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倪匡-許願 《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7 01:12:40     標題: 倪匡-許願 《全文完》

《許願》簡介︰

  許願,是人類行為之一,人類的行為極多,不可勝數,有許多種,其他生物不會做,只有人類才會,許願,就是其中之一。從沒听說過鴨子或蜥蜴會許願的。

  用“許願”這兩個字來記述一個故事,也是衛斯理故事的一貫作風。類似的有“報應”、“毒誓”、“廢墟”等等。
一 人事變遷從頭說
許願,是人類行為之一,人類的行為極多,不可勝數,有許多種,其他生物不會做,只有人類才會,許願,就是其中之一。從沒听說過鴨子或蜥蜴會許願的。

用「許願」這兩個字來記述一個故事,也是衛斯理故事的一貫作風。類似的有「報應」、「毒誓」、「廢墟」等等。

要完成許願這個行為,步驟很是復雜,變化萬端,無法一一例舉,但有一些基本因素,卻是恆久不變的。首先,必然要有一個人,有了一個或一個以上的願望,想願望實現,而就形成了許願行為的動機。

許願行為還要有一個憑藉,這個憑藉,使許願者相信它有力量可以使願望實現。

所以,一直在人類心目之中,具有超自然力量的諸天神佛,就成了許願者的最佳憑藉。在神、佛、仙,或代表了神佛仙……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7 01:12:59

許願 一 人事變遷從頭說
許願,是人類行為之一,人類的行為極多,不可勝數,有許多種,其他生物不會做,只有人類才會,許願,就是其中之一。從沒听說過鴨子或蜥蜴會許願的。

用「許願」這兩個字來記述一個故事,也是衛斯理故事的一貫作風。類似的有「報應」、「毒誓」、「廢墟」等等。

要完成許願這個行為,步驟很是復雜,變化萬端,無法一一例舉,但有一些基本因素,卻是恆久不變的。首先,必然要有一個人,有了一個或一個以上的願望,想願望實現,而就形成了許願行為的動機。

許願行為還要有一個憑藉,這個憑藉,使許願者相信它有力量可以使願望實現。

所以,一直在人類心目之中,具有超自然力量的諸天神佛,就成了許願者的最佳憑藉。在神、佛、仙,或代表了神佛仙的一些物體,如在一塊大石,一棵老樹,甚至是一口井等等之前,許了願之後,自然最理想的結果,是願望得到實現。

在願望實現之後,許願者如果深信那是憑藉的神奇力量所造成的結果,那麼還有一個很重要的行動。叫作「還願」——許願者必須實現他在許願時所作出的承諾,以作酬謝。

還願這個行為,很能表現出人性——一般來說,許願的時候所作的承諾,是在有所求的情形下說的。所求的得到了之後,人性中的過橋怞板就會起作用,「重裝佛身」、「增添香油」、「加重供奉」這種承諾,還有可能實現。「來生為牛為馬以報」之類的承諾,只怕十之八九會拋在腦後了。

忽發奇想,若是種種超自然力量,都忽然要認真追究起許願時的承諾來,不知曾是一種甚麼光景?

也有一種許願的方式,是可以不需要有還願行為的——中外古今,都有這樣的說法︰當你看到流星劃天而過,墜落向地球時,急急許一個願。這個願就有實現的可能。願望實現之後,流星早已不知去向,想向它還願也不可能了。

從流星和人的願望實現有關而聯想開去,可以發現,可供想像的幅度極大。

不知道別人想到了甚麼,我首先想到的是,人類有這樣廣泛和古老的傳說,必然是流星負有這種力量存在,或在偶然的情形下,為人所知道,所以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傳說。

而流星,在夜空中很容易見到的那一閃光亮,就是一顆星體的殞滅。這顆星,曾是宇宙之中,億億萬萬星體之一,更就是以地球人的觀點來說,那是外星。

流星如果有這種令人願望實現的力量,那麼,就是一種外星力量了。

在我的許多記述中,「外星力量」這個詞,出現過千百次——它並不是那麼虛幻和不可捉模,而是頗為具體的。

或者問︰流星被人見到的時候,正處于死亡前的一剎那,在那種情形下,還會有力量發揮嗎?

很難說,在很多情形下,瀕臨消滅,接近死亡之時所發出的力量,往往遠比平時強大。流星在死亡之前,或許就有強大的力量發出來,和人的腦部活動所產生的能量,有了奇妙的一閃間的接觸,從而使許願者的願望,得以實現。

當然,這一切全是想像——幻想故事,當然一切全建立在想像之上。

之所以引發了那些想像,除了我一向都有在敘述故事之前,愛和讀友閑談一番的習慣之外,也因為這個故事的名字就叫「許願」之故——熟悉了我最近整理出來的經歷的朋友,一定可以知道,這個故事,一定和那面從陰間來的許願寶鏡有關的了。

(那東西另有一個正式的名稱,可是讀起來很拗口,所以不如稱它為許願寶鏡,容易明白。)

雖然已在好幾個故事,起了重大的作用,但是所有參與經歷的人,對于許願寶鏡這神奇的東西,還是所知極少,而所有的人,又都想把它的真面目弄清楚,所以就有了一次討論。

參加這次討論的人,有白老大、紅綾、溫寶裕、祖天開、曹金福,當然有我和白素,還有在一開始就接觸這許願寶鏡的那一位鼎鼎大名的私家偵探小郭。

這些人,是如何會聚在一起的,有的在前面的幾個故事中已交待過,有的沒有。

已交待過的,當然很明白,像曹金福,他是在敲門時竟然一拳敲穿了我家的大門後進來的。就是上一個故事「陰魂不散」結束時的情節。

而溫寶裕是何時與藍絲一起離開了陶啟泉的那個小島回來的,就沒有交待過,那會在後面補敘——事情千頭萬緒,牽涉得太多了,總要一件件整理清楚。

而祖天開就顯得更老了,他早已超過了一百歲,又變得很瘦,體型高大的他,看起來就完全像是一個活動的骨架子,很是駭人。

從第一次听到「許願寶鏡」到現在,過去了好多年,人事上的變化自然也極大。變化最大的是一開始就參與其事的陳長青,他跟著一群僧人上山學道,去參透生死的奧秘,至今下落不明。

而紅綾,我們的女兒,不但在苗疆找回來,而且,還有了許多奇遇,變成了人類知識領域中的「超人」。

曹金福也有了不少他的經歷,有一些事,是和原振俠醫生一起經歷過的,幾年下來,他看起來更壯健,但是也變得成熟了。

對了,這個故事既然是緊接著「陰魂不散」的,那麼,一開始,讓它餃接上一個故事的結尾部分,也就很名正言順。

上一個故事,寫到住所的門忽然破裂,接著,一隻大拳頭自洞中伸進來又縮回去,紅綾過去打開門,看到一個高大之極的壯漢,站在門口。

紅綾望著來人,來人也望著紅綾,兩人都瞧著對方發怔,我和白素在樓梯上看到這種情景,都大是高興,發出了大笑聲。

我們由衷大笑,自然大有理由——剛才,我們還在感嘆,以紅綾的情形,只怕沒有甚麼男青年敢和她發生感情。正在感嘆,曹金福就出現了!

