的樓宇慶。
樓宇慶神情凝肅,目光犀利,步伐快速又穩健地行來,李紹安不安地退了兩步,低下了頭。
樓宇慶走過來,一手抓住強繩,嚴肅地開口,「他們應該告訴過你規矩吧?」
「是。」李紹安點點頭,「小人一時忘記了,請少爺原諒。」
「算了,你去忙你的吧!」樓宇慶語氣淡淡地,听不出情緒起伏。
「是。」李紹安彎腰,「小人告退。」語罷,他旋身走開。
看著他離去時那落寞沮喪又惴惴不安的神情及背影,秀妍皺起眉頭,「你好凶。」
「松風是即將參加揀擇的軍馬,有專人照顧及訓練,誰都不能踫。」他說,「他是知道的。」
「他很愛馬。」她說,「從他眼里看得出來。」
「不管他怎麼愛馬,規矩就是規矩,馬場有一套管理的體系,誰都不能打破。」他說,這不僅可能對松風造成危險,也會給日東及朱馬醫帶來困擾。」
她也明白這道理,只是他剛才那神情跟語氣嚴厲到連她都嚇了一跳,更別說是李紹安了。
秀妍四處尋著李紹安,終于看見正在給一匹腳蹄子受傷的馬治療的他。
「李馬醫。」她喊了他。
听見聲音,他趕緊起身恭敬地行禮,「少夫人。」
秀妍走過去,看了看馬匹治療後的狀況,「你做得很好。」
李紹安靦腆一笑,「多謝少夫人。」
「剛才的事……你別介意。」秀妍以溫煦的眼神看著他,「宇慶他是個有點嚴肅的人,尤其是在養馬這件事情上。」
李紹安搖頭,「小人明白,方才是小人一時忘情,才會犯了少爺的忌,少爺不追究,我已經很感激了。」
「他是個好人,雖然給人感覺有點凶,有點不近人情……」秀妍替自己的丈夫說著好話,希望他不會失了人和。
「少爺當然是個好人。」李紹安道,「要不是他收留我,我也不能在馬場做事,還有機會跟著兩位前輩學習,我很感激他,還有……少夫人你。」
「我?」她蹙眉笑說︰「我哪有幫你什麼?」
李紹安眼底透著感激,直勾勾地看著她,「少夫人對我的恩情可多了。」
她微頓,「嗯?」
「去年在兗州,少夫人仗義為小人出頭,如今也是多虧少夫人在少爺面前為小人說話,我這才有機會進到馬場做事……」李紹安誠摯地,「少夫人與小人非親非故,卻屢次相助,這份恩情,小人沒齒難忘。」
「你言重了。」她尷尬地一笑,「你我都是馬醫,當日胡少爺那般羞辱你,與其說我是為你出頭,不如說是替所有馬醫發聲吧!」
「對了。」他目光一凝,眼神殷切地看著她,「有件事不知道是否可以請教少夫人?」
「你說。」
「先前在萬記遇見少夫人時,少夫人提及替馬針灸之事,小人對此甚感興趣,可又不知從何著手……」
「你也想學?」她問。
「是的。」他一臉認真肯定。
「動物與人的穴位是可以相對應的。」她問︰「你對人體穴位了解多少?」
「還算可以。」他疑惑地,「所以是以灸人的方式去灸馬嗎?」
「沒錯,不過馬的穩定度相對于人是低了些,所以你必須小心,還有……」她慎重其事地,「針灸一般來說是輔助療法,可以緩解馬匹不適癥狀,但並不是根治的方法。」
「原來如此……」李紹安神情嚴肅,若有所思的樣子。
「你若有興趣,不妨從一般的使役馬下針。」她溫柔一笑,「下次我給你帶幾本相關的醫書來吧。」
听著,李紹安眼楮一亮,興奮又感激地,「多謝少夫人!」
遠處的干草堆後,樓宇慶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兩只深銳冷厲的黑眸正直直地望向他們——
秀妍壓抑雀躍的心情,保持著她樓家少夫人該有的穩重及內斂,一步步地走出了伏波將軍府的東側門。
門外,樓宇慶的馬車已等著她。
一個多時辰前,他將她帶到將軍府後便先去忙他的事,說好了稍晚再來接她,等了一刻鐘,她終于出現了。
見秋向梧院里的田嬤嬤親自送她出來,樓宇慶自車廂里探出頭去跟田嬤嬤點頭致意。
田嬤嬤向他欠了個身便轉身離開,由府衛關上東側門。
樓宇慶下車,笑看著她,「聊到欲罷不能?」
她一臉神秘,默默地上了馬車。
樓宇慶滿臉疑惑,隨後上了車,吩咐前頭駕車的人,「走吧!」
車子才起步,秀妍已興奮地一把抱住他,哈哈笑了起來。
感覺到車子的晃動,又听見她的笑聲,駕車的人在外頭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樓宇慶濃眉微皺,一臉狐疑地問︰「發生什麼事了?」
秀妍往後一退,但兩只手還是勾著他的脖子,滿臉寫著得意。「今兒送胸背帶過來,將軍夫人正巧在院里與幾位夫人品茶,那些夫人們看見我給將軍夫人的愛犬愛貓們做的胸背帶及項圈,都十分驚艷。」
「是嗎?」听著,他為她高興,「真是太好了。」
「好的還不只是這樣……」她壓抑不住狂喜,嘴角咧開,「那些夫人們搶著跟我下訂單,要我也給她們的犬貓們制作胸背帶及項圈,我今天接到五張訂單呢!」
樓宇慶溫柔地看著她,「瞧,你已經踏出成功的第一步了。」
她整個人坐到他腿上去,緊緊地抱住他,「謝謝你,這是你的功勞。」
他伸出雙臂環抱住她,「這是你的本事。」
秀妍松開他,雙手捧著他的臉,熱情地在他唇上印下一吻,「這是給你的回報。」
他眉心一捋,語帶失望,「雖然我是不求回報,但……就這麼一點點回報嗎?」
「不然你要什麼?」她一臉認真地問。
他一手扣著她的腰,一手貼在她胸口上方,語氣曖昧地,「你知道的……」
「昨天才……」她微蹶著嘴,「你真是欲求不滿,太貪心了。」
「不,」他眼底閃過一道狡黠,「我這是欲罷不能。」
她一臉「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笑嘆一口氣,「好吧,既然你都開口了,我只好舍命相陪了。」
他蹙眉一笑,「舍什麼命呢?」
「每次都欲仙欲死,還不是舍命?」她明著抱怨,暗著卻是在盛贊他。
听著,他都不覺飄飄然了。
「對了,」她忽地想起一事,「待會兒可以繞到五車閣嗎?」
「做什麼?」他問︰「你又想要什麼書了?」
五車閣是京城里專賣醫書及藥典的地方,店主從南北各地甚至海外蒐羅了各式各樣的醫藥典籍,不管是醫人還是醫獸的應有盡有。
「我是給李馬醫找的。」她說,「上次他問了我灸馬之事,我答應送他幾本相關的書籍供他研究。」
提及李紹安,他想起之前在馬場看見的那一幕。
她跟李紹安有著相同的專業及興趣,能談得盡興投機也是合理,可他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原因無他,皆因他想起她曾在喝醉時提過「姓李的」這麼一個人,而且那姓李的也是一名馬醫。
那天在河邊,她應是第一次見到李紹安吧?不管是她或是他,都看不出是舊識的感覺。
那麼……那個跟她說男人的第一次大多不是給了自己的女人,而是給了陌生人的姓李的是誰?那個被她形容像是白斬雞般,白白淨淨又模起來松松軟軟的姓李的是誰?
她……模過那個姓李的男人。
想著,他的胸口就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郁悶跟堵塞。
先是在兗州初見,數月後又在京城的萬記相遇……這一切只是單純的巧合?還是……
他從來不是多疑的人,當然也沒懷疑秀妍會做出逾矩之事,可身為男人,而且是一個滿心愛著她的男人,他實在很難對此事釋懷。
其實,她是個謎樣的女子,他當然不否認自己就是被充滿驚奇及謎團的她吸引著,可是愛得越深,他偶爾也會感到不安。
被馬匪擄去的她是如何全身而退?說是因為興趣而鑽研醫術及病理的她,為何卻專業媒熟得像是資深的馬醫?那個姓李的究竟是何人?跟她是什麼關系?
這些疑問當然不足以撼動或削減他對她的愛,但他還是想弄個明白。
「怎麼了?」見他突然不說話,眼神深沉得讓人有點害怕,她有些疑慮不安,「你的表情有點可怕。」
「沒事。」他回過神,話鋒一轉,「你對李馬醫可真不錯。」
「我們都是馬醫嘛!」她說,「而且我感覺得到他對馬的愛。」
「噢?」他眉梢一挑,逕自思索著。
看著他那奇怪的眼神及反應,她警覺地道︰「慢著,你該不是以為我跟他有什麼吧?」
「當然不是。」他目光一凝,嚴正否認。
「那你是在……吃醋?」她兀自猜測著。
他深抽了一口氣,沉默不語。
看著他那凝重的神情,秀妍先是有點訝異及擔憂,可旋即又忍俊不住地掩唇一笑。
「你笑什麼?」他眉心一揮,有點惱了。
「笑你。」她兩只眼楮直勾勾地注視著他,眼底竟滿了濃情密意,「你這個大個兒吃醋的樣子倒是很可愛。」
他懊惱地,「什麼?」
他吃醋的模樣讓她好想捉弄他,也撩得她心癢癢地。
跨坐在他腿上的她,牢牢勾抱著他的頸子,將身體更加緊密地與他貼合,然後將唇靠近他耳邊,輕輕地咬著抿著他的耳垂,語氣苦惱地道︰「怎麼辦呢?我現在好想吃了可愛的你……」
她話才說完,便看見他的臉頰及耳根瞬間潮紅,在她跨坐的兩腿之間也明顯地感受到他的亢奮反應。
果然是年輕力壯又血氣正盛,隨意一撩他就立刻箭在弦上。
樓宇慶沒料到她會突然來這麼一招,頓時有點難以招架。
這可是在外頭,在馬車上,前面還坐了個車夫呢!該死,她居然在這個時候挑逗他,撩得他渾身發燙。
他的手掌使勁地扣住她的臀,將她往下一壓,她更加清楚地感受到他胯間的亢奮及熾熱了。
「你這可惡的壞東西……」他聲線低窒且沙啞,充滿著壓抑及痛苦。
她本來只是想鬧鬧他,沒想到自己卻引火自焚。
她情難自禁地在他腿上前後地扭動腰肢磨蹭著,然後圈抱著他的肩膀,悄聲道︰「不去五車閣了,我們回家吧!」
作者:
teae
時間:
2025-1-8 00:09:54
第十章 月老顯靈來牽線
過兩日,樓宇慶還是親自帶著秀妍去了一趟五車閣,讓她給李紹安找了幾本相關的醫書。
雖然心里不舒坦,甚至有疑問,可他不想逃避。
越是讓他感到不安的事情,他越是要弄個清楚明白,免得它像根針一般扎在自己心上。
用過早膳,夫妻倆出門前往西郊的馬場,秀妍帶上之前在萬記訂購的針灸,準備親自操演一遍給李紹安看。
剛到馬場,距離樓家馬場不到半個時辰路程的軍馬場遣人來通報,說是軍馬基地有十幾匹樓家培育的軍馬出現急性疝痛的癥狀,想請樓家馬場的朱馬醫跟康馬醫前往與軍馬場的馬醫進行雙方會診。
樓宇慶親自帶上朱馬醫及秀妍欲前往軍馬基地,秀妍提議帶上李紹安一起前往,原因無他,只因她覺得應該多給年輕人學習及見識的機會。
樓宇慶沒有拒絕或反對,四人便立刻趕往朝廷的軍馬基地。
抵達軍馬基地,在門口等著的是鄒承先,他原以為來的只會是朱馬醫及康馬醫,沒想到樓宇慶及秀妍也來了。
「宇慶?」他訝異地,「你們怎麼也來了?」
「我跟秀妍剛好在馬場,就跟朱馬醫一同過來了。」他說。
鄒承先點點頭,看著他們身後的生面孔,「那位是……」
「李馬醫,剛到馬場不久。」
鄒承先話不多說,「將軍與幾位馬醫已經在馬了,幾位隨我來。」
說罷,他旋身邁開步伐。
樓宇慶跟上去的同時問著,「將軍也在?」
「是呀。」鄒承先道,「稍早前得知軍馬出了狀況,將軍便趕來了。」
將軍便是伏波將軍溫廉,也是鄒承先的義父。溫將軍十七歲便前往邊疆戍守,數十年的沙場征戰,立功無數。
三十三歲那年受封伏波將軍,皇上除了賜予府邸財帛還賜了婚,將永樂侯的掌上明珠秋向梧許給他為妻。
前些年皇上將他自西北召回戍守京師,還將軍馬基地交給他掌管,對這名愛將十分信任重用。
來到馬,只見病馬或虛弱躺地或痛苦躁動,溫廉與幾位馬醫束手無策。
「將軍,樓家馬場的人來了。」鄒承先道。
為了公私分明,雖是義父子的關系,鄒承先在外還是稱呼溫廉為將軍。
溫廉年已五十有五,但因為養生有方,依然健壯威猛,他有著一張粗擴個性的臉龐,濃眉挺鼻、牛鈴般的大眼,再配上寬厚的唇,眉宇之間有著一股不怒而威的正氣。
「我跟秀妍剛好在馬場,就跟朱馬醫一同過來了。」他說。
鄒承先點點頭,看著他們身後的生面孔,「那位是……」
「李馬醫,剛到馬場不久。」
鄒承先話不多說,「將軍與幾位馬醫已經在馬了,幾位隨我來。」
說罷,他旋身邁開步伐。
樓宇慶跟上去的同時問著,「將軍也在?」
「是呀。」鄒承先道,「稍早前得知軍馬出了狀況,將軍便趕來了。」
將軍便是伏波將軍溫廉,也是鄒承先的義父。溫將軍十七歲便前往邊疆戍守,數十年的沙場征戰,立功無數。
三十三歲那年受封伏波將軍,皇上除了賜予府邸財帛還賜了婚,將永樂侯的掌上明珠秋向梧許給他為妻。
前些年皇上將他自西北召回戍守京師,還將軍馬基地交給他掌管,對這名愛將十分信任重用。
來到馬,只見病馬或虛弱躺地或痛苦躁動,溫廉與幾位馬醫束手無策。
「將軍,樓家馬場的人來了。」鄒承先道。
為了公私分明,雖是義父子的關系,鄒承先在外還是稱呼溫廉為將軍。
溫廉年已五十有五,但因為養生有方,依然健壯威猛,他有著一張粗擴個性的臉龐,濃眉挺鼻、牛鈴般的大眼,再配上寬厚的唇,眉宇之間有著一股不怒而威的正氣。
「將軍。」樓宇慶向他作揖行禮。
溫廉微訝,似乎也沒料到樓宇慶親自前來,「沒想到你也來了。」
「草民踫巧就在馬場,便趕緊帶著朱馬醫、李馬醫以及內子過來了。」樓宇慶恭謹地說道。
溫廉雖未見過秀妍,但知道她進過將軍府兩次,也听妻子說了不少關于她的事。
他看著秀妍,好奇地打量著這個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的姑娘,「我夫人贊不絕口的就是你?」
「民女卞秀妍,參見將軍大人。」秀妍欠身行禮。
「免禮。」溫廉正色地,「還是請朱馬醫先瞧瞧這些軍馬究竟是怎麼了。」
「遵命。」朱馬醫恭謹答應一聲,快步上前。
他檢視診查一番,跟軍馬基地的幾位馬醫交換著心得跟意見,幾人神情凝重。
「朱馬醫,如何?」溫廉急問,「可是會傳染的毛病?」
「初判不像是會傳染,將軍暫且放心。」朱馬醫說,「很像是吃錯了東西。」
聞言,溫廉一怔,「誤食?」
「可也不像是中毒……」朱馬醫皺著眉思索著。
秀妍在一旁听著,突然想起了什麼,卻又礙于身分未敢逾越而看著身邊的樓宇慶。
樓宇慶似乎也意識到什麼,與她交換了眼神,然後他輕點下巴,像是在告訴她「沒關系,你說」。
有了樓宇慶的應允,她毫不猶豫地便問道︰「請問這些馬一開始有什麼不同以往的癥狀嗎?」
她忽地發問,幾名馬醫們都訝異地看著她。
溫廉以眼神示意一名老馬醫回答她的提問。
「約莫是一個多月前開始,它們慢慢變得比往日好動活躍,甚至有點躁動且極易受驚。」老馬醫一五一十地說著,「因為沒有明顯的病癥,活動力也很好,就沒特別留意。」
「一個多月前正是春草茂盛時……」她忖了一下,又問︰「一個多月前這些馬可曾離開軍馬基地放養?」
老馬醫想了想,「這麼說來,倒是有,一個多月前,這十幾匹馬確實是離開基地前往郊山訓練,馴馬的軍官帶著它們在野地里待了幾天。」
「吃的是帶去的干草抑或是野地里的青草?」她又問。
她的問題讓幾位老馬醫跟在場的人都不自覺地瞪大眼楮,難掩內心的驚奇。
「確實是野地里的青草。」老馬醫疑惑地問,「樓少夫人為何這麼問?」
「我大膽研判,這些馬匹應是吃了鮮草而引發慢性腸中毒。」她說。
春天新生的青草所含的碳水化合物及醯質比例比冬天的草高出許多,而這些成分會使馬匹腸內菌群混亂,使得馬匹容易興奮、神經質,甚至引發疼痛。
「青草中毒?」老馬醫半信半疑地,「難不成是毒草嗎?」
「不是的。」她說︰「是因為春天新生的青草成分不同,造成馬匹腸胃不適,若在食用前先用清水浸泡半時辰,便能安心食用,不過還是得適量。」
听著她的解說,所有人都驚奇不已。
溫廉不可置信地看著樓宇慶,語帶贊嘆地說道︰「你這位夫人可不一般。」
樓宇慶蹙眉一笑,「不瞞將軍說,草民也常被她嚇著。」
「將軍,可否讓我為軍馬針灸及艾灸以先減輕它們不適的癥狀?」秀妍語帶試探道。
听見她要替馬匹針灸及艾灸,眾人又是驚疑不已。
溫廉也是個大膽之人,雖說軍馬珍貴,可他極想見識秀妍的本事。
「少夫人請。」他一口答應。
于是,秀妍取出她帶來的針灸器具及艾塊。「李馬醫,請你幫把手。」她說。
李紹安受寵若驚地,「是!」
能有機會為軍馬診治,而且是以施針及艾灸之法,真是難得的經驗。
較易躁動的馬匹必須先以艾灸的方式讓其鎮定,點燃艾塊,她覓著穴位,將艾塊置于其上,並請鄒承先找來一個官兵負責看顧著。
接著,她挑了一匹虛弱躺地的軍馬,先予以撫模及言語安撫,使其放松且對她產生信任。
所有人好奇地、屏息以待地圍在一旁觀看著。
她要李紹安先仔細檢查馬匹的呼吸、心跳,以及確認體溫正常,而她則利用此時做前置作業。
她取出灸針以火消毒,尋著馬匹的神闕穴。
「它的呼吸跟心律都正常嗎?」她問李紹安。
李紹安點頭,「雖虛弱,但並無性命之虞。」
她點點頭,邊將灸針慢慢地旋入神闕穴,邊解釋著,「針灸及艾灸對于月復瀉月復痛的馬匹十分有效,艾灸便是將熱能傳導至特定的穴位及經絡,以達到改善氣血運行之功效。」
此刻,不只李紹安專心一意地听著、看著,就連一旁的幾位馬醫們也聚精會神地听著。
「現在我施針的正是屬于任脈的神闕穴。」她悉心解說著,「神闕穴位于臍中,與脾、腎、胃關系密切,是全身經絡總樞。針灸可以治療馬匹的骨骼肌傷害、訓練及使役造成的傷害,還有呼吸道及消化問題,當然,有些疾病只能緩解而無法根治,必須配合其他的療法或藥物。」
「這神闕穴一般是用來治療腸胃病及婦人宿疾,沒想到對馬也有用?」基地的馬醫們面面相覷,只覺得不可思議。
「馬匹的穴位大部分都可從人的穴位上轉換過來。」她說。
一刻鐘後,馬匹的疼痛明顯減輕,也能試著站立了,親眼目睹這一切,溫廉與眾馬醫皆驚嘆不已。
「本將軍得先向少夫人你賠個不是……」溫廉真心實意地,「听聞關于你的事情時,我本是不以為意的,方才你說要給馬匹施針時我亦是半信半疑,甚至認為關于你的事情都是言過其實,可現下我可是服氣了。」
「將軍過譽,民女不勝惶恐。」她謙虛地。
一旁的樓宇慶不自覺地露出驕傲的神情,眼底盈滿對她的崇拜及愛意。這可是他的妻子呢!
