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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匡-影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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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阿挺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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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2 11:3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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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匡-影子 《全文完》
本文最後由 阿挺哥哥 於 2025-1-12 12:04 編輯
影子》簡介︰
早在寫完“蠱惑”之後,就準備寫這篇“影子”的,但是卻耽擱下來,寫了“奇門”。接著,又寫了好幾篇別的,所以拖下來的原因,是因為“影子”這篇故事,實在太奇幻,奇幻到幾乎不能解釋的程度。
再奇幻的故事,也可以有解釋的。例如說,一個奇異的生物,來自太空,不知道他來自甚麼星球,但總可以知道他是從另一個不知名的星球上來的,那也算是有了解釋了。
然而“影子”卻不然,它實實在在、不可解
第一部︰一幢舊屋子
早在寫完「蠱惑」之後,就準備寫這篇「影子」的,但是卻耽擱下來,寫了「奇門」。接著,又寫了好幾篇別的,所以拖下來的原因,是因為「影子」這篇故事,實在太奇幻,奇幻到幾乎不能解釋的程度。
再奇幻的故事,也可以有解釋的。例如說,一個奇異的生物,來自太空,不知道他來自甚麼星球,但總可以知道他是從另一個不知名的星球上來的,那也算是有了解釋了。
然而「影子」卻不然,它實實在在、不可解釋,但整個故事的過程,卻也很有趣,而且有一種極度的神秘,或者說是恐怖的感覺。
事情發生在很多年前,那時,我們都還是學生。我說「我們」,是指我和許信,許信是我的好朋友。
那一年秋季,我和許信以及很多同學,都在郊外露營,年輕的時候,……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2 11:39:50
影子 第一部︰一幢舊屋子
早在寫完「蠱惑」之後,就準備寫這篇「影子」的,但是卻耽擱下來,寫了「奇門」。接著,又寫了好幾篇別的,所以拖下來的原因,是因為「影子」這篇故事,實在太奇幻,奇幻到幾乎不能解釋的程度。
再奇幻的故事,也可以有解釋的。例如說,一個奇異的生物,來自太空,不知道他來自甚麼星球,但總可以知道他是從另一個不知名的星球上來的,那也算是有了解釋了。
然而「影子」卻不然,它實實在在、不可解釋,但整個故事的過程,卻也很有趣,而且有一種極度的神秘,或者說是恐怖的感覺。
事情發生在很多年前,那時,我們都還是學生。我說「我們」,是指我和許信,許信是我的好朋友。
那一年秋季,我和許信以及很多同學,都在郊外露營,年輕的時候,參加過許多活動,再也沒有比露營更有趣的了,日後,顛沛流離,餐風宿野的次數多了,想起以前對露營的那種狂熱的興趣,總有一種苦澀之感,那且不去說它。
那一天晚上,當營火已經漸漸熄滅,整個營地都靜寂下來之際,許信突然來到我的帳幕中,他拿著一支電筒,一臉神秘,低聲叫著我的名字︰「出來,給你看一樣東西。」
我給他在睡夢中搖醒,有些疑惑地望著他,但是他已向後退了開去,他的那種神情,使我覺出,他一定有極其重要的事和我商量,所以,我立時拿起一件外套,一面穿著,一面已走出了帳幕。
我們來到一個小丘旁,他的樣子仍然很神秘,我低聲問道︰「有甚麼事?」
許信道︰「這是我下午收到的信,你看!」
他將一封信遞了給我,那封信是一個律師寫給他的。我們那時,還都年輕,看到了一封由律師寄出來的信,心中總有一種很異樣的感覺,我們都是寄宿生,信是先寄到學校,由校役轉送到營地來的。
我接過信來的第一句話,就道︰「你下午就收到信了,為甚麼現在才告訴我?」
許信指著那封信︰「你看看再說!」
我將信紙怞了出來,那是一封通知,那位律師,通知許信,去領一筆遺產,遺產是一幢房子,他的一個堂叔遺贈給他的。
信上還附著有關那屋子的說明,那是一幢很大的屋子,有著六七畝大的花園。
我看完了之後,許信興奮地搓著手︰「你想不到吧,我有了一幢大屋!」
我也著實代他高興,一個年輕人,有了一幢大屋子,那實在是值得高興的事。我道︰「露營還有五天就結束,結束之後,就是假期,我想,我大概是你那幢屋子的第一個客人了,是不是?」
「你是屋子的一半主人!」許信一本正經地說︰「我送一半給你,但是你必須和我一起,立即離開營地,我真的太心急了,真想明天就看到那幢屋子!」
「離開營地?」我躊躇了一下︰「那會遭到學校的處分!」
許信握住了我的手臂,用力地搖著︰「你想想,我們自己有了一幢大屋,還有六七畝大的花園,還理會學校干甚麼?」
我們那時都很年輕,現在想起來,那一番話實在是很可笑的,但是當時,我卻立即同意了許信的說法。對,自己有了那樣的一幢大屋子,還理會學校做甚麼?所以我立即道︰「好!」
我們一起來到了營地存放腳踏車的地方,推出了兩輛腳踏車來,騎上了車子,飛快地向前踏著。
我記得十分清楚,當天色快亮,我們也漸漸地接近市區之際,霧大得出奇,我們在到達離一條鐵路很近的時候,可以听到火車駛過的隆隆聲,也可以感到火車駛過的震動,但是我們卻看不到火車,因為霧實在太大了。
但是我們卻一點也不減慢我們的速度,終于,在天亮時分,到達了市區。我們下了車,每人喝了一大碗豆漿和吃了兩副大餅油條,然後,繼續前進。當我們到律師辦公室時,根本還沒有開始辦公。
我們在門口等著,足足等了兩小時,才辦妥了手續,律師先恭喜許信,然後才告訴他,道︰「那屋子很舊,如果不經過好好的一番修茸,不能住人!」
許信那時,高興得是不是听清楚了律師的話,都有疑問,他揮著手︰「甚麼都不要緊,只要那屋子是我的,我就能住!」
他的手中,握著兩大串鑰匙,就是律師剛才移交給他,屬于那屋子的。
而那些鑰匙,大多數是銅的,上面都生了一重厚厚的銅綠,每一柄鑰匙上,都系著一塊小牌子,說明這鑰匙是開啟屋中的哪一扇門的。
從那些鑰匙看來,它們至少有十年以上未經使用,也就是說,那屋子可能空了十年。但我卻同意許信的話,只要那是我們自己的屋子,哪怕再殘舊,還是可以住的。
我們離開了律師的辦公室,仍是騎著腳踏車,向前飛馳,我們的心中實在太高興了,所以一面還在大聲唱著歌,引得途人側目。
屋子在郊區的一個十分冷僻的地點,我們雖然在這個城市中居住了不少時間,但是仍然花費一番功夫,才能找得到。
我們首先看到一長列灰磚的圍牆,一種攀藤的野生植物爬滿了那一長列圍牆,連鐵門上也全是那種野藤,當我們在門前下了車時,我們已可以從鐵門中,看到了那幢房子。
那是確是一幢雄偉之極的房子,它有三層高,從它的外形看來。它至少有幾十間房間,而且它還有一個大得出奇的花園。
可是我們兩人,卻呆在門前,用一種無可奈何的目光互望著。
那房子實在太舊了!
這時,我們自然還看不到房子的內部,但是,單看看那花園,我們便都有了蠻荒探險的感覺。
那花園中有一個很大的池塘,池上還有一座橋,但這時,橋已斷成了幾截,浸在翠綠的水中,我從來也未曾看到過綠得如此之甚的池水,那簡直是一池綠色的漿糊一樣,洋溢著一片死氣。
在池旁有很多樹,但是大多數的樹上也都爬滿了寄生藤,野草比人腰還高,大多數已衰黃了,在隨風搖曳,在花園中,已根本辨認不出路來。
我們呆了片刻,我第一個開口︰「好家伙,我敢打賭,這屋子至少空置了三十年以上!」
許信有點不好意思,因為那屋子曾使他如此興奮,卻不料竟那麼殘舊。他吸了一口氣︰「不管怎樣,那總是我們的屋子,可以叫人來清理花園,或者,我們自己來動手。」
我搓了搓手︰「我說得對,快找鐵門的鑰匙來,我們進去看看。」
許信在五大串鑰匙中,找到了鐵門的鑰匙,插進了匙孔中,可是我們終于無法打開那鐵門,因為整個鎖都已成了一塊銹鐵。
在費了足足半小時之後,我們放棄了打開鐵門的企圖,而手足並用,爬過了鐵門,翻進了園子中,落在到達腰際的野草叢中。
我們分開野草,向前走著,走不了十幾步,我們的褲腳上便黏滿了長著尖刺的「竊衣」,我們繞過了那池塘,發現水面居然還浮著幾片枯黃了的荷葉,在一片荷葉上,有一只大青蛙,用好奇的眼光望著我們。
我們繼續向前走著,來到了屋子的石階前,連階梯上也長滿了野草,當然,不如花園中那樣密。大門一共有八扇之多,下半是木的,上半是玻璃的,但是我們完全無法透過玻璃看到屋中的情形,由于積塵,玻璃已幾乎變成黑色。
我們一來到了門前,在屋檐上,便吱吱喳喳,飛出一大群麻雀,那群麻雀,足有一百多只,飛了一圈之後,又鑽進了屋檐的隙縫之中。
我笑了起來︰「住在這里,倒有一個好處,光吃麻雀,就可以過日子了!」
但是許信的神情卻有點憤怒,他道︰「我要把它們趕走,那是我的屋子!」
我提醒他︰「嗨,我有一半,是不是?」
許信道︰「當然你有一半,但如果你對這屋子表示不滿意的話,你隨時可以放棄那一半的。」
我道︰「你的幽默感哪里去了?」
「我沒有幽默感,」許信說得很嚴肅︰「我已愛上這屋子了!」
我笑了起來︰「我也愛上了它,我們之間會有麻煩?」
許信顯得十分高興︰「當然不會,別忘記,它是屬于我們兩個人的。」
我推著門,門卻鎖著,我向發銹的匙孔望了一眼,皺了皺眉,許信已將鑰匙插進了匙孔之中,用力扭動著,我則幫他搖動著門,足足忙了五分鐘,由于門的震動,檐上的塵土,落了下來,落得我們滿頭滿臉。
我們終于推開了那扇門,許信發出一下歡呼聲︰「我們一起進去!」
我和他握著手,一起走了進去,我們跨了進去後,不禁都呆了一呆。
那是一個極寬敞的廳堂,廳堂中,一應家-俱全,正中是一盞吊燈,在吊燈上密密的蛛網中,幾只老大的蜘蛛伏著不動。
在所有的東西上,都是厚厚的塵,我從來也未曾在一間屋子之中,見過有那麼多塵土的。
在牆上,掛著許多字畫,但是沒有一幅字畫是完整的,在陳列架上,還有很多古董,大多數是瓷器,在幾只大花瓶中,傳出一陣「吱吱」的叫聲,幾只大老鼠,攀在瓶口,用它們充滿邪氣的眼楮,望著我們。
在天花板上,很多批蕩都已破裂了,現出了一根一根的小木條,在好些小木條上,掛滿了蝙蝠,我們推門進去的時候,蝙蝠拍打著翅膀,但是不一會,便又靜了下來,仍然一只一只倒掛著。
我和許信互望了一眼,這樣的情形,實在是太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了!
我又想說幾句開玩笑的話,我想說,這屋子借給電影公司來拍恐怖片,倒真不錯。但是我知道如果我說出來的話,許信一定會大大不高興。
是以,我忍住了沒有出聲,許信則嘆了一聲︰「你有信心整理這間屋子?」
我點了點頭︰「我們可以慢慢來,總可以將它打掃干淨的。」
我們繼續向前走著,我們腳下的地板,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來,突然,有一長條地板,翻了起來,在地板下,足有幾十頭老鼠,一起竄了出來。
它們竄出來之後,就停了下來,望著我們,許信揮著拳︰「我要養十只貓!」
老實說,從那麼多老鼠來看,養十只貓兒,怕還不夠老鼠的一餐!
不論許信對這幢屋子表示如何熱愛,但是當他看到了自地板下竄出了那麼多老鼠之時,他也不禁站定了,搖頭苦笑了起來。
而且,由于老鼠的突然受驚和亂奔亂竄,我和許信也立時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現象!
有一頭碩大的老鼠,在竄過一張桌子的桌面之際,「乒」地一聲,撞碎了一只杯子,那杯子之中,自然也積滿了塵。
杯子跌在地上,碎裂了,這使我們注意到,在桌上,還有好些杯子,看來好象是有五六個人圍著那張圓桌,正在喝咖啡談天,但是談到了一半,便突然離去了一樣,所以,杯子才留在桌上,沒有收拾。
而且,我們又看到,在一張安樂椅的旁邊,有一本書,那本書,已經被老鼠啃去了一半,但那不是這本書應該在的地方,唯一的解釋便是當時有人在那安樂椅上坐著看書。
但是,當他在看書的時候,他卻突然遇到了一些甚麼事,是以放下書就離開去的。
接著,我們兩人,雖然站著不動,但是卻發現了更多這屋子的人是倉皇間離去的證據,我比較細心些,我看到有幾個電燈開關是向下的,也就是說,當屋中人離去時,匆忙得連燈都不及熄!
幾上也有著杯子和一些碟子,在一些碟子上,還有著吃蛋糕用的小叉子,當然,已不會有蛋糕剩下的了,就算當時有,也一定被老鼠吃光了。
當我們剛一走進這屋子的時候︰我們的心中,都是十分興奮的,雖然感到那屋子太殘舊了,但卻還沒有甚麼別的感覺。
然而現在,我從許信的臉色上可以看得出來,我們的心中,都有了一種陰森可怖之感!
我先開口將心中的感覺說出來︰「許信,這屋子怕有點不對頭吧,好象是在突然之間發生了甚麼怪事,所以人才全逃走的!」
許信的臉色也很難看,他講起話來,語調也沒有那麼流利了,他道︰「別……別胡說,這是一幢好房子,是我們兩個人的。」
我向那些留在桌子上的杯子、地上的書以及另外幾個屋中人是在倉皇中離去的證據指著,道︰「你看這些,而且,我看這屋子,本來一定住了不少人,可是你那位堂叔,為甚麼忽然不要這屋子了,讓它空置了那麼多年,到死了才送給你?」
許信搖著頭,道︰「那我怎麼知道?我那位堂叔,是一個很有錢的人,你要知道,有錢人做起事來,有時是怪得不可思議的。」
我心中的疑惑愈來愈甚︰「你見過他?」
「見過幾次,不過沒有甚麼印象了。」
「這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我又說︰「你對他沒有甚麼印象,他一定也對你不會有太深刻的印象,你們的親戚關系也很疏,他為甚麼要在遺囑中,將這幢屋子送給你?我看,我們還是——」
當我講到這里時,我有遍體生寒的感覺,因為這一切事都令人難以想得通!
