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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匡-原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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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阿挺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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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3 11:55:21
標題:
倪匡-原形 《全文完》
《原形》簡介︰
曾在記述的某一個故事之中,提出過一個有趣的問題。是在哪一個故事中提出的,不記得了,也懶得去翻查,反正故事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問題。
再附帶說一句,對于必然會有結果,但是卻要費一番工夫才能做到的事,都不是很有興趣去做。例如翻查在哪一個故事之中提出了這個問題的——肯定查得到,但是查起來卻繁瑣得很。這是“死功夫”,做起來沒有味道,不如全然不知結果為何的事,每分每秒都有新的變量,那才引人入勝。
自序
世上所有人,在人前多是一個樣子,在沒有人看到的時候,又是什麼呢?
人人都有一個原形,只是有些迫不得已,原形現露了︰有些一生不露而已。
露,不露,其實都無關緊要——假作真時真亦假,何必去追求真、偽,所以倒不必向任何人追問他的原形是什麼。
白素的處理方法,正確之至。
倪匡
一九九五年十一月二日
重陽與黃沾登高次日——登高也者,乃爬上了屋頂補漏也……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3 11:55:44
原形 一、失戀的大發明家
曾在記述的某一個故事之中,提出過一個有趣的問題。是在哪一個故事中提出的,不記得了,也懶得去翻查,反正故事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問題。
再附帶說一句,對于必然會有結果,但是卻要費一番工夫才能做到的事,都不是很有興趣去做。例如翻查在哪一個故事之中提出了這個問題的——肯定查得到,但是查起來卻繁瑣得很。這是「死功夫」,做起來沒有味道,不如全然不知結果為何的事,每分每秒都有新的變量,那才引人入勝。
那個問題是︰一件東西,包括有生命或是無生命的,當你看到它的時候,它是這樣子的;若在完全沒有人看到它時——意思是它不在任何視線之下,或不在任何監視的情形之下,它是什麼樣子的呢?
這個問題,永遠不會有確切的答案,因為問題的前提是「絕對沒有任何人或儀器看到它」。所以,在那種情形之下,它是什麼樣子,也就沒有人知道。它可能是給人看到的樣子(極大的可能),但也可能完全不同,不知變成了什麼樣子。
如果它和被人看到的時候,樣子不同了,那麼,這個樣子可以說是它的原形和這個故事,也算是有關系,所以一開始就提出了這個問題來,也不算是空話了。
說空話是人類的行為之一,甚至被歸入「文學」類。有的空話,听來看去,偉大之至︰可是听不來看不來,還是空話,人類亦樂此不疲,真是奇怪。
且說回這個問題,深究起來,其實極是復雜,不但東西在絕對無人看到時是什麼樣子,沒有確切的答案。就算是被人看到時是什麼樣子的,也一樣有不同的答案。
舉例來說,一只白色的杯子,許多人看起來,都是同樣的一只杯子。但由于人能看到東西,是一連串極復雜的生物、物理作用運作的結果,在這一連串的運作之中,只要有一個環節出現了問題,結果也就不同了。
例如,受了過多酒精的刺激,視覺神經的正常運作,出了問題,這個人看出來的杯子形狀,就有了歪曲,變得不同了。
又例如,在吸食了大麻或別的藥物之後,人的視覺神經的運作,也會出問題,白色的杯子,看出來就會變成五色繽紛,絢麗莫名。
哪一種才是這「白色的杯子」的真正形狀和色彩呢?
似乎也很難確定,是不是?
好了,該說故事了。
故事開始,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相遇。
當他們相遇的時候,男人當然不知道女人的名字,女人也一樣,但是為了敘述故事的方便,還是先一人給他們一個名字好——男的叫丁真,女的叫何可人。這都是很普通的名字,而且筆劃簡單,合乎容易的原則。
丁真和何可人的相遇,完全是偶然。
我常說,一個人偶然地發生了一件事,可以決定一個人一生的運程,像是早上出門,靠左走或靠右走,就有可能出現兩種不同的結果。
我也常說,一個人一生的歷程(命運),是早已設定了的。
這是不是矛盾?
不是,只要把這「偶然」也看作是一種預先的設定,就一點都不矛盾了。
像丁真,那天晚上,在酒吧接近打烊的時分,帶著幾分酒意,自酒吧中腳步蹣跚地走出來時,正下著大雨。
他進酒吧時,也下著雨,所以他是帶著雨傘進酒吧的。他跨出了人行道,雨點打了上來,他才發覺雨傘留在酒吧中,忘了帶出來。
在這樣的情形下,他要是能立刻下決定,一是轉身回去取傘;一是免麻煩,沖過馬路去就是。他的車子,就在對面。
這兩個決定,不論他采取了哪一個,只怕他這一輩子,就再也沒有和何可人相識的機會了。
可是,當時,他並不采取上述的兩個決定,而是先仰起了頭,讓雨點打在臉上,貪圓那一時的涼快清爽之感。
那也只不過是十來秒鐘的事,然而,已足夠讓事情發生了。
在街角處,突然轉出了一輛小貨車來,那小貨車雖然破舊,可是卻駛得飛快,而且,駕駛者顯然未曾料到,在午夜大雨的街頭上,會有一個傻瓜站在那里仰著臉淋雨,不看車輛。
那小貨車上,堆了滿滿的竹籠,每一只竹籠中,是二十只準備運到市場去的活雞。何可人點過數,總共是五百六十只。
對了,駕貨車的司機,就是何可人。
等到何可人看到大雨之中,前面有一個人;丁真也在大雨聲中,听到了舊貨車疾駛過來的吱吱咯咯聲之際,何可人已響起了車號,踩下了煞車。
可是,一切全都遲了,貨車撞倒丁真,何可人在最後關頭,扭轉駕駛盤,她也無法看清自己是不是撞上了人。舊貨車因為急速地轉向一邊而傾側,在它翻倒之前,約有幾十公尺是側著車身,只靠左邊的兩只輪子著地沖向前的。
這種情形,最好的汽車特技員也未必耍得出,何可人卻于無意之中得之。
車子撞向馬路的一邊,撞中了一家店鋪的門面,幸而店鋪上了鐵門,否則,貨車只怕會直沖進去。
車子在發出隆然巨響之後翻側,車上的竹籠一起翻滾下來,五百六十只雞,有一大半破籠而出,在大雨之中,又叫又跳又飛,場面混亂之至。
何可人也受了傷,昏在駕駛室中。
丁真則躺在街上,顯然也受了傷。
過路人和酒吧中人立刻報警,警車和消息靈通的記者幾乎同時趕到。
當記者來到的時候,還不知道那是一樁大新聞,只當是普通的車禍。
當然,那是一樁普通的車禍,但由于被撞倒的丁真,身分顯赫,所以,就成了一樁大新聞。
同樣是撞倒了一個人,被撞的如果是一個普通人,在報上所佔的篇幅,自然不引人注意。但丁真做為一個出色的發明家,最近才被陶氏集團聘請,為該集團主持研究室。報上前一陣子才連篇累牘地介紹過他的威名如何而來的成功史,和他得過國際上重要獎項之多,可破任何人紀錄的事跡。那樣一個重要人物出了事,自然也就成了大新聞了。
各位想來也已知道,何以事情終于能成為我的故事的原因了吧——陶氏集團,總裁就是陶啟泉,他和我的交情,非比尋常。
所以,事情發展下去,和我也有了關連。
丁真雖然在全世界威名赫赫,可是他年紀不大,才三十歲出頭。由于他發明了不少東西,單是享有專利權,已使他本身成為一個大富翁。這一點,本地報章也突出報導過,所以他撞了車,就更成為大新聞。
到丁真被運雞車撞倒那一晚為止,我只見過他一次。那是陶啟泉為了歡迎他而舉行的盛大酒會,把他介紹給各界人士。
這類盛大的酒會,我照例是到一到就是——到了,陶啟泉介紹了丁真,握了手,我看到陶啟泉又把丁真帶到別人面前,就走了。
事後,溫寶裕像是對丁真的印象甚好,足足說了好幾天。我的印象,只是一握手之間,只覺得他很是挺拔,不算俊朗,但自有一股英氣——一個男人三十歲出頭,有五六個博士餃頭,有大發明家的身分,又有巨額財富,也就很符合「氣自華」的條件了。
所以,當撞車事件發生第二天,報上的新聞,出現「大發明家因失戀而大醉,被貨車撞倒」的標題時,我不禁大是奇怪,向白素道︰「你看,連丁真這樣的人物,也會失戀,他愛的是什麼樣的女子,那女子又想要一個什麼樣的男人。」
白素向報紙瞥了一眼︰「愛情豈能用世俗的眼光去衡量。」
我苦笑︰「是……是……我說錯了。」
由于我感到像丁真這樣條件的男人,不應該有「失戀」這回事,所以我很仔細地看了這段新聞。
新聞記載了撞車的經過,說丁真在救傷車來到之前,已經可以站起身,只是輕傷。他承認全然是自己不對,不該在大雨之中站在馬路上。他辯稱,由于失戀,喝了過多的酒,反應遲鈍;貨車司機亦已盡了最大的努力,不然,他一定橫尸街頭了雲雲。
新聞只提到了貨車司機姓何,傷勢較丁真重,兩人一起被送入醫院。
記者的興趣和我一樣,想在丁真失戀上大做文章,可是又做不出什麼來,只好又把丁真的威風史,再提了一遍。
我看了之後,自然不滿,咕噥了一句︰「什麼消息都沒有!」
白素斜睨著我︰「你想要什麼消息?」
我道︰「像丁真這樣的人物,失戀,總有一個獨特的理由。」
白素道︰「失戀要有什麼獨特的理由?任何人都會失戀。丁真有什麼特別?原振俠醫生夠特別了吧!他失戀還不止一次呢!」
想起那位大是不凡的原醫師,在感情上的一些挫折,我也不禁感嘆。
白素忽然笑了起來︰「要是這位出色的大發明家,愛上的是一個外星女人,那麼,他的失戀,倒也可以成為衛斯理的故事。」
我悶哼了一聲︰「你也太小看衛斯理的故事了,和外星女人談戀愛,多麼老土,也沒有什麼變化,曲折離奇,不夠資格成為衛斯理的故事。」
白素笑而不言,我知道她不同意,所以補充了一句︰「當然,任何一個戀愛故事都可以驚天動地。」
白素仍然不說什麼。
各位讀友,這個故事的開頭,並不突兀驚人,就算丁真失戀的原因,真是愛上了外星女人,又或者,他和那個撞倒他的何可人之間,又發展出一段新的戀情來,也是照例地老土。
然而,這個故事,終究成為衛斯理故事之一,當然另有原因,另有它的突兀之處。
突兀之處是在于,故事向另一個意料不到的方向發展,這意料不到的事,在我一開始敘述之際,也已提到了,而且提得很詳細,只是再也難以想得到,故事竟會從這個方向發展開去而已。
卻說當時,我還想再對白素說什麼,樓梯上,便是一陣腳步聲傳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卻沒有說什麼,但是都知道︰溫寶裕來了。
果然,溫寶裕出現在書房門口,他並不進來,神情猶豫,看來有點恍惚。這家伙,思想上天馬行空,老作白日夢,也不知道他這時又在想什麼了,我和白素都不去打擾他。
過了一會,他才搖搖晃晃的走了進來,找了一張椅子坐下,一開口就道︰「不對,其中一定有古怪。」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忍住了笑,並不答腔。
溫寶裕又道︰「真是古怪之極。」
他這樣說的時候,抬頭向天,一副沉思的模樣。
我實在忍不住,對著他,大喝了一聲。他倒真是想得出了神,被我一喝,嚇得整個人彈了起來,喘著氣道︰「干什麼,人嚇人,會嚇死人的。」
我悶哼︰「看來你死不了,變白痴倒有可能。」
溫寶裕道︰「有一件事,很不正常。」
我冷冷地道︰「我看你是陳長青上了身。」
陳長青的靈魂,曾和我們有過幾次接觸︰溫寶裕這時的神情舉止,以及他那種疑神疑鬼的樣子,像極了陳長青,所以我才這樣說他。
溫寶裕一听,竟然傷感起來︰「要是他肯顯靈,那倒好了。」
接著他幽幽一聲長嘆︰「唉!英魂何處啊!」
我忙道︰「好了!好了!究竟是什麼事有古怪,可得一聞否?」
溫寶裕先點了點頭,這才道︰「我剛才到醫院去,探望受了傷的丁真。」
他指了指報紙︰「我也是看了報紙之後,才知道他出了事的。」
我知道自從那次酒會之後,溫寶裕和丁真有過幾次交往,很談得來。那麼,在報上得知丁真受傷,去看看他,也是極尋常的事。我不知道有何「古怪」,猜想是他在醫院中另有所遇。
所以我問︰「在醫院中,遇著了什麼事?」
溫寶裕先是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才道︰「丁真的傷並不重,而且他知道,那貨車撞上了他,全是他的不對,貨車司機並沒有什麼不是之處。所以當他知道貨車司機受了傷,而且傷勢甚重之後,立即去看那個司機。」
溫寶裕已開始了敘述,我也就不去打岔,听他說下去,他喜歡凡事「從頭說起」,並且在說的時候,不斷加上他自己的意見和評語,我對于他的這種敘述故事方式,也早已習慣了。
像丁真這樣的情形,當他知道由于自己的不正常行為,使得一個貨車司機不但翻了車,損失了貨物,還受了傷之際,他想去向那個無辜的司機道歉陪罪,這正是君子所為——若是小人,自然只想到逃避自己的責任,責備他人的不是。
丁真第一時間就想到這樣做,這也使我對他有了好的印象。
卻說丁真的傷不重,他只是被車子的一邊擦撞倒地,倒地時扭傷了左腳,左腳踝腫起,但是並未曾傷及骨骼,那不算是什麼嚴重的傷痛。
由于他是名人,身分地位高,所以記者圍住了他,直到天明。醫院方面,也對他另眼相看。他早就問起了那個貨車司機,醫院方面回答他,那司機在手術室。所以他只好等。
等那司機從手術室出來,又由于麻醉藥藥性持續,不適宜見人。
他性子急,又知道是自己不對,急于向對方表示歉意,所以拐了拐杖,在護士的陪同下,到司機的病房外等候。
陪他前去的,還有幾個記者。
他在前去對方的病房之時,才知道那貨車司機,竟然是一位女性。
他自然的反應,是發出了「啊」的一下驚呼聲,歉疚之意更甚。
這時候,一個記者告訴他︰「貨車司機叫何可人,二十四歲。」
護士則告訴他︰「這司機右邊腿骨斷折,右胸兩根肋骨斷折,不算是重傷,無生命危險。」
在醫護人員的眼中,斷了三根骨頭,當然不算什麼,但丁真自己的足踝還在熱辣辣地作痛,自然知道斷骨雖不致命,卻也令身受者痛楚莫名。
他唉聲嘆氣,自責再三,在病房門口,不肯離去,一直到天亮。
護士不斷進出病房,向丁真說及何可人的情形,終于告訴他︰「她已經醒過來了,不過神志還不是十分清醒。」
丁真忙道︰「我去看她。」
他從病房外的長凳上站了起來,也就在那一霎間,溫寶裕狂奔了過來。
溫寶裕隔老遠就叫︰「丁博士,你怎麼不在自己的病房,跑到這里來了。」
丁真看到溫寶裕,感到由衷的高興,他一拐一拐地迎向溫寶裕,握住了溫寶裕的手,連聲道︰「你來得正好,陪我去向人道歉。」
這一句話,頗令人模不著頭腦,但丁真立時解釋了事故發生時的情形,溫寶裕搖頭︰「你也真是,這不是道歉可以了結的事。」
丁真道︰「我願意負責補償一切。」
丁真在第一次見記者的時候,已經說了不少,所以報上登載了事發經過,溫寶裕也知道事情發生的情形。他听得丁真如此說,就伸手在丁真的肩頭上,用力拍了幾下,表示支持,和丁真一起向病房走去。
本來,一個才施了手術,麻醉藥藥性方退的傷者,是不能有那麼多人一涌而入病房內。但是丁真的身分異特,陶啟泉也已知道了消息,便向醫院高層作了拜托,連警方也有支持人員到場。所以,連記者等人,至少有十來人涌進了病房去,醫護人員雖然有不以為然的神情,但是卻也沒有加以阻止。
丁真和溫寶裕先到了病房,一眼看到了傷者,也就是那位貨車司機何可人,就是陡然一呆。
當溫寶格說到這里的時候,我哼了一聲︰「別告訴我,這位何可人女士,是一個絕色美人。」
我這樣說,當然是基于大都市的一種生存規律而言。在大都市中,絕色美女從事的工作,是駕駛運輸家禽到市場去的貨車,可能性太少了。
溫寶裕揚了揚眉,想了一想︰「怎麼說呢。」
我道︰「該怎麼說,就怎麼說!」
溫寶裕又想了一想,看起來,這位何可人女士是什麼樣子的,竟然很難形容。
他一開口,仍然沒有直接說,反倒問我︰「你說,紅綾算不算美女?」
他這一問,令得我呵呵大笑了起來︰「你可問對人了。問別人,答案如何我不知道,問到了我身上,我的答案是肯定的。」
溫寶裕一拍大腿︰「是啊,我也一樣,女性的美,有很多種。」
白素也感到了興趣︰「這何可人是哪一種?」
溫寶裕道︰「屬于……屬于……可以說,她是屬于原野的、自然的、健康的,充滿活力朝氣,充滿勁力動感的那一種。」
溫寶裕用了一連串的形容詞來形容,這真叫人詫異,因為他見到何可人的時候,何可人才經過了手術,情形極差,尚且可以給他那樣的印象。因此可知,這位何小姐的外型,是如何出眾不凡了。
我道︰「就像出色的女運動員?」
溫寶裕道︰「有點像,總之,我很難形容——你總會見到她的,你可以自己判斷。」
我問︰「為什麼我總會見到她?」
溫寶裕道︰「因為事情有古怪,你听下去就知道。」
不錯,他一上來就說事情有古怪,只是說到現在,還未曾說到而已,我只好耐心听下去。
溫寶裕和丁真,一看到躺在床上的何可人之時,何可人其實還未曾完全醒過來。半閉著雙眼,一條腿打了石膏,胸口也扎了繃帶,以致雙臂在外。這時,不但丁真和溫寶裕見了一怔,其它人也是一樣反應,以致一時之間,靜到了極處。
在病床上的何可人,確然大有吸引力之處。她膚色黑里透紅,細致光滑,圓臉秀麗,五官爽朗動人,有一種叫人一看就心曠神怡的風致。
作者:
阿挺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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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3 11:56:16
原形 二、五百六十只母雞
二、五百六十只母雞
在眾人的寂靜之中,何可人睜開眼來,她有一雙很動人的眼楮,明亮而熱情,雖然這時眼神迷惘,但是看來更動人。
這時,一個醫生排眾而前,在丁真和溫寶裕之中,擠到了床前︰「何小姐,你醒了,覺得怎樣?」
何可人眨了眨眼,說了一句各人都意想不到的話,她道︰「那人……怎麼樣了?」
一個警官也擠到了床前,回答了她的問題︰「那人沒事——幸虧你及時扭轉車子,不然,非把他撞死不可。」
丁真也忙道︰「我在這里,可以說沒有受什麼傷,倒是你——」
何可人向丁真看了一眼,她仍然不問自己的傷勢怎麼樣,在她可愛的臉龐上,現出了很是焦切的神情,甚至想掙扎著坐起來,她的聲音,听來也焦急莫名︰「那些雞……怎麼樣?」
各人都呆了一呆——事情發生之後,雞只滿街亂飛,確然亂了好一陣子,但是救人要緊,誰會去關懷那一車子雞只。
所以,一時之間,竟然沒有人能回答何可人的這一個問題。
丁真首先有反應,他道︰「何小姐,你放心,我一定會賠償,一切損失我會加倍償還。」
丁真這麼說,自然,所有人都以為何可人可以放心了,幾百只雞,實在不算是什麼大事。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出乎每一個人的意料之外。躺在床上的何可人,先是發出了一下怪叫聲,這一下叫聲,突兀之至,令得人人為之一怔。接著,她已揚起手來,緊緊抓住了丁真的衣襟。
她用的力道一定極大,因為不但丁真被她拉得身子不由自主俯向下,她也一定因為用力,而牽動了斷肋骨的傷口,以致現出痛楚的神情。臉上,在這時沁出了細小的汗珠來。
她用力扯著丁真,以致令得丁真的臉向下,對準了她,兩人鼻尖之間的距離大約只有十公分。所以,丁真不但可以看清楚她鼻尖的汗珠,還可以看到她鼻孔翕張,氣息極粗。這一切,都證明她的心中,著急之極。
丁真心中負疚,所以並不掙扎,只是急道︰「你別著急,我賠,我加倍賠。」
這時,溫寶裕也開始幫腔,他道︰「賠,一定賠,加三倍,加十倍,連車子一起賠。」
丁真也道︰「是,連車子一起賠。」
由于事情發生得突然,連在一旁的醫護人員也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才好。
只見何可人本來秀麗的臉龐上,這時不但布滿了汗珠,而且額上青筋綻起。它的另一只手,也抓住了丁真的衣襟,以致她的身子也半坐了起來,她叫著︰「別理車子,雞……雞……那些雞。」
她簡直叫得聲色俱厲,而且聲音听來,撕心裂肺。丁真急得無法可施,反握住了她的手,也叫了起來︰「是的,那些雞,你說怎麼辦,只要你說了,我一定做得到,我加百倍賠。」
何可人的聲音更可怕︰「不要你賠。」
她說了這四個字之後,是一陣急速的喘氣,接著,她說的話,令得各人都愕然。
她又重復了一句︰「不要你賠——你……替我把那些雞一起找回來,一起找回來,一只也不能少。」
說了「一只也不能少」之後,她又喘了一口氣,道︰「一共是五百六十只。」
這時候,溫寶裕的神志很清醒,一听何可人如此說,就是一怔,心想︰好家伙,五百多只雞,不知飛到哪里去了,要一只也不少的找回來,這可比什麼都難。
他向醫生看了一眼,想問醫生,傷者是不是撞壞了腦子,才會不要「百倍賠償」,卻要把走散了的雞找回來。
但是他還沒有問出口,已听得丁真一疊聲地答應︰「好……好……全找回來,五百六十只,一只也不能少,全部找回來。」
據丁真後來說,他當時雖然思緒混亂之至,但是也不至于連要做到這一點,很是困難都想不到。他之所以滿口答應,是由于他看到何可人的情形,實在太可怕了,可怕到了使他認為,如果他不立刻答應的話,何可人就會昏死過去,或是口噴鮮血,立時身亡。
丁真由于和何可人正面相對,且隔得極近,所以才有這樣的感覺。據溫寶裕所說,雖然不至于如此嚴重,可是當時的情形,丁真也真是非答應不可。
溫寶裕說到這里,停了口,向我望來。
我道︰「這就是你說的‘古怪’?」
溫寶裕自然听得出我言下之意,他叫了起來︰「那還不夠古怪。」
我道︰「這位姑娘,一定以養雞為業,她辛苦養大的雞,送到市場去,卻中途出了事,當然著急,那是她的生計,怎能不緊張?」
溫寶裕叫了起來︰「可是已有人答應了十倍百倍地賠給她。」
這一點倒是很難解釋,我首先想到的,是她可能對自己養大的雞有感情,但是還沒有說出口,就叫白素瞪了一眼。
白素自然是想到了我想說什麼才瞪我的,我也立即知道,這一說難以成立——雞送到市場,是要來出售宰殺的,哪有什麼感情可言。
所以我改口道︰「或許,她根本不相信你們這兩個油頭小光棍的話。」
溫寶裕「哼」地一聲︰「且听我說下去。」
我做了一個手勢,心中仍然在想︰何可人醒來之後,先問被她撞倒的人,再問她的雞,足可證明她的精神狀況,十分正常。
當時,丁真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他也很感動,他的這種感動的情緒,自他緊握著何可人的雙手之中,表達了出來。
任何女性,對于異性的這種「身體語言」,都極其敏感。何可人一面喘著氣,一面想掙月兌丁真的雙手,但是她未能成功——她畢竟身子虛弱,剛才一陣激動,已使她無力再做任何事。