「少夫人,」基地的老馬醫也趨前向她致意,「老夫今日真是大開眼界,受益良多。」
「前輩言重了。」她笑道,「這門學問本就是大家互通有無、教學相長,不斷地切磋交流,才有更多進步的空間。」
幾位馬醫點頭贊同著。
「將軍,」秀妍轉而看著溫廉,誠懇地說道,「民女有個建議。」
「請說。」溫廉願聞其詳。
「民女認為可由將軍或是馬政司出面召集,定期開辦馬醫研討會,讓所有不管資深或資淺的馬醫都能透過交流,得以精益求精,更上層樓。」
「將軍,此法甚好。」基地的馬醫們也很贊同。
溫廉頷首,「鄒督統,這事就交由你去督辦了。」
「屬下遵命。」鄒承先恭謹地說道。
回程的馬車上,樓宇慶緊緊地牽著秀妍的手,秀妍則將頭靠在他肩上,心情十分放松。
「乏了?」樓宇慶低聲問著。
「不乏。」她說,「跟你在一起,從來都不乏。」
听著,他滿心雀躍,像是被夫子稱贊字寫得很好的學生般。
「你總知道怎麼哄我開心……」他說。
秀妍抬起臉,兩只眼楮直勾勾地看著他,「你也總知道怎麼成就我。」
聞言,他微微一頓,「什麼意思?」
「你剛才應該也發現那些軍馬的問題了吧?」她直視著他,「我從你的表情跟眼神都看得出來,你知道。」
他沉默了一下,淡然一笑。
「我在兗州育馬多年,這樣的狀況也是遇過的。」他說,「京城的軍馬通常都吃干燥的糧秣,而在兗州因為放牧或是圈養野馬的關系,馬匹經常會食用鮮草,尤其春天的青草若未經過處理,很容易造成馬匹的疝痛及躁動。」
听完,秀妍不自覺地笑嘆一口氣,然後抱著他的手臂,「我就說你知道。」
他笑而未語,只是用寵愛的眼神看著她。
「你明明知道,為什麼不說卻要讓我開口呢?」她問,「為了讓我在將軍面前出鋒頭嗎?」
樓宇慶唇角一勾,「我行不行,將軍早就知道,不必出頭。可我希望將軍知道你是真行,而不是因為你是我樓宇慶的妻子,外面的人才對你語多恭維。」
她一頓,想起剛才溫廉說的話。
若不是樓宇慶在溫廉面前給了她表現的機會,溫廉還以為關于她的一切都只是謠傳罷了。
「你……」她疑惑地看著他,「真不怕我搶盡你的鋒頭?」
「你哪里是搶了我的鋒頭?」樓宇慶將她攬在懷中,「我樓宇慶若不是有點本事,又怎能娶到你如此不一般的美嬌娘!」
她伸出手攬著他的腰,將臉往他胸口蹭。
「你不是一直想弄什麼馬醫研討嗎?這種事若沒有像溫將軍這般在朝廷說得上話的人出面,豈能進行得順順當當?」他說,「瞧,如今他不是交辦給承先了?」
聞言,她陡地驚覺。
「咦?」她推開他的胸膛,驚訝地望著他,「莫非這也是你意料之中的事?」
他深深一笑,「只要是關于馬醫這件事,你是從來都不會放過任何機會的,我知道你會跟將軍提這件事,我只是搬了塊石頭給你墊腳罷了。」
她怔怔地看著他,眼底全是驚訝及感激。
他總是這樣,在屬于他倆人生的球場上,他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射門得分的那個人。他理解她、愛護她、寵溺她,也成就她……他每次都將球做給她,讓她成功奪分。
「你好,我便好。」樓宇慶深情地注視著她。
她難掩內心激動,眼眶泛淚,伸出雙手,她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將唇貼在他耳邊。
「怎麼辦?」她問。
他微怔,「什麼怎麼辦?」
「我好愛好愛你,愛到心都會痛了,怎麼辦?」她軟軟地問。
他听著,臉上浮現一抹欣慰又滿足的笑,然後一手扣著她的腰,一手輕輕地覆在她左邊的酥胸上。
「我幫你揉揉,不痛。」他說。
她捧著他的臉,迎上他那盈滿愛意的黑眸,「可以……再多一點嗎?」
他微微一頓,然後意識到她的暗示,立刻綻開笑顏,「你想要多少都行。」
蒲月初二,正是李紹安的母親許氏的生辰。
李紹安早先便跟馬場告了假,在這一天回到家里給母親祝壽,他的家位在玉門街的一條無尾巷里,屋子不大,但卻有個小院子。
他敲了敲院門,里面傳來他母親的聲音。
「誰?」
「娘,是我。」他提著一只肥美的燒鵝,準備給母親過壽。
許氏听見他的聲音,急急地出來開門,見著在西郊馬場做事的兒子,她漾開笑顏。
「紹安,」她抓著他的手臂,上下端詳著,「你長肉了些。」
「是呀。」他點頭,「馬場的人都很照顧我。」
「那好,那好。」听他這麼說,許氏松了一口氣。
此時,他听見屋里傳來杯子擱在桌上的聲音。
「有客人?」他問。
許氏搖搖頭,臉上眼底都盈滿喜悅。
看著母親臉上藏不住的喜色,他卻是心一沉,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他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轉身關上院門,隨著許氏走進廳里。
廳里,胡大駿端坐在桌前,一旁的長椅上疊了幾匹漂亮的綢緞,看來是他要送給許氏的生辰賀禮。
胡大駿看著他,「我就跟你娘說你會回來。」
李紹安深抽了一口氣,上前,小小聲地喊著,「老爺……」
「好些日子沒見你了。」胡大駿那老謀深算的兩只眼楮直直注視著他,「近來可好?」
說著,他啜了一口茶。
「多謝老爺關心,都好。」他說。
許氏在一旁看著,有點急切地想讓這對許久不見、有些生疏的父子熟絡些,「紹安,老爺一直問起你呢!」
他眉心一揮。
是,胡大駿是他親爹,可他不能喊這人一聲爹,只能叫他老爺。
「從兗州回來了,怎沒听你說過?」胡大駿問。
說?跟誰說?胡大駿連他離開兗州都不知道,更別說他在兗州是怎麼遭到胡成安——他的異母兄弟——的羞辱。
看著胡大駿那天生少了一截的左手小指時,他的左手小指也不自覺地抽痛起來,那是他身上流著胡大駿的血的證明。
他李紹安是出身兗州,為朝廷育馬的馬商胡大駿的兒子,卻也是無法見容于世的兒子。
他爹將他們母子倆養在外頭,雖供他們衣食無缺,可一年里卻只見個三、五次,比胡家養在府里的狗還不如。
「你學了那麼久的馬醫,為了讓你學以致用,才安排你到兗州去,怎麼一聲不吭的就回京了?」胡大駿問。
李紹安神情沉郁,語氣幽幽地,卻也帶著一點怨憤,「是少爺趕我走的。」
聞言,胡大駿沉默了一下,一旁的許氏也露出無奈又幽怨的神情。
「成安不知道你是他的兄弟……」胡大駿說,「你也別怪他。」
他蹙眉苦笑,沒有說話。
許氏眼見難得的父子相聚,卻弄得有點僵,趕緊地打圓場。
「嘖!瞧這只燒鵝真肥。」她接過李紹安手上的燒鵝,討好地看著胡大駿,「老爺,我弄燒鵝腿給您吃吧!」
胡大駿對那肥女敕多汁的燒鵝腿沒有興趣,就如同他對許氏般的冷淡。
「听說你在樓家馬場做事?」他直視著李紹安。
李紹安微頓,訥訥地道︰「是……老爺怎會知曉?」
「我听馬政司的崔牧監說的。」胡大駿道,「他說前不久在軍馬基地見過你,你是跟著樓宇慶去的。」
崔牧監是極少數知道他身世的人,胡大駿也是以崔牧監引薦為由將私生子的他送進胡家位在兗州的馬場的。
雖說李秀峰本就曾經是胡家的馬醫,直接說他的兒子繼承衣缽,克紹箕裘,也成了馬醫,所以就將其延攬以用也是說得過去,但胡大駿擔心就算與他只有這樣的間接關聯也可能會引發聯想,這才透過崔牧監讓自己跟李紹安之間劃清界線,免去麻煩。
「你在樓家如何?」胡大駿語氣淡淡地,眼底卻迸射出陰沉冷厲的光。迎上胡大駿的目光,他心頭一震,頓覺不安。
「既然你在樓家馬場做事,那就做個『有用之人』。」胡大駿說著,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他惶然地坐下,听見自己因為不安而急促跳動的心跳聲。
「樓家要參加揀擇的軍馬應該早就在馬場進行訓練了吧?」他問。
李紹安不自覺地握緊拳頭,咬著唇。
「紹安,」胡大駿忽地抓著他的手腕,兩只眼楮深沉地盯著他,「你能除掉那匹馬嗎?」
聞言,他陡地一震,驚愕地看著胡大駿。
「你也知道你跟你娘的身分特別,這麼多年來都無法讓你認祖歸宗,可要是你做了對胡家有利的事立了功,我家里那只母老虎自然也不好鬧事。」胡大駿說著,瞥了一旁的許氏一記,續道︰「你娘守著那塊牌位夠久了,爹也想給她一個名分。」
許氏听見他這番話,原本失落無奈的眼神頓失,眼底燃起一團希望的火。
「老爺,您是說真的?」她聲線微微顫抖著。
「當然。」胡大駿唇角一掀,「只要紹安辦好這事,我便接你們母子倆進府。」
他拍拍陷入沉思中的李紹安的肩,「紹安,我等你的好消息。」說罷,他起身,「我還有要事,先走了。」
听到他要走了,許氏一臉錯愕,「老爺,您才來不久……」
「不是說了我有要事嗎?」胡大駿眉頭一擰,淡漠地道,「紹安難得回來,你們娘兒倆好好聊聊吧!」
語罷,他便走了出去,開了院門逕自離去。
許氏頹然地坐下,嘆了一口氣,幽幽地道︰「這麼就走了,都多久沒見了……」
李紹安神情凝肅地瞥了他母親一眼。他爹根本不是來看她的,她還不知道嗎?
