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倪匡-陰魂不散 《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2 11:31:16
標題:
倪匡-陰魂不散 《全文完》
《陰魂不散》簡介︰
在離開藍家峒之前,有幾件小事,需要記述一下,因為這些小事,在日後都有不同程度的擴展。
小事在很多情形下會擴展成為大事,就像我無意之中說了一句“老十二天官的事作不得準了”,結果就衍化成了兩個故事。
一、從“野人”到“超人”
在離開藍家峒之前,有幾件小事,需要記述一下,因為這些小事,在日後都有不同程度的擴展。
小事在很多情形下會擴展成為大事,就像我無意之中說了一句「老十二天官的事作不得準了」,結果就衍化成了兩個故事。
小事之一,是在焚化兩頭銀猿的尸體之前,有一場小小的討論。
兩頭靈猿,其中的一頭,天靈蓋已被打開,發現了它的腦上,罩著一個如同發網也似,結構十分細密的一個金屬網,而且,還有很多深入腦部的,極細的金屬絲,和網連在一起。
我們對這種怪異的情形,已經有過假設。假設是︰那是外星人進行的一種手術,替靈猿裝了這樣裝置的目的,是通過預先設定的程式,影響靈猿的腦部活動,使靈猿按照程式所預定的規律,進行活動。
把這種程序……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2 11:31:41
陰魂不散 一、從“野人”到“超人”
在離開藍家峒之前,有幾件小事,需要記述一下,因為這些小事,在日後都有不同程度的擴展。
小事在很多情形下會擴展成為大事,就像我無意之中說了一句「老十二天官的事作不得準了」,結果就衍化成了兩個故事。
小事之一,是在焚化兩頭銀猿的尸體之前,有一場小小的討論。
兩頭靈猿,其中的一頭,天靈蓋已被打開,發現了它的腦上,罩著一個如同發網也似,結構十分細密的一個金屬網,而且,還有很多深入腦部的,極細的金屬絲,和網連在一起。
我們對這種怪異的情形,已經有過假設。假設是︰那是外星人進行的一種手術,替靈猿裝了這樣裝置的目的,是通過預先設定的程式,影響靈猿的腦部活動,使靈猿按照程式所預定的規律,進行活動。
把這種程序設定在活生生的生物的腦部,听來有點駭人听聞,但同樣的情形,即使是科學並不發達的地球人,也早已運用在出電腦控制的機械人身上了。
爭論是︰是不是要把另一頭猿猴的天靈蓋也打開來?
照推測,另一頭銀猿的腦部,必然有著同樣的裝置,若單是為了證明這一點,那大可不必了。
可是我卻另外有一個想法——那種裝置,既然假設是一種影響腦部活動的「程式」,那麼,是不是可以通過什麼特別的儀器,把這程式的內容顯示出來呢?
如果可以的話,就可以知道外星人安裝程式的目的,知道靈猿如何受到了植入程式的影響,由普通的猴子,變成了「神仙飼養的靈猴」。
這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作為研究的需要,有兩則這樣的裝置,自然比一副好得多,所以,我主張把另一頭猿猴的天靈蓋也打開,而且,把兩副裝置(連著許多細絲的網),小心取下來。
其余人不置可否,反對的是紅綾。
紅綾才一看到那頭靈猴的天靈蓋被打了開來,就有相當程度的震動。
但是她總算明白,靈猴早已死了,所以她忍住了沒有說什麼,直到听到了我要把另一頭銀猿也依樣葫蘆,她才反對︰「不必了吧,都是一樣的。」
我向她望去,走過去,握住了她的手,先向她敘述了我們對這個「網」的假設。
一開始,我還以為那是一個十分艱難的任務——要使紅綾明白這種在生物的腦部植入程式,驅使生物按照程式的規定來活動,這樣的設想,很是超時代。要紅綾明白、接受,自然不是容易的事。
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我才把假設提了出來,紅綾就理所當然地點頭︰「是,當然是這樣,那就是……神仙……你們叫……外星人?都一樣,那就是神仙的委托,委托他們照顧我,把我當作是他們自己的孩子一樣,我就是靠了這種委托長大的。」
雖然她把外星人稱為「神仙」,又把植入的程式稱為「委托」,可是倒也確切之極。
一時之間,不但我極之愕然,連在一旁的白素和鐵天音,也立時用十分駭異的目光,向紅綾望去。
紅綾笑了起來︰「覺得奇怪?」
她的性子很直,絕不會說話吞吐,賣什麼關子,所以她問了之後,不等我們有反應,她又呵呵笑了起來,伸手拍打著自己的頭部︰「媽媽的媽媽說,她當年莫名其妙,把我帶到苗疆去,嗯……嗯,她說什麼……總之是白過了很多年的意思——」
白素也走過來握住了她另一只手︰「是不是「蹉跎了歲月」?」
紅綾手舞足蹈,連帶得使我和白素,看來也像是跟著她在跳舞一樣(因為我們都握住了她的手),她叫道︰「是,就是這句話,媽媽的媽媽……有時說的話,不是很叫人懂。」
白素喜容滿面︰「她又怎麼說?」
紅綾道︰「她說,要補救。所以,把許多我早該知道的事,許多我不知道,連你們也不知道。可是她知道的事,都教給我,使我知道。」
我和白素听了,都又驚又喜,我失聲道︰「那得多久?你要離開我們?」
紅綾先是呆了一呆,不明白我的意思——她若是要跟她的外婆去學習知識,那豈不是又要離開我們?說不定學呀學的,連她也變成了外星人,那對我們來說,可是得不償失了(父母有時,也頗為自私)。
所以我才有此一問。
紅綾一開始不明白,可是立刻明白了,她側著頭,擺出一個很是可愛的姿態,擺月兌了我們的手,雙手拍打著她自己的腦袋︰「已經完成了,她把我該得的知識,全都輸入了我的腦子中。」
一時之間,我、白素和鐵天音三人,連呼吸都停止了,只是怔怔地望著她。
自然,外星人傳授知識的方法,絕不必像地球人那麼笨,一個字又一個字地教,一條公式又一條公式地死記硬背。他們可以對人的腦部的記憶儲存部分,作直接的輸入!一下子就把知識化為記憶,使得一個野人,可以立刻變成一個無所不知的超人!
我和白素一直都把紅綾「遇仙」,當成是好事,是幸事,可是也絕想不到,竟然好到了這種程度!
紅綾也想不到我們的反應,會如此強烈,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
倒是鐵天音先打破沉默,他叫了起來︰「天!你是說,現在你的知識,和外星人一樣了?」
紅綾回答得很嚴肅︰「媽媽的媽媽說,她已把一切都輸入了我的腦子,可是有許多知識,我現在還不能了解,也不能運用,一定要通過一個「消化過程」,才能變成我的真正知識——這個過程可能要很久,要看我是不是肯努力。再說,我做野人太久了,不一定有興趣急于去掌握那些知識,我也覺得她說得對。」
紅綾一個人在侃侃而談,我、白素和鐵天音三個人,像是傻瓜一樣地看著她。
我和白素尤其不知如何反應才好——後來我和白素談起當時的情形,白素也大是感嘆︰「事不關心,關心則亂。忽然之間,知道了自己的女兒,竟然承受了可以說在地球上再地無人能及的知識,真的不知該如何才好,本來,準備花上二十年,或者更長的時間,希望能把她帶領進文明世界之中,可是如今,她已經站在文明世界的最尖端,當時心中固然高興,可是同時想到的,卻是不知道那是福還是禍,真不知該如何才好!」
白素把當時的心情,說得很是生動,我的情形,和她全然一樣。
只有鐵天音,雖然也一樣驚愕之至,可是他至少還能活動,不像我們,像是遭到了電殛。不過,他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他伸手指著紅綾,大失常態,一疊聲地道︰「你……你……你……」
紅綾笑嘻嘻地望定了他︰「天音大哥,你可是想問我些什麼?」
看鐵天音的神態,自然是想向紅綾問些什麼,可是由于地想問的問題實在太多,都堵在喉嚨里,一下子問不出來,在喉際發出了一陣古怪的「咕咕」聲,雙眼也有些翻白。紅綾反倒安慰他︰「隨便問一個,嗯,問一個你認為我絕不可能知道的。」
鐵天音看來正有此意,所以紅綾一提醒,他先是發出了一下怪叫聲,然後,極急速地提出了一個問題。
他那個問題,是用德語提出來的——這很自然,他在德國受教育,德語是他使用的基本語言。
他說得又急又快,我一時之間,沒能听得明白——當然也由于他的問題之中,有很多是科學上的專門名詞之故,我只听明白了問的好像是什麼「硝化作用」和「合成的能的來源」之類的事。
當時,我不禁皺了皺眉,第一個想到的是︰紅綾怎麼听得懂德語?繼而立即想到,她的外婆既然把許多知識都「輸入」了她的腦部,自然也包括了地球人所使用的語言知識在內。別說德語在地球上有很重要的地位,只怕連中國四川的土話,和南美洲印地安部落的語言,也全在紅綾的腦袋之中了!
繼而,我又想到,鐵天音的這個問題,一定專門之至,連我都沒有听懂,紅綾能答得上來?我竟然大有怕女兒難以應付的緊張心情。
看來白素的想法,也和我一樣,她在那時,伸手向我握來,手涼得很。
紅綾听了鐵天音的問題之後,大眼楮眨了兩下——她的眼中,一點不夸張,充滿了智慧的光芒,她略抬了抬頭,應聲吐出了答案,說來清楚之極,我每一個字都听得明白,但是對內容,卻截然不解。
她說的是︰
「2NH3+3O2→2HNO2+2H2O+158kcal」
我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麼,立刻向白素望去,白素也搖了搖頭,我只看到鐵天音在剎那之間,像是傻了一樣,張大了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紅綾笑︰「天音大哥,我腦中這種古怪的東西太多,總算一下子就可以理出來,可是我一點也不知道那有什麼用。嗯……那是……公式?顯示亞硝酸菌把土壤中有機物分解而產生亞硝酸的氧化過程?」
值得一提的是,紅綾對那個公式的解釋,也是以流利的德語說出來的。
鐵天音的反應,很出人意表,他陡然發出了一下號叫聲,接著,雙手抱住了頭,整個人,在牆上重重地撞著。
苗人的屋子,都是竹子搭出來的,牆也是竹子的,給他大力一撞,搖晃著,發出可怕的聲音。
紅綾雖然已是上通天文,下識地理,可以說是無所不知的超人了,可是對于鐵天音何以忽然會有這樣的反應,卻也惘然,她向我們望來,想尋求答案。
這答案,自然要鐵天音自行揭曉,他一面撞牆,一面喘著氣︰「真是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
我皺著眉,一時間仍然不知是什麼意思,可是白素已沉聲道︰「你該想想她十多年當野人的日子!」
經白素這樣一提,我才恍然,鐵天音是由于紅綾忽然有了這樣的成就而產生了極度的欣羨和妒嫉!
這實在是難免的,就像是普通人忽然知道了同伴中了巨額的彩金一樣——很庸俗,但是卻是簡單明了的比喻。
鐵天音至少化了十年的時間,才在專業知識的領域之中,做了醫生,可是紅綾在剎時之間,在醫學上所知之多,只怕超過了他十倍、百倍!
所以他才有那麼強烈的反應!
而白素的話,自然是在安慰他︰紅綾是先有了巨大的「失」,才有了非常的「得」,凡事,得和失總是相應的!
鐵天音很快安靜了下來,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我的童年、少年,只有比做野人更糟!」
白素的聲音很平靜——他可能是藉此要鐵天音也變得鎮定,她道︰「每個人的命運都不一樣,有極悲慘的,有極幸運的,無法預測,無法解釋。自古以來,人類就為這種情形迷惑,結果歸納出一句無可奈何的話來——」
她說到這里,向我望了過來,顯然是想我接下去,說那句話。
我有點不情不願,但是還是把那句話一字一頓地說了出來︰「各有前因莫羨人!」
白素把這句話重覆了一遍,然後,望定了鐵天音。鐵天音的神情惘然,喃喃地道︰「前因……前因……」
白素曾把這句話形容成「無可奈何」,我也有同感。由于人的命運是如此不同,而為什麼大家都是人,會有的人悲慘,有的人幸運,全然無可捉模,就只好歸于「前因」,可是,「前因」又是什麼呢?是以前的行為,這「以前」,又可以追溯到什麼時候?前生?再前生,還是一切全都在這一生了結?
這是一個很虛無的問題,難以探索,也無從探索。
而我剛才,接白素的話,很有點不情不願,是由于我對鐵天音那種過份強烈的反應,很是反感的緣故。
人的一生之中,會有各種各樣的痛苦和悲傷,許多時候,那是外來的力量強加在人身上,是無可奈何的事。但也有一些時候,痛苦是人自己找來的,最普通的情形是由于妒嫉而產生的痛苦。
只要自己不去妒嫉他人,就再也不會有這種痛苦,可是偏偏有些人,會去自己尋找痛苦,這豈不是幼稚之至的行為?
像鐵天音那樣,由于紅綾有了非凡的遭遇,所以他內心就妒火如焚,痛苦莫名,這就不是一個成熟的人所應有的行為——紅綾的所得,又不是取自他的身上,不論以後有得或有失,對他來說,一點損失也沒有,他沒來由地痛苦什麼?
所以,白素在安慰他的時候,我很不以為然,若不是想到我才憑自己的判斷,把他的行為設想得十分不堪,所以才沒有出聲去諷刺他。同時,也只好歸咎他童年和少年的生活,正處于那場大瘋狂之中,所以形成了他心理上的不正常。
鐵天音很快就恢復了鎮定,他伸手抹去了臉上的汗,沉聲道︰「對不起,我失態了!」
紅綾雖然這時可以說是「學貫天人」了,可是人情世故這一類事,不屬于知識範圍之內,是要用另外一部分的智能去體會的,而紅綾,以她的性格而論,只怕再也難以學得會和弄得明白的了。
所以,她眼睜睜地望著鐵天音,問︰「鐵大哥,你不舒服?」
鐵天音笑了一下,他臉上雖然還是濕的,但是已完全平靜了下來,他道︰「若是你對靈猴腦部的裝置,有可以令我們明白的解釋,我們就不必去解剖另一頭銀猿了!」
紅綾應聲道︰「和爸說的一樣,那是……神仙把一些預先設定的程式,通過裝置,不斷影響靈猴的腦部,使他們的行為,照程式進行——靈猴曾教我許多許多在山野生活的技能,看來多半是那裝置的作用。」
剛才我還在向她解釋,唯恐她不明白,但現在,我掉過頭來要問她︰「把這裝置取下來,是不是可以通過什麼儀器,知道那是一些什麼程式?」
紅綾搖頭︰「不能,除了靈猴之外,同樣的裝置,放在其他猿類的腦部,也起不了同樣的作用。人……生物的腦部結構太復雜了。媽媽的媽媽說,我的腦中雖然已吸收儲存了那麼多知識,可是那只是我腦能力的百分之一,若是我願意——」
我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激動起來,高舉著手︰「不!夠了,不必再增加了。而且,如果你不想太用腦,那些知識,就讓它放在那里好了,不用也罷,甚至想也不必去想它們!」
我這樣說了之後,也不理白素是不是會反對,吸了一口氣,又補充道︰「像你剛才順口就說出來的那個公式,十萬個人之中,也不見得有一個人懂那是什麼意思,沒有用處的,放在腦中好了。」
出乎我意料之外,白素並沒有反對我的話,只是不出聲。事後,她才道︰「哪有這樣教孩子的,叫她把知識收起來別用!」
我苦笑︰「她的知識太多了,一一應用,她哪里還會有人生樂趣,我只希望她是一個快樂的人,可不想她當什麼超人!」
白素笑了起來︰「意見一致——我的意思是,紅綾的意見,也完全和我們一致!」
老實說,我著實擔心了好一陣子,但後來事實證明,大量的知識,並沒有影響她的性格,她的行為,她還保持女野人的本色,快樂又開朗。只是有時,她會忽然半晌不出聲,獨自沉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這是以前不會有的情形。
但既然人與人之間,絕無法知道另一個人在想的是什麼,那是自然現象,只好听其自然了。
卻說紅綾認為我們不能在那種裝置中獲得任何資料,大家都相信了她,所以就沒有再去解剖另一頭銀猿。把兩頭銀猿搬出去火化,紅綾一直守在火堆之旁。
在才一看到銀猿被人射殺時,紅綾曾很是傷心,問了好多次「為什麼」。現在她知道銀猿的死因,和鐵天音雖有關系,但是決不能怪責鐵天音,她沒有再說什麼。她守在火堆邊,火花映在她的臉,閃爍不定,便她看來,在活潑之中,另有一股成熟感。
她的傷感情緒也沒有維持太久,等焚化了銀猿之後,她一聲呼嘯,帶著一群猴子,把骨灰包成一包,離開了藍家峒,不多久就回來,也不知道她把骨灰灑向何處,而看來她也很是灑月兌,並沒有什麼悲戚。
這件事算是就這樣算數了。
小事的第二件,是白素拉了我,一起問紅綾︰「那山洞的後半部,是外星人的基地,你是可以隨意出入的了?」
紅綾道︰「是,可是那里面已沒有什麼再值得我常去的了!」
白素遲疑了一下︰「在那處,我看到了我的媽媽,那是一種立體傳真……立體電規投影,是不是可以通過什麼設備,把它記錄下來。」
紅綾指著自己的腦袋︰「當時的情景,不是全都成了我們的記憶了嗎?」
白素道︰「是,可是我還想把這種情形,給其他的有關的人看,例如你的舅舅,你的外公!」
紅綾搖頭︰「媽媽的媽媽曾特別轉咐過,說是不必了,最好,在……外公面前,提都不要提!」
白素的媽媽,陳大小姐的脾氣很怪,至少很是「扭」,這一點,我們是可以肯定的,但想不到她已成了「神仙」,仍然如此固執,對當年的誤會,如此不能釋懷,這也真是難以理解之至了!
白素默然不語,我低聲道︰「見到了老人家,可以告訴他實情。」
白素嘆了一聲,沒有說什麼——後來,遇到了白老大,情形卻又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下文立即就有交代。
紅綾看到白素沒有再堅持,她也像是松了一口氣。
這時,我們已沒有必要再留在苗疆,已經準備明早離去,當然,鐵天音向我和白素提出了一個問題,成為第三件小事。他問︰「注意到了龍天官沒有?」
他口中的龍天官,自然是現在十二天官中的龍天官。在知道了龍天官必須有特殊的身分之後,這次再見十二天官,我也對龍天官加以特別的注意——自然是不著痕跡的留意。
那龍天官身子矮小,其貌不揚,很是普通,而且木訥得很,絕少听到他講話,總是隨眾行動,別的天官,對他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恭敬。
我當然無法去探明他的來歷是屬于什麼天皇貴冑,所以听得鐵天音這樣問,我立時反問︰「你注意了?有什麼發現?」
鐵天音搖頭︰「沒有,他好像也是自小在峒中長大的苗人,看來,老十二大官在挑選傳人時,已經放棄了原來的傳統。」
我同意︰「是,而且,看來現在的十二天官,根本不知有那個傳統——這個傳統記載在記錄之中,他們根本看不懂記錄!」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2 11:31:59
陰魂不散 二、祖孫相見歡
鐵天音很是感嘆︰「是啊,老十二天官連地球人的身分都可以放棄,還維持什麼傳統!」
接著,他又嘆︰「從地球人到外星人,我相信,古代許多記載中的「升天」、「成仙」,就是這麼一回事,想不到十二天官竟然能有此奇遇!」
我冷冷地道︰「很值得眼紅嗎?在我看來,做地球人,也沒有什麼不好。十二天官,和陳大小姐,轉換了生命的形式,在我看來,很有點「遁入空門」的味道,並不是他們真正的選擇——如果他們的生活之中不是有那麼大的挫折,他們未必不想做地球人!」
鐵天音仍然感嘆︰「有太多的地球人,在遭到挫折時,無路可走,他們總算是極度幸運的人!」
我發覺在這一方面,很難和鐵天音再深入討論,所以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道︰「性格不同的人,看問題的方式,也自然不同。」
鐵天音也沒有再說什麼,過了一會,他才道︰「我總算也間接和外星人有過接觸了!」
當晚,紅綾又和十二天官以及峒中的壯士,喝酒喝得天昏地黑。峒主也遵守諾言,送了一大困,二十竹筒的酒給他。
這時的紅綾,對于這種土酒的化學成分,可以用極復雜的分子式列出來,但是她顯然只專注于酒會給他帶來的歡樂——這正是使我感到欣慰之處。
最大大松了一口氣的應該是白素,本來她有一整套的對紅綾的教育計劃,準備在「自修」三五年之後,送紅綾進大學去接受高深的教育。但現在,全世界的大學知識加起來,只怕也及不上紅綾腦中所擁有的了。這一點對我來說,更是如同做夢一樣。白素和紅綾母女二人,由此而可能產生的沖突,自然再也不會發生。
不過白素卻有點爽然若失,因為她的精心計劃,全都落了空。我取笑她說︰「你還是可以按部就班地訓練她,她也會乖乖地听著。」
白素嗔怒︰「好笑麼?」
嚇得我不敢再說什麼——當然,紅綾有了這樣的成就,她也是很高興的。
在駕駛直升機離開藍家峒的時候,白素提出來︰「孩子,你現在擁有的知識。已經足以驚世駭俗,但是你不必炫耀,到處賣弄。」
紅綾驚訝道︰「我有嗎?我沒有啊.我也不覺得那有什麼了不起!」
我明白白素的意思。所以特別叮囑鐵天音︰「紅綾的情形,最好盡少人知這,以免破壞了她喜歡的生活!」
鐵天音點頭︰「我明白,不過,其實也沒有什麼力量可以影響紅綾過她自己喜歡的生活。」
我想了一想,也覺得鐵天音的話很是有理,看著紅綾,我真有心滿意足之感。
到了機場,把直升機交給了陳耳——這位當地警官成了我們來往苗疆的最佳中間站。藍絲來到了之後,自然會駕機到藍家峒去。
在航程中,鐵天音成了首位「破壞」紅綾固有生活方式的人,他向紅綾提出了許多醫學上的問題,兩人密密地討論著,問題專門之極,我和白素,只能听懂三四成,自然無法插言。
說著,紅綾忽然道︰「你要追求人體的奧秘,我提議你參加勒曼醫院的工作。」
鐵天音悶哼了一聲︰「那醫院……中全是外星人,我怎能插得進去?」
紅綾道︰「有許多外星人,也有許多地球人,爸和他們熟,可以推薦你去!」
鐵天音大是向往︰「到勒曼醫院去,當一個練習生助手,也是好的。」
我心想,鐵天音這個人,行事的方式很怪異,倒真的適宜到與世隔絕的勒曼醫院去工作。所以我道︰「好,我替他設法。只是一入勒曼醫院,你去探望老父的機會就少多了!」
鐵天音笑︰「事在人為,只要是自己願意做的事,總可以做得成的!」
後來,我問紅綾︰「你怎麼知道勒曼醫院?」
紅綾的回答是︰「那是宇宙生物研究地球人生命的中心,各星體都有代表在內工作,我自然知道。」
他的言下之意,是那種外星人已有代表在勒曼醫院,紅綾竟然可以與聞這樣的「宇宙事務」,這更令我為之興奮不已。
下了機,鐵天音告辭離去,在分手之前,我已考慮了相當久的一番話對他說了,我道︰「別再利用你的關系去和權勢打交道了,好好的乾淨人,何必去淌這種渾水!」
鐵天音听了,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听得進去。
自然,听不听在他,勸我總是要勸的,因為我的而且確,認為那種權勢,藏污納垢,骯髒之至,有人性中的一切丑惡,和人性的美好面全然背道而馳!
到了家門口,紅綾一步跨向前,大力去按門鈴,一面放開喉嚨叫︰「老蔡!老蔡!」
這時,她雙脅之下,各挾了十筒酒,造型怪異趣致。
出乎意料之外,門很快就打開,就像老蔡本來就站在門旁一樣。
我和白素都知道老蔡的行動,斷然不能如此敏捷,所以門一打開,我們就知道,屋中必然有一些不尋常的事發生了。
我和白素都是一樣的心思,一起伸手去拉紅綾,可是紅綾的動作快,一邁腿,已經跨了進去。
我和白素異口同聲︰「小心!」
在紅綾才一跨進去時,我看得很清楚,門雖已打開,可是一眼看去,並看不見有人
這也是為什麼我出言警告的原因。
可是,就在紅綾一步跨進去時,眼前一花,一條高大魁偉的人影一晃。也不知他是從哪里閃出來的,一下子就攔住了紅綾的面前。
紅綾在大踏步前進,速度何等急驟,那人突如其來出現,她雖然及時止步,不致和那人相撞,可是兩個人之間,距離也已極近,幾乎是鼻子對鼻子了!
一切都發生得快絕,紅綾才一站定,在她對面的那人,雙手揚起,已搭住了她的肩頭。那人的動作極快,紅綾未能躲得過去,她發出了一下怪叫聲,也揚起雙手,搭向對方的肩頭。
她的脅下共挾了二十竹筒來自苗疆的美酒,這一下動作,令那二十筒酒,一起落下地來,在地上亂滾,發出巨大的聲響,加上紅綾的怪叫聲,和那人的怪笑聲,屋子之中,充滿了驚天動地的氣勢。
我和白素在這時,也已跨進了屋子,同時,也看清了那突然出現的人,銀發銀胡,目光炯炯,膚色紅潤,當真是童顏鶴發,如同圖畫中的神仙一樣,卻不是白素的父親的白老大是誰!
一看清了突然出現的人是白老大,我又驚又喜。喜的是他老人家惠然肯來,可以相聚,樂何知之。驚的是紅綾沒有見過他老人家,她行事之莽撞,白老大來得突然,只怕會起誤會。
我剛想出言警告,可是白素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示意我不必出聲。
我向前看去,只見紅綾和白老大,面對面站著,各自的雙手,搭在對方的肩上,紅綾的身子,竟和白老大一樣高,兩人鼻尖相距,不過十公分,在這樣的近距離中,無法看清對方的臉面,所以他們又各自頭向後略仰,以便看清對方。
兩人互望著,一個叫道︰「啊哈」,一個叫︰「嗯哼」,紅綾先開口,她一面說,一面還用力搖著白老大的身子,白老大也由得她搖。紅綾嚷著︰「我知道你是誰,你是媽媽的爸爸!」
白老大笑得聲震屋瓦,也嚷道︰「我也知道你是誰,你是女兒的女兒!」
「媽媽的爸爸」和「女兒的女兒」,這是何等親密的血緣關系,兩人各自發出驚人之極,包含了原始的歡樂的叫聲,擁在一起,互相拍打著對方的背部。這種情景,令人心中發熱,我忽然想起,剛才我若是叫了一句︰「這是外公.不得無禮」,那是多麼煞風景的事。
我握著白素的手,向前走去,白老大向我望來,這個一生豪邁的好漢,雙眼之中,居然大是潤濕,望向我們,白素忙道︰「爸,盡在不言中!一切都好!太好了!」
白老大和紅綾分開,又互相打量著,忽然異口同聲說了一句︰「正應該是這樣子!」
紅綾說著,竟伸出大手來,先抓了一下白老大的胡子,又伸手去模白老大那滿頭銀發,神情又感興趣,又是親切。我和白素不禁齊聲驚嘆,在人類,尤其是東方人的行為之中,紅綾的動作,是不能被容忍的。
不過我們也止于驚嘆,因為白老大不是普通人,尋常禮法,豈是為他而設,他性格中的狂野部分,只怕絕不會低于紅綾這個「野人」。
果然,他一點不以為忤,笑得更歡,也拍打著紅綾的頭,看來他除了歡笑,在那一剎間,已喪失了語言的能力。
擾攘了好一會,我們才發現還有一個人在,那是老蔡,他站在一旁,雖是滿面喜容,可是卻在抹淚。
白老大足尖一挑,挑起一個竹筒來︰「里面裝的像是酒?」
紅綾咧嘴笑︰「天下第一好酒!」
白老大伸手拍開了封口,「咕嘟」喝了一口,大大地吁了一口氣,叫道︰「果然是好酒。」
他把竹筒遞給了紅綾,紅綾也喝了一大口,道︰「這酒中有三十七種其他酒所沒有的有機密,造成了舉世無雙的香醇。」
白老大是研究酒的大行家,紅綾的話,本來對他的胃口之至。可是紅綾說得那麼專門,卻令他呆了一呆,因為他不知道紅綾已然有了「超人」的學識。
所以,也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應對,向白素望去,白素笑著,一副「你愛怎麼盤問就怎麼問」的神態。白老大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哪三十七種有機密?」
接下來的十來分鐘,白老大和紅綾之間的對話,足以令世上所有的化學家目定口呆,也足以令得世上所有的酒專家面目無光!