丁真仍握著她的手,令她的身子慢慢躺下,這時,何可人已松開了丁真的衣襟,直視著他,目光焦急,充滿了對丁真的付托、期望以及請求,她的聲音,也有點發顫︰「你答應了的,把那些雞全找回來,一只也不能少。」
在這樣的目光之下,丁真胸口一熱,一秒鐘也不考慮,就道︰「是,全找回來,一只也不少。」
何可人這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彷佛她剛才付托給丁真的,是尋找她失散了的兒女一樣,而且,她也真的相信了丁真的承諾。所以,雖然那時還一只都沒有找回來,它的神態已安詳了許多。
這種情形,令得丁真更非全力去找那一批失散了的雞不可。
在場的醫護人員,見擾攘告一段落,忙道︰「病人需要休息,各位請出去吧!」
何可人道︰「這位先生——」
丁真忙報了姓名,何可人對丁真的名字,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道︰「丁先生,拜托你了。」
溫寶裕這時在一旁多了一句——這小子,有時真是該死。
他竟然道︰「你放心,就算丁先生他找不回所有的雞來,我們有一個朋友,叫衛斯理,神通廣大,他一定能把所有的雞全找回來。」
這幾句話,溫寶裕在第一次向我敘述經過時,也心知不妥,所以隱瞞了沒有說,我是後來才知道他把事情攬到了我身上來的。
他的令堂大人曾要我替少年芭蕾舞學校開幕剪彩,他保證我能找回所有走失的雞,衛斯理淪落到了這種地步。天下有情人,該同聲一哭。
何可人可能連誰是衛斯理也不知道,所以她對溫寶裕的話,沒有特別反應。
倒是在一旁的一個警官,十分「識貨」,一听之下,立時道︰「有衛斯理出馬,沒有不成功的事,何小姐你大可放心。」
何可人又吁了一口氣,閉上眼楮,不再言語。
一干人等退出了病房,那警官首先道︰「丁先生,五百六十只雞,要每一只都找回來,不是易事。」
丁真這時也想到了這一問題,問道︰「已經找回了多少?」
警官道︰「我去問問。」
丁真、溫寶裕和一些記者,回到了丁真的病房。這時來探訪丁真的人漸多,都是些大人物,警方的高層人員也來了。送花籃來的更多,房間放不下,放出了走廊,多到不可勝數。人情冷暖,由此也可見一斑。
丁真吩咐,把好看的幾個,換上字條,送到何可人的病房去。
大約半小時後,那警察回來了,道︰「一共是五百六十只嗎?竹籠一共是二十八個,全在;有十七只竹籠並沒有打開,雞也全在;還有十一只竹籠在翻車時打開了,但也不是所有在籠中的雞都走了出來——」
溫寶裕轉述那警方的報告,我听得不耐煩起來,剛想打岔,白素伸過手來,在我嘴邊掩了一下,我這才忍住了沒有出聲。
可是,我不耐煩的神色卻是掩不住的,溫寶裕立時覺察,忙道︰「你且听下去。」
那警官真是盡責,他續道︰「走失的一共是一百八十三只,到四十分鐘前為止,已捉回來一百七十一只,還有十二只沒找回來。」
丁真著急道︰「那得快點找,一只也不能少。」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一個高級警官也在,也忙道︰「那得快點找,一只也不能少。」
那警官面有難色︰「只怕不好找了。只差十二只,有什麼大不了!」
溫寶裕在一旁,覺得好笑︰「沒有為了十二只雞就浪費警力之理。」
丁真道︰「可是我答應了人家的啊!」
溫寶裕確是滑頭,立時有了辦法︰「隨便到哪個市場去買十二只來補上就是!」
他還說了一句笑話︰「記得,不要多買了一只,多了一只出來,會變成衛斯理故事。」
我以前有一個故事叫「多了一個」,他自以為如此說,很是幽默,說了之後,還哈哈笑了起來。可是別人都沒有跟著笑,他自覺無趣,這才住了聲。
溫寶裕的辦法,當然簡單可行,但是那警官卻搖頭道︰「不行,行不通。」
溫寶裕「哼」地一聲︰「我不相信那何姑娘能把五百六十只全認得出來!」
那警官道︰「不但她認得出,我也認得出。」
這話一出,所有的人都向那警官望去,不知他何以出此狂言。
那警官道︰「我隨便抓了一只來,請丁先生過目。」
他再這樣一說,自然人人知道這五百六十只雞,確然有不同之處了。
那警官叫了一聲︰「警員,帶那只雞進來。」
隨著他的叫喚,一個年輕的警員提著一只雞,走了進來。
雞是準備運往市場出售做食用的,這個地域的人,只吃母雞,不吃公雞,所以,那是一只母雞。
那實在是一只普通之極的母雞。那警官接過來,母雞在他手中掙扎著,看來他並不是很善于令一只母雞安靜下來,因此,顯得有點手忙腳亂。
溫寶裕首先冷笑一聲︰「你如何可以認出它來?」
那警官並不出聲,只是伸手,把那母雞的右翼拉長,這才道︰「請看。」
各人都向那母雞的右翼看去,這才看到,翼尖上有很是異特之處。
這「異特之處」,其實也不是太異特,可是一看之下,倒也人人可以知道那警員並沒夸口——那五百六十只雞,它的確每一只都可以認得出來。
說穿了很簡單,在翼尖之上,有著編號的標志。那是一種塑料制的卷標,要用特殊的設備釘上去,一般只用在服裝之類的貨品上,可是這時,卻釘在雞的翼尖部分。
而且,一定是在雞還很小叫時候便釘上去的,因為這時,標志的一部分已被皮肉包沒,只露了一大半在外。但在那圓形的小牌子上,還可以看得清楚刻在上面的號碼,這一只雞上的號碼是︰「一五九」。
那也就是說,它是一五九號,一看便知,混淆不得。
這一下,連溫寶裕也無話可說了。
因為,就算找來一模一樣的塑料卷標,釘上雞翼去,那也無法冒充,因為現釘上去的,和在它小時候釘上去的,大是不同。
自然,也可以找些小雞來,釘上同樣的卷標,等它長大,但是那至少需要三四個月,時間上配合不來了。
所以,一時之間,人人都覺得這事情雖然滑稽,有點跡近兒戲,可是卻也棘手之至,真的難以辦得到。
溫寶裕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嘿,雞在馬路上亂走,說不定有叫車子輾死的,哪里又真能一只不少地找回來。我看這位姑娘是存心在為難人。」
他總算對何可人的印象不壞,所以並沒有說何可人是別有用心,出難題給人,目的是大敲一筆。
丁真對溫寶裕的話,考慮了一會,很是認真地道︰「我去問問她。」
溫寶裕道︰「我和你一起去。」
這時,這種特別的情形,已引起了所有人的興趣,各記者更是摩拳擦掌,準備大大報導一番,所以也一起跟了去。但除了丁真之外,其它人,連溫寶裕在內,都被醫護人員擋在房門之外。
丁真進了房,各人守在門外,不一會,就听到了何可人的尖叫聲︰「死了?活要見活雞,死了,我也要見死雞!」
在這樣叫了之後,丁真又說了一句什麼,听不清楚,何可人又失聲叫︰「你騙不了我,我這五百六十只雞,每一只都有編號的。」
在叫了之後,她的聲音听來很是疲倦,但仍然透著異常的焦急。
她道︰「快……要快些把它們全捉回來,不能拖,一兩天,最多……兩天……」
溫寶裕料到何可人這時的樣子,一定很是可怕,因為又听到了丁真一連串的答應聲︰「是……是……」
接著,丁真便走了出來,滿頭是汗。神情狼狽之至,一如斗敗公雞。
溫寶裕說到此處,又停了一停,向我望來。
我知道他想問什麼,事實上,我也覺得這位何可人小姐,她的行為也未免太偏執了。
除非她另有理由,不然,她的這種要求,簡直是不合情理之至。
我反問︰「丁真準備怎麼樣?」
溫寶裕吸了一口氣︰「他請求在場的兩位高級警官幫忙,並且出賞格,每只一萬元,把那十二只雞找回來。」
我悶哼了一聲︰「好家伙,這件事,至少可以成為一個月的城市話題。」
白素卻道︰「真有趣,故事一開始的時候,怎麼也想不到主角竟然是那一車子雞。」
我道︰「那可能只是何可人的故意為難。」
白素搖頭︰「不,何可人不可能預知會有車禍,她早已把那些雞用特殊的方法編了號,必然有一只也不能少的理由。」
白素的話,也有一定的道理,溫寶裕道︰「是不是古怪之至?」
我道︰「在你離開醫院的時候,事情發展的情形如何?」
溫寶裕道︰「又找到了三只,還差九只。」
我笑了起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只怕真的可以全捉回來。」
溫寶裕忽然怔了一怔︰「全捉了回來,那又會怎麼樣?」
我道︰「還會怎麼樣,事情就此結束了。」
溫寶裕大搖其頭,神情大是不滿,我感到好笑︰「怎麼,你以為在這件事中,可以發展出什麼樣的故事來?」
溫寶裕想了一會,才道︰「不知道,可以是任何故事,也可以沒有故事。」
我忽然童心大發︰「要故事不就此結束,也很容易,有一個辦法——」
我話還未說完,白素已知道我要說什麼了,搶著道︰「不好!」
我揚眉︰「為什麼?只有這樣,才可以知道何可人的目的,要是真的全部找回來,就沒有戲唱了。」
白素道︰「人家已經受了傷,再去捉弄人家,太不應該了。而且,她那麼緊張,必有理由,你何必非去探索不可?」
我攤了攤手︰「我不堅持。」
溫寶裕大聲道︰「你們在說什麼啊?我怎麼一點也听不懂?」
白素立時道︰「听不懂就算了。」
溫寶裕也沒有再問,轉了一個身,當他轉到了面向我之際,向我眨了眨眼,大是鬼頭鬼腦。
我一看到他這樣的神情,心中就暗罵了一聲「小滑頭」。他顯然已經想到了我的辦法是什麼,可是怕白素阻止,所以才假裝不明白。
我的這個辦法,實在很簡單——有那麼多的賞格,把走散了的雞全找回來,不是難事。要這「戲」繼續「唱」下去,只消先設法找到一只雞,藏起來,那麼,便不是「一只不少」,那就可以看這個何可人,還有什麼花樣可以玩出來了。
在那時候,我對何可人的印象不是很好,那自然是由于她的要求,偏執到了不近人情之故。
溫寶裕顯然對我的這種辦法,心領神會,他沒耽了多久,就道︰「我再到醫院去看看,有新消息,隨時前來報告。」
他揚長而去,白素悶哼了一聲︰「天下無是生非者,唯衛斯理而已。」
我暗笑︰「我可在家里,哪里也沒有去。」
白素冷笑︰「自有人替你的餿主意奔走——我會在適當時候揭穿之。」
原來溫寶裕鬼頭鬼腦向我打眼色,並未能瞞得過白素的注意。
我也不明白何以白素對此反應若斯,只好道︰「那就叫小寶別那麼做好了。」
白素嘆了一聲︰「只怕阻止不了。」
我為自己開月兌︰「那就不能全怪我的主意,小寶自己也會想到。」
白素蹙著眉,我問︰「你想到了什麼?」
白素道︰「這事情是有點怪……我想到了湖南廣州一帶的排教和祝由科,他們在施法術之際,多有借雞只來行事的。」
我道︰「是,我也想到了一下。但是那些法術,所用到的都是公雞——公雞血,和法術有一定的關系。但這次五百六十只,全是母雞。」
作者:
阿挺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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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3 11:56:35
原形 三、還差一只
白素笑了起來︰「或許是我們自己經歷的怪事多了,所以疑神疑鬼,本來是沒有甚麼事的,也以為是什麼古怪大事了。」
我伸了一個懶腰︰「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白素又支頭想了一會,但是沒有說什麼。
當時,我以為這件事不會有什麼大不了的發展,卻不料白素雖然口中那樣說,實際上,她卻感到這件事大有不尋常之處(她的直覺)。所以她比我還留意,她竟然並沒有和我商量,就自行到醫院去了。
後來,白素對我解釋︰「我沒有告訴你,自己一個人行動,一來,是為了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行動目的是什麼。我或許是想去看丁真,又或許是想去看一下何可人,又或許是想了解一下事情進一步的發展,自己也沒有確切目的,自然不敢約你一起去。二來,這事的趣味性不夠驚天動地,涉及的不過是一男一女和一群雞,似乎不值得驚動衛斯理的大駕,是不是?」
當她對我說這番話的時候,已經又發生了許多事,所以我听了之後,沒好氣地道︰「是啊!要天崩地裂了,才能令我注意。」
這是後話。卻說當時,過了一會,就不見白素的蹤影,我試圖和溫寶裕聯絡,卻見紅綾帶著她的那頭神鷹,一陣風似,卷出門去。
我只叫一聲︰「紅綾,哪里去?」
紅綾人已出了門,答了我一句,說了等于沒說︰「有事!」
我隱約感到紅綾的行動有點古怪,可是一時之間,也難以將之和什麼事聯系起來,所以也就算了。
到了下午時分,陶啟泉忽然來了電話,道︰「衛,我機構中有一個人,遇上了一些麻煩事,想請你幫忙。」
雖然我和陶啟泉極熟,而且他在許多事情上幫了我不少忙,但是一听了這樣的要求,我仍然提抗議,道︰「貴機構有好幾萬人,此例一開,如何得了?」
陶啟泉笑罵︰「你這人,一點也不肯吃虧!這個人不同,他的腦袋對人類進步,大有貢獻,可以不令他為瑣事煩惱,算是有價值。」
我心中陡地一怔︰「丁真,那個大發明家?」
陶啟泉道︰「對了,你願意幫助他?」
我苦笑︰「你可知道他遇上了什麼困難?」
陶啟泉笞得好︰「不知道,但是什麼困難都難不倒你,是不是?」
我想告訴他「不是」,可是我話還沒有出口,他已經道︰「我叫他立刻來見你,你可別拒他于門外。」
我嘆了一聲,他已掛了電話。我皺著眉,走下樓去,不到三分鐘,門鈴聲大作,我打開門,就看到了一個青年人站在門前。
這青年人還支著一根拐杖,面目英俊,而且,眉宇之間,有一股英氣,整個人也氣度不凡。胸中大有丘壑之人,就有這種自然的光彩,絕無鬼頭鬼腦的猥瑣之狀,令人一看就心曠神怡。
我大聲道︰「丁真先生?歡迎歡迎。」
丁真也叫了我一聲,和我用力握手。我把他迎進了屋中,等他坐下之後,我指著他的足踝,道︰「我有極好的治傷筋的藥,你回去一周,三天包好。」
丁真又站起來道了謝,道︰「我有一件麻煩事,這事……不知從何說起才好……」
他的神情,為難之至,我道︰「很容易,就從還差十二只雞沒抓回來說起好了!」
丁真睜大眼望著我,一時之間,錯愕得不知如何接口才好。
我一言釋疑︰「以前的事,溫寶裕已向我說了。」
丁真「哦」的一聲,伸手在頭上拍打了一下,又想了一想,才道︰「那位何可人小姐,一定要把所有小雞全抓回來,到我離開醫院的時候,還差一只。僅僅只有一只,還沒有下落。」
我道︰「成績很不錯啊,真是不容易之極了!」
丁真道︰「是啊,所有的人都那麼說。」
我又道︰「只差一只,那位何姑娘,不必如此認真了吧?」
丁真苦笑︰「我也以為如此。只差一只,可以說是大功告成了,我是當作喜訊般去告訴她的,她的精神,看來好了許多——」
我做了一個手勢,打斷了她的話︰「她的精神狀態不好,是不是會使她在精神上產生一種偏執狂的傾向?」
丁真呆了一呆︰「我不是心理學家,不能肯定,但是她的……偏執……卻……沒有改善。」
我道︰「什麼,真是少一只也不行?」
丁真苦笑,嘆了一聲︰「事情是我不好,我應該補償。我已把這最後一只雞的賞格,提高到了十萬元,真希望能找回來。」
我感到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要是找不回來,那會怎麼樣?」
丁真一片惘然︰「我不知道。」
我笑道︰「那麼,何姑娘不會要你填命吧?」
丁真陡然一震,我這樣說,當然是開玩笑,但是他卻一點也不欣賞,反倒臉色煞白。
我快道︰「你把她的情形,詳細對我說說。」
丁真答應了一聲,我看他的神情大是惶惑,就給了他一杯酒。
丁真連喝了幾口,才嘆了一聲,低下頭去。過了一會,才又抬起頭來,道︰「她是不是故意在為難我?」
我再道︰「你把經過的情形告訴我。」
丁真又嘆了一聲,可以听得出,他的心中,真是十分不安。
丁真在知道了只剩下一只雞沒有被抓回來之後,認為那是天大的喜訊,所以迫不及待,就要去向何可人報喜,當他來到了何可人的病房門口時,連門也沒敲,就推門而入。一進門,就看到何可人躺在床上,可是雙眼卻睜得很大,直視著天花板,神情惘然。
何可人有一雙極動人的大眼楮,這時,她的這種神情,更令得她那雙大眼楮中,充滿了迷惑。猶如一頭迷了路的小鹿,更是動人,也更是惹人憐愛。
所以,丁真進房之後,走了一步,便沒有再向前走,只是恣意欣賞著何可人那種神情。
何可人一動也不動,甚至隔好久才眨一下眼,她顯然是在為什麼事出神;而且,那事,一定給她帶來極度的困擾,這一點,可以在她的眼神中看出來。
過了好久,丁真忍不住了,先開口︰「你……心中有什麼為難事?」
他把這句話連說了三遍,床上的何可人才如夢初醒一樣,先是震動了一下,然後向他望來,雙眼之中的迷惘更甚。丁真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伸出手來,想去輕撫她,可是還沒有踫到她的臉頰,就感到自己要是這樣做,太過冒失,所以手便在半空,不知如何才好。
這時,何可人看來比他更鎮定,不如他那樣失魂落魄,她現出焦急的神情來,間︰「那些雞……怎麼樣了?」
丁真月兌口道︰「全找回來了。」
他這時月兌口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來,倒絕不是存心想騙人。而是在他的意識之中,只差一只未曾找回來,也等于和全找回來一樣,所以才會這樣說的。
何可人一听得他那樣說,立時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整個人都松弛了下來,俏險之上,也立時現出很是安詳的神情。
她先是閉上了眼楮一會,才又睜開眼來,道︰「求你一件事。」
丁真這時也知道自己「全找回來了」這句話,可能造成了某種誤會,應該修正一下,可是一時之間,卻又不知道如何改口才好。
他听得何可人那樣說,只好點了點頭。
何可人道︰「那些雞,全有編號,你把它們順號放在竹籠中,每籠二十只……」
說到這里,她像是覺得自己的要求有點過分,所以現出不好意思的神情來,甜甜地笑了一下,才道︰「然後,拿來讓我過目。」
丁真當然覺得這個要求太過分了一些——把二十八只大竹籠,每只竹籠都裝滿了雞,抬進醫院來,這只怕是人類的醫院史上,從來也未曾發生過的事。
丁真略微遲疑了一下,就道︰「沒有問題,只不過,只不過……」
他猶豫著未曾說下去,何可人睜大了眼,帶點天真地問︰「只不過什麼啊?」
丁真抱歉地一笑︰「只不過……不能算是全捉回來了,還有一只——」
他的話才說到這里,就徒然住了口,因為-那之間,何可人的神情,變得可怕之至。一個人的神情,竟可以在那麼短的時間之內,發生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這種情景,十分駭人。
只見何可人的臉上,一下子變成了毫無血色。她膚色黝黑,本來黑里透紅,健康悅目,所以這突然的轉變,那一片死灰色的臉容,更是駭人。
而且,她的身子,也劇烈地發起抖來。
她抖得如此厲害,以致用來吊起她打了石膏的腿的金屬架子,也隨之抖動,發出了錚錚的聲響,宛若一場八級地震。
同時,她企圖伸手指向丁真,可是她的手卻抬不起來,臂骨咯咯有聲;自她的喉際,更加發出了一陣難以形容的怪聲。
一時之間,丁真被眼前的情景嚇呆了,他雙手無目的地揮動,全然不知該如何才好。
過了好一會,兩人才同時發出了一下呼叫聲,叫聲之中都充滿了驚恐。
何可人先說出話來︰「你……這……你……騙我?」
丁真則急于分辯︰「只差一只,我不是騙你,只差一只,一定會找回來的。」
何可人尖叫︰「一只也不行,少了的那一只,一定就是那一只。」
當時的情形,丁真來找我的時候,詳細敘述給我听。當他說到何可人尖叫時,他也逼尖了喉嚨,以求真實。我一听到這里,就立刻覺得這句話大有問題,忙道︰「且慢,你再說一遍。」
丁真呆了一呆,把當時何可人尖叫著說的話,又說了一遍。
我道︰「這句話很難理解,你懂它的意思?」
丁真又呆了一呆︰「我沒有仔細想……沒有想過,她的意思是……少了那一只……有特別的意義?」
我也很是疑惑,也沒有什麼確定的想法,只是覺得這句話很特別,若不是另有含意,就是何可人在情急之下的語無輪次。
我問︰「你如何響應她?」
丁真又喝了一口酒。
丁真當時的反應,很是直接︰「就是差了一只,不管是哪一只,總要把它找回來。」
何可人雙手震動,這一次,丁真雙手伸出,緊緊握住了她的手。何可人陡然吸了一口氣,卻已漸漸鎮定了下來,她也用力反握著丁真的手,道︰「丁先生,要快,已過另一天了,在一天之內,一定要把它找回來。」
丁真也自慌亂之中,定過神來,柔聲道︰「應該可以找得回來的,何姑娘——」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何可人已急速地道︰「別問為什麼,總之,一定要找它回來。」
她說了之後,松開雙手,轉過臉去,表示這個問題再無討論的余地。
丁真本來想問她,何以對一只雞,如此緊張,但這時,他已不好意思再問下去了。
何可人又道︰「請你告訴我……還沒有找回來的那只,編號是幾號?」
丁真道︰「我不知道——這很容易,我這就去查。」
丁真出了病房,才連嘆了幾口大氣。
他立刻要求警方做這件事,一小時之後,有了結果,他再去看何可人。
他進了病房,就道︰「是三六五號。」
何可人深吸了一口氣,神情凝思,像是想起那只編號三六五的母雞是什麼樣子的,這自然是徒勞無功的事,所以她只是道︰「原來是它。」
接著,她又道︰「得快點找它回來。」
丁真答應著,離開了病房,就見到了溫寶裕。
溫寶裕向他做一個詢問的神色,丁真苦笑,把何可人听到只少了一只雞之後的反應,告訴了溫寶裕。
溫寶裕听了,也呆了半晌,這才道︰「沒有別的辦法,看來,你得去找一次衛斯理了!」
就是這樣,丁真前來找我的。
卻說當時,丁真是在出了病房之後,才見到溫寶裕匆匆走來的。若是溫寶裕早來半分鐘,丁真還沒有出病房,那麼,溫寶裕一定直闖進病房去——如果是這樣,那麼,以後所發生的一切,都可能有改變。
因為,病房之中,另有一個人在,這個人丁真不認識,也根本未曾留意,所以當他和何可人有那麼一段對話之際,他根本未曾覺察還有人在。何可人也未曾對那人留意。
可是,若果溫寶裕進了病房,卻一下子就可以認出那個人來。那麼,以後事態的發展,當然會有所不同了。
這個在病房中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白素。
白素穿了一件醫生的白袍,早丁真一步,進了病房。在醫院和病房之中,有醫護人員進出,是最不受人注意的了,所以丁真進來時,根本沒有留意,只是一心喜沖沖地向何可人報告「喜訊」。
所以,丁真和何可人之間的這一幕,白素親身目擊。
當然,在丁真走了之後,白素和何可人之間,也發生了一些事。發生的事,對這個故事來說,相當重要,下面會盡快敘述。
且說丁真對我說了經過,望著我,等我的指點。我心中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我想,問題其實很簡單,這位何小姐,一定是一個精神有問題的偏執狂,只消告訴丁真別再去理睬她就可以了。
可是,我卻不能如此說。因為看丁真的情形,這位大發明家,對這位養雞何小姐,絕不是只為了心中的歉疚那麼簡單,他當然是對何可人已有了感情,這才如此出口答應替她找回失雞的。
要是我直接說了,他非但不會接受,而且,還會大大責怪我。
同時,我心中也很不以為然——這位大發明家,不是才因為失戀而借酒澆愁,這才出事的嗎?怎麼一下子又那麼快對另一個異性產生感情了呢?
