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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淑芬 -【壞皇后(反面童話之四)】《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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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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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0 00:06:59
標題:
凌淑芬 -【壞皇后(反面童話之四)】《全文完》
凌淑芬 -
壞皇后
(反面童話之四)
她是佛洛蒙王國的皇后、白雪公主的後母
也是莫洛里一族最強、最偉大的首席女巫
更是這世上最美的女人……
以上的「豐功偉業」全是她的「前生」
打從那隻神氣活現、挺著小肥肚的肥滿妖物冒出來
說她消失的時間還沒到,一切是它們技術上的失誤
為了彌補她,決定把她送回原來的世界後
她的魔法不知為何消失,連長相都變了一個樣
堂堂一國之后竟然變成粗鄙骯髒的村姑
身邊也沒有宮女侍衛,只有一個粗愚的巨大男人──
瞧他醜得有違她的審美觀,嚴重傷害她的眼睛
但看在他打獵生火樣樣拿手的份上,就暫時忍耐他
等她回佛洛蒙殺了國王,殺了白雪公主後
這個看見她最落魄、最不堪模樣的傻子,死期就到了……
咦?跟傻瓜混在一起久了,她也跟著變傻了嗎?
莫名其妙跟著他半途拐個彎,跑到荒僻深山裡
他幫人鑿山洞開隧道,她則當起一群小毛頭的識字老師
鬱悶啊!人人厭惡、畏懼的她,何時心變得這麼軟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25-1-10 00:07:56
序幕
她踽踽獨行在一個漫無邊際的荒原。
她不知道自己叫什麽名字,從哪裏來,要往哪裏去。
在很遙遠的地方,似乎有細細的嗓音在呼喚,但她不認識那個名字。
雪洛……雪洛……
她只是繼續在無邊無際的荒野中走著,步伐如千斤重。
她在哪裏?
她是誰?
她爲什麽在這裏?
雪洛……雪洛!
她終于停了下來,茫然四顧。
雪洛是誰?爲什麽她的腦海中不斷聽人在呼喚這個名字?
她低下頭,赤luo的雙足下是一片光滑的白沙。
曾經有一個來自遙遠東方的使者告訴她,在他們的王國內有一種一望無際的沙地,稱之爲「沙漠」。
在沙漠裏,白天永遠豔陽高挂、熾熱無比。可是她所在之處不冷也不熱,她是在沙漠裏嗎?
爲什麽會有一個東方使者來見她?
她是誰?
她的腦中是一片和這片廣沙一樣的空白。
雪洛!雪洛!
「終于追上妳了,累死我了!」一團瑩白光球砰地冒出來。
她木然盯著那團光。
「幸好追上了,不然就要加班更晚……啊,不是啦!妳等一下,我換個在妳的世界出現過的形象好了。」
咚,一只肥肥滿滿、白白嫩嫩的小天使背著金弓,拍著一雙短翅膀,在她的眼前飛來飛去。
「這是妳……不,是皇後……不,是封凱雅……嗳,總之是『皇後』眼中的我的樣子。」
皇後?皇後……
對了,她是皇後!
她是什麽地方的皇後?
她低頭看著自己。她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白色長衣,這是皇後應該有的穿著嗎?爲什麽她一點也想不起來?
「奇怪,她怎麽傻傻的?不會是變成白癡了吧?」小天使自言自語。
它好吵!
一陣怒氣突如其來的升起,她一定得殺了它才行。
「哇!妳想幹嘛?」小天使火速飛遠,想想不對,又有點丟臉的飛回來。「哼!告訴妳,這個空間是我們針對每個靈魂設計的,所有外來的能量都會被中和,所以妳的魔法在這裏一點都不管用。」
心頭的煩惡越來越強,伴隨著一種空虛感,好像身體中心有什麽東西被抽離掉。
她不適地按著額頭,沒什麽心情去管這只吵死人的妖物。
「好了,來談正經事吧!雪洛.莫洛裏,妳知道妳爲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嗎?」那只妖物神氣地挺著肚子飛過來。
雪洛.莫洛裏。
是了,她是雪洛.莫洛裏。
莫洛裏一族最強的女巫。
佛洛蒙王國的皇後。
白雪公主的後母。
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她想起來了!
她的藍眸射出一陣厲光,右手一揮──
什麽都沒有。
她錯愕地望著自己的手掌。
「妳這個人真的是說不聽耶!就跟妳說,妳的魔法在這裏不管用。妳對救命恩人是這種態度嗎?沒禮貌!」憤慨的小天使遺落一地金粉。
這個世界上,從來只有她饒過別人的份!誰有資格當她的救命恩人?
她的體內激蕩著一股強烈的情緒,充滿各種陰暗能量,嫉妒、不滿、惱恨、優越、憤怒。
她必須成爲最上等的,最高貴的,最美麗的,否則她體內陰暗的獸永遠不會滿足。
她痛恨那個賜給她後座的男人,因爲他不愛她──她當然不需要他的愛,但他怎敢不愛她?
她痛恨他的繼女,因爲那個公主終有一天會追過自己的美貌──只有她能當全世界最美麗的女人。
她痛恨那群無能的臣民,宮女,侍衛……
所有世界上不以她爲尊的人都應該消夫!
「妳這人怎麽這麽鑽牛角尖?」小天使歎口氣︰「雪洛.莫洛裏,我問妳,妳還想活下去嗎?」
「想!」
她當然要活下去。
她要回去殺了國王,殺了白雪公主,殺了每個敢違逆她的人。
她要變成佛洛蒙王國唯一的主宰者!只有她成爲唯一而且最高貴、最美麗的那一個,她才能重新找到快樂。
陰暗的獸在她體內嘶吼翻騰。
「妳這個人不要這麽暴戾好不好?這樣會讓我很難過自己不得不幫一個壞人耶!」小天使埋怨道。「妳聽著,我接下來要說的這些話很重要,妳聽得懂聽不懂都無所謂,只是按照規定我要先跟妳講清楚才可以──
「妳消失的時間還沒到,一切是我們技術上的失誤。」
她欲張口喝斥,這只妖物竟敢舉起食指制止她。
「別插嘴,我早點講完才能早點收工。」它神氣地晃晃肚皮︰「虛無之境的時間感和人類的時間感不同。所有人類次元的時間都是線性的,也就是說︰早上接著中午,中午接著晚上,一點過後是兩點,兩點過後是三點,以此類推。」
「但虛無之境並沒有這種時間觀念。對我們來說,時間毋甯像是另一種空間的跳躍,只有目的地,沒有前後。于是就造成了這次的誤差。」
「有一天我們發現白雪公主的世界裏魔法在消逝,于是在那個世界裏魔法最強的妳也消失了,我們不曉得是什麽原因,只好從另一個人類次元裏抓人過來填補妳的位置。在這個填補的過程當中,我們發現,由我們安插的其中一個女人小紅帽,把其他世界的魔法都吸收過去了,這是造成白雪公主的世界裏魔法減低的原因。」
「因爲我們的時間感並不是線性的,所以我們完全不曉得,在我們把抓來的人丟到各個童話世界時,我們將他們安置在我們覺得適當的時機點。」
「可是,每個童話都是平行時空,分享了同樣的線性時間和魔法能量。對我們來講,我們是同時安置了『白雪公主』、『仙履奇緣』、與『小紅帽』這三個世界,但是對于線性時空來說,我們把小紅帽送進去的時間點,早于白雪公主的世界。于是,就有了小紅帽把其他世界的魔法吸掉,以及在白雪公主中的妳消失的事件,目前爲止妳跟得上吧?」
她瞪著小天使。
它在說什麽鬼話?線性、跳躍、時空,紅色帽子?
「唉,我知道這個很難讓妳明白,這種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本來就很難說是從哪個點先開始的。」它苦惱地飛了小鴿圈。「連我們自己,到現在爲止也都不十分明白爲什麽會有這種誤差發生,難道是從我們動念開始就引發了什麽樣的機制嗎?」
連它自己都還沒搞明白,爲什麽上頭要把這麽困難的問題交給它來解說啊浮浮浮──
因爲「白雪公主」是你負責的,所以相關人物應交由統一的窗口處理。
那群老家夥竟然丟給它這麽不負責任的話!
「你好吵。」雪洛.莫洛裏冷冷地道︰「我只知道你們做錯了事,做錯了事就該賜死!」
「喂喂喂,妳這女人真的開口閉口就是死,難怪沒有人喜歡妳。跟妳比起來,連男人婆封凱雅都比妳可愛,哼!」
「封凱雅是誰?」她冷冷地問。
它揮揮手。「那不重要。重點是,我可以把妳送回妳原來的世界去,妳去不去?」
「你這只肥滿妖物!再不速速把我送回去,我殺了你!」
「什麽肥滿……什麽妖……妳妳妳!」它激動到都口吃了。「我不是妖物,是天使!妳聽到了沒有?是天使!」
她的表情在說,它在她眼中跟一坨排泄物沒兩樣。
不行了,它要是再不把這個壞皇後搞定,趕快和她分手,它遲早會自己忍不住教訓她。
「既然妳自己也同意回去,那我就把妳送回去。不過情況不可能跟原來百分之百一樣,妳明白吧?還有,爲了不幹擾妳的新生活,我們在這個空間發生的一切,妳也不會記得。」
「廢話少說!快送我回去!」她只想快點回去殺掉每一個人。
這可是她自己叫它廢話少說的,那它還客氣什麽?小天使奸笑兩下。
「好,妳明白就好,我們後會有期,掰掰。」
金弓一射,眼前的女人立刻消失。
它挺起神氣的小肥肚,拍拍翅膀飛走。
搞定,收工!
作者:
teae
時間:
2025-1-10 00:08:19
第一章
她劈頭先聞到一陣混雜著雞豬糞便、腐爛蔬菜的臭味。聞起來就像菜市場的味道!
四周嘈雜的車馬人聲,更加深了她的想法。高貴的她怎麽可能出現在菜市場這種低俗的地方?
她皺著眉張開眼。
幾張臉孔圍在她身前,她眨了眨眼,舉手擋住直射而下的陽光。
「醒了醒了。」
「好像沒事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一陣亂七八糟的聲音響了起來
「讓開。」一個最粗的嗓門響起︰「她要坐起來,讓她起來。」
人群終于讓出一點空間,雪洛頭暈眼花地坐起來。
一看清,她差點昏倒。
她爲什麽坐在地上?而且這個地面一看就很髒,不曉得有多少人在它上頭踩過。哪個該死的奴才嫌自己的命太長?
「妳沒事吧?」剛才那個最粗的嗓門小心翼翼地問。
「讓開!」她一巴掌甩過去。
堂堂佛洛蒙的皇後是別人可以隨便踫的嗎?
那男人身體雖然龐大,反應倒挺快的,她一掌沒有揮著,差點整個人翻過去。
「小心,不要又撞到了。」他趕快扶住她的背。
她閉上眼喘兩口氣,直到那陣暈眩的感覺褪去才又睜開雙眼。
一座肉山蹲在她面前。
她很不優雅地往後倒彈。
這座肉山如果站直,恐怕接近七呎高,泛黃的粗布上衣裹著兩只硬壘的胳膊,粗厚的胸膛被布料繃得緊緊的,陳舊的黑色長褲下是一雙同樣肌肉糾結的腿。
大歸大,這座肉山全是硬實的肌肉,沒有任何一絲肥滿之象,顯然是個做慣粗工的男人。
他散亂的紅發把整張臉蓋住一半,隱約露出一雙不算大的綠色眼楮,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不是十分英俊,甚至偏向醜陋。倒是那雙綠色的眼楮澄碧清澈,其中的關切顯得十分真誠。
對雪洛而言,這就是個低三下四的粗人!
「我的侍衛呢?」她又驚又怒地推開他。「侍衛!侍衛!快叫他們過來,不然我統統殺了他們!」
四周的人看她像在看一個瘋子一樣。
「既然沒事,那我去忙活兒了。」某個老頭子說道。
「對啊對啊,沒事就好。」
一群人一哄而散,只剩下這個憨憨厚厚的巨人。
「妳要找誰?『四位』嗎?『四位』是妳的朋友嗎?」他扯著喉嚨大叫。「四位!四位!有沒有人叫四位的?」
他竟敢尋她開心?雪洛氣得差點昏過去。
「你這個不敬的笨蛋,我要殺了……」不行,不能在衆目睽睽下殺人。
無論如何她是一國之後,這裏很明顯不是在皇宮裏面,她得顧忌人民的想法。
總之,她絕對不會讓這個粗人活下去!他的那雙髒手竟敢踫到她!
還有那些不要命的紅衛,竟然丟下她不知上哪兒去,回宮之後她一個一個殺了他們!
「妳叫什麽名字?」大漢說話的方式有點含糊。
她看著自己的腳,倒抽一口氣。
她竟然光著腳,上面還沾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汙泥,不曉得有多少豬屎雞屎黏在她腳上,她思之欲嘔。
光腳之上是一條非常肮髒的裙子。
她不敢相信地摸摸自己,她竟然真的穿著一件髒衣服。她的後袍呢?她的冠服呢?她從遠東進貢而來的绫羅綢緞呢?
「你還愣在這裏做什麽?快帶我去清洗幹淨!」她怒斥道。
那粗人愣愣地瞧著她,對她傻笑一下。
「我叫杜爾夫。」
她一巴掌甩過去。這次甩到了──可是痛的是她的手。
老天,他的臉皮是牛皮做的嗎?怎麽這麽硬?
傻大個兒不曉得自己是哪裏惹她生氣了,有點手足無措。
他哥哥史文說︰對陌生人要先自我介紹才行。他很有禮貌啊!爲什麽她反倒生氣了呢?
「我管你叫什麽豬狗牛羊,還不快帶我去洗幹淨!」她斥喝。
「好好好,馬上走……」女生都不喜歡髒髒的,白雪也說她都天天洗澡,這個女生可能是在生氣自己髒髒的吧?
雖然他不覺得她多髒,一般女人工作的時候都是這樣的。
雪洛的身體突然騰空。
她嚇了一跳,連忙扶住他的胳膊。他的一根胳膊就有她的腰那麽粗。
距離貼近,她更感覺到他的魁梧。被他抱著走就像坐在一匹小馬身上一樣,四周的景物快速退去。
她顛得頭暈目眩,不由得閉上眼楮。
「好了,在這裏洗。」那巨人憨厚的聲音在她頭頂上響起。
她睜眼一看,夾手又是一巴掌甩過去。
噢!這次痛的依然是她自己的手。
他竟然帶她來到一條小溪旁邊。
「光天化日之下,沒一點遮掩,你要每個人都來看我洗澡?」她恨不得殺了他。
「對喔。」他愣愣地道。
他們男人家可以脫了衣服就跳進溪裏,女人可不行。
想了想,杜爾夫將她抱起來,大步又走了一陣,他懷中的女人又顛得七葷八素。
終于,來到一個彎角之處,中間還有一叢樹木遮掩,從鎮上已經看不到這裏。
「來,妳在這裏洗。」他把她放下來。
雪洛暈暈地睜開雙眼。
爲什麽還是溪旁?爲什麽不是帶她到一間高級的行館?她欲哭無淚。
算了,她已經受不了自己的身體那麽髒了,她有潔癖。
「你走開!」她怒斥。
杜爾夫乖乖轉身走到樹叢外。
她不斷搓洗每吋暴露出來的肌膚,心頭越來越恨。
爲什麽她會落入這等處境?她的貼身宮女和侍衛在哪裏?她什麽都記不起來。
有人行刺她,把他們都殺了嗎?她爲什麽又會落在這個地方?這是哪裏?
那群宮女侍衛最好是死絕了,否則等她回宮之後也饒不了他們。
體內陰暗的獸被她的憤怒滋養,不斷抓撓,她煩躁不堪。
她回去之後要殺很多很多的人。
尤其是國王。
想到她必須讓那個男人踫觸自己高貴無瑕的身體,她就覺得惡心!
但這是婚姻必須付出的代價,國王看中他們莫洛裏一族的古老魔法和家聲,于是和他們聯姻,身爲首席女巫的她自然是皇後的第一人選。
于是她讓他對她做一些她一點都不喜歡的事。幸好他也知道她不喜歡,很快地對她失去興趣。
她根本不在意他是去哪個低賤宮女的身上發泄,只要他不是來她房間就好。
想到終于決定殺掉他的那一晚,她不得不再虛與委蛇一次,她就反胃。
幸好那一晚過去了,可是他死了嗎?她無法確定……
她想不起來前一次睜開眼楮是什麽時候,她的記憶有一個部分是空白的。
無所謂,反正她知道自己是誰,她只要設法回到宮裏就好。沒有人能證明國王是因爲她而失蹤,她依然是堂堂佛洛蒙的王後!
倒是身後那個粗人,她得殺了他才行,不能留著一個看見她狼狽模樣的人活在世界上。待會兒她先殺了他,等她回到皇宮之後再派暗衛來把這個小鎮掃平!
打定主意,她把身體清洗幹淨,舉手松開腦後的發繩。
「……」她呆呆看著垂落在胸前的頭發。
無法置信地,她撩起一縷黑發打量。
她的金發呢?
雪洛心中突然一陣不妙。
其實,原本的她是黑發,只是她認爲金發比較適合自己,于是用魔法永遠地改變了自己的發色。
如果她的頭發變回黑發,表示她的魔法失效了。這怎麽可能?
她是莫洛裏家族的首席女巫,她的魔法怎麽可能會失效?
她舉起手對著岸邊的一撮小草,嘴裏念動咒語,用力揮出──
小草毫無動靜。
她嚇得魂飛九霄。
她念動咒語,一次又一次對那個草叢揮出食指。細細的汗珠在她的額角凝起,終于有一下那株草動了一動,冒出一點青煙,可是那點火星一下子就熄滅了。
幸好,她還是有一點魔法,只是變得非常微弱而已。
可能是這次的遇襲受到某些傷害,回去將養幾天就會恢複了,她安慰自己。
可是,這樣一點小法力,就無法殺死外頭那個傻大個兒了。她只好見機行事。
現在是她最脆弱的時候,侍衛又不見蹤影,那個巨人看起來不難騙,或許她該留他一條生路,等他送她回到佛洛蒙的皇宮再下手。
嗯,這主意不錯。
「妳洗好了嗎?我剛才回去跟一個大姑娘要了件幹淨衣服。」一把憨實的嗓音在樹叢外呼喚。
她聽到他的聲音就討厭。她最落魄、最不堪的模樣竟然被這樣一個遲緩、魯莽的粗人瞧見,她要怎麽做人?
她繼續清洗黑發。她的頭發向來以牛奶和花汁保養得如嬰兒般幼細,現在的頭發卻粗糙許多。
她看著溪面的倒影。這個水域雖然淺,流速卻很急,溪底凹凸不平的小石讓水面晃蕩不已,她只看見一個黑發白膚的形狀,看得不是很清晰。
「你把衣服放到樹幹上,不准偷看。」她指示道。
一只有她臉這麽大的手將一套舊衣裙挂在樹枝上,馬上閃開。
別人穿過的舊衣服,太惡心了!也不曉得前一個主人有沒有什麽病。
算了,無論如何都比她換下來的那件幹淨,她無可奈何只能將就。
「喂!你過來!」她傲慢地召喚樹後的男人。
巨人腳步隆隆地走了過來。
她盤起雙臂,瞪著杜爾夫。
傻大個兒回瞪她。
「看什麽?」她終于失去耐心。
杜爾夫搔搔腦袋,好心地遞出一面小銅鏡。
「賣我衣服的姑娘說,女生換好衣服都要照一下鏡子,這個鏡子她連衣服一起賣給我,比較便宜哦!」
天生愛美的她一聽說有鏡子,無論如何也要照一下。她凶悍地接過來。
「漂亮吧?呵呵呵。」他覺得她很漂亮!
雪洛震驚地盯著鏡子。
鏡中那個黑發藍眼的小姑娘,膚色白膩可愛,長相不差,但,「她」不是佛洛蒙王國的皇後。
「她」不是她,雪洛.莫洛裏!
杜爾夫盯著眼前的小姑娘。
她的心情好像很不好,他不曉得要如何讓她開心。
如果史文在就好了。他的哥哥史文什麽都懂,從小到大,都是史文在替他們倆拿主意。
可是史文要結婚了,以後要和白雪一起住在皇宮之中,他會變成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杜爾夫很難過。
他知道他們兄弟總有一天會有不同的路要走,可是他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
史文有問過他,願不願意一起住到皇宮裏去。可是他們兄弟倆都知道,杜爾夫不是一個適合宮廷生活的人,在那樣的環境裏,他只會覺得笨拙和窒息。
他知道自己不像一般人那麽聰明,住在宮裏只是會拖累史文而已。如果他不小心做錯了什麽事,說錯了什麽話,讓人家拿來說史文壞話就不好了。
于是婚禮結束之後,杜爾夫自己一個人回到以前生活的木屋。這個木屋是建在一座礦坑的地面上,唯有在這片森林和礦坑裏,他才覺得自在。
他每天照樣自己一個人進礦坑裏采礦,可是過了一陣子之後,他開始覺得寂寞。
沒有人可以講話的日子,原來是這麽孤單。
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史文派來的人來探望他,每一次那個使者都問他要不要一起回去,他都回絕了。
有一天他到礦工小鎮上賣礦石,聽說極北的冰封之國發現一座綠石礦,國內的礦工人數不夠,正在向鄰國的礦工招手。想了一想,他就跟著一起報名了。
不過他自己的礦坑還有一些事要收尾,于是工班的人先走,他隨後再追過去,雙方預計在冰封之國踫面。
沒想到在途中遇到了她。
她好凶,問她的話都不太回答,只喜歡罵人。可是他覺得她很可愛。
她讓他想到住在他們森林裏的一種小貂鼠,只有小貓兒大小,長了一身蓬松柔軟的白毛,偏偏脾氣壞得要命。
若是有人靠近就拚命龇牙咧嘴,全身的毛漲成一顆球,一點都不嚇人,反倒讓人看了更想抓起來逗弄一番。
她有一頭又濃又鬈的黑頭發,眼楮藍藍的。洗幹淨之後,臉也白白嫩嫩,手也白白嫩嫩,腳也白白嫩嫩,全身都白白嫩嫩,好可愛。
他沒有念過很多書,史文教了他很久才勉強會認幾個字而已,所以他想不出什麽好聽的話來形容她。他只覺得她好可愛。
可是現在杜爾夫有點頭痛,不曉得該拿她怎麽辦?