只听得在紅綾的口中,吐出一個又一個化學專門名詞來,我听不懂,只知道那是「有機密」的名字,有的音節長達十幾個,而白老大每听到一個,就叫出三五種以及七八種的酒名稱來,表示那幾種酒之中,含有紅綾所說的那種物質。
兩人的說話餃接得連半秒鐘的空隙也沒有,說到興起處,白老大須發飛揚,聲音越來越是宏亮,龍行虎步,不時揮動手掌,呼呼風生。紅綾手舞足蹈,有時一躍而起,有時奔來奔去,雖然只有一老一少兩個人,可是那氣勢,如同千軍萬馬一般。
我和白素在一旁看得目定口呆——後來把這種情景對溫寶裕說了,令得他連連打跌,頗想請白老大和紅綾把當時的情景再「演」一遍,但那豈是造作得來的,當時的一切,全出自天然,這才令人嘆為觀止。
等到紅綾的話告一段落,白老大再大大地喝了一口酒,這才道︰「不是說你是一個小野人嗎?怎麼忽然開了這樣的大竅?」
紅綾咧著嘴笑︰「是媽媽的媽媽給我的,她給了我很多知識,有許多,地球上沒人懂!」
紅綾的話才一出口,白老大就陡然靜了下來。紅綾說完了話之後,看到她外公忽然走過一邊,佇立不動,也不出聲,不禁有點駭然,向我們望來。
我和白素低聲道︰「不關你事。」
白素說著,走到白老大的背後,用很是平靜的聲音,把紅綾和她「媽媽的媽媽」相見的經過,說了一遍。白老大昂著頭,神情漠然。看來像是對白素所說的一切,並不關心。但是我知這,他在用心傾听,全心全意地傾听。
等到白素說完,白老大一伸手,紅綾乖巧,立時把竹筒遞了過去。
白老大仰著脖子,連喝了三大口酒,才「嘿」地一聲︰「不是人,就沒有人情味,見女兒和女兒的女兒,也要通過傳真裝置。」
白老大的語意之中,對陳大小姐仍然大有不滿之意,那令得我和白素都不敢出聲,我那時心中想︰別只說陳大小姐脾氣強,白老大也是一個性如烈火沒有轉圜的,正因這兩個人都有性格上的缺點,所以才使得誤會長期延續下去,沒有轉圜的余地。
紅綾眼楮骨碌碌地打轉,望著我們,她的知識再豐富,也無法應付這樣的場面。
白素打破了沉默︰「爸,你是不是到那山洞去走一次,或許也能有相會——」
白素的話還沒有說完,白老大也一聲轟笑︰「不必了,她現在是天上的神仙,我是地上的凡人,仙凡阻隔,互不相干,見來作甚?以後再也不必提起。」
白老大當年和陳大小姐分開,他絕非不傷心——一直到現在,相信他也一樣傷心。可是像白老大這種漢子,自有他那個時代的一種男子漢大丈夫的標準觀念,男女之情,當然重要,但是卻及不上男兒的豪情勝慨,絕不作興向女性作妥協——這種想法,其實很可笑,但卻是那一類江湖豪俠奉為金科玉律的觀念。
白老大的言下之意是︰陳大小姐若是念著夫妻的情意,她如今神通廣大,要來相會,何等容易,何必自己萬里迢迢到苗疆去?
當然,陳大小姐也自認是女中豪杰,不肯在異性面前,作一絲一毫的低頭忍讓——他們兩人之間的局面,就是這樣形成的!
當時,白素還想說什麼,我連忙阻止,因為再說下去,老頭子的脾氣一發作,大有可能不歡而散,拂袖而去!
我打岔道︰「苗人釀的酒,給你們說得那麼好,我也來湊一腳。」
白老大把竹筒向我拋來,我一面喝,一面把話題拋得更遠︰「我知道有人把酒放在一整條蛇中,圍在膘際,隨時可以取來喝的。」
紅綾听得瞪大了眼,白老大「嗯」的一聲︰「那種蛇叫鐵皮蛇,極其罕見,只知道江湖大豪雷動九天雷九天,曾有那麼一條。」
白老大見多識廣,果然非同小可。紅綾一疊聲道︰「那能盛酒的蛇,是什麼樣子?」
我把鐵大將軍所說的講了一遍,紅綾听得十分神往,白老大笑著,捧住了她的頭搖︰「小佷子,地球上要學的東西多的是,外星人的那些,放在腦中就算,不必時時去想它們!」
紅綾連聲答應︰「是!是!」
我向白素望去,因為白老大的意見,竟和我不謀而合,白素向我作了一個鬼臉。
三巡,白老大再也不提陳大小姐的事,像是沒事人一樣。
後來白素批評她父親︰「這種表面上裝著若無其事,把自己扮成是拿得起拋得下的大文夫,其實內心痛苦,真不知所為何事。」
我感嘆︰「這是他們這一代人物的行為準則,令尊雖然非凡,可是卻也難以突破時代的局限。」
白素苦笑︰「爸是那樣,媽也是那樣!」
我笑道︰「一個時代的人,有一個時代的情懷,或許他們認為,維持悲慘,更是纏綿,比大團圓更值得緬懷,叫人一想起來,就回腸蕩氣,可以借酒澆愁,可以賦詩高歌,可以感懷涕泣!」
白素默然半晌,忽然笑了起來︰「這不是自虐狂嗎?」
我輕擁著她︰「差不多!」
當然,那只是我們在背後的議論,當著白老大,誰也不敢說什麼——這一點,竟連紅綾也很快就領悟到了,她就再也沒提起過「媽媽的媽媽」,或是一想提及,立刻就住了口!
當晚喝酒直到午夜,四個人都沒有醉意,只是興致更高,白老大在仔細打量了紅綾之後,感嘆道︰「這孩子,可以說是天下第一奇人了!」
白素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有一個女孩子,美如天仙——」
白老大悶哼一聲︰「天仙一定很美嗎?我看咱們的孩子,比天仙更美!」
說紅綾比天仙更美,這話,要反駁,倒也很不容易。白素笑了起來︰「那女孩叫瑪仙,是女巫之王,掌握著巫術不可思議的力量,而且,也經過外星人的幫助,使她的腦部擁有驚人的知識,極了不起。」
白老大揚了揚眉,欲語又止,只是道︰「告訴我多一點這個女巫的事。」
女巫之王瑪仙的事,要三言兩語說,絕無可能,而且,也不是十天八天能說得完的事,有關她的事跡,都記述在許多原振俠傳奇故事之中。
值得一提的是,瑪仙是愛神星人在地球上實驗的「產品」,她和愛神星有著極密切的關系。
而愛神星瀕臨消滅,是宇宙中的一大悲劇,瑪仙率領了一隊取得了新生命的愛神星機械人,在許多外星高級生物的協助下,正在盡力搶救。
這期間,原振俠醫生曾勇敢地離開了地球,闖入不可測的宇宙,去和瑪仙相會。
原振俠在不可測的宇宙航行之中出了意外,情況完全不明,極使人擔心。而瑪仙曾在最近回到地球一次,透露了這一個不幸的消息。
所以,這時,白老大想知道有關瑪仙的事,我就把這一段最近發生的事,說了一說。
白老大听得很是用心,看來,他問起瑪仙,並不是偶然,而是有備而來的。
這不禁令我和白素,都覺得很奇怪,因為他早已宣稱「晚年唯好靜,萬事不關心」的了,還有什麼事可以再令他「出山」?
難道他來找我們,也不是為了想見紅綾?
我說完了那段經過,白老大問︰「愛神星還是……滅亡了?」
我道︰「是,根據瑪仙說,是被另一個天體吞掉的,那個天體吞噬了愛神星,情形據說和白血球吞噬了細菌一樣,愛神星人能及時逃生,成為宇宙流浪者的,只有三分之一。」
白老大默然不語,紅綾插了一句口︰「愛神星的文明,遠在地球人之上——星體要毀滅,沒有什麼力量可以挽救。」
白老大握住了紅綾的手︰「像愛神星這樣的情形,確然難以挽救——」
他這句話,分明只說了一半,但是他又沒有再向下說去,現出一副沉思的神情。白素立時問︰「又有哪一個星球,瀕臨死亡了?」
白老大搖了搖頭,嘆了一聲,取過竹筒來(已不知是第幾筒了),大口喝酒,忽然又問︰「還有什麼異人,能強過咱們家孩子的?」
老人家忽然起了童心,要把普天下的能人來和紅綾比較,為了逗他高興,我大聲道︰「活生生的真人,能和咱們家孩子比的,也就只有瑪仙了。還有一種人,自稱他們的生命,是一種新形式——也就是有了生命的機械人,那自然不能算的。」
白老大駭然︰「亂七八糟的,什麼東西?」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2 11:32:18
陰魂不散 三、地球不曾甘心死在人類之手
我同意白老大的話︰「確然有點亂七八糟,但也必須承認那確是一種新形式的生命,而且能力遠在舊形式的生命之上。」
白老大不明白,目光灼灼地望定了我。我道︰「其中的過程,可能復雜之極,可是解釋起來,理論上卻又相當簡單。說起來只是一句話︰電腦活了,自行根據資料組織思想,指揮行為,不再听命于指揮者,那情形,和小孩子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見,不再轉別人的話相類似。」
白老大是明白人,對我所說的那神情形,他自然可以充分理解、接受。
只是他也不免駭然︰「竟有這樣的怪物在我們的星球上公然活動?」
我道︰「不是「公然」——知道真相的人少之又少,不過他的活動,只對我們的星球有利,我看他比地球人更愛地球,最近,他還痴痴地愛上了一個地球少女。」
白老大像是未曾留意我最後那句話,他大聲道︰「說得好!只有地球入不愛地球。地球要是死了,必然是死在地球人的手里!」
白老大的話甚是難明,也很是駭人,什麼叫「地球死了」?可是他接下來的話更叫人模不著頭腦,他竟然問︰「你們看︰地球會心甘情願,讓人殺死它嗎?」
白老大的這個問題,听來雖然有雷霆萬鈞之力,但是絕對不知所雲,所以我們也就只好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應付才好。
我相信在那一剎間,白素的想法和我一樣︰人到了年紀大了,很容易會有很是古怪的想法,雖然智睿如白老大,也不能免——這是一種很令人傷感的現象,傷感的程度,足以使人默然不語。
可是,紅綾的反應,和我們不同。她在听了這個問題之後,兩道濃眉的眉心打著結,正在用心思索。
人腦的組織和活動方式,和電腦一樣——或者說,電腦的活動方式,根本是根據人腦的方式來設計的。紅綾的腦中,被輸入了極多的資料,她這時,正在通過腦細胞的活動,在資料中搜尋答案,其過程和電腦搜尋答案是一樣的,只要她的記憶組織之中,有答案,她自然就可以答得出來。不過從她的神情越來越是茫然的情形看來,不像是有答案。
白老大的問題太深奧了!
深奧在他把「地球」當作了一個有生命的物體,所以才會有「地球死了」,「地球會心甘情願被殺嗎」這樣的形容和問題。
老人家問了問題之後,目光炯炯,望著我們,顯然他很是認真,要得到答案。在這種情形下,長久的沉默,會令到氣氛尷尬。
所以我清了清喉嚨,先發表意見︰「我在意念上有點模糊——你老人家認為地球……是一種生命?」
白老大十分肯定地點了一下頭,同時,發出了「嗯」地一聲,加強表示肯定。
我欠了欠身子︰「地球只是一個生命,那麼這個生命,一定強大無比,除非是像愛神星那樣,遭到了深不可測的什麼天體的吞噬。不然,有什麼力量能殺死它?」
白老大兩道銀盾,揚起又伏下好幾次,看來連他也不知道如何表達他心中所想的才好。
紅綾忽然道︰「地球不會死在人的手里,人至多弄得地球不舒服,使地球討厭人,人沒有力量殺死地球,只能令地球越來越討厭人!」
若不是知道紅綾曾有奇遇,听得她這樣說,我一定要哈哈大笑了!
可是這時,我沒有笑,只是望著紅綾,表示我不是很明白她的話。
紅綾沒有進一步的解釋,因為白老大已經完全認同了她的話。白老大伸手在腿上用力一拍︰「照啊!地球會怎樣對付人?」
紅綾忽然笑了起來,竟然大有幸災樂禍的意味︰「有的是辦法!」
白素在這時,居然也加入了他們的討論,她十分嚴肅地發言︰「不信得高興,地球的報復,可能極其嚴酷,我們都是人類的一份子,一樣難以幸免!」
我吸了一口氣,趁他們有一個短暫時間的沉默,我迅速轉念,也很快地明白了紅綾那番話的意義——只要略想一想,就可以明白,我之所以剛才一時之間沒有想到,是因于那一番話,是出自紅綾之口的緣故,在我的思想之中,紅綾還是一個小孩子,所以找不會認真去考慮她所說的話,現在仔細一想,自然明白了。
連帶,我也明白了白老大的問題。
白老大的意思是,生活在地球上的五十多億地球人,正不斷在破壞地球,非常努力,其情況一如白蟻在蛀蝕一所木頭建築物。
人類近百年來對地球的肆意破壞,已經很令人吃驚,而更可怕的是,這種破壞,正以幾何級數的速度在增長,所以白老大才有「地球要是死了,必然死在地球人之手」的激烈言語。
而紅綾則加以糾正︰人類的破壞行為,不會殺死地球,但是卻會使地球感到極度的厭惡。
白老大問︰「地球會心甘情願被殺嗎?」
紅綾的說法是︰地球的厭惡累積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會設法擺月兌人類的破壞。
白素的意見是︰地球所采取的擺月兌方法,可能極為嚴酷——沒有人可以幸免!
再簡化一些來說,這個題目,可以列入如今正在世界各地蓬勃展開的「環境保護」的範圍之內。尤其是白素所說的「地球的報仇」——確然十分嚴酷,愚昧的人,肆意破壞地球環境的結果,形成了巨大的災害,那災害看來像是自然災害,實際上都是人為災害,這種事情,屢出不窮,絕不陌生。
可是,白老大提出來的問題,顯然要嚴重得多,他竟然提到了「地球死了」和「地球不甘心死」!
我迅速地轉著念,也加入了討論——直到那時,我仍然有很是怪異的感覺,因為一家大小,閑話家常,竟然話出了那麼嚴肅的題目來,那真是很意外的事。
我先舉了舉手,大聲道︰「紅綾說得是,人殺不死地球,只能惹地球的討厭。人在肆無忌憚地破壞地球原來的環境,不但地球討厭,同是人類之中,也有許多人,在討厭這種行徑!」
白老大眯著眼,停了片刻,才道︰「結果是一樣的,地球會無法忍受,采取行動!」
我笑著,為了使氣氛輕松些,我道︰「照你看,地球會采取什麼行動呢?」
白老大瞪了我一眼,像是我這個問題太幼稚了,他向紅綾一指︰「舉三個例子。」
紅綾受了委托,興致勃勃︰「第一個方法,是抖一抖身子——」
她真的一面說,一面努力抖動她自己的身子,看來很是有趣,而且她說的話,也充滿了稚氣,可是听下來,卻令人吃驚。
她道︰「譬如說,我身上有許多小蟲在爬來爬去,甚至咬得我發癢,雖然不曾令我死亡,但是也叫我討厭,我就抖身子,把那些蟲子全抖掉。」
我呆了一呆︰「地球抖動身子?」
紅綾道︰「是啊,地球的地殼,有許多不穩定的板塊,它只要隨便抖動一下,讓那些板塊移動一下,就可以把身上的確子金都埋進地下去,在幾十萬年年之後,變成了煤和石油。」
我听了,呆了好幾秒鐘,白老大補充︰「這種情形,稱之為地震!」
我勉強笑了一下,向紅綾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她舉第二個例子。
紅綾忽然一笑,向她的外公吐了吐舌頭︰「要是地軸的角度,稍為調整一下,把原來的六十六度三十三分的角度改變多少,也可以達到目的了吧!」
白老大「啊咯」一笑︰「到時南北兩極,首先產生天翻地覆的演變,冰雪融化,水淹大地,估計全地球的陸地要消失十分之九,那時,就是水族的世界了,水族會不會大規模采伐海底森林?會不會制造核污染?」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低聲說了一句︰「倒像是你們兩位並不是住在地球上一樣!」
白老大笑︰「我早已活夠本了,紅綾總可以逃過這一劫——總有一些人可以逃得過去的,耶和華不是說了十四萬四千人嗎?我看多半就是這個意思了!」
我被他的「理論」,震駭得說不出話來,失聲道︰「那是世界末日?」
白老大喝一口酒︰「對一直在破壞地球的人類來說,是末日,但不是地球的末日。」
紅綾搶著道︰「還有第三個例子,地球可以頑皮一下,離開現在運行的軌跡,譬如說,離太陽遠一些,那麼,冰河時期就重臨了!」
我思緒給他們祖孫兩個的「偉論」弄得紊亂之至,忍不住大聲道︰「來來去去,都是使地球重歸洪荒,那樣,對地球又有什麼好處?」
祖孫二人竟然齊聲道︰「大有好處了,地球從此可以得安寧,不再破壞。」
白老大還十分認真地補充︰「照現在這樣的情形下去,總有一天,地球會被人類殺死,地球必然不甘心死,會采取措施。」
我伸了一個懶腰︰「休息吧,今天大家都喝多了!」
白老大和紅綾互望一眼,白老大有明顯地不屑神情,紅綾則伸了伸舌頭,作了一個鬼臉。明顯地,紅緩和白老大之間,有某種默契,紅綾也不以我的話為然,不過不公然表達而已。
白素問了一句︰「爸,最近可是有什麼不尋常的事發生了?」
白素不問,我也會問同一問題,因為白老大在討論那些問題之際,態度很是嚴肅,絕不是凡事都不關心的那種神氣。
白老大站了起來,也伸了一個懶腰,含糊地道︰「我也說不上來!」
他這樣說,是確然有一些事發生在他身上的了,可是他又不願說。
我和白素卻知道,白老大若是有什麼事不願說的,世上也沒有什麼力量可以令他說出來,所以我和白素,都默然不語。
白老大伸手拍了拍紅綾的頭,又拍了拍白素的頭,再伸手向我,但是沒有拍下,就縮開手去——他對我始終維持一定程度的客氣,這是他為人可愛之處,並不恃老賣老,反而更得人尊敬。
他自顧自上了樓,白素來到紅綾身邊,問︰「外公的話,你都明白?」
紅綾想了一想︰「不是全明白,但明白。」
紅綾的話,听來像是有矛盾,但是人們對很多問題,都是那樣子的——不是很明白,可是明白。對一件事,或是一種現象,要「明白」容易,要「很明白」就極困難。
最簡單的例子,是誰都明白一加二等于三,可是要很明白為什麼一加二會等于三,就是數學上極其高深的問題了。對白老大所說的那一些,我也一樣︰明白,可是並不很明白。
我們一起上了樓,紅綾一見了她那張繩床,發出了一聲歡呼,一躍而上,舒舒服服躺了下來,白素來到床邊,伸手輕拍了她幾下,她握住了白素的手.不到半分鐘,就已睡著了。
白素輕輕地扳開了紅綾的手指,吁了一口氣,返到門口,我們一起向臥室走去。在推開臥室門時,听到了白老大的聲音。
白老大的聲音,就在我們身後響起,所以我們自然而然,以為他在我們的身後,轉過了身來。可是我們的身後並沒有人,客房的門也關著——白老大是在房中說話,聲音平靜自然,但是卻可以使人听來,如同他就在身後,真想不到他的氣功之深,已到了如此爐火純青的地步!
我一面由于白老大的功力精純而贊嘆,可是白老大所說的話,卻令我心驚。他道︰「明天我要去見一個人,也要到處去看看——」
我和白素一起張口,準備說「好,我們陪你」,可是白老大的話已先一步發出來︰「你們就不用管了,我會叫紅綾陪我!」
我和白素,不約而同,一起倒怞了一口涼氣,一時之間,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一听得白老大要「到處看看」,我和白素首先想到的就是我們要陪他,或至少有一個人要陪他。
因為白老大隱居已久,外形和城市已絕不相稱,他銀發銀髯銀眉,身形又高大,造型一如漫畫化電影中的角色,走在街道上,惹人注目之至。
而且,他年紀雖大,但是豪氣不減,脾氣更烈,只怕每走上三步路,就有他看不順眼的事發生,他免不了要干涉一下,那已經不知要生出多少事來了!
若是再加上雖然知識豐富比得上大型電腦,但是仍然唯恐天下不亂的紅綾,這祖孫二人,要是率性而為起來,那豈不是天下大亂?
我知道這事可大可小,絕不能就此放過不理,所以我大聲道︰「不好吧,我們反正也沒有事——」
一句話沒說完,白老大的語音之中,已經有了慍怒之意︰「怕我惹禍?我不提你們的名字就是。」
听得做老人家這樣說,我更是心中叫苦不迭——因為他像是肯定要闖禍一樣。他要是闖了禍,就算不提我們的名字,就能月兌了干系嗎?人說人老了會返老還童,和小孩子一樣,看來有點道理。
我望向白素,向她求教,白素卻低聲道︰「好,那你們自己小心!」
我大是著急,白素一拉我,不讓我再說話。而且不等我有抗議,就把我拉進了臥室,反倒問我︰「你有沒有法子可以使老爺子改變主意?」
我想了一想,據實道︰「沒有。」
白素攤了攤手,她的意思很明白︰既然沒有法子令白老大改變主意,那再說什麼都是多余的。
我不禁啼笑皆非︰「他要帶了紅綾一起去——」
我本來想說「他要帶了紅綾一起去胡鬧」的,後來轉念一想,未必一定是胡鬧,所以才硬生生收了口。白素看我的神氣,自然知道我原來想說什麼,她瞪了我一眼,才道︰「爸像是去見一個什麼人。」
我用力一揮手︰「明天,我跟蹤他們——萬一他們做出些……驚世駭俗的事來,我已可挺身而出!」
白素沉吟了一下︰「好是好,可是給老人家發覺了,他會不高興,叫紅綾發覺了,她會笑自己的父親連跟蹤的本領也沒有!」
白素的這幾句話,不由得激發了我的「斗志」——雖然我已有很久沒有干跟蹤這樣的勾當了,但是出神入化的化裝,神出鬼沒的跟蹤,卻都是我的拿手本領,倒不可小看了我。
我伸手一拍胸口︰「放心,絕不會叫他們發現,別以為我把以前的功夫都攔下了。」
白素似笑非笑地望著我,我心中一動︰「你可不能去通風報信。」
白素佯嗔︰「你說這種話,就該打!」
我哈哈一笑,笑了一聲之後,忍不住又笑了好一會,白素也和我一起笑——因為事情確然好笑,外公和外孫女要上街「到處看看」,在任何家庭之中,都是再普通不過的事。可是偏偏在我身上,就絕不簡單,還要勞動我出馬,去秘密跟蹤。
于是,事情變得復雜,可是卻又很是滑稽。
白素在笑了一會之後,正色道︰「爸像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們……」
我嘆了一聲︰「不是瞞著我們,而是他認為我們不是討論的對象,紅綾才是!」
白素吸了一口氣︰「紅綾所知的,確然比我們多,而且,她也能接受一切我們想也想不到的事。」
我瞪大了眼楮,叫了起來︰「喂!說話公平一些。」
白素抿著嘴笑︰「瞧,有人強過衛斯理,就沉不住氣了,那可是自己的女兒。」
我呆了半晌,才由衷地道︰「我才不會沉不住氣,女兒的媽媽,早就強過了我不知多少。」
白素不想再說下去,只是向我眨了眨眼晴,作了一個詢問的神情。
我知道她是在問我,明天準備化裝成什麼樣的人物,我一賭氣︰「不告訴你。」
當晚,我控制著睡眠——能得到很好的休息,又能在預定的時間醒來。每個人的體內,都有一個「生理時鐘」,稍作訓練,就可以控制時間,人人都可以做得到,除非這個人根本沒有自我意志力。
我醒來的時候.是凌晨四時,起床.先去看了看紅綾,她睡得正沉。
我知道老人家早上容易醒,所以輕手輕腳,進了書房,開始準備。
等到天邊大明,我听到了白老大洪亮的聲音響起,听到白素在向他說我有事一早就出去了,又听得他在對紅綾說︰「今天,我們兩個,一起到城中逛逛去!」
紅綾立時發出表示高興的歡呼聲,樓板發出「蓮蓬」的聲響,顯示祖孫二人,正在大力跳躍。
紅綾一面跳,一面還在興奮地叫︰「我帶你去看這城市,自從媽媽的媽媽教了我那麼多知識之後,看出去,所有的東西,都像是透明一樣!」
紅綾的話,別人听來,或許不容易明白,但是我們都很明白她的意思——她的知識豐富之極,對于一切現象,一切東西,都了然于胸。
譬如說,一幢大廈,在普通人眼中看去,只是建築物拔地而起,宏偉無比而已。但是紅綾看出去,卻一眼就可以看穿大廈的設計數據、結構、電腦控制的運作,可以抵抗什麼樣的災害沖擊等等,什麼都可以知道,那就是「像透明的一樣了」!
有了這樣的感覺之後,她仍然不改生活的樂趣,反倒更覺有趣,誰說知識越豐富就煩惱越多?