在這沒出聲的那一段短暫的時間中,丁真已迫不及待地問了三次︰「衛先生,你看怎麼辦?」
我冷冷地道︰「怎麼辦?全在你自己了。」
丁真卻誤會了我的意思,忙道︰「一定,我一定會把那最後一只找回來。」
我再冷笑︰「那樣最好,就大團圓結局了——可是,找不回來呢?」
丁真著急︰「衛先生,我就是為了這個問題才來找你的啊!」
我搖頭︰「我不能解決,你自己才能。」
丁真還不明白我的意思,神情頗為迷惘地望著我,我委婉地道︰「你不覺得,何姑娘堅持要把所有的雞一只不少地找回來,是小題大做,無理要求嗎?」
丁真回答得很是認真︰「起先我也以為是,可是她的神情,每次都這樣駭人,這……證明她一定有理由,只是我不知道。」
我道︰「那你就該去問她。」
丁真的神情大是猶豫——這使我頗為冒火,又不是叫他去上刀山下油鍋,只是叫他去問一問,他就現出這種樣子來,真是窩囊之至。
我悶哼一聲︰「如果問一問也那麼困難,那麼,沒有人可以幫你了!」
丁真支吾了一會,才道︰「衛先生,你不能設想一下她的理由?」
我立刻回絕︰「對不起,我沒有那樣豐富的想象力,就算有,也沒有那個閑工夫。」
丁真听我口氣不善,一時無語,我索性又道︰「要是你想找精神醫生或是類似人士,我倒可以介紹幾個給你去見他們。」
丁真苦笑,嘆了一聲,他總算也知道了我的意思,又搖了搖頭,倒是說了一句心里話。他道︰「不知怎的,明知她的要求是無理取鬧,可是看到她那焦切害怕的樣子,總覺得自己要盡一切心力,讓她安心,這才能令我自己也安心。」
我揮了揮手,也懶得開口了。
這時,我想到,這最後一只雞,要是真落到了溫寶裕手中,扣了起來,以觀察會有什麼事發生,還是勸溫寶裕趕快罷手的好。不然,丁真知道了,只怕會找他拚命。
丁真坐立不安,自言自語︰「要是出了十萬元獎金,還找不回來,那是真的找不回來了。」
我不知道溫寶裕有沒有得手,就問他︰「你見到溫寶裕的時候,他有說什麼沒有?」
丁真搖了搖頭,看他這失魂落魂的樣子,我心想,就算溫寶裕對他說了些什麼,他也是听而不聞的了。
我道︰「你現在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去問何小姐,那一只編號三六五的雞,要是找不回來,會怎麼樣。」
我連說了三遍,丁真才听明白了我在說什麼,他又是嘆幾聲,依然答不出一個「好」字來。這等不爽利的人,確然罕見,我想,他以前的女朋友,只要稍微性子急一些,他確然非失戀不可。
我想到這里,就轉換了話題︰「丁君,你以前的那位戀人,令你失戀的那位,性子很急?」
丁真愕然︰「你怎麼知道?在研究所中,她有一個外號,叫‘霹靂火’。」
一個女子,外號如此,性子之急,可想而知。我見自己料中了,不禁呵呵而笑,丁真顯然不知道我笑什麼。我又道︰「那只雞,要是警方找不到,重賞之下也找不到,那麼我也一樣找不到,我能給你的意見,已經再三說過了,你照著辦吧!」
丁真苦笑,起身告辭,我在他走了之後,長長吁了一口氣——和這樣的人相處,如同全身黏滿了漿糊一樣,不自在至于極點。
我那時,並不知道在醫院里發生了什麼事。在醫院里,確然有事發生了。
溫寶裕在支使了丁真去找我之後,也匆匆離去,並沒有進病房去,他始終未曾見到在病房中的白素。
白素听到了丁真和溫寶裕在門外的對話,她的判斷是,溫寶裕尚未得手,只是想要丁真來見我。
白素這才開口叫了何可人一聲。
她剛才目擊何可人和丁真的對話,對于何可人的言行,也感到疑惑之至。
因為她看出,何可人是真的極其急切地想把「所有的雞一只不少」地找回來。
她那時的想法和我一樣,這個看來健康美麗的女子,心理狀態極不正常,因為一個正常人,絕不會如此偏執一只雞的得失。所以,她要從心理上去攻破這一點,使何可人放棄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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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挺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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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3 11:56:53
原形 四、能屈能伸
白素叫了何可人一聲,何可人向她望去,略現出驚訝的神情來,白素直截地道︰「那一只雞,找不回來了。」
何可人一怔︰「死了?死的也好,我要看到它。」
白素搖搖頭︰「不是死了,而是根本不知去了何處,找不到了。」
何可人又震動了一下,臉色漸漸變得蒼白,可是她顯然智能甚高,當即反問白素︰「你怎麼知道?」
白素道︰「出自常識判斷——警方盡了力,丁先生又出了十萬元的賞格,要是仍找不到,那麼,就是找不到了。」
何可人搖頭︰「不,丁先生說一定可以找回來的。」
她對丁真有如此的信任,頗令白素意外,白素只好道︰「要是找不回來了,會怎麼樣?」
這句話,正是我要去問何可人的那句,可知白素和我的想法一致,認為這問題具關鍵性。
何可人睜大了眼,盯著白素,-那之間,她的神情充滿了疚意。
這一點,倒在白素的意料之中,可是接下來,何可人所說的話,卻又令得白素莫名其妙。
白素在醫院的這番經歷,是她在離開了醫院,見到了我之後,立即對我說的,一面說,一面也曾進行過討論。所以我在轉述的時候,也可以把我們當時的討論夾在一起說。
當時,何可人冷笑一聲︰「找回來了!我把它斬成八塊,也不會給它跑掉。」
她在這樣說的時候,更是咬牙切齒,滿是恨意。
白素不禁大是奇怪,因為在何可人俏麗的臉龐上,這時所現出來的恨意,很是駭人,絕對出自內心,不是造作。這恨意,甚至使她甜美的臉容,變得帶有八分猙獰,可怕得很。
白素在這種情形下,實在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她絕無法設想為何走失了一只雞,心中便會那麼恨。
她只是道︰「你要有心理準備才好,只少了一只,已經算是很難得的了。」
何可人盯著白素,語音冰冷︰「為什麼你一再說找不回來?」
白素道︰「我只是想知道,找不回來,究竟會怎麼樣?」
何可人的神情更是可怕,她向白素招了招手︰「你過來,我告訴你。」
白素向病床走去,她才一來到床邊,床上的何可人,陡然撐起身子,右手疾伸,五指就向白素的臉上抓來。
何可人的這一下子行動,突兀之極,白素當然不會給她抓著。可是據白素說,若是換了常人,非給她抓得臉上皮破肉綻不可。
當下,白素一翻手,就抓住了何可人的手腕。何可人一定恨極了白素,手腕被抓,五指仍然在伸屈,看來可怖之至。
這何可人的性子,當真強悍之至,她正在傷中,一發不中,由于出力太大,她自己的傷處,反倒很是疼痛。可是此際,她咬牙切齒,另一只手又來抓白素的胸口。
白素一生之中,遇敵無數,可是明明對方和她強弱懸殊,卻還要和她如同拚命一樣,這樣的對手,她倒也沒有遇到過。
是以,一時之間,她大是駭然,一松手,身子向後退出,同時疾聲道︰「你干什麼,我決不是你的敵人,你快躺下來!」
何可人竟欲掙扎著來追襲白素,所以白素才會叫她快些躺下來。
這時,何可人顯然不是為了听從白素的勸告,而是她實在沒有能力起身,所以離不開床,但是她仍然將一張床搖得咯咯直響,神情更是可怖。
當白素講到這一處,說她也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懼時,我原諒了丁真——能令白素也感到恐懼的情景,一定非同小可,丁真害怕,是很正常的事。
當下白素又極誠懇地道︰「何姑娘,你別誤會,我想幫你,不想與你為敵。」
何可人這才急速喘著氣,失聲道︰「你能幫我什麼?幫我把那只雞找回來?」
白素听她來來去去都是為了那一只雞,心中更是疑惑之至。
她耐性再好,也忍不住問︰「那一只雞,究竟有什麼重要?」
她一問之下,何可人的身子又是一陣發抖,然後,她緊閉了眼楮,可是眼皮卻在不住地跳動,顯示她的心情極其激動。
白素走近了一步,柔聲道︰「告訴我,你心中有什麼秘密?」
白素不再問何可人那只雞有什麼重要,直接問她心中有什麼秘密。何可人緊抿著嘴,一言不發。
白素又道︰「或許,你把秘密說了出來,有助于把那只雞找回來。」
這句話,令得何可人有了強烈的反應,她睜大了眼,看了白素好一會,但是她卻又哼了一聲︰「我不會上你當,我什麼也不說。」
她只說了一句話,又閉上了眼楮。接著,不論白素說什麼,她都不再開口,也不睜開眼。
本來,白素有很多方法可以令她再有反應的,但是又怕刺激得她發狂,所以有些話也不可以說。
白素想到的是,要使何可人把自己當成是友非敵,唯一的辦法,看來就是把那只雞找回來——她對丁真的信任,也基于此。
除此之外,自己再說什麼都不會有用,不如先離去再說。
她先輕嘆了一聲,然後道︰「要人家幫助你,你總得把心中的秘密告訴人家,不然,人家如何能幫助你?」
何可人的反應是幾聲冷笑,白素又等了一會,也就出了病房。
白素出了病房,在醫院門口,遇見了愁眉苦臉,在門口打轉的丁真——丁真不但不敢走進何可人的病房,連進入醫院,也視為畏途。
白素叫住了他,介紹了自己,又問他見了我有什麼結果。
丁真苦著臉︰「衛先生叫我去問何姑娘——」
他把經過說了,白素忙道︰「這問題……不適宜去問她。」
丁真如釋重負︰「是……是……我也是這樣想。」
白素把剛才在病房中的情形說了,丁真當然听溫寶裕講過我們夫婦兩人的事,所以他問白素︰「衛夫人,你看她心中有什麼秘密?」
白素搖頭︰「我不知道,她對你很信任,你可以慢慢問她。」
丁真慘叫了起來︰「什麼慢慢問她,還有一天限期,找不回那只雞來,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白素道︰「總可以有點通融的吧!」
丁真喃喃道︰「不知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白素又好氣又好笑︰「還有一天,你不妨把賞格再提高些。」
丁真也豁出去了︰「好,提高到一百萬元。」
用一百萬元的獎金,目的是為了捉一只雞回來,那實在是一種不正常的行為。可是,才經歷過何可人那種瘋狂行為的白素,卻覺得很應該,她連連點頭︰「好,你立刻去宣布!」
丁真對我的意見,也不敢太輕視,他又問了一句︰「我真的不必再去問何姑娘?」
白素又一次點頭︰「是……她的精神狀態,不是很適宜接受這個問題。」
丁真嘆了一聲,恰好有一位高級警官走過來,他忙迎了上去,白素急于與我會面,就趕了回來。
所以,在丁真離開之後不多久,還不到一小時,白素就出現了,把她在醫院發生的事告訴了我。
她自然要問我的意見,我的回答,直截了當之至︰「她是一個神經病人!」
白素側著頭︰「從表面上看,她確是如此。」
我笑︰「從本質看,她是一個動物的保護者。」
白素不理會我的譏諷︰「應該是,可是她又把那些雞運到市場上去賣,這似乎又說不通。」
若是換了旁人,我早已中止討論了,因為我認為何可人這個人,簡直無聊透頂,不知所謂,根本不值得研究,就讓她為了一只雞去發神經好了。
不過看在白素卻很有興趣的份上,我也只好略微發表一些意見。
白素又道︰「看她的情形,像是並不在乎那只雞的生死,只是在乎……那雞是不是找得回來——即使找回來的是死的,也比找不到好。這種心態,說明了什麼?」
我隨口敷衍︰「這倒有點像緝捕大盜的賞格︰不論生死,只要捉回來。」
白素望了我一眼——她絕對看得出我是敷衍她,可是她對我的話,卻又考慮了一會,甚至點了點頭︰「是,她的目的只是要把那只雞抓回來,這又是為了什麼?」
我攤了攤手,表示無能為力,無法作出推測。
白素又自言自語︰「她的行為,如此激動,一般來說,女性只有在面臨執著的感情時,才會有這樣激烈的表現。」
我怔了一怔,一則是驚于白素的認真,二則也感到白素的話太過詭異。
我道︰「這是什麼話,難道她愛上了一只雞——而且還是母雞?」
白素卻不理會我的責問,仍在自言自語︰「她為什麼肯定是三六五號那一只呢?她一定有一些奇怪的遭遇,不肯說出來。」
我笑道︰「那有兩個辦法,一是把她捉了來,嚴刑拷打,令她吐實。二是我們自己去調查。」
白素對我的調侃,並不生氣,反倒睜大了眼望著我︰「是‘我們去調查’,不是我一個人去調查。」
我一時失口,說了一個「我們」,白素這樣追問我,我自然不好再打退堂鼓。
我只好道︰「從何開始啊?」
白素笑︰「看來你有點不情不願,這樣吧,你挑容易的做好了。」
我苦笑,我豈止「有點」不情不願而已,簡直是大大的不情不願!
我嘆了一聲︰「好,請分配工作。」
白素道︰「五百多只雞,不會是普通家庭養出來的,一定是養雞場的出品。你先找到那個養雞場,從而在那里了解一下何可人這個人的一切。」
我的神情一定是相當悲苦,因為我竟然要接受如此的任務;所以,我那一聲「得令」,也說得有氣無力之至。
白素卻不肯放松︰「這就去,立刻回音!」
我沒好氣,拖長了聲音︰「喳——老佛爺。」
不等白素瞪我,我就大踏步出了門口。在門口,一聲長嘆,那自然也是嘆給白素听的。
也就在那一聲長嘆之中,我有了偷懶的辦法,我直赴警察總部,去找特別工作室主任黃堂——有他相助,可以省事許多。
到了黃堂的辦公室外,只見進出的人很多,而黃堂的咆哮聲,自辦公室中傳了出來,他在罵人︰「他女乃女乃的,什麼玩意兒,有錢人吃飽了沒事做,愛怎麼就怎麼,可是不能拿警隊開玩笑,全撤回來,我的命令,全撤回來,一個也不能留。」
接下來,是一連串的粗話。
我認識黃堂很久了,從來也未曾見過他發那麼大的脾氣。
這時,只見幾個警官狼狽而出。我趁辦公室門打開之際,向內揮了揮手,只見黃堂滿面怒容,見了我,有點意外,示意我進去。
我走進去,輕松地道︰「惹黃主任生氣的,一定是頭等大事了。」
黃堂「呸」地一聲︰「屁,氣死人了!」
他一面說,一面取出一瓶酒,兩只杯子來︰「你來得正好,看到你,心腸也開朗一些。」
我接過了他斟的酒︰「以你如今的身分地位,誰還能給你氣受?」
黃堂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你且听听,世上事真是無奇不有,這世上竟然有人出十萬元的花紅,找一只雞。」
我怔了一怔,心想這倒好,事情都湊到一塊來了。
黃堂又憤然道︰「而且,要動員警務人員去找;這下可好,連休假的警員,也全找雞去了。」
他說著,瞪著我道︰「你說,氣人不氣人?」
我笑道︰「你的消息不是很靈通,花紅已經提高到一百萬了。」
黃堂呆了一呆,恰好一個警官進來,喘著氣報告︰「主任,那……家伙把賞格提高到了一百萬,很多人不顧命令,我們……都勸不住。」
黃堂臉色了白,青筋暴脹,我忙道︰「由得他們去找,找到了,叫先來報告,有可能得到比一百萬更多。」
黃堂盯著我,我又忙道︰「我就是為了這件事來找你的!」
黃堂一下子就明白了︰「這……雞有古怪?」
我道︰「太是古怪。」
黃堂吸了一口氣,就照我所說的發了命令,那警官一面抹汗,一面離開。我敢說,他也必然會去參加那找雞的行列。
黃堂一疊聲道︰「說說,是怎麼一回事?」
我把事情摘要地說了一遍,黃堂听了之後,悶哼了一聲︰「我看,不單那個何可人是神經病,那個發明家也是神經病,你——」
我不等他批評,說道︰「我的意見和你一樣。可是白素十分重視這件事,其中自有道理。」
黃堂自然知道白素的能力,所以他也疑惑起來︰「雞送到市場去賈,不過幾十元的事,有什麼大不了?」
我心中陡然一動︰「是啊——雞送到市場,一定月兌不了被斬殺的命運,何可人不在乎那只雞死了,只是不要它活著不見了。」
黃堂愈想愈奇︰「奇哉怪也!究竟是為了什麼,你的意思是——」
我道︰「我要到養雞場去了解,請你給我一些數據,我直接進行。」
黃堂先答應了,接著苦笑︰「衛斯理,你我二人合作,干過多少驚天動地的事,如今只為了一個養雞女子,這是從何說起?」
我也感到別扭︰「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打緊。」
黃堂苦笑了一下︰「你常說,在一件莫名其妙的事之中,往往可以發掘出一樁古怪之至的事來,這件事,也有這個機會?」
我吸了一口氣︰「這件事,一開始已經夠古怪的了——要是那位何小姐的精神狀況正常的話,那麼她心中的秘密,一定有我們意想不到的情況在。」
經我如此一說,黃堂總算松了一口氣。由于不少警務人員紛紛去找那只懸有重賞的雞,黃堂大發雷霆,他早已把一切數據調了來,也有何可人的個人數據,他把一份文件給我,道︰「你看。」
我這才是第一次看到這位何可人姑娘的照片。照片上看來,確然是一位美麗可愛,青春熱情兼而有之的女子,眉宇之間,有一股英爽之氣,很具巾幗英雄的氣概,頗惹人喜愛。
至于她的個人數據,很是簡單。
她是孤兒,自小在一間教會主持下的孤兒院中長大,也在教會主持下的中學求學。不過在這一部分,從孤兒院到學校,對她的評語,都不怎麼樣。除說她活潑好動之外,都說她好生事,太活躍,與人相處不是很融洽,常制造事端等等。
總之,這樣行為的人,可以統稱為「麻煩份子」。
我對這些評語,很不以為然,尤其是青少年,往往被成年人視為「麻煩份子」。其實,青少年並沒有做錯什麼,只不過是行為未能盡如成年人之意而已,就被歸入「難以管教」這一類了。
何可人多半也是這一類人,尤其教會的管教加倍嚴格,所以何可人在「無心向學」之下,中學沒有畢業,就進入了一個養雞場工作。直到如今,從十四歲到二十二歲,在養雞場工作了八年。
這一段時間中,何可人的生活過得自由自在,想來絕不會有「九時熄燈,不得講話」等規章制度拘束她了。因為那養雞場只有一個老年場主,所有的工作,全落在何可人一個人身上。
可以想象,一個女子單獨管理一個養雞場,是十分辛苦的工作。可是,何可人顯然很滿意辛勞的工作,她把養雞場管理得很好,所生產的雞只,很受市場歡迎,那老場主也把她當成自己女兒一樣。
若不是有了丁真這樣的冒失鬼,因為失戀而喝多了酒,在大雨之中,站在馬路上,令得她運雞的車子出了車禍,那麼,何可人就和許多普通人一樣,絕對不會引起什麼特別的注意。
當時,我一面看數據,一面確然是如此想的。可是後來,白素卻不同意,她道︰「你沒想到她很美麗嗎?在大城市中,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她的一生遭遇,必然和普通人不同,不論處在什麼樣的環境之中,都會冒出頭來,各自精采的。」
白素說的話,我無法不同意,因為太多這樣的例子了。可惜我沒有生花妙筆,不然,效法曹雪芹,為這些由于貌美而在生活之中高潮迭起的女孩子,一一作傳,倒也是可以流傳千古。
卻說我看完了數據,黃堂問我︰「你準備如何著手?」
我吸了一口氣︰「你密切注意那只雞的下落,一旦找到了,先別給丁真和何可人知道。我,少不得要到那雞場去走一趟。」
黃堂現出很是同情的神色,點了點頭。
不但黃堂同情我,連我自己也很同情自己,上天入地,什麼事沒做過的衛斯理,到一個小小的養雞場去,會有什麼發現呢?
我肯去,自然是由于白素的態度很是執著,而我對白素有信心,可以肯定在這件事中,一定另有古怪。
那養雞場在郊外,地方很是偏僻,有一條勉強可以行車的路通過去。到了門口一看,卻很令人意外,不見破敗,大是整齊,有一道拱門通進去,拱門之上有招牌,寫著「何氏雞場」四個字。
那四個字,居然蒼勁有力。我在門口停了車,推門而入,一面大聲叫「有人嗎」,一面向內走去,打量四周圍的環境。
只見雞舍整齊,反倒是要來住人的幾間房子,相當殘舊。我才一走近雞舍,便听得雞聲嘈雜,極之震耳,且令人有心驚之感。我從來也未曾想到過,雞只也會發出如此驚人的聲響,愈是走近,愈是震耳。我試著推開一間雞舍的門,只見雞舍中上千只雞,個個發出怪聲,簡直如同一群妖魔一般。
而且,在籠中的雞,一見了我,動作也大是異常,竟然一面發出怪聲,一面爭先恐後,向前撲來!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3 11:57:13
原形 五、雞場老人
看那情勢,若不是有鐵線籠子阻擋著,只怕上千只躁動的雞,會把我活埋了。
那種情景,說不上恐怖,可是卻詭異之至。
我只在門口站了一站,立時退了開去,又大聲叫︰「有人嗎?」
我的叫聲被雞群的嘈雜聲,完全遮掩了,所以我來到那一列房子前,又叫了幾聲。
這才听到,自一間屋子中,傳出了一個蒼老而又有氣無力的聲音在反問︰「什麼人?」
我循聲走過去,推開門,只見在陳設簡單的屋子中,有一個老人正吃力地掙扎著,想借一根竹杖之助,自一張竹椅中起身。
我忙道︰「你坐著,不礙事。」
那老人在問「什麼人」時,我已听出他的話中帶有濃重的膠東口音(山東省東部,膠州灣一帶的方言),所以我也用同樣的方言回答他。
那老人一听,一松勁,又跌坐入竹椅之中,抬頭向我望來。
只見他眼眶深陷,雙眼混濁,顴骨高聳,皺紋滿面,雙手之上,更是青筋盤虯。一望而知,是已臨風燭殘年,行將就木。
他望著我,喘了一口氣,才道︰「你是——」
我忙道︰「有一位何可人小姐,是在這里工作的嗎?」
老人的身子,陡然發起抖來︰「這孩子,去了一天多,不知到哪里去了,我……自己行動不便,也一天多沒水沒米進口,那些雞已餓了……」
他愈說愈是有氣無力,我這才明白何以雞一見人就如此躁動的原因,原來是由于饑餓。看來,這里除了何可人一個人之外,再也沒有別人打理;要是我不來,非但雞群會餓死,連這個老人,只怕也難以幸免。
我知道現在不是多說話的時候,忙道︰「你先什麼也別說,我去給你弄些吃的。」
那老人卻道︰「你……勞你駕……也喂喂……雞……可人這孩子怎麼了?」
我匆忙答了一句︰「她車翻了,受了傷,在醫院,沒大礙。」
我先替老人弄了吃的喝的,再提上大袋的雜糧去喂那些雞。
我估計,雞場之中,至少有五千只雞以上。我一生中古怪經歷頗多,甚至曾接近過上萬只小蝙蝠的尸體,走向通往陰間之路,可是也未曾面對過幾千只饑餓的雞只。
等我把近二十大包雞糧倒進食槽,退了出來之後,一頭一臉,都沾滿了雞毛,幾乎使我疑心自己也變成了一只雞。
而且,我禁不住地伸手指在耳中轉動,好把雞群的聒噪聲驅走。
我要把接下來和那老人的談話,簡化一下,因為那老人的話十分嚕蘇——這是一般老人的通病。
那老人姓何,照他說來,他本身也可以算是一個傳奇人物。他是軍人,且官拜中將軍長,打內戰,打日本鬼子,再打內戰,大時代的風雲變幻之後,是一個典型的失敗者,還幸他有遠見,早準備了一個雞場,這才得以有生活的依靠。
何可人由社會福利機構介紹來,一直在雞場工作,照老人的說法,何可人能干之至,雞場的大小事務,全是她一人負責。近幾年來,老人行動不便,便由何可人負責照顧。
所以,老人在這一天多時間內,焦急無比,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老人一再強調,他和何可人可以說情如祖孫,所以很關心何可人的傷勢。當然他在談話之中,也說了許多他往年的輝煌大事。
我听了之後,覺得很不是味道。
因為何可人在出事之後,只記掛著那五百六十只雞,發了瘋一樣,要把它們一只也不少地追回來,卻一個字也沒有提到雞場之中,還有一個飲食起居都無法自力完成的老人。
要不是我來,餓死了幾千只雞事小,活活餓死了一個老人,卻是人間慘事了。
這何可人不知是什麼心腸,若說她忘記了有老人的存在,那是絕無可能之事。
當下,我沒有把這個不滿的情緒說出來,在老人殷殷詢問何可人的傷勢之際,心中暗嘆。
雞場沒有電話,我又問了一些何可人工作和生活的情形,發現老人對何可人根本不是怎麼了解,只說她工作十分勤力,一個人打理一個雞場,何可人幾乎沒有什麼休息時間,更別說娛樂了。
老人一再說何可人十分愛雞,天生是管理雞場的,每次運雞到市場去,她都會難過好一陣子,舍不得雞給賣到市場去宰殺。
老人又說,何可人在雞群之中,挑了幾只出來特別飼養,當寵物一樣,愛惜無比。那幾只雞,不必被困在雞舍之中,可以在雞場之中,自由來往,所以,特別肥壯可愛。
那幾只雞,何可人寶愛之至。有一次,老人說這樣的雞好吃,想殺一只來吃,才提出來,何可人就和老人大吵了一場。
那是何可人和老人之間唯一的一次沖突,所以老人的印象十分深刻。
老人又問我,在進來的時候,有沒有見到幾只自由自在在走動的雞,我卻並沒有注意——就算看到了,在一個雞場中見到幾只雞,也不會放在心的。
我答應老人,我一離去,立即設法找人來照顧他和雞場,臨走時,我問了一個問題︰「雞場中所有的雞,是從小就在翼尖上釘上號碼的?」
老人對我這個問題,瞠目不知所對,我也沒有再說下去。在離去時,經過雞舍,隨便抓起幾只雞來看看,翼尖上都沒有號碼標志。由此可知,那一車子五百六十只雞,是雞場中的特殊份子。
我此行,除了救了一個老人和幾千只雞外,對事情進展一無幫助。
在我離開之前,我又到何可人的住所看了一下,倒是很有點值得記述之處。
何可人住在老人後面的一列屋子,屋子的外觀,也很是殘舊,推門進去,屋子里收拾得干淨之極,陳設也簡單得令人難以置信。
一共是兩間房間,外的一間,除了一桌一椅之外,別無他物,椅是一張泛著光的竹椅,看來很有些年代了。
桌上有一只杯子,還有三大疊書,書也堆放得很是整齊。
我走近去看了看,書的種類很難,有一半是古人的小說筆記,還有一些也大都是記述一些奇異事件的雜書。
想不到一個養雞場的女子,竟在繁重的勞動之余,還保持著閱讀的習慣。
進了里間,陳設也簡單之至,一床一幾而已。床上的被鋪,折得齊整,有一頂發了黃的蚊帳;在床頭之旁,也堆著好幾疊書。
我走近去,順手拿起一本來看,卻是《白蛇傳評話》,是把《白蛇傳》這個故事,說書化了的唱本,我心中想︰這何姑娘的興趣,可真廣泛。
見沒有什麼發現,我轉身出了屋子。
離開了雞場,一面駕車,一面和黃堂聯絡,告訴他雞場的情形,要他和福利部門聯絡,立即派人來。
黃堂苦笑︰「派人照顧老人,沒有問題;派人去養雞,那只怕全世界都沒有如此的福利。」
我也覺得黃堂所說有理,就道︰「說得對,我去找大發明家。」
黃堂這時也想到了,他道︰「這位何姑娘,確實古怪,難道她忘記了雞場中有一個不能照顧自己的老人了?」
我答不上來,黃堂又道︰「說來,這老人和她的關系,也非比尋常。」
我悶哼了一聲︰「當年若不是那老人收留了她,她不知會流落何處。」
黃堂皺著眉,好一會不說話,我問︰「你在想什麼?」
黃堂道︰「我在想你剛才所說的一切,有什麼不對頭之處。」
我沒好氣︰「我全是照實說的,會有什麼不對頭之處?」
黃堂道︰「就是奇怪,我……覺得很不對頭,可是卻又說不出原因來。」
我知道黃堂並非無中生有之徒,所以道︰「且好好想一想。」
黃堂伸手在額角上輕輕敲著︰「好象是和我記憶中的一件什麼事有關連,可是卻又想不起來了。」
我只好道︰「那你慢慢想,一想到了,請立刻告訴我,嗯!」
黃堂點頭答應——這時,我怎麼也想不到,我到那雞場去,經歷平凡之至,在衛斯理故事之中,簡直不值一提,連記述出來也屬多余,竟會有意外之至的發展。世事之奇,真有無法預料者。
黃堂問︰「你去找大發明家?」
我道︰「是,我看這大發明家,對那位何姑娘頗是迷戀,他一定陪在病床之旁,叫他找人去雞場,那再好不過了。」
黃堂也沒有異議,于是我又到醫院去,一路上,我不禁埋怨自己不知浪費時間干甚麼,為了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來來去去,真是無聊之至。我已決定,就此一次,再不理會了。
到了醫院,先找丁真,果然,丁真病房的護士抿著嘴笑︰「丁先生在何姑娘處。」
我悶哼了一聲,走向何可人的病房。推門進去,第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一個妙人兒,那當然就是何可人了。雖在受傷之後,可是俏臉英爽之氣迫人,一看就會叫人暗叫︰好一個漂亮的女孩子。
而且,這種美,不是艷,也不是媚,另有一股說不出的神清氣爽。
盡管這時她的濃眉微蹙,大眼茫然無神,但仍不掩其秀麗。
她雙眼睜得很大,望著天花板,一眨也不眨,也不知道她在出什麼神,她的這種神態,看來很是動人。難怪坐在病床邊的丁真,目不轉楮地望著她,和她一樣,都一動也不動。
我曾听白素和丁真描述過何可人的樣子,此刻一見,才知道這位何姑娘,可以說「別有系人心處」,另有一股與別的美女不同的韻味,就算丁真對她迷戀,也不算是情理之外的事。
但是她棄一個老人于不顧,這種行為,無論如何,和她的外貌不甚相稱。
我一想到這一點,就用力咳嗽了幾聲,破壞了靜默的氣氛。
可是我發出的聲音,對這一男一女來說,卻一點作用也不起,他們仍然一動不動。
我走向前去,在丁真的肩頭上,推了一下,丁真這才陡然震動,向我望來。他一見是我,口唇掀動了幾下,欲語又止,我提高了聲音,喝道︰「別向我提那只雞,有一件事,你立刻去辦。」
我這一說話,床上的何可人也向我望了過來。她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楮望向我,眼神依然茫然,我沖她瞪了一眼,發出了「哼」地一聲冷笑。
我的行動,可算突兀,我估計她多少會有一點反應。可是她卻視若無睹,只是望了我一眼,重又把視線投向天花板去了,倒像是在那天花板上,有什麼世界可以令她久久欣賞。
這時,丁真總算認出我來了,他語音干澀,問我︰「我該去做什麼事?」
看他這種沮喪的神情,我倒可以知道,那「最後的一只雞」還沒有找回來。這時,我當然不會去和他討論這個問題,我疾聲道︰「那位老人,你立刻派人去,照顧他。不然,他就要死了!」
丁真現出極其迷惘的神色來,反問道︰「什麼老人?」
丁真的反應,本在我的意料之中,因為他本來就不知道有一個老人在何氏雞場之中。可是何可人听了我的話之後,仍然一點反應也沒有,還是在看她的天花板,這就令人氣憤了——除非她撞車撞昏了頭,不然,如今這種情形,她可說是冷血了!