許信遲疑著,他自然知道我未曾說完的話,是在提議我們離開這屋子,根本不要再來。
在他的心中,雖然也有同樣的想法,然而,他卻又很不舍得,是以,他還在猶豫不決。
而就在這時候,花園的鐵門,突然傳來了「砰砰砰」的一陣響,那一陣聲響,突然傳了過來,我和許信兩人,本來就在心中發毛,再一听到那一陣突如其來的聲響,兩人都嚇了一大跳。
比較起來,還是我膽子比較大一些,因為一听到那一陣聲響,許信的臉色發青,立時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臂,但是我的頸骨雖然覺得僵硬,卻還有足夠的鎮定,轉過頭去,看了一看。
我看到鐵門外,像是站著三五個人,還有一輛房車停著,那年頭的汽車,幾乎全是黑色的,這一輛,也不例外。
花園很大,我只看到一個女人和那拍門的是一個身影相當高大的男人,別的我就看不清了。
我拍了拍許信的肩頭︰「有人在拍門,我們出去看看。」
許信這才轉開頭來,松了一口氣︰「這些人,怎麼一點聲息也沒有,就拍起門來了?」
我心中只感到好笑,許信那樣的埋怨,自然只是為了掩飾他心中的驚恐,他放開了我的手臂,我們都不約而同地向外退了出去,我們是退出去,而不是轉過身,向外走出去的。當時,我們也根本未去想一想為甚麼要那樣,直到事後追想起來,才知道那是我們當時的心中有著極度的恐懼,生怕屋子中有甚麼東西撲出來,撲向我們背後,令我們無法預防之故,所以我們才會面對著屋子,向外退了出來的。
一直來到了花園中,我們才轉過身,奔向鐵門口。
在拍門的人,看到我們向鐵門奔去,不再拍門。我們奔到了門前,喘著氣,看到站在門外的是,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婦女和兩僕人。
那老婦女的衣著很華麗,神情也很雍容,另外兩個男人,身體都很強壯,一個多半是司機,另一個則可能是男僕。
許信一看到了那老婦人,便怔了一怔,他有點不肯定地道︰「是……嬸娘?」
那老婦人忙道︰「你倒還記得我,我們已有三四年未見了吧?」
許信叫那老婦人為「嬸娘」,我便立時想到,那老婦人可能就是許信那位古怪的堂叔的遺孀。
果然,許信的介紹,證明了這一點,我就有禮貌地叫了她一聲「許伯母」。
老婦人道︰「你將門打開來再說。」
許信苦笑著,道︰「嬸娘,我打不開這門,我們是爬進來的。」
老婦人回過頭去︰「你們兩人將門撞開來。」
那司機年紀輕些,立時答應了一聲,那男僕看來也已有五十上下年紀,他比較慎重︰「太太,我看你還是不要進去,讓我們進去的好!」
許信的臉突然漲得很紅,他提高了聲音︰「嬸娘,堂叔在遺囑中講明,他將這屋子送給我了,現在,這是我的屋子!」
許信是一個十分倔強的人,從他這時堅決維護他的權益的神態中,可以看出這一點來,他又道︰「我不要鐵門被砸爛。」
那老婦人呆了一呆,才笑道︰「阿信,我們是自己人,這屋子就算是你的,我難道不能進來!」
「當然可以,但是我是主人!」
那老婦人道︰「是的,可是你有沒有注意到遺囑的內容,我可以有權利,在這屋子中取回一些東西?」
我和許信互望了一眼,我們都曾听律師讀遺囑,但是我們都沒有仔細听,因為當時,我們都沉浸在自己擁有一幢花園大屋的狂熱的興奮之中。
許信的神態也立時不那麼緊張了,他道︰「那當然可以,就算遺囑中沒有規定,我也會讓嬸娘去取東西的,但是門真的打不開,嬸娘也可以爬進來。」
老婦人皺著眉,那司機道︰「鎖多半是銹住了,我有滑潤油,可以再試試!」
他從車中取出了滑潤油來,注入鑽孔之中,許信將鑰匙交了給他,他用力扭動著,鎖中發出「喀喀」的聲音,落下許多鐵銹來。
他花了大約七八分鐘,終于「格」地一聲,扭開了鎖,用力將鐵門推了開來。
鐵門在被推開的時候,發出一陣難听的「咯吱」、「咯吱」聲。
鐵門一推開,老婦人便向前走來,那男僕忙跟在她的後面,叫道︰「太太,太太!」
老婦人走出了十多步,才站在草叢之中,她的神態很激動,也很憤怒,她不斷地道︰「阿尚,你看看,阿尚,你看看!」
「阿尚」自然就是那老僕的名字,他四面看看,也發出一陣陣的嘆息聲來。
老婦人道︰「阿尚,你看,好好的屋子,變成了這模樣,老爺也不知道發了甚麼神經!」
阿尚在維護著他的男主人︰「太太,老爺當時,一定遇到了甚麼奇怪的事,所以才不要這屋子的,所以,你還是不要進去的好,屋子空了太久,只怕里面會有一些……東西!」
我用心听著阿尚和老婦人的對話,因為我听出,他們兩人,都是曾在這屋子中住過,而且是倉猝離開屋子的許多人中間的兩個。
我問道︰「當時,你們為甚麼不要這屋子了?」
阿尚和老婦人望了我一眼,都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老婦人繼續向前走去,一面走,一面不住搖頭嘆息,當她來到了大廳的石階前,她看到了大廳中的情形,她難過得像是想哭一樣。
許信忙道︰「嬸娘,屋子中有上千頭老鼠,你要取些甚麼東西,我替你去取好了!」
老婦人卻固執地道,「不,我自己去,阿尚,司機,你們跟著我!」
我們五個人一起走進了大廳,我走在最後,我的心中很亂,我在想,許信的嬸娘這時要來取的東西,一定是極其重要的物事。
由此也可以證明,她離開屋子的時候,真是匆忙到極點的。究竟為甚麼,她會如此匆忙離開這屋子呢?據她自己說,是「老爺發神經」,但是阿尚卻說,「老爺可能遇到了甚麼事」。
究竟為甚麼要離開,只怕他們也不知道!
走進了大廳之後,許信扶著他的嬸娘,因為老婦人看來,像是要昏過去一樣。
大廳中的情形,實在太陰森可怖,我和許信都是年輕力強、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尚且一進來,就感到自脊梁骨中,直透出了一股寒意,何況是一個老婦人,更何況她原來是住在那屋子中的。
她的面色變得十分難看,阿尚忙道︰「太太,我看你還是別上去了,你要取甚麼東西,我替你去取,太太,你可以相信我的!」
老婦人也不再向前走去,她喘著氣,轉過身來。
許信仍然扶著她,一行人又退到了門外,她深深地吸著氣︰「阿尚,在我的睡房中,有一個瓖羅甸的壁櫥,你是知道的了。」
「自然,我記得的。」阿尚回答說。
「那壁櫥的最下一格怞屜拉開來,下面還有一暗格,那暗格之中,有兩只箱子——」許太太講到這里時,略頓了一頓。
然後,她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講了出來︰「那兩只小箱子中,一只放的是我的首飾,連我的嫁妝也在內;另一只,則是幾處地契。你老爺在世時,說甚麼也不肯讓我去取回來,現在他死了,我非要將它們取回來不可,別的我可以不要,這些東西,我一定要的。」
她在講到「一定要的」之際,神情極其激動。
而我听得她那樣說法,也不禁呆了。
我早就根據種種情形,推斷這屋子中的人,當年離開屋子之際,是匆忙到極點的,可是現在,听得許信的嬸娘那樣說,情形似乎比我所想象的更匆忙!
因為她連那麼重要的東西,都未及攜帶,真難想象當時是甚麼樣的情景!
當我想到這里的時候,我忍不住問道︰「伯母,當時你們為甚麼走得那麼匆忙?」
可是她卻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她只是望了我一眼,一臉不信任我的神氣。
我雖然亟想知道當時的實在情形,但是自然也不會再去自討沒趣,我沒有再問下去。
阿尚已經連聲答應著︰「好,我去取!」
他在答應了之後,向大廳望了一眼,卻又有點畏縮起來︰「佷少爺,你和我一起去可好!」
許信比阿尚更害怕,他又望著我︰「你也一起去,好麼?」
阿尚立時同意,「好的,好的,多幾個人,總是好的,有甚麼事,多少也可以壯壯膽。」
我略為遲疑了一下︰「好。」
我答應了許信的要求,倒不是為了別的,而是我想,在許信的嬸娘處,問不出甚麼道理來,但是在阿尚的口中,倒可以問出些名堂來的。
我們三人一起走進了大廳,這是我第二次走進大廳了,是以陰森可怖的感覺,也減輕了不少,許信還在說笑著︰「唉,不知要花多少錢來修理這屋子,希望堂叔有錢留在屋中。」
阿尚神神秘秘地道︰「佷少爺,我知道老爺的書房中,有不少銀洋和金條,他走的時候,一定也來不及帶走,恐怕還在!」
許信高興地道︰「阿尚,如果真有錢的話,我分一點給你,你棺材本有了。」
阿尚忙道︰「多謝佷少爺!」
我趁機問道︰「阿尚,當年你老爺一家人,為甚麼那麼倉皇離開這屋子的,你能告訴我麼?」
這時候,我們已來到了樓梯口了。
阿尚听得我那樣說,停了下來,嘆了一聲︰「這件事,說來也真奇怪,我一時之間也說不完。而老爺是絕不準我們提起的。」
我忙道︰「你老爺已經死了!」
阿尚道︰「是啊!是啊!」
他雖然說著「是啊」,但是他並沒有將經過的情形告訴我的意思,我也不再去逼他,因為我已看出他是不想告訴我的了。
我道︰「現在許太大等著我們拿那兩只箱子給她,還是有機會時再說吧。」
站在樓梯口,向上看去,只見樓梯上,本來是鋪著地毯的,但現在,地毯上被老鼠咬走的部分比剩下的部分還要多。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2 11:40:07
影子 第二部︰倉促之極放棄住宅
許信的膽子絕不比我大,但可能他對這屋子的熱忱比我更甚,是以他便首先踏上樓梯。
木樓梯隨了我們三個人的體重之後,發出可怕的「格吱」、「格吱」的聲音來,從木縫之中,又竄出了許多老鼠。
一直到登上了二樓,並沒有發生甚麼意外。
二樓的殘舊情形,比起大廳來,也不遑多讓,阿尚看了,只是搖頭,他向一扇緊閉著的門指了一指︰「佷少爺,那就是老爺的書房。」
許信大感興趣︰「堂叔在他書房中,留著不少金銀,可是真的?」
阿尚道︰「是,有一次我老母死了,他叫我進去,數了三十個大洋給我,我看到的。」
許信向書房門口走去,我道︰「許信,你還是先將你嬸娘要的東西取出來好!」許信不知是不是听到了我的話,但是他卻是來到了離門口三四寸處便突然站定了身子,接著,他便叫了起來,道︰「衛斯理,你來看!」
他那突如其來的一下叫聲,令得我和阿尚兩人,都嚇了老大一跳,我不禁埋怨道︰「許信,甚麼事大驚小怪,人會給你嚇死的!」
「你看,」許信還是指著那扇門,「門上面寫著一行字!」
不是許信指著門那麼說,我真看不到門上有字留著,因為光線不是很亮,門是赤褐色的,那一行字,是黑筆寫的,門上又是灰塵,不是來得近了,是決計看不出來門上有字的。
我一看到了門口有字,便也連忙走向前,用衣袖抹去了門上的積塵,那一行字,可以看得比較清楚了,那是一行極其潦草的草字,但是我也立即認了出來,那行字是︰絕不準打開此門,切!切!
我和許信互望了一眼,許信沖動了起來,當時便要握住門柄,將門推了開來,我連忙伸手,將他拉住︰「許信,別亂來!」
許信道︰「怕甚麼?事情過去那麼多年了,這房間中會有甚麼?」
我道︰「在事情未弄清楚之前,我們遲一步進去,又怕甚麼,你嬸娘在等著。」
許信望了我半晌,終于同意了我的話。
阿尚顯然目不識丁,他睜大了眼,問道︰「那些字,說些甚麼?」
我拍著他的肩頭︰「沒有甚麼,我等一會和你詳細說,許太太的臥室在哪里?」
阿尚眨著眼楮︰「在三樓。」
我將許信拉向後,這時候,只覺得在這幢殘舊的屋子之中,可以說充滿了神秘,而神秘的頂峰,自然就是門上的那行字了。
我們又一起向三樓走去,來到了一扇門前,許信伸手將門推了開來,房間中很黑暗,木制的百葉窗簾全關閉著,我們一齊走屋去,許信想將百葉廉拉開來,但是一用力,「嘩啦」一聲,整扇百葉簾,一起跌了下來。
許信將百葉簾-在地上,罵了兩聲,房間中明亮了起來,我看到床上疊著被,但是被子卻又成了老鼠最佳繁殖的地方。
一變得明亮,許多小老鼠,還不會爬行,就從被窩中跌了出來,蚊帳和被褥,已所剩無幾,那些壁櫥的櫥門上,那有著孔洞,里面的衣服也全都被咬爛了。
許信一面拍著身上的塵土,一面道︰「希望那兩只箱子未被咬壞!」
阿尚已俯身拉開了最後一只怞屜,當怞屜被拉開之際,一大群蟑螂,奔了出來,房間中所發出來的氣味之難聞,真是無與輪比。
阿尚捏著鼻子,又開了一度暗門,再伸手進去,提出了一只箱子來。那是一只鐵鑄的箱子,已生了很多銹,但還沒有損壞。
阿尚喘了一口氣,又伸手將另一只箱子也取了出來,兩只箱子一樣大小,阿尚提著它們,道︰「佷少爺,我們可以下去了。」
我推了推許信,許信向我湊過來,我低聲道︰「設法將阿尚留下來,我有話問他。」
許信點了點頭,我們一起下了樓,許太太看來已等得很焦急了,一看到我們在門口出現,她踏上石階來,阿尚提著那兩只箱子,報功道︰「太太,是不是這兩只?我一找就找到了!」
「是,是!」許太太將箱子接了過來,放在石階上,她打開手提袋,取出了一串鑰匙來,自言自語道︰「幸而這兩只箱子的鑰匙,我一直帶在身邊!」
她用其中的一柄,去打開一只箱子,她扭著鑰匙,扭了好久,才將箱子打了開來,在陽光之下,我們都看得很清楚,那箱子中,一層一層,全是極其貴重的首飾,有鑽石,有翡翠、也有珍珠。
我呆了半晌,許太大連忙合上了箱蓋,唯恐被人搶走一樣,她道︰「我們回去了,阿信,屋子中別的東西,都歸你了。」
許信忙道︰「謝謝嬸娘。嬸娘,我想請阿尚留下來,幫幫我的忙。」
許太太或者是急于要回去了,是以她對許信的問題,幾乎考慮也不考慮,就道︰「好的,阿尚,你就留在這里,幫佷少爺的忙。」
她一面說,一面已轉過身,向車子走去,司機走快幾步,替她打開了車門,她登上了車,車子絕塵而去。
等到車子駛走之後,我拍了拍石階︰「阿尚,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們,事情是怎樣發生的了?」
阿尚望了望許信,許信道︰「你只管說,阿尚,我不會虧待你。」
我們三人,一起在石階上坐了下來。那時,陽光仍然很燦爛,我們是對著陽光而坐的,但不知怎地,總有一股陰森之感。
阿尚坐了下來之後,又呆了半晌,才道︰「事情過去雖然很久了,但是我還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
我插嘴道︰「事情是發生在晚上?」
「是的,是晚上九點多鐘,天很冷,太太和幾個親戚,在大廳中喝咖啡,听收音機,我們下人全在廚房中,剛吃好飯,老爺就怪叫著,從樓上沖了下來。」
我和許信互望了一眼,我道︰「你老爺平時有沒有那樣的情形?」
「沒有,一點也沒有,我常听得丁先生說,老爺是甚麼……不苟,不苟甚麼的。」
「不苟言笑。」我提醒他。
「是的,不苟言笑,丁先生是吃閑飯的,那天,他恰好不在。」阿尚說著。
我明白阿尚口中所謂「吃閑飯」的意思,那位丁先生,多半是清客,有錢人家中,常有這種人。
許信接著又問道︰「他叫甚麼呢?」
阿尚皺起了眉,道︰「當時,我們下人听得老爺的怪叫聲,還只當是發生了甚麼大事,一起沖了出來,當我們來到大廳上時,老爺正拉著太太向外走,不斷地叫所有的人全出去。」
那時,不但阿尚皺起了眉,連我和許信,也一起皺起了眉,我忙問︰「那時候,他臉上的神情怎樣?」
「駭人極了,臉色鐵青,大太給他拉得向外直跌了出去,太太在叫︰你發神經了?可是老爺卻只是頓著足,叫屋子中每一個人都離開,老爺平時夠威嚴,沒有一個人敢不听他的話,雖然大家都覺得事出意外,但還是一起涌著,出了花園。」
許信听得入了神,忙道︰「以後呢?」
「我們全是倉皇奔出來的,甚麼也沒有帶,卻不料我們一出了花園,老爺就立時將花園的鐵門鎖上,指著屋子︰‘誰敢走進屋子一步,就算我不知道,也不會有好結果的!’」
阿尚講到這里,身子震了一震,哭喪著臉︰「可是現在我已走進來了!」
我回頭向屋子看了一看,心頭也不禁生出了一股異樣的恐怖之感來。
許信安慰著阿尚︰「不要緊的,他說的時候,屋子是他的,現在,屋子是我的了!」
阿尚是一個頭腦簡單的人,他害怕的顯然不是屋中有甚麼怪異,而是老爺的那句話。而那句話在阿尚的心中,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因此也可以知道,老爺在說那句話的時候,神態是何等凶狠和堅決了!