白老大為人何等自負,可是在紅綾這個外孫女兒面前,他也笑得像小孩子一樣︰「好!好!我有什麼不明白的,就問你!」
想來紅綾那時的神態,不是後輩所應有的,所以白素叫了她一聲,而白老大卻笑得十分爽朗。
這時候,我的化裝已經完成,我把自己扮成了一個城市中最普通的人——一套顏色青灰,筆挺的西裝,手提公事包一只和手提電話一只,架著金絲邊眼鏡,看起來三十上下年紀。
城市的街道上,到處全是這樣的人,無時無刻,何時何地在進行商業活動,使這個城市充滿了經濟活力。白老大有點古怪脾氣,不是很看得起商人,所以他的視線,甚至不會落在這一類人的身上,這也正是我扮成這類人的原因——跟蹤者的原則是,盡可能不引起目標的注意。
接著,我又听得祖孫二人略有爭執,先是白老大道︰「一清早就喝酒?」
紅綾道︰「有何不可?」
白老大沉吟了一下︰「通常來說,若是大白天和人打交道,酒氣沖天,會惹人輕視。」
紅綾道︰「我行我素,與人何尤?」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2 11:32:36
陰魂不散 四、上身“老鬼”
紅綾居然會「掉文」,這一點,只怕也很出乎白老大的意料之外。白老大笑︰「說得是,可是入鄉隨俗,既然要跟別人打交道,也不可太任性了。」
這樣的話,居然會出自白老大之口,我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白老大是我所認識中的人中,個性最最不羈的一個,全然不受世俗禮法之所拘,他一生之中,行事堅決奉行「我行我素,與人何尤」的原則,絕不妥協。
可是,一旦遇上了比他更不羈的紅綾(本質上是野人),他卻也不得不甘拜下風,說出這樣的話來了!
若不是自己化好了裝,我一定會打開門,拍著他「哈哈」大笑,笑白老大不是白老大了!
白老大話一出口,當然也立即感到這幾句話,和他一向的行事作風大不相合,所以他自己也笑了起來︰「真是,這是什麼話,你要喝,只管喝,我這是老糊涂了。」
白素忙道︰「爸,你不是糊涂,是越老越清楚,你說得對。」
白老大笑︰「對雖然對,可是總不夠痛快。」
我強忍住了笑,心中倒很放心,因為白老大有了那樣的想法,那證明他不曾由得紅綾胡來,他自然也不會胡來了。那時紅綾又道︰「有一種酒,喝了之後,不會使人在呼吸中有難聞的氣息——」
白老大「呵呵」笑︰「何須你教,普天下的酒徒,無人不知,那是俄國的伏特卡酒。」
紅綾又嘰嘰咕咕說了兩句話,多半是提議喝點伏特卡,因為白素立時出言喝止︰「听外公的話。」
白老大立刻糾正︰「媽媽的爸爸。」
三個人一起笑——我雖然和他們隔著一個門,但也充分可以感到那種歡愉的氣氛。
更令我高興的是,紅綾至少問了三次︰「爸到哪里去了?」
白素支吾以對,白老大笑︰「你爸也算是奇人了,誰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紅綾應了一句︰「是,媽媽的媽媽也那麼說。」
白老大沒有再出聲,我也怔了一怔,這是我第一次听到岳母大人對我的評語,能得陳大小姐一語之褒,也真是難能可貴之至了。
過了一會,白老大大聲道︰「走,先吃個飽,再和你到處去逛。」
他說了之後,忽然加了一句,顯然是對白素說的︰「不要你跟著我們。」
白素一聲也不敢出,我也不禁吐了吐舌頭。
我雖然只是隔著門听聲音,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是听到這里,我心中也不禁暗叫了一聲「糟糕」。因為白素不會說假話(她不是不會說,是不屑說),此時能做到的,最多是不說,或是支吾以對。
白老大是何等樣人,豈止是水晶心肝而已,簡直是五髒六腑,無不晶瑩透澈,再加上知女莫若父,白素這一不出聲,如何瞞得過他去?
果然,白素雖然沒有出聲,白老大已「哼」了一聲︰「是不是小衛出什麼古怪?」
白素忙道︰「我……我不知道。」
紅綾好奇︰「小衛是誰?」
白老大笑︰「就是你爸爸。」
紅綾更是大訝︰「爸會出什麼古怪?」
白老大仍在笑︰「不知道,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哈哈……哈哈……」
白老大可能料到了我躲在書房之中了,他最後那兩下「哈」,顯然是笑給我听的。
我心中不禁苦笑——因為他一有了提防,要跟蹤他,自然更困難多了。
但是越有困難,挑戰性也越強,我可不會就此退縮。
另听得紅綾把白老大剛才的話,重覆了幾遍,大有興趣︰「什麼叫「騎驢看唱本」?」
那是一句很普通的北方「歇後語」,通行程度和「外甥打燈籠」——「照舅(舊)」一樣,可是紅綾此際,雖然已經知識豐富之極,可說是「學究天人」了,但是她還是不明白。
紅綾這一問,樂得白老大開懷大笑,一面笑一面道︰「小佷子,外星人教你的還不夠多,是不是,我來慢慢教你,有太多東西,什麼外星人都不懂。」
紅綾接下來所說的話,連我也不能肯定,是出自她的本心,還是外星人傳授她的知識,她用很是高興的語氣道︰「外星人教我的那些沒有趣,你說的話才有趣。」
這兩句話,更是樂得白老大笑聲不絕,看來她是握住了紅綾的手,一起走下樓梯去的。
這時.書房的門口,傳來了幾下輕輕的敲門聲。那自然是白素給我的警告,叫我小心一些了。
我吸了一口氣,好勝心大盛,來到窗口,越窗而出,到了街上,直走到斜路口,走進一家小吃店中,臨街坐了下來。
我的住所在一條斜路上,這條斜路口是唯一的通道——除非白老大帶著紅綾去攀山越嶺——他們當然有這個能力,但是我料定白老大不會如此。
原因很簡單,白老大既然料定了我有「古怪」,就一定會故意讓我容易跟蹤,然後才來揭穿我。他這一點脾氣,我還是模得準的。
果然,在約莫四十分鐘,那小吃店的女侍應,已明顯地在表示我坐得太久了的時候,我看到紅綾和白老大,嘻嘻哈哈,在斜路上走了下來,紅綾一面走,一面正在四下張望。說話的聲音大得驚人,對馬路也听得到。她在說的是︰「小衛在哪里?」
我听了心中叫苦不疊,這野人,若是以後一直把父親叫「小衛」,我這個父親再開通,也受不了。
另听得白老大回答︰「現在你找不到他,遲點他會冒出來的。」
紅綾興致勃勃︰「在苗疆,藍絲的爸跟著我們,身上罩了一個罩子……」
她說著何先達的事,白老大也听得很入神,祖孫二人,在路口也不停,更不理會有沒有車子,自顧自向前走,引得車子狂撳喇叭,一陣混亂。
我等他們過了馬路,才離開了小吃店,保持一定的距離,使他們在我視線範圍之內。
像我這種造型的人,路上不斷會出現,白老大一時之間,也懷疑不到我的身上。
這樣的跟蹤,其實很輕松,白老大和紅綾一直步行,沒有乘車子,我想白老大是故意的,目的是方便我跟蹤,以便把我當場「捕捉」來取笑。
我自然不會上當,一直保持相當的距離,這樣做,雖然听不到他們兩人的交談,但是卻可以保持「自身安全」。我知道白老大出來的目的,是「見一個人」,他逛街是虛,見人是實。
要和人相會,自然要有時間、地點。所以我只要耐心等下去,不被白老大發現,就必然可以知道他要見的是什麼人了。
這時,我心中很是疑惑,因為白老大退出江湖已久,能有什麼事可以吸引他重出江湖?那個約他見面的,又是什麼人?
一直跟蹤到中午,我跟著白老大和紅綾,進了一家酒店,我跟進去的時候,不禁有點緊張,以為和白老大約會的神秘人物,會在酒店中露面了。
可是進了酒店之後,我才啼笑皆非,原來祖孫二人,進了餐廳——那里有豐盛的自助餐供應,兩人不一會,就揀了許多食物,據案大嚼,看來胃口極佳,一大兜的白酒,紅綾當蒸餾水一樣地喝,看得幾個侍應,目定口呆,則聲不得。
我在餐廳一間的酒吧前坐了下來,慢慢喝著酒,留意著他們的行動。
「自助餐」這樣的進食形式,很能得孩子的歡迎,所以座中頗多小朋友,很是熱鬧。
我目光所到之處,看到了一個打扮得花紅柳綠的婦人,帶著一個女佣,兩個大人,正爭著在服侍一個小女孩——這樣的場面,本來不值得奇怪,可是我卻呆了一呆,因為我認得那個小女孩。
事情很是復雜,那個小女孩的名字叫陳安安,可是她實在早早不是那個叫陳安安的小女孩,而是被一個不知來歷的鬼魂,侵佔了她的身體,頂著她的身體在人間活動。
本來,每一個身體都有一個靈魂,沒有什麼可以大驚小怪的。可是自己的靈魂在自己的體內,和不知來歷的靈魂,在一個小女孩的身體之中,卻全然是兩回事——前者正常,後者則可怖!
我和溫寶裕,曾出動過,向「陳安安」質問,「她」究竟是什麼來歷,可是不得要領,只是估計那鬼魂是十分狡詐奸滑的老兒——這一切過程,都記述在「圈套」和「烈火女」這兩個故事中。
「陳安安」既然以她小女孩的身分,堅稱她就是陳安安,我固然也無法可施——一個人見人愛的小女孩,這是最好的護身符,誰會相信一個童稚的身體之內,會被一個奸詐的老兒盤踞著?
所以我和溫寶裕也只好不了了之,禍是溫寶裕闖出來的,他寬慰自己,也為了怕我責怪他,曾道︰「就算那老兒再壞,再陰險,頂著一個小女孩的身體,連走一步路都有大人跟著,只怕也做不出什麼壞事來,由得他去吧!」
他說了之後,還「哈哈」大笑︰「換了是我,寧願做一個孤魂野鬼了,日依草木,夜宿荒郊,高興起來,還可以把人嚇個半死,多麼有趣。做一個起居飲食都被人牢牢看管的小女孩,那只怕是生命形式中最無趣的一種了!」
我當時的回答是︰「如果另有目的,那就要當別論。」
溫寶裕答應多加留意——他自然只是說說而已,當他和藍絲,在加勒比海的小島上,藍天白雲,碧波嬉戲之時,哪里還會記得有這回事!
正因為「陳安安」是如此特異,所以,在別人看來,是再平常不過的情景,我一看到,就有異樣的感覺。
這時,我經過化裝,「老兒」再靈,只怕已認不出我來,所以我決定趁機旁觀一下
這是難得的機會。
而且,分神去留意一下「陳安安」,對我這時的行動,也很有好處。因為白老大的觀察力十分銳利,就算我只是間歇地注視他,次數多了,也會被他發覺,而我在注意他之外,再去注意別人,他就不容易發現我了。
我看到紅綾的胃口極好,白老大也興致甚高,不會立刻離開,所以我反倒更多去留意「陳安安」。只見她一坐下來,就嚷著要去取食物,看來倒是一派小女兒的天真。而她的媽媽,那個商界小聞人的妻子,像是唯恐人家不知道她的存在一樣,正在大聲教育小女孩「禮儀」。
小商人的妻子,是一種很特別的人,她們大多數出身普通,忽然丈夫變了小商人,就努力向上擠,不放棄任何表現自己的機會,像這位婦人就是,吃自助餐是最沒有禮儀可言的行為,可是她偏偏要藉此表示她屬于「上層社會」,他人側目,她還沾沾自喜。
小女孩吵了一會,忽然大聲叫了一句話——她的這句話,叫得很大聲,幾乎整個餐廳的人,都可以听得到,連我坐在一旁的酒吧,也听到了。
可是,我卻沒有听懂她在叫些什麼。如果我不知道這個「小女孩」的來歷,我一定以為那是小女孩自創的語言,用以表示她對母親管束的不滿,沒有別的意思——小孩子經常有這種行為。
但我卻深知這個「小女孩」絕不簡單,所以她忽然間莫名其妙高叫了一聲,而我竟听不懂她叫的是什麼,這就事有可疑了。
一時之間,我只听到她叫那句話,大約有七八個音節,極快地叫出來,像是一句咒語,或是什麼暗號,一定是她叫熟了的。
在電光火石之間,我所想到的是︰這「老兒」這樣叫,是不是想引起什麼人的注意呢?是不是在和什麼人通消息呢?
我正在這樣想,就听到了一下玻璃的碎裂聲,我看到「陳安安」的母親在勸她的女兒,而玻璃的碎裂聲又吸引我循聲看去。
我所看到的情景,令得我心頭怦怦亂跳!
我看到白老大手中握著一只酒杯,酒杯已被他捏碎——那正是玻璃碎裂聲的由來。而白老大卻全然不理會手中的杯子已碎,杯中的紅酒流了一手,只是以極具不可思議的目光,望向「陳安安」。
白老大剛才在點那瓶紅酒之際,曾和侍者領班有過一番小小的交涉,多半是由于絕少人在中午吃自助餐之時,享用那樣高級的紅酒之故,但對白老大來說,再名貴的酒,也視同等閑。
所以,自領班以下,全體侍者對白老大也另眼相看,忽然發生了這樣的意外,自然有侍者趨前相詢。
許多事,幾乎都在同一時間內發生,要一一敘來,得化點功夫。
紅綾望到了白老大陡然捏碎了酒杯,問了一句︰「什麼事?」
(我是根據唇形來判斷她說的什麼話,因為我和他們隔得相當遠,听不見他們的交談——我的「唇語」能力,使我可以做到這一點。)
白老大仍然盯著「陳安安」在看,神情有著不可掩飾的怪異,他問了紅綾一句︰「有極怪的事發生!」
紅綾停止了進食,這時,兩個侍者走近白老大,向白老大遞出了布巾,白老大接了過來,不經意地抹著手,隨口打發走了侍者,他仍然盯著「陳安安」在看。
那時,「陳安安」已從椅子上下來,她在下來的時候,也向白老大望了過去。
她和白老大相距約有十公尺,我在他們的中間,距離也有十公尺左右。
我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到,白老大的目光和「陳安安」的目光相接觸,白老大的雙眼之中,陡然之間,精光大盛,連我這個旁觀者,也心頭凜然。
同時,我也看到,在「陳安安」的眼中,也有異樣的光芒閃耀。
兩人的目光接觸,只是極短的時間,「陳安安」已轉過頭去,向著陳列食物的長案走過去,那個奴僕,跟在她的後面,那婦人擺了幾個姿態,才站了起來。
那時,白老大已伸手在紅綾的手背上拍了兩下,示意她坐著別動,他也向長案走去。
這種情形,看在我的眼中,簡直令我震呆!
「陳安安」的那一聲怪叫,是叫給白老大听的,我全然不知那一下呼叫是什麼意思,可是白老大立刻就听懂了!
而當白老大看到,發出那一下怪叫聲的竟然是一個女孩時,由于極度的詫異,他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但接著,他和「陳安安」的目光一接觸,相信以他閱歷之豐富,他已經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我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上了小女孩身的那個「老兒」,是白老大的舊相識!
而且可以肯定,這個舊相識,必然不是一個等閑的人物——白老大只听到了聲音(那一下怪叫),就激動緊張得捏碎了酒杯,然後,他才看到發出那下怪叫聲的是一個小女孩,這才現出訝異莫名的神情來。
由此可知,那一下怪叫聲,一定表達了令人震驚之極的訊息。不然,以白老大之能,又何致于曾在剎那之間,大失常態。
我和溫寶裕早就料到過過那「老兒」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卻也絕料不到會是白老大的舊相識——而且看起來,那「舊相識」,是敵人更多于朋友!
我一面心念電轉,一面專注留意白老大和「陳安安」的行動。只見他們一起來到了長案之前,看來和一般正在選取食物的人,並無不同。
我在百忙之中,也留意了一下紅綾,看到她一面喝酒,一面也在留意白老大,顯然白老大的行動失常,也引起了她的注意。
白老大和「陳安安」,還有一定的距離,但是在移動時,很明顯地看到他們,是在不想為人注意的情形下,正在靠近——那情形,就像是三流特務片中,兩個特務想互通消息一樣。那情景本身很是可笑,但由于其中一個,是鬼魂侵佔了人身,所以又覺得特別詭異。
白老大身形高大,外形突出,在長案附近的人,都用好奇的眼光望著他,有的甚至不顧禮貌,盯著他看。
到「陳安安」終于來到了他的身邊時,「陳安安」抬起頭來,也直視著他。白老大低頭望向「陳安安」,兩人的目光再次接觸。
「陳安安」舉著手中的碟子,伸向白老大,又指著她伸手不及的食物,白老大就接過了她手中的碟子來,替她去取食物。
我看得很清楚——這種偷龍轉風的手法,瞞得過別人,可瞞不過我。
就在他們遞過碟子的那一剎間,我看到,自「陳安安」的小手之中,有一個指甲大小的東西(摺疊起來的紙片),到了白老大蒲扇也似的大手之中。
那紙片上,自然有著「陳安安」想要傳遞的訊息曰
我也留意到,盡管除了我和紅綾之外,誰也沒有留意白老大的行動,可是白老大這個一生闖蕩江湖的人物,這時竟然有異樣的緊張。
白老大的內心緊張,在外表上是一點也看不出來的,但是我卻知道——他在接過了紙片之後,隨便取了食物,放在碟子上走回來,在碟子的竟是一塊煎魚,那是他最討厭的食物。
「陳安安」也若無其事地回到了座上,在她的母親指導之下進食——她和白老大之間,竟然沒有再互望過——行事之隱秘,一至于此。
我再看白老大,看到他竟然把那塊煎魚,一口一口吞了下去,由此可知,他食不知味,心神恍憾之至。
這時,我的好奇心,真的高漲到了極點,可以說是到了心癢難熬的地步。
我設想了好幾種方法,想得到那個紙片,看看上面有什麼訊息,甚至包括了使用麻醉劑,令白老大暫時昏迷。
不過,我也考慮到,就算單是白老大一人,我也不容易對付,何況他身邊還有紅綾,我一出手,只怕一定會被他們制住。
當然,我可以用扒竊的方法,把紙片偷過來。但那也困難之至,因為我注意到,白老大一百把那指甲大小的紙片,捏在手中,他沒有心急把它打開來看,據我那時的估計,他多半知道那紙片上的訊息是什麼。
紅綾那時,像是已放棄了對白老大的注意,自顧自吃喝,白老大也若無其事。我想來想去,覺得最好的辦法,莫過于走過去,暴露自己身分,告訴他我知道「陳安安」的來龍去脈!
在那樣的情形下,開始或者難免尷尬,但卻可以知道「陳安安」和他通了什麼訊息!
打定了主意,我吸了一口氣,已經站起身來,準備走向前去,到他們的面前,先「哈哈」一笑——估計白老大立即可以知道我是什麼人。
可是,我站起來,事情又有了變化,只見餐廳的門口,進來了三個人,一雙中年夫婦,扶著一個極老的老婦人。由于我站起來的時候,恰好面對門口,所以第一時間就看到了他們。
一看之下,我就呆了一呆,心想怎麼什麼樣的古怪人,都集中到這里來了,使我有這樣想法的是,那個老婦人老得實在已不適宜外出的了!
那老婦人究竟有多大年紀,我也說不上來。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2 11:32:55
陰魂不散 五、都是江湖舊相識
只見她又乾又瘦,身子縮成了一團,傴僂得叫人產生一種可怖感。
由于她的身子如此傴僂,以致她要抬起頭來看人,也變得很是吃力。可是她卻努力在四面張望著。滿是皺紋的臉上,也已經無法傳達她心中在想些什麼,只使人感到她老了,人老了!
可是這樣的一個老婦人,卻有兩樣令人不由得不注意的事,一是她的目光,竟然如同午夜之中的貓一樣,有著一股幽深的光芒,陰森可怖之至,彷佛是在告訴人︰我已經老了,老得和死亡只有一線之隔,只有我才知道什麼才是死亡!
另一樣,是她的身邊,一左一右,雖然都有人扶持著,但是她的手中,還是拿著一根拐杖。
扶住她的人,一男一女,看來是她的晚輩,那男的有點蛇頭鼠目,可是衣飾很華麗,自有一股成功人士的自信,所以看來並不討厭。那女的,可以歸入「陳安安」母親一類,打扮得不輪不類,庸俗無比,是這種城市的典型人物之一。
那男人有點面熟,是一個商界的知名人士,商業上的成就,當然不能和豪富的陶啟泉相比,但是也比「陳安安」的父親強多了。
所以,這三個人才一進來,最先有反應的,是「陳安安」的母親,她整個人像是裝了彈簧一樣,「刷」地彈了起來,同時,還不及吞下口中的食物,整個臉上,已是笑容密布,向著那一雙男女和老婦人。
不過,進來的三個人,目光並未停留在她的身上,那老婦人在四下張望了一下之後,那種怪異的目光,就盯住白老大的身上。
就在這時,她頓了一下手中的拐杖——對了,忘了介紹她手中的拐杖,那根拐杖,夸張之極,足有兩公尺長,比她的乾繃了的身子,高了一倍。
拐杖通體,墨黝黝地,並不是很直,有些彎曲,看來像是一枝天然的古XX。而最有趣的是,拐杖的頂端,是一個圓形的物體,看來一如人頭。更妙的是,那「人頭」的雙耳處,各有三五個圈兒垂下來,看來像是耳環一樣,在不住晃動。
這樣的一個老婦人,握著這樣的一根拐杖,這樣的情景,甚至不會出現在正規的武俠電影之中,大多數在神怪電影之中,才會有這種造型的老婦人出現。
我看到了這樣的拐杖,依稀有點印象,可是卻說不出實在的來,我在想,白素見多識廣,如果她在,一定立刻可以告訴我來龍去脈。
剛才我這樣想的時候,我看到,老婦人望向白老大,白老大也望向她,兩人的目光一接觸,白老大銀眉牽動,一口喝乾了杯中的酒。
老婦人手中的杖,略斜了一斜,向白老大指了一下。
這情形,不消說,那老婦人又是白老大的舊相識!
看來,舊相識都出現在這個餐廳之中,絕不是「偶然事件」,而是早有預謀的!
這不禁引起了我極度的好奇,決定再旁觀下去。
那一男一女扶著老婦人,逕自向白老大的座位處走去,別說是我早有所覺,只要感覺稍為靈敏一點的人,也可以看出那個老婦人,大有善者不來,來者不善的氣勢。而白老大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什麼來,但是我完全可以知道他很是緊張,可知那老婦人,也不是等閑人物。
偏偏在這個時候,「陳安安」的母親,那個小商人的妻子,卻滿面是笑容,離開了自己的座位,向那一男一女和老婦人走了過來。
她的目的,自然是想和那中年人打招呼——多半是想和那中年婦女打招呼,所以還隔得遠,就已然擺出了一副十分熱切殷勤的神情。
只是那一雙中年男女,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連眼尾也不移向她。她還不識趣,來到了那中年婦女的身邊,竟然伸手出去,去扯對方的衣袖,那中年婦女覺察了,現出很厭惡的神情,疾聲叱︰「快走開!」
可是陳夫人卻還想社交一番,未言先笑。就在這時,我目光到處,非但看到白老大有「不忍卒睹」的神情,連「陳安安」也現出了一副怪相,搖了搖頭。
由這種情形看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白老大和「陳安安」了然于胸。
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呢?倒全然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陳夫人在一叱之後,沒有離開,那老婦人手中的拐杖,突然略斜了一斜,中年男人在那時叫了一聲︰「媽!」
中年男人的叫聲,含有阻止的意思,可是卻已經遲了,老婦人出手如風,那拐杖的頭部,已向陳夫人的臉面,直撞了進去。
剎那之間,只听得陳夫人發出了一聲慘叫,雙手掩臉,狼狽而退。
我看出,老婦人的那一下出手極輕,怕至多只用了半成力,只是隨手一揮而已。
可是當陳夫人放下雙手來時,卻已然鼻青臉腫,樣子可怕之極。
這一來,整個餐廳,都為之震動,不少人圍了上來。老婦人若無其事,仍然向前走著。她身邊的那中年婦人大聲宣布︰「這女人過來拉拉扯扯,不知道想干什麼?老太太想趕她走,不小心踫了她一下,那是咎由自取!」
不單那中年人是商界名流,那中年婦女,也是社交界的名人,兩人的地位,得到公認,陳夫人卻沒有人認識,在這種情形下,還有什麼好說的!
陳夫人哭喪著一張腫臉,狼狽而退,拉了「陳安安」,和那里人一起離去。
我看到「陳安安」被她母親帶走了,心中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因為我已可肯定,「陳安安」,那老婦人,和白老大,都是江湖舊相識,他們同時在這里出現。事情並不是偶然,而是有人安排的!
這樣的聚會,少了一個如此怪異的人物「陳安安」,自然有趣熱鬧的程度,會相去甚遠了!
「陳安安」在被她母親拉出去的時候,連連回頭,向餐廳內望來,但是白老大卻沒有望向她,白老大的注意力,集中在那老婦人的身上。
那老婦人的行為,可稱怪異,她一直來到了白老大的身前——由于她來得太接近了,連紅綾也抬起頭來,用不明白的眼光望定了她。
老婦人雙臂略震,在她身邊的一男一女,立時退開了半步,原來老婦人不必人扶持,一樣可以站得穩,這時,她把拐杖提起了一些,並不點地,站立著,看來竟大有淵停岳峙之勢,和剛才顫巍巍地走進來的那種衰老相,不可同日而語。
她和白老大對望了三五秒,才把拐杖向地上一頓,自喉間發出了一下冷笑聲,轉過身,那一男一女連忙又扶住了她,來到了鄰近的一張桌子上坐了下來。
等到她坐下,白老大才笑著向她道︰「三阿姐別來無恙否?」
我一听得白老大如此稱呼那老婦人,就不禁嚇了一驚。「三阿姐」雖然只是一個普通的稱呼,但出自白老大的口中,就絕不簡單。尤其兩人之間的情形,像是大有敵意,白老大依然在稱呼之中,承認了她「阿姐」的地位,可知這老婦人不簡單了!
白老大叫了之後,又對紅綾道︰「孩子,叫三姑婆,三阿姐,這是我外孫女兒,衛斯理的女兒。」
白老大在介紹紅綾的時候,特地說明是我的女兒,那更使我心中一凜,覺得事態嚴重。
因為若非有必要,他絕不會強調紅綾是「衛斯理的女兒」。他這樣說,目的自然是想借我的名頭,來使對方知道他這一方面所具有的實力。
白老大為人自負之極,可是連他也感到自己力量不夠,要加上我的名頭,由此可知,對方被他稱為「三阿姐」的那老婦人,絕非等閑!
我不必妄自菲薄,在江湖上,「衛斯理」三個字,自然也夠得上響當當而有余。尤其我結交廣,朋友多,各方面的出色人物都有,形成了一個很廣大的人際關系網,自然可以有一定的作用。
果然,在白老大這樣說了之後,我注意到那中年人的神色,略變了一變——這時,我已想起了這中年人的姓名,他確然在商界很有地位,我想不到他這樣有地位的人,曾有一個母親是江湖人物(他剛才叫老婦人為「媽」),想來他一定不是很願意公開這種關系,所以我也不提他的姓名了。
當時,我並不明白何以一個商界強人在听到了我的名字之後會聳然動容,因為我在商界,可以說一點影響力也沒有。
那老婦人卻沒有什麼反應,仍是寒著一張臉,可是她一開口,說的話,卻又客氣得出人意表。她道︰「大哥你結實壯健?」
白老大揚了揚眉,略笑了一下。我又是一怔——老婦人稱白老大為「大哥」,而不是「白大哥」,這說明兩人之間的密切關系。「白大哥」是泛泛的普通稱呼,而「大哥」則不是尋常稱呼,一般來說,要經過正式的結拜手續,才能這樣稱。在白老大年代的江湖人,對于稱呼的得體與否,嚴格之至,決不會亂叫的。
老婦人在問候了白老大之後,又對那中年人道︰「叫大伯!」
那中年人還未開口,白老大就連聲道︰「不敢!不敢!令郎也是社會棟梁了,怎敢當?」
可是那中年人還是恭恭敬敬叫了一聲︰「大伯!」
紅綾直到這時,才想起自己還沒有稱呼人,所以她也大聲叫︰「三姑婆!」
紅綾雖非長得五大三粗,可是神情真純稚氣,很惹人喜愛。她一叫,老婦人就連聲道︰「乖!你叫什麼名字?過來,三姑婆有見面禮給你!」
我一听得那老婦人這樣說,不禁大是緊張——因為她說話雖然客氣,和白老大的稱呼也親密,可是兩人互相盯望的眼神,分明說出他們兩人之間,有著極深的過節,她叫紅綾過去,會不會不懷好意?