雖然他們日後會怎樣,誰也不能料,但作為父母,看了也高興︰至少證明世上有可以和我們女兒匹配的男孩子!

曹金福立刻就發現紅綾是女孩子,也感到這樣凝望一個陌生女孩子是不禮貌的事。所以他收回了視線,很是發窘地看著一下子搗破了大門的那隻拳頭,再抬起頭來,就看到了我和白素。

一看到了我們,他就高興起來,大聲叫︰「衛叔!衛嬸!金福來了!」

一直在目不轉楮打量他的紅綾這才冒冒失失問了一句︰「大個子,你叫金福?」

曹金福咧著嘴︰「是,小姓曹,你是——」

紅綾指著已走下來的我和白素︰「這是我爸爸媽媽,我叫紅綾。」

曹金福雙手抱拳,向她拱了拱手,他是真正的「老式人」,自小跟一位武林名宿,雷動九天雷九天學武,生活方式全是古代的,中國農村的。在向紅綾拱了手之後,向前大踏步跨出了兩步,身子一曲,就要向我們行叩頭禮。

我連忙雙手向前,扶住了他,同時責他︰「何至于要行這樣的大禮!」

曹金福說得誠懇︰「要不是衛叔和衛嬸,我怎能找到大恩人祖老爺子?我對姐姐說了,她也說一定要來叩謝兩位的。」

說著,他身子一退,不等我再攔,竟已然跪下,咚咚咚連叩了三個頭。也不起立,跪著轉向白素,又要叩頭,白素雙手亂搖,連聲道︰「快起來,我受不起!」

曹金福顯然不肯听,而就在這時,樓上忽然傳來一聲暴喝︰「起來!」

這一下暴喝,蒼勁響亮,當真如同半天之上,響起了一下春雷。曹金福抬頭看去,只見一條人影,飛撲而下,來勢快絕,一下子就落到了白素和曹金福之間,白發銀髯,飛揚聳動,不是白老大是誰?

白老大來得快,動作更快,足才站地,已然雙手齊出,一下子就插進了曹金福的雙脅之下,向上便抬。

白老大的身形也算是高大的了,可是怎麼也不能和曹金福比。但曹金福跪著,當然比白老大矮,所以白老大一抬,就把曹金福架了起來。

但是曹金福個子高,白老大除非舉高雙手,才能把他整個人抬直。

當然白老大可以舉高雙手,可是這一來,胸口門戶大開,絕無防衛能力,犯了武術的大忌,他是畢生浸瀅在武術中的人,自然而然不會那麼做。

所以一時之間,曹金福雖然被白老大抬了起來,可是姿態很是怪異,看來像是一個在耍賴的孩子,偏要賴在地上,不肯起身一樣。

偏偏他的身形又如此高大,所以看起來,滑稽之至。

紅綾在一旁,首先拍著手笑了起來︰「有趣!有趣!」

白老大一下子未能把曹金福抬起來,而且立時覺出雙手的分量在迅速加重,大有抬不動之勢,他也不禁吃驚,知道若不快些結束這場面,自己只怕要老臉不保!

所以他立時喝道︰「別動不動向人下跪,倒叫小女孩取笑!」

曹金福臉上一紅,立時一挺身,站直了身子,大聲道︰「老爺子好大的氣力!」

他並不認識白老大,而白老大一現身就向他出手,他竟然一點也不以為意,由衷地贊白老大氣力大。這份豁達的胸襟,就很得人喜愛,白老大一听,更是高興,呵呵大笑︰「你就是雷九天的小徒弟吧!唉,他比我福氣好,有這樣的好徒弟!」

這是對曹金福的最高稱贊了,曹金福漲紅了臉,一時之間,不知說甚麼才好,過了好一會,才笨口笨舌地問︰「老爺子怎麼稱呼?」

紅綾叫︰「老爺子是我媽媽的爸爸!」

曹金福怔了一怔,才算是明白了白老大的身分,他居然又講了幾句極得體的話︰」啊,原來是白老爺子。師父常說,武功上他和白老爺子誰高誰下,沒能較量,難說得很。可是在文才上,白老爺子學問大得驚人,他這一輩子是再也及不上的了!」

一番話,听得白老大樂不可支——好話人人愛听。曹金福卻忽然又感傷起來︰「你們真好,一家人,媽媽,爸爸,還有媽媽的爸爸……我甚麼也沒有,只有身上的血海深仇,不知何日得報!」

各人都听我講過曹金福那「血海深仇」的事,雖然實在很滑稽,但當年的事,確然又悲慘又神秘,我們也是才弄清楚了一些來龍去脈,曹金福就出現了。看看他那種咬牙切齒的樣子,白素先道︰「人沒有十全十美的,我就沒有見過自己媽媽!」

白老大面色一沉,不怒而威,顯然白素的話令他不快,也可能是這個原因,他一揚手,「砰」地一聲,在曹金福的胸口打了一拳,朗聲道︰「小朋友,你放心,找你那仇人的事,就是我的事!」

白老大倒不是胡亂說的,因為他正要把陰老二,也就是陰差找出來,和曹金福目的相同。

可是這一切情由,曹金福卻並不知道,他大是感動,雙手亂揮,一時之間,竟不知說甚麼才好。

紅綾在這時,仍在繞著曹金福打量他,還極熟絡地提起他的褲腳來,要看看他是不是踩著高蹺,白素幾次想阻止,都宣告無效。

我忙道︰「最近有了很大的發現,會詳細說給你听,你就來了,真好,把祖老爺子找來,讓他也听听,當年的事,他有份的!」

曹金福的心情興奮之至,雙拳捏得格格直響,紅綾忽然問︰「你是真人,還是和那個康維十七世一樣,是制造出來的?」

紅綾說了之後,又解釋︰「那個康維十七世是——」

曹金福點頭︰「我知道,他是一種新形式的生命,我見過他,和他一起去找過一個鬼!」

(曹金福的那一段經歷,記述在一個原振俠醫生的故事之中。)