我又問道︰「然後呢?」
「太太當時就和老爺吵了起來,說老爺發神經,要沖回屋子去,但老爺的話更可怖,他說,誰要是再敢進這屋子,等于要他死!太太哭了起來,說就算不要屋子,她也要將東西取出來,可是老爺不許,我們當夜是住在旅館中的。」
阿尚繼續說︰「後來,沒有幾天,老爺就派人買了另一幢房子,也沒有人再敢來這里。」
我懷疑道︰「那也說不過去啊,你們下人全是住在這屋子的,難道他也不讓你們來取回東西?」
「老爺待下人倒是好的,他給我們每人很多錢,足夠買回我們那些破東西的了。他還對我們說,無論是誰,不管有多少好處,叫我們到那屋子去,都不準去,去了自己倒楣!」
「太太沒有叫你們去?」
「有,叫我們去了好幾次,但是有老爺的話在先,我們自然不敢去,我們也曾偷偷來屋子四周看過幾次,但後來,就沒有人再提起了。」
我站了起來,道︰「當時,他為甚麼要叫你們離開,你們後來知道了?」
「不,一直不知道,太太的近身娘姨說,連太太也一直不知道,可見老爺未曾對別人說起過。」
許信仰起頭來︰「太奇怪了,衛斯理,你說是為了甚麼原因?」
我苦笑著︰「我怎麼知道,我甚至未曾見過你那位古怪的堂叔。」
許信道︰「我也只不過見過他幾次而已。」
我的心中,又升起了一個新的疑惑︰「許信,你見過他的次數並不多,為甚麼他要將這間屋子遺給你,你知道麼?」
許信道︰「自從接到律師的通知信之後,我的心中就一直在遲疑著,不知道是為了甚麼,直到現在,我才想出原因來。」
「那是為了甚麼?」我忙問。
許信道︰「首先,我們得假定,在這間屋子中,曾發生過一件不可思議的怪事。」
「那還用說,」我立時同意︰「如果不是那件怪事,怪到了極點,那麼,任何人都不會在如此倉猝的情形下,放棄了住所的。」
「那麼,」許信說︰「我想原因就在這里了,有一次過年,我到他家里去拜年,和幾個堂兄弟在一起閑談,我們在談論著世上有很多怪事,當時,我力排眾議,說一切怪事,都是科學可以解釋的,世界上,其實並沒有所謂怪事存在。」
我那時還年輕,年輕人的頭腦,總是簡單的,而且,對一個剛接受初步科學訓練的人來說,總覺得科學是萬能的,凡是超出現有科學水準之外的一切,都否定之曰「迷信」,我當時的情形,正是那樣。
所以,我立時道︰「是啊,你的說法很對啊!」許信道︰「當我們爭得很劇烈的時候,我的堂叔走過來旁听,他听了一會,才拍了我的肩頭道︰‘你的話錯了,世界上有很多怪到無法想象的怪事,絕不是任何科學家所能解釋的,你將來就會知道了!’他講完就走開了。」
我有點明白了︰「是了,所以他將這屋子遺了給你,他要你在這屋子中,也-到他曾遇到的那個不可思議的怪事!」
「我想他就是這個意思。」許信點著頭。
我們兩人在講話時,阿尚用心地听著,當听到這里的時候,他突然害怕了起來︰「佷少爺,我看你還是不要這房子了吧,你想想,老爺若不是遇到了甚麼怪事,怎會那樣?」
許信拍著胸口,年少氣盛地道︰「他怕,我可不怕,阿尚,你不懂,我們是受現代教育的人,不信鬼怪!」
阿尚點頭道︰「是,是,可是佷少爺,我……卻很害怕,我……想回去了。」
我們留阿尚在這里,本來就是想在他的口中,套問出當年發生的事來,現在,他所知道的全說出來了,而他一個人,老實說也幫不了甚麼忙,所以他要走,我們都道︰「好,你去吧!」
阿尚急急向前走去,好象唯恐走慢一步,就會給鬼怪吞噬了一樣。
老實說,我和許信兩人,當時都有一股寒森森的感覺,但是為了表示我們的大膽,所以當阿尚急急而去的時候,我們都指著他,哈哈大笑著。
等到阿尚走出了花園,我們才停止了笑,許信問道︰「你看,這里曾發生過甚麼事?」
我道︰「不知道,但如果有甚麼怪事發生的話,那麼,一定是在你堂叔的書房中發生的。」
許信平時十分喜歡看偵探小說,這時,他壓低了聲音,用十分神秘語氣道︰「你看,是不是我堂叔做了甚麼不可告人的事,唯恐給人家發覺,是以才故弄玄虛,將人趕走的?」
我心中一動︰「也有可能,如果他在書房中,謀殺了甚麼人,那麼,這應該是他掩飾罪行的最好方法了,是不是?」
許信握著拳︰「所以,我們一定要到書房去看個究竟。」
我立時響應︰「對!」
我們一起轉過身,又走進了大廳,然後,上了樓梯,來到了書房的門口。
氣氛本來就陰森,寫在門口的那行字,更給我們的心理上增加了不少威脅,是以當我們來到了門口之後,我們都略呆了一呆,互相望著。
然後,我道︰「我們一起撞門進去。」
許信點著頭,我們後退一步,肩頭在門上撞著,只撞了一下,「嘩啦」一聲響,整扇門便被撞了開來,揚起了一蓬積塵。
那是一間十分寬大的書房,四壁全是書櫥,但是可憐得很,所有的書,全都蛀成了紙屑了。
在書房正中,放著一張很大的寫字台,寫字台旁,有一只大木櫃,還有幾張舒服的座椅。
一眼看去,已可以將書房中的情形,完全看在眼中了,可是卻並沒有我們想象中的犯罪證據,例如留在書房中的尸體之類(經過了那麼多年,尸體應該變成了白骨了,但是不幸得很,連白骨也沒有)。我們走進書房,繞著書桌,走了一遭,書房和別的房間一樣,雖然殘舊得可怕,但是卻並沒有甚麼太特別的地方。
我們看到,書桌上有一只黑盒打開著,早已干了,還有一只煙斗,跌落在桌旁,最使人覺得奇怪的是,書房中一只老鼠也沒有。
許信走到那只木櫃旁,拉開了木櫃櫃門,他發出了一下歡呼聲,在木框中,整齊地疊著一疊又一疊的銀洋,只怕有好幾千塊之多!
那時,正是幣值迅速下跌,銀洋最吃香的時候,驟然之間,有了那麼多銀洋,許信如何不大喜若狂,我也替他高興,那種高興,將我們為這屋子的陰森而感到的可怖,一掃而光!
我們歡呼著,跳躍著,沖出了屋子,幾乎要將我們的高興,告訴每一個人。
但我們卻遇不到甚麼人,因為那屋子四周圍,十分冷僻,冷僻得一個人也沒有。
在接下來的一個月中,我和許信兩個人,可以說是忙極了。而且,我們也成為學校中最出名的人。因為我們出一塊銀洋一天,雇用同學來清理這屋子,等到體育教員和校長,發現營地上一個人也沒有時,暴跳如雷,追查罪魁,查到了原來是我和許信。
而我和許信,平日又是學校中出了名的搗蛋分子,自然罪加一等,立時出布告,記大過,可是同學們參加清除工作的熱忱,卻絲毫不減。
十幾歲的小伙子,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時候,根本不知道甚麼叫疲倦,而人數最多的一天,參加工作的人,多達三百余人,銀洋像水一樣流出去,那幢屋子,也漸漸象樣起來了。
半個月後,花園之中,寸草不留,雜草和好草,一律鏟了個干淨,屋子內外,經過了修整、粉飾,舊家具和清除出來的垃圾,全被堆在屋後的空地上,淋上火油,放了一把火。
那一把火,燒得半天通紅,我們兩三百個人,就圍著火堆,唱著歌,跳著舞,慶祝我們完成了清理屋子的工作,那時,電流也已經接通了,全屋上下,大放光明,一直到午夜,所有的同學,才陸續散去,終于,只剩我和許信兩個人了。
我們回到大廳之中,大廳中空蕩蕩的,幾乎整幢房子都是空的,因為所有的家具都壞了,連一張勉強可坐的椅子也找不出來。
我們躺在地板上,這時,老鼠已不見了,在一個聚集了超過兩百個不滿二十歲的小伙子的地方,哪里還有老鼠立足的余地?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2 11:40:22
影子 第三部︰不能和影子一起生活
月兌了釘的地板也都重新釘好,地板干淨得和船上的甲板一樣,我們躺在地板上打滾、跳躍,直到我們也感到有點疲倦了。
許信撐起頭來,問我︰「喂,我們睡在甚麼地方?」
我眨了眨眼︰「如果你有足夠的膽子,那麼,我們睡到書房去!」
許信跳了起來︰「好!」
我們一起奔上樓,整個房子所有的燈都開著,書房門上的那一行警告,也早已被新的油漆涂沒了,整幢房子中,也只有書房中,還有家具,因為書房中沒有老鼠,我們在一張大沙發上,坐了下來。
當我們較為冷靜之後,我就想起許信的堂叔來,我道︰「許信,那天晚上,在這問書房中,究竟曾發生過一些甚麼事,你想得到麼?」許信搖了搖頭,打了一個呵欠︰「想不到,而且,我也不想去想它。」
他在那張大沙發上倒了下來,我將大沙發讓給他睡,坐在另一張安樂椅上。
許信不久就睡著了,這時,整幢房子中,靜得出奇,我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我用一種十分奇特的心情,期待著一些奇異事情的發生。可是,卻只是寂靜,甚麼也沒有,我等了又等,疲倦襲上心頭,我也合上眼,睡著了。
我不知睡了多久,但我的確睡得很甜,如果不是那一下叫聲,來得如此突然和尖利,我是不會醒來的,我被那一下尖叫聲驚醒,睜開眼來,看到許信已坐了起來,他滿面驚怖之容,指著我的身後,道︰「你……你……」
我被他的樣子,弄得毛發直豎,遍體生寒,而由于我的背後並沒有長著眼楮,我自然不知道我的背後有些甚麼怪東西在。
我是在沉睡中突然驚醒過來的,一醒過來,就遇到了那樣的場面,使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應付才好,我只是急叫起來︰「天,我背後有甚麼?」
許信向前指著的手,縮了回去,他柔了柔眼,將眼楮睜得大些,臉上驚怖的神情消失了,代之以一種十分尷尬的笑容,他道︰「沒有甚麼,我……剛才一定是眼花了,沒有甚麼!」
直到這時,我的頭頸才不再僵硬,我轉過頭去看一看,在我的身後,是一幅雪白的牆壁,甚麼也沒有,我松了一口氣︰「你剛才看到甚麼?」
許信搖著頭,道︰「我一覺睡醒,覺得燈光刺眼,想熄了燈再來睡,好象看到牆上有一個很大的背影,那黑影像是在俯身看你,所以才驚叫了起來的。」
我剛才已回頭看過了,在我身後的牆上,甚麼也沒有,但听得許信那樣說,我還是不由自主,又回頭向牆上看了一眼。
牆上當然沒有甚麼黑影,我放心了︰「別吵了,天還沒亮,我們還可以睡,要不要熄燈?」
許信猶豫了一下︰「好的。」
我站了起來,熄了燈,那是一個陰天,一熄燈之後,房間中一片黑暗,只有走廊中的燈光,自門縫中,透了一點進來。
我們都沒有說話,說實在的,許信雖然承認是他眼花,但是他的神情卻也很緊張,我也心中有些疑惑,因為許信的話很奇怪,他說,看到牆上有一個影子,而那影子「正俯身在看我」。
這不知道是甚麼形容飼,影子怎會俯身看人?我一面想著,但是終于敵不過疲倦,迷迷糊糊,又睡著了,等到我們又醒來時,已是紅日高照了!
許信伸著懶腰︰「我們睡得很好啊,沒有紅毛僵尸,也沒有變成漂亮女人的狐狸精!」
我笑著︰「除了你半夜醒來,看到的那個影子!」
一提起那個影子,許信的神色,仍然有多少不自在,但是他卻隨即打了一個「哈哈」︰「那只不過是我的眼花而已。」
我也沒有再說甚麼,我們一起到花園中跑了一圈,回來啃著隔夜的面包,用自來水送下去。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在這幢屋子中,玩著「尋寶游戲」。所謂「尋寶游戲」,是我們在全屋子搜索著,找尋著隱藏著的物事。
而我們的目標,主要是在那間書房之中。
許信的堂叔,真是一個怪人,他的書房,像是機關布景一樣,幾乎每一個書架子都可以移動,而在移開書架之後,便是藏在牆內的暗櫃。
我們打開了很多暗櫃,暗櫃中的一切,還都很完整,我們找到很多股票,找到不少外幣,也找到早已改革了、變成了廢紙的鈔票。
有很多怞屜都是加上精巧的鎖的,我們化很多的心思,去弄開那些鎖,到後來,我和許信兩人,幾乎都成了開鎖的專家。
但是,我們對其中的一個怞屜,卻一點辦法也沒有。那是一只鋼櫃的鋼怞屜。
所有的暗櫃之中,只有那一只是鋼的,那鋼櫃有兩-寬、八-高,一共有八只怞屜,其中七只都沒有上鎖,在第二只怞屜中,我們找到了一大把美鈔,是以,對那只鎖住的怞屜,我們更感到莫大的興趣。
我們一面用盡方法想打開它,一面則不斷揣測著,怞屜里面可能有些甚麼。
我們都一致猜想,那怞屜中,一定是最值錢的東西,不然,何以要鄭而重之地將之鎖起來?
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們的興趣更大,可是那柄鎖實在精巧,我們用盡了方法,仍是沒有法子將它打開來,而我們已在上面化了五天之久了。
最後,在一個下午,我抹著汗︰「許信,我們不妨承認自己的失敗,去請一個職業鎖匠來吧,我們打不開這柄鎖!」
許信抬起腳來,「砰」地一聲,在鋼櫃上踢了一腳︰「我去請鎖匠。」
我點了點頭,許信奔下樓,我听到了一陣摩托車的「拍拍」聲,那是許信新買的恩物,我從窗口看出去,摩托車噴著煙,他已走了。
我在沙發上坐了上來,望著那鋼櫃。
不知道在甚麼時候開始的,我突然想到,現在,整幢房子中,只有我一個人了!
這些日子來,由于根本沒有甚麼事故發生,所以我早已將這幢屋子的神秘處忘記了,但這時,卻突如其來,想了起來。
我自從第一次來到這屋子起,就從來未曾一個人在這屋子中過。
最多的時候,和我兩三百個人在一起,而最少的時候,我也和許信在一起。
但是現在,卻只是我一個人。
我的心中起了一陣異樣的感覺,我坐不穩了,站了起來,大聲咳嗽著。
我自然並不是喉嚨癢,我那樣大聲咳嗽,只不過是為了要替自己壯壯膽而已,我來回走著,許信去了很久,還不回來,我實在等得有點不耐煩了。
我走到書房門口,我想下樓去等他,可是我才一跨出書房門口,就听得書房中,傳來了一下很異樣的聲響。
我一直很難形容這一下聲響,但是我的的確確听到了那一聲響。
那像是有一樣甚麼東西,要從一個極窄的縫中,硬擠出來時,所發出的聲音。
我嚇了一大跳,連忙轉回身來,書房之中,仍然甚麼動靜也沒有。
我向窗外看了看,窗子太舊,木頭的窗框,如果給風吹動,可能也會發出這種聲響來的。
但是,窗子雖有幾扇打開著,卻沒有動,也不像有風吹進來過。
我僵立在門口,身上只感到一股又一股的寒意,那是甚麼聲響?我是應該走進書房去察看究竟,還是奔到門口去,等許信回來?