紅綾卻一听就站了起來,自己報了名字,大踏步走到了老婦人身旁,老婦人伸出一只手來,抓住了紅綾小手,翻來翻去看了一下,面有訝色。
這時候,我注意到白老大神色泰然,所以也放下心來,若是紅綾會有危險,他這個外公,斷無送羊入虎口之理。
老婦人看了紅綾的手,神情訝異,啞著聲問︰「你父母逼你練什麼功夫來?把你的手練成這樣子!」
紅綾咧著嘴笑︰「我是由猴子養大的,從小就是野人,不關什麼練功夫的事!」
老婦人瘦癟的臉上,神情更訝然,忽然她又托起了紅綾掛在項間的那塊琥珀來看,那是大降頭師猜王送給紅綾的,里面有幾只小蟲。
老婦人看了一會,吸了一口氣︰「你學過南洋的巫蠱之術?」
紅綾這時的知識,自然再高深的話都听得懂,她笑道︰「我沒有學過,我有一個表姨,卻是降頭師,功夫很高深,我卻不懂。」
她那時說自己「不懂」,那是真的不懂——她懂的事太多了,腦部知識之豐富,舉世無雙,那全是外星人傳授給她的。
可是對巫術、降頭術、蠱術,那當然一竅不通,因為這一些,連外星人也不懂,自然未能傳授給她。
不過,老婦人不知就里,也听不出紅綾的話中之意。她又伸手,撥開了紅綾額前的頭發,打量著紅緩,口中「噴嘖」有聲,很是欣賞。
她看了紅綾半天,才橫過那拐杖來,伸手在拐杖的頭上一拍,那人頭形的部分,竟給她拍了開來。她一伸手,自里面取出了一只小小的絲絨盒子,遞給了紅綾︰「這個給你,看你是不是喜歡!」
紅綾接了過來,一上手就呆了一呆,神情訝異。她還沒有打開,白老大已道︰「還不快多謝三姑婆!」
紅綾一面說著「多謝三姑婆」,一面打開了盒子來。
這時,我所在的角度和距離,都無法看到那小盒子中放的是什麼。
我的心中正在想,盒中不論是什麼,紅綾都不會希罕。一來,她根本沒有物欲。二來,正如她自己所說,一切東西,在她看來,都「透明」了,就算是一顆大鑽石,在她看來,也不過是碳的同位素而已。
可是,我卻看到,盒子打開之後,紅綾看了一眼,神情很是不解.但驚訝之色更甚
那表示盒中的東西,奇特之至!而同時,老婦人也面有訝色!
而她也立時轉頭向白老大望去,白老大很有深意地向她點了點頭,分明是在告訴她︰不論是什麼,你謝已謝過了,收下就是!
紅綾也在這時,關上了盒子,笑嘻嘻地退了回來。
這時,我好奇心大熾︰那小盒子中的是什麼東西呢?
從白老大的反應來看,像是老婦人一出手,他就知道了那是好東西,所以才會叫紅綾立刻道謝——那並不稀奇,兩人既是舊相識,自然熟悉對方的行事作風,知道老婦人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然大方。
奇就奇在紅綾打開了盒子一看,分明不知盒中是什麼,但卻大有訝異之色,這表示她看到了那是什麼東西,心中充滿了疑惑,很令人費解。
紅綾如今知識豐富之極,但卻多偏于科學知識一面,那盒子中如果是一件微型集成電路,紅綾可能一下子就指出它的功能。但那老婦人送的見面禮,應該和中國傳統,或是江湖流傳的物事有關,那是紅綾的知識範疇以外的事,何以她也能一看就表示訝異?
我沉住了氣,靜候事態發展,只見紅綾笑嘻嘻地回去了之後,把那小小的絲絨盒子(大小比普通放戒指的盒子大一倍),遞給了白老大,白老大接了過來,打開來一看。
我本來估計,白老大是一看盒子,就知道那是什麼的,可是這是看白老大的反應,顯然估計錯了,白老大至少只知那是好東西,可是不知具體內容,因為這時,他向盒子中看了一眼,反應之強烈,全然出人意表。
他先是發出「啊」地一聲低呼(白老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要他發出驚呼聲,談何容易),接著,霍然站起。由于起得急,所以帶起了一股勁風。
我看到這里,已經呆了,恨不得自己有「紅人」一樣的又細又長的頸,可以一下子湊過去,看看那小盒正中的究竟是什麼!
只見白老大站了起來之後,神情激動之極,呼呼地透著氣,不但銀髯飄揚,白眉牽動,連額頭銀發,也像是在起伏不已。
接著,他就以同樣激動的聲音道︰「三阿姐太客氣了,對小孩子,何必那麼好!」
那老婦人看到了白老大的這種反應,也很是高興,朗聲道︰「我是行將就木的人了,該把好東西給小佷子,我留著有什麼用,難道還能千年不死嗎?」
她的神態語氣,都很是高興,那種反應,很是正常——通常,送了一樣好東西給人,若是對方識貨,知道那是一份非常的非常的厚禮,自然是值得高興的事。
白老大識貨,大大感激,老婦人也高興。而我把他們兩人的話,尤其是那老婦人的話一琢磨,卻更是不解,因為听起來,那小盒子中的東西,竟然像是性命交關一樣,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就在這時,那中年人大有惋惜和不舍得的神情,壓低了聲音,叫了一聲︰「媽!」
那中年婦女的神情也和中年人一樣,但是口唇動了動,沒有出聲。看那神情,兩人都對老婦人迭紅綾的見面禮,有點不以為然——若是老婦人把她家的傳家之寶送了出去,兩人有這樣的反應,就正得很。
白老大向老婦人拱手為禮,老婦人也微笑點頭——他們兩人,在老婦人一出現之後,雖然說不上劍拔弩張,但是氣氛很是僵硬陰森,所以我直覺的判斷,是他們之間,必有陳年過節在。
但是現在看來,即使兩人之間,過往有什麼過不去的話,也已經通過老婦人送紅綾見面禮這個行動,而得到了化解。
因為兩人之間,非但不像一上來那樣敵視,而且很融洽地交談起來。
老婦人先開口︰「黃老四約了我們來,他自己怎麼還不現身?」
那老婦人從第一次開口,說的話,一直有濃重的浙江西部的口音,像是盛產密橘糖霜的黃岩縣那一帶的人——這種語言,很是冷僻,如果一打起鄉談來,除非是當地人,不然,絕難听得懂,而她向白老大問「黃老四」的那兩句,卻純用土語,連我在猝然之間,也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要想一想,才能明白。
白老大和那老婦人相隔約有兩公尺,分別坐在不同的桌子上,那時,早已有侍者在招呼老婦人等三人,但是白老大已吩咐侍者送了酒過去,老婦人淺XX美酒之時,才問白老大的。
她的聲音並不高,但是綿綿不絕,听來很有力,我隔得雖遠,也可以听得見。
白老大也用同樣的鄉談回答她的話,這樣隔著桌子,用比平常聲調高的聲音交談,本來是很沒有修養的事。可是白老大和那老婦人,卻自然而然,旁若無人,哪管他人的注目?
白老大搖著頭︰「黃老四早死了!」
照說,老婦人听了這樣的回答,應該吃驚才是,但是她卻若無其事,反倒道︰「是啊,說是死在海上的,老四他賊性不改,連海盜這種行當都去做,大哥,那是誰冒了他的名約人的?」
我听到這里,已听出一點眉目來了——白老大和老婦人來到這里,全是一個叫「黃老四」的人約來的,可是那個黃老四卻早已死了——那不是什麼好東西,多半本來就是黑道中人,後來又做了海盜。
老婦人于是以為是有人冒了黃老四的名,約他們來這里的。
我卻隱隱感到,並不是有人冒名,而真是黃老四定下了這約會的!
(事情怪絕!)
果然,白老大道︰「不是有人冒他的名,是他自己約的,他也早來了,不過又叫你趕走了!」
白老大這番話,任誰听了,也要模不著頭腦,那一雙中年夫婦,顯然也懂這種鄉談,他們一听,就現出了駭異莫名的神情,如見鬼魅。
我並不覺得奇怪,因為我早已料到——那「陳安安」,就是黃老四。也就是說,上了陳安安身的那老鬼,是黃老四的靈魂。
那老婦人果然非同小可,她並不驚訝,雙眉一揚,聲調略高︰「他的鬼魂,居然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現?」
老婦人的話,听來很是怪異,但是對于相信人死了之後有靈魂的人來說,也普通得很。
白老大打了一個「哈哈」︰「上了身。」
老婦人「噢」地一聲︰「給我趕走了的那個女人?」
白老大道︰「不,是被那女人抱走了的小女孩。」
老婦人陡地呆了一呆,接著,便呵呵哈哈,嘻嘻咯咯,笑了起來,她一笑就不可收拾,再也不能停止,哭得前仰後合,笑聲也越來越大。那中年婦女忙離座而起,在她背上輕輕XX著。
白老大也跟著笑,不過沒有笑得如此之甚,紅綾望著大笑特笑的老婦人,神情大感有趣——事實上,所有人都用同樣的神情望著那老婦人。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2 11:33:15
陰魂不散 六、催命三娘
老婦人在足足笑了十來分鐘之後,才失聲笑了出來︰「那小女孩,黃老四他……那小女孩,呵呵!哈哈!那小女孩,哈哈……」
我倒可以猜想到老婦人和白老大為何會那麼好笑——那黃老四,本來多半是殺人不眨眼的江湖上窮凶極惡的凶徒,說不定身高七尺,滿面橫肉,胸口全是密密的黑毛。忽然間竟變成了一個乖乖的小女孩,對于熟悉黃老四的人來說,自然好笑之極。
紅綾又忍不住在問︰「三姑婆為什麼那麼好笑?」
白老大還沒有回答,一旁有人搭了腔︰「她想起了往事,所以好笑。」
突然听得有人插嘴,那令全神貫注在傾听、注視他們言語行動的我,大吃了一驚,因為我根本沒有留意到另外有人在他們的附近出現,那麼怎麼會忽然多了一個人說話?
我在一驚之後,定了定神,才看到在白老大和老婦人的身子之間,另有一個人在。那人並不是隱形的,也不是突然出現,而是早就在那里的。只是因為這個人在那里,是一個普通之極,正常之至,完全不值得注意的現象,所以我才沒有注意他。
這種太普通、正常的情形,形成了我注意力的「盲點」,所以他在我的意識之中,變成了不存在。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情形呢?因為那人身形很胖,穿著一套筆挺的黑西裝,白襯衫,結著領結,走路不快不慢,說話彬彬有禮。
像他這樣的人,在這餐廳中有十個以上,在穿來插去,根本不惹人注意——他是餐廳侍者的一個領班!
我全心全意在留意白老大、老婦人、紅綾,根本沒有留意這個領班!
不單是我,連白老大和老婦人,在突然听到了身邊有人插嘴,而且一言中的,那老婦人正是想起了往事才覺得好笑,也都不免吃了一驚,一齊向那領班看去。
只見那領班有一張胖胖的圓臉,一雙小眼晴,一副和氣生財的樣子,絕無突出之處。
我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他的側面,只見他在笑嘻嘻地望著白老大和老婦人。
白老大和老婦人都現出極疑惑的神情——那使我看了也疑惑不已,因為他插了那樣一句口,表示他和白老大、老婦人都是舊相識,但何以兩人竟認不出他來呢?
那領班仍然笑著,笑容之中,有著狡滑,他忽然扭動身子,作了一個手勢那是京戲之中,舞台上花旦的常用手勢。
他一做了那個手勢,白老大和老婦人的反應相同,都是一面現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一面大是駭然,白老大伸手向他一指,失聲道︰「小花,你也死了?」
這種話,在不明究里的人听來,一定以為說話的人已經瘋了,可是我听了,心中一動,已然明白何以白老大會有這一問。
那必然是眼前這個人的外形,和當年他們相識的時候,差得實在太遠了。以致令得白老大以為他的情形,和那個黃老四一樣,死了之後,上了別人的身。黃老四可以變成一個小女孩,那麼,這個「小花」,自然也可以因此變得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同時,那老婦人也道︰「花老五,你在耍什麼花樣?」
那領班笑著︰「胖了,又——」
他說了一個「又」字,伸手在自己的臉皮上垃了一下,樣子滑稽——這個手勢更不難明白,他胖了,而且進行過整容手術,至少拉了臉皮,所以他的兩個舊相識,根本認他不出了!
白老大和老婦人怔了一怔,神情仍不免駭然。領班急急說著,聲音很低,我是根據「唇語」知道他在說什麼的,他道︰「黃老四是先在這里認出了我,才約兩位來的,這里不是說話之處,黃老四又說了些什麼?」
白老大道︰「我還沒有看!」
他說著,取出了那疊成指甲大小的紙來,展開,也不過是小小的一張,他看了一眼,向那領班揚了一揚,領班也立時點了點頭。
白老大一揚手,把那紙片向老婦人飛了過去——這一下,現出白老的真才實學來了,輕飄飄的一張小紙片,穩穩地向老婦人飛了過去。
老婦人接過了紙片,看了一眼,用手指一搓,就把紙片搓成了粉末,她一言不發,站了起來,那一雙中年夫婦,馬上扶著她,一起向外走去。
那個胖領班,也背負著手走了開去,竟像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
紅綾塞了一口食物,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問︰「發生了什麼事?」
白老大笑︰「都是些你媽都還沒出世時的舊事,只是便宜了你。」
紅綾伸手在胸前拍了拍,有詢問的神色——她剛才把老婦人給的那只盒子放進了上衣袋中,這時自然是在問︰「便宜了我?就是說我得到了老婦人的饋贈?」
白老大點了點頭。
我本來對那盒中是什麼,已然很是好奇,這時,忽然看到白老大口唇掀動,自言自語說了一句︰「老三為什麼對我外孫女兒那麼好?」
這一來,更證明那老婦人給紅綾的「見面禮」,非同小可,我心中也暗自高興,因為紅綾自從月兌離了野人生涯之後,運氣太好了!所有發生在她身上的好事,都是想也想不到的!
白老大又對紅綾說過了那是你媽媽還沒有出世時的事」,可知他和那些人是真正的「舊」相識,而且,我也依稀可以知道。他們可能曾經結義︰白老大是老大——以後江湖上尊稱他為「老大」而不名,可能就是由此而來的。那老婦人是老
白老大稱她為「三阿姐」而不是「三妹」,那是語言上的習慣,江南一帶,尊稱女性「阿姐」,並不一定真是姐姐。
而所有人都帶有浙江省的口音,可知當年的結義,是在江南進行的,不知道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
而排行第四的姓黃,就是死了之後,上了陳安安身的那個「老鬼」。老五則姓花,就是現在那胖胖的領班,以前他是什麼樣子的,自然只存在于各人的記憶之中了。
老二呢?排行第二的是什麼人,到如今為止,還沒有出現。
黃老四現在的身分,走動一步都有人眼著,他能認出花老五——恐怕是到這里來進食時發生的事,他也多半是在花五處,得知了白老大和三阿姐的下落,所以把兩人也約了來。
要知道白老大的下落,不是易事,但只要有心去進行,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于是,就有了這樣怪異的一次聚會——身分如此怪異的黃老四,為什麼要召集人,我仍然一無所知。
我能推測得到的是,那一張小紙片上,所寫的必然是他們一次正式的會晤時間和地點。
所以老婦人逕自離去,白老大的神態,也表示事情告了一個段落。
我略想了一想,就知道我現在沒有必要現身——如今現身,有可能因為秘密跟蹤而惹白老大的不快。我所要知的秘密,大部分,紅綾都可以告訴我,其他的,可以再通過密切注意白老大的行動而獲知。
所以,在白老大和紅綾離去之前,我就先離開了餐廳,打道回府。
回到家,白素還好在,我把經過情形,詳細向白素說了一遍。
白素一反常態,在听我敘述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反應,通常,她都是默默地听我說完,才發表意見的。我一說到了那老婦人,她就「啊」地一聲︰「是,爹說過,他在江南,曾和幾個人結義過,都是武林怪杰,有正有邪,行事同氣相投。其中有一位女子,人稱催命三娘崔三娘,最是心狠手辣,鐵石心腸,必然就是那老婦人了!」
我听了之後,也不禁咋舌,一個女性,名字叫「崔三娘」,那普通之極,可是加上一個「催命三娘」的外號,就叫人不寒而栗了。
提到了「陳安安」是黃老四,白素大是驚訝︰「這個人是傳奇人物,他本來佔山為王,打家劫舍。是一個典型的黑道上人,可是卻又有一腔熱血,後來糾集了上千捍XX打日本鬼子,卻又替國家民族,立下了赫赫功勛,曾官拜少將,倒沒听說他去當過海盜,這人不但武藝超群,听說是神秘手,百發百中,說射入左眉,不會射到眉心!」
我吸了一口氣︰「這樣的一個人物,必然神威凜凜,如今竟成了一個嬌弱樣子的小女孩,難怪崔三娘一想起來就無法不大笑。」
白素繼續道︰「五個人結義,最小的那個,是一個戲班內的花旦——據說扮起來,奇艷莫名,連梅蘭芳也比不上,他的職業是花旦,名字也是花旦,武功倒平常,只是有一門絕技,世上罕有人能及及得上他。」
白素說到這里,向我望來,大有考一考我那花旦會的是什麼本領。我眼前浮起那領班胖胖的樣子,想不出這樣的人,會有什麼專長,所以搖了搖頭。
白素笑道︰「听說他有一半朝鮮血統,十六歲之前在朝鮮,曾參加過一個幫會,叫「金取幫」的!」
我陡然一怔,「金取幫」是一個很冷門的幫會,而且是在朝鮮活動,至多涉及東北三省,和我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糾葛。
可是,在幾年之前,卻有一件很怪的往事,那件怪事,涉及一件物件。一只沉重得難以想像的小盒子,由亞洲之鷹羅開托人帶來給我,附帶的一句話是說︰「這東西,是從陰間來的。」
當時,是在一個很特殊的環境之中,那盒子到我手,還沒有放好,就已被人盜走了。
在場的人,在經過了一番擾攘研究之後,一致認為,那從陰間來的盒子,是被一個當時在場裝睡的乾瘦老頭盜走的,也推測那老者的手法如此俐落,有可能是朝鮮「金取幫」中的高手。
在這之前,我只在亞洲之鷹羅開的冒險生涯之中,得知朝鮮「金取幫」之名,知道該幫幫主,竟是一個十分艷麗的女性,羅開曾與之打過交道。
想不到白老大當年的結義兄弟之中,也有一個曾是金取幫中人。
當時,我只是略想了一想,並未曾料到那和許多日後發生的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有關上面提到的那些情節,在我最近整理出來的故事,「從陰間來」,「到陰間去」,「陰差陽錯」之中,都有詳細的敘述,曲折離奇之至,有許多謎團,竟直到幾年之後,才由看來全然不相干的事扯起,而有了結果,其牽涉的範圍之廣,變化之多端,可想而知。)
在听到了「金取幫」之後,我想了片刻,才道︰「只是沒有見到老二,一定也是個人物。」
白素皺了皺眉︰「這個排行第二的,一定有點古怪,因為我小時候听爹說往事,說到那排名第二的人時,爹聲音變得很低沉,說︰「那是一個當官的,官還不小。哼,以後,再也不會和當官的稱兄道弟了,官越大,越不是東西!」他沒有說姓名,所以我也不知那是什麼人!」
這種事例也很有趣,但是想來也不難知,所以我轉換了話題︰「照你看,那崔三娘給了什麼寶貝給紅綾!」
白素皺了皺眉︰「听那崔三娘的外號,不像善類,誰知道她給了甚麼!」
我拍著她笑︰「怎麼罵起令尊來了?」
白素想了想,自己也失笑︰「爹也真是,什麼三教九流的人,都稱兄道弟。」
我知道白老大年輕時,很有雄心壯志,要把草莽英豪,幫會人物,統一起來,由他來當江湖盟主,儼然是地下帝皇——他許多行為,例如獨闖四川哥老會總壇等等,都是為了實行這一目標。
當然,在中年之後,他已知道了那是他的妄想,絕不可能實現,到了晚年,更是不問世事了。
可是,為什麼他忽然又和多年之前的舊相識有了聯絡呢?那「黃老四」,是用了什麼理由,將久已歸隱的白老大又引出山來的呢?
我一面想,一面把這些問題,全提了出來,和白素商討了一陣,可是也不得要領。
白素最後道︰「他們回來的時候,最好不要當著爹的面問紅綾。」
我想了一想,嘆了一聲︰「你錯了,我根本不會問她什麼——要是如有意與我們分享,她自然會主動告訴我們。若是她無意讓我們知道,問了又有什麼意思?」
白素默然片刻︰「說得是,如果是一般的子女,想要自己保留些秘密,父母問了,自然說謊應對。紅綾不會說謊,她不答,反倒尷尬。」
我拉住了白素的手,在人際關系上,有時,父母別太自以為是,要求知道子女的一切行為,那才是明智之舉!可是白素作為一個母親,也必然會因此感到不快,所以我安慰她︰「別說紅綾從小不跟我們長大,就算是,她想要保留個人的秘密,也很正常。」
白素笑了一下︰「身為人母,自然希望她什麼都對我說——我很有信心,她會說的。」
白素的話,當時我不敢作太熱切的反應,可是很快就證明了她是對的。
說很快,也不算快了——一直等到傍晚時分,白老大和紅綾,在嘻哈喧鬧,一路搶著說話,推門而入。
我早已等得心急了,看他們的情形,像是在午餐之後,又盡興逛玩到現在。我已經除去了化裝,他們一進門,我和白素就在樓梯上出現。
紅綾抬頭看到了我們,發出一聲歡呼,一溜煙地沖了上來,已經忍不住叫道︰「有趣極了,有趣極了!」
白老大則在樓下坐了下來,抬頭向上︰「這孩子,能把人累死!」
我不禁覺得好笑,紅綾正處在人的一生之中,精力最旺盛的時期,白老大再能再強,自然也難以和她的外孫女兒相比了!
紅綾雙手齊出,拉著我和白素下了褸,向白老大眨了眨眼,白老大也略一點頭,看起來,這祖孫二人,竟然大有默契,心意相通!
紅綾笑嘻嘻地,神情看來很是佻皮,一伸手,取出了一只絲絨盒子來,放在幾上︰「一個老太太,送了這東西給我,你們能不能說出那是什麼?」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笑容滿面——那是由心底深處涌出來的歡樂,她搖頭道︰「不知道能不能,你且打開來,讓我們看看。」
紅綾卻背負著手,搖頭,神情更佻皮︰「不,你自己拿起來打開!」
她的這種神情,叫人一看就想到︰那盒子之中,一定有古怪,會有捉弄人的情形出現——像打開盒子之後,會有什麼彈出來,或是有水射出,或是有巨大的聲響,甚至電擊等等。
白素當然知道紅綾不會害她,但若猝不及防被捉弄了,倒也不免狼狽。
所以她先向我望了一眼,我心中很是疑惑,因為在餐廳中,我曾見紅綾打開過這盒子,雖然她當時神情很是驚訝,但也不像有什麼特別的古怪。
那可以說是一種挑戰,當然絕無惡意,但白素也不想失敗,她一面雙肩上揚,表示接受挑戰,一面迅速地向我望了一眼,希望在我那里,得到一些提示。因為崔三娘把那盒子給紅綾的時候,我是在場的。
可是我卻一點也給不了幫助,因為我雖然從頭到尾目擊經過,可是卻一直沒看到那盒子中是什麼。
只是,這時我看到紅綾那種笑嘻嘻的樣子,我也修正了我的想法——那不一定是惡作劇,紅綾不會有捉弄她母親的心,多半只是會有很是有趣的現象發生而已。
由于我想不出會有什麼現象發生,所以我只是微微搖了搖頭。這時,白素已伸手出去,取那盒子。
白素的動作,自然優美,所以,她去取那小絲絨盒子,也自然手勢優雅,那種手勢。應該用一個「拈」字,和紅綾不論想取得什麼,都五指齊出去「抓」不同。
我期待著會有什麼有趣的現象發生,可是我看到了白素的手指,拈住了那盒子,卻並不把它取起來。
緊接著,我就發現,白素並不是不把它拈起來,而是她未能拿起它來!
白素閃過了一絲訝異的神色,紅綾笑意更甚,連白老大也是一副「現在你該知道了吧」的神情。
剎那之間,我已大是疑惑,發生了什麼事故?一時之間,實在難以想像!
可是,接下來白素的行動,已經使我知道發生的是什麼事了!
因為白素改變了方式,她不再去拈,而是五指齊出,去抓那盒子,我心中陡然一凜
她這樣的動作,唯一的可能,就是那看來小小的盒子,卻十分沉重,重到令她不能再兩三根手指拈起它,而要五指齊出,用力去把它抓了起來!
剎那之間,我心頭一陣劇跳。
我心狂跳,這不單是因為想到了這小盒子極重,而是想到了另一些事,那些事,是我若干年前的經歷,神秘而詭異,總的來說,和人死亡之後的靈魂的去處,「陰間」有關。我一直在探索,和許多人,打了很多交道,也知道了很多發生在多年之前和最近的奇事,也因之結識了不少突出的人物,老少都有。
可是,整件事還沒有水落石出,還沒有結果。
也正由于這個原因,所以我一直沒有把那一部分怪異的經歷整理出來加以記述。
一直到了這個故事,事情有了一定程度的餃接,我才開始把那一段經歷,有系統地整理出來。
那一連串驚心動魄,詭異莫名的故事,記述時分成幾個部分,已發表的命名為「從陰間來」、「到陰間去」、「陰差陽錯」及「陰魂不散」。
預算在那些記述之中,已可以把那一段經歷敘述完畢了,若還不能,或者還有新的發展,那麼,既然在新的發展之中,已和過去不解的謎發生了關系,自然也可以沿用我一貫的敘述方法來記述了——這些,要請各位愛看我記述的故事朋友留意。
那時,我可以肯定,不但我心頭狂跳,白素的反應,一定和我一樣。因為那段經歷,她也有份,她和我一齊,被一個陰間使者,帶到了陰間!