「紹安,你爹剛才讓你做的事,你會照辦吧?」許氏眼神如熾,「這是我們母子倆得見天日的機會,你可要好好把握!」
「娘,」李紹安指著供在小廳一側的牌位,有點生氣地說道,「供著那牌位,如何重見天日?您還記得自己是什麼身分嗎?」
許氏愣住,神情悲哀又懊喪,她微微地發抖著,眼眶泛著委屈又不甘的淚。
「難道我就要像只陰溝里的耗子般過著不見天日又卑微低賤的日子?」她聲線顫抖地質問他,「難道你不想認祖歸宗,跟胡成安平起平坐?」
「如何平起平坐?」李紹安冷然一笑,「他是正室所出的嫡子,我是外頭的寡婦所生、世人都以為是遺月復子的私生子,如何平起平坐?」
許氏冷不防地打了他一耳光,淚如雨下,「你這是在怪我嗎?」
李紹安咬著唇,不作聲。
她悲傷地哭了起來,泣訴著,「你知道我為了你受了多少委屈,忍了多少寂寞?如果不是為了撫養你長大成人,我早就一死了之!一樣是為老爺生養兒子,我過的是什麼日子?還有你……你甘心被胡成安踩在腳下嗎?」
「娘……」
「我受夠了!」許氏痛心地抓住他的手,淚流滿面地看著他,「我嫁了個窩囊的男人,不想我兒子也一輩子如此窩囊!你是胡家的人,是胡大駿的種,咱們母子倆要正大光明、抬頭挺胸的走進胡家的大門。」
「娘,我……」
「紹安,」許氏猛地瞪大眼楮直視著他,語帶脅迫地道,「我求你,我求你成全娘,要不娘真的不活了!」
听見母親猶如威脅般的話語,李紹安生氣又無奈地,「娘!」
許氏哭得撕心裂肺,「娘求你,娘給你跪下了!」
說著,她雙膝一落,跪在地上給他磕了兩記響頭。
他驚急地抓著她,紅著眼眶,「娘,您別這樣……」
「紹安,求求你,你听從你爹的話吧!」許氏額頭上磕踫出血來,神情卑微又悲淒,「娘求你,求你了……」
他愛著他娘,卻也恨著他娘,可他拒絕不了她,因為他對她感到憤怒,卻也憐憫不舍。
支希鳳自從見過鄒承先便對他念念不忘,之後她母親趙嫻再怎麼想方設法地給她找對象,她都無所不用其極的拒絕,甚至是鬧事搗亂。
趙嫻雖氣,卻也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支希鳳雖也想過要請樓宇慶或是秀妍幫忙,可她終究是個姑娘家,若是主動追求也怕鄒承先會因此輕視她。
再說,鄒承先雖不是伏波將軍夫妻倆親生兒子,卻也是有官餃在身的,雖然朝廷不禁官商往來,可因著門第之見,商賈之家卻極少能跟官家結親。
想著想著,她都想出相思病及憂郁癥了。
這日秀妍回支家探望,明白支希鳳一門心思都想著鄒承先,便提議去拜月老,畢竟她也是被嫂子拉著去拜月老,才穿越時空遇到了樓宇慶。
不過她也不確定這兒的月老靈不靈,只能姑且試試。
城南的法壺寺主祀觀世音菩薩,偏殿里有福德正神及注生娘娘,法壺寺不大,可因為頗為靈驗因此香火鼎盛。
雖說主祀是觀世音菩薩,但其實在法壺寺里最常被討論的卻是後殿里的流水月老。
說是後殿,但因著法壺寺不大,所謂的後殿也不過是個小小的房間罷了。
流水月老是尊高不及一尺的木雕神像,據說是法壺寺的創寺住持從溪里撈起,奉祀至今已有數十年頭,早已被香火薰得黑亮。
來法壺寺求月老賜姻緣的女子絡繹不絕,秀妍跟支希鳳也是排了好一會兒才終于能夠進到月老殿求良緣。
手持清香,支希鳳專注誠心地祈求著,而秀妍也在一旁持香合眼,衷心地為她祈求,願她心想事成。
睜開眼楮,支希鳳還念念有詞地求著,她看著忍不住想笑。
想著外頭還有人等著進來,支希鳳再不趕快結束她跟月老的對話,怕是外頭等著參拜的女子就要罵人了。
就在此時,她隱約聞到了一股酒味,還沒意識到什麼,只听支希鳳說了聲——
「好了,我們走吧!」
「喔,好。」她猛地回神,卻已聞不到剛才的酒味。
步出月老殿,她們的隨身婢女秋心及滿月已在外候著,見她們出來便亦步亦趨地尾隨著。
行至寺外,忽听一陣騷動,朝著聲源望去,只見一狀似酒醉的灰衣老者正對著自寺里參拜出來的女子說話,或許是他行徑怪異又胡言亂語而惹人不悅,大家紛紛避走。
「姑娘,你听我說。」他拉住一名年約十六、七歲的女子,「你要注意那個左眼下有顆痣的男人,他會——」
女子不听他說完便一臉厭惡又害怕地將他推開,老者踉蹌幾步,坐倒在地上,嘴里還念念有詞地。
見狀,秀妍跟支希鳳快步地走上前去,關心那位倒地的老者。
「老人家,您沒事吧?」秀妍還未伸手將他扶起便已經聞到他一身酒氣。
老者抬起眼看著她,先是一怔,然後笑了,那看著她的眼神像是認識她一般,而她也覺得他有點眼熟。
「老人家,您住哪里?」支希鳳問道,「要不要我們送您回家?您家里有人嗎?」
「不用不用……」老者在她們的攥扶下站了起來,「我就住在里面。」
他指著身後的法壺寺。
秀妍跟支希鳳微怔,他住法壺寺里?
「你是個善良的好孩子。」老者笑咪咪地看著支希鳳,然後突地拉起她的手。
支希鳳雖嚇了一跳,但沒有將手抽回。
老者的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條以金、銀、紅三股線編成的細繩,「我一定會把你跟你的心上人牽在一起的。」
說罷,他將線綁在她手腕上。
支希鳳驚疑地看著他,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老者將線綁在她手腕上後,朝著兩人笑了笑,轉身便鑽進法壺寺牆邊的一扇小門里去了。
紅通通的獅子鼻、笑咪咪的臉、慈祥和藹的眼神,還有……一身酒氣。秀妍陡地一震,差點失聲尖叫。
是祂!是那個坐在神離上的月老!
「那個老人家是誰呀?」支希鳳看著自己手腕上的三色繩,疑惑地問。
「祂、祂是……」秀妍幾乎要把她發現的事情說出來,又怕驚嚇到支希鳳。
就在此時,忽地听見熟悉的聲音——
「秀妍?」
听見有人喊她的名字,秀妍跟支希鳳同時轉頭去看,只見秋向梧及支希鳳朝思暮想的鄒承先就在眼前。
「夫人?」秀妍真的驚呆了,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氣,下意識地看著身邊的支希鳳。
支希鳳紅著臉,緊緊地握著那纏著三色線的手腕,一臉難以置信。
「嫂夫人,真是巧。」鄒承先說著,也向一旁的支希鳳打了招呼,「希鳳姑娘。」
支希鳳驚羞地看著他,只覺得喉嚨發燙,「鄒、鄒、鄒……」
听她鄒了半天卻說不出話,鄒承先尷尬了,而秋向梧則是用詢問般的眼神望向秀妍。
「夫人,這位是支家小姐支希鳳,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好姊妹。」秀妍說。
「原來如此。」秋向梧微微頷首,笑視著漲紅著臉,手足無措又六神無主的支希鳳,「希鳳小姐長得真是標致,肌膚吹彈可破,白里透紅,真像是個瓷偶。」
「夫、夫人過譽了。」支希鳳緊張得不斷結巴。
秋向梧看著她那嬌憨傻氣的模樣,不自覺地唇角上揚,「承先,你也見過希鳳小姐了?」
鄒承先點頭,「之前宇慶擺了一桌席面介紹我跟嫂夫人見面,希鳳姑娘也來了。」
「噢?」秋向梧一笑,「看來你這個姊夫也挺疼你的。」
「嗯!」支希鳳點點頭,「去、去年在滋陽老家時,宇慶哥哥就認我做妹妹了,所以……」
秋向梧擅于識人及察言觀色,哪里覷不出支希鳳眼里的愛慕及羞怯。
「宇慶跟我們家是相熟的,既然你是他妹妹,自然也該親近親近。」秋向梧笑視著她,
「這個月十五在荷雨園有個茶會,你們姊妹倆一起來,好嗎?」
听見她的邀請,支希鳳想也不想地一口答應,「好!」
秀妍看著盛情邀約的秋向梧,眼底有著感謝,而秋向梧也給了她一記溫煦的微笑。
她不自覺地看向支希鳳手腕上的三色線,想起剛才那老者的話——
我一定會把你跟你的心上人牽在一起的。
蒲月中旬,荷雨園茶會。
這個茶會一開始是由熱衷茶道的瑚王妃發起的,受邀與會的都是皇親貴冑或是官眷,尋常商賈是無法取得邀帖的。
可十幾年下來,規範慢慢地放寬,尋常商賈雖收不到邀帖,但只要是由受邀的貴冑官眷推薦或是邀約同行,也能參加這一年一度的盛會。
這天,樓宇慶帶著秀妍跟支希鳳跟著秋向梧及鄒承先一同來到荷雨園。
說來樓宇慶跟秀妍都不是熱衷于這種社交活動之人,但為了支希鳳,夫妻倆還是聯袂出席了。
秀妍的出身雖不矜貴,可因為嫁了樓宇慶,也因著她對寵物照護極有一套,又能制作各種犬貓用品,早已在貴夫人的圈子里有了一定的名氣,眾家貴眷們見了她便圍著她詢問各種問題。
身為愛妻的護花使者,樓宇慶自然是守在不遠處,不打擾並靜靜地看顧著。
怕支希鳳落單,秋向梧便將她帶在身邊,游走于各個亭台間品茗。
支家是做茶葉買賣的,支希鳳自小跟著品茗,不只對于茶葉有相當的了解,在茶道方面也有一定程度的熟悉。
此時,馬政司的司馬秦定之大人的妻子袁氏帶著女兒秦瑤靠了過來。
「將軍夫人,好久不見,別來無恙?」袁氏問。
「托秦夫人的福,都好。」秋向梧笑視著她身邊的秦瑤,「一些時日未見,這孩子越發標致了。」
「夫人過獎了。」袁氏說著,瞥了秦瑤一眼。
秦瑤福了個身,恭謹地道︰「瑤兒給夫人請安。」
「免禮。」秋向梧笑問袁氏,「她今年多大了?」
「十六。」袁氏回答。
「也該是議親的時候了。」秋向梧問道︰「可有對象了?」
袁氏嘆了一口氣,「這孩子整天只知道玩狗弄貓,可氣壞我了……」說著,她張望了一下,「鄒大人呢?往日里都是他陪你來的。」
「承先去給我們找茶點。」秋向梧說。
听見她說「我們」,袁氏微頓,這才發現在她身後有兩名年紀輕輕的女子,原以為都是她的貼身婢女,可細看,其中一名衣著打妝扮都不一般,而且有著嬌美姣好的容貌及身形。
「那位小姐是……」袁氏語帶試探地問。
「這位是支希鳳。」秋向梧往旁側了一步,伸手將支希鳳拉上前來,「你應該知道做茶業買賣的支家吧?這位便是支家小姐。」
「秦夫人、秦小姐好。」支希鳳行禮如儀地。
袁氏眼里寫著疑惑,不解出身高貴的她為何帶著尋常商賈家的小姐前來參與茶會,這事在過往是從來不曾發生的。
這時,前去幫義母及支希鳳拿茶點的鄒承先回來了。
袁氏看見依舊顧盼神飛、玉樹臨風的他笑了。
「鄒大人,好久沒見你了。」袁氏先開了口。
「秦夫人好。」鄒承先一揖行禮。
「上次見面應該是半年前的事了吧?」袁氏說,「就在我家大人的壽宴上。」
「是的。」鄒承先說著,先將手上的茶點遞給秋向梧,並悉心的解說著,「義母,這是津閣今天才剛開賣的茶點,隻果酥皮塔,試試。」
秋向梧接過之後,他再將另一個酥皮塔遞給支希鳳,「很甜,你應該喜歡。」
袁氏看著鄒承先跟支希鳳說話的樣子,不難察覺到他們似乎挺熟悉的,她不自覺地蹙起眉頭,有些懷疑及懊惱。
秋向梧拿著那隻果酥皮塔,並不急著吃,而是笑看著袁氏,「秦夫人,我們要去品嘗南雲的新茶半山仙,要一起來嗎?」
袁氏干笑,「我家瑤兒說她的跳兒近來皮毛有點問題,想過去問問樓少夫人怎麼處理。」
「是嗎?」秋向梧沉靜一笑,「那我們就先走了。」
「慢走。」
秋向梧轉身,領著鄒承先、支希鳳及婢女離開。
袁氏看著他們離去的身影,若有所思,一轉頭,只見秦瑤正用懊惱怨妒的眼神看著離去的秋向梧等人。
「回頭我讓你父親找馮大人保媒吧!」袁氏挑挑眉,「再這麼等著,鄒大人就要落在別人手里了。」
秦瑤柳眉一橫,忿然道︰「就憑那個支什麼的?我父親可是堂堂馬政司的司馬,她拿什麼跟我比?」
袁氏輕哼一記,輕聲道︰「你沒看將軍夫人跟她多親近嗎?」
「夫人是永樂侯之女、伏波將軍之妻,怎會讓那種商家的女兒進門?」秦瑤不以為然。
「將軍夫婦倆膝下空虛,確實是將鄒大人視如己出,但他身上流淌著的畢竟不是他們夫婦倆的血,鄒大人也未在族譜上,天曉得他們在不在乎門第懸殊……」說著,她目光一凝,「總之,還是趕緊讓你父親跟馮大人說說吧!」
支希鳳前去解手後,一個人循著來時的路回去跟秋向梧及鄒承先會合。
因為與會的都是貴冑官眷,人員進出查核嚴實,她雖可憑借著樓宇慶跟將軍家的交情參與茶會,卻不能將隨身婢女秋心帶上。
其實沒有秋心在一旁侍候著,她倒也不覺得有什麼不方便,就是寂寞了點。
沿著蜿蜒曲折的廊道,她穿過一處林蔭蔥綠的庭院,忽地一只巴哥犬從矮叢後沖了出來,繞著她打轉吠叫。
支府里有貓有狗,她倒是不怕,站定不動,看著那在自己腳邊繞著狂吠的狗。
「跳兒!」這時,有三名女子自庭園的另一頭走了過來。
定楮一看,其中一人竟是不久前在茶亭前巧遇的司馬大人的千金秦瑤。
本以為主子出聲,跳兒便會朝主子跑去,可秦瑤明明已經走近,跳兒還是發了瘋地繞著她叫。
「秦小姐……」支希鳳客氣委婉地問,「是你的愛犬嗎?可否請你將它抱走?」
秦瑤領著兩名看起來趾高氣揚的婢女走了過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發現她並沒有將狗帶開或抱走的打算,支希鳳有點生氣,不過她是將軍府帶來的人,秦瑤又是司馬大人的千金,她既不好給將軍府添麻煩,也不好平白惹了秦瑤這樣的官家千金。
于是她按捺著性子,好聲好氣地說道︰「秦小姐,有勞你了……」
「奇怪了。」秦瑤見支希鳳落了單,哪里肯放過這個解氣的機會,「我家跳兒從來不會這樣的。」
跳兒正如其名,繼續繞著支希鳳又叫又跳地。
「一定是你身上有味道吧?」秦瑤朝空氣中嗅聞了幾下,露出嫌惡鄙夷的表情,「錦兒、繡兒,你們兩人可有聞到一股濃濃的銅臭味?」
兩名婢女一听,跟著主子一搭一唱,「小姐,還真的是很濃的銅臭味呢!」
支希鳳當然知道她們是在嘲諷她,只因她是商賈家的女兒。
但她又沒得罪過秦瑤,為什麼秦瑤要針對她呢?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再怎麼說她都是將軍府帶來的人,秦瑤這不是不看將軍府的臉面嗎?
這時,跳兒突然抬起腳在支希鳳的裙禮上撒了一泡熱辣的尿,當她發現跳開時已經來不及了。
秦瑤跟錦兒及繡兒笑了起來,一臉幸災樂禍。
「你……你們太過分了!」支希鳳氣得漲紅了臉,提著被尿濕的裙襦,委屈羞憤得紅了眼眶。
可她的自尊跟倔強不容許她掉下眼淚。
秦瑤吹了一聲口哨,跳兒便朝她跑去,她示意一旁的錦兒將跳兒抱起,並夸獎著它,
「跳兒真乖。」
支希鳳激動道︰「秦小姐,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期無仇,為何你要這樣——」
「我看你討厭。」秦瑤打斷了她,眼神睥睨,目中無人,「你就像只蒼蠅一樣黏在將軍夫人跟鄒大人身邊,看了真夠礙眼的!」
聞言,支希鳳略略明白了。
「是因為鄒大人?」她問。
秦瑤冷哼一記,「你知道將軍家是什麼高門大戶嗎?將軍夫人出身侯門,嫁入將門,將軍也是戰功彪炳,受盡皇恩榮寵,你不過是一個普通商家的女兒,難道妄想可以嫁入將軍府?」
「我沒——」
「別說你沒有。」秦瑤眼神冷厲,言語譏誚,「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對鄒大人的心思?真是痴心妄想,不自量力的賤蹄子!」
秦瑤的羞辱及貶低令支希鳳感到憤怒又沮喪。
她當然知道鄒承先是什麼出身,也知道自己跟鄒承先有著雲泥之別,可那又如何?不管這條路行不行得通,她就是喜歡他!
而且,月老爺爺還說要幫她呢!