紅綾大是好奇︰「找到沒有?」

曹金福卻心急想知道他仇人的事,所以沒有接下去,只是道︰「我是真人。」

紅綾又追問︰「你多高?」

曹金福答︰「兩百二十二公分。」

我心中迅速算了一下︰兩公尺二十二公分,那是英制中的七尺三寸半——美國的一些著名籃球員也有這樣高度的,可是在壯健方面,絕比不上曹金福。

曹金福又道︰「我一直在找仇人,可是一點結果也沒有,怎然想起了衛叔,就想來討幾碗酒喝——上次那酒真好喝,像是至今,口中還有余香!」

這兩句話一出口,我就知必有風波,果然,紅綾一听,就立刻向我斜眼望來,一副責怪的神氣,當然是在怪我何以從來沒有向她說起過有那麼好喝的酒。

我笑道︰「你自己去問曹大哥,他師父還有一條蛇,更有趣哩!」

曹金福大喜︰「衛叔也知道我師父有酒蛇鞭?」

雷九天有「酒蛇鞭」的事,我是听鐵旦鐵大將軍說的,也沒有和紅綾說過。

紅綾瞪著曹金福,令得曹金福不知道自己做錯了甚麼,我忙道︰「她也愛喝酒!」

紅綾甜甜地叫了一聲︰「曹大哥,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甚麼叫酒蛇鞭?」

我忙道︰「這樣吧,反正要去請祖老爺子,紅綾你和金福一起去,一來一回,金福也就把甚麼都告訴你了——有許多事你已知道,就不必再問!」

紅綾這時一躍而起︰「好極!」

曹金福也爽快︰「我也正要去向恩公叩頭!」

他們兩人,高高興與地離去,我和白素,白老大樂呵呵,白老大說得更直接︰「這楞小子配得起紅綾!」

白素笑︰「我們三個老人家也太一廂情願了!」

白老大搖頭︰「非也!天造地設的一對,第一眼就叫人知道那必然會是一對,再也不會走眼。這小子那樣子,別的姑娘家見了,還不嚇了個靈魂出竅!」

我伸了一下懶腰︰「好,整個故事中的重要人物來了,花五那里,有沒有金取幫的消息?」

白老大「哼」了一聲︰「你那里也沒有亞洲之鷹的音訊,花五……花五……」

他連說了兩聲「花五」,沒有再說下去。

我陡然想起,那天晚上,我利用偷听儀,偷听他們幾個人在車中的談話,有好幾次,感到花五的態度,很是可疑,可是又說不上所以然來。

我把這種情形提了出來,又補充道︰「當時你在他身邊,應該要可以感到他有事在隱瞞!」

白老大點了點頭︰「是,可是卻不知是為了甚麼?」

我吸了一口氣︰「當年在我眼前偷走了那盒子的是金取幫高手,會不會花五早就和那乾瘦老頭有聯絡?所以才說話吞吞吐吐?」

白老大「嗯」地一聲︰「我也想到了,當晚一分開,我就聯絡你的朋友,郭大偵探,派人日夜跟著他,卻未發現他和甚麼可疑的人聯絡,他獨居,生活很簡單,除了在那餐廳工作之外,幾乎和任何人都沒有接觸!」

白老大辦事老辣,原來他早有安排,我又想了一想,才道︰「假設他知道那盒子的下落……既知那是來自陰間的異寶,就想獨吞,據為己有!」

白老大用力一揮手,表示花五真有可能如此——他同意了我的想法。

他先是很氣憤,但隨即傷感︰「真想不透,當年怎麼會和這些人結義的!」

白素應了一句︰「當年,他們自然必有可取之處!」

白老大苦笑著搖了搖頭︰「得把花五揪出來,好好拷問一下!」

白素向我作了一個鬼臉,明顯地是對她父親這種霸道作風的不滿。我也不禁笑了起來︰「我看嚴刑拷打,不是辦法,不是已托了小郭在監視嗎?要他盡可能,作最嚴密的監視!」

白老大咕噥了一句︰「能嚴密到甚麼程度?」

我笑︰「那得問專家了——」

我一面說,一面拿起電話來,撥了小郭的號碼,他不在,留了話,請他盡快來。

這就是小郭何以會參加對「許願寶鏡」討論的原因了,他在兩小時之後趕到,那時,紅綾和曹金福,才請來了祖天開。

紅綾當然已把有關陰差的一切,全都告訴了他,對他來說,那是極大的喜訊,所以他又是激動,又是興奮,一見了我們,就連聲道︰「好了!快了!只要把他找出來,就大仇可報了!」

祖天開也明白了當年的慘事,全是由于陰差懷著極卑鄙的念頭播弄出來的,所以他也很是興奮,不住地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忽然,他又耽心起來︰「要是他早已死了,那豈不是便宜了他?」

曹金福大聲道︰「不是有陰間嗎?到陰間去,把他的魂拘出來!」

祖天開忽然很是正經地問︰「找到這雜碎之後,該如何處置?」

曹金福居然連想也不想,應聲就道︰「凌遲!」

小郭就是在那時候走進來的,他先向門上的大洞看了一眼,神色奇訝,接著就听到了曹金福所說的「凌遲」二字,這是一個久矣乎沒有人使用的名詞,小郭是百分之百的現代人,兩個字一入耳,和他的腦部活動,一時之間,無法有任何聯系,所以他不明白那是甚麼意思,只是在曹金福咬牙切齒的神情上,得知事情很嚴重。

他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即再向前來——在曹金福那樣的大漢發怒時,聰明人都知道,離他遠些比較好,不然,一不小心,殃及池魚,也夠麻煩的了。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7 01:13:21

許願 二 識穿真面目
我在一旁,听了這樣的對白,當真是啼笑皆非,曹金福這樣回答,當然是在心中盤算了千萬遍的,說不定,那也是他的家訓。就算小郭不出現,我也不會讓這一老一少,再胡說八道下去的了。

小郭一來,我立時沉聲道︰「靜一靜,有重要的事要商量,若是有人不想旁听,我和小郭另外找清靜的地方去說!」

一時之間,各人都靜了下來,小郭攤開雙手︰「大事?」他說了,又向白老大行禮︰「白老先生,那姓花的生活簡單,很有規律,還要再跟?」

白老大向我指了一指,我道︰「非但要跟,而且要加強——現代科技,可以使監視嚴密、有效到甚麼程度?」

那是小郭的專業,任何人被問及和他專業知識有關的問題,總有點自豪感,所以小郭的回答,也相當夸張︰「嚴密到了超過你所能想像的程度!」

白老大沉聲︰「說具體一些!」

小郭的話更夸張︰「如果你需要知道一個人每一分鐘脈搏的變化,我也可以做得到!」

听得他那樣說,我伸肘在他身上,輕撞了一下——那是警告他別在白老大面前胡言亂語,老人家要是認真起來,會有麻煩!

果然,白老大立刻道︰「就要那樣!」

小郭居然充滿了自信︰「得令!」

我知道,小郭有兩位異人相助,擁有不少尖端電子科學的儀器,有利于跟蹤、監視。那些儀器之先進和功能之宏大,連當時蘇聯的國家安全局,美國的中央情報局都瞠乎其後!

這兩個人,志同道合,是不折不扣的科學奇才,他們的一些享有專利的設計,為世界各地的大企業所采用,有著極其豐厚的酬金——那使他們的專業產品更可以提高,尖端科學听來清高無比,但是如果沒有雄厚的資金,也只好寸步難行。

小郭自從和這兩個人合作之後,由于他獨有的先進儀器的幫助,使他的偵探社的業務,突飛猛進,超越了他的同行。

這時,他敢夸口,自然是有所恃。白老大向我望來,在征詢我的意見︰小郭的話是不是靠得住?