所以,我向何可人一指︰「你去問她。」
丁真又呆了一呆,向何可人望去,問道︰「衛先生說要我去照顧一個老人,是怎麼一回事?」
我留意何可人的反應,只見她在听到了「衛先生」之後,除再向我望來之外,並沒有什麼別的行動,等丁真問完,她淡淡地道︰「我怎麼知道,你該去問衛先生。」
丁真又向我望來,我已氣往上沖,若不是對方是女性,我才不理會是不是受了傷,早就一把提起來了。
我盯著何可人,冷冷地道︰「我才從雞場來,你的雞場。」
我特地在「你的雞場」上提高了聲音,加重語氣,何可人果然震動了一下,可是她接下來所說的話,卻令我模不著頭腦。
她失聲道︰「啊!它回去了?」
我一怔︰「誰回去了?」
何可人道︰「那只雞,那只還沒有找回來的雞,它回家去了?」
听得自它的口中吐出這樣的話來,至少使我肯定一點︰何可人的精神,絕非處于正常的狀態之中!
因為她只是牽掛著那只雞,而不理會那個老人!
我盯著她,可是卻發現她的神情之中,一點也沒有作偽或掩飾的成分,反倒是很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我心思電轉,心想︰在遭到了翻車的意外之後,她的精神狀態有異,倒也可以理解,甚至暫時性的失憶,也大有可能。
所以我吸了一口氣,沉聲道︰「那只雞有沒回去,我不知道——雞場中有上千只雞,我也無法在其中認出特定的一只來。」
听得我這樣說,何可人先是呆了片刻,接著,很是失望。
我再道︰「你在醫院里,那麼多雞沒有人喂,餓得發慌,我去喂它們的時候,它們幾乎想沖出來把我也吞下去。」
何可人一揚眉,有訝然之色︰「怎麼會呢?」
我大是惱怒︰「你以為那些雞可以多少天不必進食?」
何可人像是根本沒有听出我話中的責備,居然笑了一下︰「我當然沒有忘了我那些寶貝,不過,自動喂飼器在七十二小時之內,會不斷把飼料喂給它們,我離開還不到四十八小時。我正準備一等那只雞找到了,我就回去——你為什麼要去喂它們?」
她倒反而責問起我來了,我真是啼笑皆非,這種情形,我始料未及,所以竟不知道如何應對才好。
丁真這時也道︰「可人對我說了雞場中的情形,我也接洽了工人,在她未能躁作之前,去雞場幫忙。」
听丁真的話,竟也有點怪我多事之意。我冷笑道︰「或許不必請工人,那老人就可以負責工作。」
在我這樣說的時候,我努力在想,雞場中有「自動喂飼設備」嗎?
我的答案是否定的——雞場殘舊,雖然管理不錯,但是絕不現代化,若是有這類設備,我一定可以知道。而且,事實是,那幾千只雞在我去的時候,由于饑餓,幾乎暴動了,哪里有什麼自動喂飼設備︰何可人這樣說,真不知是什麼意思。
這時,當我提及了老人,丁真怔了一怔,反問道︰「什麼老人?」
我冷笑︰「何姑娘沒向你提及那行動不便的老人?」
丁真立時向何可人望去,我也望向何可人,何可人居然也問道︰「什麼老人?」
我倒怞了一口氣︰「雞場的主人,何老伯。你是靠了他才能在雞場工作的,你忘記他了?他無法照顧自己,七十二小時,他要餓死了,或許,你也為他準備了自動喂食設備?」
我一口氣說下來,只見何可人的神色變得怪異之至,她幾次想要撐起身子來,又幾次想要開口,但卻未曾出聲。等我說完,她才尖著聲問丁真︰「這人……就是衛斯理?」
我不等丁真回答,就大聲道︰「正是區區在下!」
何可人的神情,更是怪異之極,她可能心中感到很害怕,反手握住了丁真的一只手,丁真忙把另一只手也握住了她的手。
正在這時,病房的門推開,一個警官喘著氣,闖了進來,大呼小叫︰「衛斯理!衛斯理先生!」
我向他望去,他忙道︰「黃主任有電話來,十萬火急,請你立刻去听!」
我沒好氣︰「什麼事?」
那警官道︰「黃主任說,半秒也不能延誤,請你快去通話,請!」
我雖然等著何可人的回話,但是黃堂催得如此急,不知有什麼事。
所以我向何可人指了一下,意思是「你最好能有令我滿意的答復」,何可人陡然叫了起來︰「你說老人,何伯……是什麼意思?」
我道︰「你該知道是什麼意思,你出來多久,他就餓了多久。」
那警官見我還在說話,竟急到來拉我,我看何可人目瞪口呆,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也沒有再等地,就和警官一起走了出去。
出了病房幾步,才听得何可人在病房之中,發出了一下怪異之至的叫聲。
我跟著警官到了一輛警車旁,只見黃堂自警車之中探出頭來,叫我︰「衛斯理!」
我一看是黃堂自己來了,並不是他有電話來,就怔了一怔︰「你在搞什麼名堂,鬼頭鬼腦的!」
黃堂又叫了我一聲︰「衛斯理!」
他連叫我兩聲,卻又不說別的什麼,這已經奇怪之至了。我正想發作,卻見他望定了我的神情,古怪莫名,難以言宣,像是我的臉上有著什麼五色繽紛的圖案一樣。
我不由自主,伸手在自己臉上抹了一下︰「怎麼啦?」
黃堂再叫了我一聲,這才問︰「你……向何可人提到了……那……老人沒有?」
他不但神情緊張,而且說到後來,聲音竟然在微微發顫,此情此景,真是怪異之至。
我沒好氣︰「才提起,就叫你的手下抓出來了。」
黃堂竟然「-」地一聲,吞了一口口水︰「她……听了之後,反應如何?」
我心中兀自有氣,哼了一聲︰「她竟然反問我什麼老人。」
黃堂第三度叫我︰「衛斯理!」
我忍無可忍,氣往上沖︰「有話請說,有屁請放,別像招魂一樣,不斷地叫我。」
黃堂又吞了一口口水,才道︰「你……你不應該在雞場中見到那……姓何的老人的!」
我呆了一呆,一時之間,真的不明白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我瞪著他,他搖著頭,神情更是怪得難以形容︰「該如何說才好呢?」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3 11:57:32
原形 六、見鬼
我認識黃堂很久了,知道他不是行事顛三倒四的人,如今情狀如此古怪,那使我可以肯定,必然有些不尋常的事發生了!
我定下神來︰「該怎麼說,就怎麼說。」
黃堂吸了一口氣︰「你來向我說在雞場中的情形,我當時就覺得有點不對頭,可是一時之間,又想不起是什麼事。等你走了之後,我才突然想起,三年之前,有一件案子曾到過我的部門——」
他講到這里,我心中已是疑惑之極,黃堂的部門是「特別工作室」,專處理「疑難雜癥」,那和我的雞場之行,又有什麼關系呢?
我望著他,他續道︰「三年之前,何氏雞場出了命案,雞場主人,何正漢,七十二歲,原本是軍人,死得離奇。我的部門,曾插手調查。」
他說到這里,望定了我。
我總算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笑了起來︰「你的意思是我在雞場中見到的何姓老人,就是三年前離奇死亡的何正漢?」
我的問題,可以說夠古怪的了——由于黃堂的神情如此異特,我才這樣問的,其中也多少有點開玩笑的成分在內。
可是黃堂听了,居然神色凝重,點了點頭︰「是,就是他!」
我「哈哈」大笑了起來︰「這不是活見鬼了嗎?」
黃堂大是駭然,說起話來也有點結巴,他道︰「我,我可……不敢那麼說……那……是你自己說的!」
我看他緊張成那樣,當真是又好氣又好笑︰「當然不會是那樣!天下有的是曾當過軍人的老漢,總不成死了一個就不會有第二個了。」
我這樣說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三年前的命案是一回事,我在雞場之中,見到了一個老人,那又是另一回事。
黃堂不可能不明白我的意思,可是他的神態,仍然怪異之至,他岔開話題,又問︰「那……何姑娘,她怎麼說?」
我有點惱怒︰「我也告訴你了,她竟然反問我‘什麼老人?’」
黃堂「-」地一聲,大大地吞了一口口水︰「你是不是要看看當年命案的……檔案?」
我沒好氣︰「有必要麼?」
黃堂堅持︰「應該有點幫助。」
我心中疑惑,不知道黃堂這樣說有什麼用意,就道︰「好,拿來!」
黃堂立時向我遞過一只厚重的活頁夾來,我打開,就先看到了一疊照片,只看了一眼,我就陡然一呆。
那是一張死人上半身的照片,黃堂說曾有過命案,那當然是命案發生之後拍的了。令我發呆的原因是,這死者,赫然就是我在雞場中見過的那老人!
雖然一活一死,容貌多少有點差異,但是兩者同是一人,殆無可疑。
在那一霎間,我的臉色一定變得難看之至,所以黃堂在間我的時候,聲音大是有異,他顫聲道︰「就……是他?你說的老人……就是他?」
我勉力定了定神,吸了一口氣︰「這是三年前命案的死者?」
黃堂點了點頭。
我再吸了一口氣︰「可是,我剛才在雞場見到的,就是他。」
黃堂道︰「不可能,除非你是——」
他說到這里,就住了口,沒有再說下去,只是駭然地望著我。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他想說我「活見鬼」!
我剛才自己也說過這三個字,但那是在開玩笑的情形下說的。同樣是一句話,在開玩笑的情形下說,和真正認真的說,感覺大不相同。因為這句話並不普通,它是「活見鬼」!
我搖頭︰「這不必爭,只要再到農場去,就可以明白究竟。」
黃堂道︰「若要快一點知道,可以去問何可人。」
我有點惱怒︰「我正在問她,是你硬把我拉出來的,為什麼你不進來找我?」
黃堂的回答,又是一個意外,他道︰「因為當年命案發生之後,何可人曾被當作主要的嫌疑來調查,但終于因證據不足,無法起訴。」
我呆了好一會,一時之間,實在不知說什麼才好,但我還是很快有了決定︰「問她去。」
黃堂道︰「怎麼問?」
我又呆了一呆,一面向內走去,一面道︰「該怎麼問,就怎麼問。」
黃堂跟在我的後面,兩人一起推開病房門,只見房中情形,和我剛才來的時候一樣,仍是何可人望著天花板,丁真望著何可人。
我重重關上門,大聲叫︰「何姑娘!」
何可人淡然向我望來,倒是丁真嚇了一大跳。
我說的還是那句話︰「我才從何氏雞場來。」
何可人的反應很冷淡︰「你剛才說過了。」
她在這樣說的時候,目光轉移,望向我身後的黃堂。當她一看到黃堂的時候,-那之間,現出了怪異之至的神情,可是一閃即過。
我忙向黃堂看去,只見黃堂望著何可人的眼神,也頗為奇特——只有有經驗的警務人員,望著一個明知是犯了罪,可是卻又無法證明的人時,才會有這種眼光。
一般來說,在這種目光的逼視之下,有罪者會因為心虛而避開去。
可是這時,何可人卻和黃堂對視著,絕無規避之意。而且,還是她先開口,「黃主任,我們又見面了。」
黃堂也道︰「是啊,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三年過去了。」
他們雖然只講了兩句話,但是我也可以知道,三年前,在雞場命案發生之後,何正漢老人被殺的案件,黃堂作過調查,並且和何可人見過面。
那就說明,三年之前,真的有一個叫何正漢的老人,在雞場死亡。
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不禁在心中暗暗自責︰怎麼啦,當然曾有過這件凶案,那個叫何王漢的老人,也早已死亡。我在雞場中遇見的那個姓何的老人,我並不知他的名字,雖然三年前的死者,照片看來和我遇到過的那個老人很相似,但人有相似,也算是一個巧合,並不說明別的什麼。
我那時的思緒,相當紊亂,由于事情有我難以估計的怪異,所以想什麼都不是很抓得住中心。
何可人說了一句之後,又道︰「那只雞……還沒有找回來,我想不到這事竟會勞主任的大駕。」
何可人在這樣說的時候,很是冷靜鎮定,也可以看出,她和黃堂這次見面,並不是愉快的回憶。
我心中的反感,又增了一分,因為她來來去去,都是提那只沒找回來的雞,仍然不提到在雞場之中,那行動不便的老人。
黃堂冷冷地道︰「衛斯理是我的朋友,我是陪他來證明一些事的。」
何可人竟像是對黃堂所說的話,全然無動于衷,又轉回頭去望天花板。
我哼了一聲︰「何姑娘,有些事是要你來證實的。」
何可人現出不耐煩的神情,也「哼」了一聲。
丁真在一旁道︰「她受了傷,有什麼事非要問她不可?」
我大喝一聲︰「閉上你的鳥嘴!沒有你這蠢人的事。」
給我一喝,丁真滿面通紅,何可人大是愛憐地望向他,又冷冷向我望來︰「我根本不認識你,有什麼可以給你證明的?」
丁真給何可人這一望,立時如沐春風,神采大是不同。我又道︰「我才從你的雞場來。」
何可人冷笑︰「這蠢人一直在夸說衛先生你的神通如何廣大,可是這句話,你已說了三遍了。」
我心中暗自惱怒,可是除了用這句話作開始之外,我想不到還有什麼話好說。
何可人諷刺我,我只好忍下來,道︰「在雞場,我幫你喂了雞——」
何可人道︰「你也說過了,我也答過了。」
我提高了聲音︰「我還弄了食物給一個餓了兩天,行動不便的老人,那老人姓何,是雞場的主人,你當年去雞場工作,是他收留你的。」
我一面說,一面狠狠地瞪著她,何可人向黃堂道︰「黃主任,這人……」
她沒有說出我怎麼樣,可是不說出來,也擺明了她在說我是神經病。
黃堂嘆了一聲,我又道︰「那何老人,我見過的,是三年前的死者的什麼人?」
我這樣問,基于兩點︰一、我確實在雞場見了一個何姓老人,與之談話,並煮食給他吃。二、又同何可人表明,我知道三年之前何正漢的死亡事件。
何可人對我的態度,一直是冷漠和不屑,直到听得我如此問,她才驚訝之極,反問道︰「你說什麼?」
我道︰「是你要我把說過的話再說一遍的︰那個何姓老人是什麼人?」
何可人皺著眉︰「我不知道你在說哪一個姓何的老人。」
我沉聲道︰「在雞場的那個——」
我接著把那何姓老人所住房子的方向位置,說了出來。
我一路說,何可人的臉色一路變,等我說完,她臉色死灰,又驚又怒,不問我,卻向黃堂道︰「黃主任,這是什麼意思?你至今還認為我是殺人凶手,所以才約了人編一個無聊的故事來嚇我?」
黃堂高舉雙手︰「不關我事,幾個小時之前,衛先生確曾到過雞場,見過一個行動不方便的何姓老人,並且和他談話——」
我道︰「至少談了大半小時。」
丁真則在一旁緊張地叫了起來︰「殺人凶手?什麼殺人凶手?」
不過沒有人理會這位大發明家,何可人喘了幾口氣︰「沒有,我的雞場沒有這個人——」
她指著我︰「你說的那屋子,以前是何老伯住的,何老伯死了之後,一直空著,你……你……」
看樣子,她也想說「你見鬼了」,但是她總算忍住了沒有說出來。
我還想說什麼,但黃堂在我的身後,拉了拉我的衣服,我明白他的意思——在這里和何可人爭,是沒有意義的事。雞場又不是南極,去看一次,很是容易。
所以我只是悶哼了一聲,轉身向外就走,丁真叫︰「衛先生——」
我覺得這個大發明家的行為,類同白痴,所以也懶得理會他。
一出了病房,我沉聲道︰「她為什麼耍賴得一乾二淨,什麼都不承認?」
黃堂道︰「我看她也不是抵賴——」
我火向上沖,厲聲道︰「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是我活見鬼了!」
黃堂卻道︰「我們立刻去,一到就可有分曉。」
他話中竟大有不相信我在雞場這段經歷之意,我揚起手來,想給他一拳,但他和我熟了,頗能知我心意,我還沒有出手,他就一個箭步,跳了開去。
我一直用凌厲的眼光瞪著他,一直到他討饒︰「你再這樣望著我,我無法駕車了。」
我這才悶哼一聲,把責備他的目光收了回來——車上只有我和他兩個人,由他駕車,在上車前,他甚至曾暗示我的精神狀態有問題,可能不適宜駕車,這才令我火上添油的。
不一會,車子就到了何氏雞場的門口,和我剛才來的時候一樣,那塊招牌——
那塊招牌!
那塊招牌上寫的還是「何氏雞場」四字,可是剛才來時,招牌上油漆剝落,很是殘舊;但現在看來,卻相當新淨,一點也不舊。
各位看倌,接下來發生的事,在很多小說中出現過,就算在衛斯理故事之中,也不新鮮,在有關氣體人的那個故事之中,就有過類似的-那之間,環境起了根本性變化的情形。
但听人敘述這種情節是一回事,自己親身經歷這種情形,又是一回事。
我一看到招牌變了樣,打開車門,跳了出去,奔向門口,門也變得不同了,而且上著很堅固的鎖。
我大叫一聲︰「不是這里,你來錯地方了。」
黃堂來到了我的身邊,才道︰「就是這個地址。」
我搖頭︰「那就是我上次找錯了地方,恰好另有一個何氏雞場——」
我說了一半,就陡然住了口。
因為那是絕無可能的事;那只不過是我在極度驚詫之時,沒有話找話說的想法。
要弄開那鎖,自然是很容易的事,但是我其時卻思緒紊亂,哪有心思。我聳身攀越圍欄,跳了進去。黃堂也學著我,追了上來,他大聲道︰「衛斯理,鎮定一點,你經歷過那麼多怪事,這只不過是……小事一樁。」
我悶哼了一聲,真的,是小事一樁,一開始的時候,我還認為要我參與這樣的小事,真是一種侮辱;卻再也料不到,會有這種異峰突起的變化出現。
我向內沖,兩排房舍依舊,雞舍卻新了許多,且不聞雞只的蚤動聲,取而代之是一種「軋軋」的聲響。我先奔到雞舍之前,推門一看,只見雞舍之內,整潔得很,食槽之中,有管子緩緩瀉下食物來——自動喂飼設備!
我上次來的時候,若是有這樣設備,我斷無看不到之理。
而且,我根本曾拖下每包重五十公斤的飼料,傾倒入食槽之中,這一切都不可能是我在作夢。
我陡然轉過身來,由于黃堂一直緊跟在我的後面,所以我一轉身,幾乎和他鼻尖對鼻尖相踫。
他又想開口說什麼,我一揮手︰「你別開口,我要好好想一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黃堂點了點頭,我又道︰「我的意思是,把這件事的性質,分一分類。」
黃堂又點了點頭,我向他說了我上次來到雞舍的情形,黃堂的神情,也怪異之至。
我向外面那排房舍指了一指︰「那何姓老人的屋子,就在那里。」
我們腳步沉重地走過去,推開門,陳設一模一樣,可是床上無人。而且,也不像是才有人住過的樣子。不過雖是空屋,卻又打掃得甚是干淨,顯然空屋也有人不時打掃之故。
我吸了一口氣,在屋中呆立了一會,又向黃堂講了我在這里和何姓老人談話的經過。
黃堂神情更是怪異,又不住點著頭。
我又向外走去,進了何可人的住所。
何可人的屋子之中,變化相當大,有了電視機等音響設備,書也多了許多。
我走近去,看到有兩盒「白蛇傳」的錄像帶,一盒是長篇電視劇,一盒是京劇。
我一面搖頭一面道︰「這位何姑娘,對《白蛇傳》像是特別有興趣。上次我來的時候,一本《白蛇傳評話》正放在床頭。」
黃堂指著書架︰「這一本?」
他已在書架上找到了那本書,取了出來,向我揚了一揚。我道︰「就是這本。」
接著,我就道︰「我沒有來錯地方。但是兩次前來的時間,只隔了幾小時,一切的變化,卻像是已隔了好幾年。」
黃堂沉聲道︰「兩個可能。」
我示意他說下去,他道︰「一個可能是,上次當你來到這里時,有一股力量影響你的腦部活動,使你的腦部受了誤導,看到了,听到了,或自以為做了根本沒有做過的事情。」
我點了點頭,黃堂的分析很有理。人的一切感覺,皆由腦部活動決定,若是腦部活動受了誤導,就會產生各種不同的感覺——我之所以不用「不真實的感覺」這個詞,是因為我認為,感覺沒有什麼「真實」或「不真實」之分,一切全是腦部活動的結果。腦部有這樣的活動,就有這樣的感覺,有那樣的活動,就有那樣的感覺。感覺就是感覺,無分真幻,真即是幻,幻即是真。
這種想法,自生以來就有,也被不少哲人大大發揮過,但卻未曾和腦部的生理活動聯系在一起。
腦部的活動,確然可以被外來力量所影響,而產生種種感覺。一些藥物可以達到這種情形,還有更多來歷不明的力量,也可以造成這種情形。
關于腦部活動受外來力量的影響,而衍生出來的故事,我過去有一個故事「茫點」,曾經十分詳細地記述過。
所以,我可以接受黃堂的這一個分析。
我不由自主抬頭四面看了一下——自然,即使有這種力量存在,我也是看不見的,那只不過是一種下意識的動作而已。
我道︰「第二個可能呢?」
黃堂道︰「第二個可能是,你上次來的時候,無意之中,通過了時光隧道,回到了三年多之前,那也會產生了這種情形。」
我也正想到了這個可能,所以由衷地鼓掌︰「還有第三個可能嗎?」
黃堂搖頭道︰「有是有,可是……不想說。」
我一攤手︰「無非是想說我活見鬼而已——我又不是第一次見鬼,但說無妨。」
黃堂吸了一口氣︰「但人鬼殊途,你要是見鬼見得如此實在,這……著實駭人听聞。」
我踱了幾個圈,除了這三個可能之外,我也想不出再有什麼可能來。
黃堂又嘰咕了一句︰「那何正漢死得怪……死了之後,也有可能作怪。」
冤死的人,鬼魂特別容易作怪,這本是鬼傳說中的一個組成部分。
我听了之後,心中不禁一動。黃堂曾把當年的凶案數據交在我的手中,但是我一看到了數據中的照片,就和黃堂發生了爭執,對于凶案的經過並不知道。
黃堂如此說,可知凶案大有蹊蹺,而且,何可人又會被當作疑凶——當我說在雞場見到何姓老人時,她還以為我是和黃堂串通了,編了個故事去嚇她的。可知其中必然還有許多曲折在。
我就問︰「三年前的凶案,有什麼怪異之處?」
黃堂道︰「怪在凶手使用的凶器,和死者致死的原因。」
我道︰「肯定是被殺?」
黃堂有點駭然︰「你以為凶案和如今的事有關連?」
我苦笑︰「誰知道——最初,不過是要找一只走失了的雞,已經由此而發生了怪事,我自然要盡一切可能去追查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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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挺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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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3 11:57:54
原形 七、死得離奇
黃堂道︰「說得是——我也很想能找出凶手來,數據全在,你可以仔細看,我一時也說不明白。」
我點了點頭︰「我們分工,你去留意何可人,我看她大有古怪——那只走失的三六五號的雞,要是找不回來,看她會怎麼樣。」
黃堂一直表示極喜歡和我合作,所以聞言,大是興奮,大聲答應。
我們走出去,看到有幾只母雞跟在一只大公雞之後,那大公雞大得異乎尋常,幾乎高到人的腰際。顧盼之間,神氣活現。
黃堂指著那公雞道︰「考一考你,知道這公雞是什麼名堂?」
經黃堂這一問,我再仔細打量那頭公雞,覺得它確然有不同凡響之處。當我向它走近去的時候,它非但不避開,反而額上羽毛起伏,大有戰斗的格局,看來更加神氣得很,雄駿異常。
我道︰「我對雞的品種沒有研究,這公雞是什麼名堂?」
黃堂道︰「這雞的名稱是‘九斤黃’,原產地是中國江蘇省的一個叫浦東的地方,听說是在上海附近。」
我笑道︰「多承指教。想不到你對雞的品種,如此有研究,只不過你的地理常識差了點,那浦東不是小地方,和上海隔江相對,有好幾道大橋連通,大大有名。」
黃堂揮了揮手︰「我也是三年前調查凶案,才知道這公雞是異種。」
我大奇︰「查凶殺案,和了解雞的品種,會有什麼關系?」
黃堂苦笑︰「萬事皆有牽連——你回去看數據,就會明白了。」
我們一直在談論那公雞,那雞也像是知道我們在談論它一樣,站在原地不動,一群十來只母雞,圍著它咯咯亂叫。
而且,它還側著頭,用它那亮如點漆的眼楮,看著我們,頂上的雞冠高聳,其紅若血。
我看得有趣,伸手,想去它的額上模一下,手才伸出去,黃堂就叫︰「小心!」
一時之間,我還不明白黃堂叫我小心什麼,那雞的頭一側,竟避過了我的手,向我的手背直啄了下來。那雞的雞喙艷黃,看來鋒利無比。我忙一縮手,總算及時避了開去。
我反應快,順著那一避之勢,五指伸屈,已然向雞頭直抓了過去。
這一下變勢,乃是中國武術小擒拿手中的一式「翻雲覆雨」,就算對方是一個武林高手,也未必避得過去,何況只是一只公雞!