昨天中午他只是在那個小鎮子停留一下,吃完午飯就要扛著他的十字鎬繼續上路,突然聽到街上發出一聲劇響,不知道什麽東西被撞倒。
他趕快跑過去看,發現幾個谷物袋倒下來,壓在一個小姑娘身上。需要兩個人扛的一袋谷物,他一個人三兩下就統統搬開了。
有片刻杜爾夫以爲她死掉了。可是過了一下子,她黑黑的睫毛顫動幾下,終于睜開眼楮。
幸好她沒有死掉!他到現在還不曉得她的名字,從昨天到今早,他想和她說話,她都像一只凶巴巴的小貂鼠,根本不理他。
因爲有時候她一個人呆呆地坐著,突然對著路邊的草叢揮呀揮的,可是她離草叢那麽遠,她這樣揮根本就摸不到草啊!于是她就會露出沮喪的表情,然後又開始咬牙切齒的發怒。
有時候草叢會輕輕動一下,她看起來就很高興的樣子,可是杜爾夫覺得那明明就是風吹過去,不曉得爲什麽風吹會讓她那麽高興?可是高興也高興不久,她馬上又咬牙切齒地嘀哝一些話,他有一兩次聽見,好像是要殺死誰的樣子。
不曉得是誰害她那麽生氣?害他也跟著很不快樂。
史文說,女人比男人脆弱,所以男人不能和女人動手,要努力讓她們過幸福開心的生活。
不曉得她想不想去冰封之國?如果她也想去就太好了,他們就可以一起做伴,他就不會那麽寂寞。
「來,給妳吃。」他把烤熟的野兔取下來,撕成兩半,一半送到她面前。
半只兔肉握在他龐大的手掌中,像個小肉團一樣。
「一點調味都沒有,難吃死了!」她嫌惡地撇開頭。
「啊?」他看看她,再看看手中的兔肉,搔搔後腦。
想到了!他在自己的行囊裏翻了很久,終于翻出一小塊鹽塊。
鹽很貴的,這是他離開時白雪送他的禮物,他都舍不得用,放到自己都快忘了。
他拿起鹽塊在她那一半兔肉上抹一抹,再把鹽塊小心翼翼地收回袋子裏,兔肉送到她眼前。
她嗅嗅空氣──小貂鼠要吃東西之前也會這樣抽動鼻子,真可愛──終于接過來,撕著肉,一口一口地吃了。
看見她終于進食,他松了口氣。
她一直都不理他,也不肯跟他說她家在哪裏,昨晚他們只好在附近的森林裏紮營,她整個晚上吃得很少,再這樣下去他怕她會受不了。
小動物一定要努力進食才可以。
他大口大口咬著自己的兔肉,吃得一嘴油。看她吃得那麽優雅秀氣,她一定是好人家的姑娘。
「妳叫什麽名字?」他忍不住再問。
不曉得是不是矜持了一整夜,她也累了,她擡頭用高傲的眼神看他一眼。
「皇後……雪洛。」她改口。
「皇後雪洛?」他疑惑地重複。「這名字好特別。」
「什麽『皇後雪洛』?雪洛就是雪洛,你這個人怎麽這麽笨?受不了你!」她拿沒吃完的兔肉砸他。
他利落地一手接住。「食物很珍貴,不可以浪費。」
「我不想吃了!」他竟然還想把肉還給她的樣子,她真是快氣死。
「哦,那我吃。」他坐了回去,左右開弓把兩份兔肉吃光光。
其實還是不太飽,晚點再去獵更大的動物好了。
「我是很笨啊!」紅色亂發下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我從小就很笨,史……我哥哥比較聰明。」
差點忘了,不能在外面說史文和白雪的名字。雖然同名的人很多,可是他們兩個都是佛洛蒙王國的大名人,史文有告誡他,一個人出外行走的時候不要太張揚,以免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妳家住哪裏?應該住在這附近吧?妳跟我說,我送妳回去。」他好心地問。
雪洛心念一動。
說真的,無論是未出嫁前身爲莫洛裏的首席女巫,或者出嫁後成爲佛洛蒙王國的皇後,她向來養尊處優,從未過過如此原始的生活。昨天茫然無從,不得不在樹林裏棲身一夜,就讓她把前夫一家詛咒過十萬八千遍。
無論如何,她還是得回到她熟悉的地方,再想辦法恢複自己的魔力,然後殺光國王一家泄憤。可是她連這裏是哪裏都不知道,要叫她一個人餐風露宿地回到皇宮去?她真是死都不想幹。
眼前這個傻大個兒倒是個很好的腳夫。他不聰明歸不聰明,打獵生火、紮營拔營樣樣拿手,她身邊正需要一個這樣的人打點。
「昨天那個鎮是什麽地方?」既然有求于人──實話是想利用人──她的語氣放緩一些。
「威諾鎮。」他回答。
青筋在她的太陽穴一跳,她壓抑地道︰「威諾鎮在亞維王國的北邊。」
也就是說,如果他們要回到佛洛蒙,必須橫越半個亞維王國,再橫越一大片幻森林,再橫越半個佛洛蒙,最後才會回到皇宮附近,腳程起碼要走上……走上……該死!她哪裏知道要走多久?她從來沒有走過!
「對呀。」離冰封之國只剩下十天就可以走到了。
「好吧!」她高傲地昂起下巴。「那我們再休息一下,待會兒就動身回佛洛蒙。」
「啊?」
「你不是說要送我回家嗎?我的家在佛洛蒙。」她傲視他。
「啊?」
「話是你自己說的!我又沒有強迫你!你想出爾反爾嗎?」她撿起一根樹枝丟他。
杜爾夫側身閃過,抓抓一頭已經很亂的紅發。
「可是我要去冰封之國耶!現在回佛洛蒙要走一個月,我走回去再走回來就來不及了。」
她又撿起一顆石頭丟他,被他接在手裏。
「冰封之國又冷又凍的,有什麽好?既然你說要送我回家,就要說到做到!言而無信的男人最小人,你想當一個小人嗎?」她不齒地斜睨他。
杜爾夫抓抓頭顱,有點犯難。
他是有說要送她回去沒錯,可是他沒想到她住得那麽遠啊……
他的腦子難得的靈光一現。
「我說要送妳回去,又沒有說要立刻送妳回去。我想等我去冰封之國挖完礦再送妳回去。」他用力點頭,嘴上挂一個大大的笑容。
她倒抽一口寒氣。
「你這個白癡、笨蛋、小人!你應該慶幸我現在沒有魔法,不然我就殺了你!蠢才、王八蛋──」
作者:
teae
時間:
2025-1-10 00:08:43
第二章
「——混蛋、豬、笨死了豬!髒死的豬!不守信用的豬——」
一天過去了,她依然在罵,整條路上都是她臭罵他的聲音。
「混蛋、王八蛋——」
「你重複了。」他好心地提醒。
「閉嘴!你這個笨蛋!豬!」呼,呼,呼,罵了一天,她終于累了。
沒想到這家夥憨歸憨,脾氣跟驢子一樣,一打定主意就不回頭,無論她說軟說硬都沒用。
她那個討人厭的國王前夫都沒有他死板!
「笨蛋!缸癡!」她忍不住再罵兩句。
「渴了嗎?」杜爾夫送上水壺。
她奪過來灌了一口。
「我本來就很笨啊!」他好脾氣地傻笑著。
小時候要是有其他小孩罵他笨蛋,他會很難過,史文就會帶著他去跟那些小孩打架。力人如牛的他打架當然贏,可是其他小孩並沒有因此就認爲他不笨。
後來想想他就想通了,他的腦子天生就是比常人慢,所以被人家說「笨蛋」也不算錯,于是就釋懷了。
不過看她這麽激動,他有點擔心她氣到生病。他不敢再問她「你家在哪裏我送你回去」的話,她只會更生氣,他只好帶著她一起上路,走一步算一步。
「慢著!」她突然停了下來。再這樣走下去,就真的離佛洛蒙越來越遠了。
杜爾夫跟著停了下來。左肩一柄巨大的十字鎬,右肩一個行李袋,他看起來更加龐大了。
他起碼高出她一尺有余。她若站到他胸前,頭頂可能只到他的肩膀。
她素來愛美,憑他醜陋的長相,一頭亂七八糟的紅發,小眼楮配上大鼻子與厚嘴唇,怎麽看都有違她的審美觀。
她心中一陣嫌惡,偏偏又不能轉頭就走。
等她回到莫洛裏的家族祭壇,弄清楚發生了什麽事,重新把所有的魔力喚回來,她第一個就要殺了他!
「你要吃面包嗎?」她早上好像吃不多。他放下十字鎬,低頭在包包裏翻找。
「不要。」吃吃吃,只知道吃,跟豬一樣。「我問你,要什麽條件你才肯答應送我回佛洛蒙?」
杜爾夫停下動作,楞楞地看著她。
「呃,我不回佛洛蒙哦!」
「我知道!我是問你,要什麽條件你才肯答應?」
「條件?」他抓抓腦袋。
「你要錢嗎?還是想當大官?我的家族很有勢力,回到佛洛蒙之後,我可以給你很多的金錢,或讓你當權力很大的官。」你想死吧你!
「你不用給我錢,我現在就是要去賺錢。」他搖搖頭,往前面一指。「冰封之國需要礦工,他們可以付我很多錢。如果你沒有錢,我也可以賺給你,你想要錢嗎?」
她幾乎氣歪。上古之靈啊!爲什麽讓她攤上這麽個笨蛋?
「我不是跟你說我家很有錢了嗎?」
「噢。」他抓抓腦袋。「那你要叫你家裏的人來接你回去嗎?」
她現在已經不是同一個身體,叫誰來接她都不對。
「我要回家,你送我回家!」她蠻橫地道。
「不行,我要去冰封之國。」
「我命令你送我回家!」
「不行。」
「送我回家!」
「不行。」
她狂怒,一股突然爆發的力量讓她伸手一揮,原本忽有忽無的光鞭突然一閃杜爾夫猝不及防,右臂激烈一痛。
她錯愕地張開嘴。成功了?
他的衣袖被劃破一個洞,細細的血痕開始沁出血珠。
「啊!浮!流血了!你別怕,這個擦擦就不見了。」他怕女孩子怕血,連忙抽出一條巾子把傷口裹起來。
他一天到晚在礦坑裏工作,被尖銳的岩石劃傷是常有的事,這種小傷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她怔在原地。
「別怕,血每個人都有,我以前工作的時候也常常流血,沒事的,看習慣就好了。」他溫柔地拍拍她背心。
她……突然有一種很罕見、很陌生的情緒,依稀叫做「罪惡感」……
是她劃傷他的,他一直安慰她是安慰個什麽鬼?
她看著他手臂上的傷口,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囂張了大半天的氣焰突然不見了。
杜爾夫看她突然不說話,越來越擔心。
「再往前走幾哩有個野棧,我們到那裏吃東西好不好?」他覺得她需要坐下來休息。女人天生嬌弱,不像他隨便躺下來都可以睡。
她看他一眼,悶悶地往前走。
杜爾夫扛起行囊和十字鎬,趕快跟上去。
不會真的是嚇到了吧?
「我是個大男人,我的血很多的,哈哈哈。」好傻的安慰。「不過好端端的,怎麽會閃電呢?還閃得這麽低,把我的衣服割破,真奇怪!」
「你閉嘴!」她悶吼。
「噢,好。」
從何時起,她的體內充滿一股憤怒的能量?
她依稀記得她小時候不是這樣。
小時候她已經在魔法上展露天分,可是她依然跟一般的孩子一樣,喜歡逛街聊天。自何時起她不再做這些事?
好像是從她被祭司選定爲首席女巫的繼任者之後。
從那時開始,她精修首席女巫專有的魔法,生命中的每一刻都在潛心修行。
她的目標是成爲最尊崇的女巫繼任者。隨著年紀越大,容貌越來越美麗出色,那股不下于魔法功力的偏執也開始出現。
這個世界上,不能有任何人比她更強,比她更美!
當她發現她被同侪趕過去了,她會千方百計的贏回來,否則她就食不知味、睡不安枕。
爲什麽她會變成這樣?
爲什麽她連一個……一個其實很善良的男人都會想傷害?
她是何時起變成一個殘酷的人?
她甩甩頭,突然覺得很累很累。
這是一種待在頂峰上,孤高自傲的疲累,也是一夕之間墜落泥地,失去所有的疲累。
對自己開始産生懷疑的疲累。
「要不要喝水?」一個水壺遞過來。
「要不要吃面包?」一片面包遞過來。
杜爾夫唯一知道安慰人的方式就是吃飯和喝水。他每次有東西吃、有水喝的時候就會很開心。
「……我餓了,我要吃熱的食物。」她悶悶地道。
「好,那我們到前面那個野棧吃東西。」她終于說話了,他松了口氣。
沒有把她嚇壞就好。
野棧的老板佛烈德今天一早照常開張。
他自己是佛洛蒙人,他老婆是亞維王國的人。結婚時他們一直住在佛洛蒙和亞維的交界處,直到最近幾年,他的老丈人身子越來越不好,他和老婆一起搬到她的娘家附近。
一開始要在森林出入口處開個野棧,他自己都很懷疑︰會有生意嗎?畢竟再往前走幾哩就進入較繁華的小鎮了。
事實證明,對于在森林裏走了一整天的旅客而言,一看到有炊煙的地方就會靠過來,只想感覺一點人氣。于是他的野棧生意竟然一直都還不錯。
今早照樣是一開門不久就有客人,到了接近中午的時候,六張桌子已經幾乎坐滿。
佛烈德忙著招呼絡繹不絕的客人時,竟然看見一個熟悉的魁梧壯漢。
「杜爾夫?你怎麽會一大趟路跑到這個地方來?」佛烈德高興地迎了上去。
杜爾夫在出門之前就聽說,以前在礦工小鎮開餐館的老板跑到這附近來開業了,所以倒不像佛烈德那麽驚訝。
「嗨,佛烈德,我要去冰封之國挖礦,你還有位子嗎?」紅發巨人轉頭看看滿座的桌位。
野棧其實就是一張大布篷底下擺幾張桌子,一間木頭搭成的夥房兼儲藏室。佛烈德招呼客人時,他老婆就負責在夥房裏做菜。
「當然當然,來這裏坐。」佛烈德從儲藏室裏拖出一張桌子,一雙好奇的棕眸一直瞅著杜爾夫旁邊的年輕丫頭瞧。
這丫頭長得挺清秀可愛,看起來頂多十七、八歲,穿著一件半舊的藍色洋裝卻不減清麗,就是臉上的表情不太討人喜歡。
她挑剔地四處打量一下,然後撇撇嘴。
喲!也不想想你就一個小村姑,不然是想吃皇宮禦膳嗎?
「杜爾夫,你哥哥沒有跟你一道?」佛烈德招呼他們坐下來。
杜爾夫的反應比常人慢,佛烈德擔心他一個人長途跋涉會遇到想占他便宜的人——例如某個對人家的店挑三揀四的小村姑。
「他娶老婆了,跟他老婆一起回家鄉。」紅發巨人搖搖頭。
「啊。」佛烈德同情地點點頭。
那杜爾夫不就孤零零了嗎?如果叫他學哥哥找個妞兒安定下來,一般姑娘家一看到他異于常人的大塊頭就先被嚇住了,再發現他的腦子不太聰明,大部分也會興趣缺缺吧?
「我肚子餓了!」坐在旁邊一直不出聲的小村姑突然開口。
佛烈德看她一眼。
雪洛再度希望自己有魔法,她就能把老板那副狐疑的眼珠挖出來。
「好,佛烈德,我們要吃東西。」杜爾夫純樸地對老鄉笑著。
佛烈德歎息,各人也只能各安天命了。
「馬上來。」他拍拍杜爾夫厚實的臂膀,起身走開。
熱湯熱食不久就送上來,他們安靜地吃著。雪洛拉長耳朵聽其他桌客人的閑談,發現有些人要往南方去。
那正是她回佛洛蒙的方向。
她在桌子底下踢踢杜爾夫。
「喂,你去問問看有沒有哪一桌的人是要往佛洛蒙走的,我和他們一道回去。」她低聲道。
杜爾夫回頭看著其他桌的客人,再看著她。
「這樣不好吧……你認識他們嗎?」他遲疑地道。
「笨蛋,我也不認識你啊!」
「可是你一個年輕姑娘,這樣很危險……」
「少廢話,快去。」她更用力踢他一腳。
杜爾夫不情不願地站起來。
對這傻大個兒,擺什麽高貴端莊都沒用,越直接越好。
他不是很樂意地一桌一桌幫她問。許多客人一看到這座「移動的山」都先嚇了一跳,發現他無害之後才敢告訴他他們的行程。
這樣一圈問完也花了不少時間,其中有一桌先離開了。
他最好保證那桌不是要回佛洛蒙的,不然她就要他好看!雖然她現在也不曉得要怎麽讓他好看。
不過早上那個刺激,似乎把她一小部分的魔法激回來。她的光鞭依然非常之弱,可是要再召喚出來不是那麽困難。
這表示,即使她被困在這副身體裏,也有可能把魔法找回來嗎?
可是一想到永遠困在這副身體裏又讓她煩躁。這種其貌不揚的村姑臉,怎麽配得上高貴豔麗的她?
總之,她一定要回到佛洛蒙去!
「我問好了。」杜爾夫砰地一聲坐下來,椅凳在他的體重下嘎吱一響。
根據回報,剩下來的幾桌人裏,有兩批人要往南走。
其中一夥人要到南方的凡德城去,另一夥人是要先往前再走兩天,采辦完他們需要的貨之後,再返回佛洛蒙。
因爲凡德城和她的目的地不同路,到了亞維王國的中部就要分道揚镳,到時候她在中部要另外找人同行,反倒不方便。
第二夥人雖然還要往前走兩天,杜爾夫反正也要往前走,這兩天有他同行,他們折返的時候應該不敢亂來。
想了一想,她在桌下踢踢杜爾夫的腳。「你去跟他們說,我們要和他們一起走。」
杜爾夫楞楞地回頭看第二批人馬。
他們是三個年輕男人和一個女人組成的布商,目的地是到前面城市去買布匹。
去程他們靠走路,回頭的時候才會雇馬車載貨。
「可是我們沒有要和他們一起走啊!」
「你不要,我要不行嗎?」她露出龇牙咧嘴的凶相。「反正你也是要往前走,兩天之後我和他們一起折回頭剛剛好。你快去跟他們說!」
杜爾夫心裏悶悶的。
他真的不想她跟其他人一起走。如果那些人是壞人怎麽辦?那他就無法保護她了。如果史文知道他讓一個小姑娘跟一群壞人上路,一定會罵他。
而且……而且有她在一起上路有意思多了。雖然都是他在講話,她一開口就只是罵人,可是有人聽他講話的感覺還是很好。
一只尖尖的爪子釘進他的大腿肉裏。
「你、去、不、去?」
噢!會痛。
「好啦好啦。」他極度不甘願地靠過去。
那三個男人分別是一對兄弟與哥哥的兒子。
今年三十六歲的哥哥叫做約瑟,是一個棕發棕眼的男人;他三十二歲的弟弟叫拉夫,發眼顔色與哥哥一樣;今年二十歲的兒子叫雅克,和父親一樣的棕眼,沙金色頭發。
讓杜爾夫非常不自在的是那個女人,艾曼紐。
艾曼紐是個榛發綠眼的女人,約二十八歲左右,有一副極之豐滿的ru///房。
她顯然也非常不介意和其他人分享它,因此她的衣服全都是超低領口。杜爾夫每次眼楮不小心掃到,只感覺一對白晃晃的ru///波在他面前晃蕩,晃得他頭暈眼花。
艾曼紐嗓門很大,性格豪放,和任何男人都可以勾肩搭背、稱兄道弟,單純老實的杜爾夫簡直被她害死了。
他越怕她,她就越愛逗他,動不動在他面前講一些充滿暗示性的話,或是故意彎腰讓自己豐滿的ru///房差點從領口爆出來。
每次杜爾夫窘迫地走開,她就在身後放聲大笑。
雪洛完全冷眼旁觀,事不關己。
這群人裏面,做兒子的雅克和今年二十四歲的杜爾夫年齡最相近,這不表示他們兩個人就比較有話聊。雅克唯一感興趣的對象只有雪洛。
讓杜爾夫比較安慰的是︰雖然她主動提議和這群人一起走,可是她完全沒有想套近乎的意思。
有時候雅克過來找她說話,她幹脆繞到杜爾夫另一邊,愛理不理,雅克只好悻悻然走開。
當他們只有兩個人的時候,她反倒比較有反應。雖然那個反應通常是罵他或笑他,可是也好過現在冷冰冰的樣子。
杜爾夫非常欣慰。
果然小動物養久了,都會認主。
當天晚上他們在幻森林裏紮營。
稍早杜爾夫獵到一只野羊。他將整只羊剝洗幹淨,羊腳取來給艾曼紐炖肉湯,羊身架在烤架上烤。
「如果不是杜爾夫厲害,今天晚上我們只能吃幹糧。」約瑟坐在營火旁笑著。
「雪洛,來,這份羊肉給你。」雅克將一盤切好的羊肉送到她面前。
雪洛冷冷看他一眼。
她實在不耐煩跟這種毛頭小子瞎纏,偏偏以後還要同路許久,只好隱忍。
她接過肉,表情木然地吃著。
杜爾夫剛切好一片肋排,看見她已經有東西吃了,自己在她身邊坐下來慢慢吃掉。
「喝水?」他把水袋遞給她。她優雅地啜了一口。
她吃東西慢條斯理、秀秀氣氣的,真好看。
「杜爾夫,你們爲什麽要到佛洛蒙去?」酒足飯飽,一群人坐在營火邊聊了起來,約瑟好奇地問他。
「我、我沒有要回去。」杜爾夫看雪洛一眼,搖搖頭。
「雪洛,只有你一個人要跟我們走嗎?」雅克驚喜地道。
她心裏更煩,忍不住給杜爾夫一個大白眼。都是他這個笨蛋,硬不肯送她回去,害她接下來的路要被一個自以爲大情聖、嘴毛長不牢、她那不長眼的前夫單手就可以捏死的臭小子纏住!
「哎喲,杜爾夫,你幹嘛不跟我們一起走?我會想念你耶!」艾曼紐聲音拉得長長的發嗲。
杜爾夫面紅耳赤的拿起水壺大灌一口,艾曼紐哈哈大笑。
「你這麽說,好像跟我一起旅行多無聊似的。」拉夫捏她大腿一下。
艾曼紐旁若無人地勾住拉夫脖子,兩人立刻熱吻起來。
杜爾夫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原來男人和女人可以這樣公開親嘴的嗎?
有幾次他不小心撞見史文和白雪親嘴,或是國王和皇後親嘴,可是他們都是在沒有人注意到的時候才做。
他心頭仿佛有一只小鹿亂跳,不知道爲什麽突然不好意思偏頭去看雪洛,好像腦子裏的念頭會亵渎到她一樣。
「好了,你們兩個差不多一點。」約瑟似乎對弟弟和他女友的熱情見怪不怪。
艾曼紐嗲嗲地道︰「人家我和拉夫情投意合,這樣也是很正常的事嘛。」
原來只要是男人和女人互相喜歡就可以?杜爾夫點點頭,他懂了。
史文不太跟他說這種男人和女人的事,所以他從來不曉得是怎麽回事。
「你們兩個是佛洛蒙人嗎?」約瑟繼續和他們閑聊。
「不是,是,呃……」他搔搔腦袋。
他住的礦工小鎮位于佛洛蒙與亞維王國邊境,在地界上算是亞維王國,所以他是亞維王國的人。他不曉得她是哪裏人,她一直想回佛洛蒙,或許她是佛洛蒙人?
他吶吶看向身旁的女孩,雪洛臉臭臭的不理他。
「我本來想,如果你們是佛洛蒙的人,一定聽過近來的大新聞,說不定知道最新消息。」約瑟遺憾地道。
「什麽大新聞?」她終于開口。
這是她今晚第一次主動說話,約瑟訝異地看她一眼。
「當然是佛洛蒙王室的大新聞。」回答的是拉夫。
「佛洛蒙王室出了什麽事?」她蹙起柳眉。難道有人發現皇後不見了,正在四處找她?