我也認識那兩個人,這兩個人各有一個怪名字——分開來還好,合在一起,便怪得有趣。

他們一個姓戈名壁,一個姓沙名漠——加起來,兩人合稱,就是戈壁沙漠。

那當然不是他們的本名,而是他們成年之後改的。中國的父母在替兒女取名字時,沒有甚麼想像力,多半不是家康,就是志強,再不就乾脆叫富貴吉祥。他們的本名不必追究,提起戈壁沙漠的大名,倒是人盡皆知——我听說他們近年來,曾和年輕人黑紗公主夫婦一起,有一段極其古怪的經歷。

年輕人曾給我一封短函,提及戈壁沙漠,曾有奇遇,有一次地獄之行,說若是我有興趣,可以找他們詳談。可是我一直為這樣那樣的事在忙,並沒有去找他們,他們也沒有來找我。

我不知道他們的「地獄之行」是怎麼一回事。若是和我曾到陰間去的經歷相仿,那倒很有參考價值——當時我想起了他們,也順便想起了這點,因為我們如今在進行的事,正和陰間有關。

白老大當下就十分認真地對小郭道︰「那就對花五進行最嚴密的監視!」

小郭口唇動了一下,但是沒有說甚麼——當晚他離開的時候,才悄聲問我︰「有必要嗎?」

我給他的回答是︰「有,太有了!」

小郭眨著眼,等我作進一步的解釋,就在這時候,溫寶裕闖了進來。這家伙一到,本來已經夠熱鬧的,就更加熱鬧了。

他一進來,眼觀四方,先向門上的那個洞一指,張大了口,看來像是想發出一下呼叫聲,可是一眼已看到了曹金福,曹金福站著,身形魁梧得驚人,令溫寶裕陡然一怔,張大了口,出不了聲。

他沒有見過曹金福——和祖天開、李宣宣等等,發生「從陰間來」、「到陰間去」的許多事件,溫寶裕還根本沒在我的故事之中出現。後來,他在我的故事之中,成了不可缺少的人物,但是那一段經歷,我一直到最近才整理出來,以前也沒有對他說過,所以,他對事件的來龍去脈,並不知情。

看到了曹金福之後,他呆了一下,接著,他又看到了白老大。

溫寶裕這人,雖然言行夸張,有時,甚至有點「飛揚跋扈」,但是好處甚多,尊敬長者,是他的自然習慣——我和白素都認為,尊重老人家,是做人的基本條件之一。

他一看到了白老大,就大叫了一聲,急步走向前,向白老大深深一鞠躬。接著,他又看到了祖天開,呆了一呆,也鞠了一躬,當然深度大有不如,他很客氣地問︰「這位老爺子是——」

祖天開道︰「我姓祖——」

紅綾搶著大聲道︰「小寶,你不知道,你有太多的事不知道了,哈哈,你有太多事不知道了!」

紅綾這時,高興得手舞足蹈,的確,這時所發生的事,溫寶裕並無所知,他吸了一口氣,忽然向曹金福一指︰「別說我甚麼也不知道,至少我知道這位大哥,和你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溫寶裕仗著和紅綾熟,所以甚麼話都可以說,而紅綾也根本不會忸怩害羞,听得小寶這樣說了,反倒笑嘻嘻地向曹金福望去,頗以為然。曹金福漲紅了臉,可是也並不躲避紅綾的眼光,此情此景,看得人心曠神怡之至。

白素小心,唯恐青年人說話過了份,臉上會掛不住,所以急忙道︰「小寶,你確然有許多事不知道,會第一時間告訴你,別胡言亂語!」

溫寶裕為人何等機靈,自然立刻大聲答應,他向曹金福拱了拱手︰「大哥請了,在下溫寶裕這晌有禮了。」

曹金福自己有點傻頭楞腦的,所以看到溫寶裕這樣伶俐的小伙子,自然感到歡喜。也連忙抱拳為禮,通了姓名,溫寶裕笑著道︰「我性喜胡言亂語,曹大哥別見怪!」

曹金福竟老老實實回答︰「不!剛才你所講的,絕不是胡說八道!」

話一出口,他才省起這樣說略有不妥,所以又漲紅了臉,再也說不下去。

白老大沉聲喝︰「小猴兒,不準欺負老實人!」

溫寶裕吐了吐舌頭︰「冤枉啊,青天大老爺!」

曹金福也咧著嘴笑︰「這小兄弟,欺負不了我!」

溫寶裕連聲道︰「我再不欺負人,究竟是甚麼事,該告訴我了!」

他這一問,倒把所有人都問啞了——事情的過程,極其復雜,要從頭說起,三天三夜不算多,一整天至多說一個大概!

我先開口︰「說來話長,你只好一點一點了解,我們現在,正要托郭大偵探用先進的技術去跟蹤一個人——」

小郭在百忙之中,還要打岔︰「不是技術,跟蹤、監視、偵查,都是藝術!」

溫寶裕立時舉起手來︰「大偵探,若是需要人手,請先考慮我!」

小郭也頗會擺架子,對溫寶裕的請求,竟只在鼻子中發出「哼」地一聲,算是回答。

溫寶裕生性豁達開朗,所以一點也不生氣,反道︰「要勞動郭大偵探去監視,那人也一定非同小可了!」

我把花五的情形,用最簡單的方法,向溫寶裕介紹了一下——雖說最簡單,但也花了近十分鐘,看溫寶裕的神情,還不是十分明白。

我嘆了一聲︰「當年五人結義,白老爺子是老大,那姓花的排名第五,你再也想不到,被你無意中招了來,進入了陳安安腦部的那個野鬼,是當年排名第四的一個江湖大豪!」

這兩句話一出口,溫寶裕自然是意外之極,一時之間,他望望這個,望望那個,好幾次想開口,卻又不知說甚麼才好,實在是因為事情太奇特了!

過了好一會,他才道︰「世界真是太小了……不,空間真是太小了!」

黃老四的鬼魂,當然不屬于我們生存的世界,所以「世界真是太小」這句話,自然也不適用了。

曹金福突然插了一句口︰「是的,空間很小,所以只要努力,一定可以把陰差找出來!」

溫寶裕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聲吟聲︰「那……陰差又是甚麼……東西?」

他說了之後,用力抓著頭,一副心癢難熬的樣子。我相信所有在場的人,都願意使他在最短的時間內明白一切,可是事情的經過,實在太曲折復雜了,以致不知從何說起才好。

溫寶裕顯然也明白這種情形,所以他最後,把哀求的目光,轉到白素的身上。

白素也不負所望,立即道︰「跟我來!」

她把溫寶裕帶上樓,進了書房,不一會,就下樓來︰「我把已整理出來的記述給他看,只有等他自己全看了,才能明白經過,靠人說,說不清楚了!」

我連連點頭,白素這個辦法極好。溫寶裕和藍絲,在巴哈馬群島,浮沉于碧波之中,過那神仙一般的日子,有一得必有一失,他因此錯過了不少事。

但幸好這些事,我都整理出了記述,有關的記述一共有五個故事︰「從陰間來」、「到陰間去」、「陰差陽錯」、「禍根」以及才完成的「陰魂不散」,等他看了這五個自成段落的記述之後,自然對于一切事情,都可以了然于胸了!

紅綾卻嘆了一聲︰「忘了問他,藍絲到哪里去了?」

白素笑︰「我問了,藍絲回藍家峒去了。」

紅綾笑問曹金福︰「藍絲是我的表姨,我媽媽的表妹,我媽媽的媽媽……我們家的故事可多著哩!」

曹金福居然好強︰「我們家的故事也不少,不過有血海深仇在,都很悲慘。」

曹金福武藝超群,紅綾更是學識浩翰如海,可是听他們的對話,都又天真未泯,像是小孩子一樣。

當下小郭先告辭,去布置監視花五,約好兩日之後再來,溫寶裕進了書房之後,我知道沒有二十小時以上,他出不來,進去看了他幾次,他連頭也不抬,只是打手勢叫我別去打擾他。

曹金福理所當然,住在我的客房,他和紅綾,已很是熟絡,花了很多時間去陪祖天開,一遍又一遍,听祖天開說六十年前發生的慘事,每听一次,就咬牙切齒,痛恨得滿頭大汗。

他的那種情形,真叫人又好氣又好笑,白素忍不住嘆息︰「要是找不出陰差來,我看他不能恢復正常!」

我也嘆息︰「要是找出了陰差來,事情更糟!」

白素默然不語,因為絕想不出若是找到了陰差,可以叫曹金福不報他的血海深仇!