果然,我一出手,五指一緊,便已捏住了雞頸,手臂一振,把雞直提了起來。
那雞雖然名叫「九斤黃」,但想來其後曾經品種改良,體重又有增加,一提在手中,便知份量,怕有十五六斤重。
我才一將雞提了起來,準備順手摔出去,又听得黃堂叫道︰「小心!」
又是隨著他的叫聲,那雞雙翼張開,向我臉上-來,同時,雙爪齊出,抓向我的臉,不但攻勢快疾,而且,很是有力。
若不是我一提起它,就想把它摔出去,早就有了發力的準備的話,等到它攻來再發力,只怕已來不及,已給它抓中不可。
這時,它抓過來,我發力,恰好在千鈞一發之際,手臂一振,已把它摔了出去,撤下了漫天的雞毛。那公雞咯咯怪叫,自半空之中撲向地,立時站定,略抖了一抖身子,立時引頸高啼,啼聲嘹亮之至。
它並不逃走,啼了兩聲,仍然凝視著我。
在那一霎間,我也不禁呆住了。
我曾和不少高手交過手,也曾和一只三千年老貓拚過生死,卻再也想不到,有一日會和一只公雞過招,而且一招之下,不分勝負。
我也凝立著不動,和那公雞對峙著,黃堂這才氣咻咻道︰「這雞大是古怪,是年老成了精的,別再惹它。」
我盯著那公雞︰「要是連一只雞都不敢惹,那還有什麼可干的?」
黃堂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說根本沒有必要去惹它。」
黃堂一早就大喝要我「小心」,這時又如此說,我心中一動,問︰「是不是你曾惹過它,吃過苦頭?」
我雖然在和黃堂說話,但是仍然盯著那只雞,絕不放松。因為我感到這只公雞在和我過了一招之後,並不肯就此干休,隨時可以撲起來向我進攻,以報我剛才「一抓之仇」!
黃堂喘了幾口氣︰「我倒沒有,但是有幾個警員,見它神高馬大,想抓住它看看;又有的看中了它的尾翎,非但沒能抓到它,還被抓得……受了傷,其中一個,且眇了一目!」
我听了黃堂的話,不禁有心驚肉跳之感,失聲道︰「那還容它活著?」
黃堂道︰「警員老想去抓它,此是侵犯私人財物,是警員的不對。當時,何可人護著它,說是誰要是殺了它的雞,非把事情鬧大不可,所以只好吃了個啞巴虧。當時,我就覺得這雞場充滿了妖氣。」
我再吸了一口氣,此時,那雞離我約有三公尺遠近,看來神定氣閑,大有高手風範。我心念電轉,心想,它有雙爪一喙,我只有雙手。除非是想把它打死,不然,想活捉它,頗有困難。因為我很難在同時,用雙手抓住它的一喙雙爪,只要它有一喙一爪可以活動,即使我抓住了它,在近距離,它就可以向我攻擊。
自然,若要殺死它,那就容易得多了。
我吸了一口氣,沉聲道︰「且看我活捉它!」
黃堂道︰「你跟一只雞嘔什麼氣,我們有事在身,別節外生枝了。」
我道︰「你不是說它積年成精了嗎?我倒要看看它有如何厲害!」
我一面說,一面已怞出了腰間的皮帶來。
為了對付一只雞,我衛斯理居然要出動武器,真是勝之不武之極了。可是這雞一直盯著我的目光,極其妖異,使我覺得它凶心甚盛,非給它吃點苦頭不可。
黃堂道︰「你要小心,這雞不但傷人,還可能殺過人。」
我一怔︰「此言何意?」
黃堂道︰「何正漢老人死于喉間受傷,氣管斷裂,可是法醫一直不能肯定凶手是用什麼凶器成凶的,我看了傷口之後——」
他說到這里,略頓了一頓。我只感到了一股寒意冒上來,失聲道︰「你以為是給雞啄死的?」
黃堂道︰「是,可是我連提都不敢提。」
這一點,我倒可以了解。黃堂是赫赫的特別工作室主任,要是追查命案,說死者是被雞啄死的,只怕立刻會被人說他是神經病!
我沉聲道︰「你也不來和我商量一下。」
黃堂苦笑︰「這等小事,怎敢來勞你的大駕。」
我怒視他一眼︰「那你既然有懷疑,至少也應該抓住它,看看是不是和傷口吻合,以證明自己的設想!」
黃堂也有點惱怒︰「這種想法,想過就算了,如何能來真的!」
我冷笑︰「別推搪了,你根本抓不住它。」
黃堂也有了怒意︰「好,看你的了,古人說殺雞焉用牛刀,現在是‘抓雞要看衛斯理’!」
我一聲斷喝︰「就看我的!」
說著,我以皮帶作鞭,直上直下,一下就向那公雞揮擊了過去。
「唰」地一聲過處,那公雞一躍而起,閃避了過去。
畜生畢竟是畜生,我要的就是它這一避!
這一來,它雙腳離地,我就可以下手了。當下,我手腕一轉,皮帶已向它雙足纏去——只要一纏中,一抖一拉,再伸手抓住它的脖子,它再凶,也難以逞惡了。
我出手極快,可是忽略了一點。
我忽略了雞本來是飛禽,雖然被蓄養年久,飛行本領已經退化了許多,但是它畢竟是會飛的!
就在我皮帶揮出之時,只听得那公雞「喔喔喔」一聲長啼,雙翅展開,騰空而起,飛起了五公尺高下的空中。只見它在半空之中,益見巨大,彩尾飄飄,頸毛抖動,好看之極。就算是傳說中的鳳凰,飛在空中,也至多不過如此而已。
它一騰空,我這一擊,自然落空。
像這樣的公雞,騰空飛翔的景象,並不多見,所以一時之間,我也不再出手,只是盯著它看。
它在半空中一個盤旋,又騰高了五六公尺左右,這才斜斜落下地,卻不再向我攻擊,而是遠遠地落了開去,落地之後,又是一聲長啼。
我只感到,它一定在這一聲長啼之中,想表達些什麼,但我當然無法了解它的意思。
它既然有那麼高強的飛翔能力,我再要抓它,自然不是易事,除非令它受傷,但我又不想如此做。
正當我在躊躇間,黃堂道︰「你不感到,它不想和你再打下去!」
我奇道︰「何以見得?」
黃堂道︰「它剛才在半空之中,並未向你凌空下擊,只是飛了開去。」
這時,那一群母雞又已向它圍了過去,它昂首闊步,帶著母雞們離去,竟不再理會我。
我呆了片刻,在-那之間,我體會到了黃堂剛才所說,「感到了一股強烈的妖氣」是什麼意思,確然真有這樣的感覺!
我和黃堂看著那群雞進去,這才離開了雞場。一上了車,黃堂又把那一夾子數據給了我。
我手按在夾子上,遲疑道︰「你會懷疑到那雞啄死人,也真是匪夷所思之至了。」
黃堂道︰「現在看來,不單那只公雞有問題,連別的雞也有問題。」
我駭然︰「有何根據?」
黃堂道︰「何可人堅持要把所有的雞全找回來,一只也不能少,就大有古怪。」
我點頭︰「是,何可人知道一切。」
黃堂也道︰「是,可是她不肯說。」
我伸手在夾子上敲了一下︰「她不說,我們自己查!」
黃堂大是高興︰「有你參加,說不定三年前的疑案也能破了。」
我苦笑︰「別期望太多,別忘記,我連一只雞都對付不了。」
黃堂忽然大生感慨︰「人本來只有在對付自己同類的時候,最有辦法;對付其它生物,即使小如蚊子也束手無策,比起歷史上的人類大屠殺來,遜色多矣。
我也不禁默然半晌,才道︰「你去密切留意何可人的動態——我估計,那只三六五號的雞,多半找不到了,且看她有什麼劇烈反應。我去看數據,同時也和白素商量一下。」
黃堂沒有異議,在醫院門口我們分手,我駕自己的車回家,白素卻不在。
我到雞場去,全是由于白素的堅持,這時她卻又不知去忙什麼了。
我定了定神,就開始看三年前,在何氏雞場發生的那件命案。
花了約莫兩小時左右,才把所有數據看完,當然也明白了何以一樁命案,會到了黃堂這個特別工作室主任手中的原因。
命案確然有特異之處。
首先,是死者陳尸的地點。
死者被發現時,是在雞場附近的一個排水渠的建築工地上。
那工地上堆著大量巨大的水泥躉柱,每一個都有兩公尺高,一公尺見方,自然其重無比。
每五個或六個水泥柱堆在一起,每堆之間,留有十分狹窄的空隙,人要側著身才能擠進去,身子稍胖一點,只怕也難以通過。
在那工地上,總共有數十堆這樣的水泥柱,所以,也形成了一個極窄的「迷宮」。平時,工人都是在水泥柱的頂上走來走去,從來沒有人擠進柱堆中的信道過。
何正漢的尸體,就在這一大堆水泥柱的中心部分被發現。
由于尸體被發現的地點如此特別,所以可以肯定的是,死者何正漢一定是自己擠進去的。
數據中有水泥堆的照片,也有自上而下拍攝的,可以清楚看到那些水泥柱堆中窄窄的「信道」,只有三十公分闊左右。
不論從哪一邊進去,要到達陳尸之所,至少要側著身子,擠著行進五十公尺左右。何正漢行動不便,看來至少要四十分鐘的時間。
于是有了疑問之一,他費那麼大的勁,擠到水泥柱堆的中心部分去,是干什麼去了?
警方肯定發現尸體之處,正是凶殺現場,是由于若是他死在他處,根本沒有可能把他的尸體搬進那麼狹窄的信道,到達陳尸地點。
人死了之後,身子變得僵硬,還會有些微發脹,所以尸體被發現之後,要大費周章把水泥柱移開,足足兩天之後,才能把尸體弄了出來。
起初,在尸體還未搬出來之前,派了一個身形瘦削的警方人員,擠進去看過,肯定人已死了,但是卻未曾發現死因。所以,最早的猜測是,何正漢不知是由于什麼原因,擠進了窄縫,卻由于行動不便,擠在里面,出不來了。所以,是餓死在里面,或是焦急之下,心髒病發死在里面的。因為事先,警方曾接獲過何正漢的失蹤報告。
報告何王漢失蹤的人,是雞場的經理,和何正漢一起經營雞場的何可人。
何可人是在一次出市區到市場送雞之後回來,發現何正漢不在雞場之中,由于何正漢久已行動不便,根本不可能離開,所以何可人立即報警,警方也立即受理,作了調查。
調查並沒有結果,雞場之中,絕無劫掠過的跡象,就是老人不見了。
在調查失蹤的過程中,警方已深入地了解了何正漢和何可人之間的關系,數據上全記錄了下來。
我在看這部分數據的時候,心中一直有一團寒意在打著轉。
因為那何姓老人,跟在床上一面吃著我為他煮的面,一面嘮嘮叨叨跟我說話的,一模一樣。
由此可知,我見到的那何姓老人,正是三年前離奇死去的何正漢!
(活見鬼!)
也有一些數據,是我所不知道的,重要的一點是,在何正漢死前一年,他已立了遺囑︰在他死後,他的一切全歸何可人所有。
處于偏僻郊區的一個雞場,本來也值不了多少錢,但是對于一個無家可歸的少女來說,卻是可以安身立命之所,重要之至。
所以,即使是在調查失蹤期間,警方也對何可人有所懷疑。
由于雞場只有他們兩人,何可人的話,也就是唯一的數據了。
尸體是失蹤五天之後被工地的工人發現的。
好不容易,把尸體移出來之後,立時發現何正漢老人不是餓死的——死因一看就明,在他的咽喉處和太陽袕處,有兩個明顯的傷口。
咽喉處的那個傷口,穿透了氣管;太陽袕上的那個,更不必說了,那是致命的所在。
法醫檢驗的結果是,傷口由一個尖利的錐形物體所造成,兩處傷口的深度,都是三公分。咽喉處的那個傷口較深些,太陽袕的那個穿了頭骨,簡直是匪夷所思。
大家都知道,人的頭骨堅硬無比,醫學上,為了要解開人的頭骨,不知經歷過多少的研究。
當然,若是用利器硬要在頭骨上穿一個洞,也可以做得到,但必須要有很大的力道,譬如說,一根鑿子,再加上一柄錘,用力在頭骨上敲進去就可以達成。
但是,在陳尸地點的那個空間之中,根本沒有供凶手發力的空間,人擠在里面,連轉個身都難,如何揚起手來發力傷人。
當然,若有一柄手槍,要在人的頭骨上開一個孔,也是輕而易舉之事,可是檢查的結果,那個小孔是利器所形成的,絕非子彈孔。
就是因為這一點,所以案子才轉到了黃堂主持的特別工作室來。
黃堂的調查堪稱全面。他又找來了法醫,重新檢驗,仍然確定傷口是由「某種利器」所造成。而且估計,要在人的頭骨上,造成這樣深度的一個傷口,至少要有一百公斤左右的撞擊力,才能達成。
就算是一個壯漢,揮動大鐵錘要發出一百公斤力道,也不是容易的事,何況是在一個根本無法發力的狹窄空間之中。
于是,黃堂又設想,何正漢是在他處被謀命,再移尸到水泥柱去的。
可是經過了嚴密的環境調查,發覺無此可能,因為堆放水泥柱的空地上,並沒有任何搬運尸體的痕跡留下來。相反地,找到的幾個腳印都是何正漢的,可知何正漢是自己走進去的。
死人當然不會走路,也由此可以證明,何正漢是在水泥柱的窄縫被殺的。
除了腳印之外,還有何正漢使用的手杖,點在地上留下來的痕跡。
從那些痕跡看來,何正漢當時並不是以正常的步伐向前走。
他是相當急促地在趕路——一個行動不便的老人,有什麼必要急急地趕著,擠進水泥柱中的窄縫中去呢?
那根手杖一直握在何正漢的手中,握得很緊,尸體移出來之後,要費一番工夫,才能從他的手中取下來。
所謂手杖,是自己用樹枝制造的,很是普通,可是在手杖前半端,卻有好幾處新近才砸傷的痕跡,像是用手杖敲擊在什麼硬物上造成的。
這一點,也很快地查明,因為在那堆水泥柱的外緣,有一堆水泥柱上,沾有手杖的木屑——由此可知,黃堂的工作,做得如何仔細。
這個發現,可以知道,何正漢在來到水泥堆前時,曾舉起手杖來,猛烈地敲擊著水泥柱。以一個行動不便的老人來說,能令手杖的木質受損,那一定是傾了他的全力。
他為什麼要那麼做呢?
黃堂提出了問題,但是沒有答案。
然後,數據之中,就提到了何可人。
由于有何王漢的這份遺囑,所以何可人有了嫌疑,但何可人有充分不在現場的證據——何正漢失蹤那天,她一整天都在市區,而且,現場也根本沒有她的腳印。對于何可人,黃堂有一點私人意見。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3 11:58:11
原形 八、入魔
黃堂的私人意見,並不算是正式的檔案,只是他以現任特別工作室主任的身分,對案件的看法,並沒有什麼作用,但卻可以供後來對這案件有興趣的人參考。
他的私人意見,分為兩點。
其一,他認為這件案子,不可解釋的因素太多,但若撇開所有不了解的因素不提,視那些全是障眼的迷霧,只把它當普通案件來看,那麼,嫌疑最大的,還是何可人,因為只有她有動機殺死何正漢。
其二,黃堂對何可人的印象,不是很好,他一再說明,何可人給警方的口供,雖說沒有說謊,但只是冰山一角。以他的辦案經驗來看,還有許多事何可人絕口不提,隱瞞著。所以,他以為何可人雖然年輕貌美,但卻是一個極難對付的人。
對于黃堂的第二點意見,我也有同感。目前的情形就是如此,何可人堅持要找回所有的雞只,彷佛少了一只,就會大禍臨頭。但究竟是什麼原因,她卻一個字也不肯透露,行徑可惡得很。
黃堂又在私人意見中表示,那許多不可解釋的現象,可以提供豐富的想象力,例如行凶是人類以外的某種生物等等。
我知道他在寫下一些意見時,已經想到了「雞殺人」的可能性。
但是由于這種想法實在太怪誕,所以即使是在私人意見之中,他也不敢隨便明寫出來,唯恐給人家作笑柄。
我看了他這個意見,倒覺得黃堂的說法並不可笑,反而很值得進一步去探討,死者的傷口,確實可以是雞啄所造成的。
問題是,一只公雞,就算是「九斤黃」,體型龐大,但要一下子在人的頭骨上開一個孔,致人于死,也未免叫人難以接受。
我此時的困惑,比黃堂當時更甚百倍,因為不但這個案子是一團迷霧,我還見到了案中的死者,與之交談,還煮了面給他吃。
這是奇上加奇,奇到了難以設想的地步!
這一天,余下來的時間中,我就一直在這奇上加奇的事上動腦筋,可是不得要領。
一直到了午夜時分,白素、紅綾居然都未回來,連溫寶裕也沒有消息。
我並不為他們擔心,只是難以想象他們干什麼去了。看看時間漸近午夜,我想到,何可人定下的找那最後一只雞的時限已經到了,黃堂那里怎麼也沒有消息?
正想著,電話鈴響起,我一接听,正是黃堂打來的,他語音急促︰「何可人堅持要出院,現在,丁真正在和醫院交涉。」
我沉聲問︰「理由是什麼?」
黃堂道︰「沒有理由,她吵得天翻地覆。我想,真正的理由是,限期到了,那三六五號的雞,還沒有找回來!」
我又問︰「丁真的意思是——」
黃堂道︰「丁真同意她出院,醫院不同意。」
我想了一想,一般在這樣的情形下,若是病人堅決要走,醫院最後也必然無可奈何。
所以我道︰「她一走,就跟蹤,二十四小時,密切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黃堂的聲音大是遲疑,他問︰「目的是什麼?」
我苦笑︰「我也不知道,但我覺得這位姑娘的行為,很是異特,所以要監視,你別因目的不明而忽視,要動用最好的人和最先進的儀器。」
由于我說得很是嚴重,黃堂也不敢怠慢,連聲答應,道︰「我會用最好的設備和人員,設法拖延何可人返回雞場,以便我可以先去布置。」
我忙道︰「這樣最好。」
當時,我也只不過是對黃堂的部署順口贊許而已。那時,真想不到黃堂的布置,竟會如此精密,令得監視工作進行得無懈可擊,當然對解開整個謎團,起了相當重大的作用。
事後,每當我提起這點,由衷地表示他能在那麼短的時間之中,(不到一小時),作出這樣的布置,真是了不起之際,他就回答︰「當然,衛斯理下了進攻令,我這當小卒的,能不拚了命打沖鋒嗎?」
這是後話,表過不提。
且說當時,我放下了電話,心中在想,何可人不顧自己的傷勢,堅持要回雞場去,不知是為了什麼?她腿骨斷折,若是手術之後的護理不善,很可能由于骨骼生長不好,而形成跛腳,那對一個年輕貌美的女性來說,是一個致命的打擊!
她竟連這一點都不顧,那是為了什麼?
我想了一會,不得要領,電話卻又響了起來,接道,對方還沒有出聲,我就有這個直覺,知道那是白素打來的,所以我立時問︰「你到哪里去了?」
果然是白素,她道︰「我在小寶的大屋,有一些有趣的事,你快來。」
我道︰「我這里發生的事更有趣,且怪異莫名。」
白素道︰「好,來了一起說。」
在這兩句話之間,我听到電話中有一些古怪的聲音傳來,可是,一時之間,又分辨不出那是什麼聲音,白素已掛上了電話。
我一秒鐘也不耽擱,立時飛車前往。一進了大屋的大廳,我就知道剛才在電話中听到的,難以辨認的是什麼聲音了。那是一只母雞發出的聲音,那只母雞在不斷地急急走著,一面走,一面就發出那種聲響。
白素正盯著那只母雞看,不單有白素,還有溫寶裕和紅綾。
那母雞的行為很古怪,它不住地在左沖右突,像是想沖出一個牢籠,可是在它的四周,卻又沒有什麼東西攔阻著它。
我正在疑惑間,紅綾先叫了一聲︰「爸!」
隨著她這一叫,我看明白了那只母雞何以不斷如此惶急不安地不住走動的原因了。
原來,紅綾的那頭鷹,正居高臨下,停在頭頂的一根構梁之上。
鷹是雞的大敵,何況那鷹又是非同凡響的神鷹,所以它根本不必有任何動作,只要轉動目光銳利的眼楮,望到哪里,那雞就逃到哪里,但逃來逃去,都逃不出神鷹目光注視的範圍。
神鷹的目光,所能籠罩之處,等于是一只無形的大牢籠。
這情形,一如令狐沖根本不必動手,只須目光注視,便令得武當派的兩大高手不住左閃右避,騰挪跳躍,如大禍臨頭一樣。
我第一個反應就是道︰「用一只神鷹來欺負一只母雞,太不公平了吧!」
紅綾道︰「爸,這母雞狡猾極了!」
我向紅綾望去,示意她進一步解釋「狡猾」的意義。紅綾道︰「若不是神鷹,根本找不到它,也抓它不住。」
這時,我已留意到了那母雞的一邊翼尖上,有一個小小的標志牌,我「呵」地一聲︰「這是編號三百六十五的那只,是你們抓了來?」
溫寶裕道︰「我這主意不錯吧,叫神鷹出馬,去找一只走失了的雞,那是萬無一失的事。」
我道︰「是在哪里找到的?」
紅綾道︰「在附近的一個山洞里,這雞藏得極好,可是到底給神鷹抓了出來。」
我道︰「先讓它安靜下來,這樣不停地動,只怕它會力竭而死——至今為止,我們還不知道這……這些雞有什麼古怪。」
溫寶裕和紅綾齊聲問︰「會有什麼古怪?」
白素則問︰「雞場之行如何?」
我只回答白素的問題,道︰「雞場之行,見到了一個三年前被謀殺的人。」
這句話一出,溫寶裕和紅綾也一起靜了下來。
我把我的經歷說了一遍,溫寶裕一面听,一面大呼小叫,發表意見。
他的意見,倒和黃堂所說的差不多,說一定是雞場有一股力量,影響了我腦部的活動。
被外來的力量影響腦部活動,從而有了根本不存在的經歷,這種事,白素曾經歷過,她也傾向于這個可能,溫寶裕更發揮想象力︰「飛禽的糞便,會使人產生幻覺。蝙蝠的糞便,就有這能力,甚至會使人發瘋。」
我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我沒有發瘋,蝙蝠也不是飛禽!」
溫寶裕無話可說,知道自己舉錯了例子。
我道︰「由于這只雞沒找回來,何可人堅持要回雞場去,會發生什麼事,由黃堂負責監視。」
這時,也不知那神鷹用了什麼方法,那母雞不再慌張地撲來撲去,伏在地上不動。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不等我開口,就知道我要問什麼,她道︰「我仔細看過了,看不出這只雞有什麼特別之處來。」
就在這時,我突如其來地,想起了這個故事一開始時就提到過的問題,月兌口道︰「你看著它的時候,它是一只雞,誰知道沒有人看到它時,它是什麼?」
溫寶裕駭然︰「會是什麼?」
我攤了攤手︰「我只是有這樣的一個問題,並不代表我有答案。」
我一面說,一面向那只母雞走過去,蹲子來,盯著它看。
母雞卻在這時閉上了眼楮——這令得我心中一動,白素在旁道︰「看起來像是它不屑和人對望。」
我陡然道︰「是不屑和人對望,還是不敢和人對望?」
我之所以有這樣的想法,是由于我和那只大公雞,曾在雞場之中,有過對望的經歷。當時,和一只雞對望,說起來是很無聊的事,但其實我卻一點也不輕松,反倒有妖異之感。
由于曾和公雞對望,所以此時母雞閉上了眼,我產生了它不敢和人對望的感覺,因為我確知在雞的眼神中,也會有一些什麼表達的。那公雞在和我對望之際,就有著明顯的敵意。
白素沉聲道︰「它怕被人看穿心意?」
我道︰「或許是。」
在我和白素作出如此怪異的對話之際,紅綾睜大了眼,好奇之至。溫寶裕則不斷打自己的頭,表示對我們的話不能接受。
白素皺著眉︰「不知道有什麼方法,使它至少可以睜開眼來。」
紅綾道︰「叫神鷹命令它!」
我和白素一起搖頭︰「不行。那樣,在它的眼中,只會看到恐懼,看不到其它。」
溫寶裕終于忍不住,大聲叫了起來︰「喂,你們——」
我和白素都不理會他,我嘆道︰「要是公冶長在就好了——歷史上,能通鳥語的人,好象只有他一個!」
我這樣說的時候,斜睨向紅綾。紅綾一拍胸口︰「神鷹說什麼,我就听得懂。」
白素知道我的意思,笑道︰「要是鳥類也有共通的語言,那就好了!」
我苦笑︰「你說什麼‘也有’,連人類都沒有共通的語言,何況鳥類。」
白素揚眉︰「人類未必比鳥類進步,至少鳥類會飛,人類就不會。」
在我和白素說話期間,紅綾已向神鷹發出了一些古怪的聲音,神鷹也回以同樣古怪的聲音,顯然他們是在彼此交換意見。
紅綾對我們道︰「神鷹說,它只听得懂雞只逃命時叫的話,以及母雞下了蛋之後告訴別人的話。」
我不禁失笑︰「那我也會听!」
紅綾道︰「不過神鷹說,就算它不會听,他知道母雞會听他的話。」
我不禁大奇︰「有這等事?」
我的奇怪,並不在于「鷹的語言」、「雞的語言」這一方面——任何生物皆有自己的語言,甚至螞蟻也有;有些生物的語言,甚至已進步到不必發出聲音,只是一種無聲的交流溝通。甚至連植物,也各自有它們自己獨特的語言,鷹和雞,自然會有語言。
我所奇怪的是,神鷹不是普通的鷹,它曾追隨曠世奇人天工大王,見多識廣,足可當那個「神」字而無愧。
自然,那也不能要求它懂得所有鳥類語言,它不識雞語,不足為怪。可是,那只母雞,只不過是一只雞場中養大的雞,自從蛋中孵化以來,只怕未曾離開過雞場,它有甚麼能耐?就算它是一個天生的語言天才,它又有什麼機會學會鷹的語言?