「那是大大的好事!」約瑟把話題接過來。「聽說佛洛蒙的皇後和國王把魔瘴消滅了。」
她一震。
「不只如此,原本大家都以爲白雪公主被皇後害死,其實她根本活得好好的。所有人都誤會皇後了!她是怕白雪公主和國王一樣被魔瘴纏住,迷了心性,所以先派人把白雪公主送到安全的地方,私下一直不斷在尋找國王。」一聊到王室八卦,艾曼紐也興致勃勃。「所有人都以爲她是壞皇後,其實她是個真正的好人啊!據說國王是她找回來的,魔瘴是她和國王一起破除的,白雪公主是她保護的。王室有大難時,真正在幕後主持一切的都是皇後。」
「白雪公主被送走的期間認識了現在的夫婿,兩人已經得到國王和皇後的許可,結婚了。」雅克插一句。
「最新消息是,皇後剛生下一個王子。」拉夫不落人後的補充。
「不是已經生很久了嗎?我聽說小孩快兩歲大了?」艾曼紐插口。
「我聽說是剛懷孕。」雅克分享自己知道的部分。
幾個人的話兜不攏。
「反正壞皇後被證實是大好人,佛洛蒙王室正處于欣欣向榮的狀態,每個人都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約瑟說出結語。
「……」
雪洛臉色慘白。
她?消除魔瘴?救了白雪和國王?生小孩?
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爲什麽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皇後沒有失蹤嗎?」她極端艱難的擠出話來。
「沒有。鬧失蹤的是國王,不過皇後已經把他找回來了。」約瑟告訴她。
皇後沒有失蹤?
所以,現在的佛洛蒙皇宮裏有一個皇後?
怎麽可能?她明明在這裏,那個皇後是誰?
作者:
teae
時間:
2025-1-10 00:09:08
第三章
「雪洛?雪洛?」
杜爾夫在林子間小聲呼喚。
夜晚的森林很危險,有許多猛獸會在晚上出來狩獵,她這樣一只小貂……小女人,自己貿貿然跑掉太危險了。
幻森林的這一端並不是他熟悉的地盤,他只能憑著追蹤的技巧檢查她留下來的足迹。
她到底是跑到哪裏去了呢?
「雪洛?雪洛?」
足迹來到一個岔路口變得淩亂,地上有許多白天的旅者留下來的痕迹。他蹲下來,就著月光勉強看出一雙較小的足印往左邊的岔路去,他趕快爬起來跟進去。
這條小路通往小溪邊,晚上野獸都會跑到溪邊喝水,真是太危險了。
他走了一會兒,突然聽見溪邊隱約傳來嬉鬧的聲音,這麽晚了怎麽會有人在玩水?
他連忙閃到一株大樹後。
「拉夫,你這個好色的男人!」一聲粘膩性感的鼻音輕吟。
杜爾夫呆掉。
他沒有偷看的意思,真的,然而眼前的景象仿佛有一股魔力,吸引他目不轉楮地觀看。
艾曼紐兩腿夾在拉夫的腰間,頭高高地仰起,頸項彎成一個誘人的弧度。
拉夫低頭在她暴露出來的喉間啃吮、輕齧。艾曼紐喉間發出性感的低吟。
他們的衣服都在身上,但拉夫的長褲褪到膝蓋,艾曼紐的長裙因爲她圈起的腿而蓋住兩人的下|shen,白晰的tun部隨著她扭動的動作若隱若現。
他們的身體以一種緩慢的韻律移動,當拉夫往前頂,艾曼紐同時往前迎合,兩人的唇間一起逸出舒爽的shen|吟。
這也是男人和女人互相喜歡就可以做的事嗎?
前方的兩人突然改變動作。粗喘的拉夫抱著她走到一塊石頭前,變成他呈坐姿,艾曼紐跨騎在他的身上。
他們的動作更加凶猛!
他面紅耳赤地閃回路上。按著胸口,覺得心髒快要跳出來了。
那份原始的律|動中有某樣東西挑動他的本能。他是不是看見什麽不該看見的東西?
身後傳來兩人調笑的聲音——
「那個紅頭發的巨人要是看見你這副模樣,一定不只臉紅而已。」男人低笑。
「天下哪個男人不和女人做這件事?沒做過的,哪裏算是男人?」女人嬌笑。
原來男人和女人都應該做這件事,沒做過的就不算男人。
那,那,他是男人,他也應該做一次嗎?他傻傻地想。
身後的shen|吟讓他心跳得再也受不了,他面紅耳赤地跑回森林裏去。
以前白雪曾經來他和史文的家住過一陣子。有一次他挖礦挖到一半,發現史文不見了,就跑出去找他。
後來他在他們家旁邊的林子裏,看到史文壓著白雪把她抵在樹幹上,兩人在親嘴。
可是白雪先看到了他,連忙拍拍史文,史文沒有立刻轉身,只是叫他先回去等。
他猜想,史文當時是不是也有一個消不下去的硬塊?
後來他和他們一起回皇宮去住的那一段時間,他似乎也看過蓋林——就是國王在以爲沒有人注意的時候,偷親那個美麗的金發皇後。皇後手上捏他一下,臉上卻充滿笑意。
所以,史文和白雪會做這樣的事?蓋林和皇後也會?
所以,男人和女人在一起,都會做這樣的事?
做這種事的意義在哪裏?他不知道,不過他們的表情看起來都很舒服的樣子……
他想做做看。一個強烈的念頭升起。
既然這是一件「是男人就應該做」的事,那,他想試試看。
他想知道這件事到底有什麽魔力,爲什麽是男人就會想做。
「喂,呆子!」一個冷冷的嗓音突然冒出來。
杜爾夫整個人往旁邊一彈,差點撞倒一棵幼樹。
雪洛的俏臉在月光下纖白透亮。他整個腦袋熱烘烘的,好像什麽見不得人的事被她撞見。
「你要去哪裏?」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沒、沒有,我在找你。」他慌亂地回答。
雪洛滿心沈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沒心情去踩他的異樣。
「我問你,你爲什麽一定要去冰封之國采礦?」
「啊?」他腦子一團漿糊,一時轉不過來。
「你笨蛋啊你!」她氣得拍他腦袋一掌。「我在問你話,專心一點。你爲什麽一定要去冰封之國?那裏有什麽礦石是別的地方沒有的嗎?」
他拚命深呼吸。「也沒有,就……想去采礦啊!他們那裏有礦采,就去了。」
「你的意思是說,你只是想采礦而已,是不是冰封之國的礦石不重要?」她無法置信地張大眼楮。
「嗯。」
「那你幹嘛非去那種鳥不生蛋的地方?佛洛蒙王國沒礦嗎?亞維王國沒礦嗎?」
她氣得又巴他一下。
「你、你不要再踫我。」她打人其實不痛,可是她軟綿綿的手踫到他身上,他就會一直有怪怪的念頭冒出來。
他其實不太曉得自己想怎麽樣,只是剛才的景象不斷閃回腦中,讓他越覺羞臊,無法正眼看她。
「我跟你說,那些人還要再往前走兩天,太久了,我不想再等下去,我想現在就回佛洛蒙。如果你只是要挖礦,我答應你一到了佛洛蒙,就找一整座礦讓你一個人挖,好不好?或是任何條件都行。」她放軟語氣,輕輕地央求。
剛才聽到的王室消息依然在她心頭翻攪不已。
她只專注在自己的魂魄被換到其他女人的身體裏,卻忘了去想她自己的身體在哪裏。她一直以爲是被某種法咒禁制在某個地方,原來,有人奪走了她的身體!
她的身體。她最美的身體!
熟悉的怨怒湧了上來,她體內陰暗的獸再度翻騰搔抓。
她一刻都不能等了,她必須回去把自己的身體奪回來!
如果他再不聽她的話,她就殺了他!一個違逆她的粗人根本沒有活下去的必要!陰暗的獸憤怒咆哮。
他對她沒有防備,只要她靠得很近很近,她的光鞭可以插進他的胸口裏,一擊斃命。
杜爾夫呆呆地看著她,竟然不像之前一樣一口氣就拒絕。
她終于注意到他的臉色紅通通的,不會是突然得了中風吧?
這樣也好,省了她一道光鞭。她體內的獸慢慢退下去。
「條、條件?」
「對,只要你送我回去,任何條件我都答應你。」
一聲嬌吟突然從林子裏鑽了出來,他低下頭,耳朵已經紅到快出血。
她不感興趣的回頭瞟一眼。
不過就一對男女在野合,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她不覺得有什麽奇怪耶!他訝異地擡起頭。
所以,「那件事」真的不是一件太奇怪的事,每個男人女人都會做,對吧?她的態度才會這麽稀松平常。
強烈的衝動下,他說出了一個以前打死都不敢說的念頭——
「好,我送你回去,可是……可是你要陪我做他們做的那件事。」
「我揍死你!你竟敢跟我提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要求!我不揍死你才怪!」
亂說話的結果,果然就是被暴打了一夜。
她要殺了他!雪洛氣怒地想。她發誓她一定要殺了他!
約瑟一行人看他被揍得乖乖的,心裏都好笑。
「杜爾夫,你怎麽惹惱小姑娘?」艾曼紐又拉出嬌嬌長長的嗓音,旁邊忙著收拾行李的男人也感興趣地停下來。
杜爾夫吶吶的,鮮紅的耳朵從半夜到現在都沒褪過。
兄弟倆一笑,不再追問,自顧自去打理營地。
約瑟用水將飄著白煙的營火澆熄,拉夫負責將每個人的水壺裝滿,雅克將所有行李捆好。
雪洛自然是四平八穩地坐在旁邊,等著杜爾夫幫她把事情搞定。
「走開,走遠一點!」看他在身邊她就一肚子氣,又踢他一腳。
「好啦,你不要再踢了。」他小聲道︰「再踢你的腳會痛。」
真的,她腳痛多過他被踢痛!她想到更生氣。
「哎呀我們嬌滴滴的姑娘是要用哄的嘛!」艾曼紐嗲聲嗲氣地逗弄他。
雪洛給她一個大白眼。
還不是她三更半夜勾搭男人,那粗人哪會「芳心大動」?說來始作俑者就是她。
艾曼紐不以爲忤,嬌笑一聲收拾她自己的行囊。
「你們還需要去溪邊一趟嗎?不需要的話我們就出發。」約瑟把一大包行李扛在背後。
一聽到「溪邊」,杜爾夫馬上聯想到昨晚偷窺到的偷情景象。當下好像自己做了什麽虧心事,忙碌地擦拭他那柄十字鎬擦不停。
雪洛看他那副窘樣,思索一下,有了決斷。
「我們不跟你們一起走了,杜爾夫要直接送我回佛洛蒙。」
杜爾夫的動作停下來,呆呆地看著她。
「怎麽,你想反悔?」她陰陰地眯起眼。
「不、不是。」可是他的條件……?那她是答應了嗎?
她狠狠瞪他一眼。
「杜爾夫,你們不跟我們一起走?」艾曼紐遺憾地道。她挺喜歡這老實憨厚的大巨人。
「我、我自己帶她回去比較好。」他吞咽一下。
「好吧!有機會到羅斯城的話,記得來找我唷!」艾曼紐給他一個飛吻。
杜爾夫面紅耳赤地低下頭。
兩方人馬在路口分道揚镳。
所以,現在是什麽情況?
杜爾夫龐大的身子跟在她後頭,抓耳撓腮,連問都不敢問。
雪洛的想法很實際。
她一直以來就是個實際的女人,知道何時該摒棄個人喜好,所以她能成爲首席女巫及一國之後。
「xing」對她是一件肮髒討厭的事,不過也是手段之一,雖然她不常使用,也不屑使用,唯一用的一次也不過就是要殺國王的那晚。
現實是,她已經不是個一身魔法的女巫。杜爾夫比起其他人,終究是她熟悉的「腳夫」,既然如此,暫時犧牲一次來綁住他,未嘗不是個方法。
他只說他要做,並沒有說他要做幾次。她隨便讓他弄個兩下就可以搞定。
反正她終究會殺了他,現在容許他對她做什麽事也不會有太多人知道。
「哪裏人比較少?」她說停就停,身後的杜爾夫差點撞上來。
「啊?」她要小解嗎?可是現在離溪邊有點距離。想了想,他指了下左手邊。
「那裏。」
她昂著下巴,舉步往他說的方向走過去。
杜爾夫站在原地不動。
「過來啊!你這個笨蛋!」
「啊?」她解手他也要跟去看?
可能她一個人會怕,他趕緊跟上去。
實際的雪洛,還起債來也很實際,即知即行。
于是,林子裏不久便傳來以下的聲音——
「噢!箍蛋,你把我裙子扯破了,我有第二件換嗎?」
「不是那裏,是這裏。」
「真是笨手笨腳的,你到底會不會?」
「啊,好痛,輕一點,你不知道自己力氣多大嗎?」
「噢,好痛,好痛……笨蛋!你到底有沒有做過?」
森林裏,一大早分外熱鬧。
杜爾夫帶著充滿罪惡感的愉悅,抱著她再度上路。
雪洛雖然不到氣息奄奄,可是兩人尺寸上的差距確實讓她這個身體的第一次不太好受。
既然他要抱,就讓他抱吧!她自己也懶得走。
于是,溫柔的巨人時不時地輕撫懷中的嬌顔,她安安穩穩地枕在他臂上,安他的步當車。
雖然某人技術不熟練,不表示就不有趣。他終于知道男人和女人爲何樂此不疲。
現在他也做過了,所以他也是男人了。
他突然有一種任重而道遠的英勇感。
雪洛如果不是被他弄得很痛,真的想笑出來。這個傻子……
「笑什麽笑?」
可能是看習慣了,他傻乎乎的樣子比較沒那麽刺眼。
「沒有。」他溫柔地拂開落在她頰上的頭發。
任何人實在無法對這麽呵護的姿態生氣太久。
她以前的第一次有這麽痛嗎?似乎沒有。
她想起來,因爲當時她用魔法控制疼痛。
果然沒有魔法什麽都不方便,還得被這粗人壓得筋骨差點斷掉,她忍不住又捶他一拳。
「小心,不要動來動去,免得跌下去了。」杜爾夫反正也不痛不癢,細心地調整一下她的姿勢。
「你報酬已經收了,別想賴賬。」她提醒他。
「嗯。」杜爾夫臉色微深。
現在這傻大個兒屬于她了,她心情好了起來,白晰的小腳在他臂膀外一晃一晃。
他盯著懷中的女人。
她真的好可愛好可愛,他好喜歡她。
他很高興他決定陪她回佛洛蒙。不只是爲了今早的事……當然講信用也是主因,不過,最主要是他們就有更長的時間在一起。他不想太快和她分開,他會很擔心她,也會想念她。
他本來就已經在動搖了,她就算沒有答應他的條件,他也會改變心意陪她一起回去的。
那,那這樣算不算占她的便宜呢?他遇到不懂的事就想抓頭發,可是他現在抱著她不能抓。
她輕得像羽毛一樣,冬天一定很怕冷。
沒關系,有他在,他會把她養得白白胖胖,像白雪一樣健康漂亮。
不,說不定比白雪更漂亮!
獻身的另一個好處,就是他比以前更逆來順受。
他身上的錢不多——當然這點又被她責怪了一頓——不能雇車,所以他負責在她走累的時候抱她走。
後來杜爾夫幹脆砍些木頭,做了一個可以挂在他背後的背椅,她便舒舒服服地坐在背椅上,將走路的重責大任都交給他。
于焉,杜爾夫身上累累贅贅的挂一堆東西,幸好他人高馬大,倒也沒有妨礙他行走。
或許是被服侍得還算舒心,她興致來潮會跟他聊天。當然大部分都是他在說,她應兩句。他要是問到什麽她不想回答的事,被尖尖的指甲戳下去就知道要轉話題。
「……我爸爸也是挖礦的,我爺爺也是挖礦的,所以我和我哥哥也挖礦。」他愉快地道。
「挖礦能賺多少錢?」她坐在背椅上,舉著他摘來的一枝棕蓮葉當陽傘。
「一個月可以賺到四百個錢幣吧!」他算了一下。
「四百錢幣?」她嗤笑一聲。她以前一套皇後的華服就要用掉五千錢幣,他賺一年都不夠她做一件衣服。
「我和史……我哥哥一人一半,可是我們吃住都靠森林供給,我的錢幾乎都沒有怎麽在用,最後幹脆用甕子裝起來埋在礦坑裏。」杜爾夫告訴她。「要喝水嗎?」
她從他肩膀接過水壺,吸了一口又還給他。
「吃面包?」
她接過來咬一小口,再遞給他。
他兩三口把她沒吃完的面包吃掉,再喝了口水,繼續走路。
「……你要不要停下來休息一下?」她終于有一點良心發現。
「這點路不算什麽。」他搖搖頭。「我以前在礦坑裏,一待就是好幾天才出來,比走這趟路辛苦多了。我也都習慣了。」
「你既然埋了一堆錢在礦坑裏,爲什麽這次出來沒有多帶一點?」想到他連輛車都雇不起,她不由得好氣。
「我不曉得出來一趟要花多少錢……」他搔搔腦袋。
她爲之氣結。
「你存那些錢要做什麽?將來娶老婆?」
他愣了一下。「也沒要幹什麽,就存著。我用不到,可以給別人用。」
「給誰?給你哥哥?」
他搖搖頭,史文現在比他有錢。
「我哥說,有時候外頭鬧旱災或水災,收成不好,很多家庭養不活孩子,我的錢就可以給他們用。」
這是一個她完全沒有想到的回答。
「你要把你辛苦攢下來的錢給別人?」她不可思議地問。
他聳了下肩。「反正我用不著,給有需要的人用更好。那些錢幣埋久了會黑掉,將來就不能用了。」
老實說,她從來沒有去想一般老百姓的生活甘苦。生活對她來說,再容易不過。
一出生就被家族長老認可爲這一輩最具天賦的女巫,她的一切都被安排得好好的。她吃的是最精致的食物,穿的是最柔細的衣料,她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專心修練魔法。
後來進了皇宮當皇後,日子只有更奢華,沒有更退步,她所有的操煩憂慮都不在跟生活有關的事情上。
原來,她的一件衣服是普通人一年的收入。
原來,她的一頓飯錢可以養活好幾戶人家。
她突然煩躁起來。她不想去想這些事!她只想回去要怎麽殺掉國王和白雪公主!
「我要睡一下,你不要吵我。」她悶悶地道。
「等一下。」他突然停下來,窸窣半晌,抽出昨晚給她蓋的那條薄毯。「你用這條毯子把自已蓋著。我用礦油煮過,可以防水,待會兒如果下雨了才不會打濕你。」
他先幫她圍得好好的,再把全身的東西挂回去,繼續向前走。
她蓋在他的油布毯底下,看著兩旁移動的風景。
「杜爾夫?」
「嗯?」他以爲她睡著了。
「你快樂嗎?」
「快樂啊。」
「你快樂什麽?」他竟然回答得這麽輕易,讓她很不高興。
「沒有什麽事好不快樂的,難道你不快樂嗎?」
「那你舉幾件很快樂的事來聽聽。」
「嗯……每天早上醒來看到青翠的森林和許多活潑的小動物,心情就很快樂;可以走路很快樂,因爲很多人不能走路,嗯……」他努力地想。「我有哥哥和朋友,也很快樂。沒有什麽不快樂的。」
能吃能喝能睡,身體又很健康,有什麽不快樂的呢?他的想法就是這麽簡單。
他身後的人沈默非常久,他不曉得她是不是睡著了。
過了一會兒,他問︰「雪洛,你不快樂嗎?」
依然是非常久的一段沈默。
最後,一個輕輕的嗓音傳來。
「……不快樂。」
「爲什麽?」他疑惑地問,他很想知道她在不快樂什麽。
「因爲沒有什麽值得快樂的事。」
「你沒有家人嗎?」
「……他們不關心我,他們只想從我身上得到他們想得到的東西。」
莫洛裏家族要她的天賦,父母要她的榮耀,國王要她代表的勢力,沒有一個人只是單純因爲她而愛她、要她。
作者:
teae
時間:
2025-1-10 00:09:33
第四章
他們在上路七天之後遇到另一隊往南走的旅人。
這一批路人也是由兩波人馬組成。一隊是三個騎馬的年輕男人,另一隊是一雙夫妻帶著一個十六歲的年輕女兒,由丈夫駕著篷車。
本著出門在外互相照應的精神,大家很自然湊合在一起。她和那家女眷一起坐在篷車裏,杜爾夫和男主人輪流趕騾子。
「你們是從哪裏來的?」年輕的女兒叫夏妮,對「年齡相近」的雪洛分外親切。
「北方邊界?」她淡淡地道。
在路上餐風露宿這麽久,她知道有騾車坐是多麽難得的事,不敢再像以前那樣高傲。
即使如此,閑聊終究不是她的長項,所以能以單字作答的,她就不會講成一個句子。
「哇,那你們一路過來應該很辛苦吧?有沒有搭上邊界那波難民潮?」黑發碧眼的夏妮瞪大眼楮。
她搖搖頭。
杜爾夫盤纏有限,吃住都靠森林,雪洛對此倒是別無意見,因爲她本來就不喜歡跟一堆市井小民混在一起,于是兩人盡可能地走在森林裏,直到非得走到大路上不可。
從其他旅人口中聽說,亞維王國東北方在鬧旱災。許多農田龜裂,根本無法種植任何作物,牲口紛紛渴死,渴死病死的人也爲數不少。
這波旱災已經持續了半年之久,平民們眼見家鄉已經沒了生計,只好往內陸撤退。
第一波受到衝擊的自然是周邊的城鎮。許多外來者湧入,造成工作機會不夠,薪資被壓低,原有住民的生活開始受到影響,外來者一樣找不到足以锂口的活兒,只好繼續往內陸退。
整個邊境地區就這樣紛紛擾擾,人民怨聲載道。
亞維王室對于這場旱災並沒有什麽具體的救濟方法,民衆的不滿聲浪越來越高。
她不禁想到,以前佛洛蒙境內,臨近大河的城鎮曾經鬧過嚴重的水災。國王一得知地方送來的消息,立刻派軍隊前去救災,協助災民重建家園。災區當年的賦稅減免,重建的經費由國家補助一半,國王派遣的醫官隊定期到災區義診長達半年。
種種救濟措施之下,災區迅速地回複生機。
原來她前夫竟然是個不錯的國王。她猜想他的治績與他以前曾用「蓋林」爲化名,在民間遊曆多年有關。他比其他嬌生慣養的貴族更懂民間疾苦。
蓋林是個好國王,佛洛蒙是個強盛的好國家。
她莫名其妙地覺得驕傲。
「聽說有些年紀大一點、身體差一點的人受不了,死了不少人呢!再這樣下去怎麽得了?」女主人愛絲憂心忡忡地道。她是個圚胖嬌小的婦人,有一雙充滿元氣的棕眼。
「王室這次好像都沒有什麽動靜,聽說有一些救災的款項都進了地方貴族的口袋。」男主人強森又高又瘦,恰好和圓胖的妻子呈對比。
「太過分了!國王他們都不管的嗎?」夏妮氣憤地道。
「亞維國王最近被他的兒子逼著退位,他自己都自身難保,哪有心情去管外面在鬧什麽災?」她冷冷地丟出一句。
「什麽?」一家三口轉向她。
雪洛馬上閉嘴。沒事幹嘛跟他們說這個?