既然沒有辦法,自然急也無用,只好到時再說了!

第二天一早,溫寶裕伸著懶腰,自書房出來,大呼小叫︰「過癮,真過癮!甚麼時候再聚會,我也想參加,陳安安……不,黃老四一定認得我!」

他也不等人回答,就走向門口︰「我得去見娘親了!」

白素不以為然︰「你回來,令堂不知道?」

溫寶裕道︰「這不能怪我,要是她知道了,我能那麼快就把那些記述看完嗎?」

白素自然想起了若是溫媽媽駕到的可怕情景,所以也沒有再說下去。

到了第三天,一干人等,又齊集在我的住所,听小郭講監視花五的結果。

小郭的監視工作,無懈可擊,比想像中的完美還要完美,他在花五的住所中裝了偷听器,偷錄設備,又派人跟蹤花五的一切行動,整整兩天,花五的每一個行動,甚至包括他的睡眠,都難以遁形,全被記錄了下來。

情形和小郭上次所說的一樣,花五的生活很是簡單,除了到餐室當他的領班之外,一回到住所,就再也不出去,他的大嗜好是听音樂,總的全是韓國的民樂,旋律雖然簡單,可是很優美,他閉著眼楮,微微晃動著身子,一听就是好幾個小時,有兩次,听著就睡著了。再就是吃,各種各樣的零食之多,吃個不停,簡直是一把一把抓了向口中塞,窮凶極惡地吞咽。

他不和任何人接觸,連電話的接觸也沒有,就像是他在世上再也沒有親人一樣。

小郭匯報完畢,望向白老大,白老大悶哼一聲,神情大是不滿。小郭很不服氣︰」老爺子,功夫做足了吧!」

白老大臉色更難看,這種情形,誰都可以看得出,老人家一開口,所說的話,絕不會悅耳動听,白素趕在他開口之前,大聲叫了一聲︰「爸!」

白老大冷笑一聲,神色仍然難看,但多半已把原來要說的的話,忍了下去。

小郭盯著白老大不說話,白老大不望他,向我看來︰「監視一個人的行動,若是叫那個人發覺了,這還算是甚麼監視?」

我還沒有反應,小郭臉已漲得通紅,大聲道︰「我敢說,那姓花的絕不知道有人在監視他!」

白老大「嘿嘿嘿」冷笑三聲,更是笑得小郭臉無人色,霍然起立,就要拂袖而去。

我也不知道何以白老大會如此肯定,白老大已然發話︰「郭大偵探,如果你肯再留一會,我想,就快會有結果分曉了!」

一干人等,都不知白老大這樣說是甚麼意思,溫寶裕口快,一張口想問,電話鈴已響了起來,紅綾一長身,就抓起了電話,听了一下,遞給白老大,白老大向她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她按下一個擴音掣,好讓大家都听到。

電話中傳出的是花五的聲音︰「老大,有人雇了飯桶偵探監視我的行動,真好笑,是老二老糊涂了,干這種事?忘了我是甚麼出身的了?」

白老大語音鎮定︰「別冤枉好人!」

花五嚷了起來︰「老大,是你!」

白老大承認︰「是我,還是叫我看出問題來了,你是自己說呢?還是要我在下次聚會的時候抖出你的事來?你可別想看溜,天羅地網已經撤下,你溜到哪兒去,都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各人都听到花五和白老大的對話,當花五說到「飯桶偵探」的時候,雖然人人都禮貌地忍住了笑,可是小郭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然而︰白老大接下來的話,卻像是他已完全知道了花五的秘密,那又使所有人驚訝不已!

我立時向白素望去,白素也神情惘然,我作了一個鬼臉,意思是白老大在行詐,白素沒有反應。

另听得電話中,花五靜了一兩秒鐘,才乾笑道︰「老大,想不到你也會行詐!」

事情忽然之間有道樣的發展,當真是出人意表之至,一時之間,人人都不出聲。

若干時日之後,白老大和我們說起他識破花五陰謀的經過,十分洋洋自得,先數說了小郭幾句︰「你以為自己到了人家的地方,為所欲為,翻江倒海,裝上那麼多儀器,人家就是死人,不會知道?」

小郭喃喃地分辯了幾句,大抵是儀器很小,裝得又十分巧妙之類。

惹得白老大嘿嘿冷笑︰「再精巧的儀器,也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儀器怎能勝得過人?不過也難怪你,因為你不熟花五的為人——我其實也不是很熟他,可是我至少知道他曾是「金取幫」中的高手。金取幫專干偷竊勾當,是賊祖宗,幫名就有「精巧地取到手」之意,你在他的住所搞鬼,怎能瞞得過他?我敢說,他還未進門,就已經知道屋中被人做了手腳了!」

小郭還有點不服,白老大更是老氣橫秋︰「你看了錄影帶,還以為有了成績,也太大意了——」

他望向當時在場的各人︰「你們都太大意了,就沒有看到,他至少有十次以上,視線是故意望向鏡頭的。一個人好端端地,怎麼會望向同一處所在,自然是他發現了那里有隱蔽的鏡頭!」

小郭當時,還是不很服氣,回去找出了錄影帶來一看,才由衷地佩服,對我說︰」老爺子的觀察力真敏銳,我這點功夫,在花五面前賣弄,真是關公面前舞大刀!」

要小郭肯真正心悅誠服,不是易事——這些全是後話,表過就算。

卻說當時,花五在電話中說白老大行詐,白老大連聲冷笑︰「老五,我和你是老兄弟,有話好說,我身邊那些小朋友,可和你沒交情,他們要干甚麼事,我也攔阻不住,你自己去想想吧!」

直到那時,我仍然認為白老大是在虛張聲勢,恫嚇花五,正想花五也是老江湖了,只怕不會那麼容易上當!

可是,在白老大說了之後,花五竟有十來秒鐘,了無聲息。

白老大再「嘿嘿」冷笑︰「小婿生性好事,無風尚且要起三尺浪,你是知道的了?「

白老大這樣形容我,我自然無話可說,白素趁機向我作了一個鬼臉。

我不明白白老大何以要拿我來嚇花五,但是他的恫嚇,顯然很有作用,花五發出了一下如同聲吟一樣的聲音。白老大又道︰「還有那位巨靈神一樣的大個子,老五,只怕你經不起他的一拳吧!」

曹金福在一旁,自然知道白老大是在說他,他握住了拳,向自己的拳頭望了一眼,一臉的疑惑之色。

這時,別說是曹金福,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白老大何以會說曹金福要打花五,因為兩人之間,根本一點關系也沒有!