她思忖間,感覺到腕上的那條三色繩正隱隱地發熱著。
「秦小姐身為官眷,品德修養應在尋常女子之上,可今日見識,原來也不過爾爾。」她直視著秦瑤,義正辭嚴,「你在這兒對我出言羞辱,並不會顯得你尊貴,反倒降低了你的品格,真是可惜。」
「你說什麼?」秦瑤一听,得意之情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驚愕及羞憤。
「我是喜歡鄒大人!」她直視著秦瑤,率直地說道,「不管他對我是什麼想法,也不管我們是不是有結果,喜歡一個人並不犯法,秦小姐奈何不了我。」
秦瑤仗著自己的父親是司馬大人,仗著自己是官家千金,以為支希鳳斷不敢與她針鋒相對,沒料到支希鳳居然敢出言頂撞她,甚至是訓斥她。
支希鳳讓她在兩個婢女面前丟了臉面,令她惱羞成怒,揚起手來便要往支希鳳的臉上搧去——
可就在她的手掌往支希鳳的臉上招呼時,一個身影倏地切進她跟支希鳳之間,她的手結結實實地打在彷佛迅雷般出現並橫擋在支希鳳面前的鄒承先身上,她陡地一驚,瞪大了眼楮。
「鄒、鄒大人?」秦瑤神情驚惶,聲線發抖。
鄒承先臉上不見一絲惱慍,只是神情平靜地看著她,然後唇角一撇。
「秦小姐若不想把事情鬧大,就趕緊帶著你的狗離開吧!」他說,「這事,你是討不到半點便宜的。」
秦瑤感到羞憤,立刻紅了眼眶。
她想,剛才的一切他都看見也听見了,看來,她母親也不必要她父親去找馮大人了,一切……都完了。
轉過身,她咬著唇,不甘心地領著兩個婢女離去。
見她們離開,鄒承先轉過身去看著在他身後驚呆了的支希鳳,她瞪著兩只靈秀晶亮的眼楮望著他,難以置信。
「你沒事吧?」鄒承先低頭看著她提著的裙襦,蹙眉一笑,「要先送你回去嗎?」
「鄒、鄒大人,你捱打了,疼嗎?」她問。
他溫柔一笑,揉了揉胸口,「不疼。」
看著他那溫柔的笑顏,支希鳳只覺得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他居然替她捱了一記?慘了,她真是太喜歡他了。
「她說的那些話,你別放在心上。」他注視著她,語帶安慰。
「可是她並沒有說錯,我的身分確實配不上……」她心頭一抽,警覺到一件事,「你、你都听到了?」
他點頭,「幾乎一字不漏。」
幾乎一字不漏?所以她說什麼喜歡他,還有喜歡一個人不犯法那些話,他也都听見了?天啊!太丟人了!
她搗著發燙的臉,兀自地轉過身去,不敢與他四目相對。
「跟你說件事……」他在她身後,微微地彎下腰,將臉靠近了她,「我也喜歡這麼率真的你。」
聞言,她羞得頭頂都冒煙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5-1-8 00:10:18
第十一章 那個姓李的是誰
「少爺!」半夜里,外面傳來十萬火急的叫聲,將睡夢中的樓宇慶喚醒。
他懷里攬著睡得正香的秀妍,所以他沒有動,直到外面的聲音再度傳來。
「少爺,不好了!」
這會兒秀妍也醒了,她迷迷糊糊地醒來,看著身邊的他,「外頭怎麼了?」
「我出去看看,你睡。」他說著,將手臂自她身下抽了出來,然後起身下床,走出內室。
打開門,只見護院一臉驚急,「少爺,剛剛馬場來報,說馬塵走水了。」
「什麼!」他陡地一震,卻沉著地道,「知道了。」
他旋身回到內室,秀妍已經起身披衣坐在床沿,「發生什麼事?」
「馬場走水,我得立刻趕過去。」他說著的同時已經開始著衣。
「什麼?」她一驚,急忙地跳下床,「情況如何?」
「還不知道。」他說。
「我跟你去!」她想也不想,立刻撈起衫袍便要穿上。
他知道就算他要她留下,她還是會去的,于是什麼都沒說,逕自更衣。
夫妻倆整裝完畢,手拉著手往外而去,一人一騎乘著馬趕往西郊馬場。
當他們兩人抵達馬場時馬廣的火已經撲滅,可一片狼藉,大伙兒也為了滅火及搶救馬匹而搞得十分狼狽。
安置備選軍馬的馬燒得只剩骨架子,此時還在冒著煙,方日東正指揮著牧工們繼續澆灌,以防星星之火再起。
此時,備選軍馬都被牽到安全的地方,看來火勢並未傷及馬匹以及緊鄰的松風馬。
「少爺,少夫人!」見樓宇慶跟秀妍來了,方日東立刻上前,「你們來了。」
「怎麼回事?」樓宇慶問。
「不曉得,突然起的火。」方日東一五一十地道,「幸好李馬醫發現得早,冒險進到馬廢將馬匹拉了出來。」
「是嗎?」樓宇慶稍稍松了一口氣,卻又擰起濃眉,「他人呢?」
「他為了把馬拉出馬,自己受了傷。」方日東道,「我讓人把他送到屋里歇著,康馬醫正在處理他的傷勢。」
「不嚴重吧?」秀妍問道,「是火傷?」
「是的,少夫人。」方日東點頭,「他兩條手臂跟腳都燒傷了,不過不危及性命。」
「那就好。」秀妍原本緊繃的情緒瞬間松開,「大家都沒事就好,馬可以再蓋的。」
「松風呢?」樓宇慶問。
「已經拉到安全的馬廢去了。」方日東抹著臉上的汗,笑說︰「這小子膽子真是肥了,穩穩的,外頭兵荒馬亂的,它卻沒受半點驚嚇。」
听著,樓宇慶淡淡一笑,伸手拉著一旁的秀妍,「咱們去看看李馬醫吧。」
「嗯。」秀妍頷首。
兩人往李紹安的房舍而去。
李紹安房舍的門開著,里面傳來說話的聲音,兩人走了過去,先在門口停下腳步。
屋里,李紹安披著一件干淨的上衫,半掩著身體,康馬醫剛給他包紮好雙手。
見樓宇慶跟秀妍站在門口,他陡地一震,「少、少爺?」
康馬醫听著,立刻回過頭來,「少爺,少夫人,大半夜的,你們還趕來了?」
「出了這麼大的事,怎能睡得安穩。」樓宇慶說著,走進屋里,「李馬醫的傷沒有大礙吧?」
「袖子都燒穿了,但幸好月兌得快,沒沾黏在身上。」康馬醫神情輕松,「手上腳上的傷大概兩個月就能痊癒了。」
「沒大礙就好。」樓宇慶輕拍了李紹安的肩,眼底盈滿感激,「听說你是第一個發現走水的人,也是你冒險將馬匹拉出馬,多謝你了。」
李紹安有點不安地低下頭,「不……我、我只是做我該做的罷了。」
這時,原本還因為考量著李紹安衣衫不整而站在門口的秀妍也走進屋里,她來到樓宇慶身旁,關心著李紹安的傷勢。
「李馬醫,疼嗎?」她臉上有著憂心,「需不需要回京治療呢?」
「多謝少夫人關心,不礙事的。」李紹安怯怯地看著她,「我不疼。」
「千萬別跟我們客氣,若有需要,一早便將你送回京城吧!」說著,她詢問著樓宇慶的
想法,「宇慶,你說好嗎?」
樓宇慶微頓。
「真的不用了,少夫人。」李紹安眼底有著感謝,卻也夾帶著歉疚,「我想待在馬
「既然李馬醫都說他沒事了,你就甭操心了。」樓宇慶直視著李紹安,「你好好休息、若有什麼需要直說無妨。」
「好的,謝謝少爺。」李紹安低頭致謝。
「我們出去吧,別打擾李馬醫休息了。」他拉起秀妍的手,旋身走了出去。
兩人正要回馬康查看後續情況,只見一名牧工手里抓著一件明顯燒破了的衫袍急急忙忙地走過來。
見樓宇慶及秀妍迎面而來,他停下問安,當他停下來的時候,樓宇慶聞到一股燈油的味。
他下意識地看著牧工手上的袍子,語帶試探地問︰「那是李馬醫的袍子?」
「是的。」牧工點頭,「方才急急忙忙從他身上扯下來的,我記得他說過這件袍子是他娘親親手為他縫制的,如今雖燒破了兩只袖子,可或許還能修補,這才想著給他送去。」
牧工話才說完,樓宇慶已伸手拿走他手上的袍子,此舉讓牧工及秀妍都露出疑惑的表情。
他翻了翻袍子,發現在下襦處有明顯的油漬,他未作聲,神情凝肅。
「宇慶?」秀妍困惑地看著他,「怎麼了?」
「沒事。」他將袍子交給牧工,「既然是他娘親親手為他縫的,必然十分珍貴,拿去給他吧!」
接下來的幾日,為了重新修整馬及安頓受到驚嚇的馬匹,樓宇慶幾乎待在馬場,寸步未離。
秀妍因為接下了不少訂單,便兩邊來來去去地跑,幸好路程不遠,往返一趟也不需一個時辰,倒是未對她造成任何困擾。
這日的掌燈時分,有人來到馬場求見,此人名為孟準,出身京衙,在公門時負責的是情蒐工作,幾年前自京衙退下便成了私探。
馬場管事將他帶至樓宇慶的屋里後退了出去。
「樓少爺,你要我查的事情已經查到了。」孟準開門見山道。
樓宇慶臉上覷不出半點情緒,隨意地往桌上一坐,「他干淨嗎?」
「他與母親許氏是孤兒寡母,其父李秀峰生前是胡家的馬醫。」孟準說道。
听見胡家,樓宇慶不自覺地挑了一下眉。「他是遺月復子?」
「外頭的人都是這麼認為的。」孟準續道,「不過我找到當年為許氏接生的穩婆後,覺得他的生父另有其人。」
「是胡大駿。」樓宇慶這話用的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孟準一怔,「難道樓少爺早就知道了?」
「不,我是在發現他的衣服上有燈油之後才慢慢地串起一些事情。」樓宇慶道,「他的左手小指天生短少一截,胡大駿也是。」
孟準點點頭,「穩婆說許氏是在李秀峰死後十個月才生下了李紹安,她知道李紹安不是李秀峰的兒子,不過當年許氏喪夫,孤身一人,要是讓人知道這件事,怕是會鬧出兩條人命來,所以她絕口未提此事。李秀峰在京里沒有親屬,亦無往來的摯友,因此這件事也從未有人關注過。」
「我第一次見到李紹安是在兗州,當時他是胡家兗州馬場的馬醫……」樓宇慶若有所思,「胡成安像是打罵一條狗般地對待他,可看著胡成安似乎並不知道他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
「他進入胡家馬場做事是由馬政司的崔牧監引薦。」孟準道,「胡成安或許以為他只是尋常走後門進胡家做事的人吧。」
「看來胡大駿將他藏得很深。」樓宇慶唇角一勾,「可他養著李紹安總是有用的。」
「李秀峰過世後,許氏雖是孤身一人帶著兒子,但生活無虞,有個名叫黃志廷的馬醫一直資助他們母子倆,李紹安後來也是拜在他門下學習。」孟準續道︰「黃志廷跟胡大駿有數十年交情,我想胡大駿是透過他照顧著許氏母子。」
樓宇慶沉默的思索著,樓家馬場出入管控嚴實,幾乎是滴水不漏,外面的人想模進馬場里縱火,除非他能飛檐走壁,甚至隱遁。再來,燈油這種危險之物,斷不會有人拿至馬附近,發生不小心翻倒或是引燃的意外,除非有人蓄意為之。
李紹安的衣服上有燈油,不是因為他是第一個發現失火的人,而是因為他就是縱火的那固人。
若是蓄意縱火,自然是為了讓樓家產生極大的損失,而眼前樓家最大的損失應當就是即將在七月參加揀擇的松風了。
但若松風才是目標,為何走水的是備選馬的馬康,而不是松風的馬瘢?
「樓少爺,這場火應該是李紹安放的,目的是為了使樓家無法參加軍馬揀擇。」孟準說。
「看來是如此的,但是……」他濃眉一皺,「還是有可疑之處。」
「可疑?」孟準疑惑地,「難道有共犯?」
「不是。」他深深地抽了一口氣,又暗自思索著。
秀妍說李紹安是個愛馬之人,他不知道她為何那般篤定的相信著李紹安,他甚至想過李紹安是否就是她喝醉時提及的那個姓李的,而他全然想不到他們之間的任何關聯。
可因為他深愛著秀妍,也相信著她,所以,他相信她說的話以及她對一個人的判斷。
「我的妻子說他是個愛馬的人。」他說,「如果他存心燒死馬嚴里的馬,又怎會冒險將它們拉出?」
孟準好奇,「那麼樓少爺打算怎麼做?」
「受傷的野獸會躲回自己的巢穴。」他目光一凝,果斷地道,「我要驅逐他。」
李紹安雖然帶著傷,卻還是在馬康里幫忙照顧著前幾天逃過死劫的馬匹們。
「李馬醫,你的傷未癒,沾不得水跟髒,還是別來馬康了。」方日東勸著他。
「我沒事。」李紹安輕輕地撫模著馬匹,眼神專注又溫煦地看著眼前備選的馬匹,「我想好好照顧它們。」
「你不顧自身安危將它們拉出火海,不只是對它們最好的照顧,根本是恩惠了。」方日東眼底盈滿感激,「要不是你,恐怕它們都已經烤焦了。」
「我……」李紹安若有所思地撫模著眼前的馬匹,喃喃地,「我放不下它們……」
方日東聞言一笑,「少夫人說的一點都沒錯,你真是個愛馬之人。」
李紹安蹙眉一笑,眼底有著不被察覺的憂郁跟歉疚。
忽地,樓宇慶走了過來,臉上覆著寒霜,眼里卻燃燒著怒意。
「李紹安!」他聲線沉沉地喊了李紹安的名字。
過往樓宇慶都叫他「李馬醫」,突然連名帶姓的喊他,讓他不覺一驚。
「少爺?」方日東跟李紹安同時看向他,只見他邁著大步,猶如破陣的主將般走了過來。
還沒意識到什麼,樓宇慶已經一把拎起了李紹安的衣領。
「少爺,你這是做什麼?」方日東一驚,急著想上前。
樓宇慶雙眼如灼地直視著面露驚畏之色的李紹安,冷厲道︰「給我滾!」
聞言,李紹安跟方日東都陡地一震。
「少爺,你說什麼?」方日東驚疑地,「李馬醫他……你要他滾?」
「你听見我說的了。」樓宇慶的眼神冷酷且銳利,像是兩把刀刃般射向了李紹安。
「少爺……」李紹安迎上他的黑眸,隱約感覺到什麼而露出愧疚心虛的表情。
「是你縱的火,對吧?」樓宇慶問。
方日東一听,猛地一震,下意識地看著瞬間露出絕望表情的李紹安,「李馬醫,這是真的嗎?」
李紹安瞬間紅了眼眶,唇瓣顫抖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看著他的表情,方日東難以置信,「怎、怎麼可能?」
樓宇慶一把抓起他纏著紗布的左手,「這里面藏著一根天生短少一截的小指,就跟你的父親一樣。」
李紹安瞪大眼楮,羞愧全寫在臉上,「少、少爺,我……」
「別讓我說第二次,現在立刻給我滾出馬場。」樓宇慶沉聲說罷,勁臂一振將他甩得踉蹌倒地。
方日東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杵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著自己慢慢爬起來的李紹安。
「少爺,我、我對不住你跟少夫人,我……」李紹安羞愧懊悔。
「我不想再看到你。」樓宇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他丟出去。」語畢,他轉過身子,像是再也不想看見李紹安的臉。
此時,來到馬場的秀妍撞見這一幕,滿心困惑。
「怎麼了?」她看著神情悲傷,模樣有點狼狽的李紹安,「發生什麼事了?」
「少夫人,我對不住你們。」李紹安彎腰流淚的道歉,「我沒有臉再見你們了。」
說完,他抬起頹喪的腳步走開。
見狀,秀妍急著去拉住他,「慢著,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她拉住李紹安的同時樓宇慶也拉住了她,他神情懊惱地看著她。
「宇慶?」她不解地看著他,然後轉頭質問在場的方日東,「到底是怎麼了?你說!」
「少夫人,李馬醫他……」方日東艱難地開口,「馬塵的火是他放的。」
「什麼?」她陡然一驚,無法置信,「怎麼可能?他為了救馬還受傷了……」
「日東。」樓宇慶喊了方日東的名字,並以眼神示意他立刻將李紹安趕出馬場。
方日東嘆了一口氣,伸手拉著李紹安,「走吧!」
李紹安眼里盈著懊惱又歉疚的淚水,點了點頭,跟著方日東走了。
秀妍無法相信這一切,李紹安是縱火燒馬的人?他為何要那麼做?