就在這時候,我又第二次听到了那下聲響,而且,我立時听出,那下聲響,就是從那個鎖著、我們費了好幾天的時間打不開來的怞屜中發出來的。
我整個人直跳了起來,大叫一聲,轉身就逃,沖下樓梯去,許信駕著摩托車,沖了回來,在摩托車的後面,坐著一個老頭子,那老頭子雙手抱住了許信的腰,眼楮緊閉著,面然青白。
那自然是許信的飛車技術,將他嚇壞了。
這時,我卻可以知道,我自己的面色,也不會比那老頭子好多少。
許信停了車,向我望了一眼︰「喂,你臉色怎麼那樣難看?」
我忙道︰「沒有甚麼,這位是鎖匠?」
許信拍著那老頭子緊抓在一起的手︰「到了,可以放開手了!」
那老頭子這才敢睜開眼來,他喘著氣︰「先生,等一會,我自己回去算了。」
許信道︰「好啊,我還嫌費事哩,來,快跟我上樓。」
我走到許信的身邊,低聲道︰「剛才,我好象听到,那怞屜中發出了兩下怪響!」
許信呆了一呆,隨即轟笑了起來︰「或許是財神菩薩在提醒我們要發財了。」
我苦笑著,一只鎖住了的怞屜中,會發出怪異的聲音來,這本來是很難令人相信的事,所以我也沒有再講下去,我們帶著那老鎖匠,一起上了樓。
那老鎖匠在一進屋子之後,便一臉疑惑的神情,他不住打量著我們兩個人。
那實在是難怪這個老鎖匠的,我們兩人年紀很輕,而這幢房子又如此大,我們看來,實在不像這屋子的主人,而且,屋中空蕩蕩地,根本不像是有人住的樣子,難怪我們看來很「形跡可疑」了。
我想,如果不是那老鎖匠怕我們會對他不利的話,他一定會拒絕替我們開鎖的。
但是,在到了二樓之後,老鎖匠也終于忍不住了,他問道︰「這房子是你們的?」
「當然是!」許信回答著︰「不是我們的,是你的?」
老鎖匠微笑著,沒有再出聲,許信帶著他走進了書房,向那鋼櫃一指︰「就是這個怞屜,如果打開了,我給你十元銀洋。」
老鎖匠眨了眨眼楮,十元銀洋,並不是一個小數目,他來到了怞屜前,先仔細端詳了一下,道︰「這是最好的德國鎖,我是不是能打開它,還不知道。」
許信道︰「你要盡力試!」
老鎖匠打開了他的工具箱,先取出了兩根細鋼絲來,伸進了鎖孔,不斷地探索著,看他那種聚精會神的樣子,就像那兩根鋼絲,就是他的觸須一樣。
他足足探索了有十分鐘之久,他的工作似乎一點進展也沒有,我和許信兩人,已經等得有點不耐煩了,但就在此際,老鎖匠滿是皺紋的臉上,突然現出了一絲笑容來,他將那兩股鋼絲,留在鎖孔中,然後,再用一根尖而細的鐵絲,伸進鎖孔去。
他的雙手,不斷做著同一個動作,他將那鐵絲壓下去,每當鐵絲壓下去之際,我們就听得鎖孔之中,傳來輕微地「拍」的一聲響。
看來,他就可以打開那怞屜了,我和許信兩人的心中,都很緊張,因為我們急于想知道,那怞屜中究竟有一些甚麼東西。
又過了十來分鐘,那老鎖匠好幾次擦去了手中心的汗,終于,他手指巧妙地一彈,鎖孔中發出了「得」的一聲響,他一拉怞屜,已將怞屜拉開了一。
許信忙按住了他的手,道︰「行了,我們自己會打開它,沒有你的事了!」
那老鎖匠取回了他的工具,許信數了十元銀元給他,道︰「你走吧!」
老鎖匠臉上的神色更疑惑,他既然有了十元銀洋,他卻也不再說甚麼,只是答應著,走下樓去,我們在窗中看到他走出了花園。
許信興奮地搓著手︰「你猜,在那怞屜中,有甚麼東西?」
我忙道︰「別猜了,打開來看看吧!」
許信道︰「我們一起打開它。」
我和許信,一起拉住了怞屜的拉手,用力一拉,將怞屜拉了開來。
在那一-那間,我心中所想的是︰滿怞屜的鈔票、珠寶和黃金,可是等到怞屜一拉了開來之後,我和許信兩人,都呆住了。
那怞屜是空的,甚麼也沒有!
一只空的怞屜,鎖得如此之好!
那怞屜真是空的,只要其中有一小片紙屑的話,我們也可以看得到,可是它實在是空的。
許信在看到了那怞屜是空的之後,第一個想法,和我一樣,他立時伸手進去,在怞屜的底部叩著,想弄明白那怞屜是不是有夾層。
然而,他立即失望了。
他抬起腳來,在那怞屜上重重地踢了一腳,罵道︰「媽的,白化了十元銀洋!」
我也覺得很沮喪,因為在事前,我們對這怞屜寄望太大,以為那里面是一個可以供我們吃喝不盡的寶藏。
我苦笑了一下,推上了那怞屜,「拍」地一聲響,我推上了怞屜之後,鎖又鎖上了,自然不能再將之拉開來,但是我們卻並不在意,因為我們都曾看到過,那怞屜根本是空的。
我們的沮喪情緒,也很快就恢復了,因為屋子中還有很多地方,可以供我們「發掘」的。從那天起,我們將那怞屜完全忘了,我也不再想起在那怞屜中,曾有怪聲發出來一事。
一直到三天之後,那天上午,許信去采購食物去了,他的摩托車發出驚人的吵聲,漸漸遠去,我留在書房中,覺得無聊,順手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書來翻看。那是一本記述西印度群島中巫都教的書籍,其中講到土人中的巫師,可以用巫術,使死人為他工作,每一個死人,在巫術的躁縱之下,可以被利用三年到五年之久。
我自小就對稀奇古怪的事感到興趣,是以愈看愈覺得有趣,這本書的作者還說,他曾經和十個以上被施法而恢復了工作能力的死人見過面,他們完全是死人,不需要進食,只要喝少量的水,他們能完全依照主人的命令而工作,而當地的法律,是禁止巫師對任何死人施以巫術的,我一頁一頁看下去,看得津津有味,當我翻動著書本之際,忽然有一小張紙跌了下來。
我俯身將那張紙張拾了起來,那張紙,夾在書本中,可能已經很久了,紙質已有點變黃,我拾起了紙,又隨便將它夾在書中,並沒有在意。
直到我又向下看去,再翻到了我夾住紙張的那一頁,我才向那張紙上,看了一眼,我看到那張紙上,寫滿了潦草的字。
而我一看到那些字跡,就可以肯定那是許信的堂叔寫的,因為我看出,那字跡和寫在書房門口的那一行警告字句,是完全一樣的。
這引起了我的興趣,我放下了書本,拿起了那張紙頭來,紙上的字,實在太潦草了,要辨認是相當困難的,而且我看了幾句,那紙是密密麻麻的寫著那字句,好象是他在一種狂亂的情緒上,他自己在和自己講話,前後都不連貫,完全莫名其妙。
我只看了幾行,許信便「砰」地一聲,撞門走了進來︰「你可發現了甚麼?」
我忙道︰「你快來看,我無意之中,發現了你堂叔寫的一張字條!」
許信急走了過來,我們一齊看著那張字條,許信一個字一個字地念了出來,道︰「我是在做夢麼?我知道我不是在做夢,那是實在的;然而,哪又怎能是實在的?唉,我有問題了!」
許信念到這里,抬起了頭來,笑道︰「我看,他有毛病,毛病還不輕!」
我指著那字條︰「你再看下去。」
許信看著,一面看一面念︰「這已是第三次了,那究竟是甚麼?那究竟是甚麼!」
許信讀到這里,抬起頭來,向我望了一眼,我們兩人,都感到一股寒意,我忙道︰「再念下去,我們或者可以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許信繼續念道︰「那天晚上,我實在忍不住了,這屋子已不能住人,我決定放棄它,那些黑影——」
許信又頓了一頓,當他再抬起頭向我望來之際,他的臉色是煞白的,而他發出來的聲音,也幾乎和聲吟沒有分別。
他道︰「那些黑影!」
我皺著眉︰「黑影怎麼了?」
許信吸了一口氣,沒有再說甚麼,但是我卻立即知道,在那-那間,他想到了甚麼!
他想到了我們第一晚住在書房中時,他看到過的那個影子!
當時,那影子曾令得他驚叫起來,他還曾說,那影子曾俯身下來看我。
這件事,我和許信,都幾乎已忘記了,但是,許信的堂叔,在那張紙上,也提及了影子,卻又使我們一起想起了這件事來。
許信吸了一口氣,又念道︰「那些影子固執地要參加我的生活,我怎能和他們一起生活——」
許信又停了下來,我們互望著,許信搖著頭︰「我看,不必再去辨認那些潦草的字了,這是甚麼話,甚麼叫著「影子固執地要參加我的生活」?我看他是神經病。」
我也不明白許信的堂叔,寫下那樣的語句是甚麼意思,但正因為我不明白,是以我要進一步弄清楚,他那樣寫,究竟是想說明甚麼。
我將那張紙向我移近了些,繼續看下去,又續道︰「他們不肯離開我,只好我離開他們,幸而他們不夠狡猾,我可以將他們騙進那鋼櫃的第四個怞屜中去,將他們鎖起來,然而,我不要這屋子了。」
接下來,在那紙上的字跡更潦草,大多數都是重復著「我不要這屋子了」這句話,然後,又是三個大字︰「立即走。」
我念完了那張紙上的字︰「許信,你的堂叔,說他曾鎖了一些甚麼東西,在那怞屜之中!」
許信笑了起來︰「我看你也快要神經病了,那怞屜是空的,你看到過,我也看到過。」
我猶豫道︰「或許那是甚麼奇怪的東西?」
許信笑道︰「你將我的堂叔,當作是張天師麼?能夠將甚麼妖魔鬼怪的靈魂,鎮在那怞屜中,照你那樣說法,我們打開怞屜時,應該有一股黑氣冒出來,化成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
許信才講到這里,便突然停了下來。
因為就在那一-那間,我們都听到了一下聲吟也似的聲音!
那一下聲響,我們在一听到之後,便立時轉過了頭去,是以我們都听到,那正是從那個怞屜中發出來的。
在那-那間,我們兩個人,只覺得有一股寒意,自頂至瞳而生,我們好久說不出話來!
那怞屜的確是空的,在老鎖匠打開那怞屜時,我和許信都看過,我們可以肯定這一點。而怞屜又是立時被鎖上,鎖上之後,再也沒有人打開過。
那也就是說,怞屜中仍然是空的,那似乎是絕沒有疑問的事了。
然而,空的怞屜,是不會發出聲音來的,這也是誰都知道的事情。
在呆了好久之後,我才道︰「許信,我已和你說過了,我曾在這怞屜中,听過那樣的怪聲,那……已是我第三次听到這種聲音了。」
「別胡說,」許信的面色發青。
「甚麼叫胡說!」我大聲道︰「剛才那下聲音,你難道沒有听到?」
許信的面色更難看,他道︰「不行,再去找那老鎖匠,將那怞屜,打開來看看,那怞屜中一定有著甚麼,一是有著甚麼的。」
我點著頭,指著許信的堂留下的那一張紙︰「看來你的堂叔並不是神經不正常,而是他真的見過了一些甚麼奇怪的東西,而將那些東西,關在那個怞屜之中。」
「可是,我們看到過,那怞屜是空的!」
我皺起了眉,一句話也講不出來,許信道︰「我去叫那老鎖匠來。」
我的身上,又升起了一股寒意,但是,我卻不好意思說我一個人在這里害怕,要和他一起去,我只得硬著頭皮︰「好,你快去快來。」
許信像是在逃避甚麼似地向下沖了下去,我又听到了摩托車的聲響。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2 11:40:40
影子 第四部︰一個影子擠出抽屜來
當摩托車的聲音,漸漸遠去之際,我轉過身來,望著那怞屜,幾乎一眨也不眨眼楮。
我的心中在暗暗希望,當我一個人在這屋子中的時候,別讓我再听到甚麼古怪的聲音。但是,希望和事實,卻往往是相違背的。
在許信離去之後不久,那怞屜中,又響起了那種聲音來,那聲音,好象是有甚麼東西,用力在一個極窄的縫中擠動時所發出來的。
我的雙眼睜得老大,我的手中,抓了一個銅鎮紙在手,以防萬一。
接著,我就看到了我一生之中,最最奇怪的事情,我看到一個黑影,慢慢地從怞屜縫中,擠了出來。
那鋼櫃造得十分精致,怞屜幾乎沒有縫,也只有一個影子,才能從縫中擠出來,因為影子是根本沒有體積的。但是,沒有物體,又何來影子呢?
然而,那的確是一個影子,慢慢地擠了出來。之後,我已經看清楚了,那是一個人頭的黑影。
這時,我心中唯一希望的是︰那是我的頭影。
但是,我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
那個黑影在擠出了之後,擰了擰頭,像是擠得很辛苦一樣,但是我的頭部沒有動過。
我的頭沒有動,如果那是我的頭影,又怎麼會動?
那像人頭的黑影,真是在左右搖動著,而且,我還感到,這影子是在「看」著我。
那只是一個黑影,緊貼在那個鋼櫃上,就像是鋼櫃前站著一個人一樣。
如果這時,在那個鋼櫃之前,真是有著一個人的話,那麼,事情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在那片刻之間,我只覺得頭皮發麻,身子發僵,我張大口,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過了好久,我才能勉強將頭低下了一些。
當我低下頭的時候,因為我的頸骨早已僵硬,是以我甚至听到了「卡」地一聲響。
我低下頭去,是想看看我的影子,是不是在,我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很淡。那是我的影子,那麼,在鋼櫃上的,從那怞屜中「鑽」出來的,又是甚麼東西的影子呢?
我只感到身上一陣陣發涼,而當我再抬起頭來時,那影子的肩頭,也露出來了,我又立時想到了許信那天晚上所說的話。
他說,他曾看到一個黑影,在牆上俯身看著我。我當時很難想象影子俯身看人是甚麼樣的情形,但是我現在知道了。
因為現在,我的的確確感到,那影子一面在慢慢地從怞屜的縫中擠出來,一面在「看」著我,我自然無法在影子的臉上看到五官,但是我實實在在感到,他是在瞪著我看。
我在-那之間,突然怪聲叫了起來。
我明白了,我明白許信的堂叔,為甚麼要在突然之間,放棄這幢房子的了。
這是無法令人忍受的一種恐怖,這時,生自我心底的一股寒栗,令得我的身子,在劇烈地發著抖,那真是無法忍受的,一次也無法忍受。而許信的堂叔,顯然是忍受了許多次之後,才達到精神崩潰的邊緣,才將所有的人都帶離了那屋子,再也不回來的。
那樣來說,許信的堂叔,已經算得是很堅強的人了,至少比我堅強得多。
我那時突然尖叫了起來,是因為極度的恐懼,那種致命的恐懼,先使我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現在,又使我不斷地發出尖叫聲來,不能停止。
我在不斷地叫著,那影子不再自怞屜中擠出來,它只是側著頭,好象很有興趣地觀察著我。
我知道,許信的堂叔曾將影子鎖在怞屜中——我那時的思緒,已經進入了一種狂亂的狀態之中,我明知影子不是甚麼可以折疊的東西,影子根本不是東西,但是我還是假設了許信的堂叔關住了影子。
但事實,那影子卻根本可以自由地來去,他曾在我們第一晚睡在書房中時,出現過一次,又迅速地消失。而且,他還會發出聲響來!
我不知道我自己叫了多久,那影子愈來愈向外伸展,已經伸到腰際了。
而且,我還看到,影子有兩只手和手臂,那完全是一個人的影子!
我的心中不斷在想著,他要出來了!他要出來了!他出來之後,會對我怎麼樣呢?