在那段經歷之中,有一樣很是關鍵性的東西,由亞洲之鷹羅開,托人帶給我,說那東西是「從陰間來」的。
那東西是一只扁平的小盒子,盒中有一個環形的凹痕,其重無比,重得超乎想像之外,超乎地球人的理解,所以,不知道它那麼重的,在取起它的時候,都會很是狼狽,那情形就像這時,白素拈不起那盒子一樣。
我想到了那一段經歷,白素自然也想到了。
白素五指齊出,才把那小盒子抓了起來。紅綾已經大笑起來︰「那麼重,想不到吧!」
看來,有趣的現象,就是那小盒子的重量驚人。白素把小盒子抓在手中,迅速向我看了一眼,又放下了盒子,問我︰「你猜盒子里是什麼?」
我吸了一口氣︰「如果事情和我們不久前的那段遭遇有關的話——」
我說到這里,故意拖了一拖,沒有繼續說下去。
這一下,可輪到白老大和紅綾沉不住氣了,紅綾先問︰「什麼奇遇,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2 11:33:30
陰魂不散 七、勾魂奪命威力無窮
白素笑︰「說是不久之前,也有些日子了,那時你還在苗疆做野人,自然不知道!」
白老大知道,一段經歷,能在我和白素的口中,都稱之為「奇遇」,那一定很不簡單,所以他也不禁動容,坐直了身子,指著那盒子道︰「這里面的東西,極其古怪,有很多傳說,多年來,我一直不知是真是假,那是一個大謎團——」
他說到這里,略頓了一頓。
我立時道︰「或者我們之間,互補短長,可以把謎團解開來?」
白老大立時點頭︰「好!」
我吸了一口氣,心中很是高興,因為有了白老大的這個承諾,他自然不會再對目下的行動保守秘密了。
白老大答應了之後,也看出了我的心意,他笑道︰「說,盒子中是什麼?」
我和白素齊聲道︰「是一個環——比戒指大,比手鐲小,是一個環……」
紅綾首先神情訝異,白老大則神情很是嚴肅,他道︰「你們以前見過?」
白素道︰「沒見過,可是在一樁往事中听到過這樣的一個環出現!」
如果已知道了我那一段經歷的,自然會明白何以我和白素都會一下子猜到盒中會是一只圓環。就算不知道,只要經過簡單的介紹,也會明白,那會很快就介紹。
紅綾動作快,一掀盒蓋,果然,盒中是一只圓環。我伸手去模了一模,也大是駭然
小小的一只環,重量至少有五公斤!
這時候,我已經毫無疑問可以肯定,紅綾所得的那份「見面禮」,出自一個叫崔三娘的江湖人物之手,那只重得不可思議的圓環,就是那只扁平盒子的東西,扁平盒子中的那個環形凹痕,正是用來放置這圓環的!
一肯定了這一點,我的神情很是異樣,白老大立時覺察,他沉聲問道︰「你說曾在一個故事中知道這個圓環,能不能說來听听?」
多半是他自己有太多的事瞞著我們不說,所以他怕我也不肯說,在那樣問了之後,又對紅綾道︰「有故事听了!」
白老大的意思是,就算我不願意對他說,若是紅綾吵起來,要听故事,那我自然也會說出來。
他弄了這樣一個小小的狡猾,令我嘆了一聲,因為他大可不必如此,這樣子,反倒顯得生疏了。白素在一旁,立即知道了我嘆氣的意思,她道︰「爸,我們的故事太長,能不能听听你的故事?你一定知道這個古怪圓環的來龍去脈!」
白老大望向白素,白素舉起手來︰「我一定會把知道的一切全告訴你!」
白老大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我們一共是五個人結義,在結義那年,崔三娘只不過十九歲,她在我們五人之中,又恰好排在第三,她年紀輕,人又長得嬌俏,但是大伙還是對她十分尊敬,都叫她「三阿姐」,連我這個老大,也這樣叫她。」
我閉上了眼楮一會,眼前浮起在餐廳中看到崔三娘左右有人扶持,又扶著拐杖,顫巍巍走進來的情形,怎麼也難和「嬌俏」這樣的形容詞發生聯系。
但是白老大說她嬌俏時,那是六七十年之前的事了,任何老態龍鍾,滿面皺紋的老婦,都必然經過她嬌俏的少女時代。歲月不留情地雕刻、改變人的外形,每過不經意的一天,歲月就留下看不見,或不易覺察的工作成績。久而久之,任何人的外形都會變,毫無例外地變得蒼老,沒有人可以逃得過去!
白老大在說到這里的時候,神情很是感慨,沉默了一會。我和白素也同樣感慨,只有紅綾,她的年紀使她難以了解這種情形叫人欷覷,她還伸了伸舌頭,當然是在想︰那個老婆婆,怎麼會好看?
白老大吸了一口氣︰「崔三娘雖然年紀輕,可是她已有了「催命三娘」這個外號,你們猜一下,她是如何會有這個外號的!」
我道︰「多半是說她武功高強,下手狠辣,那個外號,在江湖上不算是特別。」
確然,「催命三娘」這樣的外號,在文明社會中听來,是殺人,但是在武林人物,各憑武功身手,縱橫江湖的年代之中,那也不算什麼,只要出手殺過人,誰都可以有這樣的綽號。
紅綾在听到這里時,感到了極度的興趣。她的腦中,充滿了外星人給她的知識,可是大半個世紀之前,江湖人物爭雄歲月中的一切,對她來說,卻又陌生之極,是她知識領域中的空白,所以她才有興趣。
我還沒有說完,她已迫不及待地悄悄在問白素︰「什麼叫外號?」
白素也低聲告訴了她,她提高了聲音問︰「那麼我的外號是什麼?」
我恰好說完了那段話,聞言哈哈大笑︰「你的外號是「超級女野人」!」
紅綾很是高興,念了幾次,向白素看去,白素忙道︰「也不是每個人都有外號的!」
白老大等我們的紛擾告一段落,才道︰「不是,是因為她有這圓環。這圓環,曾被叫作「催命環」,有極不可思議的事,發生在這小小的環上——它能取人性命于頃刻之間!」
一听得白老大這樣說,我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白素立即捏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冰涼!
我們的神情,自然瞞不過白老大,他暫不往下說。向我們望來。我和白素同時做了一個請他說下去的手勢,我還問了一句︰「為什麼是「曾被叫作」催命環?」
白老大又停了一會,才道︰「我沒有親眼見過,但是有人見過,很多人見過,我至少听超過十人以上,說是見過。崔三娘十五歲那年,初涉江湖,被一幫惡人所迫,走投無路,眼看要被那幫惡徒糟蹋時,那環忽然出現,歹徒一共是七個,六個當場命喪,留下一個,大約是留著他做這環有催命奪魂之能的見證,所以沒有死,但也變成了呆子,除了翻來覆去說當時那環一現,旋轉如飛,接近的人立時喪命之外,別的什麼話都不會說了,這是催命環第一次被人提及。」
我想問些問題,但是白老大作了一個手勢,不讓我說話,他大大喝了一口酒(紅綾趁機,也大大喝了一口)︰「我第一次听說這類事,自然好奇,別說那時年輕,就是年老了,听了也一樣好奇。那時,江湖上沸沸揚揚的傳說,都說崔三娘的那環,是神仙的法寶,不然,哪有這樣的威力?」
紅綾听到這里,大聲道︰「我知道「神仙的法寶」,就是外星人留下來的東西!」
我和白素都一起點頭,表示同意——紅綾的話,說得雖然冒失,但卻是我們一直在主張的一個看法︰許多傳說中和神仙有關的事和物,其中「神仙」和「外星人」是可以畫上等號。
最近的例子是,在苗疆被認為是「神仙所養的靈猴」,證明曾被外星人在腦部植入軟件控制行動。「會發光的神仙」是穿了飛行衣的外星人。
我在苗疆的連帶經歷,可以證明這一點。
而且,那圓環,我和白素,曾在一個叫祖天開的老人的敘述中,知道那是一個自稱來自陰間的陰差的物事,而我也早已假設「陰間」是來自地球之外的力量所設置的一個空間。
所以,紅綾的話,正合我意。
白老大先是一呆,但接著,緩緩點了點頭︰「後來,我也設想過那和外星人有關,但當時,我們這些人,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外星人」——還根本沒有那樣的概念,只知道神仙,法寶!」
我道︰「只是叫法不同,其實是一樣的!」
白老大笑了一下,笑容很是惘然︰「那環跟住了崔三娘,每當崔三娘有危急,它就飛起來取敵性命,有一次,取了四明山黑風寨二十多人的性命,眼見催命環大展神威的,也不下十數人,事情更是傳了開去,崔三娘有這樣的法賈,也就無人不知了。」
我運用我的想像力,盡量設想當時的情形——一個少女,闖蕩江湖,而有了這樣不可思議的「法寶」在身,那種所向無敵的無限風光,可想而知。
這少女自然可以為所欲為,是禍是福,那全得靠她的性格行為來決定了!
白老大又喝了一口酒,紅綾再陪了一口。白老大道︰「崔三娘是個孤兒,不知身世,她有了這樣的法寶,在江湖上大大有名之後,想要快意恩仇,但是收養她的一個道姑,說什麼也不肯把她的身世告訴她,怕她去找仇家報仇,濫殺無辜。崔三娘放出風聲,說是她已知仇人是誰,叫仇人最好自行了斷,不然,死在她催命環下,鬼魂必下十八層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若是自行了斷,還可以有再世為人的機會!」
我听到這里,駭然道︰「她……這也霸道得可以了。她是就這樣說說,還是……她真知道催命環會有這樣的作用?」
白老大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道︰「不出一個月,有浙東雙虎之稱的兩兄弟,果然自盡,立下遺言,說崔三娘的父母是他們所害,與他人無尤——這催命環的威力,竟到了這一地步,那兩兄弟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不是泛泛之輩!」
雖然白老大說的是陳年往事,他用的口氣也很是平淡,但是我和白素,還是听得心驚肉跳,連紅綾也停住了酒杯,一聲不出。
確然,那「催命環」的威力太大了,竟能在千里之外,迫人自殺!
自殺的人,當然確知崔三娘一找上門來,必無幸理,為了避免死後入十八層地獄,所以才自殺的!
那催命環,真是名副其實的催命環——根本不必放出來,只要崔三娘說一聲想取什麼人的性命,那人除卻自殺之外,再無生路!
江湖上稀奇古怪,駭人听聞的事情雖然多,可是像這種事,單是听听,也足以令人頭皮發麻了。
我和白素都半晌不語,紅綾則緊蹙著眉,顯然她在運用她已知的知識,在苦苦思索這個「催命環」究竟是什麼東西。
看到了她這種神情,我心中一動——我早已經假設「陰間」是一種「外來力量」所建立的,那麼,來自陰間的一切,自然也屬于「外來力量」,而我所說的外來力量,就是外星人的力量。
紅綾的知識來自外星人.那麼她是不是可以就這種奇異的現象,作出我們所能明白的解釋呢?
我望向她,停了一會,才問她︰「你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
紅綾搖頭,伸手指敲著自己的頭︰「不知道,找遍了,找不出來!」
她用的句子很是特別,我可以明白,「找過了」的意思,就是她把腦中所有的資料都找了一遍,可是仍然不明白那是什麼現象——那情形就像是電腦運作時搜尋資料的過程一樣。
我常說電腦的運作過程和人腦是一樣的,這種說法,在紅綾的身上已得到了證明,紅綾的思考方法,和三晶星機械人康維十七世,就完全一樣。
紅綾這個「超級女野人」,也不明白那種現象,我也不覺得奇怪。因為紅綾的全部知識來自她外婆所屬的那個外星人。而宇宙之間,不知有多少種外星人,建立了「陰間」,收留了那麼多地球人靈魂的,是另一個外星人,兩者之間的知識,不可能互通。
(想到這里,我忽發奇想︰若是宇宙間所有高級生物的知識可以互通,那將是什麼樣的局面?)
(地球上所有人的語言相通,就可以建這一個高塔上天堂,耶和華為此才使地球上的人各自講不同的話。但如今,地球上的電腦語言卻是一致的,而且可以互通,是不是人類已和上天快聯在一起了呢?)
(胡思亂想,雖然「不切實際」,但單是想想,也是一種樂趣。)
在紅綾處沒有答案,我也沒失望,我向白老大望去,示意他還未曾回答我的問題XX何以他說那催命環「曾經可以催命奪魂」。
白老大又連喝了幾口酒,神情沉思,我和白素,真怕他說著往事,酒意涌了上來,就此睡著了。過了一會,白老大才陡然伸了一個懶腰,骨節發出「格格」的聲響,大聲呼了一口氣,繼續他的敘述。
他道︰「催命環的威力如此之甚,聞者喪膽——到了這種地步,自然也不必經常使用了!」
我大是感嘆︰「自然,不待她出手,個個退避三舍,誰敢惹她?」
白老大一拍腿︰「所以,我認識崔三娘之後,沒有見她用過那催命環,也沒有目睹過那環如何取人催命,致人于死的經過。」
白素遲疑地問︰「那環……已沒有了催命奪魂的能力了?還是使用的方法失傳了?」
白老大一字一頓︰「是喪失了能力,那是一次,崔三娘在酒後向我說明的,她說這是一個秘密,除了她自己之外,只告訴了我一個人。我當時就嚇了一大跳,因為這秘密若是傳出去,崔三娘有一百條命,也不夠仇人殺的,她用催命環殺了不少人,仇人越結越多,為了怕她那法寶,這才不敢報仇,若是知道了她法寶失靈,那還有不立刻向她下手的嗎?」
白老大說到這里,忽然長嘆了一聲,喃喃地道︰「她把這個秘密告訴了我,也就等于是把一條命交在我手上了!」
我和白素,听到此處,已明究里,但紅綾卻不明白,她張口想問。
白素不等地出聲,就伸手掩住了她的口,不讓她問出聲來。
紅綾想問的間題自然是「那崔三娘為什麼要把命交在你手上」,而這個問題的答案,卻再簡單不過——白老大外形俊朗,為人行事,豪邁豪直,英氣迫人,這樣的英雄豪杰,最能令女性心儀,他這一生之中,也不知曾惹得多少女性傷心過,蠱苗的公主金鳳,哥老會的鐵頭娘子,督軍的千金……這些還全是我們知道的,像崔三娘這樣,塵封在她的記憶之中,偶然透露了一下的,只怕還不知有多少個!
白素不讓紅綾問,自然是怕白老大傷感——那至少六七十年之前的事了!
白老大再長嘆一聲,伸手模了一模頭,一面喝酒,一面低吟︰「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白素柔聲道︰「爸,六七十年了!」
白老大感慨︰「恍如昨日啊!」
老年人感嘆起時光飛逝來,都這樣說,我補充了一句︰「人生若此,可以無憾!」
白老大瞪了我一眼︰「一身是憾,你偏說我無憾!」
我吐了吐舌頭,不和他爭辯。
白老大又停了一會,才道︰「我听了大吃一驚,問她是怎麼一回事。她才告訴我,那環的奪魂功能。只持續了一年,便已失效——那正是贈環之人告訴她的。當時,她根本不信小小的一枚環,可以殺人于頃刻之間。後來,她也不相信一年之後會失效,但事實證明,那贈環人的話,一一實現了!」
紅綾听到這里,忽然很是正經地道︰「我知道,贈環結她的是神仙,神仙是什麼全知道的。」
她這樣說了之後,我們大家還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她又補充道︰「媽媽的媽媽成了神仙,她就教了我很多東西,我相信她的話,每一個字都相信!」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紅綾在她的外婆處,究竟得了多少好處,我們一直不知道具體的情形。這時紅綾這樣說法,看來所傳的「好處」,遠在我們想像之上。
白老大听得紅綾這樣說,只是默默地喝著酒。我倒感到紅綾的話,邏輯性很強——那環既然是外星人(神仙)的東西,那麼,把環給崔三娘的是神仙,不是很順理成章的事嗎?
等了一會,還是白素先問︰「爸,是誰給了崔三娘那環的,真是神仙?」
白老大答非所問︰「當時我听了崔三娘道出了這個秘密,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也知道她實在擺了幾年空城計,心理上的壓力之大,可想而知,她根本一無可恃,那種提心吊膽的日子,怎能長久過下去?所以我勸她立刻退出江湖,改名換姓,再也別見任何熟人,連我們四個結義的兄弟,也不必再見了,不然,就算我們再神通廣大,也擋不了那麼多人的報仇!」
我听到這里,突兀地加了一句︰「崔三娘听得你這樣勸她,一定勃然大怒了?」
白老大望向我,神情奇特,奇怪我何以能料到當時的情景。
其實,那再簡單沒有,一個在江湖上也有極高聲名的妙齡女性,忽然向一個英偉俊朗的男性,透露了這樣性命交關的目的,那根本已是很直接的示愛和願意把她的終生相托了。
可是白老大不知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竟然勸她立刻去隱名埋姓,再也別見熟人,她在失望之余.還有不老羞成怒的麼?
白老大望了我好一會,才道︰「是,崔三娘听了我的話之後,勃然大怒,喝令我再說一遍,我說了,她取出那只環,向我拋了過來。我一見那環的來勢極凶,蓄定了速度,伸手接住了,但是未曾料到這環如此沉重,她在拋出之際,又用足了力道,所以力道一下子接不上,雖然接住環,可是腕骨也被震月兌了骱!」
我和白素听得大是駭然,以白老大之能,尚且如此狠狽,崔三娘盛怒可知。
白老大續道︰「當時我左手接過了環,順手一托,已經接上了骱,表面看來,若無其事,但是也痛得可以,崔三娘厲聲咒罵,說……說好恨那環已然失效,不然,就走當取了我的性命,奪了我的魂魄!我仰天長笑,把環拋還給他,又把勸她的話,一字一頓,重覆了一遍,這才離他而去。」
紅綾對那些經過沒有興趣,她追問著白素曾提過的問題︰那環是不是神仙給她?
白老大仍然不回答,自顧自地說著︰「自那次之後,我就一直沒有再見過她,只知道她當時雖然盛怒,但還是听了我的勸告,果然自此銷聲匿跡,再也沒有人知道她去了何處。若干年之後,她的仇家,也看出些蹊蹺來,有幾個膽子大,又報仇心切的,就放出消息。說是要找她算帳,她也沒有露面!一直到不久之前,我忽然接到了黃老四的一封信,問我是不是想見一見故人,我想起我們五人結義,已超過了一個甲子,居然還都在世,可說是難得之極,這才來了。」
白老大的這一番話,听來像是平平無奇,但如果知道黃老四早已死了,是他的鬼魂附在一個小女孩的身上,發出邀請的,那就怪異莫名了!
白老大陡然一揮手︰「我們老兄弟相會的事,和你們無關,你們說曾在一個故事中知道有這樣的催命環,現在該輪到你們說了!」
我和白素,都明白他的意思,是不讓我們過問黃老四何以要把舊相識聚在一起的事,他這樣說了,我們自然不會再問,我問的是另一個問題︰「是什麼人把那環給崔三娘的?」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2 11:33:48
陰魂不散 八、細說往事
這個問題,白素問過,紅綾問過,我再次提出來。紅綾問了,可能只是好奇,可是對我和白素來說,這個問題,重要之至!
在我立刻就會告訴白老大的那個「故事」之中,這個催命環的持有人,擔任著一個極其重要的角色,腥風血雨,結義兄弟反目,武林大豪全家一百余口慘死,一段血海深仇,都是由那個催魂環的持有人生出來的禍事!
所以,弄明白崔三娘是由什麼人的手中得到那個環的,重要之至,因為雖然事情超過了六十多年,還有一個極出色的青年人,正被當年那血海深仇所糾纏,不擺月兌那段血仇,難以過正常的生活!
在我又一次問了這個問題之後,我們一起靜了下來,等白老大回答。
白老大揚了揚頓︰「我不是十分確知,因為崔三娘只提了一些,語焉不詳,她只是說,是一個異人給他的——當然那是異人,不然怎會有這樣的法寶?」
他這樣的回答,自然令我們大失所望,白素要求︰「爸,你和崔三娘還會相見?」
白老大一听就明白了︰「這事那麼重要?要我去求人家找答案?」
白素立即道︰「是不是重要,你听了我們的「故事」之後,由你來決定。」
白素這樣說了之後,向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先開始敘述。
我想了一想,才道︰「整件事的牽涉範圍極廣,可以從一個叫祖天開的人說起,這個人已極老——」
我說到這里,白老大就震動了一下︰「這人和怪事有關!這人是一條漢子,我曾向阿素說過這人的往事!」
我點了點頭,白老大知道祖天開是何等樣人,我敘述起來,就容易多了。
我道︰「這祖天開好男色,他結識了一個名叫王朝的男子,關系親密——」
白老大悶哼一聲︰「沒听說過!」
他自然是說沒听說過王朝這號人物,那含有相當程度的輕視。
于是我再說祖天開和王朝,在武昌黃鶴樓,遇見了一個人,自稱從陰間來,就叫著「陰差」,那陰差說是有一寶物,能叫人許願如願,是他從陰間帶出來的,已托了一個人送回陰間去,那個被托者的名字是曹普照,恰好是祖天開的把兄——
這其間的經過,極其復雜,主要記述在「陰差陽錯」這個故事之中,我這里只是簡略地一提而已——當然,我在告訴白老大時候,要詳細得多。
白老大一听到曹普照的名字,又道︰「這姓曹的,更是一條漢子,他續娶了一個大美人,大宴群豪,那時我還夠不上赴宴的資格!」
那場婚宴,祖天開已也曾說起過,白老大對于江湖上的事,熟到了無所不知的地步,他又道︰「大美人之美,據說是男人一見,就難免要魂飛魄散的,所以曹老頭新婚一夜之後,銷魂真XX,就覺得人生除了嬌妻之外,再也沒有任何值得留戀之處,所以就宣布退出江湖了!」
這一段經過,祖天開也說過。白老大在說了之後,定定眼望住了我,像是要我肯定他的話一樣。白素嘖道︰「爸,你怎麼啦!他又未曾見過那大美人!」
白老大笑了起來︰「照我看,那大美人未必能比得上我的女兒!」
我抓緊機會︰「這個何消說得,祖天開當年就對那個大美人不屑一顧,可是他一見令嬡,就說她美得如同天上的仙女一般!」
「祖天開真的曾這樣說過。」
白素微笑︰「別肉麻了!」
紅綾也來湊趣,高舉著手,大聲道︰「是,媽媽真好看!」她說了這一句之後,忽然又頓了一頓,再道︰「媽媽的媽媽也好看!」
此言一出,白老大笑容頓凝,紅綾也有點知道,她向白老大扮了一個鬼臉︰「可是我不好看,應了遺傳學上的公式——」
接著,她就背了幾個公式——遺傳學的公式很是復雜,連她外公如此博學,都無法听得懂,但我們三人,都異口同聲︰「你一點不難看,好看得很!」
我們這樣說,都由衷之極——世上少有在父母眼中難看的女兒,更少有在外公眼中難看的外孫女兒!
紅綾咧著嘴,笑了起來,她的好奇心強(我的遺傳)。忙催︰「說下去!」
白老大道︰「可是過不幾年,卻听說他全家大小,近百余口,一起遭了瘟疫,死得不明不白。附近的人怕瘟疫蔓延,把他那十進十出的大宅,一把火燒成了白地。」
我搖了搖頭.慘事發生之後的情形,祖天開沒有說過(他不是不對我說,而是連他也不知道),我當然也沒有听說過。
白老大感慨起來︰「听說其人,高有八尺,天神一般,武功絕輪,未曾見他一面,倒是憾事!」
他說到這里,瞪了我一眼,我知道他還在惱我剛才曾說他一生無憾,所以我笑︰「若這也算是憾事,那三萬八千件也不止!」
說了之後,我又補充一句︰「不過,他的孫子在,身高超過兩公尺,壯健無比,你有機會見到他。」
我說著,站起身來,比了一個高度,那是我記憶之中,曹普照的孫子,曹金福的高度。
紅綾也站了起來,看看我所比的高度,大感興趣︰「真有那麼高的人?」
我點了點頭︰「就有,他說他有一個姐姐,也高,比你還高!」
紅綾一副心向往之的神情,我順口道︰「你一定有見到他的機會!」
我之所以如此肯定,是由于曹金福身負「血海深仇」,非報不可,唯一的線索。就是仇人從陰間來,根本無從尋找。而今,紅綾所得的那只圓環,正是來自陰間的異物,崔三娘也在世,那是極重要的線索,我已經準備通知曹金福了。
曹金福前幾年,在和祖天開見了面,向祖天開謝了恩之後,曾樂觀地說︰「恩人已出現了,找到仇人也就不難了。」
可是,一直以來,我也在幫他留意,卻是一點結果也沒有。
在我的力勸之下,曹金福雖然仍以報仇為己任,但是心態也正常了許多,能夠在社會上周群體生活,而且,也听我的勸,把一身武功,隱藏得很好——事實上,他根本不必展示自己的武功,單是他的身型,已足夠令任何人在他面前,不敢妄動的了。
曹金福在一個偶然的機緣中,曾和奇怪俊俏的原振俠醫生,有過一些離奇的經歷。至于他和祖天開之間的古怪恩怨,都記述在「陰差陽錯」這個故事之中。
由于這個人在以後的故事發展中有相當重要的地位,所以才簡單地介紹一下。
白老大皺著眉︰「不是說全家都遭了瘟疫嗎?怎麼還會有孫子?」
我嘆了一聲︰「不是遭了瘟疫,有一個十歲的孩子,幸免于難——」
接著,我便將陰差、祖天開、王朝三人,如何到曹家大宅去,王朝想奪那許願寶鏡的經過,較詳細地敘述了出來,那一段經過,很表現人性的卑劣面。
所以,白老大越听越氣,一生氣就罵,既然是罵人,措辭自然不會典雅,紅綾也就听不懂,所她一直在問︰「人怎會是龜蛋」、「兔二爺是什麼」、「什麼叫屁精」,白老大沒有即時加以解釋,我假裝听不見,白素則皺眉不已。
後來白素埋怨我︰「爸說這種粗話,你也不阻止他,叫紅綾听了多不好!」
我並不氣惱,只覺得好笑,我給白素的回答是︰「老人家的心理,有時和小孩子一樣,爭勝性很強。你有沒注意到,紅綾雖然從來也沒有賣弄她的知識,但是老人家卻在有意無意之間,說一些在紅綾知識範圍之外的話,來引她發問——你沒見紅綾在問的時候,老爺子充滿了喜悅的表情嗎?」
白素想了一想,也不禁笑了起來,因為我的分析,很是正確。譬如說,听到白老大說了「龜蛋」這個詞,紅綾的腦細胞立即開始活動,她可以在極短的時間之內,把龜蛋的化學成分一一背出來,可是她卻找不到何以可以把人稱為「龜蛋」的資料,她不知道那是一句傳統的罵人話,當然感到奇怪,要發問,白老大就感到了滿足,白素把問題看得太嚴重了!
這些都是題外話,說過就算。
且說我當時,把自祖天開處听來的「故事」,原原本本告訴白老大,同時,也希望紅綾能听得懂,在講的時候,遇有我認為紅綾不明白之處,白素都會立刻加以簡單的解釋。
當我說到在曹家大宅之中,祖天開看到二三十個人,突然死亡時,連我也感到了一股寒意,因為當年發生的事,實在太怪誕了!