花五听了,再發出了一下那怪異的聲音,白老大冉道︰「好了,你知道我不是行詐了吧!快來,把事情說明白了,你日子會好過得多!」

白老大話一說完,作了一個手勢,溫寶裕領悟最快,一伸手,按下了掣鈕,結束了和花五的通話。

各人都望向白老大,等他作進一步的解釋,可是白老大卻胸有成竹,撫著白髯︰」且等你們納悶一會,花五來了,自有分曉!」

我們都知道,白老大在小郭所做的監視工作之中,有了重大的發現,可是卻沒有人知道他究竟發現了甚麼,在白老大那里,得不到答案,又不約而同,一起向我望來,我心中暗叫慚愧,搖著手︰「老爺子天機不可漏,我也不知內中究竟。」

曹金福念念不忘深仇,大聲問︰「是不是和我能報仇有關?」

白老大微笑不答,莫測高深。溫寶裕打趣︰「曹大哥,我推薦你去見一個人,見到了這人,你血海深仇是不是能報,就可見分曉!」

溫寶裕沒輕沒重,口沒遮攔,輕佻得很,喜歡亂說話,他說那番話的時候,嬉皮笑臉,絕不正經,縱使沒有惡意,也是開玩笑的成份居多。

而曹金福對于「血海深仇」,卻認真之極,那玩笑是絕開不得的!所以,他的話才出口,我首先怒叱︰「小寶,你少胡說八道!這玩笑可是開得的?」

我叱得嚴厲,可是曹金福還是認了真,他已拉住了溫寶裕在求︰「小兄弟,真能那樣,我曹金福向你叩頭!」

溫寶裕也知道自己鬧得過大了,他嘆了一聲︰「我的意思是,陰間三寶之中,不是有一面‘許願寶鏡’嗎?如果你能找到掌管的人,借來許一個願,不就可以知道了嗎?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7 01:13:37

許願 三 當年盜盒人
誰都可以听得出,溫寶裕的「方法」,根本是在胡鬧,所以,連紅綾在內,都以責怪的眼色望向他。溫寶裕縮了縮頭,又道︰「曹大哥,算了,只當我沒說過,我是說著玩的!」

可是曹金福卻很是認真︰「那掌管寶鏡的人在陰間,如何找他去?」

我心厭溫寶裕胡言亂語,就落井下石︰「派小寶去找,他神通廣大,多半能找到!「

溫寶裕慘叫一聲︰「我是存心開玩笑的,再也不敢了,曹大哥別見怪!」

曹金福一听,雖然滿心不快,可是他為人忠厚,也就忍住了沒有發作。只是放開了溫寶裕。

這時,溫寶裕不斷地在向曹金福打躬作揖,表示賠罪,在一旁只是喝悶酒,一直不出聲的祖天開,忽然道︰「那許願寶鏡,自然由大同的新媳婦掌管,哼!這女人好狠心,竟不來看看大同,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看來全是假的!」

祖天開忽然大發牢蚤,還好所有的人,對于事情的前因後果都了然,不然還真听不懂他的話。

在他口中的「大同」,自然是王朝的孫子王大同,那如今成了瘋子,曾經死了又還陽的腦科醫生王大同。而「新媳婦」當然是王大同的妻子李宣宣,那位美艷絕輪的大美人,自從她嫁給了王大同之後。祖天開一直叫她「大同的新媳婦」——「媳婦」在北方話中的意思是妻子。

李宣宣的身分奇特無比,她是陰間使者,是陰老二的繼任人,陰老二盜了陰間三寶到陽世來,之後若干年,陰間才又派出了李宣宣到陽世,來追尋其中的「許願寶鏡」。

可是李宣宣純非鬼魂,百分之百是人,她何以會成了陰間使者的,和陰老二如何會成為陰差一樣,還是一個不可解的謎團。

祖天開這時所說的話沒有錯︰那許願寶鏡,當然是由她掌管著。而她有寶鏡在手,要出入陰間陽世,易如反掌,雖然她對王大同已經絕望,但王大同如今處境大是淒涼,她似乎也應該來看王大同一下,祖天開的責備,也有一定道理。

曹金福听了,大叫一聲,聲若洪鐘︰「只要找到她,就能知道許多許多事!」

我在這個故事一開始的時候,就已提過,我們對許願寶鏡,有過一番討論——討論就是這樣形成的,並非經過刻意的安排,而是自然產生,曹金福的大聲叫嚷,可以說是討論的開始。

溫寶裕立時說︰「是,至少通過許願寶鏡,你可以知道能不能報仇!」

祖天開搖頭︰「也不一定,用那寶鏡的過程復雜無比,而且還要看每一個人和寶鏡的緣分。像我,當年得了寶鏡,要到六十多年之後,才是使用的時候!」

曹金福睜大了雙眼︰「這東西……真是法寶?」

紅綾插口︰「凡是在地球人知識範圍以外的物事,對地球人來說,都是法寶。」

紅綾的話,正是我一貫的主張,所以听了她的話,自然深得吾心,而且突然心中一亮,立時問她︰「以你現在的知識範圍去認識,那是甚麼?」

紅綾在苗疆有奇遇,她媽媽的媽媽把無數的知識,注入了她的腦中,這經過各人都知道,也知道她這時的知識範圍已遠遠超過了地球上的一切,所以,我一問,各人都靜了下來,留心听她怎麼說。

紅綾且不說話,只是拿起了她掛在項間的那環,把玩著。那隻小小的圓環,奇重無比——紅綾力大無窮,她自然不會覺得重。

我一看到了紅綾這樣的小動作,心中就陡然一動,想到的是︰這個來自陰間,神秘莫名的小圓環,曾有奪魂催命,令人死亡之能。而且,和曹金福上代,滿門死亡的慘事,大有關連,若是紅綾已對他說了這環的來歷,曹金福這傻大個子,不知何以能沉得住氣?

我心中這樣想,自然而然,向曹金福偷覷了一眼。

曹金福這時的神情極怪,他正看著紅綾手中的那環,欲語又止,疑惑之至,過了一會,他伸手指向那環,可是這時,紅綾卻已順手把那環放進了衣領之中。

曹金福和紅綾再熟,也不好意思把手指指向一個姑娘家的胸口,所以他縮回了手來,但仍是神情疑惑。

那環的來歷我知道,我這時肯定曹金福不知道,他之所以一看到就有疑問,可能是由于他的上代曾被這環奪走了全家的生命,所以令他有點「直覺」。

同時,我也想到,紅綾行事很有分寸——沒有把這環的來歷告訴曹金福。

紅綾想了約有三分鐘,才回答我的問題︰「我不能肯定,但是大體來說,那是一種……儀器。可以放出能量,也可以接收能量——在接收了人的腦電波之後,會有有關這個人未來命運的顯示——人未來的命運,是根據遺傳密碼發生的。那儀器的用途很多,用它來許願,只怕根本不是它的功用。」

紅綾說得很小心,雖然她的話不夠具體,但也把那「許願寶鏡」描出了一個輪廓。

曹金福神情向往︰「管它原來的功能是甚麼,只要能讓我許一個願就好了!」

听得曹金福如此說,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知道雙方的想法是一樣的︰曹金福許願,願望自然是能報血海深仇。而如果我和白素來許願,我們的願望是甚麼呢?