這時,不但我心中大奇,連白素和溫寶裕也想到了這一點。
我們都望向紅綾,望她作進一步的解釋。
紅綾忙道︰「我不知道,是神鷹說的,神鷹告訴我,這母雞極狡猾,不是好東西,該把它送到市場去宰了,不應該留著!」
當我听到一半時,我已開始留意那母雞,只見它曾迅速地睜開眼又閉上有兩三次,這算什麼?是表示它的害怕?它又何以會害怕?它是听懂了紅綾的話。
這母雞,不但听懂鷹的語言,而且,還听得懂人的語言!
我一想到這一點,走過去,一伸手,抓住了那母雞的雙翅,把它提了起來——用手抓住雞只的雙翅近身體部分,這是標準的抓雞方法。
在我出手的時候,我已準備它反抗——在經過了雞場之中,和那公雞的一役之後,我再也不敢對區區一只雞有任何輕視。
我一提起它來,那母雞卻一點反抗也沒有,反常的是它雙腳並不縮起,反倒軟軟地垂了下來。它仍然閉著眼,一聲不出。
我冷笑一聲︰「你是豁出去,不怕死了?」
溫寶裕忙道︰「你別叫自己入了魔,它只不過是一只雞。」
我听了之後,心中一凜——此時,我簡直已把那母雞當作是人,才會這樣對它說話的。
我自己不覺得怎樣,可是旁觀者卻已感到我的行為「入魔」了。
我吸了一口氣,仍然盯著那只母雞,對溫寶裕道︰「不是入魔,對付異常的事,就要用異常的辦法!」
這時,被我提在手中的母雞,一動也不動,閉眼垂腳,看來像死了一樣。
我又道︰「你看到了沒有,它在裝死。」
紅綾、白素、溫寶裕一起圍了過來,白素沉聲道︰「這母雞的情形,如同很多年前,我們遇到過的那只老貓。」
對于白素這個問題,我也想到過了——在衛斯理故事之中,《老貓》是一個很普遍為人知的,所以不必再作介紹了。
我搖頭︰「情形只怕不同,我不以為它的體內,有一個外星人的靈魂侵佔著!」
我一面說,一面抖動了兩下,通常在這樣的情形下,被提在手中的雞只,一定會掙扎幾下,發出叫聲的。可是此際,在我手中的那只,仍然一動不動。
我向各人望了一眼,各人也都詫異之至,紅綾道︰「神鷹早說過,這母雞狡猾之至。」
我悶哼︰「真的,一日之間,叫我遇見了兩只怪雞,公雞凶猛無比,母雞狡猾異常——」
由于這種事實在太怪,所以我話說到了一半,竟然無以為繼,難以說下去。
這次,輪到溫寶裕自己入魔了,他道︰「小說筆記之中,頗多異物成精的,有沒有雞成精的?」
白素居然並不駁斥小寶的這種想法,道︰「《聊齋志異》之中,有一些鳥類成精的記述,鸚鵡、秦吉了等等,不過沒說有雞。」
這時,我腦中很是紊亂,忽然想到,我在雞場要對付那公雞之時,黃堂曾說那公雞是「積年成了精的」。黃堂這樣說,自然只是說那公雞不好對付,不是說那公雞真的「成了精」。
「成精」,在傳說中,有一個特定的公式,不論是什麼生物,甚至不是生物,都有可能成精——「掃把精」如此著名,掃把就不是生物。
成精有一個特定的過程,或吸收日月精華,或積年累月,或受了高人點化等等,但是所有的記載都含糊不清,沒有說出一個最重要的重點︰為什麼世上那麼多狐狸,絕大多數都沒有成精,只有少數成了精,可以在大顯神通之余,被人尊崇為狐仙呢?
固然,成精要經歷一個過程,但是最早的契因,又是什麼?
從來沒有人提及過這一點,也從來沒有人探討過這一點。
在成了精之後,不論原來的形體是什麼,公式化的,一律可以化為人形,以人的外形進行活動。人類除非有照妖鏡之類的法寶,又或者是有特異功能的高人,不然,無法覺察。
在人的面前,成了精的一切,以人的形態活動;在人看不見的情形之下,成了精的東西,有時會現出他原來的形體來。
我思緒雜亂地想到了此處,突然又想到了故事一開始時就提到的那個問題來了。
我不禁苦笑,因為這問題不會有答案。
成了精的物體,現出原來的形體,這種情形稱作「現原形」或「現身」——這個詞,早被廣泛地應用在語言和文字之中,通常都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這時,溫寶裕提出了這問題,白素又應和,我把雞提高了些︰「你們的意思是這雞成了精?」
白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突兀地道︰「你且放它下來。」
我道︰「怕它逃了。」
白素道︰「不妨,有神鷹看著,逃不了。」
我點了點頭,故意把手再提高了些,才松手。
那雞直跌向地,落在地上,才抖了抖身子,仍然伏著一動不動。
如果雞只也有身體語言,那麼它分明是在說︰「我豁出去了,你們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紅綾和溫寶裕齊聲道︰「真有點怪!」
剛才,我把它提起來的時候,已經清楚地看到,它翼尖上釘上去的標志有著號碼,正是三六五號。我在想,何可人特地把這五百六十只雞,釘上號碼,不知是有什麼用意?
總之,這件事發展到如今,每一個情節,表面看來,都是平平無奇,普通之至。可是深一層探索,卻又是撲朔迷離,全不可解。
紅綾已經有點不耐煩起來︰「我們總不能一直看守著它啊!」
我知道紅綾口中的「我們」,是指她和神鷹而言,並非指她和我們等人。我還沒有響應,溫寶裕已經找出了一捆繩子來,我道︰「只怕綁不住它,得去找一個鐵籠!」
溫寶裕道︰「有鐵籠,我去拿!」
他一陣風也似,卷了出去。
作者:
阿挺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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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3 11:58:31
原形 九、監視
溫寶裕的巨宅,是陳長青留給他的,規模極大,上下五層,還有地窖,里面什麼都有,有鐵籠,也不足為奇。
我仍然盯著那母雞看,它仍然一動不動。我思緒紊亂,不免又有「入魔」之想︰「這怪雞,要是真的成了精,幻化人形,不知會是什麼樣的?」
白素笑道︰「當然是一個美女——大多數的妖精都是美女,要不然,妖精怎麼在某些女人的語言之中,就成了美女的代名詞了呢?」
我又道︰「何可人她——」
我只說了一半,就被我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所以住了口。
白素也怔了一怔,這才道︰「你的意思是,何可人她,她……她……」
白素也無以為繼,因為這種事,平時在生活中都不會出現,自然用語言也較難表達。
我卻已明白了她知道了我的想法,所以用力點頭。
白素吸了一口氣︰「她……發現了那些雞全成了精?」
我自己也感到那太荒誕了,所以反問︰「你看有這個可能嗎?所以她才把它們都編了號,把它們送到市場去宰殺,又不讓其中有一只漏網!」
白素在思考我提出的這一點假設,這時那母雞忽然站了起來,又抖了抖身上的羽毛,發出了一串古怪的聲響,听來竟然有點像是冷笑。
不管怎樣,那母雞這時的動作,是對我和白素對話的反應,應無疑問。
白素也注意到了這情形,兩人互望,都有駭然之色,我道︰「它如能懂得鷹的語言,那麼,也就有可能懂人的語言。」
白素立即同意了我的說法,她已在向那母雞問︰「你懂我們的話,是不是?你表示一下,懂我們的話,相信對你本身有好處。」
同樣的話,白素連說了三遍,可是那母雞十分可惡,竟然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回憶起當年我和白素一起對付那只老貓的往事,就冷冷地道︰「別理它了,等它自己考慮,它要不作表示,一宰了之。殺雞拔毛,又不是什麼新鮮事,每天被殺的雞成千上萬,誰在乎它這一只!」
我這話,在恐嚇程度上也夠高的了,可是那雞仍是一動不動。
一個人不肯說話,或者還可以有辦法,可是一只雞不肯有反應,有什麼辦法?
我用足尖輕輕踢了它一下,它順著我踢的勢子,滾動了一下,就像是一堆爛泥。
這時,溫寶裕已提了一只鐵籠子來,也不知那原來是干什麼用的,此時用來關雞倒綽綽有余。溫寶裕還拿來了一碗水、一碗米,把那只母雞提了一起放進籠內。
然後,他站起來問我︰「放在哪里?」
我心中一動,向他使了一個眼色,就向外走去。溫寶裕很是機靈,跟在我的後面,出了大廳,我還轉過了一個走廊的彎角,才道︰「你可有自動監視設備?」
溫寶裕怔了一怔︰「有!監視誰?」
我道︰「就是那只母雞,置它于二十四小時的監視之下,要有不斷的錄像。」
溫寶裕大奇︰「不能給紅綾母女知道?」
因為我要他出來,才對他說這幾句話,所以他才有此一問。
我道︰「不是!不要給那母雞知道。」
溫寶裕不但現出了古怪之極的神色,連喉間也發出了古怪的咕咕聲,他那時的情形,看起來就真的像是一只怪雞。
我不等他開口,就道︰「不要問我為什麼,因為我也不知道,照我的話去做。」
溫寶裕吞了一口口水,還是問了一句︰「那……母雞會是什麼?」
我攤了攤手,轉身走了開去,溫寶裕仍然跟在我的後面。一進大廳,白素就向我望去,我就點了點頭——白素自然知道我去布置什麼,紅綾就未必明白。
溫寶裕提起籠子來向外走去。那神鷹忽然居高臨下,飛了下來,在鐵籠上停了一停,才再飛向紅綾,停在她的肩上,又發出了一陣聲響。
紅綾道︰「神鷹說,那母雞狡猾,小心別讓它逃走了,只怕難以再抓回來。」
溫寶裕答應著,我向神鷹看去,問︰「它一再說那母雞狡猾,可有進一步的說明?」
紅綾搖頭︰「我也問過了,沒有,神鷹說這雞和普通的雞不同。」
我心中想,這鷹,雖然還不至于幻化人形,可是和成精的程度,也相去不遠了。
而且,它和雞是同類,互相之間,自然更易了解,這使我感到自己的布置,不算是什麼空袕來風,自然更不能算是入魔。
紅綾見自己不用看管那母雞了,感到輕松自在。我看見她在跳跳蹦蹦,她一跳,肩上的鷹就展開雙翅,以求平衡。
我心中一動︰「說不定還有勞煩神鷹之處啦!」
紅綾有點緊張︰「要叫它去干什麼?」
我道︰「放心,對它來說應該輕而易舉。」
這時,我想到的是雞場的那只大公雞,若是由神鷹去對付它,只怕大公雞再凶猛,也要俯首就擒了,但此際我還想不出有什麼要去對付那大公雞的理由,所以暫時不說出來。
紅綾只是怕我派神鷹去冒險,听得我那樣說,也沒有再放在心上。
不一會,溫寶裕回來,做了一個「一切妥當的手勢」,我們也告別離去。
回家途中,我和白素都不說話——通常,遇到了事情發生,我們都會好好討論。但是討論也要先有設想,但這件事,我和白素都難以作出任何設想來,試問作何討論?自然只好不出聲,各自思索。
紅綾一直望著車外——神鷹不在車廂中,只是隨著車子在飛,紅綾就是在看它。
白素首先開口︰「你想要神鷹去對付那只公雞?」
我道︰「應該說,如果我再到雞場去,又會面對那只公雞,我希望和神鷹在一起,那麼,比較容易對付。」
紅綾笑了起來︰「豈止容易對付,簡直是三只指頭捏田螺,手到拿來。」
她近來在溫寶裕處學會了不少粗言俚語,使用起來,倒也得心應手。
白素點了點頭︰「是需要這樣——你想,你上次在雞場,見到了那何姓老人——」
我忙道︰「那是不知什麼力量使我見到他的。實際上,沒有那個人,那個人早已死了。」
白素皺著眉︰「見到他是幻覺,可是你做的那些事,也是幻覺?」
我呆了一呆︰「什麼意思?」
白素道︰「我的意思是,那些你做過的事,只是你以為做過了,還是真的做過?」
我不禁呆住了,則聲不得。
上次在雞場中,我曾把大包的飼料拆了開來喂雞,也曾煮了面,做了不少事,對我來說,在感覺上,全是「真」的做了。
可是,事實上,我「真」的做了嗎?還是那一切,也全是我的幻覺?
如果那一切,全是我的幻覺,那麼,在我感到自己在做那些事的時候,我真的在干什麼?如果一旁有人看到我,當時我是什麼樣情形?是呆坐著不動,還是真的有所動作,可是手上卻一無所有?
這種怪異的情形,實在令人頗感寒意,白素又道︰「不能肯定?」
我苦笑︰「完全不能!」
白素嘆了一聲︰「我的意思是,那什麼力量若是能支配你的行動,那太可怖了!」
我陡然吃了一驚,以致車子也不正常地跳動了一下。白素所說的情形,不是不可能出現,也確然可怕之至,我自言自語︰「是什麼力量,竟然能令我產生……這樣的幻覺?」
白素沉聲道︰「所以,一定要去弄清楚。」
我點頭,問紅綾︰「你要不要先回去?」
紅綾笑︰「剛才不是說要神鷹助陣嗎?我怎能不趁這熱鬧?」
我揚了揚手,表示同意,轉了一個彎,直赴郊區。
我一面駕車,一面在思索,略有所得,我道︰「許多難解的事,其實只是一件。」
白素「嗯」了一聲,示意我繼續說下去。
我道︰「在那雞場之中,有一種古怪的力量在作怪。」
紅綾听了,「咭」地一聲,笑了出來,我道︰「怎麼,我說得不對?」
紅綾忙道︰「對,不過說了等于沒說。」
這世界,反駁父親的,往往便是親愛的女兒。我道︰「什麼說了等于沒說?確定了方向,只要把這股力量找出來,就可以解決問題。」
白素倒同意我的見解︰「這股力量,不但能使人產生幻覺,而且,還可能殺過人!」
紅綾大聲道︰「我不同意‘產生幻覺’這個說法!」
我也顧不得正在駕車了,轉頭向她望去,白素也正在望向她。
紅綾道︰「要一個人產生幻覺並不困難;但是,產生的幻覺,也全是這個人腦部原來記憶的組合變化。不可能像爸那樣,見過從來未見過的人。」
她說了之後,忙又更正︰「可能見過從來未見過的人,那是記憶中見過的人的組合變化而成,可是不會在幻覺中見到一個真實存在過的人。」
紅綾的話,听來有點復雜,但也不難理解。
我道︰「那麼,我的情形是——」
紅綾道︰「是一組特定的‘事實’,輸入了腦部所形成的。」
我呆了一呆︰「你是說,有人設定了一定的情節、會發生的事等等,輸入了我的腦部,使我產生有那些事發生過的記憶。」
紅綾道︰「大致的情形如此。」
我又問︰「什麼力量可以做到這一點?」
紅綾道︰「很多,好的催眠師也能做到這一點——那人明明坐在那里一動也沒有動過,可是一個催眠大師卻可以使她以為自己已神游萬里。」
白素對紅綾的說法,也感到好奇之至︰「可以使人產生任何……經歷?」
紅綾道︰「應該如此。人之所以會有種種經歷的記憶,全是基于腦部活動,譬如說,一個人登上過阿爾卑斯山,他的記憶之中,就有了這段經歷。但如果他看過登山的紀錄片,他也知道登山是怎麼一回事,只不過那記憶是看紀錄片得來的。如果把他看紀錄片的記憶刪除,那麼,他只有登山的記憶,就會以為自己曾登過山。」
紅綾不厭其煩地舉例,說完之後,又道︰「我只是舉例說明,人可以把沒有發生過的事,當作是自己曾經有過的經歷,只要使他的腦部,產生有這樣的事的記憶就可以了。」
我和白素都吸了一口氣,我們都知道,紅綾在和她媽媽的媽媽接觸之中,學會了不少知識,她那樣分析,自然可以接受。
可是,問題是,什麼人在運用這種力量?
而且,使我有了和何姓老人的這一段經歷,又有什麼作用呢?
我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紅綾搖頭︰「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就發生的現象提出分析——黃堂的兩個假設,都沒抓到中心。」
我不禁搔頭︰「要是何姓老人的陰魂不息,那麼他應該告訴我誰是殺他的凶手,可是他卻又什麼都沒說。」
紅綾道︰「最好到了雞場之後,有力量影響我的腦部活動,或許可以抓住它。」
我和白素都不出聲,這時,車子轉了一個彎之後,遇到了一個警方所設的路障,我得下車,一個警官走近來,看到了我,大是驚奇︰「衛先生,黃主任正打鑼在我你呢!」
他一面說,一面已激活了通訊儀,向黃堂報告。我曾要黃堂到雞場去監視何可人的行動,卻沒有想到他竟然如此大陣仗。
那警官報告完畢之後,向我道︰「黃主任請你去相會,請!」
他向左首一條小路指了一指,示意我駕車駛進去,駛進了那小路不多久,車輪輾過荒草,發出異樣的聲音,那地方荒僻之極。
不一會,就看到前面停著一輛中型警車,黃堂正在車前,揮動雙手。
我駛近去,大聲問︰「你在這里干什麼?」
黃堂答道︰「奉你的命令,監視何可人的行動啊!」
我道︰「這里離雞場——」
他搶著回答︰「一點三公里,是最理想的監視地點。」
我還想說什麼,白素已經踫了我一下︰「儀器。」
我「哦」地一聲,因為我實在未曾想到黃堂會做如此周全的布置。我下車向前走去,白素和我一起,紅綾下了車之後,抬頭向天看,發出了一下尖嘯聲,立刻就有一股風撲下,那鷹也已飛到了。
黃堂吁了一口氣︰「可找到你了!」
我忙問︰「有什麼發現?」
黃堂道︰「難說得很,總之很怪異。你先來看看現在的情形,等一會,再讓你看早些時的錄像。」
我駭然︰「你究竟動用了什麼儀器?」
黃堂道︰「我在雞場中,裝置了九支微波傳遞訊息的攝影機,監視處共有九點,相信夠了。」
我本來想笑黃堂太小題大做了,可是繼而想到種種事情之怪異,也就不覺得太過了。
登上了警車,只見車中有一組儀器,一個警官正在躁作。那組儀器的主要組成部分,是九幅對角線約有三十公分的電視螢光幕,正顯示雞場中的九處被監視點的情形。
我看了幾眼,已辨出了有雞舍、有何姓老人的住所等所在。
自然,主要的監視點,是何可人的住所,有從三個不同角度的監視。
這時,我看到的情景,乍一看,很是平常,但看多幾眼,卻又感到有一股難以形容的,說不上來的令人感到不自在。
看到的畫面是,何可人半躺在床上,其時已是凌晨二時,可是何可人並沒有睡,俏臉之上,頗有怒容,正在發脾氣。她發脾氣的對象,卻是那舉世聞名,早在十多年前,名字已上了世界名人錄的大發明家丁真。
她在對丁真道︰「你怎麼還不去睡?」
丁真的回答是︰「我不想睡。」
何可人道︰「你不想睡!我可想睡了!」
丁真道︰「你管你睡好了。」
何可人道︰「你這樣睜大眼,守在我的床前,我怎麼能睡得著?」
看到這里,黃堂插了一句︰「一字不易,同樣的對白,他們已說了十次以上。」
我道︰「這丁真也真怪,就算你喜歡人家,也不能整晚不睡,瞪著人家看。」
黃堂點頭︰「何可人說得對,在那樣的情形下,誰睡得著。」
何可人改為軟言相求︰「我知道你不放心我,明天一早再見好不好,隔鄰有空屋,你就過去休息吧!」
丁真卻也苦苦哀求︰「就讓我在這里陪你有什麼不好?這里荒山野地,你一個女孩子,也虧你在這里生活,太孤寂了。」
何可人想發作又忍著︰「不孤寂,有那麼多雞陪我。」
丁真嘆了一聲︰「唉,雞怎能了解你的心事!」
我咕噥了一句︰「肉麻庸俗,兼而有之。」
何可人在床上撐了撐身子,丁真忙過去扶她,何可人喝道︰「你快走開!不然,我真惱了!」
丁真被何可人一喝,連連後退,返到了門口,背靠著門,可是並不離去。
黃堂在一旁說明︰「這種情形,也出現五次了。」
白素道︰「看來何可人對異性防範得很嚴。」
黃堂道︰「此時此際,何可人必然已知道了丁真的身分,還有什麼好防範的。」
黃堂此言一出,我就知道必惹白素反感,果然,白素悶哼一聲︰「知道了身分又怎麼樣?難道憑丁真的身分,就可以來一個梅龍鎮游龍戲鳳了?」
黃堂苦笑了一下,沒有說什麼,我忙打圓場︰「你監視了多久?沒有別的發展?」
黃堂道︰「接近兩小時,除了他們剛回來的時候有點不同之處,一直都是如此。」
我道︰「那也沒有什麼奇怪的,你為什麼急著找我?」
黃堂並不回答我的問題,卻反問我︰「你沒注意到屋中有不該有的東西?」
我呆了一呆,這房間我到過兩次,堪稱熟悉。尤其第二次去,和黃堂一起,還曾仔細留意過。不過,剛才確然未曾特別留意。
這時,經黃堂一提,我正待看仔細一點時,紅綾已然道︰「房間里,有一只大公雞!」
她說的時候,我也看到了,房間中有一只大公雞!
我一眼就可以肯定,那大公雞就是曾和我交過手的那只。說出來有點荒謬,但我的確是從它那種異樣的眼神之中認出來的。
這里是雞場,雞場主人的房間之中有一只公雞,雖然古怪,但也還說得過去。可是,這只公雞所處的位置,卻不應該是一只正常的雞所在之處。
它蹲在蚊帳的頂上!