「宇慶,不會的!這一定是誤會!」她轉過身,激動地抓著樓宇慶的手,「他怎麼可能是縱火的人?第一個沖進馬的人是他啊!」
樓宇慶神情冷肅地,「他不是沖進馬,而是從一開始就在馬之中。」
「怎麼會?」
「他袍子的下襦都是燈油,他就是縱火的人。」他說。
「不可能!這一定有著什麼誤會!」她絕不相信這是真的,「他那麼愛馬,他不會傷害它們的!」
「你就這麼相信他?」
「是!」她想也不想地。
樓宇慶濃眉一揮,「所以你不相信我說的?」
迎上他深沉的眸子,她的心猛地一揪。「不、不是那樣,我……」
「我問你,」他直視著她,「在兗州遇見他之前,你們認識嗎?」
她想也不想的回答,「當然不認識!」
「你確定?」他聲線一沉。
她驀地一驚,不安之中又隱隱感到生氣,「你想說什麼?」
「你曾在喝醉的時候提到一個姓李的馬醫,他是誰?」他銳利的目光直勾勾地看著她,像是在對她說「不準欺瞞我」。
她愣住。姓李的馬醫?她在喝醉的時候提到了他——李家駿?天啊,他一直知道有個「姓李的」,而且他認為那個「姓李的」就是李紹安?
既然如此,他為何讓李紹安進到馬場做事?他為何假裝不知情?為何……難道他是故意將李紹安放在她眼前,想看她會不會跟李紹安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接觸?
「你是故意讓他進到馬場做事的?」秀妍退後了兩步,震驚又憤怒地看著他,「你在試探我?」
不,他沒有試探她。他讓李紹安進到馬場做事是因為她認為李紹安能擔此任,他從來沒懷疑秀妍可能跟李紹安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關系,但當秀妍如此堅信著李紹安,甚至懷疑他的判斷時,他忍不住在意了。
他知道自己終究是個男人,是個深深愛著她的男人,即便他再如何寬容大度且自信自傲,還是受不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不及那個「姓李的」。
「我沒懷疑你,我只是想知道姓李的究竟是誰?」他問。
她直視著他的眼楮,他的懷疑無疑是對她的羞辱及傷害,她眼里閃著悲憤的淚光,卻不讓淚水掉下來。
「不管他是誰,都已經是一個跟我再無瓜葛的人,可是你……」她氣憤又失望,「原來你一直沒真正相信過我對你的感情。」
說罷,她扭頭便要走。
「秀妍!」他一把攫住她的手。
她轉身看著他,「放手。」
他一愣,怔視著她。她一點都不想解釋嗎?
「如果我們的婚姻里連基本的信任都沒有,那便是名存實亡。」她悍然地道,「我不要這樣的婚姻。」
他懵了,他只是想確定她跟「姓李的」一點關系都沒有而已,她卻說她不要他們的婚姻了?
「你瘋了嗎?」他將她拉了回來,很是激動,「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心里只有我,如此而已!」
「我心里早就沒有他,可你一直把他放在心里。」她像只因為受傷而變得有攻擊性的母獸,「我理解你的懷疑,可是我不能原諒的是你明明懷疑卻還是娶了我。」
「不,我不是懷疑你,我只是……」他知道她徹底惱了,而以他對她的了解,她是來真的。
他不想失去她,他太愛她了,為了讓她息怒,他可以拋下男人的尊嚴,只要她原諒他。
「秀妍!」他臉上剛硬的線條變得脆弱又柔軟,聲調也蔫了,「拜托你別生氣,我錯了。」
她氣瘋了,整個腦袋像充血了一般,突然,腦袋一片空白,全身力氣像是被抽干了似的,眼前一花,她昏了過去——
在她昏厥過去的剎那,樓宇慶及時地抱住了她。
他嚇壞了,嚇瘋了,他急忙將秀妍抱回屋里,並要方日東去附近請來駐派在軍馬基地的大夫。
大夫未到,秀妍已經幽幽轉醒。
睜開眼楮,看著樓宇慶一臉焦急又內疚的守在一旁,秀妍其實氣已經消了大半。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麼生氣,明明是可以好好說明的事情,怎麼她卻用了情緒化的方式去面對?
樓宇慶對她的過去全然不知,听見她在喝醉時提及其他男人,也難怪他心里瞥扭。換了是她,若听見他在醉酒時喊了哪個女人的名字,她可能早就一桶冰水將他潑醒,要他立刻講清楚說明白了。
她都幾歲人了,怎麼面對事情時是如此的意氣用事?忘了是在哪里听過一句話是這麼說的……記憶決定了你是什麼人。
是不是因為她同時擁有自己跟原主的記憶,免不了也有著那種十七、八歲小女生的脾氣?
「秀妍……」見她醒來,樓宇慶單腳跪在床邊,急急地握緊她的手,「覺得如何?哪里不舒服?」
看著他那彷佛擔心得快情緒崩潰般的表情,她哪里還舍得生他的氣?
「心里不舒服。」她說。
「我不對。」他毫不遲疑地,「我向你賠罪,你別生氣。」
她看著他,軟軟地問︰「你真知道自己錯在哪兒?」
「知道。」他舉手起誓,「可我真的沒有懷疑過你,只是一時翻了醋桶,這才說了不像樣的話。」
「你真沒懷疑我心里藏著別的男人?」她問。
「真沒。」他語氣篤定地,「我讓李紹安進馬場做事絕不是為了試探你,而是因為你相信他是真的有本事能耐。」
說著,他將她的手拉到嘴邊,深情地吻著她的手背。
「算了。」她嘆了一口氣,「你也是因為愛我,這才一時昏了頭。」
「可不是嗎!」他深深注視著她,「好秀妍,你別生我的氣,也別說什麼不要我們的婚姻了這種話,行嗎?」
看他一臉余悸猶存,小心翼翼的樣子,她好氣又好笑,胸口感覺熱熱暖暖的。
「那個姓李的只是一個舊識,我再也見不著他,他也看不見我,你真的不必往心里去。」她說。
他點點頭,「行,再也不提他。」
「還有……」她眉心一蹙,「我不相信李馬醫會是縱火燒馬廄的人,他不會傷害馬的。」
「火確實是他放的。」樓宇慶神情一凝,正色道,「他在我及日東面前親口承認了。」
她陡然皺眉,「怎麼會呢?」
「我想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他續道︰「或許他得給誰交代,或是證明什麼,可那不是出自于他的本意,否則他便不會在縱火之後又冒險將馬匹拉出。」
聞言,她感覺得到樓宇慶並未因此怪罪李紹安,可既然他相信李紹安不是出于本意,又為何將他趕走?
忽地,她意識到他剛才話中有跡可循,「你剛才說他可能要向誰交代或證明,那是什麼意思?」
「他的生父是胡大駿。」他說。
她陡地瞪大眼楮,「胡……你說的是馬商胡大駿,胡成安的父親?」
「正是。」他說,「李紹安身上流著胡家的血。」
她驚疑地問︰「如果他是胡家的兒子,為何當初在兗州胡成安會對他那般苛刻?難道那是故意在我們面前演戲?」
「不,胡成安根本不知道他是自己的弟弟,李紹安名義上的父親是李秀峰,而李秀峰是胡家的馬醫。」他以最簡短的句子解釋說明著李紹安的身世,「李秀峰久病,估計胡大駿早跟他的妻子許氏好上了。許氏對外說李紹安是李秀峰的遺月復子,但他卻是在李秀峰死後十個月才出生的……」
「天啊……」她難以置信地。
「李紹安的左手小拇指天生少了一截,就跟胡大駿一樣。」他說,「父子血緣就是如此奇妙。」
她的腦子迅速轉動,「所以可能是胡大駿要求他在咱們家的馬場縱火,好教松風參加不了揀擇?」
「看來是如此。」樓宇慶唇角微微一勾,「所以我才故意趕走他,好讓他帶著我們找到幕後的主使者。」
「原來如此,我……」她有點尷尬地看著他,「我真是錯怪你了。」
「無妨。」他釋懷一笑,「事情說明白就好,沒事的。」
「對不住,我居然以為你是那種小肚雞腸、借題發揮的人……」她神情嬌憨,聲線柔軟,伸出手去撫模著他的臉頰,語帶歉疚,「我差點就想動手打你巴掌了呢!」
「什麼!」他佯裝一副內心受創的樣子,「你剛才還想打我?」
「我氣壞了嘛!」她捧著他的臉,將他拉向自己,「你生我氣嗎?」
他兩只眼楮灼灼地注視著她,「那要看你怎麼安撫我羅!」
「你想對我做什麼都可以……」她眼神迷蒙,語氣曖昧。
他滿意地一笑,熱情的雙唇貼上她的嘴,享受著相濡以沫的美妙滋味。
「少爺!大夫來了!」突然,方日東闖了進來。
看見他們兩人嘴貼著嘴,方日東嚇得轉身,將從軍馬基地請來的安大夫擋在門外。
樓宇慶雖覺得方日東進來得不是時候,卻也怪不了他。「安大夫來了?」
「安大夫已經到了。」方日東說,「就在門外。」
「快請。」他說著,起身站在床邊。
方日東將安大夫請進屋里。
樓宇慶有禮的向他一揖,「多謝安大夫趕來。」
「好說。」安大夫上前。
秀妍已經坐起,安大夫專注地給她把著脈,像是有點不確定似的若有所思。
見狀,樓宇慶有幾分不安,「安大夫,我妻子沒什麼大礙吧?」
「是沒有,不過這脈象……」安大夫神情嚴肅地再多把了幾次,然後豁然開朗,他起身,笑容滿面地看著樓宇慶,「恭喜樓少爺,少夫人這是喜脈。」
「喜脈?」樓宇慶一時回不了神,「你是說……」
「少夫人有身孕了。」安大夫面容慈祥,「雖只月余,脈象還不明顯,但確實是喜脈無誤。」
听見安大夫這麼說,反應最激動的不是樓宇慶跟秀妍,而是方日東——
「少爺,你、你要當爹了?」方日東欣喜若狂,「多謝老天爺,老太爺要是知道了,那該多高興?」說著,他抓著安大夫,急切地問︰「大夫,你沒弄錯吧?可別教咱們空歡喜一場。」
安大夫蹙眉笑嘆,「老夫絕對沒弄錯。」
「大夫,我、我可要注意點什麼?」樓宇慶詢問著。
「少夫人的身體極好,脈象平穩,氣血調和,就如往常一般生活便行。」安大夫說。
「多謝安大夫。」樓宇慶轉頭吩咐方日東,「好好地送大夫回去。」
「一定。」方日東說著,恭敬地領著安大夫走了出去。
樓宇慶目送著他們離去,一回過頭卻見秀妍坐在那兒淚流滿面。
他陡地一驚,「秀妍,你這是……怎麼哭了?」
他趕緊坐在她身邊,攬著她的肩膀。
她將頭靠在他溫暖的肩窩里,一個字都說不上來。她的心情很激動,很震驚,她還無法緩過神來。
她下意識地模著自己的下月復部,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在二十一世紀失去了生命的她,因著原主這副身子而有了全新的人生,並被樓宇慶這般彷佛要燒幾輩子高香才能遇上的好男人寵愛著……如今,她甚至因為這副身子而有了延續新生命的機會。
她肚子里懷的孩子不只是她跟樓宇慶的,某種層面來說也是原主的,她想,若善良的原主知道,必然也是會感到歡喜安慰的。
謝謝你!她撫著肚子,在心里對著「卞秀妍」說,我會好好照顧你的身體,我會好好用這個健康的身體生養孩子。
她環抱住樓宇慶的腰,流著欣慰歡喜的淚水,不需言語,身體的溫度及接觸已說明了她的欣慰歡喜。
作者:
teae
時間:
2025-1-8 00:10:45
第十二章 戴罪立功解危機
「真是個廢物!」胡大駿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冷嗤,雙眼無情地斜視著跪在地上的李紹安,「這麼一點小事你也辦不好,我要你這個兒子何用?」
李紹安緊捏著拳頭低頭跪地,沉默不語。
「老爺,您、您就看在他弄了一身傷的分上,再給他一次機會吧?」許氏巴在胡大駿身邊苦苦哀求著。
她的一線希望全系在李紹安身上,唯有李紹安立了功勞,得到胡大駿的認可,她才能理直氣壯地走進胡家。
「我、我已經盡力了。」李紹安聲線虛浮地。
「盡力?」胡大駿冷哼一記,「我要你除掉那匹參加揀擇的軍馬,你辦到了嗎?」
「我放火了……」他抬起眼望著這個他不能喊一聲父親的男人,「我已經放火了。」
「然後呢?」胡大駿冷酷地看著他,「我是讓你去燒馬嗎?」
「老爺,」許氏一副奴顏婢膝的樣子,「紹安可以的,您再給他一次機會吧!」
「住口!」胡大駿像是看著一只蟆蟻般的看著她,「瞧你這窩囊樣,難怪也養出一個窩囊的兒子。」
「老爺,他是您的親骨肉……」許氏哭求著,「求您別厭棄我們母子倆啊!」
說著她爬跪在他腳邊,抱著他的大腿。
「夠了。」胡大駿大腿一震,將她抖開,「往後我還是按月讓老黃給你們娘兒倆送錢,也算是對你們仁至義盡了。
「至于你,」他以嫌棄的眼神看著不再解釋及央求的李紹安,「你就繼續窩囊地待在樓家的馬場,干一輩子低賤的馬醫吧!」
語罷,他旋身走了出去。
許氏起身跑了幾步又跪倒在地上爬行,卻追不上拂袖而去的胡大駿,眼看著他消失在門口,彷佛她活下去的一丁點希望也消失了,她茫然地看著,然後癱坐在地,嚎啕大哭。
「老爺,別丟下我,我已經等了這麼多年,你、你說會讓我進門的啊!老爺……老天爺啊!我是造了什麼孽?我是造了什麼孽啊?」
看著娘親在門口哭天搶地的嚎哭,李紹安面無表情。
他一直覺得娘親的一生是如此的可憐可悲又可恨,她嫁了一個她瞧不上的男人,從了一個她攀不上的男人,她把兒子當成往高處爬的墊腳石,自他有記憶以來,娘親便不斷地以自己的悲情勒索著他。
他不是為了可以成為胡家少爺才犯的蠢,而是為了他娘親。
那天,他本來要燒了松風的馬,可他下不了手,想起對他有恩的樓宇慶及秀妍,他猶豫了。
當他受到胡成安打罵時,素昧平生的他們為他出頭,當知道他離開胡家馬場、無以為繼時,他們接納了他。
他活到現在,從沒遇過什麼恩人,而他們夫妻倆對他這麼好,他如何能以仇報恩?
他其實從不相信胡大駿會遂了他娘親的心願讓他們母子倆進入胡家,但看著娘親執念如此之深,他又不忍心見她失望。
只要他有所行動,胡大駿就算還是不會讓他娘親進胡家大門,可應該會比過往更常過來探望她吧?