亞維國王十四歲便即位,到現在已經坐了快要五十年的王座,把自己吃成一只又懶又重的大胖子。他的長子差不多也有四十歲了,眼看父親怎樣都不退下來,天曉得他還要等多久?二王子也不甘心一輩子只是當個王子。唯有年紀最小的三王子目前意向不明。
于是亞維皇宮情勢緊張,風雨欲來。
她後來弄清楚了,現在的時間和她最後記得的大約差了兩年,既然這兩年亞維沒有改朝換代的消息,王室之爭只有越演越烈的份。
「雪洛,你是說,國王會有危險嗎?」夏妮連忙問。
「我不曉得。」她把臉轉開。
以民間聲望來說,老國王依然得到廣泛的支持,但是在皇宮的核心貴族間,大兒子的勢力不容小觑,二兒子也漸漸在坐大,但國王最喜愛的是麽子,這個王位之爭最後會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現在想想,以前聽密探報告鄰國情報的日子,竟然已經如此遙遠。
「別擔心,老國王身體這麽健康,怎麽會有事?」強森安慰妻女。
雪洛只是繼續漠視。
反正她對誰都愛理不理,他們已經很習慣了。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車頭的布簾被掀開。
「吃午飯了。」杜爾夫探頭進來,憨厚地微笑,透進來的光線馬上被他遮去一半。
夏妮給他一個燦爛的笑顔。大部分的女人第一眼見到杜爾夫,都會爲他不同尋常的體格而害怕,唯有夏妮,一開始就不怕生,和杜爾夫很聊得來。
「讓你駕了一早上的車,真是不好意思。」強森從車尾先跳下車,再扶著妻女一一下來。
在陰暗的篷車裏悶了一個早上,如今見到天光,聞到新鮮的空氣,雪洛不禁精神一振。
那三個年輕男人是三兄弟,分別叫「阿大」、「阿二」、「阿三」。他們已經在前頭停下來,照顧他們的馬。
阿大,阿二,阿三,這種假名真是取得一點誠意都沒有!雪洛在心裏冷笑。
黑發黑眼的阿大年紀接近三十,褐發棕眼的阿二約二十五歲,金發藍眼的阿三長得最英俊,也最年輕,頂多二十歲。他們的外表上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三個身強體壯的男人,騎著腳程極快的駿馬,爲什麽不自己走,卻要跟著一家老小慢慢拖?明顯就是想借著有人家同行,讓自己不至于太醒目。
只有鄉巴佬和笨蛋才會對他們的話深信不疑,她身邊正好一種一個。
無所謂,只要他們不要礙著她就好,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麽。
「雪洛,你要吃什麽?」杜爾夫憨憨地問。
「還能吃什麽?當然是有什麽就吃什麽,窮鬼一只還敢讓我挑!」
杜爾夫抓抓頭發。夏妮從他們身後走過去,不禁吐吐舌頭。她對所有人都冷冰冰,偏偏對杜爾夫好凶。
阿大、阿二和阿三餵好自己的馬,施施然走過來。
這裏是一處鄉郊的泥土路,路邊有一塊被清理過的空地,應該是之前的旅人用來歇腳的。
男人很有風度地將石頭讓給女士們坐,強森坐在自家的騾車板子,三個年輕人盤腿坐在地上。
杜爾夫重重坐在她的腳旁,從行李裏掏出一包肉幹,一條幹面包,兩人的水袋。
他繼續掏啊掏,雪洛不曉得他還能掏出什麽來。他的行李看來幹扁扁的,但是好像隨時掏得出東西。
小女生夏妮看到那包肉幹,眼楮一亮。
「那是山魚肉嗎?」山魚是一種長于森林深處、出沒在水邊的小獸,因爲善于遊泳而有了「魚」字爲名。
「嗯。」杜爾夫對她和氣地點點頭。
「山魚跑得很快,一鑽進水裏就遊得不見蹤影,很難獵的,可是肉非常好吃。你們是怎麽獵到的呢?」
雪洛看她一眼。肉就是肉,她從來沒有想過好不好獵的問題,只覺得這種肉吃起來比其他獸肉腥氣淡一些。
「雪洛喜歡吃山魚肉,我就獵回來了。後來吃不完,有些肉就做成肉幹。」杜爾夫永遠是那麽和善。
「真好……」夏妮羨慕地道。
「分一點給人家嘗嘗。」她難得的善心大發,足尖輕點了下他的腰際。
杜爾夫一怔,看看手中的肉幹再看看她。
「你舍不得?」雪洛見他竟然敢遲疑,如果不是圍觀者衆,鐵定暴打他一頓。
「沒關系沒關系,山魚肉本來就很難得,你們自己吃就好。」夏妮連忙打圓場。
「不是,這個肉不夠所有的人吃。」杜爾夫巴巴地道。
又沒有叫他每個人都分!
阿大呵呵大笑。「沒關系,我們吃幹糧配水就行了,給小姐們吃吧!」
「噢噢,好。」他拿出刀子把肉幹切成三份,送兩份到夏妮母女面前。
「杜爾夫,你很會打獵?」阿大啃了口幹糧,含糊地問道。
雪洛總覺得在他們三個人身上有某些熟悉的特質,曾經在哪個人的身上見過,卻又說不上來。
「是嗎?」杜爾夫也不知道他算不算會打獵,他只知道自己很會挖洞。
阿三「嗤」的一聲笑出來,阿二連忙頂他一下。
「我看你力氣很大,那根鐵鎬你扛起來一點也不吃力。」阿三說道。
「原來力氣很大的人就是會打獵?」杜爾夫越發疑惑。
「不是……我不是在講打獵。」阿二有點被打敗了。
「問你打獵的人是我。」阿大指指自己。阿三嗤的一聲又笑出來。
雪洛惱了。她的「腳夫」要他們來奚落?
「阿大阿二阿三看起來既不高也不大,想必力氣很小,打獵的本事也不好,所以只能吃幹糧了?」
她的搶白讓他們滿口食物差點梗在氣管裏。
阿大輕咳一下。「不好意思,我們只是這幾天跟杜爾夫一起打獵,看他個頭龐大、動作卻很靈巧,所以才好奇他有沒有拜師學藝過。」
他一提到「拜師學藝」,她心頭登時一亮。
她想起來他們讓她感到熟悉的特質是什麽了。他們是武人!
他們行動間有一種常人沒有的矯健。他們歇腳的第一件事是先照顧牲口和擦拭工具,拔營前最後一件事是將他們留下來的蹤迹掩蓋掉,這些在在顯示出受過嚴格訓練的武人特質。
蓋林是個高明的刀術大師,她和他終究做過幾年夫妻,在他身上的就是這種紀律和靈巧。
她相信他們三人的造詣遠追不上蓋林,但是同爲武人的一些小習慣卻瞞不過她。
學武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一般人沒有特別的需要不會去學武,也學不起。他們是誰呢?
離開宮廷的侍衛或軍人嗎?
保護商旅、貨運的保镖?
民間富豪的家衛?
流浪的劍客?
無論是哪一種,有意隱姓埋名的人通常有著不欲人知的秘密。她自己的麻煩就夠多了,不想去扯上別人的,她和杜爾夫最好和他們分道揚镳。
「如果我們像杜爾夫一樣會打獵就好了。」年輕的夏妮羨慕地道。「如果會打獵,我們就不用千辛萬苦的離開家園,留下來也能生活。」
「你們住在哪裏?」阿大貼心的問。
「其卡。」愛絲告訴他們。
「其卡是中部的一個山城吧?你們怎麽會跑到北方來?」阿三好奇地開口。
不同于老大和老二的平凡相貌,他是個英俊的男人,雪洛已經注意到,他們三人若有需要和外人交涉,大多派阿三出馬。
「其卡不是被山崩封了路嗎?你們要出來不容易吧?」阿二訝異地道。
「豈只不容易。」一家之主強森歎了口氣。「兩年前,我們唯一的一條出路突然山崩,把整個村子鎖在山裏面。如果不走正路,唯一能下山的方法就是繞過後面整片的大山,路途危險不說,走一趟出來要花一、二十天,回去再花一、二十天,尋常人根本沒有辦法動不動走一個半月出來幹活。
「我們一直等著國王派人把路挖通,可是等了大半年都沒有下文,村民只好自己開挖。」
他的妻子愛絲接口︰「一開始大家被困在村子裏,盡量靠耕作和狩獵自給自足,可是一個冬天過去,一些力量差些的老弱婦孺差點餓死。後來沒辦法,陸續有人從後山離開,另謀生路。」
「我們以前只要半天就可以到外面的鎮子上了,現在出去要走很久不說,大山裏有很多野獸和懸崖,一不小心就會死人的。」夏妮愁惱地補充。
「我一部分的田被山崩埋掉,又不擅長打獵,我們勉強靠做零工維持了一陣子,後來實在是撐不下去,只好從後山出來,到北方的一個親戚家投靠。」強森輕拍女兒的肩膀,告訴他們。
「那你們現在要去親戚家?」杜爾夫楞楞地問。
強森搖頭。「親戚收留了我們這麽久,也不方便再打擾下去,我們現在要回其卡去了。」
「我們有遇到一個從其卡出來的人,聽說留下來的村民有繼續在挖,只是進度很慢,因爲根本就沒有什麽壯丁留下來。我們村子裏的人數本來就不多,恐怕沒有個一年半載應該是挖不通,這一趟回去,也不曉得老家變成什麽樣。」愛絲無法不擔憂。
「有些山的石頭很硬,挖起來很辛苦。我家的礦山就很硬,我每次要挖一小段都要花好幾天。」杜爾夫非常了解。
「用『天』已經算厲害了!」強森搖頭苦笑。
「那你們現在回去一樣是沒有法子生活,不是嗎?」阿三問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親戚家的媳婦最近添了孩子,沒有空房間再給我們睡了。」
其實這是很客氣的逐客令,強森焉能不知?于是一家人趁大家關系還沒打壞,決定動身回山裏去。
阿大和阿二互望一眼,沒有搭腔。
「杜爾夫,我想洗手。」雪洛突然道,腳尖輕點他的後腰。
她對什麽山村、山崩的話題沒有興趣,她有更要緊的事要交代他。
「我陪你去。」夏妮以爲她要解手,連忙站起來。
她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杜爾夫。
「我這裏有水,我倒給你洗。」他把腳邊的水袋拿起來。
「我就是要到林子裏去洗!」她真想一腳踢翻他。這人老是可以激出她最沒氣質的那一面。
「好好,我帶你去。」好脾氣的杜爾夫先交代他旁邊的阿三︰「請你幫我看著行李一下,我馬上回來。」
「沒問題。」阿三笑著揮揮手。
雪洛轉頭就走,讓他自己跟上來。
這片林子已經沒有之前的森林那樣濃密,她再往前走一點。
「雪洛,水在我手上……」他不曉得她要走到哪裏去。這個林子裏沒有水源,要等到下一個地點才有。
她確定兩人已經離開那幾個男人的聽力範圍,立刻揪著他的衣襟把他抓到鼻子面前,凶悍地開口。
「我跟你說,那三個年輕人也不曉得什麽來路,你不要太信任他們。接下來你們如果又一起去打獵,他們問你任何事情,你都沒有必要跟他們說太多,知道嗎?」
杜爾夫呆呆看著眼前的白晰臉龐。
好可愛。
她的藍眸晶亮無比,殷紅的唇隨著說話移動,露出白白的小牙。真的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
「……你就這樣告訴他們即可。」長篇大論交代完,她喘了口氣。
他呆呆盯著她的唇,吞咽一下。
「我說的話你到底有沒有聽見?」她直接揪他的頭發。
連生氣的樣子都這麽可愛,像炸毛的小貂鼠,一點威脅性都沒有。
她開始發現這家夥的表情不太對勁。他們在說話,他臉幹嘛漲得這麽紅?他身體的熱度是不是提高了?別跟她說他生病了,她可照顧不了他!
然後她就發現他在發什麽傻。
「你這個笨蛋!」她莫名其妙的臉紅了,舉手重重給他一記。
「雪、雪洛……」他巴巴地道。
「叫什麽叫?」她凶惱地問。
「我想親親你……」他低聲道。
她看著眼前這張大臉,就像一只放大版的哈巴狗,癡心看主人會不會丟一點小肉塊給它。
奇怪,爲什麽她要跟他一起臉紅?
她皎了咬牙,捧著他的臉敷衍地「啾」一下。
「好了,我交代你的事都記住了吧?」
杜爾夫又楞楞瞧她半晌,最後輕歎一聲,將她很輕很輕地擁進懷裏。
她的視線被一副魁梧的身軀填滿,被他擁住的感覺並不令人討厭,反而有一種安心感。
他的體熱烘在她的臉上,灼熱而幹淨,她掌心貼住的胸膛每一寸都是紮紮實實的肌肉。
一直以來,她都討厭其他人隨便觸摸她的身體。即使是她的前夫,非到必要她都不讓他離自己太近。杜爾夫是第一個背著她、抱著她,毫無顧忌地吻她摸她的男人。
如果他的神情更猥瑣一些,態度更卑劣一些,她早已千方百計將他殺了。
但是,他的碧眼單純幹淨得猶如稚子,即使他要求她陪他上床,都是笨拙好奇大于se欲。
在她的身邊,從來沒有一個人的靈魂像他這麽單純無瑕,她不曉得該拿他怎麽辦。
她別扭地站著不動——要她回擁當然是絕對不可能的,可是她又不想立刻將他推開。
過了一會兒,她清清喉嚨,有點凶地問︰「你要抱到什麽時候?很熱!」
杜爾夫又笨拙地拍拍她,挺直腰。
她覺得他好像把她當成小動物。
「走吧,我們……」她突然住口。
「怎麽了?」
她做一個噤聲的手勢,拉著他往左方的林子裏走。
前生法力高強時,她的感知力也極爲敏銳。剛才短暫的一刻,她又有了那種感知的觸動。她體內的魔法雖然低微,卻極爲穩定,她猜想是她的身體和魂魂漸漸調適的結果。
「雪洛……」他想告訴她不要走太遠。
「咻。」她繼續在不怎麽濃密的林間穿梭。
突然間,她在林子當中停了下來。
杜爾夫輕輕扶著她的腰,她的手下意識搭在他的大手上,閉上眼,念動莫洛裏女巫第一個必學的咒語——
整個大自然的氣流在她的體內旋轉,風,葉,草,樹,她的感知與整座林子融爲一體,她聞到了森林聞到的氣味,聽到了森林聽見的聲音。
在前方的某個角落,三個男性的嗓音隨著樹林與草葉的低語一起傳來。
「……或許有用……強壯……」老大的聲音斷斷續續的。
「……和那個女孩……什麽關系……」老二的聲音接著響起。
「只要不妨礙我們……」老三道。
「或許可以找他一起來?」老大道。
「不太妥當,腦子不是很聰明……」老三道。
「我們不是正需要這樣的一個替死鬼嗎?」老二低笑。
「他的身材太顯眼了……看過……不會忘記……如果被人把他跟我們聯結在一起……」老三道。
「就是因爲好認……對我們有利……到了王都……設法勸他們留下……拜入公爵麾下……」老大道。
接著是一陣模糊的交談聲。
「……只會以爲他是愛德華公爵的人!」老二說道。
三個人同時大笑。
催力過度,雪洛的視線開始花掉。她大吃一驚,連忙將所有感知召回體內,風聲草聲葉聲退回背景裏成爲絮語。
「雪洛?雪洛?你怎麽了?」杜爾夫發現她動也不動,心頭發急。
她的魔法太過微弱。通常使用魔法過度,又沒有依循正常的步驟收功,施法者會承受強烈的副作用,她現在就在付出苦果。
她腦子暈得厲害,丹田的地方仿佛被打了一個洞,全身的力量都從這個洞迅速流失。
「你生病了?走,我帶你去看醫生!」情急之下,他將她打橫抱起,大步走回營地。
她軟軟地枕在他的肩頭,連一根指頭都擡不起來。雖然軀體承受魔法的反擊,她的意識卻十分清醒。
「笨……」蛋!她癱在他的懷裏又好笑又好氣。
她只要再一下子就緩過氣來了,哪有這麽著急?
心裏有個地方癢癢軟軟的。
「強森!強森!雪洛生病了!」杜爾夫幾個大步就衝進營地。
我若真的生病了,你叫個男人來做什麽?她沒好氣。
「哎呀,怎麽了?剛才不是好好的?」愛絲和女兒連忙圍過來。
頭實在暈得厲害,她索性直接閉上眼楮,讓她們自己去想辦法。
「雪洛?」一雙粗糙的大手輕輕撫在她的臉頰上。「你很不舒服嗎?」
她睜開眼楮。
那張實在稱不上好看的臉,緊緊對住她,仿佛她的每個呼吸每個舉動他都陪她一起受苦。
她的心軟了,勉力想擡起手安慰他,到了半途又掉下去,被他快手接住。
「雪洛,你是不是中暑了?」愛絲摸摸她的額頭。「夏妮,你去我的袋子裏拿那罐涼涼的藥膏來。」
「我去。」強森是個男人,不方便圍過來,幹脆幫忙跑腿。
杜爾夫小心地坐下,讓她更舒適地躺在他的胸懷間。
他一下又一下的撫著她的發絲,在她耳邊說一些無意義卻令人安心的話。
無視于周圍的紛擾,他的注意力只放在她身上。
在他的眼中她就是最重要的。
她在一個無足輕重的男人身上,看見了她的婚姻中無法給她的東西。
她不曉得命運是怎麽回事。
「發生了什麽事?大家怎麽亂成一團?」阿大的嗓音在人牆之後響起。
她頸背的汗毛完全豎起。
愛德華公爵是二王子,所以他們不是二王子的人馬,那他們又是哪一邊呢?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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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25-1-10 00:09:54
第五章
「雪洛,走,我們帶你去洗衣服。」
愛絲母女和幾個婦人站在她門口,每個人手上提著一籃衣物熱情邀約。
雪洛嘴巴慢慢張開。
洗衣服?她?
他們來到其卡已經十天了,中間的千辛萬苦就不用多說。
實地走了一遍,他們更深切的明白爲何大家急需把前方的路打通。
所謂的後山,不是一座山而已,是真正的崇山峻嶺,根本沒有路可言。
這段「後山」之路他們就走了二十天,有好幾回甚至是面對著垂直的峭壁,男人爬上去之後,再用藤索將行李和女人一一吊上去。
強森一家的行李能丟的在路上都丟了,幾乎只剩下衣服。
時序已進入秋天,晚上的山林溫度急遽降低,幸好有強森家的衣物讓所有的人不致失溫。
如果前山沒有打通,只要想到要再走一趟這樣的路出去,她就頭皮發麻。
原先和杜爾夫過來只是想做做樣子,這下子真的被困在山上了。
接下來越接近冬天,溫度只會越低,就算他們想離開,不到明年開春也是不可能。
他們一抵達山村,杜爾夫立刻由強森陪著去村民們正在清路面的現場察看。
杜爾夫是挖掘的行家,一看就知道村民們只是在做白工。
「挖錯了。」回來之後,他們坐在強森家的客廳,杜爾夫立刻說。
愛絲母女正在忙著打掃,雪洛一如既往的無所事事,坐在旁邊作陪。
「怎麽挖錯了?」強森連忙問。
「這座山的土質,外層很軟,內部卻很堅硬。你們一直清外面的土,它還是會繼續塌下來的。」他一頭亂發下,有著罕見的嚴肅神色。
其卡被包圍在好幾座高山的山坳處,唯一的對外道路是一條勉強鑿出來的泥土路,沿著山勢而行;路的右側是近乎垂直而上的峭壁,路的左側是近乎垂直而下的斷崖。路最寬的地方勉強可容兩輛馬車互相交錯而過,也已險象環生。
山崩後,大量的土石把約五哩的路面完全掩埋,于是留下來沒走的村民輪流接力開始清土石。
由于土質外軟內硬,只要來一場供風雨,山上的泥流馬上衝刷下來,所有的成績又會被掩埋住。
「現在想想,以前確實是常常崩路,只是不像這次這麽嚴重。所以要是山崩,村長就派幾個壯丁出去把路清一清就好。」愛絲替他們送上茶水,忍不住插口。
強森憂慮地點點頭。
「哪裏崩就清哪裏沒有辦法真正解決問題,唯一的方法只有——挖山洞。」杜爾夫續道。
「那我們趕快去跟村長說!」強森連忙道。
雪洛對造橋鋪路的事完全不感興趣,只是冷眼旁觀聽他們說。任何事一牽涉到「政治人物」,就變成「政治議題」,政治議題永遠比造橋鋪路複雜。
她也不說,且看他們一頭熱。
果然,村長聽完他們的話,反應非常的平淡。
「我們村裏,從五百個人剩到現在的一百多口人,每個能工作的男人都在努力把路開通,眼看清出了一半的路面,你們卻說我們挖錯了。」村長搖搖頭。「杜爾夫,你是個好人,我很感激你特地進山裏來幫我們,可是你不要再提什麽另外挖隧道的事了,明天趕快加入大家的行列一起清路吧!人越多,我們完工的時間就越快。」
兩個男人一起垂頭喪氣地回到強森家,雪洛依然什麽也不說。
有些事,是要自己踫過之後才知道該怎麽處理,旁人多說都沒用。
「不好意思,把你們拖回山裏卻沒有派上用場,我先給你們找個地方住下來。」
強森歉然地道。「冬天快要到了,我們得開始儲存一些糧食才行。」
他們暫時住在強森家後面那條街的一間空屋子。這間屋子屬于強森的表哥,表哥一家在山崩不久後就搬走了,一直空著,屋子裏幾乎什麽都沒有。強森從家裏搬來一些鍋碗瓢盆,克難地應應急。
隔天東方的天空才剛破曉,杜爾夫就扛著他的十字鎬出去。
「你要去哪裏?」被他吵醒的雪洛倚門問道。
「挖山洞。」他堅定地道。
村長相不相信他的話無所謂,他只做對的事,而他相信自己的看法是對的。
如果村長不派人跟他一起挖,他就自己挖。反正他以前就常常和哥哥兩個人自己挖礦,他已經很習慣。
一天兩天挖不通,十天半月總是能挖通。
「我說我們來這裏幫忙只是隨口講講,你不用太認真。」她撇了撇嘴。
「可是,不把路挖通,也出不去啊!」他抓抓頭發。
也對。雪洛登時氣餒。
這是十天前的事。
每天杜爾夫早上就去挖他的山洞,她無所事事地到處亂晃。
直到今天有人來找她洗衣服爲止。
「衣服爲什麽要洗?」她問。
「不洗衣服,你要穿什麽?」她的問題讓女人們很困惑。
「櫃子裏自然就有衣服穿。」
這話簡直跟「沒飯吃就吃蛋糕」一樣,愛絲真想昏倒。
她就是看雪洛平時都沒在做家事,覺得不太對勁。之前在路上,吃食穿衣幾乎都是杜爾夫在張羅,她以爲雪洛是身體不好或怎地,萍水相逢也不好問太多。
可是現在他們已經要棲腳在其卡村,每天他們屋後有衣服在晾的時候,都是杜爾夫從工地回來之後,難道家事依然是杜爾夫在做的?
這可不行!