準確點說,它是在帳子的一角之上。
床上的蚊帳是方形的那種,四角要由竹竿來支撐。這公雞的體重,估計有六七公斤,若是它停在帳子的中心,帳頂會承受不住它的體重而下陷,所以它揀了帳子的一角,那里有竹竿支持,它的身子就不致下墜。
那公雞停在帳上不動,只是不時轉動一下它的頭部,但是卻一直側著頭,盯著丁真看,從它的眼神看來,大有敵意。
一看到了這樣的眼神,我就吃了一驚︰「丁真知不知道有一只公雞在?」
黃堂道︰「可能不知道,他扶著何可人進來之後,視線似乎未曾離開過何可人,那雞又沒有動過,所以他可能不知道。」
白素問道︰「那雞,在他們進來之前就已經在屋子之中了?」
黃堂道︰「是,就是這個位置。」
我皺著眉︰「怪極,何可人急著要出院,回來之後,卻又什麼都不做。」
黃堂道︰「只是表示要休息,要丁真離去,而丁真則不肯。」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3 11:58:56
原形 十、異樣神情
我吸了一口氣︰「丁真的處境,相當危險,這公雞要是臨空下擊,我看丁真未必躲得過去。」
黃堂立時應道︰「正是,我一見了這等情形,就想起了何正漢老人!」
我本來就有一股寒意,一听黃堂這樣講,不禁打了一個冷戰。
何正漢老人陳尸之處,十分特別,那里又是行凶的現場。狹窄的地方,很難想象凶手如何發力以利器傷人。但如果是一只雞凌空下擊——
我向黃堂看去,黃堂神色異樣,點了點頭——他也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沉聲道︰「要不要去警告丁真,他在危險中?」
白素道︰「不必,有何可人在,不應該會有事發生。」
白素說得很是肯定,我不禁詫異︰「有什麼根據?」
白素道︰「看來這公雞和何可人的關系,非比尋常,何可人若不想丁真有危險,就不會有。」
我听了之後,略想了一想,全身寒毛都有倒豎之感,失聲道︰「那你的意思是,何可人和那公雞之間……和那公雞之間,有著……有著……」
我平時也可以算是口齒伶俐的人,可是由于此際想到的事,實在太過于異常出格,所以竟也結結巴巴起來。而且,我也根本不知道如何說才好。
我結巴了片刻,才道︰「他們之間,存在著可以溝通的……關系?」
白素瞪了我一眼︰「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紅綾和神鷹之間,不是也有這種關系?」
我伸手在頭上拍了一下︰「或許是我想得太多了,可是我總覺得何可人和公雞之間的……關系……有說不出來的妖異和曖昧!」
白素可以明白我的意思,緩緩點了點頭。
這時,監視到的情形,又有了發化,只見何可人閉上眼,對丁真不瞅不睬。丁真搔耳撓腮,一副不知如何是好,心癢難熬的表情,可是卻漸漸在向床前移近。
等到他到了床沿,我就注意到,在帳子一角上的那公雞,向下伸長了頸,一副不懷好意,準備偷襲的樣子。
我輕輕推了一下白素,白素仍然很鎮定。
何可人也就在此時,倏然睜開眼來,尖聲道︰「你有完沒完,走不走?」
這一喝,把丁真嚇得運退了三步,口中唯唯,也听不清他在說什麼。
只見何可人柳眉倒豎,杏眼圓睜,繼續在斥責︰「難怪你會失戀,原來你這個人這樣討厭,沒有一個女人會喜歡像你這樣的男人,你給我滾!」
這話說得很重了,何可人一面說,丁真的身子一路後退,返到了門口。
何可人用盡了全身氣力在叫,叫聲連我們听了,也覺得耳鼓發震,她叫的是︰「滾!滾!滾!」
這一連串的「滾」字,當真有雷霆萬鈞之力,丁真大叫一聲,打開門,就退了出去,把門關上。
丁真一出房間,我們還可以看到他,另一組的監視設備,立時把他攝入了鏡頭。只見他背靠門站著喘氣,接著,走開了幾步,雙手抱著頭,蹲了下來。
看情形,這里要是有酒吧的話,他又會去買醉,然後在大雨中站在馬路中心了。
在房間之中,只見何可人喘了幾口氣,抬頭向帳角望去……這證明她是早知那公雞蹲在帳角的。
一霎間之前,她在怒斥丁真之時,還是怒容滿面,甚至臉上肌肉扭曲。可是此際,卻完全換了一副神情,似怒非怒,似喜非喜,略帶三分嬌嗔,卻又有兩成怨恨,眼波流轉,如傾如訴。
我看了之後,全身皆起肉痱子,失聲道︰「這算是什麼表情?」
黃堂沉聲道︰「一般來說,妓女向恩客賣弄風情,會用這種表情……她就只差齒咬下唇了……」
正說著,只見何可人上排雪白整齊的牙齒,就真的輕輕咬住了下唇。
我叫道︰「不得了,這人和這雞之間……這人……和這雞之間……」
我叫了兩次,可是這人和這雞之間究竟怎麼了,我還是說不上來。
白素沉聲道︰「看下去……」
後來我問她︰「你說‘看下去’的時候,期望會看到什麼?」
白素道︰「很模糊,沒有什麼特別的概念,總感到我們看下去,應該可以有新發現。」
白素那樣說,和我當時的想法也一樣。
我忽然加了這一小段,大家當然也可以明白,在看下去的時候,有了意外。
是的,確然有了意外。
那時,只見何可人眼波流轉,那神態,無論如何,不像是一個人對著一只雞所應有的,她低聲地道︰「還不下來。」
那公雞雙翅略振,自帳角上撲了下來,站在床前。它身形高大,在床邊一站,比床高出許多,也可以和何可人面對面。
何可人那時揚起手來,不知道想有什麼動作,那公雞已飛快地在它的手背之上,輕啄了一下。
這還罷了,接下來的情景,更叫我、白素、紅綾和黃堂等人,看得目定口呆!
只見那公雞頭一昂,蠟黃發光的雞喙,斜斜向上,又騰身飛了起來。
突然之間,畫面之上什麼也看不到,只看到了一只雞喙。這種情形,一看就知道是那公雞飛了起來,用喙去啄窺伺監視設備的鏡頭。
雖然只是一剎那間,那公雞又落了下來。我們又看到了何可人也斜眼向上,現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揮了揮手,那公雞就走到屋內,引頸伸動幾下,也伏了下來,何可人則閉上了眼楮。
這一切變化,只不過是十來秒鐘的事,可是我們所感到的震撼,少說也維持了兩分鐘之久。
黃堂竟然月兌口罵了一句粗話,才道︰「它……發現了有監視設備!」
紅綾則道︰「它還告訴了何可人!」
我道︰「是,它的用意是叫何可人小心,不可以任意做什麼說什麼。」
白素沉聲道︰「他們原來準備做什麼、說什麼?」
我向黃堂望去,黃堂忙道︰「布置監視設備的,全是久經訓練的專家!」
我嘆了一聲︰「不怪他們,怎麼也想不到會有一只雞在作反監視。」
紅綾怒道︰「把那只該死的雞抓來,叫神鷹去!」
我也想到了這一點,可是繼而一想,把它抓了來又怎麼樣呢?沒有可能在一只雞的身上,逼出什麼來的。
白素低聲道︰「在雞身上逼不出什麼來,在人的身上,卻是可以逼出來的。」
我明白她的意思……那雞和何可人之間的關系,非比尋常。若是抓住了雞,以之要脅何可人,何可人會有可能說出些什麼來。
同時,我也想到了另一點,我道︰「不能積怨,要示恩,少不免弄些狡獪。」
紅綾心直,不知何意,我道︰「要在何可人不知情的情形下,弄走那只雞,等何可人發現它失蹤了,再由我們出面去幫她‘找回來’。在這個過程之中,要何可人說出她心中的秘密來。」
紅綾揚眉︰「騙人?」
我笑︰「是的,騙人!」
紅綾側著頭,過了一會,方點頭,表示同意。
白素道︰「別以為容易進行,看來她和那雞寸步不離,如何分開他們才好?」
黃堂道︰「利用丁真!」
他說了之後,又道︰「這事,交給我來辦好了。」
多半是他也感到此計雖然大妙,可是也欠光明正大,所以才全攬在自己的身上。
紅綾卻道︰「我和你合作……神鷹只听我的話。」
在這時候,九幅畫面上所見到的情形,全是靜止的。何可人看來也睡著了,她的臉上,有一絲很是詭異的笑容顯露。
那只公雞一動也不動地伏著,也閉上了眼楮。
在門外,丁真也找到一處地方,半躺了下來,看來也已倦極而睡,其余各畫面之中,也皆不見異象。
我哼了一聲︰「為了要把所有的雞全找回來,何可人發了多大的瘋,可是現在肯定還欠一只,她不知道落在我們手中,卻倒忽然又像沒事人一樣了。」
白素搖頭︰「不,她采取了行動。」
我和黃堂都愕然︰「什麼行動?」
白素道︰「她堅持要由醫院回雞場來,這就是她采取的行動!」
我冷笑︰「那只三六五號關在籠子里,她回到雞場來,那母雞就能逃走?」
白素很是平靜︰「我想她之所以要所有走散了的母雞全抓回來,目的是要那些母雞,沒有一只能回雞場。當她知道還有一只沒找到時,她就要回來,守著,看那只是不是逃回雞場了。」
黃堂不明︰「為什麼,她和那些母雞有仇?」
白素對于黃堂的這個問題,居然並不輕視,反倒很鄭重地點了點頭。
一時之間,黃堂惘然,我倒是朦朦朧朧地想到了一些什麼,紅綾卻像是全明白了,吁了一口氣。
我不禁大奇……有什麼事,是紅綾能先我明白的,真是大不了解。
後來,白素解釋道︰「紅綾的目光、胸襟都和我們不同,她的基礎教育,來自‘成了仙’的她的外婆,所以她有宇宙胸懷,和我們只有地球胸懷大不相同。許多觀念,在地球胸懷而言,荒誕而不可思議,自然而然加以否定。可是在宇宙胸懷而言,卻是理所當然,簡單之至。」
我們不明白︰「你未曾說到問題中心點。」
白素道︰「譬如這件事你不能理解,她能,就是由于她的知識領域是宇宙性的,所以明白什麼樣的生命都同樣存在,有對等地位的道理……佛說︰眾生平等。你卻以為人才是生命。」
我仍是不服︰「那你呢?你何以就先我而覺察到了這一點?」
白素笑道︰「這,你羨慕也沒有用,這是憑我女性特具的直覺。」
這是後來的討論,我不得不承認這一點,而且特別需要指出,一些所謂「哪有這種事」、「不可能」、「太荒謬了」,以至看來有權威的「不科學」等等的說法,只不過是持這種說法的人,知識領域太過狹窄而已,豈有他哉。
卻說當時,我心中雖是疑惑,卻也只是想了一想就算,我道︰「難道她在這里,等那母雞逃來?」
白素「啊」地一聲︰「這倒提醒我了……放那只母雞回來,或許會出現一些混亂,讓我們有所發現。」
黃堂不明所以︰「那只母雞……」
我把情形對他講了一遍,他道︰「此計大妙,看看這些人雞之間,究竟有什麼古怪。」
我道︰「那麼,是不是遲一步對付那只公雞?」
白素和紅綾也都同意,我嘆了一口氣︰「為了對付那兩只雞,我們竟用了那麼多的心計!」
白素道︰「既然那公雞可以識破監視裝置,也就值得用心計。」
我忽然想起︰「既然對方知道了有監視設備,也就不會在監視設置之下,有什麼異動。」
說到這里,我忽然舉了一個例子︰「就像是所有成了精的妖孽,都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現出原形來。」
白素听了之後,反應也很特別,她突然問了一個听來像是毫不相干的問題,她問︰「你說何可人……她像是對《白蛇傳》特別有興趣。」
我呆了一呆︰「是,我有這個印象,你這樣問,是想到了……」
我頓了一頓,白素道︰「《白蛇傳》的女主角,是白蛇精和青蛇精,它們幻化了人形在人間活動,其中白蛇還和一個人談戀愛……」
我揮手︰「豈止談戀愛,還成了婚配。」
白素道︰「後來,白蛇不慎服了雄黃酒,在端午節那天,現出了原形,是一條大白蛇,嚇壞了她的丈夫許仙。」
我接口︰「那全是那個法海和尚多事。若不是法海搬弄是非,許仙不知道妻子是蛇精,日子過得何等美滿。蛇精又不會害她丈夫,後來,還為了丈夫去盜仙草,證明她的愛情偉大堅貞。」
《白蛇傳》的故事,在中國民間家傳戶曉,無人不知。白素這時忽然提了出來,我也隱隱知道她必有所喻。
我道︰「不過,《白蛇傳》的故事,和眼前的事,怕扯不上有聯系。」
白素道︰「何以扯不上?」
我道︰「現在的情形,就算何可人和那公雞之間……有點不正常……」
我才講了一句,白素就道︰「這就是了,人和雞,與人和蛇,基本上是一樣的。」
黃堂听到這里,才叫了起來︰「什麼啊?你們在說什麼啊?這人……和雞,你們是說,何可人和公雞之間,有,有……愛情關系?」
我和白素沒有直接回答,白素道︰「至少,他們之間的關系很不正常。」
還是用《白蛇傳》的故事,比較容易說明,我道︰「不同,那公雞並未曾幻化人形,也無所謂有原形,它本來就是一只雞。」
黃堂駭然︰「這……這是心理變態現象的一種,稱之為戀物狂!」
我當然早已想到過這一點,所以我才認為目前的情形,和《白蛇傳》不同。《白蛇傳》中,是蛇精幻成了人,許仙不知情,這才談起戀愛來的。
如今的情形,何可人面對的,明明是一只公雞。如果她對那公雞有戀情,那就是可怕的,嚴重的心理變態,屬于戀物狂的一種。
戀物狂到嚴重的程度時,確然很是可怕,心理變態者不但可能愛上任何生物,甚至可以愛上任何物體,更甚至連死尸都可以成為戀愛的對象!
何可人的行為,即使從最寬容的角度來看,也不可以說是正常。現在發現了她和那只公雞之間,情形如此曖昧,她是一個嚴重的心理變態者,似乎可以肯定了。
黃堂的話,對我來說,很起當頭棒喝的作用,我忙道︰「正是!」
我一面說,一面不由自主,重重地頓了一下足。
這件事,從頭開始到現在,雖然只花了不到兩天的時間,可是傷的腦筋卻不少,不知作了多少設想,卻偏偏沒有向最簡單的方面去想……何可人是一個瘋子,是一個失心瘋!
在一切恍恍惚惚,像是有不少奇特的事隱藏在背後,這本是極引人入勝,值得不斷探索的事。但是,如果那一切,只是一個心理變態的瘋子所為,也就變得毫無意義了!
這實在是很令人沮喪的發現。
黃堂也咕噥了一句︰「無趣之至!」
對于我們兩人的強烈反應,白素並不表示意見,我望向她,她卻望向紅綾。
我心中疑惑,知道她必有用意,難道紅綾有什麼不同的意見?
紅綾見我們向她望去,就道︰「等一會兒,我已派神鷹到雞場去了,等它回來之後,听听它的意見。」
那鷹本來在車中,自車窗中鑽進鑽出,也不知什麼時候被紅綾派走的。
白素道︰「我們現在處在一個很是尷尬的處境之中,由于監視設置已被對方發現,所以我們不可能在監視設備中得到什麼。沒有了監視設備,我們更加得不到什麼,也就是說,無法得知真相了。」
我點頭︰「在這種情形下,派神鷹去監視,應該是最佳辦法了。」
黃堂在白素提到如此先進的監視設備,由于被那公雞發現而失效時,神情憤然,這時他道︰「那鷹就算見到了什麼秘密,只它知道,我們又怎能得知?」
我別想告訴他,紅綾和神鷹之間可以溝通,紅綾自己已開了口。
紅綾的話,比我想說的話實在得多,她道︰「我和神鷹可以有一定程度的溝通,當然,溝通的程度有限,不能像鷹一樣和它交談,例如它告訴我那只母雞很狡猾,我就不知道狡猾在何處,或許是它沒說,或許是它說了我也沒听懂。」
紅綾最後的結論是︰就算這樣,也比我們全被蒙在鼓里的好。
紅綾的結論,我們大家都同意。黃堂道︰「如果那只是一個瘋子的異常行徑,也就沒有什麼值得繼續追查下去的了!」
我搖頭︰「至少三年前的神秘命案,也許有一個水落石出的總結。」
白素道︰「我始終覺得事情不止如此簡單,疑點極多,沒有一個可接受的解釋,‘瘋子的異行’也不能解釋全部。」
黃堂吸了一口氣︰「好,明天一早,我就把所有監視設置全部撤回,一切讓神鷹擔當。」
正說話間,只見車窗外黑影一閃,那鷹已穿了進來,抖動羽毛,一如征人遠歸。
紅綾忙發出一陣听來很尖利的聲響,神鷹也回以同樣的聲響,听起來一樣,我們自然莫名其妙。
紅綾用心听著,隔了一會,她才道︰「神鷹剛才到了那屋子的頂上。」
她說著,向畫面上何可人的房間指了一指,何可人正在熟睡,那公雞也沒有動。
我性急,就問︰「那它能看到些什麼?」
我心想,除非它能在屋頂弄破一個洞,不然,它也根本無從監視。
可是紅綾卻道︰「它不必看到什麼,它的感覺很敏銳,它可以感到什麼。」
我還想再問,白素已經以眼色阻止了我。
紅綾續道︰「它感到在那屋子里,也就是我們現在可以看到的畫面上,有兩個極可怕的敵人。」
我們都呆了一呆。
要知道以神鷹的能耐而言,成為它的敵人,已經非同小可,更何況令它也感到「可怕」的敵人。
我疾聲道︰「兩個敵人,還很可怕,在哪里,我怎麼看不到,是隱形的?」
這一連串問題,問得紅綾睜大了眼,白素沉聲道︰「問神鷹,是不是房間中的那一人一雞。」
我怔了一怔……是的,一人一雞,也可以合為「兩個敵人」,可是,那又何可怕之有呢?
那公雞還可以說很凶猛,但那鷹要是連一只雞都對付不了,還算什麼神鷹?至于何可人,更不應在神鷹的眼中列為可怕。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3 11:59:15
原形 十一、變妖精的定律
我指著畫面,請神鷹指證一下,它認為可怕的敵人,是不是我們看到的一人一雞。
紅綾現出大大不以為然的神情︰「它看東西的方式,和我們不同,它有天然的強烈感應力,尤其在對敵人的感覺方面……其實,除了人之外,所有的生物都有這種感應力,那是生物的生存本能。」
紅綾說到這里,指著螢幕畫面︰「在我們看來,這上面有些東西,但是對鷹來說,卻一點意義也沒有,它必須接近實物,才能有感應。」
我鍥而不舍︰「那麼,請問它,它所說的‘兩個凶惡的敵人’是什麼?是不是一人一雞?」
紅綾皺著眉,和神鷹互相之間,發出了一陣怪聲,然後才道︰「不知道,它說不知道。它只知道它在屋頂上,屋頂下有兩個可怕的敵人,和它的距離極近,只不過隔著一個屋頂。那兩個可怕的敵人,其中有一個更是可怕,它說若是與之為敵,失敗了,就連逃走的機會都不會有。」
紅綾說得極其認真,而且,憂形于色。
因為,下面既然有敵人,神鷹就大有與他們對陣的機會。若是連逃走的機會也沒有,那豈非是要死在敵人之手?
別說紅綾和神鷹形影不離,就是我們,也不舍得。
所以,紅綾的憂心,大有道理,我向白素望去。白素眉心打結,並不出聲。
她一听說有兩個可怕的敵人,就說是屋內的一人一雞。
但這時,她也顯然並不認為何可人和那公雞,可以令得神鷹連逃走的機會都沒有,就算他們合力,也難以做到這一點……老實說,就算我和白素合力,要對付神鷹,也必然難佔上風。
可是此際看神鷹時,竟然大有害怕的神情,可知所說非虛。
那麼,這兩個可怕的敵人,難道在監視鏡頭之外?
我向黃堂望去,黃堂搖了搖頭,我道︰「會不會體積很小?」
黃堂不出聲,躁作儀器,只見畫面之上,何可人的臉部迅速放大,甚至連寒毛都可以看到。
然後,三組鏡頭,就滿房間掃移。在掃到那公雞時,看得更是清楚之極,只見那公雞的眼楮,似開非開,似閉非閉,竟然令人感到很是陰森。
如此這樣約半小時,除非是在床下面之類的隱蔽處,不然,屋中就算有兩只蒼蠅,也看到了。
黃堂攤了攤手,算是回答了我的問題。
我苦笑︰「隱形怪物?」
白素道︰「我們在這里猜,沒有用,要神鷹把那兩個‘敵人’引出來!」
紅綾立即向神鷹表達了這個意思,剎那之間,只見它表現得很是不安,自紅綾的肩上下來,出了車窗,在地上來回跳去。
紅綾也很著急︰「它要是不肯,別勉強它。」
我道︰「這當然,但不妨告訴它,我們只是要它引那兩個敵人出來,我們會對付。」
黃堂道︰「我可以動用強大的火力。」
我本來想說︰「如果那敵人是什麼超級怪物,只怕手提機槍也沒有什麼用處,」但又怕傷了黃堂的自尊心。
過了好一會,神鷹才又自窗中穿進來,發出了一下聲響。紅綾道︰「它答應了。」
我又重申︰「請它放心,不會令它受傷害。」
紅綾道︰「說也沒用,它也不會想自己有傷害。」
紅綾一面說,一面輕撫著神鷹,神鷹在開始時,大有駭然之色,但是漸漸地,恢復了英氣迫人的神態,雖是禽鳥,但大有人性。
黃堂道︰「我們若有行動,先得分開那傻乎乎的大發明家。」
我道︰「是……那也很容易,就告訴他那三六五號母雞有了下落,叫他去拿。為了討好何可人,他自然會立刻就去,我吩咐溫寶裕,盡量拖住他。」
黃堂笑︰「此計甚妙。」
紅綾伸了一個懶腰︰「找個地方睡一會!」
對她來說,那太容易了,草叢中樹梢上,什麼荒山野嶺之外,她都可以睡得酣暢。
她帶著神鷹,離開了車廂,白素仍專注著監視所得畫面,我和黃堂去閑談。
時間在感覺上過得甚慢,離天亮還有一個多小時。黃堂感嘆︰「要是當時把那只公雞趕開,不讓它知道我們正放了監視裝置,這一夜監視下來,肯定可以看到很多東西。」
白素忽然應了一句︰「你期待看到什麼?」
黃堂攤了攤手,說不上來。
白素又道︰「其實我們收獲也不算少了!」
我和黃堂訝然︰「這怎麼說?」
白素道︰「至少給我們看到了一只公雞,竟然知道有人安裝監視設備。」
黃堂道︰「此事確然如此……」
白素又道︰「想想,別說是一只雞,就算是一個人,普通人看到安裝的過程,也未必料定那必然就是監視裝置吧!」
黃堂道︰「那雞的智力……」
我又打斷了他的話頭︰「那已經不是一只雞的智力範圍之內的事了。」
黃堂盯著我半晌,在車廂中昏黃的燈光之下,他的神情,看來怪異之至。他道︰「那你是說,我們見到的不是一只雞?」
我一字一頓︰「我們見到的是一只雞,可是它實在是什麼,我們卻見不到。」
黃堂道︰「這太奇了,難道又有什麼外星人進入了這雞的腦子?」
我也曾想到這一點,也不覺得黃堂這樣說有譏諷之意,不過我覺得眼前的情形,和以往的經歷,有相異之處,不能同一而語。
所以,我緩緩地搖了搖頭︰「我不能確定,暫時只能說,這公雞……有通靈的能力,有人……甚至比人更高的智力,我看它的智力,在神鷹之上。」
我這樣說了之後,吸了一口氣︰「我要找一個朋友,了解一些情形。」
說著,我指著車上的通訊設備,黃堂道︰「全世界都可以通話。」
我按下了一連串的號碼,我要找的那位朋友,是一個禽類學專家,他的研究,另闢途徑,包羅萬象。凡是禽類,他都有興趣,而且更著重于禽類的行為。不多久之前,我的住所被一種受過訓練的猛禽「海冬青」監視,我們利用神鷹驅逐。可是結果,一舉一動仍然被人所知。後來就是他告訴我,海冬青雄的看來剛猛,雌的身體甚小,看來毫不起眼,更是凶悍無比,是禽鳥類中,最是機靈凶惡的危險份子。
他也曾對紅綾的神鷹作過評語,他的評語是︰「這鷹,只怕世上不超過十只,不可以說是一個品種,那是兩種猛禽雜交的結果。照說沒有生存的機會,但居然活了下來,這是異數。我早年曾見過一次,也曾對它的來源,它的雙親,進行過研究。」
這位朋友的禽類知識豐富,世上無人能及,此時,我雖然不知他所在之處是什麼時間,但迫不得只好吵他一吵了。
就這樣打電話給他,找到他的機會,大約只有十分之一。我運氣好,電話一通,就听了一個濃重的鼻音,報出了姓名,那是他的習慣。
我忙也報了姓名,他訝道︰「真難得!」
我開門見山︰「有事請教︰我女兒的那頭神鷹,你有印象?」
他道︰「深刻之至。」
我道︰「它的大敵是什麼,我的意思是,有什麼是會令它感到害怕的?」
那位朋友「唔」了一聲︰「好問題。這問題你去問外星人也答不上來。」
我知道自己問對了人︰「請告訴我。」
他只說了幾句話,我就大是嘆服。他道︰「這種鷹,稱之為神鷹,絕不為過。它最怕的是一種蟲子,這種蟲子有劇毒,一吞下去就死,可是美味無比,對這種鷹來說,有強烈無比的誘惑力,明知會死,也非吞了它不可,那是它最怕的!」
我之所以大為嘆服,是由于這幾句話,听來有點不可思議,但卻是實情,因為藍絲上次在一見這頭神鷹之際,就拿出了一只蟲子來,神鷹一見,身子就發抖。藍絲訓練了它,令它以後可以抵抗那誘惑,替它免去了日後可能發生的災劫。
當時,我還曾感嘆,別說禽類,連人有時也明知走這一步,必然是死路,但由于誘惑力太大,難以抗拒,而去就死的。
這種事,冷門之極,那位朋友居然一下子就道出,可知他真有才學,非同小可。
我忙道︰「是,第二件呢?」
他大是奇怪︰「怎麼這種匪夷所思的事,你一听就相信了?」
我把藍絲訓練這鷹的經過告訴了他,听得他歡呼連連︰「真是一大收獲。」
接著他道︰「第二,這鷹怕另一種鷹,你可曾听說過羊鷹?」
我道︰「听說過,羊鷹極大,可以在沙漠之中,輕而易舉地抓起五七十斤重,疾馳中的黃羊。」
他道︰「羊鷹之中,有一種最大的,學名就叫大羊鷹。大羊鷹雙翅橫展,可以達到八公尺,它的爪,能夠抓裂牛皮︰它的喙,長達十五公分,堅硬無比,乃大無窮。大羊鷹在一九二三年之後,就沒有被發現的紀錄,可以說已絕種了,但是我卻相信,還有極少數生存。」
他一口氣說下來,我心中也暗暗吃驚,盼望神鷹不要遇上大羊鷹,不然,它再神勇,畢竟大小懸殊,當然凶多吉少。