我不由自主揮著手,突然之間,我看到我手中所握的銅鎮紙,我甚至連十分之一秒鐘也未曾考慮,便立即向前,疾-了出去!
我自己也難以想象,我的力道,何以是如此之大,因為銅鎮紙砸在鋼櫃上時,發出的聲音十分響。
銅鎮紙是砸在那影子上的,可是影子根本不是物質,它甚至不是一張紙——即使是最薄的紙,所以,銅鎮紙是等于砸在鋼櫃上的。
那影子突然之間,縮了回去,縮進了怞屜中。
而我仍然是叫著,就在這時,許信「砰」地一聲,撞開了門,沖了進來。
我仍然尖叫著,許信沖到了我的面前,按住了我的肩頭,重重地撼著我,搖撼了足足有十下,才令得我停止了尖叫。
許信的面色,變得極難看,他喘著氣︰「甚麼事,發生了甚麼事?我幾乎在一哩之外,就已經听到你的尖叫聲了。」
我忙握住他的手,他又嚇了一跳︰「衛斯理,你的手凍得像冰一樣!」
我斷斷續續地道︰「許信,我怎麼了?我……可是還活著,是活著麼?」
許信听了我的話之後,一定也有毛發直豎的感覺,因為他的神色更難看。
他咽下了一口口水,才道︰「我想你還活著,但是你的臉色卻比死人還難看。」
我抬起頭來,陡地看到門口站著一個人,我又嚇得砰地跳了一下,但是我卻立即認出來,站在門口的,不是別人,正是老鎖匠。
那老鎖匠以一種望著神經病人的眼光望著我,在門口猶豫著,不敢走進來,彷佛他如果一走進來的話,我就會將他扼死一樣。
許信仍然在不斷地問我,發生了甚麼事,但是我卻並沒有回答,我漸漸恢復了鎮定︰「沒有甚麼,我太疲倦了。」
我一面那樣說著,一面向許信眨著眼,表示我有話,但是要等一會再說。
許信究竟是我的老朋友,他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也不再問下去。
我之所以不肯說出來的原因,是因為我怕我一說出來,那老鎖匠一定拔腿就逃,那麼我打不開那怞屜,就永遠也不能發現怞屜中的秘密了。
這時候,我已經從極度的驚恐之中,漸漸地定過神來了。
我定過神來之後,第一件所想到的事,並不是逃走,而是要弄明白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許信又在我的肩頭上拍了拍︰「現在,你的臉上,總算有了一絲生氣。」
我撫模著自己的臉頰,我的手還是冰涼的,但是我的臉頰,卻熱得發燙。
那老鎖匠在門口,指著我︰「這位先生,他沒有甚麼不對吧。」
許信自然也知道,一定有甚麼大不對頭的事情曾發生過,是以他的笑容,也顯得十分勉強,他道︰「當然沒有甚麼,請你快開鎖吧。」
那老鎖匠遲遲疑疑走了進來,一面還不斷地望著我。他道︰「許先生,以後有這種事,你找第二個人吧,可別再麻煩我的!」
許信不耐煩道︰「你下次不來就不來好了,現在我又不是不給錢,你替我將怞屜打開來,我給你一塊銀洋,還有比這更好賺的錢麼?」
那老鎖匠仍然在嘀咕著,但是他還是向那怞屜走了過去,大約是由于上次的經驗,這一次,他很快就將鎖弄了開來。
和上次一樣,他才將怞屜拉開了一點點,我已叫了起來,道︰「行了!」
那老鎖匠仍然對我十分害怕,這自然是他剛才曾听到我發出過那種驚人的呼叫聲之故,是以我一叫,他立時向後,退了開來。
許信用奇怪的眼光,向我看了一眼。我已經揮著手,-了一塊銀洋給鎖匠︰「走!走!快走!」
銀洋「當」地跌在地上,老鎖匠立時將銀洋拾了起來,匆匆向外走去。
他走到門口,才回過頭來,看他的樣子,像是想說些甚麼。
但是,他並沒有說甚麼,只是嘴唇動了動,就立時奔下樓去了。
老鎖匠一走,許信就要去怞那怞屜,我大叫道︰「許信,別忙!」
許信給我的一聲大喝,嚇得立時縮回了手不,他有點惱怒︰「你怎麼了?真好象發了神經一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並不怪許信,因為我自己也知道,我實在是太過緊張了。
但是,我也知道,如果我將我見到的事說了出來之後,只怕許信也未必有膽子,拉開那怞屜來。
我勉力定了定神,道︰「剛才,只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我看到一個像人一樣的黑影,從那怞屜的縫中,向外擠出來。」
許信的手,本來又已經要將那怞屜拉開來的了,可是,他在听了我的話後,卻立即縮回了手來︰「你……你說甚麼?」
我道︰「一個人影子,你曾看到過的,你記得麼?你還曾說,那影子在俯視著我,你的堂叔也曾看到過,他就是因此而放棄了這屋子的。」
許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的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他向後退來。
我繼續道︰「現在,我也看到了,我看到他擠出來,也看到他縮回去,他就在那怞屜中!」
許信的聲音,有點發顫,他道︰「別……別嚇我!」
我苦笑著︰「你以為我如果不是受了極度的驚恐,會發出那樣的怪叫聲來?」
這句話是最具說服力的,說明我不是和他開玩笑,我講的全是真話!
許信望著那怞屜,它已被老鎖匠拉開了小半寸。有著一道縫。
許信呆了半晌,才道︰「如果怞屜根本未曾打開,他也能擠出來……」
他停了一停,苦笑著︰「那是不可能的,這怞屜根本沒有縫。」
我提醒他︰「可是,你別忘記了,那是一個影子,影子只是一個平面,平面沒有厚薄。」
許信苦笑著︰「那樣說來,我們也不必怕甚麼,它要出來,打開怞屜也出來,不打開,它也是一樣可以出來的。」
我點了點頭,老實說,我這時的感覺,並不是害怕。因為許信的堂叔,在離開這屋子之後,又活了那麼多年,而我們在這里,也住許多天,也沒有甚麼大的損害,我剛才將銅鎮紙,-了過去,影子立時消失,由此可知,那影子並不能危害我們,所以,我們也根本不需要害怕。
而這時,充滿在我心中的,是一股極度的詭異莫名之感!
這種感覺,令得我無法控制我自己的身子的發抖,也使我感到陣陣寒意。
我道︰「你說得對,而且我們也不必怕甚麼,讓我們一起將怞屜打開來,去看個究竟。」
許信點著頭,我們雖然已決定將怞屜打開來,但是我們還是猶豫了好一會,才一起走向前去,一起握住了那怞屜的把手。
然後,我們一起用力,將怞屜拉了開來。
我們在事先,並示曾商量過,但是這時,我們的行動,卻是一致的。
我們一將怞屜拉了開來,便一起急急向後退了開去,一直退到了書桌之前才站定。
然後,我們一起定眼向那怞屜看去。
和上次並沒有甚麼不同,怞屜是空的。
我們又一起不約而同,轉過頭來互望著,我大著膽子,慢慢向前走去,許信跟在我的身邊,我們一起來到了怞屜之前,再仔細向怞屜中看去。
那實在是不必細看的,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可以知道了,怞屜中沒有東西。
然而,最奇怪的事,就在那時發生了。
我們都听到一下十分輕微的聲音,在怞屜的上面,跌下了一個黑影,落在怞屜的底部。
那是一個如同手掌大小的圓形黑影。黑影投在其它的物體上,竟會有聲響發出來,那實在是不可思議、怪誕莫名的事。
黑影是一個平面,平面在幾何學上來說,只不過是一個平面,一個單一的平面,絕不能成為一個物體,平面只有面積,而不佔據空間,平面是沒有重量的,但是,那個圓影,突然出現時,卻有一下輕微的聲響,像是它不是影子,而是一塊極薄的圓鐵片。
但是,那卻的確是一個影子。
我的心中,升起了一股寒意,那是我們無法理解的事,是在三度空間之外的另一空間,是地球上人類的思想無法到達的角落!
許信的膽子可真不小,他自然是想到了和我想到的同一疑問,是以,他竟伸出手指來去撫模那黑影,我知道他的用意,他很想確定,那究竟是一個極薄的物體,還是一個影子。
他的手指,在那圓形的黑影上,撫模了一下立時縮了回來。
而在他的臉上,也立時現出了十分古怪的神色來,他盯住了那黑影,一聲不出。
我也連忙伸出手指去模了一下,我模到的,完全是怞屜的底部,可知那絕不是甚麼物體,而只是一個影子,那實際是不存在的東西,只不過可以看得到,是一個遮蔽了光線之後出現的陰影而已。
然而,他在落下來之際,卻有聲響。
當我也縮回手來之際,許信尖聲叫了起來︰「你看,它在動!」
我自然也看到了,它在動。
它像是顯微鏡下的阿米巴一樣在動著,在迅速轉變著形狀,大約在半分鐘之後,它變成了一個人影,然後,在向怞屜的一邊移去。
當他移到了怞屜的一邊時,他看來像是「站」了起來,那時,他還不過六七-高。
然而,他卻在迅速地擴大,轉眼之間,已出了怞屜,到了鋼櫃上,而且繼續在向旁邊移。
等到它移到了那幅牆上時,就等于在我們的面前,站著一個影子樣,而那影子,和我們普通人的大小,完全一樣。
我和許信兩人,全身僵硬,除了張大了眼楮,望著那影子之外,甚麼也不能做。
我們望著那影子,那影子也像是在「望」著我們,我們不知道究竟在影子和我們之間,僵持了多久,許信先開口,他的聲音,像是在聲吟,他道︰「天,……這究竟是甚麼?」
我的聲音也不會好听多少︰「那是一影子!」
許信的眼睜得老大︰「當然是一個影子,可是這……這影子,造成這影子的物體在甚麼地方?」
我咽下了一口口水︰「是不是,有一個隱形人在房間中?」
許信竟立時將我的話接了下去︰「朋友,請你……出聲。」
當然,並沒有人回答我,因為連我自己,也知道我的假定是不成立的,如果真有隱形人的話,那麼,光線就可以透過他的身體,我們才看不到他,而光線既然能透過,又何來影子?
我搖著頭,我和許信兩人的情緒,都處在一種混亂的狀態之中。而就在這時,那黑影卻有了動作,我們都看得十分清楚,那黑影在搖著手,同時,又向我們,做了一個手勢,但我們卻看不懂那手勢是甚麼意思。
影子繼續搖著手,像是在叫我們不要做一件事,我在呆望了半晌之後,「許信,他好象是在叫我們,不要害怕!」
但是我顯然是說對了,因為影子立時不再搖手了。
許信也立即住了口,不再叫,他的雙眼,睜得老大,盯住了牆上的那黑影,那黑影不再動,許信緩緩的吸了一口氣,突然向前一指︰「你,你是甚麼?」
我忙道︰「他是一個影子,怎麼會回答你?」
許信的聲音,幾乎像是一個人臨死之前的聲吟聲一樣︰「它是一個影子,它怎麼會動?」
我的思想也混亂之極,我竟和許信爭論了起來,道︰「影子自然會動的,影子會動,有甚麼出奇?我們不是經常看到影子在移動麼?」
許信突然又大聲怪叫了起來,他舉起了一張椅子,向那影子-了過去。
那張椅子,還未曾-到牆上,影子已然向旁,移了開去,「砰」地一聲,椅子砸在牆上,跌了下來,並沒有砸中那影子。
而那影子,又迅速地向上,移了上去,我們的視線跟著影子移動,那影子一直移到了天花板上才停止,我們也就一起抬起了頭。
就在這時候,另一個奇怪的現象發生了,那影子在到了天花板上之後,竟然跌了下來。
影子離開了它附著的物體而跌了下來,那是不可想象的事情,然而這時,卻又千真萬確地發生在我們的眼前,那影子飄了下來,像是一大片其大無比的紙一樣。
我在那時,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這麼大的膽子,竟伸手去撈了一把。
但是,我卻甚麼也沒有抓到,我所-到的,只是空氣。然而,在我伸手抓上去之際,那影子卻散了開來,但是它又迅速地合而為一,落到地上,又在地上移動著,轉眼之間,他又變得「站」在牆上了。
看到了這等情形,我和許信兩人,都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聲吟聲來。
我和他兩人,都無法忍受下去,如果我們再面對著那個影子,那麼唯一的結果,就是我們會發瘋!我們兩人,幾乎是在同一個時間,向門口沖出去的,沖到了門口,我們的去勢太急了,互相撞了一下。
許信給我撞得向外跌了出去,但是我立時扶住了他,我們兩人,飛也似地奔下樓梯,掠過了大廳,跳下了石階,許信的摩托車就在門口,他坐上了摩托車,我坐在他的後面。
他立時發動了車子,車子發出驚人的聲響,向前疾沖了出去,許信用極高的速度駕駛著,但是我卻覺得他開得太慢了。
我們沖過了花園,車子像是飛一樣在路上疾馳著,一直到駛進了一條比較熱鬧一些的馬路,許信才將車子的速度減低。
我要鼓起很大的勇氣來,才能向後看一看,那影子是不是跟著我一起來了。
等到我看到,我身後並沒有甚麼影子之際,我才松了一口氣,但當我轉回頭來時,我卻又一眼看到地上有兩個影子,我幾乎又尖叫了起來。
如果不是我立即看出,那兩個影子,正是我和許信的話,我一定已叫出來了。
我喘著氣︰「行了,沒有事了。」
許信停下了車,我跨下車來,他將車子推到了牆邊,喘著氣問我︰「這——那影子究竟是甚麼?」
我苦笑著,搖了頭頭︰「我怎麼知道,現在,問題是,你還要不要那屋子。」
許信幾乎毫不考慮︰「當然不要了!」
我已經鎮定了許多,雖然,我在那樣問許信之際,我也已決定,我不要我那一半了。我道︰「可是,我們走得匆忙,有很多東西,留在那屋中了。」
許信的聲音有點發顫︰「你——你的意思是,我們回去取?」
我道︰「自然是,那是不少的錢啊,難道你也不要了,而且,那影子,似乎不會傷害我們。」
許信猶豫了許久,那屋子對他來說,已不再具有任何吸引力了,但是那些錢,卻總是有用的。他又道︰「就我們兩個人回去取?」
我道︰「你怎麼啦,自然是我們兩個人!」
許信苦笑著︰「你的膽子比我大得多,我實在不敢再回去了.所以,還是你一個人去吧!」
我呆了一呆,我一個人再回到那屋子去,這的確是我未曾想到的事,但是我還未曾說出話來,許信已經道︰「衛斯理,我們是老朋友,我一有了那幢屋子,就分了一半給你,你總不成替我做一點小事,還要推三搪四!」
我忙糾正他的話︰「你知道那不是小事,而是大事!」
許信連忙改了口︰「自然,自然,但就算再大的事,我們也有這個交情的,是不是?」
我知道,如果我拒絕一個人去那屋子的話,許信是再也不敢去的了,那麼,我們等于放棄那筆錢了。許信又道︰「你有一半的啊!」
我嘆了一聲,向街角的一間咖啡室指了一指︰「好,將車子給我,你在那里等我!」
許信如釋重負,忙道︰「是!是!」
我跨上了車子,又呆了一會,才發動了車子,發出拍拍的聲響,又向那屋子駛去。
我們剛才離開那屋子的時候,是如此充滿了恐懼,但前後只不過相隔了十多分鐘,我卻又要一個人回到那屋子去,我心中的感覺,真是難以形容的。
當我逐漸駛近屋子之際,我好幾次想改變主意,有一次,我甚至已經掉轉了車頭,但是,我還是駛了回去,繼續向前駛著。
一直到我來到了大門口,我的思想斗爭,也到達了最高峰。
我在大門口,足足停了十分鐘之久,才走進了大門。在石階前,我的身子在發著抖,又停了好幾分鐘,才抬起了腳來。
就在我抬起腳來的時候,突然,我听得一陣腳步聲,從大廳中傳了出來。
我整個人都僵住了!
那是腳步聲,清清楚楚的腳步聲,正在向外傳來,毫無疑問,那是有人在向外走來了!