雪洛和她女兒差不多年紀,夏妮可是在十一歲就會煮飯洗衣服。其卡人力有限,每雙手都得提供最大的幫助。
「我帶你去後山的溪邊洗衣服,回來之後我教你怎麽煮午餐。」愛絲堅定地說。
竟然真的有人想要叫她工作?雪洛實在太訝異了,以至于竟然被呆呆帶到溪邊去。
「雪洛,來,這個位子給你。」夏妮熱情地招呼她。
這條溪位于村子後方的林子裏,平時婦女都來這裏洗衣汲水聊八卦,所以溪邊有一排平板的石頭,也不曉得是被大家洗平的,或特地去找來當洗衣板的。
雪洛看她們每人拿著一籃衣物就定位,溪中的水由山頂衝流而下,雖然還不到結冰的程度,光看她就全身打冷顫。
她才不要把手浸進去!
她搖搖頭。
「你不動手,怎麽知道如何洗呢?」愛絲挫敗地望著她。
「沒關系,雪洛,不然你坐在我旁邊,我洗幾件給你看,你看幾次就會了。」
夏妮連忙打圓場。
這小姑娘心地倒是不錯。她想。
于是她把自家的髒衣籃交給夏妮,自己坐在旁邊的石頭上看風景。
滿山遍野的綠,映著山頂尖端的白雪,好美。經過一番辛勞,她再不敢將大自然視爲理所當然。
這裏已經是亞維王國的中樞地帶,接近王都,卻有著如此的崇山峻嶺阻擋,看來開發也不容易,莫怪乎亞維王國一直無法如佛洛蒙一樣繁榮富庶。
他們王室的颟預笨重也是一個問題。
東北的旱災不說,即使像其卡這種小村子被封,蓋林也斷然不會拖到兩年依然放任他們自生自滅。
她再度感受到,他真的是個不錯的國王。
而她正在回去殺死他的路上。
「雪洛,你家裏以前是做什麽的?」夏妮把杜爾夫的髒襯衫用水打濕,皂角子抹一抹,利落地在石板上搓洗起來。
「女巫。」
「你會魔法?」夏妮驚呼。
所有人都停了下來!
會魔法的家族通常不簡單,尤其天賦越高的家族越被當權人士所倚重,所以她以前真的是個千金小姐?難怪什麽事都不會。愛絲理解地點點頭。
「雪洛,你會什麽魔法?可不可以表演給我們看一下?」夏妮興奮得臉都紅了。
「……我什麽都不會。」魔法又不是用來表演的。
所以她是魔法家族中不會魔法的那一個?那她心裏一定很難過,難怪有一副這麽古怪的脾氣。其他婦人繼續理解地點點頭。
「太可惜了。」夏妮歎了口氣,拿起衣服繼續搓洗。「聽說隔壁佛洛蒙王國的皇後就是來自一個法力很強的家族,所以佛洛蒙變成很強的國家。我們亞維王國就沒有這麽厲害的皇後。」
「佛洛蒙的強盛來自于國王的手腕,和明智果斷的決策,和魔法一點關系都沒有。佛洛蒙國王以前就不是個會讓魔法師參與政事的人,因爲魔法師只懂魔法,不懂政治;莫洛裏家族的女巫頂多用來控制魔瘴,如今連魔瘴都已消失,國王就更不需要魔法師了。」她冷冷一哼。「像其卡這種雨崩封山的事,在他的治下,就絕對不可能拖了兩三年還沒有人理會。
「依我說,你們亞維王國的問題在于王室的颟預無能,人人忙著奪權傾軋。光一件封村的小事就能處理得七七八八,由小觀大,就算再有十個八個魔法家族也沒有用,國事只有越扯越爛汙的份。」
幾個女人聽得張口結舌。
這種大不敬的話,她竟然說得這麽天經地義!
「其實你說得也沒錯。」愛絲歎了口氣,拿起老公的衣服郁悶地抹上皂角子。
「我們的老國王人很好,就是年紀太大了,許多國事已經無力去處理。聽說現在大王子和二王子爭得很厲害,可是人民真正看好的是三王子。」
「爲什麽?」夏妮不解地問。
「三王子聽說從小就送到宮外遊曆,是真正了解民間疾苦的人,不像前面兩個哥哥從小嬌生慣養。」愛絲其實只是轉述以前聽男人聊過的政治話題,沒想到連她的同伴都聽得津津有味。
雪洛突然想到,亞維王國的三王子提姆,就是白雪公主的前任未婚夫。
提姆這孩子其實人不錯,依然用充滿樂觀和希望的眼光看待人生,也確實了解民間疾左。不過論到爭權奪利,他的手段一定遠遠不及上頭兩個哥哥,除非他的厲害師父,蓋林,願意助他一臂之力。
算了,這都不是她現在的問題。
話說,她幹嘛跟著一群女人蹲在溪邊洗衣服、聊政治啊?
更糟糕的是,她竟然不討厭這種感覺。
話題很快從政治上轉開,開始聊各自丈夫孩子、公婆親戚的家務事,有些事她聽聽還真無聊。
原來女人家聚在一起,都在聊這些微不足道的家務事。
她沒有經曆過這種婦女式的閑聊洗禮。出嫁後就不用說了,出嫁前即使和同輩姊妹聊天,也都是在互相刺探彼此的進度,暗地較勁。
你婆婆說你煮的菜她兒子不喜歡吃,那就叫她兒子自己煮啊!杜爾夫要是敢抱怨她煮的菜——雖然她也不可能煮菜——她一定叫他連盤子都吞下去。
你公公要送你家一輛板車,送到現在還沒送?那就直接問他什麽時候要送!幹嘛在那裏郁悶半天又不好意思開口?
鄰居的狗很吵?晚上加菜!
不過她依然繼續聽下去——
還越聽越津津有味,甚至有幾次忍不住插話,想想真郁悶。
她插的話每次都把這群女人嚇個半死。幾次之後大家習慣了她的驚世駭俗,開始笑了起來。
她自己是覺得她建議的事都很實際,沒什麽好笑的,不過看她們笑得很高興的樣子,就讓她們笑好了。
「雪洛,你真可愛,我們都好喜歡你。」夏妮歎息。
她那副哽住的表情再度讓所有女人大笑。
「雪洛,原來你在這裏。」
身後的樹林窸窣一陣亂響,一條龐大的身影鑽了出來。
溪邊幾個洗衣服的女人倒抽一口氣。
「杜爾夫,你怎麽跑來了?」愛絲已經對他的巨大很習慣。「各位,這是杜爾夫,和我們一起回來幫忙開路的。」
幾名婦人松了口氣,敬畏地盯著他。
十月山寒,他依然穿著一件短袖,露出來的手臂肌肉糾結。他強壯有力的肩上不見熟悉的十字鎬,改背著一副結實的弓箭。
他頂天立地的站在這片山林之間,猶如從天而降的守護神。
雪洛莫名生起一種驕傲的感覺。
「各位好。」杜爾夫闖進純女人的聚會裏,突然感覺到自己巨大笨拙,連忙彎腰打招呼。
「杜爾夫!」夏妮開心地跳起來,想想自己好像太熱切了,趕快再蹲回去。
「咦?你在幫我們洗衣服?真是謝謝你。」杜爾夫憨厚地對她一笑。
「不客氣。」夏妮燦然回答。
「你跑回來做什麽?怎麽沒去挖你的山洞。」雪洛瞄他一眼。
「最近雲層變厚,可能會有一場大雨,我想趁今天多獵點獵物腌制起來,免得之後沒食物吃。」
太好了,她聽這些張家長李家短的話題也聽到有些膩了。
「我跟你去。」
「你們的衣服我洗好之後,會幫你們晾在屋子後頭。」夏妮看看他們兩個人,目光放回他身上。
「好。」
「不用了,我自己回來晾就好。」兩個完全不一樣的答案,很明顯何者出現哪個人口中。
雪洛看他一眼。「晾衣服又不是多好玩的事,有人做就好了啊!」
聽聽她這話!如果不是了解了她的怪脾氣,真會被她的話氣死。
「那,那,我們先走了。」杜爾夫搔搔腦袋,被她拉進林子裏。
雪洛很喜歡看他打獵。重點不是在殺戮的過程,而是在他對山林與自然的尊重。
他從不獵殺帶子崽獸或ru///房脹大的母獸。
「殺了它一只,就等于殺死全窩,以後森林裏就沒有小動物了。」他說。
他也不獵熊或山獅之類的大型猛獸,除非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
「這麽大只的動物我們吃不完,肉就浪費了,而且它們也是這個森林的主人,要尊敬它們。」他說。
他只獵些山雞、豚鼠、野兔和鹿這種繁殖很快、數量很多的動物。
「森林是我們的母親,所以我們要保護它,讓它一直生生不息,動物也能生存下去。」這是他的哲學。
這個看似遲緩笨拙的男人,總是在許多地方讓她感受到他的敏感聰穎。
她跟在他身後閑晃,他肩上很快就背了幾只獵物。
「那些工人依然在清他們的路面,沒有過來跟你一起開隧道?」
「嗯。」杜爾夫的神色暗了下來。
「那你自己慢慢挖打算挖到什麽時候?」反正來春之前,注定是被困在山裏,她也不急著催他上路。
說真的,就算他現在主動提議再從後山走出去,她都得要考慮一下。她不認爲她能在夜晚已經變得這麽冰寒的時節還露宿在山野中。
杜爾夫張嘴想說些什麽,最後,只是搖了搖頭。
「總之,挖山洞才是對的!」他堅定地道。
當他露出這種表情就表示他驢子脾氣發作了,任誰說什麽都沒用,她吃過這種表情的苦頭。
「算了,反正還有好幾個月,你高興怎麽挖就怎麽挖吧!」
她找一根斷木坐下來歇腿。他立刻從背袋掏出幹肉面包遞給她。
「你肚子餓了吧?快吃。」
她吃了起來。
他負責照顧她,她負責被他照顧,在他們兩人的世界中,一切就是這麽理所當然。
杜爾夫不會強迫她洗衣服,做菜,討他父母歡心,當他的受氣包。他有一技之長,善于打獵,能提供整個家庭充足的食物。
這樣想想,他竟然是個不錯的丈夫人選。
她深呼吸一下,空氣中充滿潮濕的氣味。她想起他剛才的話。
「最近真的會下大雨嗎?」
雖然天空看起來是陰了一些,可是天氣算不錯,白天只有出太陽,就是很宜人的溫度。
杜爾夫點了點頭,擡頭望望天色。
一抹憂慮從他臉上一閃而逝。
作者:
teae
時間:
2025-1-10 00:10:17
第六章
「石頭要滑下去了,大家讓開!」
村長和來工地幫忙的村婦一聽見警告,紛紛退到安全的距離外。
幾個大男人所在之處非常險惡。
在他們後面是一個陡峭上升的山坡,數次的土石坍塌把表層的植被都洗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土石。在他們身前是一段近乎垂直向下的峭壁,他們站的這個地點就是原先的路面,如今早已埋在層層叠叠的石流之中。
幾個大男人裏,以粗壯魁梧的杜爾夫最爲顯目。
他們各自站在一個可施力的角度,包圍住一顆約有一棟小木屋大的巨大圓岩。
這顆大石頭是某一次下雨時從山頂上滑下來的,然後就卡在舊山路的上頭,不上不下。因爲這個地點和新開的隧道很近,爲了以防萬一,衆人決定把它推到底下的斷崖。
講是這樣講,執行起來可不容易。他們所站之處能施力的地點有限,光要如何找角度滾動一顆屋子大的石頭就是件頭痛的事。
由杜爾夫領頭的幾個較爲年輕力壯的男人,先拿鏟子挖了四天,將石頭的基底挖松一些,終于今天可以試著將石頭推到懸崖下了。
杜爾夫兩臂的肌肉鼓起,一根兒臂粗的木棍握在掌中,肩膀架住翹起的一端,削尖的另一端插入岩石的底部。
在他左右有七個男人拿著木棍,跟他一樣插入巨岩和泥土之間。
春寒料峭,他依然光著上半身,古銅色的皮膚上泛著一層汗澤。
話說,在他們遇到第一場供風雨的隔天,村長終于明白杜爾夫所言分毫不差,當天下午就帶著工頭布洛南和強森,一起到他們暫居的木屋。
今年五十歲的布洛南是村子裏的木匠。他雖然對做木工很有經驗,挖掘鋪路又是另一回事。山村裏人口流失大半,目前留下來的只剩下一百多個人,其中大半都是年老體弱,所以真正能投入開路工作的人力不過十來個。在這些人之中,唯一對「造東西」有點概念的就是布洛南了。
杜爾夫卻是真正的挖洞搭梁蓋甬道的行家。只可惜,這個行家口語表達能力實在不怎麽樣。
雪洛在一旁聽他七零八落講半天講不清楚,終于受不了,坐下來就著杜爾夫畫的山勢圖開始講解︰
「在整條山路之中,就屬崩塌下來的這一段土石最軟,所以你們再怎麽挖也趕不及它崩塌的速度。可是這座山腹卻是極堅硬的山岩,如果我們從這個點到這個點,打通一條隧道過去,」她比了比杜爾夫用石灰塊畫在桌面上的圖,在其中兩個對角打叉叉。「我們直接穿過最容易發生土石流的部分,一勞永逸解決掉以後的問題。」
「這段通道大概有多長?」村長看著她畫的那條直線,沈吟半晌。
「一哩吧!」杜爾夫抓抓頭發。
露天的山路要轉過一個大山坳,大約是四哩長。這一段等于截彎取直,蓋好之後不但不必再憂心土石流的問題,將來下山的路程甚至可以縮短。
「你確定這個隧道不會塌陷嗎?如果人被埋在隧道裏更可怕。」工頭布洛南道。
「不會。」他搖搖頭。
「爲什麽?」
杜爾夫被他問得一楞。
爲什麽?不爲什麽,就是不會啊!
就像天空是藍的,草是綠的,你問他爲什麽,他可說不上來。對他來說,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他對岩石和土壤的了解就是這樣。
雪洛知道再這樣下去絕對瞎扯不清。
「杜爾夫家裏就有礦山,他從小挖礦到大,如果他說不會,就是不會!」
他在旁邊拚命點頭。
村長和工頭終于被他們說服。
這是十個月前的事。
這十個月來,所有的工人一起投入開挖隧道的任務,如今隧道已經完成七成,今天的主要任務是把這顆大石頭清理掉。
「大家准備好了嗎?一、二、三——推!」工頭布洛南負責指揮。
杜爾夫全身的肌肉贲起,臂肌鼓脹!
每個男人都使力到臉孔漲紅。
「一、二、三——推!」
杜爾夫單邊的肩膀奮力往上頂!嘿咻!
「一、二、三——推!」
啪的一聲,他的木棍支撐不了他的巨力,突然斷裂。旁邊的H人嚇了一跳趕快跳開來,才沒有被木屑噴到。
「換根粗一點的來!」杜爾夫豪邁地回頭大吼。
這次換上一根成年男人大腿粗的木頭。他一模一樣擺出陣勢,其他工人對他的神力露出敬畏之色。
「一、二、三——推!」
他臉孔漲紅,肌肉糾結,將全身的力道灌注在木棍上。
巨岩shen|吟一聲,晃了一晃。
「一、二、三——推!」
杜爾夫鼓起全身的力氣奮力一頂!
轟隆隆隆——整顆石頭終于滑下斷崖。
「成功了!成功了!」周圍所有的人跳起來歡呼。
負責挪動石頭的工人們全身脫力地坐下來。
杜爾夫完全不受影響,散亂的紅發下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太好了,終于成功了!
「大家辛苦了!村子裏的女人在工寮煮了一些點心,我們今天就做到這裏,大家休息一下,吃吃點心。」村長手圈成一圈,放在嘴巴旁喊。
他撿起丟在一旁的上衣擦擦汗,然後套回身上。
「杜爾夫,辛苦了。」
「要不是你,真不曉得還要挖多久。」
「你的力氣好大啊!你平常都吃什麽?」
他的隊友紛紛過來跟他說幾句話。
大約再兩個月隧道就可以完工,每個人都不敢相信他們艱困的工作即將到達盡頭。
這一切都是因爲杜爾夫。
如果不是他千辛萬苦地走後山進來,只爲了幫助一群素未謀面的山民,他們可能現在依然坐困愁城。
上天有時候會派來一個很高大、很憨厚、長得很不像天使的天使。
「也沒有什麽。如果不是大家一起幫忙,我一個人也做不到。」粗豪的礦工又變回那個溫和的巨人。
他從不居功自傲的個性,讓人更加喜歡他。杜爾夫卻對自己成爲「最受歡迎人物」異常的尴尬。
對他來說,他就只是挖洞而已,就算不在其卡挖,也是回家挖,或去冰封之國挖;而其卡的人最需要他,所以他就留在這裏挖,一切只是這麽簡單。每個人對他不絕于口的感激,反而讓他無所適從。
他這一生都是別人眼中的「笨蛋」,最微不足道的一個人,不曉得爲什麽來到其卡,每個人突然都把他當成大英雄。
他還是喜歡當個普通的礦工。
工寮旁邊的棚子,幾名婦人正熱火朝天的煮著點心熱湯。
現在已經是晚春,即將進入初夏,如果是在平地早就開始回暖了,可是高山的氣溫依然偏低。有時夜裏來一場大雨,清晨的屋檐還能看到一排冰珠子。
工作了大半天,能夠喝上一碗熱騰騰的湯是最幸福的事。
「杜爾夫!」夏妮熱情地招呼。
「夏妮,你也來了。」杜爾夫看看她身後那群忙碌的女人,卻沒有看到她母親。「愛絲呢?」
「她在忙,我和其他人一起過來的。」夏妮年輕的臉龐被山風吹得紅撲撲的。
「快坐下來喝湯,今天是你最喜歡的馬鈴薯豬肉湯。來,這是只果餅幹!我用我們家自己腌的只果片做的哦!」
「喂喂喂,爲什麽只有杜爾夫有只果餅幹,我們沒有?」工人約瑟夫笑著抗議。
夏妮的俏越更紅。「不就只做了這三片嗎?下次有只果再做給你們吃就是了。」
幾個心知肚明的工人嘻嘻呵呵地笑了起來。
雪洛最喜歡吃的水果就是只果。這個時節只果得來不易。她如果知道有只果餅幹可吃,一定很高興。
杜爾夫連忙把餅幹抓在手裏,望向工頭。
「布洛南,今天下午不再施工了吧?那我先回村子裏去。」
「村長說下半天放大家的假,不過你這麽急著回去做什麽?先喝碗湯暖暖身子再走吧!」布洛南一頭霧水。
「對啊,先坐下來嘛!」夏妮急道。
「雪洛喜歡吃只果,我把這個餅幹拿回去給她吃,你們不用等我沒關系。」他親切地對夏妮道︰「謝謝你的餅幹。」
夏妮愣了一下。
其他幾個工人偷偷做個鬼臉。
他們早就注意到夏妮對杜爾夫的好感。
杜爾夫或許長得並不英俊,也不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但是他誠懇踏實,手腳功夫利落,確實是一個理想的夫婿人選。
所有人都搞不清楚杜爾夫和雪洛之間是怎麽回事。
有幾次偶爾拗不過衆人的相邀,雪洛和他一起參加了村裏的開春慶典。村民和她聊起天來,發現她的談吐不俗,說起外地的許多奇風異俗頭頭是道,仿佛什麽都知道。
這樣的女人絕對不是個鄉村鄙女的背景。可是一問她怎麽會知道這麽多事,她馬上回去那個冷冷的樣子,轉頭走開。
說她和杜爾夫是情人嘛,杜爾夫對她唯命是從的態度反倒像長工與富家千金。
說他們之間沒什麽嘛,一個女人怎麽可能隨便跟一個男人同住在一個屋檐下?
要是去跟杜爾夫打聽,他就一陣傻笑,什麽都說不清楚。
照理說杜爾夫對雪洛一副死心塌地的樣子,他們不應該鼓勵夏妮,可是雪洛……
這個……稍微有個性了一點,和好脾氣的杜爾夫實在是不太搭調。
這樣看起來,大家反倒認爲已經滿十七歲的夏妮和杜爾夫無論背景、個性都比較合適。
雖然這麽想對雪洛很不好意思就是了——大家很有罪惡感的一起低下頭猛喝湯。
「杜爾夫,女人不能這樣寵的。」布洛南歎了口氣道。
「呵呵呵,」他只是一陣憨笑。「我先走了。」
「我跟你一起回去!」夏妮連忙把圍裙解下來,跟他一起往外走。
「紅色。」一個工整的字出現在一片大木板上。
「紅色。」一群稚嫩的嗓音跟著複誦,每只小手拿著小石灰塊,在自己面前的小木板上依樣畫葫蘆。
「橙色。」第二個漂亮的字出現在木板上。
「橙色。」
「黃色。」
「黃色。」
這時,一只小手舉了起來。
「雪洛老師,我想學『黑色』。」
「你有看過黑色的彩虹嗎?」雪洛挑剔地看小女孩一眼。
「我爸爸有一頂黑色的新帽子,我想寫給他看。」十歲的小女生害羞地說。
「那頂帽子好看嗎?」
「最好看的!」小女生用力點頭。
她撇了撇唇,轉身寫下一個字。
「黑色。」
「黑色。」一幹小朋友又大聲又用力地重複。
會接下教他們讀書寫字的工作完全是一個意外。
之前負責教他們認字的是一位貝齊太太。
嚴格說來,貝齊並不是老師,她的父親才是。她的父親過世之後,貝齊太太變成少數識字的人,于是教小孩認字的工作便落到她身上。
這一回貝齊太太得了腸胃炎,休息了好幾天不見起色。入冬之前貝齊太太發現她的衣物太單薄,將兩件穿不下的大外套送給她,基于人情世故——其實是愛絲大力暗示她應該去探視——她只好去了。
她去的那一天,貝齊太太正抱病替幾個小孩子訂正錯字。
她發現貝齊太太識的字其實也不算多,錯字更是不少。她一時雞婆,幫忙改了一下。
得!教小孩子的工作就這樣落到她頭上。
基于「皇後怎麽可以工作」的心理,她平時都是無所事事。由于杜爾夫在全村人眼中是大善人,所有他們家的家務都有村裏的婦人自願幫忙處理。
她不需要煮飯,不需要洗衣服,不需要打掃,每天就是等人家幫她弄好好的就好,日子和以前好像也沒有差太多。
這種日子過久了,難免會覺得無聊。她想想,幹脆替小鬼頭上上課,打發點時間也好。
一開始說好了,她只做到貝齊太太可以重新接手爲止。沒想到教著教著,她變成正式的老師,貝齊太太成了她的「助教」。
而且她竟然還滿喜歡的!郁悶。
「雪洛老師,爲什麽彩虹有這麽多顔色?」一個八歲的小男孩舉手發問。
「因爲它是衆神回歸天庭的橋梁,神走的路都會有漂亮的七彩光芒。」
「我不想學彩虹!」今年十二歲的喬伊豪氣幹雲地道︰「我想學打仗!還有怎麽做刀和劍,可以把人全都殺光光!」
嗜血的小怪物!