賭著這麼一點小小的希望,他動手了。
只是他狠不下心燒了松風的馬康,燒了樓宇慶夫妻倆的希望,于是他轉而燒了旁邊備選馬匹的馬。
他以為他可以做到的,然而當火勢蔓延開來,听見那些馬匹受驚的嘶叫,他的心痛極了。
他無法傷害那些馬,他辦不到!于是,他冒險進入馬將馬一匹匹地拉出……
他本以為這件事神不知鬼不覺,馬匹沒有折損,樓宇慶應該也不會追究,他還是可以繼續待在樓家馬場做他最喜歡的事情。
可,紙是包不住火的,樓宇慶終究發現是他縱的火,還知道了他不為人知的身世。他沒有臉再賴在馬場,甚至沒有臉留在京城,天下之大,彷佛已無他容身之處。
看著門口哭得撕心裂肺的娘親,他不自覺地揚起唇角。多麼可悲又可笑的女人,而那正是他的娘親。
她活得如此卑微又痛苦,她眼里看不見他這個總是努力照顧她、討好她、滿足她的兒子,只心心念念著那個不要她的男人。
絕望彷佛匯集成最後的一股力量,使他站了起來。
「娘……」他走向了娘親,捧住她的臉,「我恨你。」
許氏一怔,停住了嚎哭,木然地看著他。
「他從來就沒打算讓您進胡家大門,從來就沒打算讓我認祖歸宗,您知道嗎?」
「不、不會的……」許氏搖搖頭,「你爹他會的……」
「娘,活著很苦吧?」他問她,「你那天不是說若進不了胡家的門,不如一死了之嗎?既然如此,我們……」
他的雙手從她臉上滑下,停在已布滿皺紋的脖子上。
「兒子……」許氏眼底有著一絲疑懼,「你、你做什麼?」
他倒抽了一口氣,對著她淒楚一笑,「娘先走,我隨後便到。」
說罷,他十指用力地掐住她的脖子。
「呃……」許氏露出驚恐痛苦的表情,發不出任聲音。
他用力地掐著、捏著,他要結束娘親的痛苦,也結束自己這注定無望的人生。
許氏突出的眼楮里爬滿血絲,臉上的線條漸漸地僵硬,兩只眼楮慢慢地無神,她本還能掙扎,卻逐漸地失去氣力,放棄抵抗。
「李紹安!」忽地,有人沖進門來大喊著。
不是別人,正是樓宇慶跟秀妍。
樓宇慶在驅逐李紹安之後便派人跟著他並監視他的一切,包括他做了什麼事、見了什麼人。
他們今天剛進京回到樓府,便得到胡大駿出現在許氏及李紹安小宅的消息。夫妻倆不多想,立刻前來探個究竟。
胡大駿離開後,他們本想跟李紹安好好談談,可是听見許氏哭天搶地的嚎哭聲,他們也不好立刻現身。
本想著稍晚等許氏情緒安穩些再找李紹安深談,沒想到許氏的哭聲卻戛然而止,讓他們兩人都警覺到不妙。
一沖進門里,果然看見那令人心驚又痛心的一幕——
「住手!」樓宇慶猛力地抓住李紹安的手,將他的手自許氏的脖子上拉扯下來。
他手一松開,許氏瞬間倒地,喘個不停。
秀妍扶起許氏,見她無礙,不由松了一口氣。
李紹安回過神,看著緊抓著自己雙手的樓宇慶,再看著抱著他娘親的秀妍,積累在心中的悲傷、憤怒、沮喪、無助以及難堪排山倒海而來……他掩著臉,像個孩子般哭了起來。
樓宇慶嘆了一口氣,拍撫著他的肩膀,「沒事了。」
見兒子大哭,剛才還深陷在恐懼之中的許氏也回過神來,彷佛感受到兒子深埋在心底的悲痛無助,她也哭了。
「紹安,娘……」許氏趴跪在地,「娘對不住你,娘對不住你……」
看著他們母子倆,秀妍一陣鼻酸,紅了眼眶。
李紹安知道樓宇慶夫妻倆來找他,是因為他們相信縱火之事並非出自他本意,也表示他們體諒他的處境,甚至原諒了他,否則他們是不會來尋他的。
他要如何回報他們夫妻倆的恩情及信任呢?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被控制、被勒索,唯有選擇反抗,才能給自己及娘親尋一條活路。
于是,他要他娘親去街市買幾樣吃食,並打一壺酒回來款待樓宇慶夫妻倆,借以支開她。
許氏從鬼門關前被搶救回來,內心充滿著對兒子的愧疚及對樓宇慶夫妻倆的感謝,沒多想地就立刻出門去了。
她一離開,李紹安便在樓宇慶跟前下跪,「少爺,我對不住你跟少夫人。」
「起來。」樓宇慶以命令的語氣說,「我們不是來讓你下跪的。」
秀妍親自將他扶起,溫柔笑嘆著,「你啊,差點又犯了更不可原諒的蠢事。」
「少夫人,我、我真不是故意縱火的,我……」
「我跟宇慶都知道。」她打斷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若真的想傷害松風,燒的就不會是旁邊的馬廄,也不會為了救馬弄得自己一身傷。」
聞言,李紹安紅著眼眶,眼底滿是感激。
「我們已經知道你的身世,也猜到你為何听從胡大駿的指使,意圖傷害樓家的馬匹。」
秀妍眼里沒有一絲的責怪,反倒滿溢著體諒跟憐憫,「你是為了你娘親吧?」
李紹安眉一緊,鼻一酸,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別怪你娘,她也是個可憐人,將自己的人生押在一個無情的男人身上,她想必也付出相當的代價。」
李紹安驚訝地看著她,年紀輕輕的她為何有這般洞悉人心的能力?她從來不在他們母子倆的生活里,卻看透了一切。
「少夫人,你真的是個不可思議的人……」他說。
樓宇慶一笑,「我妻子確實是個不可思議的人,簡直像是個看不見盡頭的無底洞。」
秀妍蹙眉輕啐一記,笑斥著道︰「有人這樣形容的嗎?」
「還請娘子賜教。」樓宇慶拱手一揖。
秀妍知道他是為了讓氣氛輕松些,也讓李紹安不那麼悲傷。他看似是個粗人,卻總有著令人驚奇的細膩及體貼。
「你應該說我像是座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山,什麼無底洞?好像里面住了什麼妖魔鬼怪一樣。」她說。
听著他們夫妻倆的有趣對話,李紹安臉上的線條緩和輕松了許多。
「我說你啊……」樓宇慶捏著他的肩膀,「另外找個地方安頓你娘親,然後回樓家的馬場做事,永遠都別再跟胡家有什麼瓜葛了。」
樓宇慶願意不計前嫌接納他,他是萬分感激且樂意的,但他卻不能這樣毫無羞恥心,好像什麼事都不曾發生般的回到馬場。
「少爺,少夫人,我不能這樣回去。」他直視著他們夫妻倆,眼神堅定,「我得讓胡家付出代價,我得對得起你們。」
樓宇慶跟秀妍微頓。
「我樓宇慶向來不惹事,卻是個有仇報仇,以眼還眼的人。」他說,「讓胡家付出代價那是一定的,但你是胡大駿的親兒,不管我要如何對胡大駿展開反擊都不會讓你涉入其中。」
「沒錯。」秀妍眼神溫柔地看著李紹安,「我們知道你想報答我們,但他終究是你的親爹,我們不希望你——」
「少爺,少夫人,」李紹安毅然地打斷她說道,「我爹是李秀峰,以前是,以後也是。胡家不循正途,甚至為了求勝不惜傷害馬匹,他們根本不該有參加揀擇的資格。」
見他意志堅決,樓宇慶跟秀妍又互看了一眼。
「他不知道少爺跟少夫人已經知道我的身世,也不知道我縱火之事已經敗露,只以為我是受傷回家療養……」李紹安目光一凝,「少爺,請讓我戴罪立功。」
樓宇慶彷佛意識到他想做什麼,若有所思。
須臾,他深深地注視著李紹安,神情沉靜地道︰「說來听听吧!」
胡府西側小門,一輛老舊的小型馬車停在高牆外。
黃志廷站在車旁,神情有點不安,不一會兒,有人打開側門出來,正是胡大駿。
「老胡……」黃志廷上前,「紹安在車上。」
胡大駿神情一凝,「怎麼把他帶來這兒了?」
「他來找我,說有要緊的事要跟你說。」黃志廷無奈,「我拗不過他,就帶他來了。」
此時,李紹安從車上下來,神情不安且愧疚。
「老爺,我、我是來求老爺再給我一次機會的。」他卑微地說道。
聞言,胡大駿微頓,「你說什麼?再給你一次機會?」
「是的。」李紹安直視著他,「我不想再看娘傷心,也不想過著這種不能喊您一聲爹的日子。」說著,他紅了眼眶。
見狀,胡大駿挑了挑眉頭。
「之前讓老爺失望,我也感到很懊惱……」他態度卑微又懇切,「只要老爺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好好表現的。」
胡大駿語帶試探地問︰「你要如何表現?再縱一次火?」
「當然不成。」他說,「若馬場接二連三走水,樓宇慶一定會起疑,所以直到松風參加揀擇之前,我們都不該再有任何動作。」
胡大駿眉心一揮,「那你如何讓樓家的馬無法參加揀擇?」
「軍馬揀擇是非常嚴格慎重之事,所以從始至今參加揀擇的馬商或育馬人依報名組別,一組不得超過四人。」
「沒錯。」胡大駿疑惑地看著他,「然後呢?」
「老爺要松風不能參加揀擇,我就讓它不能參加揀擇。」他續道︰「胡家最大的對手就是樓家,只要樓家的馬在參加揀擇時失控或是無法上場,胡家便能拿下朝廷的單子。」
胡大駿對他的提議極具興趣,急問︰「你有什麼辦法?」
「揀擇那天胡家除了馬醫及馴馬人,還有誰會進到馬政司?」
「當然是我跟成安。」胡大駿說。
「那好。」李紹安神情嚴肅地,「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少爺是自己人,斷不會說溜半個字。」說著,他自袖里取出一個小錦囊。
胡大駿看著那錦囊,狐疑地問︰「這是什麼?」
「蝮蛇粉。」他說,「只要在松風的水里加入過量的蝮蛇粉,它便會心跳加速,過度亢奮而難以駕馭控制。」
胡大駿听著,眼楮倏地一亮。
「這蝮蛇粉是由中介蝮、銅頭蝮蛇及黑眉蝮蛇三種不同品種的蝮蛇炮制研磨而成,藥性極為陰寒。」說著,他將錦囊收入袖中,「這次揀擇,樓宇慶夫妻倆會帶著我同行,到時我會想辦法讓樓家的馴馬人離開馬馬廄,再由我把風,讓少爺進到馬中下藥,少爺下完藥便趕緊離開,此事便神不知鬼不覺了。」
胡大駿臉上展露笑容,「甚好,爹就知道你是個有用的。」
「老爺,」李紹安眼神堅定而誠摯,「我們母子二人已經受夠了那不見天日,只能像陰溝耗子般躲藏的日子了,我娘親她殷殷期盼二十余載,心心念念著的便是正大光明地進到胡家,而我……我也不想過窩囊的日子了。」說著,他紅了眼眶,一副泓然欲泣的模樣。
胡大駿拍了拍他的肩膀,「莫急,待你成了這事,我便讓你娘進胡家大門,保證讓你認祖歸宗。」
他點點頭,流下欣慰的淚水。
每兩年一次的軍馬揀擇在馬政司的圍場進行,符合參賽資格的馬商或育馬人必須在各別指定的時間里報到進行身分核實,一旦逾期便取消參賽資格。
今年樓家報到的時間在胡家之後,所以當樓宇慶帶著松風、秀妍、方日東及李紹安進到馬政司的圍場時胡家父子已到。
胡大駿的輩分與樓宇慶的父親相同,身為晚輩的他便帶著秀妍上前問候寒暄一番。
之後各自散開,方日東及李紹安將松風帶到專屬的馬休息候賽。
圍場馬不大,每匹馬有各自的入口,不會相互干擾影響。
依照規定,一組只許兩人進到馬區,此時各家的馬醫及馴馬人幾乎都守在馬廊,寸步不離。
「該死,我這是怎麼了?」在馬里的方日東咒罵著,「可惡,該不是這時候鬧肚子吧?」
李紹安看著他,沒發出半點聲音,方日東彷佛在唱著獨角戲般。
「不成,我得去上茅廁,不然等一下就……唉呀,還真的疼起來了!」方日東氣急敗壞又懊惱地走出馬康,「娘的,我早上是吃了什麼……唉呀,真的不行了!」
說著,他一手掩著肚子,急急忙忙地跑了。
緊鄰的幾個馬廣的人听見他嚷嚷的聲音,紛紛探出頭來觀望著。
「方日東那貪吃鬼定是吃了什麼不干淨的東西。」說話的是馬商周通家的馴馬人趙玉。
同為馴馬人,參加過幾次揀擇後彼此也都認識了。
「真服了他,那麼貪吃卻怎麼都吃不肥他。」另一邊的馴馬人說。
「可不是?老子我為了馴馬可是節制得很呢!」
「哈哈哈,咱們沒口福啊!」
幾個人打完哈哈,便回到各自分配的馬康里了。
此時,有人自不遠處的一個馬康中走出,並快速地朝著樓家的馬康而來,他正是胡大駿那脾氣暴躁、行事囂張跋扈的兒子胡成安。
他推開門時李紹安已在門邊候著他,他在胡家兗州的馬場做過事,胡成安對他是有印象的。
瞥了他一眼,胡成安哼笑著,「原來你這廢物是我爹安在樓家的內應啊?」
看來胡成安依然不知道他的真實身分。
李紹安不發一語,將袖中的錦囊交給他,低聲道︰「我到外面守著,少爺務必全部加入水中,動作要快,要是被發現可就麻煩了。」
胡成安一把搶過錦囊,啐了一聲,「羅唆!」說完用力地推了李紹安一把。
李紹安走了出去,馬里只剩下胡成安跟松風,看到陌生人進入,松風並未躁動,只是警戒地看著胡成安。
胡成安從小到大都在看馬,自然也練就了一門識貨的眼力。
看著體型及肌腱線條都非常完美,且有著美麗毛色以及明亮深邃雙眼的松風,他不禁發出贊嘆——
「好家伙,樓宇慶還真的育了一匹不得了的馬呢!」他說著的同時走近了松風,並試著靠近它的水桶。
此時,松風抬起前腳高站,嚇得他倒退了幾步。
「畜生!」胡成安惱怒地瞪著它咒罵著,「看我怎麼玩你!」
說著,他再一次小心地靠近,伸長了手要將錦囊里的蝮蛇粉倒進水桶之中。
就在粉末自錦囊中滑出並溜進水桶時,馬的門突然打開來,他不禁手一抖,望向了門口——
此時,站在那兒的不是門外把風的李紹安,而是樓宇慶、軍馬營督統鄒承先,以及馬政司牧監高景山。
他嚇得抽回了手,趕緊地扔掉手上的錦囊。
「胡少爺這是在做什麼?」高景山神情凝肅地問。
樓宇慶快步上前,將水桶移至松風踫不到的地方,然後目光一凝直視著被逮個正著的胡成安,「你對我的馬下毒?」
「我……不……」胡成安嚇得不知所措,臉色發白。
鄒承先走上前,拾起掉落的錦囊,倒了一些粉末在掌心上,稍稍嗅聞了一下,「是蝮蛇粉?你對樓家的馬下藥?」
「不是,那個是……」他指著門外,「是樓家的馬醫給的!他就在外面!」
「樓家的馬醫讓你對樓家的馬下藥?」高景山冷斥,「簡直胡說八道!」
「樓家馬醫正是我的妻子,直到剛才她都跟我在一起。」樓宇慶說。
「什麼?」胡成安意識到胡家中招了,惱羞成怒地指著樓宇慶,「樓宇慶,你想害我胡家?」
「胡少爺可真能含血噴人。」高景山目光冷厲地看著他,「明明是你溜進樓家馬康下藥,怎說是樓家害你?剛才我們進來時,外面根本沒人。」
「不,外面真有個人,他本來是我胡家的馬醫,後來……」胡成安說著說著,自己都意識到不對勁了。
「胡少爺所說的那個樓家馬醫,本是你胡家馬醫,然後他給了你蝮蛇粉,讓你進來對松風下藥?」鄒承先冷冷哼笑一記,看著高景山,「高大人覺得這听起來像是什麼?」
「胡家派人混入樓家,意圖對樓家參加揀擇的馬下藥?」高景山直視著已經亂了方寸、不知所雲的胡成安,「胡成安,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我……」遭到活逮,已然是現行犯的胡成安慌了。
他知道如今怎麼說都不對,怎麼說都開月兌不了,他意識到他跟他爹都被擺了一道,那個李紹安從頭至尾都是樓家的人,他們上當了。
「樓宇慶!」胡成安惱恨地看著樓宇慶,失去理智地朝他揮拳。
樓宇慶一個側身閃開,同時又伸出他的長腿一絆,胡成安就那麼撲倒在地上。
這時,胡大駿已經在胡家馴馬人的緊急通報下趕來,一到門前,看見馬康里的景況,他便知道大事不妙。
「成安!」他大喊一聲並沖進馬厲。
「胡爺,」高景山神情嚴肅地,「令公子在樓家馬里做的一切,你可知情?」
胡大駿陡地一震,一時之間回答不上話。
「他方才說原先在胡家的馬醫如今投在樓家門下,是那個馬醫讓他進來給松風下藥的,你……」高景山語帶質問,「知道這事嗎?」
胡大駿喉嚨像卡了一塊鉛,頓時發不出聲音。他意識到自己被李紹安設計了,如今胡成安在樓家馬廄里被活逮,決計是月兌不了身的。
此時,他若說是遭到李紹安設計,便表示他亦知情,就算遭到設計,動手下藥卻是不爭的事實,他們父子倆跟胡家都會葬送于此。
如今,他不能認這事,他得在胡成安跟胡家之間做出選擇。
他毅然地走向胡成安,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痛斥,「你這混帳東西!居然如此愚蠢!」
不只胡成安被打傻了,就連其他人也都看傻了。
不過樓宇慶很快地便知道胡大駿的用意,他想棄車保帥,好狠的心,居然連兒子都舍了!