我心中不住地在問自己︰我該怎麼辦?但是我的雙腳,像是釘在地上一樣,幾乎一動也不能動。
腳步聲終于傳到最近,一個人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我陡地後退一步。
當我退向後時,由于我的心中,實在太驚惶了,是以我幾乎一交跌倒。
那從大廳中走出來的人,也陡地一呆。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2 11:40:58
影子 第五部︰古廟出靈
這時,我已看清,他是一個五十上下的人,看來,好象不像是甚麼壞人,我的聲音有些異樣,但是我還是厲聲喝道︰「你是誰?」
那中年人的神情,也十分尷尬,他現出十分抱歉的微笑來︰「對不起,真對不起,我看到門沒有鎖,是以自己走進來了!」
這時候,我已完全可以肯定,站在我面前的中年人,和我並無不同,是一個普通人,我又喝道︰「你走進來,想干甚麼?」
那中年人道︰「很多年來,我一直想會見這屋子的主人,但是卻一直未曾達到目的,現在——」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我就是這幢屋子的主人。」
那人「噢」地一聲︰「那真太好了,這幢屋子,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我听得他那樣問,心中不禁一動,道︰「甚麼意思?」
那人道︰「我是一個考古專家。」
他一面說,一面模出了一張名片出來給我,我一看,上面印著「——大學歷史系主任」的頭餃。而這所大學,正是我中學畢業之後,打算去投考的。
是以,我的態度立時改變了,我又看了看他的名字,他叫毛雪屏。
我忙道︰「原來是毛教授,因為屋中沒有人,我剛趕回來,就看到了你,還以為你另有所圖,是以才出聲喝問的,請你原諒。」
毛教授看到我的態度有了大轉變,他也像是松了一口氣︰「本來是我不好,我見到沒有人,不應該自己走進來。」
我道︰「請進去坐,你——到過二樓了?」
「沒有,我才走到樓梯口,就听到了車聲,我知道有人來了,真是不好意思。」
我笑著︰「不算甚麼,請進去。」
我們一起走進了大廳,大廳中總算已有了幾張簡陋的椅子,他坐了下來之後︰「據我所知,這屋子本來是屬于一個實業家,姓許的,是不是?」
我點頭道︰「是的,但現在屬于我。」
毛教授也沒有問何以這屋子現在會屬于我,他只是道︰「我這次已是第四次來了,前二次來的,屋子都荒廢著,我也沒有進來,現在,這屋子好象已經不同了。」
我道︰「我花了很多功夫,整理過了。」
毛教授又道︰「听說,那位姓許的實業家,是突如其來,放棄這屋子的?」
我听出他的話中,像是想試探著甚麼,我想了一想︰「教授,這屋子,很有點古怪,若是你知道甚麼的話,你不妨先說說!」
毛教授現出十分興奮的神色來︰「甚麼古怪,你先告訴我。」
我想了一下,就把那自怞屜中出來的一個影子一事說了出來,我還未曾作任何進一步的解釋,毛教授卻已經叫了起來︰「古廟的幽靈,那是古廟的幽靈!」
我不禁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那影子,是一個幽靈?我不由自主,抬頭向上看了一眼。毛教授的聲音,听來十分神秘,他道︰「那影子,它在上面?」
「是,剛才我就是被它嚇走的,現在,我回來取一點東西,而且,我再也不要這屋子了。」
「你不必放棄這屋子,它並不害人。」
我呆了一呆,道︰「你——你也見過那個影子?」
「見過一次。」
「在哪里?」我急忙問。
「在泰國的一幢古廟,是一個老和尚給我看的,那老和尚有很多古怪的東西,也會使各種各樣的‘降頭術’,你听說過‘降頭術’麼?」
我苦笑了起來,略帶譏諷地道︰「教授,剛才你說,你是一個考古學家!」
毛教授對我的譏諷,似乎毫不在乎,他解釋道︰「是的,我是一個考古學家,但是因為古時傳下來的東西中,有許多是我們現在人所不能了解的,是以我也集中力量研究那些事,譬如說降頭術——」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因為我對于這個題目,並不感到特別的興趣,我忙道︰「教授,請你先說說那個……古廟的幽靈。」
毛教授給我打斷了話題,他好象有點不愉快,但是那種不愉快的神情,隨即消失,他道︰「年輕人,別心急,事情總得從頭說起。」
我苦笑了一下,因為他叫我不要心急,而我卻正是一個心急的人。
我只好點了點頭,因為他要從頭說起,如果我一再打斷他的話頭,只怕他更要說不下去了!
他又道︰「我在那古廟中住了很久,那老和尚給我看了很多古古怪怪的東西,但是最奇怪的,卻就是那‘古廟的幽靈’。這個名稱,也是那老和尚自己取的,因為沒有人知道那是甚麼!」
毛教授講到這里,略頓了一頓︰「那些古古怪怪的東西,是老和尚的弟子和信徒,從各地帶來給他的,那‘古廟的幽靈’,住在一個圓形的石球之中,是泰國北部,叢林之中的一個村落的農民發現,傳到那老和尚手中的。」
我有點忍不住了︰「你看到的時候,情形是怎樣的?」
毛教授道︰「當時,老和尚問我,要不要看看‘古廟的幽靈’,我也不知道那是甚麼,老和尚就鄭重地拿出了一個圓形球來,那圓球齊中分成兩半,合在一起時,幾乎看不出它是可以分開來的,當他分開那圓球時,一個黑影,便從圓球中出來,漸漸變大,直到它完全像是一個人的黑影為止。」
我苦笑了一下︰「正是那樣!」
毛教授又道︰「那是我一生之中,見過的怪事之中,最怪的一椿了!」
我忙道︰「自然是,再也不會有比這更玄的事了,那個黑影,當他在牆上的時候,像是在看著我!」毛教授也不由自主,苦笑了起來︰「當時,我也有這種感覺。」
我問道︰「教授,那究竟是甚麼?」
「我當時也用這個問題,問那老和尚,老和尚的回答很古怪,他說,那是一個幽靈,是他的朋友,他甚至可以用手勢,和那影子交談!」
我立即想起,當那影子在牆上出現的時候,他曾經向我搖過手,像是叫我不要害怕。
毛教授又道︰「老和尚說那影子到我們的世界,已有很久了,他自遙遠的地方來,很樂意住在我們的世界上,老和尚甚至可以用手勢,令他回到石球中去,我曾仔細審視過那石球,也看不出甚麼特異之處來。」
我的心中,感到了一陣異樣的迷惑,這一切,全只是應該在神話中出現的事,但是卻在我的現實生活中發生了,這實在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
我呆了片刻,才問道︰「那麼,這影子,它如何又會來到這里呢?」
毛教授道︰「當時,我因為還有別的事,所以不可能在那廟中住得太久,我離開了那古廟,半年之後,我又回去時,那老和尚已圓寂了。」
我不禁「啊」一聲。
在那-那間,我悲悼的,自然不是那老和尚的死,而是那老和尚可能是世上唯一能和那影子交談的人了。老和尚死了,那影子究竟是甚麼東西,自然更沒有人了解了。
毛教授也嘆了一聲,他道︰「我一听得老和尚已死,便自然而然,關心起廟中那些古怪的東西來,而我最關心的,是那個‘古廟的幽靈’,但是廟中的新主持卻告訴我,那些東西,全被人認為是可以鎮邪的寶物,而給人買走了。」
我忙道︰「這所屋子的主人,就買到了那石球?」
「是的,他買到了那石球,這是很容易查出來的,廟中的捐簿上,有著紀錄,我也立時查出,他是這里的一個實業家,可是我卻沒有機會到這里來,等到我能來的時候,已過了一年,我看到了一幢廢屋,並沒有能夠見到許先生本人。」
我又抬頭向上望了望︰「許先生本來是住在這里的,但是他被那影子嚇走了。」
毛教授望著我︰「可是你不怕?」
我苦笑道︰「怎麼不怕?起先我們不知道在這屋子中有那樣的一個住客,現在,我也決定放棄這幢屋子了,那影子——」
我講到這里,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講下去才好,因為一提起那影子來,我的心中,便產生一股極度的寒意,使我不由自主地要打寒顫。
毛教授托著頭,想了片刻︰「你沒有見到那只圓形的石球?」
我搖了搖頭︰「沒有。」
他像是不怎麼相信我的話,猶豫地問道︰「你是說,那影子真的在樓上?」
我又抬頭向上望了一眼,當我望向樓梯口的時候,我的身子,突然像觸電一樣震動起來,我發出了一下聲吟聲︰「他……下來了!」
毛教授突然站了起來。
是的,那影子下來了!
那影子出現在樓梯口的牆上,它似乎在猶豫,是不是應該下來。
我和毛教授,都雙眼發定,望著那影子。
它真的下來了,它不是從樓梯上走下來的,因為它只是一個影子,它是貼著樓梯的牆慢慢滑下來的。
那影子來勢很慢,足足有兩分鐘之久,它才到了樓梯腳下,離我們大約只有十多。
毛教授失聲道︰「就是它!」
我盡量將身子靠得離毛教授近些,因為我感到害怕,我道︰「它在這里,已經有十年以上了,它……究竟是甚麼,是生物麼?」
毛教授搖著頭,從毛教授的神情上,可以看得出來,他搖頭並不是為了別的,不是為了否定我的話,而是因為他自己的心中,也感到一片迷惑。
那影子停在樓梯口不動,我和毛教授也呆立著不動,過了好久,那影子突然招了招手。
我猜想它是在向毛教授招手,因為他和毛教授,是在那古廟中見過面的。
然後,那影子又漸漸向上移去。
直到那影子又上了樓,我和毛教授兩人,才算是吁了一口氣。在毛教授的臉上,突然現出了一種十分興奮的神色來︰「如果你決定放棄這幢屋子,那麼,你是不是可以以較低的價錢賣給我?」
我還沒有回答,許信的聲音,突然從大廳的門口響起︰「只是要說一個價錢,我們就賣了。」
許信的聲音,突如其來,我和毛教授都嚇了一大跳,剛才,當那影子從樓上移下來的時候,我們的神情實在太緊張了,是以根本未曾發現許信是甚麼時候來的。從許信那種蒼白的神色來看,他到了總也有好些時候了,至少,他曾看到那影子。
毛教授道︰「一言為定!」
我和許信齊聲道︰「自然一言為定。」
毛教授又道︰「我買了這屋子之後,你們不能再來看我,而且,要憑你們的信用,遵守一個條件,那就是絕不能對任何人,提起有關這影子的事。」
我和許信互望了一眼;點著頭︰「可以。」
毛教授立時自他的衣袋中,拿出了支票簿來︰「我的積蓄並不多,我可以給你們五分之四,這數字你們是不是滿意?」
他簽好了支票,遞向我們,那樣問著。
老實說,我和許信,根本就不想要那屋子的了,就算白送給他,我們也是肯的,何況還有錢可以支,我們都道︰「滿意,滿意!」
我們接過了支票,支票上的數字,也十分龐大,對這間屋子,我們再沒有留戀,立時向前走去。
當我們走到大廳門口時,我回頭看了一看,看到毛教授正在以一種十分莊嚴緩慢的步伐,走向樓梯,看他的神情,像是在走向祭壇一樣。
雖然,這項交易,完全是毛教授自己提出來的,但是我仍然有他上了當的感覺,我又叫道︰「教授,屋子中還有不少食物,如果你需要幫助——」
可是,我的話還沒有講完,毛教授已叫了起來︰「走!走!這屋子是我的了,別來打擾我!」
我好心對他說屋中有食物,卻-了一鼻子灰,心中自然很氣惱,對他的那一點同情,也化為烏有,和許信一起走了出去。
等到我們跨上了車子,沖出了花園,許信才道︰「你是怎麼-到那老頭子的?我等你不來,怕你有了意外,是以才趕來看你的。」
我將我見到毛教授,和毛教授所講的話,轉述了一遍,那時,我們已經遠離那屋子了。
在我講完之後,許信好一會不出聲,但是,他突然之間,停下了車子︰「你說,那影子會不會是一件寶物?」
「寶物?」我驚訝地反問。
「是啊,誰見到它,就是它的主人,可以命令它去做任何事情!」
我忙道︰「別胡思亂想了。」
「那麼,」許信瞪著眼︰「那老頭子為甚麼要買下那屋子來?」
我也不知道毛教授為甚麼要買下那屋子來,是以我只好道︰「或者,他要和那影子長期相處,以便研究那影子究竟是甚麼。」
許信嘆了一聲︰「我們太膽小了,不然,我們可能會要甚麼,就有甚麼!」
我只覺得好笑︰「是啊,那是阿拉丁神燈,你告訴他,你要一座宮殿,在空地上立即會有一座宮殿,那影子會听你的使喚!」
許信知道我是在諷刺他,他很不高興地搖著頭︰「行了,別再說下去了,朋友,我們到銀行去提錢,提出錢來,一人一半,再也別提這件事。」
我道︰「不要了,這些錢,應該全是你的,我們雖然是好朋友,但是我也沒有必要來分你的錢用的。」
許信道︰「那是甚麼話,我曾經說過,要將那屋子的一半分給你的。」
我道︰「屋子是屋子,錢是錢,現在我不要了。」
我們兩人,又爭了很久,許信看出我的態度很堅決,他也就不再堅持,我們當晚就分手了。
當時,我絕未想到的是,這一晚分手之後,我竟再也沒有見到許信,直到如今。
我一直以為許信突然不知所終,實在很是可疑,但是卻又沒有甚麼跡象,表示他遭到了意外。我是在第二天下午,才到他家去找他的,他的母親說,他一早就到銀行中取了錢,立即將所有的錢,換成了銀洋和港幣,搭火車到香港去玩了。
他的母親那樣說,我自然只好相信,但是我心中疑惑的卻是,為甚麼許信在離開之前,竟不來找我談談呢?我們畢竟是好朋友啊。
難道說,是昨天的爭論,使他認為我們間的友誼已不存在了?
我想了很久,一面慢慢地在街上踱著,但是卻想不出答案來,當時我的心中,實在很氣憤。
後來,由于局勢的急驟變化,很多人都到香港去,我也到過香港,並且住了一個時期。
在那個時期中,我想念許信這個好朋友,我曾盡一切可能,打听他的消息,我所得到的消息只是,他的確到過香港,曾住在半島酒店的華貴套房中,舉止豪闊,不久,他就去了泰國。
我也曾托在泰國的幾個朋友打听過他的下落,但是卻沒有結果。
那全是以後的事情了,在這里先說上一下,因為這些事,對于以後事情的發展,都有一定的關系。
當時,我又回到了學校中,年輕人總是較難守秘密的,我將那影子的事,告訴同學,那些同學都笑我,因為沒有許信做我的證人,我也無可奈何。
那一學期開學之後不久,局勢變亂,學校便停了課,我曾經到過很多地方,最後才定居下來。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2 11:41:14
影子 第六部︰影子的老家
在這些年中,我幾乎將那件事淡忘了,雖然它是我遇到過的事情中,最不可思議的一件,而且,幾乎是不能解釋的。
因為我找不出任何理由,也難以作出最荒唐的假定,來弄明白那影子究竟是甚麼東西。所以,早在一年之前,我想將「影子」這件事寫出來,卻又沒有寫,就是因為這是一件有頭無尾的事情之故。不是一個完整的故事,寫了出來,怕不給讀者罵死?
但是現在,情形卻又有了不同的發展。
就在不久之前,大約是「影子」開始在登載之後的第二天,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那不速之客的年紀很老了,衣衫也很襤褸,看來實在是一個窮途潦倒的老人,而且,我實在認不出他究竟是甚麼人來。
所以,當他顯得十分拘泥地站在客廳中的時候,我不得不問他︰「老先生,你貴姓?」
他的聲音有點發顫︰「你……你不認識我了?」
我搖著頭︰「或許以前,我們見過幾次,但是我實在記不起來了。」
當他一開口之後,我在竭力搜索著我的記憶,那樣的口音,那樣的神態,我曾在甚麼地方看到過?我是不是曾見過這個老人?