我們的目光,立刻一起望向紅綾,這表示我們的心意一致,都希望紅綾能快樂。

曹金福停了一停,又問︰「如何才能和陰間……聯絡——那黃老四是一個鬼,他是不是能夠自由來去,可不可以托他去捎個口訊?」

曹金福的話听來很可笑,但是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笑的意思,因為曹金福的「血海深仇」,若不是有一個很好的解決方法,事態不論向哪一方面發展,都不是令人可以笑得出來的。

紅綾很同情地道︰「黃老四要是不肯,我再用力扯他的頭發。」

那「黃老四」,是白老大以前的結義兄弟,可是他如今的情形,卻怪異莫名——他早已死了,靈魂不肯歸入陰間,做了許多年孤魂野鬼之後,進入了一個叫陳安安的六歲女孩的身體之內,所以紅綾才可以隨便扯他的頭發!

曹金福望向各人,神情懇切,顯然他這時心中正急切地想得到各人的幫助。

我相信在這里的所有人,個個都願意幫助他,可是也人人和我一樣,根本不知道從何著手才好。

還有一個問題,令我十分擔心的是,真的若是讓曹金福找到了陰差,以他心中積恨之深,非出手殺了陰差不可——在文明社會中,他的「報仇」行為,為法律所不容。

自然,以曹金福身手之能,要逃月兌法律的制裁,是很容易的事,他可以隱居在深山大澤之中,例如在苗疆生活。但是這一來,他就和文明社會月兌離了,雖然對他來說,或許不算甚麼。但是總叫人感到犧牲太多,代價太大了!

我和白素商量過,也曾試圖化解他心中的仇恨,因為那畢竟是大半個世紀之前的事,絕非他親身的經歷。但也隨即,我們都感到那做不到,「血海深仇」在他的腦中,已根深蒂固,怎麼也拔除不了。

我和白素,又曾想到過,過去了這麼多年,陰差這個罪魁禍首,可能早已死了,那就讓曹金福一直懷著不能報仇的遺憾好了,也沒有甚麼大不了。

可是近日來事情的發展,當年結義的五個人,年紀以白老大最大,他也還健在,更奇特的是,黃老四雖然死了那麼多年,可是他的鬼魂卻進入了一個小女孩的身體,他算是死還是活呢?

如是陰差的情形,也和黃老四一樣(他曾在陰間耽過,更應有這種不可思議的事發生在他的身上),那麼,曹金福找到了陰差之後,會發生的事豈不是更嚴重。更復雜了!

這些問題,一直在困擾著我們,所以,這時,一和曹金福求助的目光相接觸,我甚至想避開他的眼光。但曹金福已先叫了出來︰「衛叔!」

我吸了一口氣︰「你放心,這里想把陰差找出來的人很多,大家一定會盡力——若是我們這里那麼多人,也找不出他來——」

溫寶裕搶過去說︰「——那世上就再也沒有甚麼力量可以找出他來了!」

曹金福固執起來,如一頭花崗石牛,他道︰「不,一定能把他找出來,上天下地,人世找不到,到陰間去找,總要把他找出來!」

各人都沉默了一會,因為實在不知說甚麼才好。雖然有許多事發生了,可是整件事的許多關鍵,卻還是很虛無飄渺的——這種感覺最難受了,明明知道有一大堆東西在那里,可是卻只能感覺,而看不見,模不著,虛得叫人心中發慌。

就在這時候,門鈴響起,白老大沉聲道︰「花五來了,他心中有鬼,來遲了!」

白老大說得極其肯定,我看出不單是我,其余人也都有疑惑之色,可是立即證明,白老大的說法對,紅綾一個箭步到了門口,把門打開。站在門口,正是神情惶恐,手足無措的花五。

花五的樣子很是普通,這樣外形的人,見了一次之後,不會有很深的印象,混在人叢中,也不會惹人注目。

白老大一揚手,聲若洪鐘︰「進來,各位,這位是花五,曾是金取幫的高手,妙手空空,神通廣大。其余人自我介紹吧!」

花五一臉苦笑,向內走來,各人自我介紹,大偵探小郭的神情最尷尬。

花五還沒有坐下,白老大目光如雷,在他的身上掃來掃去。他雖然年老,可是目光仍然凌厲之極,連旁觀者,也似乎可以感到目光掃在花五身上,像是有「刷刷」的聲響在發出來。

花五更是坐立不安,鼻尖沁著汗,一雙手無處去放,無意識地揮動著。他先開口,聲音斷續︰「老大,這……是怎麼啦?」

白老大嘿嘿冷笑︰「幾年之前,有一個試酒大會,在那個會上,亞洲之鷹羅開,曾托人帶了一件來自陰間的寶物給衛斯理,結果,那寶物在轉眼之間,叫人偷走了!」

花五乾笑,抹著汗,他很胖,容易出汗︰「這事……大家都知道……偷走那……寶物的,是一個……乾瘦老頭,可能……是韓國……金取幫的高手。我已照老大的吩咐要找他出來。」

白老大的神態更冷︰「找到了沒有?」

花五陪著笑︰「老大你這是……明知故問了,事隔有年……當年又沒有甚麼線索留下來,哪有那麼容易找的,我正在努力!」

白老大忽然縱笑了起來,他的笑聲,極其宏亮,陡然爆發,令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那花五更是神情惶恐,不知如何才好!

這時候,我對白老大的言行,不是全部苟同,因為他太盛氣凌人了——白老大霸氣十足,這是我早已知道的。我也可以肯定,花五鬼頭鬼腦,必然有重大的事情隱瞞著我們。

可是花五在听了白老大的電話之後趕來,一直低聲下氣,笑臉迎人,而白老大則咄咄逼人,像是大老爺在審案子一樣,一點也不留余地,簡直沒有將花五放在眼中。

我當時所想到的是,雖說當年結義,白老大為長,但是事隔多年,他這個「老大」已沒有甚麼約束力,花五的忍耐有限度,萬一他反了臉,要找出那個偷走盒子的金取幫高手,就更加困難了!

所以,我認為有必要使氣氛緩和一些,不要弄僵。

我也相信,那時不但是我,所有的人,都有同樣的想法,因為人人都不出聲,都有不以為然的神情,而花五也不住地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各人。

我知道白老大霸道,所以在開口之前,先吸了一口氣,盤算著該如何說才好。

白素就在我的身邊,我們之間,確實已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她立即知道了我要做甚麼,所以,不等我吐出第一個字來,她就伸手指,掩住了我的口!

白素用行動來叫我別多口,听由事情由白老大控制去進展。

由于接下來事情的演變,實在太出人意表了,所以我對白素當時止住了我的發言,佩服之至。可是我也有些不服氣。

所以在事後,我曾問她︰「當時,你難道已經知道了事情會有甚麼樣的發展變化,所以才不讓我說話?」

白素微笑︰「不,我不知道,我沒有料到事情會那樣,只是我比你更了解爹的為人——他若不是有了十足的理由,不是有了十足的把握,不會有這樣的言行!」

我把發生的事從頭到尾,又想了一遍,才由衷地感嘆︰「姜是老的辣!」

這是後話,當時,白老大忽然大聲縱笑,人人目定口呆,我被白素阻止,也沒有出聲,所以白老大的氣勢如虹,躁縱了全場。花五的樣子更可憐巴巴,他道︰「許多日子了,事情……會有變化,我也許久沒和金取幫的人……聯絡了!」

白老大的轟笑聲戛然而止,一字一頓地道︰「說到現在,這一句倒是實話!」

各人听得白老大這樣講,更是愕然,因為那等于說,花五所說的,幾乎全是謊言!這是很不留余地的指責!