她喜歡。
雪洛贊賞地看他一眼。
「好了,今天就上到這裏。」她拍拍手。
幾個小朋友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她把石灰塊隨手一丟,不打招呼,直接走出去。
大家都熟悉了她的怪癖個性,也不以爲忤。許多小女生甚至認爲雪洛老師好高貴,對她越來越崇拜。
「雪洛老師。」一個怯生生的嗓音從身後叫住她。
「幹什麽?」她傲慢地挑起眉毛。
叫住她的就是剛才說要學「黑色」的小女孩,好像叫蘇瑪。
她的兩手放在背後,不曉得藏了什麽東西,幾個小鬼頭在她身後圍了小鴿圈,每個人都笑得叽叽咯咯,仿佛知道什麽天大的秘密。
她柳眉一掀,正要凶他們,蘇瑪慢慢將藏在背後的雙手拿到前面來。
她手中的竹籃子,躺著兩顆鮮豔欲滴的只果。
「這是送給你的。」蘇瑪擡高竹籃。
雪洛瞪著那兩顆只果。
發現她沒反應,蘇瑪怯怯地再加一句︰「我爸爸說,你幫村子裏的小孩上課,都沒有收學費,所以這個只果是送給你的。」
現在並不是産只果的時節,而且山裏的只果樹在後山的一段距離之外,要去到那裏非常辛苦。這應該是他們去年入冬前先摘下來,然後用雪鎮在地窖裏。
只果是她最喜歡的水果。
這些村民自己物資缺乏,卻把珍貴的只果送給她。
該死!她快哭了!
這些臭老百姓幹嘛老是做這種讓人想哭的事?
「嗯。」她點點頭,一把將竹籃子接過來,什麽都沒說。
她生怕自己一開口,眼淚真的會掉出來。
蘇瑪的小臉霎時發亮,一群小家夥又叽叽咯咯亂笑成一團。
她站在貝齊太太的院子裏,仰頭深呼吸一下,山野的清新氣息溢滿她的胸肺。
她很不情願地承認,她真的喜歡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還有這個鳥地方的居民。
他們沒有心眼,你對他們好,他們就對你好,世間的事在他們眼中就是如此單純。
和杜爾夫一樣。
她歎了口氣,往大街上走去。
遠遠的,杜爾夫高大的身影竟然映入眼簾,她有些驚訝,現在還不到他下工的時間。
慢著,他旁邊那道嬌藍的身影是怎麽回事?還和他一起有說有笑的進村子裏來,哼哼……
她提著她的只果,悠悠然迎上去。
「雪洛!」杜爾夫不怎麽大的眼楮一亮,開心地衝過來。「你不是在家裏嗎?」
「我要是在家裏,你現在看得到我嗎?」她挑了下嘴角。
夏妮慢下腳步,怯生生地看她一眼。
她怎麽會看不出這個女孩對杜爾夫日漸生出的好感?
她沒有說什麽,是因爲這件事和她沒有關系。她沒有預料到的是,看到杜爾夫和夏妮有說有笑走在一起的情景,竟然讓她的心頭很不痛快!
夏妮身上的藍衣裳一看就是新的,雖然以杜爾夫這個笨蛋大概也分不出新舊美醜,不過夏妮去工地幫個忙,幹嘛特別換新衣服?
「你看,這是夏妮烤的只果餅幹,我特地拿回來給你吃。」有個人還不怕死繼續說。
只果,她就沒有嗎?她臉上依然挂著疏遠的笑容,指關節泛白。
「啊?你怎麽也有兩顆只果?」杜爾夫把手中的餅幹放進她的籃子裏,被她冷冷一哼。「對了,夏妮也買了新衣服,她說瑟拉婆婆今天早上出來賣衣服了。」
瑟拉是鎮上唯一的裁縫師,年紀已經很大了,手工靈巧的她所做的衣服在村裏很受歡迎。她每隔一、兩個月就會在門口擺攤子賣衣服,不過數量有限,有時候去晚了還不見得買得到。
他想,雪洛愛漂亮,都已經開春了,也該給雪洛添幾件新衣裳。
「夏妮告訴你這麽多事?她真是個熱心的好人。」她慢步走到夏妮身前,繞著小姑娘走一圈。「夏妮,我也很會做只果。我煉的蜜只果香甜好吃,吃過的人沒有說不好的。」因爲他們都沒有機會說不好了。「以後有機會,我煉一顆只果給你嘗嘗。」
吃過她只果的人,都會像睡著一樣的死去,完全符合她的美感。
「好……」夏妮小聲道。雖然她們兩人年齡差不多,她一直覺得雪洛身上有一種其他女人沒有的風華。
她不禁自慚形穢地低下頭。
杜爾夫的眼中只有雪洛一人,自己又是在做什麽呢?
「你們慢聊,我先回家了。」她匆匆點了下頭,轉身跑走。
「夏妮,謝謝你的餅幹!」某個不怕死的人還在那裏熱烈道別。
啪!腦袋馬上挨了一巴掌。
「噢!你幹嘛打我?」巨人無辜地撫著腦門。
「你不錯嘛你,邊挖洞鋪路還可以邊勾引小女生!」雪洛揪著他的耳朵。
「我、我沒有啊!」杜爾夫搔搔腦袋。
大家都說雪洛冷冷的,雪洛明明凶巴巴的!而且凶巴巴得好可愛,他現在越來越常看著她,嘴巴就有一種很幹的感覺,腦子會開始想到很多不該想的事。
現在他知道,原來以前他和她做過一次的事,是不可以隨便亂做的。
他當時想說史文和白雪、拉夫和艾曼紐都有做,所以應該沒關系。後來從村民口中才知道,那是丈夫和妻子才可以做的事。
作者:
teae
時間:
2025-1-10 00:10:42
第七章
「杜爾夫,你來瞧瞧這是怎麽回事?」布洛南困惑地站在隧道中段一處岩壁前。
這條隧道全程以實木梁柱支撐,每隔十步就做一組橫梁和牆柱。
杜爾夫當初的預估沒錯,山的內部極堅硬,雖然挖掘起來備感艱辛,卻也支撐力強,不用擔心像以前露天的路面那樣容易坍方。
整段隧道長約一哩,中間有一個弧度,所以站在頭尾只能互相看見一半的洞口。
杜爾夫正在隧道尾端和其他工人架最新的梁柱,一聽工頭叫他,立刻把肩上的橫梁卸下來。
「交給你們了。」
「啊浮浮浮——」兩個大男人接過他的柱子差點頂不住。他一個人是怎麽扛起來的?
「布洛南,你叫我?」他扛著自己的十字鎬走過來。
「你有沒有發現這一塊特別深?」布洛南指了指面前的山壁。
他看看壁面,再退開看看左右。
「嗯,對,這一塊顔色比較深。」
不等布洛南回應,他舉起十字鎬,轟!重重一鎬敲在壁面上。
布洛南嚇了一大跳,退都來不及退。
奇怪的是,以他的神力,這一鎬下去竟然沒有太大的影響,壁面只出現一個小訃洞。
「這是怎麽回事?」布洛南非常清楚他的臂力驚人,大惑不解地走上前,摸摸那個小訃陷。
杜爾夫搔搔頭發。「我當初挖洞的時候就覺得這塊很硬很硬,挖不過去,所以繞開它繼續挖。」
原來這就是隧道有弧度的原因。
「既然硬,就表示它是安全的吧?不會崩下來吧?」布洛南和所有村民一樣,聞崩色變。
「是不會啦!只是很奇怪而已。我檢查過它的砂子和石頭,明明和其他地方都一樣,不曉得爲什麽就這一塊特別硬。」
「沒事就好。」布洛南登時笑容滿面。「杜爾夫,我們真的快把路打通了!」
「對啊,再一個月。」杜爾夫憨實地笑著。
最近其卡一改以往的蕭條氛圍,村民只要想到完工在即的新路,都喜逐顔開。
經過三年的封村,他們終于可以走正路出去了,不必再攀山越嶺,和峭壁或野獸搏鬥。而且隧道一旦鑿好,甚至比以前的路縮短了三哩,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杜爾夫,多虧你了,唉。你很好,真的很好!」布洛南不擅言詞,只能拚命拍他的背。
「我、我就是挖洞啊。」他覺得很別扭,不曉得該說什麽。
「杜爾夫,隧道做好之後,你要不要幹脆留在其卡?大家都很歡迎你。」
這也是最近杜爾夫聽慣了的話,每個人都爭相邀請他住下來。村長甚至說要選一處最清靜漂亮的地,大家一起蓋一棟房子給他。
「我答應雪洛送她回佛洛蒙。」他老實說。
「然後呢?你會向她的父母提親嗎?」布洛南非常關心。
這是村裏第二個熱門問題。
「我不曉得……」他甚至不曉得雪洛有沒有父母。她沒有說太多她的事。
另一個工人瓊斯見他久久沒回來幫忙,走過來看,正好就聽在要緊的點上,連忙加入戰局。
「這樣不行!桂的不講,你們在其卡都同住了快要一年,怎麽一點進度都沒有?你想不想娶她?有沒有培養一下感情?」
「嗯……她一會兒要過來,我說要帶她看山洞。」這樣算嗎?
「山洞?山洞黑漆漆的有什麽好看?」布洛南不以爲然。
「布洛南,這你就不懂了,就是黑漆漆的地方才好看!」瓊斯回頭振臂大喊︰「喂,兄弟們,杜爾夫要帶雪洛過來約會,大家家夥收一收,撤走撤走!」
「不用了啦!」
「什麽?約會?那還等什麽!走走走。」洞底的工人紛紛吆喝,大家把東西收一收,吃飯家夥扛在肩上往外走。
「杜爾夫,把握機會啊!」
「是啊,良辰美景。」
「天時地利人和又沒有人打擾。」
「不要辜負了我們的一番好心。」每個人經過他身邊都擠眉弄眼。
他們到底在想什麽?杜爾夫瀑布大汗。
一幹工人走到出口,午後的春陽曬得整個世界發暖,一個俏生生的纖影悠緩地走過來。
「雪洛,你來了。」
「杜爾夫在裏面。」
「我們不打擾了。」
工人從她身旁嘻嘻哈哈走過,最後頭的布洛南向她眨了眨眼。她停下來,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
她的紅發巨人站在洞口迎接她。
「你跟人家亂說什麽?」她兩根尖尖的手指對住他的厚臂。
「沒有、沒有!我就說你要來看,他們就走了。」害他也跟著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去……
她望著他紅臊的臉孔,又好氣又好笑。
「走吧,你不是老誇耀你們的山洞挖得多好,要帶我進來看?」
「對對對,你進來。」他舉起挂在洞口的一根火把,小心地攙著她。「另一面還沒有通,所以裏面很黑,小心不要跌倒。」
她一走進洞內就聞到一股潮濕的氣息。這麽大的一座山,他們竟然能夠挖通,她不由得好奇。
「不會塌下來吧?」她擡頭看著每隔一小段就架起來的木梁。
「不會。」杜爾夫走到旁邊,踢踢其中一根木頭柱子。「這種柱子是用非常堅固的木頭做的,我們很短的距離就架一段,而且這座山的內部很堅硬,一點都不用怕。」
「所以,村長家前面的那個廣場曬了一堆木頭,就是拿來做梁柱的?」她摸摸實木溫潤的質感。
「嗯。」他點點頭。「木頭一定要曬幹了才堅固,所以我們一邊挖洞,一邊進山裏砍樹做柱子。」
他的步伐特意放慢配合她的速度,手中的火把隨時都將她罩在光亮中,以免她害怕。
從隧道開挖到現在,這是她第一次真正的走進來。一開始是因爲她對這種髒兮兮的工地不感興趣,後來是杜爾夫擔心裏面工具太多,她會受傷,不讓她來。
現在一看,發現內部情況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髒亂。
整條路面已經鋪得相當平整,空氣裏雖然有潮濕的氣味,洞壁摸起來相對幹爽。將來等兩邊打通之後,空氣流通,氣味會更淡。
「杜爾夫,你怎麽會挖這些東西?」她問。
「因爲我就是一直在挖洞。」他不曉得爲什麽每個人都說得一副他很厲害的樣子,所有挖礦的人不是都知道怎麽挖洞嗎?
果然是很杜爾夫的回答,他一點都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和價值。
她的笑容在橘紅的光影中豔麗動人,他腦子裏又升起一堆「奇奇怪怪」的事……
「幹嘛?」雪洛換上凶巴巴的表情。
他帶著厚繭的大手輕撫她的嬌顔。
「雪洛……我、我好想親親你。」
她一楞,然後迅速反應過來。
這一年來,他都很規矩,即使踫觸到她也是短短的一下,她猜想村裏的人應該讓他明白了外頭世界的男女之防。
甬道裏靜悄悄的,只有他們兩個人。
「……好吧,只能一下下。」
杜爾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爲自己又會被暴打一頓,沒想到她、她竟然答應了。
雪洛微紅的臉頰在橘色的火光中無比動人。
「你不想?那就算了。」
他連忙按住她的肩膀,不讓她轉身走開。
他小心地將她拉進自己的懷中,輕撫她的臉頰,然後笨拙地彎下腰,輕觸一下她的櫻唇。
她的唇在他觸到的時候微微分開,杜爾夫一楞,不曉得該怎麽做。
她歎了口氣,決定還是采取主動。
她對男女之事並不熱衷,所幸她有一個技巧還算不錯的「前夫」,多少也學到一點。
她的雙手滑進他蓬亂的紅發中固定他的頭顱,舌尖點一下他的唇。他將雙唇分開,她的舌頭溜了進去。
杜爾夫暈陶陶。他好喜歡她軟軟甜甜的舌頭。當他唇間的小舌要收回去時,他強烈的不願意。
本能再度接管。他大手按在她背後,換他將她緊緊地固定在他的懷裏,舌頭攻回她的唇內。
他們互相的吸吮,糾纏,他粗重的鼻息噴在她的臉上,散亂的紅發拂擦她的臉頰,狂跳的心重重震在她的胸口。
他的每一個部分都讓她覺得無比的安全感,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讓她有過這樣的感覺。
她的小腹被一個硬硬的東西抵住。她突然起了使壞的念頭,小腹故意貼緊他扭了一扭。
她滿意地聽見男人倒抽一口氣的聲音,杜爾夫急急忙忙退開,轉過身去。
「你……你不要過來!」他窘迫地低吼。
「爲什麽不能過去?」她故意道。
「我現在有點奇怪,你不要過來!」
她可愛到讓他好想……好想把她整個拆了吃下去,他怎麽會有這種可怕的念頭?他又困窘又不解。
「笨蛋。」他身後的女人輕聲嬌笑。
連她的笑聲都可愛到讓他受不了。他如果再不做點什麽,一定會對她做出很糟糕的事情!
「你來這裏,我帶你看一個很奇怪的硬硬的東西。」他舉著火把,急急往前走。
「我剛剛已經看過很奇怪的硬硬的東西了。」她調侃地跟上去。
如果是在三年前,她完全不敢想象自己會說出這種輕佻的話,可是在天與地與山之間,任何事情好像都自然無比。
在這裏她不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只是平凡的村女雪洛。
「你看,在這裏。」杜爾夫走到剛才他和布洛南討論的那處壁面。
她悠悠哉哉地晃過來。
「就一面黑洞洞的牆,有什麽好看的?」
「這個地方比較硬,我也不知道爲什麽,明明土和旁邊是一模一樣的。」他撿起剛才自己敲下來的一點碎土。
雪洛隨手一摸。
一陣強烈的電流貫穿她。洶湧的魔法在她體內奔流!
她痛叫一聲,體內蟄伏的暗獸受到驚擾,翻滾撓動,四肢百骸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巨力拆開。
「雪洛!」
除了血管中的鮮血與魔法流竄的聲音,她的耳中聽不見任何聲響。她的身體同時極冷與極熱,冷得像是進入冰封之國的地底,熱得像是掉入煉丹的火爐。
發生了什麽事?
她的頭好脹,魔法的氣流仿佛要從她的眼耳口鼻同時爆出來,她好難受好難受……
吼!她體內的暗獸抓狂嘶吼。
「雪洛!」杜爾夫硬生生將她從牆壁前拔走。
所有異感消失,暗獸不甘願地蟄伏。
驚魂甫定的她,呆呆望著那面山壁。
「雪洛,你沒事吧?」他依然在緊張地輕晃她。
「那裏……」她的手擡起來。
「別踫!」他火速將她的手壓下去,趕快再抱遠一點。
那面牆,有問題。
牆的後面,有巨大的力量存在,她不曉得是什麽。那個力量與她的魔法相呼應,突破了魂魄與肉體的界限,將她的魔法送回她體內。當她的手離開那片牆時,所有法力跟著消失了。
正常的山林不會有這麽強的魔力,難道是什麽異獸困居在這片山裏?
她莫名其妙的全身發冷。
「你是不是會冷?走,我們回家。」杜爾夫發現她在打寒顫,急急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覆住她。
他不曉得剛才發生了什麽事,可是他有一種雪洛好像差點飄走的錯覺。他不想再經曆一次了!
她的唇蠕了一蠕,沒有說話。
杜爾夫抱起她,大步走出山洞之外。
她一直盯著那處特別黑的牆面,眉間一陣陰影。
冷意一直困在她的體內,無論如何都化不去。
雪洛煩躁地下床,安靜無聲地走到臥室外。
夤夜時分,起居室裏一片安靜,杜爾夫的臥室門緊閉。
這間屋子裏所有的家俱都是他到森林裏砍樹做成的,他是一個巧手的男人。
她繼續往外走。
屋外一輪冷月,她站在星月之下,長發如泉,月光輕吻著她的肌膚。
黑夜是屬于魔法的,女巫是屬于黑夜的,月光對她們總有一股無法解釋的誘惑力。
她雪白的肌膚放出瑩白的光,她在月光下翻轉指尖,白芒在她的掌中流轉。
黑暗曾經是她力量最強大的時刻,所以她施法時總是選在黑夜。
那樣的日子已經離她很遠,遠到……如果不是今天的觸動,她幾乎忘了魔法在體內流轉是怎樣的感覺。
原來是那樣的痛楚,她以前爲什麽都不覺得?
她體內的獸受到滋養,又開始騷動難安。
曾經錦衣華服的日子,她只感覺到不滿足,仿佛日子過得越好、敬畏恐懼她的人越多,她就越想源源不絕地索討更多東西。
而今,在最粗茶淡飯的時候,她的心靈卻前所未有的平靜。
她不想回到那座金色的牢籠去!
她終于願意向自己承認。
在這個身體中蘇醒過來的那一刻,她所有的怨與怒都還在,于是她千方百計要回到那座宮牢,可是她現在看到了另一個世界。
一個即使身無魔法都能安然自得的世界。
就是這樣的心情,讓她在過去的一年來,絕口不提要回去佛洛蒙的事嗎?
一想到回去,所有的陰暗恐懼都會推壓過來,她又會變成那個鑽牛角尖的女人,她不想再變回那樣的人。
皇後必須是最美、最棒、最好的,可是雪洛不必。
雪洛只是一個平凡的村女,教教山裏的小孩讀書識字,聽鄰居女人們閑話家常。
可是,她能就這樣留下來嗎?她的靈魂開始被魔法觸動,會不會有一天醒來,她又回到自己的身體裏?
那杜爾夫該怎麽辦?
他能接受他所知的小村姑,變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後嗎?
可是她不能不回去。她很清楚。
所有魔法的反噬都有嚴重的後果,並不是埋頭不理就可以的。她的靈魂被換了身體,極有可能就是某種魔法的反噬。唯有回到莫洛裏家族去見長老,弄清楚發生了什麽事,她才不會一輩子生活在未知的恐慌裏。
想到還要再回去面對那些人,她的心一陣寒顫。
杜爾夫是一定不可能和她進宮的。宮裏的人心太過險惡複雜,她不想將純良憨厚的他拉進那團亂局裏。
原來,這個世界上也會有一個人讓她想保護。
她深吸一口氣,讓夜與月的清涼灌進她的心肺。
她回頭走進屋子,停在杜爾夫的臥房前,寒氣繼續在她體內流竄。她打開房門,安靜地走進去。
作者:
teae
時間:
2025-1-10 00:11:04
第八章
隧道的竣工絕對是其卡村的一件大事。
完工的那一日,村長先在村內舉行一個命名大典。
沒有杜爾夫就沒有這個隧道,因此各種感念杜爾夫的名字一一湧現。
「就叫杜爾夫山洞。」
「杜爾夫隧道。」
「杜爾夫之路。」
「善良之路。」
「俗氣。」雪洛撇了撇嘴︰「做一點小事就急著把自己名字四處亂貼,這種事最俗氣了。」
村長對于這位陰晴不定——他真正想用的是「尖酸刻薄」——的女人真無力!
但念在她在村中的孩子緣極佳,更是杜爾夫的心愛之人,村長只好把自己的不悅壓下來,換上和氣生財的笑臉。
「不然你有什麽意見嗎?」
「沒有。」她轉頭看天,事不關己。
沒有還意見那麽多?
「那杜爾夫呢?」
「雪洛覺得俗氣。」他抓抓頭發道。
意料中的答案。
雪洛的意見就是他的意見。
最後村民集思廣益,隧道依然叫「其卡隧道」,但是牌匾由杜爾夫來提字。
「可是我的字很醜!」杜爾夫登時滿頭大汗。
雪洛反而舉雙手贊成。「我教你認了兩個月的字,也該派上用場了。」
「其卡」和「隧道」這兩個字是一定學過的,其他還有一些生活用字,例如他自己的名字、「挖掘」、「礦坑」、「雪洛」、「最漂亮」、「一定要聽話」之類的。
最後,布洛南去山裏找了一種號稱「百年不蛀」的鐵木,砍了回來做成兩塊大木匾,然後有請杜爾大筆揮毫。
杜爾夫戰戰兢兢地寫下「其卡隧道」四個字,再有請雪洛大師鑒定。
鑒定結果︰還可以。
于是布洛南依著字迹刻成牌匾,親自固定在隧道各一端出口的上方,其卡隧道于焉竣工!
隧道完工,就表示他們該離開了。
「不行不行,我們要辦一個盛大的完工慶典,你們要走也得等慶典結束再走!」村長大力挽留。
杜爾夫看雪洛沒有反對的意思,點點頭答應。
村長領著幾位村民駕著板車,浩浩蕩蕩過山洞,下山補貨去,杜爾夫和雪洛自然也跟去看熱鬧。
山下最近的一個小鎮叫巴立亞,長期以來都是其卡互通有無的夥伴。巴立亞人對他們的困境雖然同情,卻也愛莫能助。以往久久就會有幾個村民不辭辛勞地走後山出來,巴立亞的商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給他們一點折扣。
今天眼看村長和他夫人駕著一輛板車進城,接近城口的店家迅速備好他們通常會叫的貨,然後是第二輛板車、第三輛板車……
當七輛板車浩浩蕩蕩地駛上主街時,每個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村長,你們……你們的路通了?」城口的商人霍斯迎了出去,下巴合不攏。
「通了!我們自己挖了一條隧道,又平坦又好走!」村長一副「小事一樁」的大方樣揮揮手,表情得意得可以。
其他相熟的朋友紛紛圍過來,久違不見的兩地居民開心寒暄,「其卡隧道」的消息迅速傳遍不算太大的巴立亞。
「我們是過來補貨的,我們要辦一個開路慶典,要准備的東西可不少。」村長揚揚錢袋。
「瑟拉婆婆有新衣服托你們賣嗎?」城裏的婦人關心地問。瑟拉的好手藝連巴立亞都有固定客戶。
「你們的慶典,我們都可以去參加嗎?」其他小攤販趕緊湊過來。
「當然可以!我們打算辦一個慶典市集,就跟以前的假日市集一樣,歡迎大家一起來熱鬧熱鬧。」村長笑得幾乎合不攏嘴。
巴立亞的鎮長聞風而來。
其卡被封村,其實受影響的不只其卡人而已,也包括他們鄰近的幾個小城鎮。
這些小城鎮散落在鄰近的山腳或山坡上,平時互相貿易。一旦一個小鎮從這個貿易的圈子缺席,其他幾個城鎮的經濟收入都會受到影響。
其卡的狀況,巴立亞小鎮並非無動于衷,只是王室一直颟預行事,他們也不可能挪用自己鎮上的經費幫忙開路,只能搖頭歎息。
其卡和巴立亞的兩地之長向來維持不錯的交情,如今見他們真的脫困而出,簡直喜出望外。
「村長,你們終于出來了!是誰幫你們開的路?」鎮長連忙問。
「你絕對不敢相信,這個世界上竟然有不辭辛勞、跋山涉水的進到我們村子,就爲了幫助我們的陌生人。來,我幫你介紹一下,杜爾夫!」村長回頭找人。
結果一看,樂了。
那個雙眼圈圈、頭暈眼花、滿臉蒼白想吐的女人是誰啊?