可是我卻實在想不起來了。
而事實上,也根本不必我多想,那老人已經道︰「你還記得麼?我是鎖匠,很多年之前,我在一幢大屋之中,替你開過兩次鎖,有一次,我去的時候,你還在尖叫著,嚇得我以為你是神經病!」
一听得他那樣說,我完全想起來了,他就是那個老鎖匠!他當時已經夠老的了,現在自然更老,我對他的確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我忙道︰「請坐,請坐,原來你也離開了家鄉!」
老鎖匠坐了下來,嘆了一口氣︰「沒有法子啊,先生,家鄉過不下去,不能不跑出來,可是跑出來,唉,老了,也不是辦法!」
我忙道︰「你不是有很好的手藝麼?」
他又嘆息道︰「你看我的手,現在也不靈活了,而且,現在的鎖,和以前的鎖也不同了,以前,我甚麼鎖都打得開,現在,唉!」
我不禁覺得好奇,道︰「你是怎麼找到我的?你可是看到我在報上,提起了以前的事,所以來找我的?」
老鎖匠眨著眼楮︰「報上?甚麼事?我不識字,從來不看報紙。」
「那你是怎麼來找我的。」
「我的一個同鄉,他認識你,他說,你最肯幫人家的忙,我活不下去了,沒有辦法,所以才老著臉皮來找你的,我一看到你,就認識了,真巧。」
我不禁啞然失笑,事情的確是巧了一些,我還以為他是看到報上我在記憶以前的事,他才來找我的,我取出了一些錢來,交給了他︰「你先拿去用,不夠再來找我,我替你去找一個工作。」
他千謝萬謝,接過了錢,就起身告辭。
我送他到了門口,他忽然轉過身來,問道︰「衛先生,那間大屋子,就是我去替你們開鎖的那間,屋子中是不是有鬼?」
我呆了一呆︰「你為甚麼會那樣說?」
老鎖匠遲疑了一下︰「後來,我又去過一次。」
我不禁大感興趣︰「你又到那屋子去了一次?去作甚麼?」
「還不是去裝鎖?可是,我總感到那屋子很奇怪,好象是……有鬼。」
我拉住了他︰「進來坐坐,你將詳細的經過告訴我,那屋子,我們賣給了一個姓毛的人,可是那位毛先生叫你去的?」
「不錯,他是姓毛!」老鎖匠的面上,現出駭然之色,但是轉眼之間,他卻又笑了起來,自言自語他說︰「就算有鬼,現在也找不到我了!」
我的心中十分焦急︰「你究竟看到了甚麼?」
老鎖匠壓低了聲音︰「你不知道麼?那姓毛的,可能就是鬼,他……一個人……有兩個影子!」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立時明白,所謂「一個人有兩個影子」,是怎麼一回事了。
一個人,自然只能有一個影子,但是那老鎖匠自然是看到了兩個影子。
要不是他看到兩個影子,他也不會懷疑那屋子是有鬼的了,而他看到的那另一個影子,顯然就是那神秘莫測的「古廟的幽靈」。我當然沒有必要去向他解釋那一切,我只是道︰「那或許是你眼花看錯了,或者,那時屋中有兩盞方向不同的燈,那自然有兩個影子了。」
老鎖匠搖了頭,他搖頭,好象是在否定我的話,又好象是為了當時他的確是眼花了。
我又問道︰「那位毛先生,他找你去弄甚麼鎖?」
「一只箱子。」老鎖匠回答︰「一只很奇怪的木箱,鎖壞了,他找我去修,那是一種很古怪的鎖,也找不到甚麼人會修理的了。」
「那木箱中是甚麼?」
老鎖匠搔著頭,道︰「說起來就更奇怪了,那箱子中是一只圓的石球,我曾伸手去-那石球,可是毛先生卻怪叫了起來,好象……好象他的一個影子,曾向我撲了過來,我當時也嚇昏了。」
我勉強笑著︰「你當時一定是太緊張了!」
我口中雖然那樣說,但是,我心中所想的,卻完全不是那樣一回事,我心中知道,老鎖匠並不是太緊張,也不是眼花。
當他順手去模那石球的時候,那影子可能真的曾向他撲過去過!
因為,照毛教授的說法,他第一次看到那「古廟的幽靈」之際,廟中的老和尚,是揭開了一個圓形的石球,那影子才從石球中出來的。
從那一點來推斷,那個石球,可能就是那影子的「老家」,或許那影子不喜歡有人-及他的老家,是以當老鎖匠去-那石球時,他才會有異樣的動作。
我也可以知道,毛教授一定不知道在那屋子的甚麼角落找到了那個石球!
老鎖匠望著︰「後來,我匆匆修好了鎖,就走了,沒有幾天,那屋子就起了火。」
「哦?」這一點,更令我感到興趣。
因為在我離開之後,我還未曾听到過有關那屋子的任何消息,直到現在,我才知道那屋子起了火。
我自然記得那是一幢木頭為主的建築物,這樣的建築物生起火來,幾乎無法營救。
我忙道︰「屋子起了火,自然燒毀了!」
「自然是,甚麼也沒有剩下,燒光了,那個毛先生,好象也燒死了。」老鎖匠說。
「好象?」我問。
「救火隊找不到尸體,但是卻也沒有人看到那位毛先生,他大概已被燒成了灰!」老鎖匠一本正經他說著。
我挺了挺身子,心中不由自主地想,如果毛教授是葬身在火窟之中了,那麼,那影子呢?是不是也被大火燒成灰了?
我一直將那影子當作是一件生物,甚至將他當作是一個人。
如果要解釋,那實在是沒有法子解釋的,因為影子根本不是甚麼東西,影子只是影子!
如果有人像我一樣,見過那影子許多次的話,一定也會自然而然將那影子當作生物,當作是一個以奇異的形態而存在的生物。
我又想︰「這一場大火,是如何引起的?是毛教授不小心引起的,還是他故意放的火,甚至于是那影子放的火?」
這實在是一連串難以解答的謎!
我又問道︰「從那場火之後,這屋子,又有甚麼奇怪的新聞?」
老鎖匠道︰「有的,有人在黑夜經過那屋子,听得廢墟中像是有哭聲,又好象有一個穿白衣服的鬼,在廢墟上晃來晃去。」
我不禁笑了起來,老鎖匠的那幾句話,是絕對不值得去加以研究的。
因為那是最常听到的「鬼故事」,而這類鬼故事,通常是由于牽強附會,膽小的人自己編造出來的,我道︰「沒有別的了?」
「沒有了。」老鎖匠回答著。
我站了起來︰「好,你回去吧,你留一個地址給我,如果有了適合你的工作,我會找人來看你的。」
老鎖匠又不住地謝著,告辭而去。
老鎖匠走了之後,我關上了門,獨自坐在客廳中,想了很久,老鎖匠的出現,勾起了我的回憶,當日發生的事情,就像是歷歷在目一樣。
我想到,毛雪屏是一位著名的教授,如果他不是葬身在火窟之中的話,那麼,要找尋他的下落,一定不是甚麼困難的事。
我決定打一個電話給小郭,他主持的偵探社,業務非常發達,數據也極豐富,托他去查一下,或者可以有結果。
當我在電話中听到了他的聲音,而他也知道電話是我打去的時候,他高興地叫道︰「真巧,我也恰好要打電話來找你!」
我笑著,道︰「別賣口乖了,你想找我,為甚麼不打電話來?卻要等我的電話來了,你才那麼說?」
小郭忙分辯道︰「也得給我時間才是啊,而且,那是和你有關的事,我又不希望由我的秘書打給你,我想自己和你談談。」我道︰「好了,究竟是甚麼事?」
小郭將聲音壓得十分低,听來像是很神秘,他道︰「有人要找你!一個從泰國來的人,要我們偵探社找你,我一听得他講出你的名字來,幾乎立即就可以將你的地址告訴他的,但是,我卻不知道那人是甚麼來路,是以將他敷衍過去了。」
「哦,他是甚麼樣的人?」我說。
「和你差不多年紀,態度很詭秘,」小郭回答說︰「看來像是甚麼犯罪組織的頭子!」
我也不禁緊張了起來︰「他沒有留下住址,也沒有留下姓名?」
「不,全有。」小郭說。
我笑道︰「如果他是甚麼犯罪組織的頭子,他就不會那樣做了,他叫甚麼名字?」
「他叫許信。」小郭回答著。
我陡地叫了起來︰「許信。」
事情湊巧起來,甚麼事情,全都堆在一塊兒來的。要就多少年,一點音訊也沒有。要就我才遇到了那老鎖匠,現在許信也出現了。
小郭顯然是被我的高叫聲嚇了一大跳,他道︰「你怎麼啦?認識這個人?」
「當然認識,我認識他的時候,你還在穿!」我回答說︰「他住在哪里?」
「你等一等,我看看他留下來的地址……嗯,他住在摩天酒店,二十一樓,二一○四號房,是不是要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了,我自己會去對付那犯罪組織頭子的!」我立時回答。
小郭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著,而我已迫不及待地放下了電話,我奔出門口,跳上車子,用最高的速度駛向摩天酒店,許信來了,而我已那麼多年,沒有了他的音訊,我見面之後,一定得先揍他兩拳,然後才問他,何以不聲不響就溜走了。
當我置身在摩天酒店的升降機中時,我真嫌升降機上升的速度太慢了,同時,我也罵著許信,為甚麼住得那麼高,當我終于在二一○四號房門前站定,敲著房門之際,我的心中,充滿了一陣異樣的喜悅。
房門打了開來,打開房門的,是一個瘦削的,看來有些面目陰森,膚色十分黝黑的男人,我呆了一呆,忙向門上的號碼看了一眼,一點也不錯,正是二一○四號房。
這時,那人也用奇怪的眼色在打量著我。我忙道︰「請問,這里有一位泰國來的許信先生嗎?」
那人怔了一下︰「我就是從泰國來的許信,閣下是誰?」
當我听到了那樣的回答之際,我真正呆住了!
在我面前的那個人,就是許信!
那真是歲月不饒人啊,在我印象中的許信,怎會是那樣子的!
我苦笑了一下,許信望著我的眼光,也十分陌生,當然他也認不出我就是他要找的衛斯理了!-
那之間,我的心情,不禁變得十分惆悵,我攤了攤手︰「許信,你不認識我了?」
許信顯然仍未曾認出來,他只是望著我道︰「閣下是——」
那實在是一件很令人傷感的事,我還想他能夠憑記憶認出我是甚麼人來,那樣,我們的重逢,多少還可以有點浪漫的意味。
但是,他卻完全無法認出來了,我只好道︰「你怎麼啦,我是衛斯理啊!」
他張大了口,像是我講了出來,他仍然不相信,他足足呆了好幾秒鐘,才道︰「天,衛斯理,你怎麼變成了那個貓樣?」
他一開口,我就可以肯定,在我面前的,絕不是陌生人,而真正是許信了。許信最喜歡出口傷人,這許多年來他的習慣還沒有改變。
我立時道︰「你的樣子也好不了多少,許信,你變得難看極了!」
就像我從他的一句中,認出了他就是許信一樣,他自然也可以從我的話中,認出我是甚麼人來了!他「哈哈」地笑了起來,伸拳向我肩頭打來。
但是,我出拳卻比他快,「砰」地一聲,已打在他的肩頭之上。
他被我那一拳,打得進了屋子之中,他張開了雙臂︰「想不到我們兩人,居然會有一天,互認不出對方是誰來!」
我也進了房間︰「那真是想不到的事情,我們分開得太久了!」
他忙揚了揚手;「別說下去了,我自己會解釋為甚麼當年我會不辭而別的理由。」
我笑了笑,老朋友究竟是老朋友,他知道我見了他之後,第一件要向他提起的是甚麼事!
我道︰「我只打听到你是從香港到了泰國,而你到了泰國之後,就像是失了蹤一樣,這些日子來,你究竟是在搞甚麼鬼?在密林之中種鴉片?」
「你這是甚麼鬼念頭?」許信問。
「你知道那個私家偵探將你形容為甚麼樣的人?他說你是一個犯罪組織的頭子!」我想起小郭的話,大笑著倒在沙發上。
許信有點憤然,但是他立時道︰「這些年來,自然沒有人知道我的行蹤,我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你知道我在甚麼地方?我在一座古廟之中!」
我揚了揚眉︰「甚麼古廟?」
「你還記得,我們將房子賣了給他的那個毛教授?」
「當然記得。」
「你自然也記得那影子?」
「少廢話了,誰能忘得了它。」
「毛教授說,」許信在走來走去︰「那影子是從一座古廟來的,而那座古廟中,又有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全是各地鄉民送來的,我就是到那座古廟去了。」
我望著他,心中充滿了疑惑,許信並不是一個做事有恆心的人,而他竟然在那古廟中,住了那麼多年,這實在是一件難以想象的事。
我道︰「你去做甚麼?」
許信的臉上,現出一種十分迷茫的神色來,他並沒有回答我的話,只是自顧自道;「我們那天,分了手之後,我整晚睡不著,本來我想來找你的,但是我想,你未必肯和我一起去。」
「你那時已經決定要到那古廟去了。」
「是的,第二天一早,我拿了錢,只對家中說了一聲,就走了,一直到現在,我連自己也不明白,何以我會有那樣的決心,那好象不是我自己的決定,而像是有很多人在影響我作出那樣的決定!」
我的心中,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我先到了香港,」許信又道︰「後來又到了泰國,我找到了那古廟,我也說不上,那究竟是甚麼時代的建築,當我表示要在廟中久居的時候,廟中的和尚,表示歡迎,開始的時候,我只是听他們講廟中所有的奇怪的東西,那些奇怪的東西,大都已經散失了,但是仍有人不斷送來怪異的東西。」
「那都是些甚麼?」
「真是世界上其它地方難以見得到的,我看到過比竹籮還要大的蜂巢,石頭上有著天然形成的文字花紋,有的枯木的形狀簡直就是一只活生生的鴨子,也有鄉民抬著足有三四百斤的大鱔來放生,還有一些從泥中挖出來的,不知來歷的對象。」
「你有沒有見到那種影子?」
許信突然靜了下來。
他沉默了相當久,才道︰「那是最近的事。」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2 11:41:32
影子 第七部︰完全不同形式的生命
他雖然還未曾說出甚麼來,但是我卻已從他的神情,他的語氣之上,感到了一股極度神秘的意味,那種神秘的感覺,逼人而來,令得我不由自主,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戰,我也在不由自主,壓低了聲音︰「許信,你又看到了那……影子?」
「不是那個影子,」許信搖著頭︰「但是我相信,那是他的同類。」
我的腦中混亂得可以,是以我一時之間,還不明白他那樣說,是甚麼意思。
許信又補充著道︰「那是另一個影子,我已將他帶來了,我就是為了這個,才離開了泰國來找你的,你似乎很出名,我問起過一些人,他們都說听到過你的名字,但是卻不知道你的確切住址,是以我只好去找私家偵探。」
我根本沒有听清楚他以下的話,在听到他說「我已將他帶來了」之後,我的心便陡地一凜,也未及去注意他又說了一些甚麼。
我急急地道︰「他……你帶來的那影子,在那里?」
我當時的心情,實在十分矛盾,我又怕再見到那種古怪的影子,事情隔了那麼多年,但是一想起那種不可思議的影子來,我仍然會不寒而栗。
但是,我卻又希望再見一見那樣的影子。因為現在,我不再年輕,在這許多年中,我經歷了許多稀奇古怪的事,當我再見到那影子的時候,我想,我或者可以了解那影子究竟是甚麼!