白老大緊抿著嘴,紅綾張大了眼。我繼續向下說,說到了祖天開看到,那個自稱陰差的神秘人物,在控制著一個圓環飛行,或是那個圓環在自己飛行——當時的情景,事隔多年,祖天開雖然一再強調「歷歷在目」,但是我相信在當時,在狂亂的恐懼之中,根本已失去了判斷的能力,所以那環是在什麼樣情形之下,盤旋飛舞,取人性命的,他也說得不是很清楚。
白老大听到這里,陡然睜大了眼,雙目之中,精光大盛,他取過了那只圓環來,向上拋了一拋,再接在手中,疾聲問︰「就是這只圓環?」
我遲疑了一下︰「如果這圓環,也有殺人于頃刻之間的能力,那麼,至少是同類。」
白素揚了揚手,她說得很是緩慢︰「說那圓環,能取人生命,比說它殺人更恰當!」
我和白老大異口同聲︰「有什麼不同?」
白素搖頭︰「我也說不上來,那只是我的……一種感覺!」
白素的話,說得很是模糊,可是我卻可以明白她的意思。看起來,「取人性命」和「殺人」像是同一件事,但是在感覺上,卻略有不同。
「取人性命」傾向于無聲無息之間,就使人喪失了性命,幾乎沒有過程——那口環卷起一團陰風,致人于死時,就是取人性命。
而殺人.都有過程和動作,會有血肉橫飛,呼叫哀號的場面出現。
雖然結果同是死亡,但略有不同。
我認同了白素的說法,所以道︰「那圓環,在取人性命之後,被陰差收回去,收進了一只扁平的盒子之中——我見過那盒子!」
我說完了當年在曹家大宅中發生的滅門大慘案之後,又說了在那個「愛酒人協會」一年一度的品酒大會上發生的事。事情忽然一轉轉到了看來絕然無關的另一樁事上,一開始,自然令白老大和紅綾兩人感到了詫異,但是他們一樣听得興致勃勃。
因為我知道在那次事中,都有可以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之處。吸引了紅綾注意的,自然是盜墓專家齊白,自古墓中找來的那兩壇酒,實在太精采了,听得她眉飛色舞,砸舌不已,後來連連嘆息,深恨當時自己在苗疆當野人,偷苗寨的酒喝,沒能趕上這個盛會。
是我看到了她的這種情景之後,我說了一句︰「這種古酒,當然再難有了,但是每年的品酒會還是在不斷地召開,會有機會!」
紅綾一听,高興得連話也不會說了,只是咧著嘴笑。
而在那個酒會之中,能吸引白老大注意的,是到最後,那幾個沒有醉倒的人。
我先提出了曹金福來,因為曹金福是曹普照的孫子,他一出現,兩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就聯在一起了。
白老大听到曹金福是雷九天這個武林高手的弟子,也不禁「啊」了一聲︰「雷九天是一個人物,雖然曾投靠權貴,但是最後也沒有再去當那芝麻綠豆官!」
我強調︰「曹金福是一個很單純的孩子。」
(那個酒會中發生的一切,也在「陰差陽錯」這個故事之中。)
我又提到了那個受亞洲之鷹羅開所托,把一個據稱是從陰間來的盒子帶給我的那個怪人,詳細地形容了他,等白老大說出他是什麼人來。
白老大皺著眉︰「羅開未和蠻苗打交道,這人應該是西藏西康一帶出來的,我看和連天峒有點關系。連天峒與世隔絕,武術自成一家,很是神秘,可以不理——那盒子呢?當然就是放圓環的了!」
我苦笑︰「盒子叫人偷走了?」
白老大一怔︰「就在你們的眼底下叫人偷走的。」
想起當時的情形,我仍然氣憤臉紅——當時,自然更是尷尬,雖說下手之人手段高強,但我也始終有陰溝里翻船之感。
我就把當時就在我們眼底下,失去了那盒子的情形,說了一遍,才說到那乾瘦老頭子哼著朝鮮民歌「阿里郎」時,白老大就跌足︰「他已擺明了自己是金取幫的人,你們竟一無所覺,這江湖閱歷也……也……」
他當然是想批評我們江湖閱歷太淺,但是總算顧我的面子,沒有直說出來。
我只好道︰「當時人人都醉了,只有那老頭,只怕是裝醉!」
白老大大聲道︰「當然是,只是奇怪,金取幫自名是天下妙手空空的組織,向來不盜無名之物,那盒子除了沉重之外,別無奇處,難道他竟已知道了奧妙了麼?」
白老大的這個問題,也沒有人能回答,他攤開手,盯著手中的圓環看,喃喃自語︰「這樣的一個小環,竟能取人性命于無形,真不可思議!」
我趁機道︰「崔三娘曾用過它,由她親口來說其中奧秘,一定可以多點理解!」
我極想和崔三娘直接交談,問她這催命環自何而來,問她如何使用這催命環,以解心中之疑。
白老大對我的話,不實可否,只是問我︰「這些日子,失去那盒子,一直沒能找回來?」
我支吾了一下︰「也沒有傾全力去找!」
白老大瞪了我一眼︰「要找金取幫的人,得到韓國去找,不能哭著等!」
我漫聲以應︰「一有機會我就去。」
白素接著問︰「爸,你看那美婦人,是什麼來路?」
白老大凝神想了一回,忽然長嘆了一下︰「天下之大,能人之多,如XX河沙數,我竟說不上那是什麼路數來。不會是木蘭花,穆秀珍姐妹?」
我向白素望去,穆家姐妹,我只見過秀珍,沒見過木蘭花,白素是兩個都見過的。
白素搖頭︰「我早已想過了,不是她們!」
白老大一攤手︰「那就不知道她是誰了,天下臥虎藏龍,能人多的是,越是久歷江湖,越是小心謹慎,就是這個緣故。」
紅綾自白老大的手中拈起那個環來,皺著眉,沉吟不語,我們都知道,她不能有特殊的見解發表,可是等了一會,只見她搖了搖頭,並沒有說什麼。
白素望向我,緩緩地道︰「多年之前,你曾有一宗奇遇,有一類外星力量來地球上找尋地球人的靈魂——」
我「啊」地一聲,記起了那件事來,那件事超過十年了,曾記述在「搜靈」這個故事之中。此際令我發出驚呼聲的是,那個故事之中的外星力量,在視線的接觸上,是一個圓形的光環,而且這個光環,曾經出現而令一艘大軍艦上的兩千多士兵全部喪生!
這情形,和祖天開所說,在曹家大宅中的「催命環」取人性命的情形,很是吻合XX我當時在听祖天開說的時候,就覺得這種情景,我應該很熟悉,但一時之間,想不起來,直到此時,經白素提及,這才想起。
我忙又把那個故事中圓環出現取人性命的經過,也簡略說了一下。
紅綾用很低沉的聲音道︰「這圓環有一種力量,可以把人的靈魂在剎那之間,驅離身體,集中起來,人沒有了靈魂,自然生命也結束了!」
紅綾的話,一下子並不容易明白,她在我們三人的注視之下,雙手亂搖︰「我也只想到了這些,別再問我,我不知道!」
我握住了她的手︰「你剛才所說的,對于解開謎團,已經很有點用處了!」
紅綾受了鼓勵,很是高興。
白老大一口喝完了杯中的酒,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指著那圓環︰「小心收好,這東西,雖然已沒有了催命奪魂之能,但總是神秘莫測,說不定有朝一日,它又復活了,會恢復功能!」
白老大把「復活」這樣的詞句加在一個圓環之上,听來不免有點匪夷所思。但是想想那是「催命環」,倒也不是不可接受!
他說一句,紅綾答應了一句。說完之後,白老大站起身,用手拍著口,打著呵欠,上樓去了。
听到了樓上傳來了關房門的聲音,我向白素傳了一個眼色,表示有話要對她說,白素卻已急急向紅綾道︰「這環很是沉重,你還是不要帶在身邊的好!」
紅綾卻不經意地道︰「我不覺得重!」
她說著,就把那環,穿進了頸XX之中,和降頭師猜王所贈的那塊琥珀,掛在一起,白素看得皺眉,明顯不以為然,但是也沒有再說什麼。
尋常人,要是在頸際掛上了超過五公斤的重物,那是一種刑罰了,古代的「枷」就是以重物加諸頸的。可是紅綾力大無窮,掛上了之後,若無其事,跳跳蹦蹦,也就上了樓。
白素壓低了聲音︰「那圓環說是從陰間來的,大是詭秘,又能取人性命,孩子帶在身上,會不會陰氣太重,引來鬼魅作祟?」
白素平日,絕不是講究這些過節的人,但事情和女兒有關,她自然小心了起來。
我說了一句話,就釋去了她的疑慮︰「我看不要緊,那崔三娘和這環在一起,超過一甲子了,也不見有什麼災禍臨身。」
白素呼了一口氣︰「說得也是——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我也壓低了聲音︰「老爺子有事瞞著我們。」
白素怔了一怔,不說什麼。我又道︰「說了大半天的話,都是我們在說,他什麼也沒說!」
白素不同意︰「他也說了崔三娘和那催命環的事。」
我用力一揮手︰「他們五個人,當時是在什麼情形之下結義的?相互之間的關系怎樣?最重要的是,黃老四如今的身分如此異特,為什麼還要千方百計地求聚會?黃老四給了老爺子一張紙,紙上寫的是什麼?這一切,他連一點也沒提起!」
白素苦笑︰「你不是想他把一舉一動全部告訴你吧?」
我吸了一口氣︰「至少我要知道他在做什麼。黃老四也好,崔三娘花老五也好,都不是等閑人物,黃老四更是一個鬼,老爺子要是一不小心,有了什麼失閃,那我可擔待不起!」
白素笑了起來︰「這話要叫爸听到了,他不笑個半死,也會氣個半死!他一生闖蕩江湖,什麼時候曾吃過虧來,你倒替他擔心!」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2 11:34:04
陰魂不散 九、誰是那個“老二”?
我望了白素片刻︰「一來,他年事已高。二來,他拉著紅綾一起行事,我總有點不放心!」
我的後一句話,倒是打動了白素的心,她沉吟了一下︰「我們繼續跟蹤!」
我還是這個意思︰「我們輪流,在暗中保護、觀察,總不會有壞處的——我看今晚上老爺子就會有行動!」
白素大訝︰「何以見得?」
我道︰「中午在餐廳中,黃老四只是遞了一張小紙.沒有機會和任何人說話,那紙片上極可能是約會的時間、地點,以「陳安安」現在的身分,能自由活動的時間,就只是夜闌人靜了!」
白素連連點頭︰「會和紅綾一起行動?」
我點頭︰「大有可能!」
白素有點傷心︰「紅綾竟不告訴我們?」
我笑︰「和媽媽的爸爸有密約,不告訴父母,這是正常的童年行為,普通得很。」
白素無可奈何,接受事實,我道︰「今晚仍然由我來出馬!」
白素沒有異議,只是道︰「沒有听爸的分析——當年陰差為什麼要這樣做?」
這個問題,我想了許久,了無進展。我道︰「還怕沒有討論的機會嗎?」
我們也上了樓,紅綾在這幾句話間,已經酣睡,面色紅潤,氣息均勻,略有汗珠,白素替她輕輕抹了去。
我和白素雖然都不出聲,可是心中都感慨之極,因為發生在紅綾身上的事,實在太不可測了,在那麼短的時間之中,已經有了那麼大的變化,誰也無法在以後的日子中,又會有什麼新的變化!
我們看了紅綾好一會,白素向我作了一個手勢,和我悄然退了出去,她卻推開了書房的門,等我也進去之後,她反手關上了門,輕靠在我的身上,這動作溫柔之極,使我的心中,感到了一陣溫馨。可是她接著說了一句話,卻令我嚇了一大跳。
她道︰「這孩子,在裝睡!」
我怔了一怔,白素又道︰「她不會使奸,不知道人在酣睡之中,鼻息的長短是一定的,所以裝睡要控制氣息,她就不懂!」
我已經定過神來,先說了一句︰「別教會她,不然,她再裝睡,會把我們騙過去了,你別緊張,必然是一老一少,在今晚就會有特別行動,我得去準備一下了。」
我早已料到過白老大今晚會有行動,也料到紅綾和他之間,可能有某種默契——紅綾在裝睡,自然是想擺月兌我們去行事。
白素仍有點氣惱,可是一轉念間,她又不禁笑了起來︰「老的比小的還淘氣,我們該怎麼辦?」
我道︰「我盡快去準備一下,然後我們也裝睡,以方便他們行事。」
白素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一家人竟然要弄到爾虞我詐過日子,真不知從何說起。」
我卻覺得有趣,推著白素進了臥室,到書房略事化裝,又帶了一些「夜行」的必需品,也進了臥室。
我們把門虛掩著,睡不著,也不出聲。
至少過了兩小時,我似乎真的要睡著了,才看到房門被悄悄推開,紅綾探進頭來,鬼頭鬼腦地張看了一下,她的眼楮,即使在黑暗之中看來,也很是明亮。
然後,她仍把門虛掩,退了出去,行動之間,當真是一點聲息也沒有。
一等她退回去,我就一躍而起,向窗口指了一指,在不到十秒鐘的時間內,我已經從窗口竄出去,離開了屋子。
在我迅速行動中,好像听到白素發出了一下低嘆聲——她自然對這種情形,不是很滿意。可是她白發蒼蒼的老父,結構多年的丈夫,以及百劫余生的女兒,都喜歡這樣,她又有什麼法子。自然在無可奈何之下,只好長嘆息了。
離開了屋子,轉過屋角,就看到有一輛車子,停在斜路口上,雖然熄著燈,但是車中分明有人。
那時,白老大和紅綾多半還在小心翼翼地自樓梯上走下來,要不發出任何聲息把門弄開。
我看了看時間,是凌晨兩時,要跟蹤他們,我完全處于上風。
我已有相當長一段時間沒有做這樣的勾當了,連自己也覺得好笑。我利用了路旁樹木的掩遮,很快就到了離車子不遠處。
這時,我已經可以看清,在那車子中,開車的是一個胖子,正是在餐廳中曾見過的花老五。而坐在後座的,則是崔三娘——如今大可稱她為「催命三婆婆」了。
他們當然是在等白老大,我在離車子約有五公尺處,揮了兩次手。當然不是在和他們打招呼,而是在第一次揮手時,把一個會發射無線電波的跟蹤器,貼到了車身上,使我可以舒服地跟蹤他們。
而第二次揮手,需要很高的技巧,我把一個高度靈敏的竊听器,貼上了車後窗的玻璃。這種竊听器,能捕捉極微弱的音波震蕩,靈敏之至,車中別說有人講話,就算有一只豆娘在振翅,也會被記錄下來。
在我完成了這兩件事之後,白老大和紅綾,也到了車子的旁邊。
白老大在打開車門的時候,我听到崔三娘失聲說了一句︰「怎麼把小丫子也帶來了?」
白老大的回答是︰「帶她去見識見識——其實,她懂的比你我加起來這多!」
崔三娘當然不信,發出了一下冷笑聲。
白老大自己坐在花老五的身邊,命紅綾坐在崔三娘的旁邊,我听得他在吩咐︰「孩子,向崔三婆婆說說你的經歷,簡單一點就行。」
我听得白老大這樣吩咐,不禁皺了皺眉——老人家也真是,紅綾是猴子養大的,曾是野人,這又有什麼值得逢人便說的?
不過紅綾看來並不在乎,爽朗地答應了一聲,就簡述了起來。
所以,當我上了車,開啟了儀器,確定了他們的去向,竊听器也發生作用之際,紅綾還在敘述她的經歷,不過已說到尾聲了,說到她見到了媽媽的媽媽之後發生的事,以證明白老大剛才對她的評價。
在她說完了之後,有好一陣子的沉默,才是崔三娘的聲言,她的聲音發顫︰「如此說來,人竟真的有不死之道,不老之道……」
人老了,最希望的是離死亡越遠越好,崔三娘的反應,很是正常。
但白老大的回答卻很令她泄氣︰「人沒有不死的,能不死的,已經不是人!」
崔三娘的吸氣聲清晰可聞,白老大又道︰「那可不是人人能有這種機緣的,我們還是努力一下,弄清楚自己死後的情形,實際一點。」
白老大的話,很是駭人听聞,也著實嚇了我一跳。一時之間,分不清白老大是在說氣話,還是在說真的。
若是他真的想弄清楚人死了之後的情形,那豈不是要到陰間去才行。
在白老大說了之後,又是一陣沉默,才是花五的聲音,他說起話來,仍然大有「旦腔」,陰聲細氣︰「要說人百年之後的事,四哥應該最清楚——他早已死了,卻還能再在陽世活動。」
白老大和崔三娘一起悶哼了一聲,那明顯地表示他們雖然對黃老四大有不滿,但也同意花五的說法。
那時,我的車子和他們保持了一定的距離,不會被他們發現。但是我卻可以清楚听到他們的對話。
崔三娘忽然又笑了起來︰「黃老四現在變成了一個小女孩,照我看來,還不如做鬼了!」
花五嘆了一聲︰「雖然我一直相信有鬼,可是一個熟人,死了之後的鬼,上了小女孩的身,這樣的事,一到臨頭,也夠駭人的了。」
崔三娘又問︰「你整個樣貌都改變了,他怎麼還能認出你來?」
花五道︰「你忘了我手臂上有刺花了嗎?一朵蓮花,金取幫的標志,終生不褪。那次,她由人帶著來餐廳,給他看到了,她仰著頭對我說那幾句話的時候,我幾乎沒昏了過去。」
白老大冷笑︰「就算叫人認出了,也不值那麼害怕。」
花五連聲道︰「老大,意外啊……太意外了……一個小女孩,忽然對我說︰「我知道你是金取幫的,向你打听一個人,是我老相識,姓花,名旦,行五,你可知道他現在的下落。」當時,我張大了口,盯著她,差點沒連眼珠都掉了下來。她又道︰「你別大驚小怪,答我的問題。」我這才出氣多入氣少地回答︰「我……就是花旦,可你閣下是誰?怎會和我是老相識?」」
花五和「陳安安」那次相遇的過程,很是有趣,花五在車中講起來的時候,語音之中,仍有余悸,可知他當時的震撼,是何等之甚。
當時,他盯著眼前的那小姑娘看,心頭的駭然,難以形容,雖然他在小姑娘的眼神之中看到了不應屬于小女孩的神采,也竟然很有點熟悉,但是隨他怎麼想,也想不到黃老四的身上。
而「陳安安」已經給了他回答︰「我是你四哥,黃豪,黃老四。」
這句話一入耳,花老五的口張得更大,喉間發出可怕的、怪異的聲響。這時,幸而他們的身邊沒有別人,不然,真還不知會有什麼反應。
黃老四也顯然知道自己情形的怪異,所以他急急道︰「我本來是孤魂野鬼,暫借了這個身體,圖的就是想能有機會和你們相見。」
花五雖然震撼莫名,但是他畢竟久歷江湖,見多識廣,在黃老四的話中,立即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可是一時之間,他還是出不了聲,只是連連點頭,表示明白。
黃老四立即問︰「白老大呢?最要緊是找到他,有了他之後,事情就好辦。」
(花五說到這里的時候,白老大發出了一下乾笑聲︰「承他看得起。」)
花五這才開始喘氣︰「不是很清楚,听說早已退隱,在法國隱居。」
黃老四急道︰「去找他,至少,傳訊息給他,告訴他我現在的情形,再告訴他,我知道老二的一些事,太奇特了,只有他能……能……」
黃老四沒能說完,就被陳太太牽走了,花五用力拍打著自己的腦袋,像是做了一場惡夢。
他並沒有立即開始找白老大,因為事情太奇怪,到了不真實的地步。
到了大半個月之後,「陳安安」又出現在餐廳,嚴厲指責他不去找白老大,他才接受了這個怪異的事實,千方百計,找到了白老大的所在處,寫了一封信,把見到了黃老四的情形,告訴了白老大。
這自然就是白老大忽然出現的原因了。
我心中在想︰白老大肯再度出山,不是為了黃老四的怪異現狀——對白老大來說,「鬼魂上身」這種事,他不會大驚小怪。
能使他再度出山的,只怕還和黃老四所說「他知道老二的一些事」有關。
那個「老二」,是他們結義的五人之中的一個神秘人物,連白素也不知那是誰,白老大只告訴過她,那老二是一個當官的,官還當得不小而已!
而憑「知道老二的一些事」,就能得到白老大出山,可知,「老二的一些事」,一定是白老大早想知這,事關重大的當年隱秘。
花五在停了片刻之後,又道︰「老四一定要見了老大,才說老二的事,也不知為了什麼。」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神情可能有點怪,所以我听到了崔三娘的聲音︰「你盯著我干什麼?這要問老大。」
白老大卻突然轉變了話題︰「老五,我也向你打听金取幫的一個人。」
花五像是吃了一驚︰「這……我和幫中人物,久不來往了,只怕說不上來。」
白老大卻不顧花五的推搪,逕自道︰「這人,在不幾年之前,是一個乾瘦老頭兒XX」
白老大接下來所說的,使我知道,他打听的那乾瘦老頭,就是我對他說起過,在古酒大會中,竊走了那只怪異盒子的那個老頭子。
白老大一路說,我就一直听到有古怪的人聲,那是花五听了白老大形容之後的反應。等到白老大上下說完,就是一下車子陡然剎停的聲音,和崔三娘的詈罵聲,我也立即看到前面的車子,陡然停了下來。
我忙趁黑暗,也把車子停在路邊。
另听得白老大在罵︰「老五,你怎麼了,有老鼠竄進了你的褲襠?」
花五一發急,說話之中,帶了一口的東北腔(他在韓國長大,那里的華人,多的是東北老鄉),他很是吃驚︰「你……咋問起這個人來了?」
白老大冷冷地道︰「那人是誰?」
花五的聲音發著顫︰「是……我久已不問幫事,我真的一時之間想不起來,等我……去打听一下……老大你問起這個人……是為啥?」
我听到這里,心中暗笑,因為花五的掩飾功夫太拙劣了。他的反應,說明他完全知道那人是誰,可是他卻說不知道。
而白老大的回答,也令我一怔,他竟然也不說真話,只是道︰「沒啥,隨便問問。」
這兩人是在六十年前的結義兄弟,久別重逢,尚且互相之間這樣不誠實,正合上了「白首相知仍按劍」這句詩所寫的情景,難道江湖上行事,正應如此?
這時,前面的車子繼續前駛,我又跟了上去,車中有好一會沉默,才听得白老大又問︰「對老二的事,你該特別關心點,對不?」
我正不確定白老大在對誰說,就听崔三娘道︰「是,三倌對我特別好,人非草木,總多點關心。」
崔三娘稱那個老二為「二倌」,這是在江南的一個很是親昵的稱謂,一般來說,稱呼男孩子叫「小倌」,若是用來稱呼年紀大的異性,那就得是親昵了。由此可知,崔三娘和那老二之間,很有點特別關系。
白老大乾笑了一聲︰「說真的,我們一直不明白,你們何以沒能成其好事。」
向一個雞皮鶴發的老婆婆,問及當年的情事,應該是一件好有趣的事,但是我卻感到了一股寒意,因為自竊听器中傳來的白老大的聲音,很是陰森,顯然在往事之中,很有點恩怨在。
崔三娘的回答,也很是針鋒相對︰「若不是有了幾個好兄弟,事情是怎麼樣,也真難說得很!」
從崔三娘的口氣听來,她那「好兄弟」三字,分明是反語,我心中更是好奇,因為听起來,倒像是她和「二倌」之間的「好事」,是叫她的「好兄弟」破壞了的。她的「好兄弟」指什麼人而言?就是白老大,黃老四和花五?
我越听他們的交談,越覺得往事之中,很有可供探索之處,而又听得紅綾用不耐煩聲調問︰「到了沒有?那小女孩的家,到了沒有?」
紅綾的話,叫人再明白也沒有——一行人等,是到「陳安安」家中去的,我不禁暗暗心驚,心想這一干人找上門去,陳先生和陳太太可有難了,現代人幾曾見過這等陣仗!
白老大隨即安慰︰「快了,一到,就由你施展本領,把那小女孩帶出來——那小女孩的情形,我已對你說過了,不必對她太好!」
紅綾道︰「是,我知道,那小女孩是一個鬼,一個又凶又猾的鬼!」
我更是吃驚,白老大竟然叫紅綾去做這樣的事,要是在行事之際,有了什麼失閃,雖然不會有什麼危險,可是也當真無趣之極了!
白老大說了之後,崔三娘悶哼一聲︰「小丫子說得好,那老兒,確是又凶又猾!」
從崔三娘的話中,听出崔三娘和黃老四之間,也有過節,白老大冷笑︰「三阿姐,我也一直以為老二突然不知所終,是叫老四暗中下手害了的,也曾深入查過,卻查不出什麼來——」
崔三娘打斷了白老大的話頭︰「老四又凶又猾,下手乾淨俐落,我們發現二倌突然不見,已有大半年沒有人見過他,有足夠時間,消滅證據,神仙也查不出了!」
我听得心驚,因為當年的事,竟包括了懷疑老四殺了老二在內,可知這五個人之間的恩怨糾纏,牽涉到的事,很是廣泛。
在這種緊張的氣氛之中,紅綾卻一本正經地說了一句︰「不,神仙什麼都會,叫神仙去查,一定查得出來!」
她的話,充滿了孩子氣,而且叫人也難以領會她心中的「神仙」的崇拜,所以並沒有人理會她的話。
白老大又悶哼一聲︰「三阿姐,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樣,也和我想的不一樣,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了老二的一些事,那些事,連做了鬼的老四都未必知道。告訴我,何以當年你們竟未成好事——你何以堅拒他的殷勤?」
白老大的這幾句話,一入我耳中,我不禁訝異莫名︰他說關于老二的事,他「到今天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他過去二十四小時之中,不是在我監視範圍之中,就是和我在一起,能有什麼遭遇,使他知道了多年來一直不知的老二的事?
我首先想到的是,有一段短時間,我離開了白老大和紅綾,沒有和他們在一起,那是從餐廳分頭回家的那一段時間。可是這段時間極短,不像是曾發生了什麼要緊事的樣子。
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和我們的長時間談話之中,知道了那老二的事。
我和白素向白老大詳細敘述了一段往事,這段往事發生的年代,大約是在他們五人結義的幾年之後(十年之內),是不是在我的敘述之中,出現了那個老二?
一想到這一點,我不禁心頭劇跳。那些往事,全是祖天開告訴我的,難道祖天開是那個「老二」?
我立即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白老大早已知道祖天開還在人間,若是昔年的結義兄弟,早就加以注意了。那麼,難道是王朝?
也不會是,因為提到王朝時,白老大說「沒听說過」。是曹普照?不會,曹普照年紀大,續弦的時候,白老大甚至還不夠資格參與其盛。
那麼,只剩下一個人了!自稱從陰間來,行為怪異,行事目的不明,用催命環取了過百人性命的陰差!
一想到這一點,我不但心頭狂跳,連手心也在冒汗!若是白素在旁,我會緊握她的手,或是互相擁抱!
白老大與五人結義,其中的老二,就是陰差!
一想到了這一點,有很多疑點,已經可以迎刃而解。例如崔三娘的催命環是誰給的,當然是陰差給的。陰差和崔三娘,曾有十分親昵的關系,把那寶環相贈,也是很普通的事!
而何以竊盜之王,金取幫的高手,竟會看中一只毫不起眼,只是沉重的盒子,也很容易明白——花五曾是金取幫的人物,陰差有那寶環的事,他很可能知道了,向幫中通風報訊的。
(這一點,我只猜對了一半,真正的情形,很出人意表,後面自然有交待。)
而更重要的是,本來我以為是風馬牛不相干的幾樁事,竟是自然而然,聯在一起了!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2 11:34:29
陰魂不散 十、陰間異寶能收魂
世事之奇,無過于此!
若是白老大和陰差竟是舊相識,那事情更是有趣得緊,我立即又想起了曹金福,他尋找仇人的目的,有了突破性的線索!
同時,我也不禁暗怪自己觀察力太差,雖然說那是再也想不到的事,但是白老大在听我敘述時,多少應該有點異樣的反應,只是我沒有注意而已!