「哎呀,雪洛暈車?」不行,笑得太燦爛了。村長清清喉嚨,換上同情的表情︰「哎呀,雪洛暈車?」
其實村長並沒有多討厭雪洛,他只是覺得老實憨厚的杜爾夫總是被她欺負,有機會就要擺上「和氣生財陰險臉」,幫杜爾夫出出氣。
雪洛當然沒有在怕的。
村民私心裏都認爲,這兩個人根本就很享受跟對方過招的感覺。
不過不是今天。
她完全沒有想到這個身體竟然會暈車!
之前「乘坐」杜爾夫那麽久都沒事,沒想到一踏上其卡的山路,她出來的前半段開始想吐,後半段開始想死。
路怎麽會這麽蜿蜒又這麽崎岖呢?除了隧道的那一段比較平坦之外,根本沒有比後山好多少。
重點是,她從來不知道暈車是什麽滋味,今天終于見識到了!
她硬忍著沒有吐是因爲公然嘔吐實在太恥辱,她甯死都不讓自己做這種丟人的事。
杜爾夫溫柔的大手拭著她額角的冷汗,輕聲問她要不要喝水。她臉色慘白,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
一名好心的婦人給他一片萊姆片,杜爾夫立刻放到她唇邊。
「雪洛,你含一口萊姆片會舒服一點。」
她張嘴吸吮了幾下,強烈的酸香衝入口中,終于把反胃的感覺驅走一些。
她有氣無力地張開眼。
「以後……」再敢走這種山路我就打扁你!
可是那張病貓臉實在一點威脅性都沒有。
「好好好,我們多休息一晚再走。」杜爾夫完全知道她想說什麽。「村長,雪洛今天應該沒有辦法回去,我們在巴立亞住一晚,明天早上再回去。」
村長又露出和氣生財臉。「只不過是一點小山路,女人家就是嬌弱。」
你這個死老頭。你這個弱女子。
兩個人互相對彼此微笑,強森在旁邊發出一聲很像忍笑的咳嗽。
杜爾夫沒有什麽心情社交,匆匆向巴立亞的鎮長打個招呼便抱著她跳下板車。
「大嬸,請問鎮上有沒有旅店?」他向剛才給他萊姆片的婦人打聽。
中年婦人告訴他旅店的地點,加了一句︰「你要不要抱小姑娘去給我們鎮上的婆婆看看?婆婆的藥治療這些小毛病很有效。」
「哪位婆婆?」杜爾夫連忙問。
「婆婆就是婆婆,我們都叫她「婆婆」。你往下走到第二條街,左轉,就會看到一扇門外挂著一個草藥店的招牌,那就是婆婆的家。」
「好,謝謝你。」杜爾夫感激地道,背起背袋,抱著她往藥店走。
她自己就是魔藥方子的大師,通常對這種草藥郎中只有嗤之以鼻的份,不過今天她連呼吸的力氣都不太有,「嗤之以鼻」要花的力氣更大。
被他抱著走了一會兒,她的氣息稍稍緩過來,終于能睜眼稍稍打量一下。
其實也就是個偏僻地方的小鄉鎮而已,連她皇宮附近的諾福鎮都及不上,不過街上人來人往,確實比其卡有生氣多了。
假以時日,其卡回複到全盛狀態,應該也會是這副光景。
咦?她的目光一凝。
「雪洛,婆婆的店快要到了,我們先給你拿點止暈的藥。」杜爾夫的聲音從她頭頂上傳來。
她挺身從他的肩膀後面看過去,可是他已經繞過轉角,看不到了。
是她看錯了嗎?
她覺得她看到阿大。他們三個人焦孟不離,這表示另外兩個人也在這裏。
他們一心想做大事業,來這種山腳荒村做什麽?
杜爾夫先敲了下門,裏面傳來一聲「進來」,他推門進去。
婆婆的家並沒有什麽裝神弄鬼的煙霧,乍看就是一間普通的草藥小店,比較奇特的是婆婆這個人。
如果看她滿頭花白的頭發和偃偻的身影,會猜她已經是個七旬老婦,她的臉看起來卻像四、五十歲的中年婦人。
看見杜爾夫珍而重之地抱著一個年輕女人進來,婆婆和藹地一笑︰「坐。你們有什麽問題嗎?」
「她暈車暈得很厲害。」他抱著雪洛坐在房子中央的一張木桌前。
婆婆在他的左手邊坐定,伸手探向雪洛的額頭。
「我看看……」啪!一陣突然的白光從兩人相觸的肌膚迸射出來,將兩個女人都嚇了一跳。
雪洛隨即明白,這位婆婆擁有的是真實的魔法,和她體內的相呼應。情況有點像她去觸踫那塊有問題的山壁一樣,只是掩在山壁後的魔法力量更強,于是造成的震蕩更深。
婆婆訝然看她一眼,慢慢收回手,清澈的眼中出現一抹了然。
這道白光和震動,只有她們兩人感受得到,杜爾夫渾然不覺,只覺得她們兩個人很奇怪,幹嘛一直盯著彼此不說話?
「婆婆,你可以幫雪洛把暈車的毛病治好嗎?」他關心地問。
婆婆注視著她,微微一笑,最後對杜爾夫點點頭。
「她的問題不是什麽大毛病,我這裏有一帖草藥,帶回去吃一次就會舒服許多。」她起身到成排的草藥架子前抓藥。
「你還暈嗎?」杜爾夫總覺得她一進來就怪怪的。
雪洛搖搖頭。
他對于發生在那道山壁前的事依然耿耿于懷,于是今天早上下山時,他堅持要跟她一起坐在後面的板車上,讓強森駕車。車子經過那一段時,他的身子側過去整個擋住她,生怕那面牆會射出什麽魔物將她攝了去。
她感動之余又有點好笑。
若那面山壁後的魔法那麽強,他就算用身體擋著也沒有用,但他一心保護她的心思,依然讓人窩心。
她枕在他肩頭,對他甜甜一笑,杜爾夫霎時意亂情迷。
自從那一夜之後,他們晚上就會經常……嗯,做壞事。有時候不只晚上,白天他帶著她出去狩獵,他們也有幾次忍不住在林子裏……嗯,做壞事。
他好喜歡跟她「嗯……做壞事」。
重點不只是做壞事的本身,而是他知道,雪洛不會隨便跟人做壞事,他也一樣,表示他們兩個在彼此心中都是特殊的。
原來,被一個人在意著,又能這麽深切地在意著一個人,是如此幸福。現在他終于明白爲什麽史文和白雪在一起時,總是開開心心,甚至願意爲了白雪放棄最喜歡的挖礦。
如果他能跟雪洛永遠在一起,可是他們去的地方不能再挖礦,他也一定願意的。
婆婆轉過頭來,看見他們兩人互望的樣子,眼中有抹光芒一閃而逝。
「藥抓好了。」她走過來,親切地叮咛杜爾夫︰「回去泡在熱水裏喝下去。藥裏面加了莓果,酸酸甜甜的,不會太難喝。」
「謝謝你。」杜爾夫感激地接過來︰「請問多少錢?」
「不用了,治暈車的藥不花什麽錢。」婆婆搖搖頭。
雪洛的眼光和她對上,總覺得這位婆婆有什麽話沒說。
「婆婆,你還有什麽事要交代我嗎?」她很難得的主動詢問。
婆婆看看她,再看看杜爾夫,末了只是淡淡一笑。
「沒有。你難得來一趟,要好好玩玩,畢竟機會難得。」
她還想多問一句,婆婆已經下了禮貌的逐客令。「我一會兒還有客人,不送了。」
「謝謝婆婆。」杜爾夫鞠躬道謝地走出草藥店。
透過窗扇,她的視線與屋子裏的婆婆對上。
婆婆若有所思的眼光,讓她心裏像硌著什麽一樣。
村長這次的采辦果然數量驚人。
他們駕出來的七輛板車全部裝得滿滿。這裏面不只是爲了開路慶典准備的東西,更有村民被封村三年所接觸不到的外界新知。
他們買了最時興的布匹,最好用的鍋具,最堅固的鐵器,甚至訂了一台新型可聯結的板車,下一趟再出來領貨。
杜爾夫把所有重的貨物搬上車,一一確定每輛車都綁縛牢固,拍拍強森的背。
「今天就麻煩你自己駕回去了。」
「你們投宿的旅店會很遠嗎?離開前我想去看看雪洛。」強森和他們兩人交誼最深,就這樣回家實在放心不下。
「就在前面兩條街的地方很近。」他擡頭看向村長。「村長……」
村長點點頭。
「我們一起去看看,別耽擱太多時間。我希望在天全黑之前到達其卡隧道。」
雖然他常跟那姑娘鬥嘴,心裏其實也挺挂念的。「你們先把車駕到鎮口的地方,等我們一確定雪洛沒事,就過來和你們會合。」
幾個村民點頭應好。
杜爾夫領著他們一路走向投宿的旅店。
「我們有去看過婆婆,雪洛吃了藥之後舒服很多。她要我早一點回來吃飯,所以應該沒有大礙。」他打開房間的同時,向兩位同伴報告。
然而,房間裏面並沒有人在等他。
作者:
teae
時間:
2025-1-10 00:11:33
第九章
衆人公認,杜爾夫是個好脾氣的男人。
大多數的人都不太能想象他生起氣來是什麽樣子,他動脾氣的機會也屈指可數。
今天,幾個村民見識到了。
七大輛板車等在巴立亞的出城之路,等的是村長和強森探完病回來。
沒想到,路頂端出現的是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形。
這個身影任何人都不會錯認。
「杜爾夫?」
布洛南納罕地迎上前。
杜爾夫扛著招牌十字鎬,對他簡單的說一聲︰「借一下你的馬。」然後把布洛南車頭的馬解下來,翻身而上,揚長而去。
從頭到尾面無表情。
布洛南和其他幾個村民面面相觑。
村長和強森隨後趕到。
「村長,發生了什麽事?」布洛南連忙迎上去。
「杜爾夫呢?」村長的神色陰暗,再不複和氣生財臉。
「剛才要了我的馬就騎走了,他去哪裏?雪洛呢?」
村長和強森互看一眼,歎了口氣,交給他一張小小的羊皮紙。布洛南是少數識字的村民之一,接過來大聲讀出︰「小姑娘在我們這裏。十字丘,你一個人來。」
沒有署名。
現場陷入一片震驚的沈寂。
半晌,一聲聲音爆出來︰
「小娜的老師被抓走了!」
這個聲音激起了一連串的反應。
「反了反了,光天化日之下都敢把人架走!」
「我們趕快去報保安官!」
「對啊,這種犯罪可不得了!」
「不行!」強森連忙舉起手。「信上說,要杜爾夫一個人去,如果我們報了保安官,他們一定會派人搜山,到時候雪洛反倒沒命!」
「是什麽人要爲難他們兩個?」布洛南對于杜爾夫一直有種對小老弟的義氣,如今他愛侶被綁,布洛南比誰都生氣。
「我們一看完條子就問杜爾夫路上是不是有跟誰結仇,他說沒有,然後轉頭就出來了。」村長額頭的皺紋又長又深。「這可怎麽辦才好?我們不能報保安官,可也不能讓杜爾夫自己去涉險。」
他是他們全村的英雄,如今他和愛侶有難,他們怎麽能袖手旁觀?
「你們先把貨車駕回去,我去追杜爾夫。」布洛南斷然道。
「我也一起去。」強森毫不猶豫。
「我去找巴立亞的鎮長。」村長看著他們。「雖然歹徒說只能他一個人去,但我們不能真的束手待斃。我把情況跟鎮長說,請他悄悄派人手過去支持。你們兩個一定要小心,不要讓那些歹徒發現你們也跟了上去。」
「好。」
所有人迅速分頭行動。
不只其他人,杜爾夫也認爲自己是個脾氣好的男人。
他身強體壯,打架一定贏,卻不常打架。因爲他哥哥給他的信念就是強壯的人要保護弱者,而不是欺淩他們。
近幾年他唯一一次動怒,是蓋林和他徒弟到他們森林的小木屋想帶走白雪,當時他不曉得蓋林是白雪的叔叔,也是佛洛蒙的國王,于是狠狠和這些人打了一架。
蓋林是個絕世刀客,饒是如此,他們四個人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杜爾夫壓制住。
杜爾夫不常打架。
但不表示他不會打架。
一陣冰冷的怒火在他體內焚燒,腥濃的血氣染紅了他的眼,激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擁有的暴力欲望。
他不原諒任何傷害雪洛的人!絕不原諒!
無論帶走她的是什麽人,他一定要讓這些人付出代價!
他們最好保證沒有傷到雪洛一根汗毛,否則他會殺了他們每一個,讓他們永遠埋骨在這片山區。
十字丘離他挖的隧道並不遠,位于同一座山的左右兩側,算是一個對應點。如果從其卡隧道中段往西一直挖,出口就是十字丘。
他不曉得十字丘有什麽,帶走雪洛的人爲什麽約他在那裏踫面,但他會趕到。
別懷疑,他一定會趕到!
然後,沒有人救得了那些人。
杜爾夫在天空顔色開始轉深之時抵達十字丘的路口。
他翻身下馬,舉起自己的十字鎬迅速往上爬。
十字丘就在半哩外,他會在天黑之前抵達。
自幼長于森林,處于礦坑內,他在黑暗中的視力比常人更好。此時的森林,一般人已經需要燃起火把,但他依然健步如飛。龐大的身軀以著令人難以想象的靈巧,無聲地穿梭在林蔭之間。
山的這一面比另一面更荒僻,完全沒有正常的道路和人迹,也因此,有人走過的迹象會更明顯。
在微光之中,他看見一排灌木叢有不正常的歪倒現象,晃亮打火石,果然在地上看見幾個足印。
三個較大的鞋印,和一雙嬌小的女鞋。他的心頭一揪。
再往前走,地上有滑倒的痕迹,旁邊把自己撐起來的那個掌印纖小秀氣。
他的胸口一陣氣血翻湧。
他一定要殺了那個害她跌倒的人!
不消追趕多遠,前方那批人的火把已經出現在他的斜上方。他的地勢較低,他們一回頭就看得見他,他不再點火石。
貓般的身影與林木幾乎交錯爲一體。他迅捷地接近他們,直到他們說話的聲音進入聽力範圍。
「老大……這,這是什麽地方?」阿三的聲音。
他一楞,爲什麽阿三在這裏?隨即省悟,他們三個就是帶走雪洛的人!
爲什麽?
他和雪洛一路上跟他們無冤無仇,爲什麽他們要這麽做?
「這就是我們的目的地。」恩斯的嗓音極端冷靜。
他躲在他們下方的樹林,冒險探頭一看。
天空此時已經全黑,他們三人手中的火把將黑幕染亮一小片。
恩斯和史懷站在最前面,德艾拖著雪洛跟在後頭——杜爾夫眼中又一陣血意——他們所立之處,是一個巨大而古老的山洞。
洞口的石頭長滿青苔,雜草及野藤從每個縫隙鑽出來,恩斯和史懷以柴刀劈開一條路。
杜爾夫的角度看不見洞內有什麽,只有潮濕的山岩反映出橘紅的火光。
「你不是說,要找那個杜爾夫來幫我們挖洞嗎?」德艾疑惑地道。「爲什麽……爲什麽這裏已經有一個山洞?」
「因爲我需要人做的不是挖洞。」恩斯舉足往山洞內走進去。
史懷和他的身影消失在洞內,德艾驚疑不定。恩斯的呼喚立刻傳出來。
「進來!」
德艾終于心不甘情不願地推了推雪洛。
雪洛腳跟釘在原地,神情十分古怪。
「別進去。」她從嘴角迸出話。
「什麽?」德艾低頭看著她。
「別進去。」她低聲道。「這個山洞不對勁!無論關在裏面的是什麽,力量都比恩斯以爲的強大太多,他駕馭不了的。」
德艾的神情驚疑不定。
「你和他們不一樣,你還有良心,你不需要進去送死。」她壓低嗓音疾速地說。
德艾握住她手肘的掌漸漸放松。
「走!」史懷突然大步過來,用力揪住她被綁縛的手腕,她狼狽地跌倒在地上。
杜爾夫心頭一揪,恨不得立刻衝出去把史懷的手扭斷。
他們困在裏面,他守在外面,勝算比較大。
確定四個人的身影都進入洞內,他悄無聲息地掩進,來到洞口邊緣謹慎地往內一探。
山洞內被火把照得恍如白晝,洞很大卻不深,頂多只有二十尺深,裏面的四個人都背對著他。
山洞底端是一道垂直的石壁,由粗糙的石板堆砌而成,每個石板呈不規則的形狀,杜爾夫感覺那些紋路似乎構成某種圖案,卻看不出是什麽。
勉強要說的話,很像一個巨大的同心圓,可是這個圓是不規則的圓,外面那個圓凹凹凸凸,中心那個圓比較圓。兩個圓中間填滿石頭的紋路……
他知道像什麽了,很像一個巨大的蛛網。
蛛網的中心,是一顆嵌入山壁的白色石頭,在火光中泛著晶瑩如玉的光澤。
恩斯走上前,近乎虔誠地撫摸著那塊玉石。
「我需要的,是一個力量夠大的男人,幫我敲開這個石陣,而且,必須一擊而碎。」
雪洛的雙眼像中了魔法,粘在那片複雜的蛛網無法移轉。
「你們不懂,你們不懂……」她喃喃自語。「這不是心獸!這個魔法陣,不是困住心獸的魔法!」
「夠了,我們等杜爾夫抵達。」恩斯淡淡地道。
「老大,這個不太對勁吧?」德艾有點不安地道。「這不是你告訴我的情況。你是說我們要來這裏挖個洞,把埋在山裏的魔法石取出來。」
「快走!求求你,我們快走!」雪洛突然反手攀住他雙臂。
德艾看看她,再看看兩個兄弟,明顯不知所措。
「你瘋了嗎?這不是心獸!」雪洛回頭厲聲地道。
「你知道什麽?」恩斯瞪著她。「這個秘密在我們家族流傳已久,這裏就是心獸的巢穴!任何擊破這顆咒石的人,會被心獸吞噬。我只要趁心獸餵養自己之時,將女巫留下的符咒貼在它身上,就能夠控制它!」
「如果初代女巫的符咒可以控制心獸,她爲什麽不自己來?」她的嗓音在洞內顯得淒厲異常。「聽我說,這個圖騰,不是控制心獸的!」
「你怎麽知道?」恩斯冷冷地道。
「因爲我就是莫洛裏的女巫。」她連笑聲都顯得淒冷。
三個男人同時瞪住她。
她被縛住的手向整個山洞一揮,整個人轉一圈。
「這是鎮山之……」她的語音陡然一頓。
她看見杜爾夫了。
雖然只有短短一瞥,她非常肯定杜爾夫就守在洞外。
如果他們知道他來了,他們會用她來脅迫他,而杜爾夫願意做任何事只求她不受到傷害。
杜爾夫會幫他們擊破圓石!
她沒有說完的話是︰這不是一個縛魔的咒語,而是一個鎮山祈神的咒語。
每一座山都有一個山神守護。越龐大的山脈,神靈也越強。
然而,迥異于世人對「神」的理解,山神既不和藹,也不可親。
山神是最古老的神之一,天性凶猛殘暴,唯一在乎的事就是保護祂們守護的山林。
一旦山神的祈神咒被破壞,即表示有人要對這座山不利,山神會降下驚人之怒。
當年初代女巫與將軍、心獸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已不可考。雪洛相信莫洛裏家族內的記載,初代女巫確實將心獸收伏,可是她留下了一個陷阱。
任何一個以爲這裏有心獸、妄想控制心獸的野心家,都將面臨山神的懲罰。
她不能讓杜爾夫爲了她擊破祈神咒。
她不能讓他爲她而死。
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傻瓜才會一心一意地待她。
在他眼中,她就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女人。
在他心中,她是最重要的,最獨一無二的。
所有她在前生求之而不可得之事,他都給了她。
她愛他。
她整顆心突然定了下來。
她不會眼睜睜看著杜爾夫爲她而死。
她閉上眼。
這個山洞裏充滿魔法,不斷挑蕩她體內的節拍。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她體內的魔法與空氣中的魔法相呼應。她的魔法不斷在堆積、升高,體內的獸掙騰不休。
山神啊!請原諒我的無禮。
請賜給我勇氣。
她傲然轉過去。
三個男人眨了眨眼,一瞬間感覺她仿佛變成了一個尊貴高華的女人。
「我就是現任的莫洛裏首席女巫。」她昂起頭走向恩斯。「你們不需要杜爾夫,我知道如何解開這個符咒,而且不會有任何人受傷。」
恩斯半信半疑地看著她。
符咒必須一擊而破,如果第一擊沒有成功,驚擾了躲在後面的心獸,它脫困之後會把所有人都吃掉。
唯有一擊成功才能趁它毫無防備的吞噬破咒者之時,將它控制住,因此,他們需要一個力氣夠大的人。
同行多時,她一直都是手無縛雞之力,他不相信她真的是什麽女巫。可是她知道許多一般人不知道的事,或許真和佛洛蒙王室有什麽淵源,既然如此,讓她一試也是無妨。
她傲慢地挑起嘴角,舉起手。他頓了一頓,抽出腰間的小刀替她將綁縛割斷。
憑她一個弱女子也跑不到哪裏去。
她走到圓石之前,右手試探性地搭上去。
強烈的魔法氣流貫穿她。
她腦中一震。
莫怪乎她之前從隧道那一側踫觸時,會被震蕩得這麽厲害。原來這顆山的心,就藏在這裏,如此豐沛,如此強大。
山神不會容許任何人傷害它。
請原諒我。
請賜我勇氣。
請懲罰這些想擾動你的凡人。
杜爾夫……啊,杜爾夫。
她凝聚體內所有力量,用力往前一送——
她的世界一片空白。
作者:
teae
時間:
2025-1-10 00:12:12
第十章
她踽踽獨行在一個漫無邊際的荒原。
她不知道自己叫什麽名字,從哪裏來,要往哪裏去。
孤獨的步伐漸漸慢了下來。
她覺得她心頭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或是一個很重要的人……
杜爾夫!