那位朋友的話,白素和黃堂也都听得到,所以當他說出神鷹所怕的第三樣時,黃堂大有訝異之色。
那位朋友說的是︰「第三樣,它怕的是一種蛇!」
黃堂忍不住道︰「鷹怕蛇干什麼?一個在天上飛,一個在地上爬,就算怕它,遠遠避開就是。」
黃堂的話,那位朋友也听到了,他冷冷地道︰「在一旁插口的是什麼人?好像對生物界的事,不是知道得很多。」
我忙向黃堂傳了一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再多口,黃堂不服,咕噥了一句︰「是沒有道理麼?」
在這時候,我自然沒有空去教訓黃堂,但是心中仍不免責備了他一句︰「不懂就別開口!」
鷹和蛇,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看來互不相干,但是在自然界中,確實是死敵。這個仇恨是如何結下來的,也難以深究,大抵是鷹要啄食蛇,而蛇又會吞鷹蛋之故。
而且,在鷹和蛇的生死相拚之中,也不一定是可以翱翔在空的鷹佔上風,鷹一旦叫蛇纏上了,也是麻煩事。
不但在自然界的生活中,情形如此,即使在神話傳說之中,鷹和蛇,都變成了神,鷹神和蛇神,也仍然是死對頭。在亞洲不少國家的古老傳說之中,都有鷹神和蛇神生死相拚的故事,很是慘然。
所以我向那位朋友道︰「鷹和蛇確是天敵……是所有的蛇呢,還是特定的一種?」
那位朋友道︰「是特定的一種,那種蛇,叫納塔……古老傳說中的蛇神,就是這種蛇變的,在神話故事中,它有七個頭,曾保護過釋迦牟尼……他當然只有一個頭。」
我吸了一口氣︰「神鷹應該是蛇的克星,何以竟會怕這種蛇?」
那位朋友道︰「納塔的鱗片,又硬又滑,用刀砍斧鑿,也未必會受損。身子又細又長,能以尾尖文地,暴起迎敵,而且,劇毒無比。專食鷹卵,鷹為了保護下一代,無法不和它爭斗。」
我明白了,這種叫納塔的蛇,鷹本來是可以避免和它相遇的,但是蛇要吞蛋,鷹又豈能袖手旁觀?必然與之起沖突,于是,一個在地上,一個在地下的冤家對頭,就非踫面不可了。
那位朋友听我好一會沒有反應,就道︰「不過,納塔很少見到,連是不是已經絕種,也難以肯定。這種蛇,在印度、泰國一被發現,就被人奉為神明,是要向它頂禮膜拜。」
最後,他的結論是︰「照說,只要是生物,都有天敵。神鷹忌憚的那三種,和它本身一樣,都是稀有之極的生物,照說相遇的機會,微之又微。可是大自然的安排,就是這樣微妙。它們相遇的機會,不根據或然率來決定,而是冥冥之中,自有一種力量會安排它們相遇。究竟那是什麼力量,人類對之,一無所知。」
我感嘆︰「或許這也和人一樣……不是冤家不聚頭吧!」
那位朋友連連道︰「正是!正是!」
我忙道︰「那神鷹有沒有什麼理由,怕一只雞……一只是‘九斤黃’品種的大公雞!」
他哈哈笑了起來︰「那你等于是問我猴子會不會怕一只桃子……一見到就拿來吃了,哪有時間去怕。」
我又解釋︰「這雞極大,非比尋常,而且,有著極其奇特的智力。」
他感到興趣︰「到什麼程度,你詳細說說。」
我把那公雞的情形說了,當真說得很詳細。
那位朋友的反應,愈來愈是驚訝︰「你說的那只雞,是人扮的?」
我苦笑︰「當然不是,真是一只雞!」
他道︰「那就只有兩個可能……」
我以為他有了結論,大喜道︰「請說!」
他道︰「第一個可能是‘不可能’。第二個可能是,這已是玄學範疇內的事,不是科學範圍的,所以我一無所知。」
我听得他提及「玄學上的事」,也不禁思緒紊亂,他說他對玄學上的事一無所知,我呢?我又怎麼樣?玄學上的事,我有種種設想,千百種,但真的要說有所知,卻也是一無所知。
他問了兩次︰「還有什麼問題?」
我道︰「以你對禽類的知識來看,有什麼事發生在那公雞身上。」
他也想了片刻,才道︰「照你形容的情形來看,那根本不是一只公雞,所以也不在禽類學的研究範圍之內,我無可奉告。」
我嚷起來︰「可是它明明是一只公雞啊!」
那位朋友道︰「可能它有著和公雞一模一樣的外形,但是決定一種生物是什麼,並不由外形來決定,而是因行為來決定的……它外形是一只公雞,可是內在的、真正的它是什麼,誰知道?」
這話,听來已經很玄了,我苦笑︰「你的意思是,它是不是什麼東西化成了公雞的形狀?」
這一次,輪到他嚷叫了起來︰「我絕未如此說過,我只是說,不知道它真正是什麼。」
我長長吸了一口氣,他又問︰「還有什麼問題?」
我向白素和黃堂望了一眼,他倆都搖了搖頭,我就道︰「暫時沒有了,如果以後還有,少不得來麻煩你。」
他連聲道︰「隨時歡迎。」
我中止了通話,伸手在臉上撫模了一下,道︰「那公雞不是公雞!」
黃堂搖頭︰「你這話,比白馬非馬更難懂。」
我感到有點無可奈何︰「那是說,這公雞原來不知是什麼。」
白素道︰「不論它原來是什麼,如果它能有幻化成一只公雞的能力,它為什麼不幻成一個人?在地球上,做公雞有什麼好,怎比得上做人的活動空間大?」
我道︰「那你的意思是……」
白素道︰「公雞還是公雞,它本來就是一只公雞,外形上還沒有來到可以幻化其他生物的能力,可是已經達到了擺月兌公雞固有的智力程度。」
我望了她半晌,才道︰「也就是說,一只公雞,如果得到了一個機會,可以修煉成精,那麼,這只公雞是在半途中,還未成精變人,卻已不再是普通的公雞。」
白素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的思緒也十分亂,大抵如此!」
黃堂被我們的對話,弄得有點神經兮兮,以致說話也顯得結結巴巴︰「什麼……成精?當真有異物……成了妖精的事?」
我悶哼一聲︰「你說眼前這公雞不是成了精,你如何解釋它的行為?」
黃堂震動了一下︰「那得趁它尚未成氣候,就把它宰了。」
我冷冷地道︰「只怕你已很難宰了它。」
黃堂先是怔了一怔,接著就笑了起來︰「真要送它上西天,還不是輕而易舉。」
那當然,我也不信如果黃堂用一把自動步槍去對付那公雞,會對付不了它。
白素忽然嘆了一聲︰「傳說之中,妖精若是作惡多端,輪到要被伏誅時,總會苦苦哀求,被哀求者,也每每會說︰‘上天有好生之德,念汝修為不易……’之類的話,這公雞就算快要成精了,它可曾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白素那樣說,是在為那公雞求情了。
黃堂深深吸了一口氣︰「它,是殺害何正漢的疑凶!」
白素一笑︰「有宰了疑凶的道理嗎?」
黃堂大搖其頭︰「還未成形,已經殺人,要是它變了人還會有什麼好事做出來,這叫防患未然。」
我用力一揮手︰「這是怎麼啦,真的肯定那公雞是一個快成氣候的妖精?不然,爭什麼呢?」
白素反問我︰「若那公雞不是快成精,你怎麼解釋這些現象?你怎麼反倒忘了你自己的理論?你的理論是︰事態只有一個可能時,不論這個可能是多麼荒誕不經,也就是唯一的可能。」
我嘆了一聲︰「我不是不以為那公雞是‘快成精’,而是我無法明白‘成精’是一種什麼樣的情形。」
黃堂眨著眼,答不上來,白素徐徐道︰「最簡單的說法,可以說成是︰生物的一種變化,這種變化先由內在開始,變得使它具有高超的智力,接著,這種變化由內向外擴展,使形態也起改變,而且這種外型的改變,可以隨心所欲。」
我道︰「好,這可以說是‘妖精定律’。不過我有一些更正,不一定是生物才能成精,非生物也可以。掃把精就是掃把變的,掃把本來沒有智力。由此可知,‘成精’的最開始,智力是突然而來,並不是在原有的智力上發展出來的。所以,‘成精’不錯是一種變化,但這種變化,開始時是一種突變。」
我們這時在討論的課題雖然怪誕……竟把「成精」這種現象,用現代言語制造出一個「定律」來,但是我們的態度,卻都很認真。
我說完之後,白素連連點頭︰「正是如此。至于是什麼因素引起這種突變,甚至可以使非生命變得有生命,這就……」
她說到這里,停了下來,自然是因為無法說下去,因為根本不知道從何說起。
黃堂有點膽怯地問了一句︰「那公雞正是成精了?」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3 11:59:36
原形 十二、納塔莎
我道︰「根據我們剛才設定的定律,那公雞已經過了開始的突變,如今正處在變化階段中。」
黃堂頓足︰「那就是說,我剛才的提議是對的,趁它修煉尚未完成之際,先把它消滅了!」
白素嘆了一聲︰「這一切,畢竟只是我們的假設,我們的行事,還是從實際出發的好。按計畫進行,先把丁真調開去,讓他到溫寶裕處去取母雞,我們等他一走,就去開門見山,不必再在暗中監視了!」
我大聲道︰「對!暗中監視,那本來應該是妖精的行為,我們做了,反給妖精識穿,真沒面子。」
黃堂並無異議,我們決定天色大明之後行事。我和白素下車,有警官送上熱辣辣的咖啡,我們捧著,踱到了紅綾酣睡之處,只見那神鷹縮在紅綾的懷中,像是在依靠紅綾的保護。
我低聲道︰「鷹所怕的一樣東西,我們並無發現,不知躲在何處?」
白素道︰「羊鷹的身體極大,無可躲藏,神鷹已度過一劫,不怕那種小蟲,剩下來的,只有‘納塔’了。」
此際,已將是破曉時分,天地之間,格外昏暗,看出去一月朦朧。一條蛇,躲在甚麼地方都可以,只怕除了神鷹之外,誰也找它不出。
我們並肩站著,不一會,東方出現了一線曙光,黃堂已在召集部屬,部署行動。等到天色漸明時,紅綾也醒了過來,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
我們把昨晚的討論對她說了,她搖頭︰「我也不知這種‘突變’,是什麼力量造成的。」
我道︰「我們估計,這里不會有羊鷹出現,所以請神鷹先在空中進行觀察。」
紅綾搖頭︰「不,以防萬一,我和神鷹可以暫時先不出面。」
我點頭︰「也好。」
說話之間,天色大明,黃堂已帶一隊警員出發,我們也跟著前往。
在雞場之外,黃堂和警隊先進去,不一會,就看到一輛警車送丁真離去,我們進了雞場,紅綾找了一處可以俯視何可人住所之處,停了下來,我和白素逕自向何可人的住屋走去。
這時,住屋前很是熱鬧,有許多警員在。才來到屋前,就听到何可人在怒斥︰「你太胡作非為了,你侵犯了我的生活!」
黃堂居然不否認︰「是,因為我認為有此需要!」
何可人怒罵︰「你是什麼東西?」
黃堂反罵︰「你又是什麼東西?」
這種互相咒罵的話,本來很是普通,可是這時,我和白素听了,心中都不由自主一凜,立時停步,互望了一眼,心中有說不出的怪異之感。
我們互望時,都感到有話要對對方說,可是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正在這時,只听得黃堂一聲怒吼,接著,便是「砰」地一聲響,黃堂自屋中倒撞了出來,來勢雖快,可是卻看得出很是狼狽。
緊跟著的是一團紅影,撲了出來,追向黃堂,竟然就是那只公雞!
看這情形,是黃堂在向何可人說話期間,那公雞突施偷襲,黃堂不知受傷沒有?
這時,一退一退之間,黃堂畢竟不是等閑之輩,身子還未站穩,已一腳踢出。
那公雞身子一騰,避開了黃堂這一腳。
黃堂未收回腳來,已經拔出了佩槍來,他早有消滅那公雞之心,這時,只怕手下會不容情。
也就在這時,只見人影一閃,何可人已經柱杖而出,站在門口,那公雞竟然在空中撲翅,一個轉折,躲到了何可人的身後。
這幾下變化,當真是兔起鶻落,迅疾無輪,看得人眼花撩亂。等到何可人一出,本來掣槍準備射雞的黃堂,手中的槍,變得對準了何可人。
而且,他顯然是一拔槍,就準備射擊的,所以手指扣在扳機上,已扣上了一半時,當真是險到了極處。
剎那之間,由極動變得極靜,何可人冷笑道︰「干什麼,要殺人嗎?」
何可人的指責,很是嚴厲,但是黃堂卻絕不退縮,喝道︰「你讓開,我要殺這雞!」
何可人冷笑︰「這雞是養熟了的,是雞場最寶貴的財產,你有什麼權利殺它,殺了它,你這個主任賠給我,我也不要!」
這時,我們才看到,黃堂左手的手背之上,有幾道抓痕,正在隱隱沁血,顯然是那雞抓出來的。
我和白素一起走向前,還沒有開口,何可人已咄咄迫人︰「衛先生,你看到了,這警察如此橫行霸道,請你主持公道。」
我道︰「這雞暴起傷人,也不是善類。」
何可人道︰「雞是我養熟了的,性護主人,你沒見剛才他欺人的氣盛,雞又有什麼錯了?」
黃堂緩緩松開了手指,何可人連連冷笑︰「人間還有法律,少不得法庭上見!」
白素忽然冷冷地道︰「法律,那是人類行為!」
何可人一揚眉︰「正是,難道黃主任不是人類?」
這何可人很是伶牙俐齒,說起話來,針鋒相對。白素笑了一下︰「黃主任是不是人類,也很難說,我並未見過他的原形,不敢肯定!」
何可人輕哼了一聲,像是不明白白素的話。
我知道白素的意思……和我一樣,對何可人的「來歷」,已起了疑心。
說起來,確然駭人听聞︰我們懷疑何可人不是人!這可以說是沒有任何根據的事,「莫須有」之至……她不是人,又是什麼呢?
可是,我和白素確然又有這樣的懷疑!
不過,懷疑歸懷疑,「你究竟是不是人」或是「你究竟是什麼」這樣的問題,還是難以問得出口。
一時之間,我們都不知如何應對,何可人也冷著臉,雙方僵在那里。
我正想再攻擊何可人的弱點,但還沒有開口,就徒然听得那公雞一聲長啼,聲音嘹亮之至,簡直有點震耳欲聾。我們一起向那雞看去,只見它全身羽毛,幾乎都豎立了起來,昂首向天,神態威猛之至。
何可人也抬頭向著天,我一直在留意她,只見在那一霎間,她俏臉煞白,白中泛青,那種臉色,可怕之至,竟帶有濃厚的死亡氣息!
她和公雞都向天上看,我們不必看就知道天上有什麼,因為一下又一下,連接三下,嘹亮的鷹鳴聲,傳了下來,當然正是神鷹現身了。
隨著神鷹的鳴叫,那公雞又啼了兩下,兩種禽鳥的叫聲,听來各擅勝場。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暗暗吃驚,因為就生物相生相克的習性來說,鷹是雞的克星。那公雞見了神鷹,竟敢長啼示敵,因此可知,必然不易對付。
神鷹要對付普通的雞,當然沒有問題,但那公雞,我們推測它已然是在「成精途中」,有了「道行」。不知神鷹的程度如何,是不是能對付得了它!
說時遲,那時快,鷹鳴雞啼之聲,兀自在耳際縈回,只見一團黑影,已凌空撲下。
此際,我、白素和黃堂所站之處,離何可人和公雞不是太遠,那神鷹下撲之勢,迅疾無輪,猛惡無比,我們都不由自主,疾身後退。
身形尚未站穩,卻見紅影飛舞,那公雞竟然向著下撲的神鷹,疾迎了上去。
一只公雞,就算它會飛,飛翔能力也必然無法和鷹相比。可是那公雞騰空而起之勢,也非同小可,卷起了一股勁風,令地上的砂石四下飛濺。
公雞騰高約有三四公尺,已在半空之中,和下撲的神鷹相遇。
兩者之間,動作都快絕無輪,實在沒有法子看得清。只見一團黑影,一團紅影糾纏在一起,迅速無比地在翻滾,身上羽毛紛紛四散詆落,宛若下了一天的花羽。然後倏忽之間,紅影向下,黑影向下,陡然分開,鷹鳴雞啼,同時發生。
那公雞落在地上,神鷹飛上天去。
在那片刻之間,由于剛才的惡斗實在驚心動魄,所以我自然而然關心神鷹的安危,先抬頭向天看去。
只見神鷹一飛沖天之後,在天空中盤旋,顯然未曾受什麼傷害。
我這才低頭去看那頭公雞,只見它落地之後,抖了抖羽毛,仍然擺出一副戰斗的姿態。
直到此際,在半空中撒落的羽毛,才紛紛飄落在地。雖然是雞毛多,鷹毛少,但是一鷹一雞,在半空中相斗,公雞竟然能令神鷹的翎毛,也損失了若干,這也就駭人听聞之至了。
看那公雞的神態,顯然還在準備第二回合的惡斗。我大是緊張,屏氣靜息。這時,听得何可人厲聲問道︰「這鷹是你們的?」
白素很是鎮靜︰「是,是小女的好友。」
何可人臉色鐵青,剎那之間,連聲音也變得難听之至了,我心中忽然沒來由地想︰丁真若在,見到她如今的情形,愛戀之心,必然大減。
只听得她道︰「那鷹是你女兒的朋友,這雞是我的朋友,為什麼你們非對付我和這雞不可?」
這個責問,可說是有力之至,真不好應付。
黃堂這時冷冷地道︰「這雞,我懷疑它殺過人!」
何可人一聲冷笑︰「一個堂堂的高級警官,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誰會相信一只雞會殺人!」
黃堂也一聲冷笑︰「若有人指使,那便不同!」
何可人揚眉︰「說來說去,你仍然當我是凶手,看來不能破案,是你的一大心病。」
黃堂還想說什麼,何可人已經道︰「阿大,別和他們多廢話!」
她的那一聲「阿大」叫的是那只公雞,她話一說完,就轉身進入了屋子,那公雞緊跟在她的後面。一人一雞的動作配合得極好,而且行動也快。
正在其時,神鷹已再度自半空之中,俯沖而下,但何可人和那公雞進了門之後,門立時關上,神鷹也不再下沖,只在低空盤旋。
這時,紅綾也奔了過來,神鷹落下來,停在她的肩上,紅綾吸了一口氣︰「神鷹說,它可以敵得過那只雞。」
何可人率雞退避,這已使我們知道神鷹可以敵得過那只雞。問題是,現在何可人和雞躲在屋內,我們卻不能把她趕出來。
當然,我們可以破門而入,可是卻沒有采取如此激烈行動的法理根據。
紅綾又道︰「神鷹又說,它起先以為那雞可怕,但現在知道,可怕的是雞身邊的……那個……那個……」
我心中一凜︰「那個什麼?何可人?」
紅綾道︰「神鷹只說是雞身邊的那個……」
她這樣說的時候,又側頭去看了一下鷹,鷹發出了幾下怪聲,紅綾道︰「應該是說那個女人。」
我深吸一口氣,望向白素,白素雖然一向鎮靜,但這時也不禁神色駭然,她向屋子揚聲道︰「何姑娘,其實事情發展到如今這樣的地步,我想你也知道,不能再靠遮遮掩掩過日子了。」
白素的話,是很嚴重的挑戰,何可人應該立刻就有回應才是。
可是,屋中卻靜得出奇。
白素又道︰「你打算怎麼樣?你可以全身而退,當然也可以奮力一戰。但換了我是你,一定不會那麼傻,因為情勢對你很是不利。」
屋中仍是沒有反應。
我知道白素必然是已經肯定了什麼,才會如此說的。
白素又道︰「我們談談如何?」
她問了三遍,才听得何可人道︰「好,你一個人進來,別人都後退,不得蚤擾。」
我和黃堂齊聲叫道︰「不可!」
白素和紅綾卻道︰「不妨!」
我有點惱怒,望向紅綾,紅綾道︰「她沒有惡意。」
我問︰「你怎麼知道?」
她反手拍了一下肩上的鷹︰「神鷹說的。」
我望向鷹,心知動物的感覺有時比人來得靈敏,可是人對人,難道感覺還不如別的動物?
我還在遲疑間,白素已走向門口,在門口站了一站,我忙道︰「有事,出聲!」
我們就在屋外,白素進入了屋子之後,如果有意外,一出聲,我們就可以進去……我總覺得事情有說不出的詭異,屋內只有一人一雞,照說白素絕無對付不了之理,可是我就是感到不安。
白素向我揮了揮手,推門而入。
門關上之後,屋中一點聲音也不傳出。黃堂來回踱步,我心中焦急無比,每隔一會就大聲喝問,幸好白素每次都有回答︰「我很好!」
這樣過了約有半小時,才看到門打開,白素走出來,何可人拄著拐杖相送。
一看到了她們,我就大大松了一口氣,因為兩人的神情告訴我,她們之間,相處得很是融洽,絕無敵意。
白素步出屋來,何可人卻另在門口,向我略點了點頭,重又回到屋內,立即又把門關上。
白素不等我們發問,就道︰「回去吧,這里沒有事了!」
黃堂大是不滿,叫了起來︰「衛夫人……」
白素道︰「我會向你解釋,何姑娘已把雞場送給了我,她會離開。」
別說黃堂莫名其妙,我也模不著頭腦,黃堂又道︰「那命案……」
白素忽然道︰「看,大發明家來了!」
只見丁真興沖沖地抱著一只母雞,奔了過來,直趨屋前,叫︰「可人……可人……那母雞找到了!」
何可人的聲音自屋中傳出來︰「隨便放在哪里,我很疲倦,別吵我。」
丁真答應著,白素伸了一個懶腰︰「我也很疲倦了,我們回去吧!」
黃堂還想抗議,我在他身邊道︰「先回去再說,白素會有解釋的。」
黃堂雖然老大不情願,也只好一面下令撤退警隊,一面卻寸步不離地跟著我們,等待解釋。
回到了我家中,紅綾像是對事情已不感興趣,一轉眼就不見了,我、白素和黃堂三人,進入書房。白素先斟了三杯酒,黃堂一口喝乾,自己又斟了一杯,瞪著白素,不言不語。
白素道︰「何可人叫我進去,先告訴我,那何正漢是衣冠禽獸,她初進雞場,以為他是恩厚長者,可是日子一久,就漸漸露出了原形,威迫利誘,甚至持刀相脅,落迷藥害人,想要玷污她。」
黃堂沉聲道︰「那也罪不至死,而且,她也不能私下處理。」
白素忽然說了一句話,令我和黃堂都錯愕之至,她道︰「何正漢獸欲不遂,在一次強迫行動中,把何可人殺死了。」
我和黃堂都恰好舉杯欲飲,一听到了這樣的話,手僵在半空之中,難以再有任何行動。
白素卻自顧自說了下去︰「那公雞目睹一切過程,就啄死了何王漢,為何可人報了仇。」
黃堂先吸了一口氣,準備大叫,但在這一霎間,我靈光一閃,先叫了起來︰「現在的何可人,不是原來的何可人,是……是什麼東西頂了她的身體,在繼續生活?」
白素點了點頭,黃堂本已張口待叫,但听得我如此說,便再也叫不出來,厥狀甚是滑稽。
我疾聲道︰「那是什麼東西?」
白素的回答令我氣結,她道︰「我沒有問……怎可以直接問人家的原形是什麼,不是太沒有禮貌了嗎?」
我暗暗頓足,白素已經證實了如今的何可人不知是什麼妖精,她竟還要優雅到講禮貌。換了我,就算要一手掐住對方的脖子,一手用拳敲對方的頭頂,也要將之弄出原形來,至少,也要追出原來是什麼東西來。
白素無視我瞪眼吹須的神情,繼續道︰「她和那只公雞是一雙情侶,那公雞的道行還未夠,夠了之後,也可以變成人……」
我思緒紊亂,大聲道︰「等一等,那公雞怎麼變人?是找一個人的身體頂上去,還是自己幻化人形?」
白素道︰「都可以……它是可憐何可人死得冤,又很喜歡何可人的身體,所以才頂替了的。」
我悶哼一聲︰「我們人類,是不是還應該感激她的大恩大德?」
白素道︰「那倒不用,但至少也不必視她為敵。」
說到這里,黃堂已一陣風也似向外走去,白素叫道︰「黃主任,你這下趕去,他們早離開了!」
黃堂要離去,自然是想趕到現場去,被白素一言道破,他站定了身子。
白素又道︰「黃主任,你放心,你有的是機會去雞場,何可人把雞場給了我。本來我不會接受,可是她說,那雞場十分奇特,有一股奇異的力量,能使生物的生命形式起劇烈的變化。她是受了這股力量的吸引,才萬里間關,去到這雞場的。那公雞和若干母雞,則是在雞場的這個特異的環境之中,起了變化而改變的……那五百六十只母雞,處在改變的初期,她不敢保證它們在改變完成之後都安分守己,不為禍人間,所以把它們編了號,全送到市場去……作用和黃主任的想法一樣,趁未成氣候,把它們宰了!也所以走失了一只,她就緊張。」
黃堂咕噥了一句︰「她倒心腸好!」
我失聲道︰「還剩下了一只……」
白素道︰「何可人說,那只既然逃過大劫,必有因果,就留下來供我們研究。」
我駭然︰「你……要養一個……妖精!」
白素悠然道︰「等到養成了,誰會知道它的原形是什麼?世上幾乎所有人都有不在人前顯露的原形,你又知道他們原來是什麼?」
我不禁為之語塞。
白素又道︰「還有,那雞場的環境異特,造成異特的力量,也待我們去探索,那股力量不但可以改變生物的生命形式,也可以令時間倒流,你在雞場的怪遭遇,相信就是恰好趕上了時間倒流的漩渦在運轉之故。」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暫時也接受了這個解釋。
黃堂喃喃地道︰「是,特殊環境容易使生物成精,例如荒廢已久的大宅、花園或是荒山野嶺,就容易有花木鳥獸成精。」
看來,黃堂也接受了白素的話。
我始終耿耿于懷︰「你就沒有問,她原來是什麼?」
白素笑︰「我問她︰‘你頂替了何可人的身子,也用了她的名字,你原來叫什麼名字呢?’她笑著回答︰‘我叫納塔莎也。’」
我呆了一呆。
納塔莎!
那是斯拉夫語系中普通之極的女性名字,一如漢語系中的秀玲、美娟。那是「納塔」的陰性變語。
納塔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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