「爹?」胡成安被打懵了,怔怔地看著胡大駿,「您這是……」
「住口!」胡大駿不讓他說話,嚴厲訓斥,「就算咱們胡家輸了樓家幾回,那也是咱們不如人,理當想法子精進,而你居然動這歪腦筋?你好肥的膽子!胡家幾代積累的名聲都讓你毀了!」
胡成安也不傻,他很快地便發現父親這是要犧牲他了,他頹然地呆坐著,眼底全是受傷及痛心。
「高大人,」胡大駿轉身一揖,一臉痛心疾首的表情,「我胡某教子無方,甘願受罰,我胡家從今以後退出揀擇。」轉身,他又一副誠懇的樣子,作揖道歉著,「樓少爺,若樓家有任何損失,我胡某人願賠償,還請樓少爺高抬貴手。」
樓宇慶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只是唇角微微一掀。「這事歸馬政司管,一切裁決就交給高大人跟鄒大人吧!」
胡大駿一招棄車保帥,與胡成安徹底切割,雖是永久失去了軍馬揀擇的參賽權,卻保住了胡家的基業。
胡成安之後遭到審判,亦將此事一肩扛下,因犯行未遂、樓家的松風又在揀擇中以優異表現勝出,因此減輕了胡成安的刑責。
他遭判入獄三年,但因為胡大駿願繳罰鍰白銀萬兩,最後減刑為一年半。
依李紹安原本之計,他應是也月兌不了合謀之罪,于是在跟樓宇慶夫妻倆商討之後,秀妍想出一計,就是讓他從頭至尾都不存在。
揀擇當天,方日東先大張旗鼓單獨進到馬,之後李紹安再趁無人之際進入,甚至在方日東故意大聲嚷嚷,讓所有人都知道他鬧肚子時也要李紹安保持靜默,以營造馬內只有方日東一人的假象。
沒有人看見胡成安所說的李姓馬醫,自然也就沒有所謂的共犯了。
不過事後樓宇慶認為他已不適合再待在京城或是到兗州,畢竟這兩處都有胡家人走動,于是他安排李紹安前往豫州,那兒有樓家剛置辦的新馬場,同樣需要馬醫進駐。
就這樣,李紹安帶著母親動身前往豫州。
不久,秀妍在樓宇慶的支持及金援下,在京城東三路上開了一家專攻寵物醫療及用品的「愛寵館」。
因秋向梧及一些官家貴眷們的推崇,京城里的名流富賈們也趨之若驚,秀妍成立了工坊,可以量產,亦能接受訂制,各種時髦新奇的寵物用品征服了京城的名媛貴婦們,愛寵館的各式玩意兒成了她們的行頭之一。
秀妍懷著身孕,便將支希鳳也拉到身邊來幫忙。秀妍如今不同以往,支家人因曾經收養她,順便沾了不少光。
支希鳳來到她身邊幫忙後,跟鄒承先接觸的機會越來越多,兩人也越走越近,旁人看著都覺著他們應是佳期不遠了。
翌年杏月,秀妍產下一名白白胖胖的男嬰,同時鄒承先也托人上支家提親。
終于得見樓宇慶延續樓家香火,樓老太爺可樂壞了,他慎重其事地給曾孫起名叫韌貞,而過去長住滋陽老家的金玉娘亦為了照顧這個小金孫在京城待了下來,韌貞這小娃兒一出生便是萬千寵愛集一身。
出了月子,閑不住的秀妍立刻回到工坊跟愛寵館工作。
樓宇慶雖盼著她能多休息一些時日,可他也知道她是勸不了的,讓她閑在家她就像條失意游魂般。
陽春三月,一年一度的春馬會又即將展開,許多貴眷們都上愛寵館來給自家的犬貓添購新行頭,秀妍可真是忙得不可開交。
這日,兩位發妝精致、面容姣美,猶如春神降臨般的姑娘帶著貼身侍女來到愛寵館。
她們一進到愛寵館內便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
兩位姑娘的侍女手上各抱著一只貓,一只是三色貓,一只是狸花貓,秀妍從沒見過這兩位客人,因是新客,于是她主動上前招呼。
「兩位姑娘面生得很,是第一次光顧小店吧?」她問。
「這怎會是小店呢?」其中一位紫衫姑娘笑看著她,「樓少爺給他夫人張羅這偌大的店,想必也是花了不少心思跟金錢。」
听紫衫姑娘說話的語氣,秀妍研判她們是認識樓宇慶的,可……她們不認識她。
「確實。」她沉靜地一笑,「開這家愛寵館,我丈夫是給了不少的支持跟金援。」
此話一出,兩名姑娘倏地瞪大了眼楮看著她。
「你是……樓少夫人?」她們很快地便發現眼前看來衣著樸素、發妝清雅的秀妍,就是樓宇慶的妻子。
「正是。」她溫煦一笑,客氣地道,「兩位姑娘似乎是我丈夫的舊識。」
兩名姑娘互看了一眼,再打量著秀妍,「我們姊妹倆有眼無珠,不知少夫人就在眼前。」
「兩位言重了。」她問︰「敢問兩位姑娘芳名,今兒是來找宇慶的嗎?」
她這麼一問,兩位姑娘懵了。
「少夫人別誤會,我們姊妹二人只是來添置這兩只貓崽子的行頭……」另一名粉衫姑娘解釋著。
其實從她們的衣著打扮及藏不住的嬌艷氣質,秀妍已猜到她們應該是西大街的姑娘,只是不知是哪家的。「兩位姑娘是富貴樓的?還是萬春院?或是……」
「少夫人,」紫衫姑娘尷尬一笑,「我們是萬春院的人,我是浣春,這位妹妹是眠秋。」
「兩位姑娘人如其名,真美。」秀妍由衷地贊美著。
「少夫人過獎了。」浣春一臉心虛。
秀妍的泰然自若及謙和大度讓她們兩人有點不知所措,一般來說,哪個妻子會給跟自己丈夫扯上關系的姑娘好臉色瞧?
「兩位姑娘想看點什麼?」她問,「這兩天剛上了一些新款的項圈跟頸飾,看著應該很適合兩位姑娘的愛貓。」
「是嗎?」浣春怯怯地道,「還請少夫人給我們姊妹倆介紹介紹。」
「那是自然。」秀妍婉約一笑,「兩位請這邊請。」
在秀妍的悉心及熱情介紹下,浣春及眠秋買了六條項圈跟頸飾,四件寵物衣裳,然後還預約了兩只貓的健診。
浣春跟眠秋離開後,始終在一旁看著這一切的支希鳳立刻湊了過來——
「她們是西大街的姑娘吧?」支希鳳問。
「是呀。」她邊整理著架上的物品邊說,「是你姊夫的舊識。」
「什麼?」支希鳳一听,立刻生氣地道,「她們該不是來找姊夫的吧?」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轉頭笑視著支希鳳,「你激動什麼勁兒?」
「你不生氣嗎?」支希鳳不可置信,「她們居然敢到你的店里來耀武揚威?」
「她們哪里耀武揚威了?沒看她們買了那麼多東西,還付了訂金預約健診呢。」秀妍笑著說道。
支希鳳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她,語帶贊嘆,「我真是太佩服你了,居然可以這麼平心靜氣地招呼她們。」
「她們對我來說就只是客人,而且是會花錢的客人。」秀妍語帶促狹,「你啊,別皺著五官,婚期已近,要是長出皺紋來可就糟了。」
「什麼!」支希鳳一驚,本能地搗著臉,「我、我有長皺紋嗎?」
「當然沒有,傻瓜。」看著她那傻氣嬌憨的模樣,秀妍眼底盈滿憐愛。
伸出手,她輕輕地覆著支希鳳的臉頰,溫柔地說道︰「希鳳,你會幸福的,像我一樣。」
支希鳳迎上她溫暖又溫柔的眸子,嬌憨一笑,點了點頭,然後微微撩起袖子,露出腕上的那條三色繩。「咱們姊妹倆都是流水月老拉的線,哪有不幸福的道理?」
「可不是嗎!」秀妍輕輕地捏了她粉女敕的臉頰。
作者:
teae
時間:
2025-1-8 00:11:21
第十三章 名聲震天下
稍晚,樓宇慶從西郊的馬場回來,用完晚膳、洗漱過後便立刻回到屋里。
這屋子在韌貞出生前便由秀妍主導而做了一些改裝,將原本用來做工作空間的夾間改為嬰兒房。
嬰兒房跟內室僅一牆之隔,既能隨時注意到韌貞的狀況又能不相互影響。
秀妍在桌旁給兒子韌貞縫制小衣服,韌貞喝完女乃,已在搖籃里安穩地睡著。
樓宇慶小心翼翼,輕手輕腳地走到搖籃邊,一副有子萬事足的表情,本想伸手踫他,卻遭秀妍白了一眼。
他趕緊地收回手,小聲地道︰「我已經洗得干干淨淨了。」
「好不容易哄睡了,別吵醒他。」她輕輕地收拾著桌上的針線及布料,瞥了他一眼,「你想抱,等他夜里醒了再抱吧。」
樓宇慶點頭一笑,「那是自然。」
收好東西,兩人移步至隔牆的內室,樓宇慶月兌下袍子掛好,便赤果著上身在房里活動著。
她坐在床沿看著他那精實完美的身材體魄,不知怎地竟想起今天到愛寵館來的浣春跟眠秋。
在還未跟她成婚前,他應該不止一次出入西大街吧?浣春跟眠秋踏進愛寵館,隨意地就提到他的名字,想必跟他有著一定的認識。
他跟她們只是一起喝過酒?還是有更親密的接觸呢?
她腦海中瞬間出現了讓她心髒緊縮的畫面,教她不自覺地倒抽了一口氣。她以為自己是個成熟的女人,不會拿這種事為難自己,可原來她還是在意的。
倒不是怪他,或是覺得他上萬春院是骯髒污穢之事,只是……她想她是在吃醋,盡管她覺得吃這種醋沒意義,卻還是在意極了。
就像是有根魚刺卡在喉嚨,咳不出來又咽不下去,難受得很。
就在她想得出神的時候,樓宇慶已經走到床邊,見她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那兒發呆,他微怔。
「怎麼了?還不寬衣歇下?」他溫柔地笑視著她,「難不成要我幫你?」說著他伸手便要幫她寬衣。
她撥開他的手,「別……」
他意識到她有點不尋常,「這是有氣呢!誰惹你生氣了?」
她抬起眼斜瞪了他一記,「還能是誰?」
「我?」樓宇慶一怔,有點不安地問,「我怎麼了?」
「你認識萬春院的浣春姑娘跟眠秋姑娘嗎?」她問。
他微頓,但沒有猶豫,「認識,但兩年沒見了……你怎麼知道她們?」
「她們今天到店里來。」她說。
「是嗎?」他在床沿坐了下來,「她們兩姊妹愛鬧,沒冒犯你吧?」
「愛鬧?」她語帶試探地問,「你是指什麼?她們很能玩?」
「她們兩個確實是很能玩……」他敏銳地道,「你是不是在試探我什麼?」
「你……」她瞥了他一眼,「你跟她們到什麼程度?」
樓宇慶向來是個誠實的人,可如今已為人夫的他,可是有著很強的求生意志的,他知道有些時候不該那麼誠實。
「她們看過你不穿衣服的樣子嗎?」她盯著他的眼楮,像是在告訴他「不準說謊」。
迎上她審問般的眼神,對她撒不了謊的他露出心虛的表情。
「當時……」他訥訥地,「我們還不相識。」
她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我在跟你成親前也跟你吐過實,我是去過那些地方的……」他有些不安,「你該不是現在要跟我——」
話未說完,他陡地一驚。
原因無他,只因她突然地就流下了兩行眼淚。
他急得一把將她攬進懷里,討饒地道︰「你這是要讓我負荊請罪不成?」
秀妍沒有推開他,只是在他懷里輕聲啜泣。
他可急壞了,「她們是不是對你說了什麼,冒犯了你?」
她搖搖頭,「沒有,她們、她們什麼都沒說,還買了很多東西,預約了兩只貓的健診……」
「既然是這樣,你為什麼哭?」他輕輕地將她拉開,不解地注視著她,「你哭什麼呢?」
「我以為我沒那麼小器,」她抬起淚濕的眼,可憐兮兮地,「今天在店里我還很從容大度地親自招呼她們,連希鳳都說我很了不起,可是……」
「可是什麼?」他疑惑地。
她的眼神往下移,看著他結實的胸膛,「可是剛才我突然想起她們跟你可能也做過我們做的事,就覺得心里難受。」
樓宇慶哭笑不得,又將她緊緊地擁入懷中,嘆了一口氣。
「秀妍,我的秀妍啊……」他語氣寵溺,「如果早知道會遇上你,我會為你守身如玉的。」
「你不會。」她推開他的胸膛,埋怨地道,「你才忍不了那麼久呢!」
「怎麼不能?」他說,「你懷上韌貞後,幾次你主動撩我,我不都忍著嗎?」
她故作氣惱狀,「也許你根本是見我大著肚子,對我沒了興致而已。」
「我對你沒了興致?」他一臉無辜又懊惱,「我那是體貼你、心疼你,才不是什麼沒了興致,我每次見著你都跟餓慘了的老虎一樣!」
聞言,她破涕為笑。
「秀妍,我不想騙你。」樓宇慶輕捧著她的臉,深情溫柔地注視著她,「在你之前,我確實踫過其他女人,可在你之後,那真是一次都不曾,我的心里眼里都只有你,再也瞧不見誰了。」
她看著他深沉真摯的眸子,嬌怯地點了點頭。
樓宇慶端捧起她的臉龐,對著她的唇瓣一吻。
幾記深吻已撩動秀妍的身心,她伸出雙臂圈抱著他的頸項,然後抬起了頭,拉長了頸子,讓他往下吻著她的脖子及耳朵。
他捧著她的臉,看著她已經迷蒙的雙眼,聲線低沉而壓抑,「你是真不知道我有多渴望著你……」
她用指月復輕輕地撫模著他結實胸膛上的聳立,大膽地邀請著他,「那就讓我知道。」
樓宇慶將她放倒在錦榻上,深深一笑,「秀妍,你慘了!」
……
溫廉夫婦倆邀請樓宇慶跟秀妍參加一年一度在京郊舉行的秋競。
秋競是真正的野地賽,跟那些在圍場內的跑馬競賽不同,更加刺激,當然也伴隨著相當的危險。
秋競是為了讓皇室貴冑們尋求刺激及享受輸贏而舉辦的,參賽者無分男女。
樓宇慶跟秀妍並非皇親貴族,並無參賽權,但因為是軍馬的供應商而有了觀賽資格。
此次秋競,新婚才三個月的鄒承先報了名,不知是馬術精湛還是新婚妻子旺夫,他一路從初賽便奪得好成績,順利晉級並進入最後階段的野地障礙賽。
京郊黑林外的草原上,一頂一頂的帳子錯落著,順利晉級的參賽者跟其家眷都在各自的帳子里休憩。
鄒承先正在整裝,支希鳳體貼細心地協助他穿戴護具,小倆口不時以眼神傳遞著愛的訊息,看得溫廉及樓宇慶兩對夫婦在一旁直笑。
「我們希鳳從前都是等著別人侍候的,如今居然也懂得侍候別人,真的是個大人了呢!」秀妍故意鬧她。
支希鳳瞋瞪她一眼,「瞧你說的,好像我是個廢人一樣。」
「是呀,嫂子……」鄒承先寵妻,急著替支希鳳說話,「希鳳現在可厲害了,糖跟鹽都分得清了。」
此話一出,支希鳳嘟著嘴,「你這是贊美我嗎?」
「當然是贊美。」他一臉認真,「記不記得之前你想給大家做道糖漬隻果,結果卻變成鹽漬隻果了?」
鄒承先一說完,就連那些隨行的僕婢們都笑了出來。
支希鳳羞惱地瞪著他,「你這哪是在幫我說話,根本是提油救火。」
秋向梧看不過去,笑嘆著道︰「希鳳,你就放過承先吧!他是個心直口笨的。」
「就是。」溫廉笑看著鄒承先,「哄妻子開心這件事,你還得學學。」
秋向梧瞥了他一記,蹙眉一笑,「將軍也好說別人,你不也常說錯話惹我生氣嗎。」