她身子一震,所有記憶回到腦中。
她是雪洛、莫洛裏,佛洛蒙最偉大的女巫,一國之後。
不,她是雪洛。村姑的雪洛,杜爾夫的雪洛。
杜爾夫。
「這次的神智恢複得滿快的。」一團瑩白光芒在她眼前迸散,慢慢凝成一只長著翅膀的小天使。
小天使繞著她飛了一圈,啧啧稱奇。「不錯嘛,去曆練一圈真的對你有幫助,戾氣化去好多。」
她來過這個地方。在生與死的交界之時。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幼嫩光滑,兩縷金色燦爛的發從她的肩頭滑下來。
她摸摸臉,摸摸胸口,她回到原來的身體了。
「這裏是地獄嗎?」她擡起頭看著飄浮的小天使,語音蒼冷。這個聲音不是那個軟糯的村姑嗓音,她竟然有些不習慣。
杜爾夫現在一定認不出她。
「這麽漂亮的地方像地獄嗎?」小天使用力拍拍翅膀。「這裏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空間,很難解釋,所以你就當我解釋過了好了。」
完全的不負責任。
「我死了?」她茫然地望向前方。
「這一次死了。」小天使眼中微微露出同情之色。
「你不是說要還我一個新生命嗎?」
「沒有哦!我只說我可以把你送回原來的世界去,沒說你可以待多久。你可以待到你前一段生命應有的時間期滿,現在就期滿了。」
「我才在新的身體裏活多久?你在開玩笑嗎?」她一股怒氣上湧。
「因爲你本來就剩下這麽長的時間,欠你的就是欠你的,不管多長多短都一定要還給你。」小天使固執地盤起手臂。「雖然戾氣少了,不過不知感激的毛病還是沒改!」
「你——」
奇異的是,每當她動怒時亦會在體內蠢動的獸,卻一點蹤影也無。
「因爲你的禁制被破解了,所有體內的陰暗能量也消失了。」小天使仿佛看出她在想什麽。
她茫然地看小天使一眼。
小天使善心大發地爲她解釋︰「你們莫洛裏家的女巫駕馭魔瘴這麽久,怎麽可能不染上一點魔氣呢?禁锢魔瘴的法術每一代都吸收一點魔氣在裏面,再傳給下一代,久而久之,越後面的女巫魔氣就越重。不然你以爲我們爲什麽不把你放回你原先的身體裏?」
好吧,不把她放回原先的身體是因爲被人占了,不過這不是重點。
「就是因爲你的戾氣太重,再回到原來的身體對你沒好處,所以我們才挑了一個沒有魔法的新身體給你,希望你在最後的這段時間能把戾氣和魔氣統統化掉。」
她突然想到小時候。
在她還沒有被長老挑選爲第一女巫之前,她只是個平凡快樂的小女孩。
她喜歡看日出,和同伴一起出去玩。
接著她開始學習魔法,一切似乎就變了。
她體內的空虛越來越強,她也越偏執,無法相信任何人。
她甚至必須成爲全世界最美麗的女人才可以。
她現在完全不懂,當全世界最美的女人有什麽了不起?爲什麽她曾經那麽執著?
結果,一切都是那股陰暗的魔氣在作怪。
「山神的符咒……」
她明白了。
十字丘的陷阱不是爲了埋伏任何人,而是爲了自己人。
初代女巫必然感受到魔氣的存在,卻不曉得多久之後才會成形。屆時,法力無邊的莫洛裏女巫成魔,有誰攔阻得了她們?
只有她自己。
于是她在最初的最初便設下了這個陷阱,讓錯誤的傳說流傳下去。只要是有心的後人,必然會聽到這個傳說,心術不正的首席女巫就會尋來十字丘,妄想收伏心獸。
山神的憤怒是唯一一個能消滅強大的莫洛裏女巫之法。
「雖然你現在不是壞女巫,不過命運就是應該這樣走的。」小天使有點抱歉地看著她。
她一怔。「我……若一直是皇後,最後會死在十字丘?」
它點點頭。
原來她就是那個心術不正的女巫。
這一切是幸,或是不幸?
幸的是,山神之怒將她體內的魔氣統統擊散。不幸的是,她死了。
幸的是,她沒有變成最糟的那個樣子。不幸的是,她死了。
幸的是,她終于有短短的十幾個月的時間,活得像個正常女人,愛得像個正常女人。不幸的是,她死了。
「杜爾夫……他還好吧?」她輕輕問。
小天使突然好同情她。嚴格說來,她也不是天生就是壞人嘛!一切是他們家長老強逼她修行的魔法作怪。爲什麽老要它處理這種讓人爲難的case呢?
「你想看他嗎?」它問。
「我可以嗎?」她精神一振。
它點點頭,金弓一揮。
四周的景物漸漸轉變。轉眼間,她已置身在一處森林之中。
「這不是真實的,只是幻影。我們依然在原來的空間裏,只是把實地的情景投射到這裏來而已,所以你不用想改變它,沒用的。」它勸告在先。
這是十字丘。
她離開之時尚是初夏時節,林木青綠,欣欣向榮,此時卻是楓葉已紅的光景,枝桠禿敗,俨然是秋冬之象。時間過去了多久?
她不需走路,周圍的場景自動移動。
來到視線開朗之處,她嚇了一跳。整個十字丘變成一片殘丘斷垣,半座山全垮了下來。
山神之怒,果然名不虛傳。
「杜爾夫……」她連忙去抓它。
小天使趕快飛開。「他還活得好好的啦!你們蓋的隧道也沒事,垮掉的只有這一半的山。你往下看就是了,不要動手動腳的,人家我天生純潔耶。」
場景往上移,叮咚的敲擊聲開始傳來。
一看到杜爾夫,她差點掉下淚來。
原先山洞的所在之處,只剩一片崩坍的土石。一個忙碌的身影在漫天漫地的土泥之間,忙碌地挖掘。
他高大依舊,原先繃得緊緊的衣服肩線卻很明顯地寬松。十字鎬一下一下地敲進大泥塊裏,將它分解,搬開,再繼續。
她站在他的身後,伸手觸踫卻透過他的身體。
「杜爾夫,你不要再挖了。」夏妮憂慮的嗓音傳來。
她看向一旁。
在山崩現場的旁邊有一個簡陋的工寮,一看就是隨便用木板搭成的。夏妮站在工寮前,皓臂挽著一個食物籃子。
她看起來又成熟了一點。
土堆中的男人不吭聲,只是繼續挖。十字鎬用完換鏟子,鏟子用完換十字鎬,就這樣規律而堅持地挖著。
「杜爾夫!」夏妮忍不住放下籃子跑過來。
杜爾夫終于停下來,喘了口氣。
雪洛的眼淚掉下來。
他眼楮深陷,神情枯槁,他一直在這裏挖這些土嗎?
這個地點離真正的山洞還有一段距離,他要把所有的土挖開,談何容易呢?
「不能把雪洛留在這裏,她一個人會害怕。」杜爾夫固執地看著夏妮。「我要把她找到,帶她回家。」
夏妮吸吸鼻子,垂頭喪氣地走開。
接下來村長、布洛南和其他村民陸續都有來,無論別人怎麽說,他就是固執地繼續挖土。有幾個人帶著鏟子幫他挖了一陣子。
時間轉得很快。夜深了,他短暫地休息一下,破曉前又醒來繼續挖。
這些日子以來,他就是這樣過的嗎?
「傻瓜。」她繞到他身前,輕輕撫著他深鎖的眉心。「不要再挖了,挖出來也不過是一副白骨。」
但是她摸不到他,他也聽不到她的聲音。
他只是戴著他固執的驢子表情,一力地翻挖山石。
「真是個癡心的家夥。」小天使在旁邊歎氣。
她理也不理,坐下來怔怔望著就在她咫尺之前的男人。
世間最遠的距離,莫過如此。
「啊?什麽?」小天使突然擡起頭,好像在和誰說話︰「噢,這樣啊?好,我馬上回去。雪洛,雪洛,」它拍拍翅膀飛到她面前︰「上頭有要緊事叫我回去說一下,我忙完了就回來,你嘛……你繼續在這裏看他挖土好了。等我哦!」
她只是把頭一歪,因爲視線被它擋住了。
小天使搖搖頭,拍拍肥翅膀「咚」的一聲消失。
她癡癡地伴著他。
吃不好,睡不好,天氣漸漸森寒,他的形容越來越枯槁,她的心也跟著一點一點枯萎去。
「杜爾夫,不要再挖!」終于她再也受不了。
即使明知道他聽不見,她依然在他的耳旁大喊︰「你挖到了也沒有用!我不會再活回來!你忘了我,好好去過你的人生。你回去其卡娶夏妮,讓她給你生一堆寶寶,我不會生氣的,我只會替你感到高興,你快回去吧!」
那個枯敗而執著的男人,堅持不懈地繼續挖。
原來越是單純的人,越是執著。
「對啊,他再挖下去也挖不到你。」那只小天使又冒出來。
畫面突然變回一望無際的荒原。她驚醒過來,就想斥喝它把杜爾夫喚回來。
「雪洛,有個出乎我們意料之外的轉變。」小天使的神情異常嚴肅。
「我不在乎。」
「噢,你得在乎,因爲這件事跟你有直接的關系。」它搖搖頭。「算了,我還是把大家叫進來,一起說一說好了。」
它突然消失。
她還沒弄懂發生了什麽事,四周的景物又改變了。
這一次變成一個類似礦坑的地方。左右兩側延伸過去,深不見底,每隔幾尺就有一盞油燈照明。
她出聲正要呼喚那只肥滿妖物,一個龐大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她十尺遠之處。
杜爾夫!她的呼吸全哽在胸口。
他茫然地看看頭頂,完全搞不清楚情況,手中依然握著他注冊商標的十字鎬。
這是怎麽回事?另一個幻象嗎?
「杜爾夫?」她慢慢走過去,試探性地輕喚。
他嚇了一跳,飛快轉身。
他聽得見她?她不敢相信,淚水立刻模糊了視線。
「杜爾夫……」她哽咽著朝他走過去。
杜爾夫瞪大眼楮,飛快往後退。
「你不要過來!」
「杜爾夫,你不記得我了?」她錯愕地停下來。
「你你、你是皇後,你是國王的老婆!」杜爾夫趕快將十字鎬橫在胸前,男女授受不親。
這次不是淚水上衝,是怒火上衝。
「你這個笨蛋!」啪哒一耳刮子就過去。
杜爾夫就是杜爾夫,只要是女人他就不敢動手,只有被她打好玩的份。
「竟敢認不出我,欠揍!」她氣衝衝地過去,兜頭給他一陣好打外加好踹。
「你是不是早巴望我死了,你可以去娶那個夏妮,跟她雙宿雙飛,生一堆滿地亂滾的小鬼頭,還期望我不會生氣,只會替你感到高興?!」
這不是當初她自己心頭想的嗎?
他邊躲邊閃,眼楮越瞪越大。
這個世界上,他只知道一個女人會對他這麽凶,打他打得這麽順手。
「你這個白癡、笨蛋、小人,王八蛋——」連罵詞都一樣。
「雪雪雪、雪洛?」他結結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她終于停下來喘口氣。一只手惡狠狠擰住他的耳朵。
「啊浮浮。」他被拉彎了腰。
「算你命大,還認得出來。」她陰陰地湊到他鼻子前︰「怎麽,終于見到我很失望?」
他呆呆看著她。
金發藍眸,無與倫比的美貌,但他看見的是一個黑發的俏村姑。
「雪洛!」他猛然擁住她,幾乎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笨蛋……」她眼眶發熱,貼住他的胸膛低喃。
杜爾夫熱烈地吻著她。
她長什麽樣子都無所謂,她就是他的雪洛!她終于回到他身邊了!
「咳,那個,你們可以不要那麽熱情,聽我說一下?」
她吸吸鼻子擡起頭。
四周的景物再度轉變。
此刻他們站在一個純白的空間裏,只有四片牆壁。房間裏還有其他人。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熟人,蓋林。
蓋林臉上的表情類似方才杜爾夫的茫然,原地轉了一圈,目光對在她身上。
「凱!」他急急過來拉她。
她秀眉一挑,巴掌來不及甩過去,杜爾夫已經把她送到身後,橫眉豎目地瞪著蓋林。
「你想要幹嘛?」
「杜爾夫,讓開,這是我的妻子,凱。」蓋林隱忍地看他一眼。
「不是。」杜爾夫搖搖頭。
「蓋林,杜爾夫,你們在幹嘛?這裏是哪裏?」一個聲線偏低的女性嗓音在房間的另一端響起。
蓋林火速回身。
那個女人很高,身上穿的是一件很奇怪的衣服,長得有點像背心,可是厚厚的,上面有很多個口袋,挂著一些他們看不懂的工具。她的下半身和男人一樣穿著長褲,褲腳塞進皮靴裏,一副強悍幹練的模樣。
蓋林怔怔看著那個女人,再回頭看向杜爾夫身後的雪洛,她對他扮個鬼臉。蓋林怔得更厲害。
「她才是你的凱,這是我的雪洛。」全場最先意會過來的人,竟然是傻大個兒杜爾夫。
陸續有幾個新人憑空出現。
一個穿著打扮和凱差不多的男人,手上多了一柄……鐵鋤子嗎?
「凱!」健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封凱雅看見他,驚喜地大叫一聲。
健治將手中的AK47往旁邊一丟,衝過去抱起她,兩人開心地又叫又笑。
蓋林開始有點明白過來,臉臭臭地走過去。
在健治身後是個高瘦標致的女孩,臉上也是一片茫然。
接著又來了一個充滿異國風味的女人和年輕男人。
「……菲利普?」茱莉小心翼翼地摸他臉龐。
「是我。」健治一把握住她的手,送到唇邊一吻,然後回頭笑著對封凱雅說︰「凱,這是我的妻子,茱莉。」
「你好。」封凱雅友善地伸出手。
茱莉低頭看看她的手,猜想自己應該要握住那只手,于是伸手和她一握,只是握的方法很奇怪,很像抓著人家的手。
「凱?」一直被冷落的國王陛下終于忍不住出聲。
「這個才是真身,失望了?」她笑看他一眼,指指自己。
蓋林上上下下打量她一會兒,慢慢綻出一個充滿男性魅力的笑容。
「更期待了。」他向她保證。
「這是什麽地方?」最後來的那個異國女人擡頭看看四周,目光落在健治身上。「健治?湯森?你還記得我嗎?」
「曹小姐,紅十字會的義工。」健治手指一彈點。
「答對了。從每個人的反應看來,你們也是被惡搞進來的?」她秀氣的眉一跳。
健治長長地歎了口氣,走過來擁抱她一下。
一柄彎弓擋在他身前。
和曹清荭一起來的英俊男人肅殺地盯住他。
「大野狼,你想幹嘛?」曹清荭拍拍他肩膀。
亞曆暫時還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不過不表示這個「疑似」他的小女巫的女人任何人都可以抱。
「好,大家都到齊了。」小天使飛到高高的空中拍拍手。
「借一下。」封凱雅不由分說搶過亞曆手中的弓箭,朝它射一記。
「啊——啊浮浮——你這個男人婆!又凶又沒氣質!也不怕沒人要!」小天使拍拍翅膀亂飛亂叫。
「抱歉,我已經有人要了。」她對它假假地笑一下。
蓋林一手環在她腰際,莊嚴地點頭。
「哼!」它大人不記她這個小人過。「今天把大家叫過來,主要是要感謝大家的鼎力相助,讓我們這次的魔法危機得以解除。」
「是替你們收拾殘局吧?」雪洛涼涼地道。她可還記得它跟她說的什麽雞生蛋、蛋生雞、找不到問題出在哪裏的言論。
小天使嗆到。
壞皇後就是壞皇後!不管是壞皇後本人還是壞皇後的身體,果然都是不可愛的家夥!
「總之我們覺得欠各位一個道歉,所以今天把大家都召集起來。你們如果有什麽話要跟彼此交代,最好快點說一說,免得晚了就沒機會了。」
一副要他們交代遺言的樣子。封凱雅翻個白眼。
「你們的問題都找出來了嗎?」她問。
「呃……應該算是吧!我不確定,不過目前應該是能改正的都改正了。應該。」
「啊?」
「啊?」
「啊?」
「啊?」
這麽不靠譜的答案,當場換來滿場質疑。
小天使惱羞成怒。「這個世界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嘛!」
「這句話不是這樣用的。」健治指出。
它又賣弄錯現代語言知識了。
「哎喲,你們這些人很煩耶!」它激動地拍拍翅膀。「總之,我只是要告訴你們,因爲跟幾位相關的世界亂序已經全部導正,理論上你們以後應該不會再見到我。上頭的意思是讓你們完全不受幹擾的過完接下來的人生,所以今天也算是一個惜別會。」
講到後來,它自己竟然有點傷感。
這幾個家夥雖然很難搞,但是也算它看著長大的……這句話這樣用應該沒錯吧?總之,看久了也是會有感情的。
「放心,我對你們有信心,你們遲早會再出漏子,到時候就會再見面了。」封凱雅深有所感。
某肥胖小天使登時又噎住。
「等一下。」曹清荭舉起手。「有沒有人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我發現好像每個人都知道,只有我們兩個不知道。還有,爲什麽我們會跑到這裏來,這是什麽地方?」
「這裏是生與死的交界,另一個空間。」雪洛把自己聽到的說法原封不動搬給她。
「這該不會是你聽到的說法原封不動搬給我吧?」曹清荭對她挑眉,然後兩個女人互相很有默契地對彼此點頭。
「呵呵呵。」杜爾夫負責點頭附和。
小天使面子有點挂不住。
這個小紅帽,也不想想看她就是一片亂局的中心點。雖然這個亂局是它們自己搞出來的,但她也不能這麽事不關己嘛!
「總之就是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各種次元,因爲另外一個童話次元有難,所以我們從其他次元帶人進來挽救。而你們都做了一次很成功的救援投手,謝謝大家。」
它告訴曹清荭。
「童話?」曹清荭一怔。「那我是哪個童話?」
「小紅帽。」它說。
她大笑。「老天!大野狼,原來你真的是大野狼!」
亞曆從頭到尾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不過她熟悉的笑聲讓他完全相信了她就是他的小女巫。
「謝謝你。」他誠心誠意地對半空中的小天使道謝,因爲它將他最心愛的人帶來他的世界。
「你們看看,你們看看!這才是你們應有的態度嘛!你們看看人家多感恩,多知足!」小天使激動起來。
「箭再借我一支。」封凱雅對亞曆說。
「喝!」小天使亂飛一圈。「不要亂來。」
「總之你們互相聊聊吧!時間到了,你們會被送回各自的世界。」它飛到雪洛面前。「你們兩個跟我來。」
場景迅速變換回剛才她和杜爾夫相遇的礦坑。
她越來越習慣這種轉換的速度,可是他顯然還未反應過來,警覺地將她摟進懷中,十字鎬橫在身前。
一團瑩白的光芒隨即跟了過來。
「別擔心。」她拍拍他的手臂安撫。
他只是把手攬得更緊。
「雪洛,你已經死了。」它開宗明義就講。
杜爾夫一鎬子掃過來。
「哇!你這個傻大個怎麽跟封凱雅聚不到五分鍾就變得和她一樣暴力!」它什麽壞事都歸因給封凱雅。
「你的意思是什麽?」她拍拍杜爾夫的手,看向小妖物。
「我是說,你已經死了,理論上這筆債就結束了。」小天使耐心回答。「不過現在多了一個非預期中的變量。」
「你們非預期的變數真多。」她挖苦道。
「你……你……」它脹得鼓鼓的臉頰瞬間消氣。「也是啦!只能說,任何跟人有關的事務,都是不受掌控的。」
「好吧!逛數是什麽?」她問。
「雪洛要跟我回家!」杜爾夫充滿敵意地瞪著它。
「重點就是,每個生命都該被尊重,無論多長或多短,這是我們的大原則。也因此你即使只剩一年多的生命,我們都得還給你。現在,」它懸疑地頓了一頓。
「多了一條生命要顧慮。」
雪洛眨了眨眼,沒有聽懂。杜爾夫則是從頭到尾都不懂,只知道他現在在一個很奇怪的地方,但雪洛沒有死!
雪洛在他身邊,所以他要把雪洛帶回家。
「你懷孕了。」它點點頭。
雪洛又眨了眨眼,嘴漸漸地張開。
杜爾夫的表情跟她一樣。
「雖然這不是我們預期中的生命,但它已經成形了,我們不能剝奪它生存的權利。所以,」它又頓了一頓。「我們決定作個小棺,延展你停留的時間。」
「雪洛……」杜爾夫緊緊摟住她。
她第一次沒有出聲成功,清了清喉嚨再試一次。
「多久?」
「這個我不能告訴你,沒有人應該預知自己的壽命。我只會跟你說,那是一段還算不短的時間,所以你不用擔心小孩子一生,我們就把你帶回來。那個孩子值得一個幸福的開始,所以它會有它的父母陪著它長大成人。」
「可是我的身體已經埋在一堆瓦礫之下。」她想,不然去把自己的身體搶回來好了,管他蓋林和那個女人要怎麽辦,反正那本來就是她的身體。
「喂喂喂,你不要起歪念頭哦!」小天使鼓起臉頰。人家封凱雅凶歸凶,和它交情還是不錯的。
「我去挖出來!」杜爾夫自告奮勇。
「不用了。」它搖搖頭。「你的新軀殼本來就不是一個存在的人,是我們做出來應急的。」
「這種事還能應急?」
「當然!」它理所當然地道︰「莫洛裏的魔法這麽強。封凱雅即使只是寄居在你的原身裏,都能吸取到殘余的魔法能量,如果我們讓你的魂魄借用另一副身體,誰都不曉得當我們把你收回來之後,那副留在人間的軀殼是不是也會殘留莫洛裏的魔法能量,所以我們當然要自己做一個出來比較保險。」
「那我的身體現在在哪裏?」她瞪著它。
它彈了下指尖,一陣金粉飄落。
一團瑩光漸漸在半空中成形,延展出一個形狀。
光暈慢慢退去,她村姑的軀殼浮在半空中,閉上眼有如在沈睡之中。
「雪洛!」杜爾夫松手就想去抱那個軀體,想想不對,又趕快回來抱這個已經打算一耳刮子給他的凶女人。
他抓抓頭發,不曉得該怎麽辦。
他懷中有一個雪洛,眼前也有一個雪洛,究竟哪個雪洛才是雪洛?
「蓋林知道我和杜爾夫在一起。」她看著飄浮在空中的軀殼,突然說。
「其他兩對的世界跟你們沒有重叠,因此他們回去之後都會記得今天的事。可是你和封凱雅那一對,爲以防萬一,我們必須選擇消除其中一邊對這個聚會的記憶。」它飛到她眼前,很難得的正經嚴肅。
「雪洛,我會消除凱和蓋林的記憶,他們不會知道和杜爾夫在一起的人是你。所以只要你們自己不說,永遠不會有其他人知道。」
「……爲什麽?」
它飛到杜爾夫面前,對他微微一笑。杜爾夫不能自已地回它一個笑臉。
「因爲我覺得,壞皇後也應該有個幸福快樂的結局。」
准備好了嗎?回去你們自己的世界吧!
要從此以後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哦,壞皇後。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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