一時之間,各種念頭,紛至沓來,令我的思緒紊亂之極。我只听得崔三娘在十分焦急地問︰「你知道了什麼事?你怎麼會知道的?」
白老大道︰「純是意外,等黃老四來了,先听他的,再听我的!」
崔三娘冷笑一聲︰「你少賣關子,事情和我,已經關系不大,和你的外孫女兒,倒是很有關系!」
我一听這話,又大吃一驚——事情當真是變化多端,復雜之至,怎麼又和紅綾扯上關系了?
紅綾立時問︰「和我有什麼關系?」
崔三娘冷然︰「我也等黃老四說了再說!」
白老大沉聲道︰「孩子別急,我什麼都知道,會告訴你的!」
說話之間,車子已到了陳家屋子附近,在圍牆的一角,停了下來。我忙也找了一個隱蔽處停了車。
這次跟蹤,收獲極大——事先,我再也想不到事情會有這樣的曲折!
只是前面的車子停下之後,車門打開,人影一閃,一個人已竄上了圍牆,在圍牆上身形一弓一彈,就越過了至少有五公尺的空間,一下子就撲上了建築物的二樓之外,這種凌空向上斜撲的身手,好得驚人。
我心中喝了一聲采,卻听得車中崔三娘和花五,也齊聲喝采,花五還說了一句︰「三阿姐,你當年,只怕沒有那麼好身手!」
崔三娘回答得很是實在︰「非但沒有,差之遠矣!」
這時,掠上屋子的紅綾(當然就是她),沿著外牆,斜柔身到了二樓的一個窗外,用手在窗上輕敲了幾下,窗子打開,「陳安安」探出了頭來。
黃老四當然是早在等候的,但是他多半也想不到帶他出屋子會是紅綾,所以呆了一呆。
不等黃老四發問,紅綾已出了手。
白老大曾吩咐過紅綾,對「陳安安」不必太客氣,因為她看來雖然是一個小女孩,但實際上,卻是一個又狠又猾的老兒。
可是,我還想不到,紅綾的「不客氣」,竟然到了這一地步——陳安安才一探頭,紅綾一手就抓住了她的頭發,把她自窗口直拉了出來。
其時我已經運用了可以夜觀(紅外線設備)的望遠鏡,所以看得很是分明,看到「陳安安」的神情,又驚又怒,張大了口想叫,可是又不敢出聲——她若是一叫,驚醒了屋中的人,就不能和舊相識見面了,以她如今的處境而言,只好忍受。
我因此也想到,黃老四要和各人見面,對他來說,一定很重要,不然,他為何要忍受紅綾的粗魯對待。
紅綾當真是粗魯之至,如一下子將「陳安安」自窗中抓了出來之後,動作更是驚人,竟順手一揮,把「陳安安」整個人,向圍牆摔了出去!
這一下,連我也大吃了一驚,可是紅綾在摔出「陳安安」之後,身子一個倒翻,也向圍牆翻出,竟是在「陳安安」的前面,落腳在圍牆之上,一伸手,又已抓住了「陳安安」的頭發,動作不但乾淨俐落,而且賞心悅目之至,至少在車中的崔三娘,就看得哈哈大笑了起來。崔三娘和黃老四,多半有點過節,所以才幸災樂禍的。
紅綾抓住了「陳安安」的頭發,自圍牆上跳了下來。我看得很清楚,「陳安安」在一剎間,手腳並用,至少向紅綾發出了四下攻擊。
這四招,手法又快又狠,攻的全是紅綾的要害,我一時之間,由于關心太甚,有了錯覺,以為紅綾會吃大虧,幾乎忍不住要沖了出去!
當然,我立即想到,黃老四這時,只不過是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手腳拍打在紅綾的身子上,不論他的招式多麼狠辣,也如同蜻蜓之憾石柱,必然不能傷害紅綾分毫。
可是我的心中,也不禁十分憤怒——黃老四雖無傷人之力,可是卻有傷人之心,一樣不可饒恕,這老兒,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什麼好東西!
紅綾一落地,把黃老四塞進了車子中,她自己也進了車子。
另听得黃老四一進了車子就怒叫︰「老大,你……這欺人太甚了!」
「陳安安」是童稚之聲,可是語氣之憤怒、陰森、怨毒,卻又到了極處,產生了一種詭異莫名的效果。
(若干時日之後,我和幾個對靈魂很有研究的人說起這段經歷,我發表了一項意見︰鬼上身之後,靈魂雖然能指揮這個身體行動、說話,可是也還受這個身體的限制。像黃老四,他要發力,就只能用陳安安的拳頭,陳安安沒有力,所以他是發不出力來。他要說話,就要通過陳安安的聲帶來發聲。陳安安的聲帶,只能發出童稚的女敕聲,所以他縱使怒發如狂,發出的還是小女孩子的聲音。)
(我的這項心得,說明了有些對鬼魂侵入人體的描述是不正確的,這些描述,往往說到被侵佔的身體發聲改變,女性發出男性的聲音等等——靈魂沒有聲帶,只好借人體出聲,所以才會有黃老四發怒也是童聲的情形出現。)
當下白老大「呵呵」笑著︰「小孩子家,出手不知輕重,你可別計較!紅綾,叫黃四叔!」
紅綾「哈哈」一笑︰「黃四叔!」
她叫是叫了,可是語氣之間,連半分敬意也沒有!
我看到「陳安安」夾在紅緩和崔三娘之間,她個子小,一下子站了起來,崔三娘一按她的頭,把她按得坐了下去。
崔三娘的動作,惹得紅綾又笑了起來,「陳安安」大怒︰「你們這樣子對我,這就告辭,讓你們在世一日,都解不開心中的謎團!」
崔三娘冷笑道︰「照你這樣說,死了做鬼,一切就可以真相大白了,我倒並不急!」
黃老四「哼」地一聲︰「也說不準,像我那樣,一直在做糊涂鬼。要是什麼都明白,也不必找你們出來了!」
我听到這里,不單由于黃老四的語調陰惻惻地,听了令人很不舒服,而且由于他所說的話,內容也令人感到不快——人的觀念,一直以為死了之後,一了百了,先前的一切問題,也都解決了,再也不會有什牽掛的事,不會有什麼疑惑的事。
可是,听黃老四如此說,顯然不是那麼一回事——生前的感覺、痛苦、疑惑,解不開的謎,竟然一直延續了下來,並不因為由人變成了鬼而獲得解月兌!
像黃老四那樣,他的處境,死不如生,他忍受著乖乖小女孩的生活,那對像他這種凶狠慣了的江湖人物來說,真不知是什麼樣的活受罪,可是他強忍著,就是為了想弄明白一些他生前不明白的事!
只怕他那麼容易和溫寶裕的腦活動能量接觸,進入陳安安的身子,也是為了他一直想再投人身,可以和舊相識見面之故!
想到這里,我不由自主,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可是也並不能舒緩胸中的悶郁。
另听得白老大道︰「好不容易又聚在一起了,別再說廢話了,我們有很多不明白的事,你也有很多不明白的事,就來一個了斷吧。」
「陳安安」重重一頓足,發出了「蓬」地一聲響︰「還是老大痛快,我當小娘貨也當得夠了,寧願再去做孤魂野鬼,我不明白的是,陰老二第二次失蹤,你們都懷疑是我做了手腳,我沒有做,不知他去了何處,我想知道,他究竟去了何處?」
黃老四的這番話,听來很簡單,可是卻听得我心驚肉跳。首先,我第一次知道那老二,竟真是姓「陰」。姓陰的人不是太多,那麼,那老二就是陰差的可能性,又大大地增加了!
而這一番話之中,又透露了一些往事,這個陰老二,曾兩次失蹤,第一次失蹤的情形不知如何,第二次失蹤,黃老四被懷疑殺了人,他就是想知道陰老二去了何處——照我的設想,這是他的第一個謎團,若單是為了這一點,他不會如此「死不甘心」!
他這樣說了之後,一時之間,汽車中很靜。黃老四又道︰「三阿姐,我們五人之中,你和陰老二的關系最好,要請教。」
崔三娘語音冰冷︰「你少嘴里不乾不淨,他第一次失蹤,去的地方,應該是你現在所在之處。」
崔三娘這句話一出口,我心中雪亮,那陰老二。果然就是那陰差——那在陰間之中,充當過陰間使者,卻又偷了陰間的「寶物」,逃回陽世來,行為怪誕之極,由于他的怪誕行為而衍生出了那麼多曲折離奇的事的陰差!
黃老四早已死了,死人的靈魂,應該到陰間去,所以崔三娘才會這樣說。
听到這話的人之中,白老大因為才听我說起過陰差的事,所以他並不吃驚。
可是花五卻立時發出了一下怪異的聲響。花五吃驚不意外,意外的是黃老四也吃驚,也發出了一下驚呼聲,立時道︰「三阿姐,你開什麼玩笑?」
白老大接上了口︰「不,她不是開玩笑,老二確然到陰間去了,他到陰間去,當陰間使者!」
白老大得知陰老二的去處,當然是我告訴他的——我猜想,我一向他提到那個陰差的外形時,他就知道那是什麼人了。
白老大的話,令得崔三娘怒罵了一句粗話︰「原來他也對你說了,這王八蛋,還說只對我一個人講,只有我一個人才知道他的秘密。」
白老大悠然道︰「那麼別冤枉他,他沒有對我說,我是最近才知道的。嗯,他第一次不見,時間是三個月——」
崔三娘低聲糾正︰「九十七天。」
我心中悶哼了一聲——崔三娘把日子記得那麼清楚,自然是她和陰差之間的關系,非比尋常之故。
白老大和黃老四同時開口︰「他回來之後——」
白老大只說了五個字就住了口,黃老四繼續問下去︰「——只見過你一個人,他對你說了些什麼?」
崔三娘並沒有立時回答,但是汽車之中,也不是完全寂然無聲,竊听儀器十分靈敏,我可以听到,至少有兩個人的呼吸不是很正常,正在喘氣。
過了一個,才听得崔三娘用裝出來的很是平靜的聲音道︰「他說,他到陰間去了。」
「陳安安」的聲音很尖厲︰「你就信了?」
崔三娘的回答很妙︰「你現在已經是鬼,當然知道,有陰間這回事。」
黃老四被崔三娘的話,一下子堵得出不了聲。
崔三娘又自顧自道︰「他還告訴我,陰間的冥主,準他自由來往陰間陽世,他要對我說起了他的一個……駭人的……計劃!」
我听到這里,心情也很是緊張,因為事情是如此離奇而不可測,多少年之前的隱秘,正在逐步揭露。許多驚心動魄的事情之所以發生,都和那些隱秘有關。
我在崔三娘那幾句听來很簡單的話中,已經有了很多的設想。
崔三娘提到了「陰間冥主」,那是傳統的通俗說法,用我的說法,那就是「建立了陰間的外星力量」。而從陰老二得到的待遇來說,那種外星力量,對他很是友善,竟準他自由來往陰間陽世!
一個地球人,可以得到這樣的待遇,那足以證明那種外星力量的寬容,因為我知道,自由來往陽世陰間,突破空間的限制,必要依靠一具多功能的儀器的幫助,那儀器,先在曹普照手中,後來又成了爭奪的目標,落入祖天開和王朝之手,被他們稱之為「許願寶鏡」的那一件東西。
這「寶鏡」,我知道,已通過了從陰間來的大美人李宣宣的努力,又回歸陰間了!
那「寶鏡」會在陽世出現,自然是陰老二當年從陰間把它帶出來的。
那種外來力量,竟能容許陰老二把陰間重要的儀器帶到陽間來,不但可以說明他們對地球人友善,而且,也可以說明,他們對地球人不是很了解——別說陰老二這種江湖人物,就算是不欺暗室的道德夫子,在那樣的大誘惑之前,是不是能把持得住,不起貪念,也難說得很。
陰老二得到那種外來力量的信任,可是他顯然早已心懷鬼胎了!
我有了那些設想,很是興奮,因為許多不相干的事,都逐漸被一條線在串起來,漸漸地可以真相大白,作一個了斷了!
崔三娘接下來所說的話,證明我對陰老二「心懷叵測」的推論是對的。
崔三娘這樣說︰「他的計劃……他對我說,陰間不可思議,連他也根本不知那是什麼,和傳說中的陰間,大不相同……這些話,他說了我也不明白。他說,陰間之中,寶物極多,有的威力之大,匪夷所思,若能得上一兩件,足以在陽世雄霸天下,他更偷一兩件出來,與我共享,他就用這話……誘我——」
崔三娘說到這里,戛然而止。
我心中感到好笑,古今中外,浪蕩子弟,要討美女的歡心,令美女投懷送抱的方法,都是一樣的。陰老二想用共享陰間法寶的誘惑,來令崔三娘入彀,這種經過,崔三娘不必說下去,也人人都能知道。
只有紅綾,傻乎乎地問了一句︰「他是騙你的?」
黃老四已尖聲道︰「你也不是好吃的果子,就那麼容易上當。」
崔三娘這次反應快︰「看到了他從陰間帶出來的寶物,誰都不免心動。」
白老大像是不經意地問了一句︰「你第一次看的寶物,是許願寶鏡,還是催命環?」
崔三娘發出了一下吃驚的聲音,過了一會才道︰「是許願寶鏡,他一面向我說這寶鏡的神奇之處,一面又甜言蜜語,可是說著說著,一下子忘了形,就說出他生平最大的願望來了。」
一直不是很出聲的花五,這時忽然笑了一下︰「二哥的生平大志,我們全知道,只有你不知。」
黃老四在這時,也發出幾下陰森的笑聲,示意花五所說屬實。
崔三娘很是惱怒︰「為什麼你們全知我不知?」
花五道︰「那是男人之間的話題,自不便在你面前說,二哥真是得意忘形了,才會說給你听的。」
我听到這里,心中大是疑惑,陰老二的生平大志是什麼呢?
黃老四很快就解決了我的疑惑,他一面笑,一面道︰「真是壯志凌雲,他立志要娶絕色美女為妻,三個五個不嫌多,十個八個不嫌少,若真有國色天香,一個也就甘心為她死,為她亡。」
「陳安安」的女童聲,說這幾句似歌非歌,似口訣非口訣的話,听來令人極不舒服。可是說的人,卻說得順口之至,那顯然是黃老四听慣了陰老二常這樣說,所以才背得出來。
花五悶哼了一聲︰「陰二哥如命,這是天下皆知的事。三阿姐,當年二哥他對你獻殷勤,我們都替他捏一把汗,也曾切實警告過他,可是總不好意思對你明說,幸好你沒上他的當!」
白老大則沉聲道︰「大英雄大豪杰,盡有的,但貪色也要有道。老二雖然不致于下三濫到去采花,但是他勾引良家婦女,甜言蜜語騙女人,那和迷奸也相差無幾,給他看上的,千方百計要弄上手,很是不堪。」
在這三個人肆意批評陰老二的如命的不堪行為之中,我隱隱約約感到,在我心中的一個謎團,可以循這個方向去解決。
可是一時之間,我捕捉不到頭緒——我知道,許多事,都已經被線串起來了,只要我找到這個線頭,向上一提,所有的事,就會清清楚地掛在我的面前了。
這時,我听不到崔三娘的反應,只是听到她的呼吸聲越來越是沉重,反倒是紅綾大是感嘆︰「怎麼你們說的話,我一句也听不懂!」
白老大悶哼一聲︰「不必懂,听了就行。」
紅綾沒有再出聲——她雖然擁有電腦式的「資料」,但是要了解剛才那一番對話,確然不是易事。
過了一會,崔三娘道︰「原來是這樣。你們該早告訴我……只是……唉,告不告訴我……都一樣……都一樣……都一樣……」
她連說了三聲「都一樣」,聲音一次比一次低。一听就知道,她和陰老二之間,後來仍然發生了一些事。白老大、花五和黃老四,都沒有追問下去,那種男女之間的事。又過去了那麼多年,自然不必再問了。
崔三娘陡然提高了聲音︰「那次他酒後吐真言,表示了他的志願,我自此有了提防,但是他……我看他卻不知道,還是將我當作了他的獵物,還在甜言蜜語,但不論如何,他運用冥府異寶,卻十分驚人,那寶鏡……真能叫人看到自身的將來,我身負血仇。你們都知道,但仇人行蹤隱秘之極,本領又高,勢力又大,他算準了我能運用寶鏡的時間,使我在寶鏡之上,看到了所有仇人的樣貌,並且看到他們一個個死于非命的情景,使我知道,我大仇可以痛快地了斷。」
崔三娘一口氣說下來,語意之中,對陰老二,頗有感激之情,那是誰都听得出的。花五和黃四齊聲道︰「他給你的那催命環,就是陰間的異寶。」
崔三娘道︰「是,他給我的時候對我說,為了我能報仇,他特地冒險在陰間偷出來給我的,那環一放出來,就能取人魂魄,致人于死。」
我听到這里,不禁閉上了眼楮,耳際一陣轟然作響——崔三娘的催命環,是陰老二給他的。那麼陰老二就是陰差,再無疑問了。
這時,在我思緒中激起來的疑問是︰所謂「陰間異寶」究竟是什麼?
崔三娘也曾將之稱作「冥府異寶」,那是一樣的,陰間自然就是冥府,就是我曾去過,人類死亡之後,數以億計的靈魂的所在之處,以一個小亮點的形式存在著。
那還能收人魂魄,是「陰間異寶」,我立刻又有了假設——那種外來力量既然設置了「陰間」,把地球人的靈魂,盡可能集中起來,不管外來力量懷著什麼目的,他們必須有集中人類靈魂的工具。
那催命環就是外來力量集中人類靈魂的工具。
它的功能,不但能集中孤魂野鬼,而且,能把人的靈魂,從活生生的人身中吸走。
這就是祖天開當年在曹家大宅看到陰差行凶的情形——催命環化為一團陰風,把人的魂魄拘走,人的生命,也為之喪失。
一想到了這一點,我不禁感到了一股極度的寒意,那種外來力量,竟然神通廣大到了這一地步。他們的一個工具,落在地球人的手中,尚且有這樣的威力,若是由他們來使用,豈不是要全人類都死亡,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那外來力量豈不是太可怕了?
那是真正的死亡之神。
這死亡之神,在地球上已有多久了?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2 11:34:49
陰魂不散 十一、如何安排身後事
我本來就極想知道有關「陰間」的一切一切,這時,想到了如此可怕的情形,更是急切想知道陰間的一切——全人類的生命,都在外來力量的控制之中,作為一個地球人,決計無法容忍這種情形的存在!
我感到事態極嚴重,事先,再也想不到在一些江湖人物的恩怨之中,會牽連出那麼嚴重的問題來!
在我耳際嗡嗡作響時,車中的人,除了紅綾之外,顯然也處于極度的震駭之中,所以有好一會沒人出聲,還是崔三娘首先打破沉寂︰「他沒騙我,當時他就說,這環在他手中,只能使用七次,不像在冥主手中,可以隨心所欲地使用,他自己已用了兩次,還剩五次,足夠我報仇雪恨的了。」
她說到這里,長嘆了一口氣︰「果然我不但報了仇,還贏得了人人聞之喪膽的外號︰催命三娘!」
黃老四冷笑︰「老二向來不會白便宜人,三阿姐,你讓他……」
黃四的話還沒有說完,白老大已厲聲喝︰「那是他們兩人之間你情我願的事,與你無關,你只說和你有關的事情好了!」
黃四雖然是鬼,可是對白老大也相當忌憚,他沒有再說下去,悶哼了一聲︰「老二第一次失蹤之後出現,他可沒告訴我們,他有了這樣的奇遇!」
他們五人是結義兄弟,在對天發誓之際,必然有「有福同享,有禍同當」之類的誓言,所以黃四以這標準責備陰老二,也無不可。
崔三娘卻為陰老二辯護︰「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留些私心,也是人之常情!」
白老大沒有出聲(他是不是在神情上有反應,我不得而知),花五則發出了一下冷笑聲,顯然不同意崔三娘的說法。
黃四接下來的話更直接︰「他能自由來去陰間,而且,陰間的異寶,他可以隨意取攜,哼,他得了這樣的好處,除了到處去找絕色美女,花言巧語騙了三姐你——」
崔三娘當聲叫︰「他沒有騙我!」
白老大再一次阻止黃四︰「老四,再要提這種無趣的事,我可也要不念舊情了!」
我听到這里,心中雪亮︰崔三娘必然是在心切報仇,求得異寶催命環的情形下,讓陰老二佔了大大的便宜,付出了對女性來說,極其高昂的代價。
黃老四一再提及這種情形,目的可能是想引發起崔三娘對陰老二的恨意。可是女性的心理很是難以捉模,更不是一生在刀頭上舐血的粗漢黃老四所能明白——崔三娘對當年付出代價,才得到了催命環一事,似乎並不後悔,也並不因之而恨陰老二,反倒在感情上,遠黃四而近陰二。
黃四悶哼了一聲︰「他不詳細說也算了,有一次,和我在堂子里,喝醉了酒,卻露了一點口風給我听,听得我心癢難熬,可是在酒醒之後,不論如何向他追問,他都不肯再露半點風聲,這就不該了。」
他在責備陰二,可是他的話才一出口,花五就怪聲叫了起來︰「好哇!原來你早知二哥有過奇遇,可你卻也未曾對我提起過。」
白老大用極不屑的口氣斥︰「都不是東西!」
他這一罵,連崔三娘也罵在內了,因為五人之中,只有他和花五,是什麼也不知道的,黃四在知道了一點消息之後,也奇貨可居,引以為秘——由此也可知這所謂「結義」,兒戲得很,那使我對他們都有了輕視之心,白老大後來,少提及這段經歷,自然也是看穿了那些人的真正面目之故。
這時,紅綾忽然問了一句︰「在「堂子里」,那是在什麼地方?」
汽車中沒有人回答她,若是我在,我一定給他很實在的回答︰「堂子,就是妓院。」
或許她再會追問下去︰「妓院是什麼?」那我也會解釋給他听——那是地球人生活內容的一部分,沒有理由對她忌諱不說。
紅綾得不到回答,也沒有再問下去。黃四「嗖」地吸了一口氣︰「他第二次失蹤,自然又是到陰間去了,這一次,他離開了多久?有些人以為是我暗害了他,三阿姐你應該最知道內情了,何以不替我分說分說?」
黃四問得咄咄迫人,崔三娘暫不回答,我在那時,想到的卻是黃四剛才所說的一些話,他說陰老二拿了陰間的異寶,花言巧語引誘美麗女人,又說陰老二在堂子里喝酒,可知這陰老二真是如命,我隱隱感到他的這種性格,一定影響他的行為。
從這一點出發,我像是又朦朧地捉模到了一些什麼,可是仍沒有具備的設想。
崔三娘亦沒有回答黃四的第二個問題,旦是喃喃地道︰「他第二次,離開了六個半月。」
黃老四冷笑︰「不過,他再到陽世,好像不是立刻就和日夜盼望地出現的人會面。」
黃四沒有指名道姓,可是話中的譏諷之意,卻是人人都可以听得出,也沒有人搭腔。
黃四再道︰「很奇怪,他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之後,不到浙江來見老朋友,卻到了湖北——三阿姐,自你得到了催命環之後,那環取人性命于眨眼之間,這種情形,和湖北的武林大豪曹普照全家百余口突然死亡的情形很是相似,所以兄弟我就作了一番調查,這才知道了老二的行蹤。」
崔三娘的聲音,已大是慍怒︰「你這番找我們出來,究竟是為了什麼,快些有屁請放,有話請說,轉彎抹角,老說舊事干什麼?」
黃四嘿嘿冷笑︰「話舊,話舊,舊相識聚在一起,總得先說往事,什麼事,弄明白了來龍去脈,這才有趣,是不是?」
崔三娘連聲冷笑,沒有再說什麼。
黃四又道︰「陰老二確然曾在湖北出現,而且,曾兩度去見曹普照,曹普照遇害當日,也有人在附近見過他出現,和另一個叫祖天開的人在一起——」
我听到這里,不禁深吸了一口氣,常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當真一點也不差。那麼多年前的事了,仍然難免被人知道。
崔三娘冷冷地道︰「那和我們更沒有關系了,你要是再這樣羅嗦不已,我可要失陪了。」
白老大對陰老二自稱「陰差」,在湖北的活動,在我處知之甚詳,所以他也有點不耐煩︰「快點說你想見我們是為了什麼。」
黃老四沉默了片刻,呼吸聲急促︰「我們要合力把陰老二找出來。」
他先是兜來兜去不說,忽然又石破天驚,說出了要行動的目標,連我都不禁呆了一呆——他要把陰老二找出來,又有什麼目的呢?
他要找陰老二,若是白老大他們幫著他找,那對身負血海深仇,以報仇為人生唯一目標的曹金福來說,倒是大大的好事。
因為有這幾個人的努力,把陰老二找出來的可能性,總比曹金福一人努力的好,而且,祖天開若是知道了,也必然全力以赴。
只要陰老二還沒有死,總可以把他找出來的——就算他已經死了,也可以把他的鬼魂找出來,黃老四不是死了的嗎?還不是一樣在和老相識敘舊。
花五先問︰「你要找陰老二作什麼?」
崔三娘也道︰「你已經是鬼魂了,還找他干什麼7難道想在陰曹地府,搭個一官半職?」
白老大最後發言︰「連他在陽世,還是在陰間都不知道,怎麼找他?」
黃四的話,出人意表,他語氣堅定︰「我在陰間找,你們在陽世尋,上窮碧落下黃泉,說什麼也要把他找出來!」
一听得黃四怎樣說,我心中陡然升起了一個疑問——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我已有了疑問,可是一時之間,還未能把這個疑問具體化。
白老大果然機敏異常,他卻已把我心中的疑問,問了出來︰「你是鬼魂,便能自由來去陰間了嗎?若是如此,億萬鬼魂,怎肯長在陰間?」
崔三娘也陰森森地道︰「奇怪得很,何以別的鬼魂,要聚集在陰間,你卻可以例外,當孤魂野鬼,還可以自由上身,在陽世為祟?」
崔三娘這個人,為人如何,不去管它,她很有膽色,殆無疑問,竟敢這樣責問一個鬼魂,其膽量可想而知!
黃老四沉聲道︰「這其間另有道理,在陽世游蕩的鬼魂,無千無萬,豈止我一個。」
崔三娘追問了一句︰「什麼道理?」
「陳安安」陡然提高了聲言︰「你是人,不是鬼,對你說了你也不明白!」
崔三娘卻堅持︰「說了不明白是我的事,說不說,是你的事。」
這時,我也很是緊張——我對靈魂學有濃厚的興趣,那是由來已久的事了。我和世界各地的靈魂專家都有聯系,交流和靈魂溝通的心得。我和世界上最出色的靈媒,有過一起和靈魂溝通的經驗,早已肯定了靈魂的存在。
可是,像如今的情形那樣,靈魂如此實在地在一個小女孩的身上,這種例子,還是未曾經歷過。
人世間,許多人都努力在想探索陰間的奧秘(包括我在內),可是所知少之又少,我算是到陰間去過的,仍然幾乎一無所知。
看來,人想了解陰間,難之又難(王大同、李宣宣都這樣表示過),那麼,最理想的,自然就是由鬼來說陰間的情形了。
黃老四就是這樣一個突出的鬼,可以通過他,來探索陰間的奧秘!
這個小女孩「陳安安」,簡直是靈魂學研究上的無價之寶,我完全可以想像.在輪敦的普索利爵士,如果知道了有這樣實實在在,活生生的一個鬼在,會如何興奮,那是劃時代的發現!