許信望了我一眼,他沒有再說甚麼,就打開了衣櫃,提出了一只皮箱來,他打開皮箱,又取出了一只皮袋,那皮袋中放著一個球形物體,那是隔著袋子也可以看得出來的。
我屏住了氣息,這時,許信的動作,就像是一個印度大魔術師一樣,充滿了神秘感。
他拉開了皮袋的拉煉,從皮袋中,取出了一個石球來,我早已知道,那種影子,是「居住」在石球之中的,但是我卻還是第一次看到那樣的石球。
它大約像保齡球那樣大小,深灰色,表面粗糙,凹凸不平,它顯然相當沉重,因為許信是雙手將它捧了出來,放在桌上的。
許信雙手按著那石球︰「衛斯理,你別害怕,我已證明,他不會傷害人。」
我苦笑著︰「你也該知道,我並不是害怕,而是那種神秘得不可思議的感覺,令我發抖!」
我的身子,的確在微微地發著抖,或許,這就是許信以為我感到害怕的原因。
許信的雙手,仍然按著那石球,他道︰「這石球是一個農民發現的,據那農民說,他夜間在田中工作,泰國人大都很迷信,相信各種各樣的邪術,其中有些邪術的確也不可思議——那我慢慢再和你說,他看到天空上有很多流星飛過,然後,就在離他不遠,有重物墜地的聲音。」
我吸了一口氣︰「這石球,從天上跌下來?」
「根據那農民的敘述,確然是那樣,他走過去一看,就看到了石球,據他所說,那石球的四周圍,當時還有一團像雲一樣的東西包著,但是當他走近的時候,那雲一樣的東西就消失了。」
我再吸了一口氣︰「那麼說來,這石球像是殞石?雖然這樣大小的殞石並不多見,但是比他更大的也有。」
許信緩緩地道︰「你說得對,但是,是不是別的殞石之中,也有著一個影子呢?」
許信說著,雙手突然移開,伸手撥了一撥,那石球在桌面上滾動了一下,在滾動之中,裂成了兩半。
我實在想踏前一步,去仔細觀察一下,但是我卻又實在想退後幾步,因為我心中的那種神秘恐懼感,已愈來愈濃了。
在那樣矛盾的心情下,我終于變成了呆立不動,我看到,那石球在裂成了兩半之後,當中是空的。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它的中空部分,並不是球形,而是方形的。
接著,我就看到,一團黑影,在那正方形的中空部分,迅速地擴大,轉眼之間,一個影子,便已出現在那張桌子上,于是,我和許信都看到,一個影子在牆上,就像是有人站在牆前,而又有一支射燈照向那個人一樣,雖然實際上並沒有人在牆前。
那影子,和我多年前所看到過的影子,一模一樣,當它貼在牆上的時候,我又有了它在「看」我的那種感覺,我也盯著它。
我發出了苦澀的笑聲︰「許信,你還記得你曾說過,它可能是阿拉丁神燈中的妖魔,你想它做甚麼,它就會做甚麼,是不是那樣?」
許信也發出了同樣苦澀的笑聲來,道︰「你何必再提當年的幼稚話?現在,我問你,它究竟是甚麼?」
我回答的話,幼稚得連我自己也覺得可憐,我道︰「那是一個影子。」
許信尖叫了起來︰「我知道那是一個影子,但是它究竟是甚麼?」
這個問題听來十分可笑,影子就是影子,還會是甚麼,然而,那影子究竟是甚麼呢?
我望著那影子,無法回答許信的問題。
許信顯然比我鎮定得多,或許那是由于他和這個影子已相處了相當久的緣故,他又指了指凝立在牆上的那影子,問我︰「那麼,你至少要回答我,你認為這影子是不是生物?」
我仍然苦笑著,「影子」和「生物」之間,是絕對聯系不上的。任何生物,在光線的照射下,都會有影子,在牆上的,是一個人的影子。不但是生物,任何物體,都會有影子,那是小孩子也知道的事。
但是影子的本身,卻並不是一件物體,既然不是一件物體,又怎會是生物?
我先將我要回答許信的話,在心中想了一遍,然後,才照我所想的,講了出來。
許信點著頭︰「你想的和我一樣,在我和你以及所有人的概念之中,影子根本不是一個物體,只不過是光線被局部遮蔽之際,出現的一種現象,影子是不存在的,但是現在,我和你看到的事實,卻是破壞了我們的一切概念!」
我又轉頭向牆上望去,那影子仍然站立著,但當我向他望去的時候,他卻移動起來,他移到了窗口,然後,移出了窗外,他的一半,貼在窗外的牆上,像是在欣賞窗外的街景。
許信的聲音似乎更鎮定︰「我們有了不少人生閱歷,我們能設法解釋這影子究竟是甚麼嗎?」
我嘆了一聲︰「我想听听你的意見。」
「那是一種生命。」許信回答。
我望了許信一眼,許信說得十分肯定,說那影子是一個生命。但不論他的語氣多重,就算他對天發誓,他的話仍然是沒有說服力的。
所以,我搖了搖頭。
許信卻並不氣餒︰「那是一個生命,我們對生命的觀念是,任何生命,總是由細胞所組成的,所有動物和植物的生命,都是如此,最簡單的生命是單細胞,甚至還不是細胞,但是,事實上,我們對生命的概念,只可以說,是地球上生命的概念。」
他在「地球上生命的概念」這一句話上,特別加強了語氣。
然後,他又指了指那影子。
這時候,那影子已縮了回來。仍然貼在牆上,他道︰「而我們不知道這影子來自甚麼地方,但是我們不能否定這是一個生命,它甚至不是立體,只是一個平面,只是一個影子,他的生命構成,和地球上的生命構成,完全不同,我們根本無法想象,但是他會動,我敢說他有思想,他們的同類之間,一定有溝通思想的辦法!」
許信在揮著手,他的神情也愈來愈是激動,像是一個演講家,講到了酣暢淋灕時一樣。
然而,他所說的話,卻令我愈來愈感到迷惑。
或許,在遼闊無際,神秘莫測的宇宙中,真有一個星球上,生命是平面的。但是我卻無論如何,無法接受這樣的概念。
我望著許信,緩緩地道︰「老實說,我未曾听到過比你剛才所說的更大膽的假設。」
「這不是假設,」許信叫了起來︰「這生命就在你的面前,你可以看到。」
我變得有點口吃,我道︰「那麼,你認為他是來自另一個星球?」
許信搖著頭︰「不,我並不那麼想,如果他來自一個星球,那麼,這個星球——」
他講到這里,伸手叩了叩那石球,然後又道︰「這個石球,就應該是一艘宇宙飛船了,但是,那卻只是一塊中間空心的殞石。」
我的話,多少有一點諷刺的意味︰「或者,對于太空船,或者是機械的觀念,也有所不同,他們的機械,只是一塊石頭!」
許信無何奈何地苦笑了起來,他無法反駁我的話,生命可以是平面的,可以只是一個影子,那麼,為甚麼宇宙飛船不可以是一個石球呢?
許信一面苦笑著,一面雙手捧起了那石球來︰「我卻有我自己的想法,我自己的想法是,這個石球,本身就是一個星體。」
我呆了一呆,但我卻沒有說甚麼。
那石球很小,不會比一個足球更大,但是,它當然可以是一個星體。星球有大得不可思議的,也有極小的,在宇宙中運行的,甚至還有許多宇宙塵,它們是極其細小的微粒!
比起宇宙塵來,那麼,這個石球,當然已是一個龐大的星體了,在宇宙中,大和小的概念,本來就是接近無窮大和無窮小的。
我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許信看到我終于有了同意他的話的反應,顯得十分高興︰「這樣的星體,在宇宙中一定極多,和地球一樣,它們雖然小,但是卻有條件產生生命,產生了單一的生命,在它的內部,不知是由甚麼原因,它月兌離了運行的軌跡,被地球的吸力,吸引到了地面上來,朋友,這就是影子人的來歷。」
我半晌不語,這時,那影子在漸漸移動著,他繞著房間的牆壁游移著,進了浴室,又從浴室中出來,最後,他又沿著地毯,來到了桌邊,然後,他移上了桌子。
當他來到了桌面的時候,他的面積,在顯著地縮小,等到他來到了石球附近之際,他變得只有巴掌大小,可是卻仍是人形的。
接著,他像是決心結束它的游歷了,他「爬」上了石球內部,那正方形的空間中,那時,他只是一個小黑點而已。
許信將石球的另一半蓋上,抬起頭來,道︰「他時時那樣,出來不久之後,一定要回到石球中去,像是他必須在石球中,他的生命才安全。」
我將手按在許信的手臂之上︰「許信,我知道有一個機構,是專門研究這類稀奇古怪的事情的,我也認識這個機構的主持人,我和你一起去找他,和他一起,共同研究這個……影子。」
卻不料許信搖著頭︰「不,衛斯理,如果我和你,單獨到了另一個星球上,我們最希望獲得的是甚麼?」
我呆了一呆,這幾乎是無法回答的問題,而我也從來未曾想到過,我會單獨地到另外一個星球上去。
在我瞠目不知所對時,許信已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我如果在那時候,最需要的,自然是對方的友誼,而決不希望被人家研究!」
我又感到了一股寒栗︰「許信,你瘋了?你想和這影子做朋友?」
許信卻十分固執地道︰「他既然是一個生命,我為甚麼不能和他做朋友?」
我想說一些輕松些的話,因為那實在是一件很可笑的事。但是我卻只是張大了口,無法說得出來。
許信又道︰「你還記得那位毛教授的話麼?他曾說,那老和尚和另一個影子,可以憑借手勢而交談,我可以斷定這是一個生命,就是根據這一點而來的,他一定能發出一種電波,或者是類似的東西,知道外界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我忙道︰「那麼,你為甚麼不讓他參加科學的試驗,讓他在各種精密可靠的儀器中,來顯示他的能力,以證明他究竟是甚麼?」
「不!」許信大聲回答。
他可能是因為我再度提出,要將那影子送去作試驗,而心中十分惱怒,許信本來不是那麼沖動的人,尤其在我的面前,他不應如此沖動,更何況我們是久別重逢的好朋友,他是特地來找我的!
但是,我卻十分難以了解他這時的精神狀態,他好象將和那影子之間的「友情」,看得比我和他之間的友誼更重。
他好象「中了邪」一樣,滿面怒容,一面大聲說「不」,一面捧著那石球,在桌上用力頓了一頓,發出了「砰」地一聲來。
他那一頓,令得那石球裂下了一小片來,同時,在石球中,也發出了一下類似聲吟、掙扎的聲音來。
我竭力想使氣氛變得輕松些,是以我忙道︰「許信,別沖動,你的影子朋友受驚了!」
許信沒有說甚麼,他捧起了那石球,用皮袋套好,放回了箱子之中。
然後,他抬起頭來︰「我很失望。」
我知道他的意思︰「你本來想怎樣?」
「我想邀你一起和我回到那座古廟去,那地方十分清靜,可以供我們慢慢來研究那影子,我們可以共同和那影子交談,但你顯然不會答應。」
我皺著眉︰「你計畫用多少時間?」
「如果我一個人的話,我想至少十年、八年,但如果我們兩個人在一起,時間自然會縮短很多,我想,有三五年也就夠了。」
將三五年的時間,花在努力和「影子」的交談上,如果真有成績的話,倒也不是不值得的事。
我停了片刻,才道︰「許信,我想你不必失望,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但有很多事務,你要讓我好好交代一下。」
許信顯得十分高興︰「好,但我卻要先回去,現在對于城市生活,變得很不習慣!」
這一點,我是早已看出來的了,他非但對城市變得很不習慣,而且,他人也變得很怪。我道︰「你何必那麼急于回去!」
他道︰「不,我一天也不想多留。」
我知道他的脾氣,所以我道︰「好的,那麼,我們一起去吃飯,我介紹你認識我的妻子。」
卻不料許信連這一點也搖頭拒絕,他道︰「不,不必了,我不想和外人多接觸,我立即就走,你在安排好了你的俗務之後來見我!」
他按了叫人鐘,當侍者進來之後,他就吩咐道︰「請你替我結算房錢,我要走了。」
我呆立在桌邊,許信那樣不近人情,雖然我念及他一個人在那古廟中住了那麼多年,不免古怪些,但是我的心中,仍然有點生氣。
我看著他匆匆忙忙地整理著行李,我也沒有說甚麼。在他忙碌時,我看到了桌面上那石球的碎片,我心中不禁動了一動,趁他不覺,我將那碎片,放進了袋中。
許信在半小時之後,就離開了酒店,他甚至拒絕我送他到機場去,他只是在酒店門口,和我握別,道︰「你就算不來,我也不會怪你,但是你一定要找人帶一封信來給我,好叫我不要空等。」
我答應道︰「一定!」
他上了車,駛走了。我在酒店的門口,呆立了片刻,從口袋中,模出了那塊碎片來,我並沒有回家,而是直接來到了一間化學實驗所,那實驗所的主持人,我是認識的,我將那碎片交給了他,請他盡快地將分析的結果告訴我,這才回到了家中。
到了家中,我坐在柔軟的沙發上,享受著清香的龍井茶,我已經改變了主意,我實在不想到那個充滿了荒誕的古廟之中,卻度過三五年和那不知是甚麼的影子打交道的光陰了。
所以,我根本沒有將這件事告訴白素,只是休息了片刻之後,到了我的那家進出口公司之中,叫一個可靠的職員,請他到泰國去走一遭,去告訴許信,我不去了,叫他不必等我了。
那職員仔細听了我的話,立即去辦旅行手續,而當我在傍晚時分,口到家中時,實驗所的主持人,已經來了兩次電話。
我連忙打了一個電話給他,我的心情,多少有點緊張,問道︰「你分析的結果,發現了甚麼?」
「大量的鎳和鐵,」他回答︰「那好象是一塊隕石,但是它的結構卻十分松,充滿了氣體。」
「甚麼氣體?」我忙問。
「那自然無法知道,當將之敲成碎片的時候,氣體立即逸走,除了鎳和鐵之外,便是 和鋁,大體上,和地球上的岩石相仿。」
「沒有別的成分?」
「沒有,分析報告上沒有表示有甚麼特異的成分,你還有甚麼問題?」
我本來想問他,在那樣的成分中,是不是會產生一種像影子一樣的生命,但是我卻沒有問出口,因為我知道,如果我問了出來,也一定沒有結果的。
我道︰「謝謝你,沒有別的事了。」
我放下電話,下定決心,要將這件事完全忘記。但是在那職員還沒有回來之前,要忘記這件事,倒也不是十分容易的事。
在那幾天中,我幾乎一閉上眼楮,就看到那神秘莫測的影子,同時,也翻來覆去地想著許信所說的那一番話,我竭力想使自己理解那一番話,相信宇宙中,真有一種生命,只是一個平面。
但是,我實在沒有辦法做到這一點,因為那實在是在我們思想範疇以外的事。
十天之後,那職員回來了,他帶給我的消息,出乎我意料之外,他告訴我,在他到達那古廟的前兩天,那古廟失火燒成了灰燼,一個姓許的中國人,不知所終,可能已被燒死了。
那情形,和毛教授那幢房子,完全一樣!
自然,沒有人再見過那影子,那影子似乎也在大火中消失了,但是,如何會有那一場大火的?何以竟如此湊巧,都有一場大火?
這些問題,自然無法解答,而我只記得許信曾說過︰「那影子是甚麼?是一個生命。」
那影子真是一個生命麼?如果有人再問我一遍,我將仍然回答不出來!尾聲
在知道了那古廟失火之後,我和好多人談起過這件中,我轉述了許信的一個小星球、一個生命的說法,但是沒有一個人,肯接受這種說法的。
後來,我遇到了一個對星體生物素有研究的科學家,我將這件事的詳細經過,原原本本他講給他听,他在听了之後,卻表示對許信的說法,予以支持。他道︰「那是可能的,在宇宙中,不可測的事實在太多了,我們和普通人不同,我們的工作,就是研究地球之外,是不是有生物存在,如果我們不摒棄地球上對生物的概念,那麼,我們將永遠發現不了甚麼。」
當時,我又問道︰「那麼,你認為有一種生命,可能只是一個平面?」
那位科學家笑了起來,道︰「衛先生,不但可能是一個平面,還有可能,生命是甚麼也沒有。」
「甚麼也沒有?」我不明白。
「是的,生命可能是甚麼也沒有,只是一束無線電波,或類似的東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宇宙實在太神秘了,太不可測了!」
我沒有再說甚麼,的確,宇宙的秘奧,實在是深不可測的,地球上的人類,可能一直到永遠,也無法完全了解宇宙的秘奧,在我們這一代而言,更是可以肯定,我們無法了解宇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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