「呃……」溫廉有些尷尬,「我是個實誠人,學不來舌粲蓮花那招的。」
「那你現在是教承先別做個實誠人?」秋向梧好整以暇地啜了一口茶。
溫廉挑挑眉,不回話了,看妻子茶盞已空,趕忙地又倒上一杯熱茶給她,「秋涼了,多喝一點熱的。」
在沙場上英勇殺敵、猶如猛虎出柙般的伏波大將軍,在妻子面前卻乖順得像是只小貓,可逗樂了大伙兒。
這時,忽見不遠處傳來有人開罵的聲音——
循著聲源望去,只見一頂裝飾得十分華麗的帳子下有人正氣急敗壞地跳腳。
「那不是太子的帳子嗎?」鄒承先說,「發生什麼事了?」
「那身影看著應該是太子的近衛林彪……」溫廉吩咐著一旁的隨從,「去看看怎麼了。」
「遵命!」隨從答應一聲,立刻往那頂帳子而去,只一會兒他便回來了。「啟稟將軍,好像是太子的馬突然疝痛月復瀉。」
「不是有朝廷的馬醫跟著嗎?」溫廉問。
「似乎是起不了作用,林大人很是生氣。」
「太子殿下呢?」溫廉又問。
「好像到安陽王的帳子去了……」隨從說。
如今的太子趙淵其實並非皇上所出,而是皇上的弟弟安陽王所出。
皇上與皇後膝下無兒,與其他妃子所生的兒子又多病或早夭,為了皇家血統及命脈的延續,便讓安陽王將大兒子過繼給他。
太子離開安陽王府的時候已經是個七、八歲的孩子,長記性了,盡管入宮成了皇上的兒子,只能喊自己的生父為叔父,可他從沒忘了自己的親生父母,一得空便去到父母跟前噓寒問暖。
「林大人看著都要要打死馬醫了。」隨從說道。
此時,秀妍聲線平靜地問︰「將軍,可否帶我過去瞧瞧呢?」
聞言,溫廉一怔,「你是想……」
「姊姊,」支希鳳一听大驚失色,「那可是太子的馬,你別引火上身。」
「是啊,秀妍,」秋向梧也勸著她,「太子不是尋常人,若是他的馬有個不好,就算上頭不責不罰,怕是也會影響到樓家的軍馬買賣。」
秀妍當然知道這有著一定的風險,不過她有把握讓太子的馬至少得以完賽。她望向一旁沉默的樓宇慶,樓宇慶雖事事從她,可這事得要他點頭……
樓宇慶深深地注視著他,淡然一笑,「你知道我總是相信你的。」
「姊夫?」支希鳳一臉不可置信地,「怎麼你跟著姊姊瘋?」
樓宇慶氣定神閑地起身,模了模支希鳳的頭,唇角一勾,「沒事的。」說罷,他轉而看著溫廉,「請將軍帶我們過去吧!」
「廢物!真是一群廢物!」林彪氣沖沖地大罵,「快把奔雷治好!太子要是輸了這場野地賽,看你們有幾顆腦袋可以掉!」
幾個人圍著正因疝痛月復瀉而疼痛踱步的奔雷無計可施。
「林大人。」溫廉夫婦倆領著樓宇慶及秀妍走了過來。
林彪一見到老長官溫廉,立刻收起怒氣,「將軍,夫人。」
「听說太子的馬疝痛下痢,要不讓我的馬醫給它瞧瞧吧。」溫廉聲稱秀妍為自己的馬醫,以減輕林彪的存疑及偏見。
林彪以為他所說的馬醫是樓宇慶,立刻點頭答應。「有勞了。」
這時,秀妍拿著自己的灸包上前,林彪不禁一震。
「什麼?」林彪狐疑地看著溫廉,「是、是女人?」
溫廉一笑,「林大人可別小瞧了她,她可是治療過軍馬的馬醫呢!」
雖說他不相信女人有什麼天大的本事,可因為她是溫廉親自帶過來的人,林彪也不好在這時斷然拒絕。
再說,這些馬醫都處理不了奔雷的急患,他也只能讓別人試試。
秀妍趨前,先安撫著奔雷,奔雷因為急性疝痛及月復瀉,十分的驚慌及不適,這麼多人圍著它,它又因為精神緊繃而加劇了下痢的癥狀。
「林大人,可否請大家先退開到十步之外?」她問。
林彪點頭,以眼神示意所有人退開,就連溫廉夫婦及樓宇慶都退至十步之外。
大伙兒退開後,秀妍輕柔地撫模著奔雷,與馳輕聲細語地說話。她對動物總是很有一套,它們彷佛可以感受到她是來幫它們的。
接著,她引導著奔雷側身躺下,檢它的體溫、心跳及呼吸是否在正常值內,而後先以艾灸的療法減輕它的不適感。
林彪等人從沒見過這樣的景象,一個個瞪大眼楮,驚奇不已。
奔雷在接受艾灸後慢慢鎮定下來,不再因為不適而躁動,她輕輕地撫模著它的臉及眼楮,「乖,你睡一會兒。」
這時,她感覺到有人靠近,轉過頭,只見一名身著黑色勁裝、領襟腰封及袖口綴著紅色暗繡蟒紋的年輕男子正看著她,他面容清秀,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沉靜又內斂的氣息。
她一愣,疑惑地看著他,卻已經意識到他可能是何人。
「繼續。」他輕聲地說著,然後蹲了下來,伸手覆住奔雷的眼楮。
奔雷識得他,而且相信他,不嘶不動地。
她取出灸針,朝著神闕穴及專屬于馬匹的經典穴位落針,約莫一刻鐘的時間,奔雷不痛了,尾巴還輕快愉悅地甩動了幾下。
「好了嗎?」年輕男子問她。
「好了。」她說,「殿下可以將奔雷拉起來試試。」
年輕男子一把輕松地將奔雷拉起,奔雷動動耳朵、擺擺馬尾,輕快地踱著腳步。
這時,本來退至十步之外的人全走近來。
「殿下,看來奔雷已經可以應賽了。」林彪歡喜地。
秀妍看著眼前的年輕男子,他果然是太子趙淵。也是,看他與奔雷之間的熟悉度及信任感,便知他們是搭檔。
「溫將軍,」趙淵轉頭看著溫廉,「這位姑娘是府上馬醫?」
溫廉恭謹地,「殿下,下官不敢相瞞,其實這位姑娘是專責培育軍馬的樓家少夫人。」
聞言,趙淵微訝。
此時樓宇慶上前,恭謹地一揖到地,「草民樓宇慶,正是負責培育軍馬之人。」
趙淵看著眼前身形高大,相貌具有威儀的樓宇慶,「原來你就是樓宇慶。」
說著他又看了一旁的秀妍一眼。
「想不到尊夫人有這手奇技,真是教人大開眼界。」趙淵盛贊,「尊夫人治療了奔雷,讓本太子得以繼續賽事,實是大功一件,本太子就賞你一套由皇室工匠打造的馬具。」
「草民謝殿下賞賜,不過……」樓宇慶不卑不亢地看著他,「請殿下將馬具賞賜給內人。」
趙淵微微吃驚,而旁邊的人也都是一愣。
「賞給你與賞給她,何異?」趙淵問。
「治療奔雷的是內人,不是草民。」樓宇慶道,「這份榮耀本就屬于她。」
趙淵不自覺地睜大眼楮,眼底閃過一抹興味,「自古以來,妻子都是丈夫的所有物,她的榮耀不也是你的榮耀?」
「不。」樓宇慶淡淡一笑,「她的榮耀自是屬于她的,我這個做丈夫的只是沾光罷了。」
趙淵听完,先是若有所思地,須臾,他哈哈大笑。
「有趣,真是有趣!」他轉而看著秀妍,「好,樓少夫人,本宮便將馬具賞給你以做獎賞。」
秀妍福了個身,「民婦謝過殿下。」
她側過臉去看著樓宇慶,而樓宇慶也正注視著她,兩人相視一笑,深情盡在眼波流動之中。
他果然是個自己會發光的男人,只有自已會發光的男人才不擔心女人的鋒芒遮蔽了他。
他將榮耀歸于她,並以她為傲,他不怕她鋒芒畢露,因為他自己已是光芒萬丈。
趙淵在秋競上拔得勝利之幟,更讓秀妍的名聲響遍京城,皇城上下,沒有人不知道她治療好了太子的馬,還得到太子所賞賜的御用馬具。
愛寵館的生意因為她聲名大噪,就連京城之外的幾座衛城都有人爭先恐後地進京購買她所設計的各式用品。
她不只是個難得一見的女馬醫,還是為太子的馬治癒了急性疝癥的女馬醫。
就如同樓宇慶當年說的,她成了先鋒,她為自己贏得了眾人的尊重及信任。
在秋競之後,趙淵知道她曾進入軍馬基地為軍馬治療,並曾提議創辦研討會議以利交流之事。
在趙淵協助下,即使是在鄒承先主導卻仍缺那臨門一腳的馬醫研討會順利且快速的于一個月後在馬政司盛大舉辦了,而秀妍便是主講者之一。
十月,樓宇慶要回兗州育馬,秀妍便將韌貞交給婆母照顧,隨著丈夫一同回了滋陽。
他們回到滋陽,才進城不久便在大街上遇到官兵正押解二十余人欲返回官衙。
沿街,百姓們駐足圍觀,議論紛紛。
「這些該死的馬匪總算被逮了!」
「就是!他們到處為惡,總算老天有眼!」
馬車上,秀妍清楚地听見路人的對話。
「馬匪?」樓宇慶也听見了,「該不是曾經將你擄去的那些混帳東西吧?」
說著他掀開車廂旁的簾子看著外面。
二十多個看起來橫眉豎眼、不似善類的男人全被戴上手腳繚,一個跟著一個,在官兵押送下往官衙的方向前去。
秀妍好奇地朝外面看去,忽見一張有點眼熟的臉孔,那男人不在她的記憶之中,而是在原主的記憶之中。
是的,那是那幫擄走原主的馬匪頭兒,就是他勒斃了原主。
她的心猛地一震,可她不驚不怕,只是瞪大著眼楮看著。
這時,馬匪頭兒似乎感覺到什麼而轉過頭來,與她四目相對,她無畏地看著他的眼楮,而他的神情從疑惑漸漸地變成驚懼。
「你、你……」他指著車廂內的她。
見狀,樓宇慶疑惑地看著秀妍,他發現她眼里迸射出凌厲而無畏的銳芒,他意識到……她跟這馬車外的馬匪認識。
當初她遭馬匪擄去,是如何全身而退的?為何這馬匪見了她會是這樣恐懼驚疑的表情?
「你是人是鬼?」馬匪頭兒彷佛情緒崩潰般大吼,「你明明已經死了,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
秀妍對著他冷然一笑,一語不發地將簾子放下。
那馬匪說的話樓宇慶听得清清楚楚。馬匪說秀妍已經死了?他那麼害怕,是因為他以為自己見鬼了?
秀妍沒死,她就好端端、活生生地在自己的眼前。
「秀妍?他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他問。
秀妍回過神來,直視著一臉疑惑的樓宇慶,然後嘆了一口氣。
「我說了你會害怕嗎?」她問。
「我在你身上見識的還不夠多嗎?」他蹙眉一笑,「那馬匪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卞秀妍是死了。」她說,「她在被擄去的那一天就死了。」
樓宇慶陡地一震,驚疑地看著她,他不是害怕,只是完全無法想像。「卞秀妍死了,那你、你是誰?」
「說來話長……」她又嘆了一口氣,「一切都是月老搞的事。」
「什麼?」樓宇慶不解地,「月、月老?」
「嗯。」她點頭,無奈一笑,「就是讓我夢見你的那個月老。」
他頓了好一會兒,還是一臉沒弄懂的表情。
她伸出手,輕輕地握著他的手,並與他十指交纏。
「我是活人。」她說。
「當然。」他濃眉一捋,輕啐一記,「你跟我恩愛纏綿,還生了個白胖小子,自然是活人,可是你說卞秀妍已經死了,那你是誰?」
「我名叫張崇真。」她說,「我來自遙遠的未來,是一名獸醫,也就是你們現在說的馬醫。」
她來自未來,是一名女馬醫?所以她突然懂得治療馬匹跟犬貓,便是因為那是她本來就熟稔之事?
他突然想起當初他在院里看見她教訓元榮時,元榮曾威嚇說「你死定了」,而她說她……早就死過了。
當時他完全不覺得這句話有什麼可疑,如今他懂了。
「我在遙遠的未來生了病,腦子里長了要命的東西。」她試著以他能理解的方式解釋著,「醫生打開我的腦袋取出那個東西,然後我便在夢中見到了你,我以為我還會蘇醒,沒想到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棲身在被馬匪棄屍的卞秀妍身上。」
「所以你才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他逐漸想起一些事,「變得支家人都覺得不認識你
她點頭,「是的。」
他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氣。難怪,難怪她不同于一般女子,難怪她那麼復雜又不可思議,原來她身軀里藏著一個來自未來的靈魂!
「所以那個姓李的……」他疑惑地問,「是你在以前認識的人?」
「嗯。」她說,「我們曾經在一起多年,可緣分已盡,我們也就各走各路了。」
他听得出神,似乎還在消化著她說的這些事。
「後來我嫂子找我去拜月老,我就祈求能遇到一個自己能發光的男人,之後你出現在我夢中,然後……」她深情注視著他,「又出現在我眼前。」
「我……是你要的那個人嗎?」他回望著她的眸子。
她毫不猶豫地,「當然。」
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神情凝重地陷入沉思。
他突然不說話又若有所思的樣子,讓秀妍不禁有點忐忑不安。
他怕嗎?是不是覺得她是什麼可怕的妖魔鬼怪?如果他感到疑懼害怕,似乎也是人之常情。
畢竟在這副身軀里宿著一個來自未來的魂魄。
他會因為害怕而厭棄她嗎?他……還能像從前那樣愛她、寵她嗎?
「宇慶?」她疑畏不安地看著他。
他抬起眼,與她四目相對。
她因為不安而紅了眼眶,「你、你還會要我嗎?」
樓宇慶只是看著她,不發一語,就在她那驚懼不安的眼淚落下的同時,突然伸出雙手一把將她擁入懷中。
她在他懷里流下驚喜交加的淚水,「宇慶……」
「傻瓜。」他以寵溺的語氣說著,「不管你叫卞秀妍還是張崇真,你就是你,是我樓宇慶深愛的女人。」
「你、你不會覺得我是什麼妖魔鬼怪嗎?」她怯怯地問。
他忍俊不住地笑出聲來,然後捧起她的臉龐,深情注視著她,「我真沒看過這麼好看又迷人的妖魔鬼怪……」
迎上他那堅定又深情的黑眸,她流下喜悅幸福的眼淚。
他為她揩去淚水,溫柔笑看著她,「就算你真是什麼妖魔鬼怪,也是月老給我找來的。」
說罷,他重新將她深擁入懷。
「我們都要感謝祂,對吧?」他話聲溫柔,「未來是什麼樣子,你可以跟我說說嗎?」
她在他懷中用力地點頭,喜悅又感激的淚水不斷落下。
是的,她要感謝那個她曾經對祂不敬,覺得祂像是喝醉酒的老頭一樣的月老,要不是祂為她拉了這麼長一條線,她不會擁有這完美的男人,與他成就所有的幸福。
淚眼蒙朧中,她彷佛又看見那紅著臉、有著福氣獅子鼻的老者——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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