我在胡思亂想,希望黃四快點多說些陰間的事時,汽車內先是沒有聲音,但忽然有人發言,出乎意料之外,竟然是紅綾的聲音。
那當然是紅綾的聲音,我再熟悉不過。可是,我卻又同時覺得陌生,因為她說話的語氣,充滿了自信,而且,听來很是成熟,和她平日縱笑無忌,不斷問問題時的情形。大不相同——那使我很是欣慰,因為始終于自然而然,顯露了她充滿智慧的一面。
紅綾一開口就道︰「他不是不肯說,而是他自己都不明白。「陰間」這種現象,人確然難以明白,因為那是人死了之後,靈魂聚集之所,是生命的最大奧秘。事實上,陰間不只一個,所以更引起混亂,令多少年來,人類一直各憑自己的想像在渲染。」
這一番開場白,出自紅綾之口,當真把我听得目定口呆。我相信汽車中的所有人,一定也意外之至,絕想不到剛才縱躍如飛,動作粗魯的小女孩,會有那樣胸有成竹的一番話。
黃四首先不服︰「我是鬼,反倒不知道什麼是陰間,你這小娘貨倒知道。」
白老大和崔三娘異口同聲地喝︰「听她說!」
黃四沒有再說什麼,紅綾繼續說,居然一開始就提到了我,若不是我身在車中,又正在偷听他人說話,我真要大叫著跳起來,以表示我心中的高興。
紅綾說的是︰「我爸已經對「陰間」作了一個假設,他的假設是,那是一股外來力量建立的空間,運用了他們的力量,聚集了許多地球人的靈魂,目的不明。他的假設是可以成立的。」
听得紅綾這樣說,我才知道「心花怒放」這個形容詞的形容的意境。
黃四這次沒有異議,只是發出了一下悶哼聲。
紅綾又道︰「其實,「陰間」不止一個,也就是說,許多外來力量,都對地球人靈魂有興趣,他們都建立了靈魂的聚集所,向人類的靈魂招手,希望人類的靈魂歸向他們的建立的空間。」
听到這里,我心中已忍不住連珠價喝起采來——後來我轉述給白素听,白素也在听到這里時,連連叫好。
紅綾所說的,雖然還不夠具體,但是主要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這時,听得花五問︰「你能不能說得實在一點?」
花五看來年紀不大,但是那是他經過整容的結果,他屬于老式人,所以講的話也老式,換成比較現代一點的語言,就是︰「請你說得具體一點。」
我有點代紅綾擔心,怕她難以說得具體。可是接下來,她侃侃而談,比我想像的還要精彩,她自成了「仙」的外婆處得來的知識,她已能熟練地運用了。
紅綾說的是︰「好,舉例來說,把陰間當成十八層地獄,有十殿閻王,那是從佛教故事化出來的。那是陰間的一種。再一種靈魂的歸宿處,是上帝的懷抱或地獄,那又是另一種力量對靈魂的聚集。那些,都和宗教有關,而宗教和外來力量有密切的關系,每一種宗教,也都有各自對地球人靈魂的安排。如果說,靈魂的歸宿處,可以稱為陰間,那麼,就有許多陰間。」
紅綾的話一住口,我就听到了鼓掌聲,那掌聲鏗鏘,听來震耳,可以料想是白老大所發。
紅綾吸了一口氣︰「各種外來力量建立了陰間,聚集人類靈魂的方法,各有不同,但極少有強迫靈魂非到他所設立的陰間中去不可的例子。我媽媽的媽媽,和許多苗族的烈火女,都成了仙,也都是自願的。黃四先生的靈魂,不願到陰間去,他也可以自由在陽世作祟——你雖然是鬼,可是對陰間的所知,一定不如我,我所說的那種情形,你就想不到,是不是?」
她最後幾句話,是針對黃老四而說的,說得黃老四啞口無言。
過了一會,黃四才道︰「你說得精彩,可是對我們在商量的事,一點作用也沒有。」
紅綾笑了起來︰「你們在商量的是什麼事,我根本一點也不懂,可是剛才我听你說,你要到陰間去找老二,不知你要到哪一個陰間去找,陰間既然是外來力量建成的,自然有主理的力量,只怕也不會容你亂闖!」
黃四再次說不出話來,白老大又鼓了幾下掌,問︰「老四,你勞師動眾,把我們全找了出來,自然是想大家合辦法找陰老二,可是,找陰老二,又有什麼目的?」
黃四深深吸了一口氣︰「當孤魂野鬼,無趣得很。而進入人身,偏偏又成了一個小女孩,苦不堪言,生不如死——」
他說到這里,頓了一頓,忽然又改了口︰「我想,你們雖然還在生,可是也是風燭殘年,行將就木的了……」
他的這兩句話,可以說犯了天下所有老年人的大忌,是以白老大,花五、崔三娘,都不約而同,發出了一下悶哼聲來。
黃四卻陰陰地冷笑了一下︰「將來百年之後,我看你們也不會心甘情願,找一個陰間去作歸宿,我輩全是桀傲不馴的野人,我是前魂之鑒,鬧得像我這樣,陰魂不散,人不人,鬼不鬼,可是無趣得緊了——又不比做人,還能等到死的一天,這魂,怎能令之消散?」
黃四的這一番話,听得人遍體生寒,連我也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他說得對,我們這種性格的人,死了之後,靈魂未必願意去找一個陰間作歸宿,那麼,該怎麼辦呢?黃老四的情形,確然可以說是「前魂可鑒」了!
當日,我分析假設陰間的情形時,陳長青、小郭等都在,連他們也認為是靈魂在強迫的情形下,非向陰間集中不可,那是很可怕的情形,陳長青甚至宣稱說,他要爭取靈魂自由。
如今的情形,即使沒有強迫性,也不會情願成為陰間的一個小亮點,那麼,應該怎麼辦呢?
連我都感到這個問題嚴重之極,那三個老人,自然更有切身的體會。
其中,白老大的性子最灑月兌,也最不服氣,他打了一個「哈哈」︰「看得準些,投進一個壯年或青年之身,就可以再世為人。」
黃四立即笑了起來,他「嘻嘻」、「哈哈」、「格格」、「呵呵」笑之不已,像是白老大的話,是天下最有趣的笑話。
白老大沉聲道︰「若我說得不對,還請你這個老兒,多多指教。」
黃四忽然止住了笑,而立時發出了一下哀傷之至的長嘆聲來,轉變之奇特,令人感到極度詭異,他道︰「老大,你學問好,博覽群書,可是自古以來,有關鬼魂的書,全是人寫的,所以也全是想當然的胡說八道,你上了這些書的當了,以為鬼魂可以任意尋覓人身?像我這種情形,已是千載難逢的良機,一遇上,要當機立斷,哪里還顯得去想那人身是老是女敕,是男是女,一闖而入,可以再度為人,再想離開這個軀殼,可非我這個老鬼的力量所能及的了!」
說到後來,在「陳安安」的童稚口音之中所透出來的那股蒼涼無盡之意,令人心寒。
這時,我已經知道黃四要把陰二找出來的原因了。
果然,在長嘆聲中,黃四再道︰「我想,要改變這種情形,只有向陰老二求助——他曾到過陰間,又有陰間的異寶,也和陰間的主人接觸過,一定能知道如何使我們的靈魂有很好的處境。」
各人仍然不出聲,黃四一字一頓︰「說真的,這不是我一個的事,和大家都有關系。陰間的異寶多,據我所知,那催命環外,有一只盒子,看來是放置催命環之用,但實際上,也是一樣異寶。」
黃四這句話一出口,各人(除了紅綾之外),都有相當強烈的反應,連我也不由自主,「啊」地一聲。
崔三娘的反應最強烈︰「胡說,他怎麼沒向我說過。」
白老大則悶哼了一聲——他剛在我處,得知有這樣的一只盒子,本來穩穩是我的,可是卻給金取幫的一個乾瘦老頭偷了去。
這兩個人有適當的反應,我很容易理解。使我一時之間,難以明白的是,花五在听了之後.發出了一下如同怞噎的聲音——一般來說,只有在出乎意外的吃驚時,才會有這樣的聲音。
老五為什麼一听到了還有一件陰間異寶,就有那樣吃驚的反應?
我一時之間,沒有答案,只听得黃四冷笑道︰「他沒告訴你的事多著呢。」
崔三娘怒︰「全告訴了你?」
黃四道︰「沒有一個人會把自己的一切全都告訴另一個人,但是,我們五人結義,老大是頂天立地的好漢,不沉迷,三阿姐是女流,花五當花旦久了,有點不男不女,只有我和老二,是真男人,我雖不如老二那樣如命,但是他也就自然而然,和我最談得來!」
黃老四這番話大是合情理——的男人,在獵艷有成之後,總喜歡口沫橫飛,在他人面前炫耀一番,陰老二的最佳渲染對象,自然是黃四了!
而在瀅褻下流的對話之中,人和人之間的距離容易拉得近,也就可以到無所不談的程度。
白老大「嗯」地一聲︰「那應該是他第二次去陰間又回來的事了?」
黃四道︰「是,他從陰間來,這次,據我所知,他一共帶了三件陰間異寶,是否還有別的瞞住了沒對我說,我就不知道了。」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2 11:35:24
陰魂不散 十二、卑鄙下流的陰謀
如果我可以插言,我一定會問︰「你遇到陰老二時,是在他到湖北之前,還是之後?」
我正在想著這個問題,白老大已代我問了出來。黃四道︰「是在他去湖北之前,嘿嘿,他到湖北去,嘿嘿……」
他怪里怪氣連連冷笑,但是話卻沒有說完全,又收了口︰「我和他又是在堂子里相會的,在杭州,那堂子里有一個粉頭,艷美絕輪,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和一個闊客爭那粉頭,是人家先到,他非要強佔——」
崔三娘听道︰「這種髒事,少說點吧,你不怕污了口,我還怕髒了耳朵。」
黃四怒道︰「少打岔,老二憑著他做過大官,仗勢欺人,硬把人家擠走了。那人臨走時,說了一番狠話——」
白老大也不耐煩了︰「長話短說。」
我也大有同感,因為這種在妓院中爭風吃醋的事,無聊之至,有什麼好听的。
黃四听了白老大的呼喝,不能再就這件事說什麼了。
當時,我只覺得很痛快,不必听黃四說無關緊要的話。後來,才知道白老大打斷了黃四的話頭,沒讓黃四說下去的話,不但不是「無關緊要」,而是關系重大之極!
日後,又費了許多曲折,才知道了那一番話的內容,這才使整件事的關鍵之謎,迎刃而解——這是當時無論如何想不到的事!那可以說是世事難料的一個典型例子。
黃四悶哼了一聲︰「那粉頭確然艷光四射,兼且嗲勁十足,嘖嘖,陰老二幾杯酒下肚,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還有什麼可說的。」
這時,連花五也忍不住了︰「他究竟說了些什麼啊?」
黃四用陳安安的小女孩聲音,敘述著風月場中的事,听來很是怪異,可是接下來他所說的,由于內容吸引,也就叫人顧不得那是大人的聲音還是女孩的聲音了。
他道︰「陰老二就把他從陰間帶來的寶物取了出來,說那是三件寶物,一件看來像是一面銅鏡——」
白老大插了一句口︰「是,那玩意後來被稱為許願寶鏡,很是神奇!」
黃四很是吃驚︰「老大,你……知道?」
白老大只是「哼」了一聲,不置可否。花五忽然用很是緊張的聲音問︰「老大,你……知道多少?」
白老大又是「哼」地一聲,聲音之中,大具威嚴︰「我什麼都知道!」
一听得白老大那樣說,我就好笑。因為白老大所知的,全是我告訴他的那些,資料不多,謎團累累,他說「全知道」,自然是他充大頭,用嶺南粵語來形容,叫作「拋浪頭」,以顯自己之能。
在我覺得好笑時,听得花五又發出了一下如同怞噎也似的聲響——我已是第二次听得他發出這種由于吃驚而發出來的聲響了。
第一次听到的時候,我就心中起疑,這一次,更是大為疑惑。
白老大說他「什麼都知道」,花五為什麼要因為吃驚而害怕。唯一的答案是,他有不可告人的虧心事,以為白老大真的知道了!
我正得出這樣的推斷,已听得花五乾笑了兩下,尷尷尬尬地道︰「怎麼會,你怎麼會什麼都知道?」
他這兩句話一出口,更可以肯定我的推斷是正確的了,那是心虛之至的說法,標準的「此地無銀二百兩」,欲蓋彌彰。
白老大當然也覺察到了,有一陣子沒有聲音,才听得花五的聲音緊張︰「老大,你別這樣望著我,你的眼光……好嚇人!」
白老大道︰「為人不作虧心事,半夜敲門不吃驚,有什麼嚇人的。」
崔三娘催道︰「一件是寶鏡,另外兩件是什麼?」
這一打岔,白老大也沒有再迫花五了。
黃四道︰「一件,就是後來給了你的那催命環。」
紅綾想是揚起了她掛在頸間的那環︰「就是這個。」
崔三娘忽然嘆了一口氣——那自然是她又想起了往事之故。
黃四又道︰「第三件,就是放那環的盒子!」
崔三娘反駁︰「一只盒子,怎能算是寶物?」
我這時,心中也這樣想,而且,很留心黃四的回答,因為那盒子現在雖然不知所終,但是它曾經屬于我,是我一時大意,才將它失去了的。
黃四應聲道︰「是啊,當時我也這樣問老二,他先笑了一陣,才說道︰「一盒一環,全是陰間異寶。環能收人魂,魄到陰間,盒卻能——」他只說到這里,那粉頭倒在他懷中撒嬌,要和他喝個「皮杯」,他就沒有說下去了,第二天我酒醒,他已經離開了,這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他把催命環給了三阿姐,我是事後才知道的。」
他一口氣說下來,其間有紅綾的一下聲響,我知道那是因為又有了她听不懂的話之故,她不懂的,必然是「皮杯」——那是男女調情時口對口哺酒,她當然不明白。不過她並沒有問出來,想來是白老大向她作了手勢,叫她不要發問之故。
車子中又靜了一會,在那短暫的寂靜中,我在飛快地轉著念,首先,我想到的是陰老二的行蹤,他離開了杭州,看來就是到湖北去了——他在湖北,先把那許願寶鏡交給了曹普照,後來又在黃鶴樓頭遇見了祖天開和王朝,三個人再赴曹家大宅,釀成了曹家上下百余人死去的慘禍。
陰老二為什麼匆匆離開杭州去找曹普照呢?簡直一點來由也沒有。按說,他如命,在杭州的那個「粉頭」,又確然艷麗非凡,他至少該留連幾日才是。
莫非是他酒醒之後,覺得對黃四透露了太多秘密,所以才急急避開的?但是那也無法解釋他日後一連串的怪異行為。
陰老二做那些事,一定有目的,可是那目的是什麼?祖天開想了六十年,沒有想出來,我也斷斷續續,想了好幾年,也沒有想出來。
我這時,自然一樣也想不出,所以我立刻轉了思緒,自己問自己︰「那盒子有什麼用呢?」
那時,黃四世問了這個問題︰「我把陰老二的話,記得很真,一字不漏,我一直在想,那盒子若是寶物,功用是什麼?」
白老大沉聲道︰「你再把老二的話說一遍!」
黃四放沉了聲,也學著酒後舌頭有些大,語調得意洋洋,放慢了來說︰「環能收人魂魄到陰間,盒卻能——」
花五怪聲道︰「听起來,盒的功用,和環相反。」
崔三娘道︰「那算什麼,那盒子,能把人的魂魄,自陰間放回來?」
黃四提高了聲音︰「這正是我所想的,盒的作用,和環相反,環能令人死,盒能令人生。」
靜了一會,三個人一起問︰「老大,你看呢?」
白老大道︰「很有道理。」
黃四的聲音變得很是興奮︰「環能把人變鬼,盒能把鬼變人,那才是真正的寶物!有了後,我可以不必再做鬼,你們也可以愛做人多久就多久。」
白老大冷笑︰「那只是你的一廂情願。」
黃四堅持︰「只要找到陰老二,對我們仍然大有幫助,這是可以確定的事!」
白老大沉吟道︰「雖然那盒已不在陰老二手中,但功用只有老二知道,確然該把他找出來!」
黃四吃了一驚︰「怎麼盒子不在老二處了?」
白老大便把亞洲之鷹如何托人把一只怪盒子交給我,又被金取幫的一個乾瘦老者偷了去的經過,說了出來。
黃四和崔三娘一起叫︰「去找亞洲之鷹,他一定曾見過老二。」
白老大比較鎮定︰「至少鷹知道那盒子怎麼來的——不過這個人也不好找。」
黃四提出︰「令婿衛斯理,好像和他有點交情。」
一听得黃四那麼說,我就叫苦不迭——這老兒,我第一次見他,就知道他不是什麼好東西,他這句話,可能會害我東奔西走一年半載而沒有結果。亞洲之鷹羅開,是一個異人,行蹤無定,如神龍見首,我總是只在很偶然的情形之下,見過他一次,連話也未曾說過,要是白老大一聲令下,我上哪兒找他去。
白老大沉吟了一下︰「好,對他說說看,有名有姓,要找,總找得到的。」
他說了之後,略頓了一頓,又道︰「找羅開固然重要,把那盒子找回來,更加要緊。老五,盒子肯定是被金取幫的人偷走的,你要負責。」
花五道︰「我……我……」
崔三娘怒道︰「別推搪了,你本來就是金取幫的人,這事自然落在你的身上。」
花五這才勉強答應了一聲,過了幾秒鐘,他想是覺察到自己的態度不對,所以又補充了一句︰「我會盡力。」
我一直感到花五的態度很可疑,他一定有些事在瞞著人,正在竭力掩飾,而且他掩飾的伎倆並不高明——白老大一定也早已覺察了。
黃四松了一口氣︰「舊相識見面,還是有用,今晚就理出一個頭緒來了,如果順利,幾位身後大事,都靠今晚的聚會了。」
崔三娘悶哼了一聲,白老大嘆了一下,黃四又道︰「我現在處境很是尷尬,連一步路都有人跟著,我們要聯絡,還是和今晚一樣。」
紅綾首先響應︰「好!」
黃四大是惱怒︰「可不能再扯我的頭發。」
紅綾的聲音很誠懇︰「對不起,我以為你不會感到痛楚的。」
黃四听了,長嘆一聲,大是淒苦,可見他如今變作了小女孩的處境,很是可憐。
汽車中又靜了一會,黃四又道︰「老五,我會時時和你聯絡。」
崔三娘冷冷地道︰「打個電話總可以吧,何必要轉彎抹角。」
黃四又沉默了片刻,才道︰「是!」
不一會,車門打開,紅綾抱著「陳安安」出來,身形拔起,已到了圍牆,把「陳安安」自窗中塞了進去,再一個後翻,超過了圍牆,落到了車旁。
看到這里,我知道他們的聚會完了,為了避免被發現,我先駕車離開——今晚的收獲之豐,遠超乎我的想像之外,實在令人高興。
一回到家中,白素一瞧我的神情,就道︰「大有所獲。他們在商量什麼?」
我想簡單一些,搶著告訴白素,可是事情實在太復雜,不是一下子說得完的,所以我張大了口,一時之間,竟然沒有聲音發出來。
白素笑︰「慢慢說,我們的女兒怎麼樣?」
我想起了紅綾分析理解陰間的那一番話,立時感到心頭發熱︰「太出色了,她太出色了!」
說了之後,我略頓了一頓,才又道︰「可惜她不知道什麼是「堂子」,多半也不懂「粉頭」是什麼意思。」
白素皺眉︰「怎麼說起這些來了?」
我感到好笑︰「全是江湖草莽,連令尊在內,說說這些,有什麼稀奇?」
于是,我就開始敘述我听到的一切,說不多久,就被白素伸手按住了口——她的感覺真是敏銳,一面在仔細听我的敘述,一面仍能留意周遭的細微動靜。
她才伸手按住了我的口,就看到房門慢慢被推開,紅綾像她偷出去時一樣,探頭進來看我們。
她總算知道一回來就先來看我們,我們自然裝睡,她看了一下,立時退了回去。
白素問我︰「明天,她會不會對我們說?」
我笑︰「一定會,要她忍住不說,只怕會把她難過死,她豈是藏得住話的人。」
我料得不錯,知女莫若父,第二天一早,紅綾就一直在找機會想和我們說話,我和白素商量好了,故意逗她,裝著很忙,不肯听她說話。
不到一小時,她就忍不住了,大吼一聲,全屋為之震動,接著就大聲道︰「昨晚,我和媽媽的爸爸一起偷出去了,遭遇奇絕,怪不可言——」
她話還沒有說完,白老大的聲音已自樓上傳了下來︰「傻瓜,還要你說!你爹娘早就知道了,我們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句話,你爹娘都知道,早已合計了整夜了,還等你來說?」
隨著語聲,白老大自樓上,精神奕奕地走了下來。果然姜是老的辣,我和白素一起鼓掌。
紅綾也明白了,「啊」地一聲︰「爸在跟我們。」
白老大向我們望來︰「你們討論下來,有什麼結論?」
昨晚,我化了近一個小時,才把事情說完,也確然曾討論過。
我先回答︰「黃四的想法有理,那盒子對揭開生命的奧秘,可能有很大作用,他把改善環境的希望寄托在那盒子上,很有道理。還有,紅綾對「陰間」的分析,中肯之至,可以成立。」
紅綾听得我盛贊她,高興之至,手舞足蹈。白老大也由衷地道︰「的確,經過她媽媽的媽媽替她開竅之後,她確然非同凡響。」
白老大把紅綾的腦部接受了外星人輸入的許多資料一事,用「開竅」這個詞來形容,倒也很是貼切。
而且,在白老大的口中,居然也出現了「媽媽的媽媽」這種不輪不類的稱呼,可知他對往事,也不是那麼執著和介懷了。
他高舉雙手,伸了一個懶腰︰「昨天,我听你說許願寶鏡和催命環的事,一提到那個自稱陰差的人,就知道那是陰老二,又想到晚上和黃四有約,可以得到陰二更多的消息,所以即時不動聲色,現在,你知道的和我一樣多,我也不必重述了。」
我道︰「是,可是我心中,有兩大疑團。」
白老大應聲道︰「第一個是︰陰老二是怎麼和陰間搭上關系的,他憑什麼和陰間主人有了聯系,以及那個陰間的主人,究竟是一種什麼力量,聚集人類的靈魂,目的可是為了什麼?」
白老大說出了我心中的疑團,我連連點頭。白老大搖頭︰「我不知道,不能幫助你。你的第二個疑團是——」
我把第二個疑團提了出來︰「陰老二到湖北去,生出那麼多事來,不知為了什麼?」
白老大一個勁搖頭,顯然他也不明所以,白素向紅綾望了一眼,欲言又止。
紅綾立時大聲說︰「我已是大人了,什麼都懂,連什麼叫「粉頭」都懂,沒有什麼話不能听的。」
白素剛才,明顯地略有顧忌,一听得紅綾這樣講,她笑了一下,握住了紅綾的手︰「是,你不再是孩子了——陰老二到湖北去,先去見曹普照,把那許願神鏡給了曹普照,我料他的用意,卑鄙之至,他是要藉寶鏡的吸引力,接近曹普照——說什麼要曹普照帶著寶鏡送回陰間去,那藉口拙劣之極!」
我和白老大異口同聲︰「他想接近曹普照,又有什麼目的呢?」
當我問出這個問題時,我心中陡然一動,幾次朦朧想起,但又說不出具體的事情來的那種感覺,一下子明朗化——我也想到了陰老二的目的了!
而白素在這時,已講了出來︰「陰老二的目的,是想見到曹夫人,曹普照的續弦妻子,那個絕色美人,看看是不是有機會勾引上手,甚至強佔。」
白素一說明,白老大也明白了,剎那之間,他神情暴怒,大喝一聲︰「太無恥了,真是可惜,白某大好男兒,竟曾和這等下流畜牲稱兄道弟。」
陰老二如命,見了美貌的女人,千方百計要勾引上手,曹普照的續弦妻子美艷如仙,眾口一詞,使他聞而動心,這才找上門去。
他第一次見曹普照,可能根本沒有見到曹夫人,他倒真有放長線釣大魚的耐心,放下了許願寶鏡離去。他明知那寶鏡吸引人,他隨時可以回去。
而他在黃鶴樓上,見到了祖天開和王朝,一看到兩人,他就覺得可以利用,再知道了祖天開和曹普照竟然是結義兄弟之後,更是順手推舟,已經有了完善的對付曹普照的陰謀詭計。
那時,听說曹普照不知道會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連祖天開也不知究里,甚至王朝,只怕也不明白陰差的真正目的。
在曹家大宅發生的事,祖天開被利用,王朝也被利用,祖天開雖然只好男色,不好,不知道曹夫人竟美到了何等驚心動魄的程度,但是他在敘述之中,說到了陰差一見麗人,便失魂落魄的情形,倒也十分生動,而且陰差用催命環取人性命,直闖內室,想把曹夫人強搶走,這種種行為,都說明了他卑鄙下流的目的!
曹夫人貞烈無比,自殺而死,香消玉殞,陰差用盡心計設計的一個陰謀才落了空,但曹普照一家,就這樣不明不白送了性命,還形成了一直到六十年後,在一個出色的青年人身上,還負著「血海深仇」這樣的重擔!
白老大雙手握拳,恨聲不絕︰「單是為了這件事,也要把他找出來——小衛,如你可以找到亞洲之鷹,你要多出點力。」
我立時大聲答應,白素呆了一下︰「陰差,如果他還活著,只怕是老色霉,循這條路去找他的下落,只怕更容易些。」
白素一言提醒了我們,使我和白老大同聲叫「好」——連紅綾也叫了一聲「對」,表示她對我們商量的事,全都明白。
大約在幾天之後,我和白素在樓上,紅綾在樓下听音樂,她很喜歡大鑼大鼓的敲擊樂,神情怡然自得,不時喝上一大口酒。
白素看著,忽然嘆了一聲,我立即知道她為什麼嘆息,就問她︰「為女兒的事耽心。怕她沒有異性追求,沒有愛情生活?」
白素苦笑︰「你看她這樣子,哪一個青年敢向她表示愛意?她其實什麼都懂了,總有一天,會為感情而煩惱,那時,別說我們,連她媽媽的媽媽都幫不了她。」
我們總是隨便說話,可是由于樓下鑼鼓聲喧天,也得提高聲音。
我對白素提出來的事,也很擔心,但也沒有辦法。白素忽然道︰「好像有人按門鈴……還在敲門……」
我也隱約听到有人在敲門,可是全被樂聲蓋了過去,我剛得大聲叫紅綾去開門看看,忽然「蓬」地一聲,門上竟穿了一個洞,一只醋缽也似的大拳頭,自洞中直插了進來,看來是這大拳頭敲門太用力,把門敲穿了!
這一下,驚動了紅綾,一躍而起,在那拳頭剛縮回去時,就打開了門。
門一打開,她先是一呆,接著,後退了一步,打量著門外結實高大無比的一個青年人。
那青年人濃眉大眼,正望著自己的拳頭,神情不知所措,一看到紅綾,也是一呆。
兩人就這樣互相監視著,誰也不說話。
白素突然在我耳際低聲問︰「曹金福。」
我連連點頭,那不是曹金福是誰。也只有他,才比我們的女兒還高一個頭。
突然之間,我和白素都「哈哈」大笑了起來——真正的開懷大笑,一面笑,一面間接走下去。
為什麼要笑,不必再明寫了吧!
(全文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