花五張大了口,看來想為自己分辨,但是白老大不容他開口,一伸手,指尖離花五的鼻尖,已只有一公分的距離,白老大語音鏗鏘︰「你怎敢和金取幫聯絡?金取幫的人一直在我你,你躲還來不及,怎麼會有聯絡?」

白老大的這幾句話,說得突兀之極——我不明白,也不以為在場的人有一听就明白的。

可是花五顯然是一听就明白了的。

因為他胖胖的臉上,一下子變得血色全無,豆大的汗珠,不斷滲出來,胖肉在發抖,汗珠也就一粒一粒地彈散了開來。

看他的神情,分明是心中的恐懼,至于極點!

白老大一面嘿嘿冷笑,一面向我望來,冷冷地問我︰「听說金取幫的幫規極嚴,你可知道一二?」

我這時多少也已看出,白老大是在「做戲」,要在戲劇化的「攻勢」之下,令得花五全面崩潰,好把隱秘說出來。他既然問我,我自然要幫著他把這台「戲」做好。

所以我點了點頭,用听來駭人的聲調道︰「是,嚴到了極點,若是有一次行事失手。就要先剁去一手,逐出幫去,任由死活!」

白老大「嘖」地一聲︰「行事失手,純屬無心之失,尚且處置如此之嚴,若是欺瞞背叛,吞沒幫中財物寶貝,不知會怎樣?」

白老大的話才一出口,我還沒有接腔,花五已發出了一下慘叫聲︰「老大,救我!「

花五那一下慘叫聲,顯然在白老大的意料之中,他立時斜睨向花五︰「你闖下了甚麼大禍,要我打救?」

花五聲音發顫︰「我……欺瞞背叛,吞沒幫中的財物,幫主命我……去盜取寶物。我得手之後……據為己有,逃匿追蹤。」

白老大冷冷逼問︰「據金取幫幫規,該當何罪?」

花五的聲音更是顫抖,充滿了恐懼,他道︰「斷去……雙手雙足,塞入土壇子中,只露頭在外,充著把戲班中的壇中怪人。」

花五不但說來聲音淒厲,而且所說的內容,也令人不寒而栗。一時之間,人人望著花五,只見他臉色灰敗,汗出如漿。可是白老大還不放過他,又追問︰「想那壇子,壇口甚小,人雖被砍去了手足,身體仍大,如何能塞得進去呢?」

花五全身發抖,發出的聲音更可怕,所說的內容,也更是匪夷所思,簡直令人頭皮發麻!

他道︰「把斷手斷足之人,浸在熱醋之中七七四十九日,每日只喂清水,人餓極了會喝醋,以致日瘦一日,醋浸又令人骨頭酥軟……所以可以塞進……壇子之中!」

他說完之後,整個人已軟癱在沙發中,紅綾遞了一杯酒給他,他一口就喝光。

白老大冷笑︰「不知那是甚麼寶物,值得你冒這樣的奇險去吞沒?」

花五望向白老大,剎那之間,神情復雜之至,分明還想隱瞞,但又不知道白老大究竟知道了多少。白老大一揚眉︰「我全知道了,這些年來,你也不嫌重?」

白老大最後那句話,乍一听,也是毫無來由之至,但是我听了之後,心中陡然一動,不禁發出了「啊」地一下低呼聲!

剎那之間,我想到了一些甚麼,雖然那還只是極其模糊的一個概念,但是我已下意識地感到那人沒有可能了,一定是我的胡思亂想。所以,在發出了低呼聲的同時,我又自然而然地搖了搖頭。

可是我那一下低呼聲,卻已引起了白老大的注意。白老大立時向我望來,目光之中,竟大有嘉許之意。這種情形,又令得我心頭狂跳——莫非我突然之間想到的,竟是事實?

正在我心思繚亂之際,花五已大叫一聲,身子自沙發中「滑」了下來。看情形,他本來是要向白老大下跪的,可是他由于驚恐太甚,以致整個人都軟癱了下來,變成了趴在地上,不住顫抖。

他同時發出絕望的哀鳴,聲音淒厲︰「老大,你真的甚麼都知道了!你真的知道,求求你,別說出來,別說出來,別告訴任何人……別讓風聲傳開去,我可不想臨老再做壇子人!」

他的叫聲,簡直令人毛發直豎,紅綾和曹金福異口同聲問︰「他做了甚麼,怕成這樣!」

白老大冷冷地道︰「我非說出來不可,因為你的作為,和在這里的人都有關連,他們有權知道!」

花五的身子,劇烈地發著抖,白老大又道︰「不過,除非現在就有金取幫的高手在,不然,我可以保證你的行為,不會從這里傳到金取幫的耳中去!」

溫寶裕在這時,也忍不住叫了起來︰「天!他究竟做了甚麼?」

白老大向我望來,目光之中,頗有挑戰的神色,顯然他是想考考我,是不是可以回答得出這個問題。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先伸手向曹金福招了招手,曹金福神情疑惑,來到了我的身邊。我這才伸手向花五一指,聲音清楚,使人人都听得到。我在有了模糊的概念之後,又想了許多,深信我這時說出來的,必然就是事情的真相。

我道︰「金福,當年我們懷疑是你取走了那隻來自陰間的盒子。其實那隻盒子是被花先生偷走的!」

我這句話一出口,各人都怔呆,只有白素微笑,白老大則發出了滿意的笑聲。花五在白老大的笑聲之中,軟癱在地上,發出可怕的聲吟聲。

曹金福用力眨著眼︰「花先生?他……我可記不起當時有他在場啊!」

我再吸了一口氣︰「當時,他坐在你的旁邊,又乾又老又瘦,你忘了?」

曹金福又眨了一會眼,這才笑了起來︰「你在開玩笑,這瘦老頭和……他……可沒有半分相似之處,而且一個瘦,一個胖……這……」

溫寶裕腦筋動得快,他也想通了,他以一句簡單的話,回應曹金福的疑問︰「人的外型,是很容易改變的。」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7 01:13:53

許願 四 催命和還魂
曹金福仍然滿面疑惑,先望了望自己,再望向紅綾。白素笑了起來︰「要叫你這樣的大個子,變成一個小矮人,自然不能。可是要令一個瘦子變成胖子,卻並不是甚麼難事!」

白素說到這里,望向她的父親︰「可是我不明白,爹你和花先生是老相識,怎麼也會到後來才想到是他?」

白老大冷笑︰「他的心計可深了,先由胖變瘦,再由瘦變胖,我看他曾在醋中浸過七七四十九天!」

花五直到這時,才聲吟一聲︰「老大,這玩笑是開不得的!」

我雖然得到了答案,但心中的疑團,還有一大堆,難以解決。

例如人由胖變瘦,或是由瘦再變胖,要有一個過程,至少也得三五十天。難道金取幫早知在何時何地,亞洲之鷹會托人把一隻來自陰間的盒子交給我,所以才早有計劃,派花五來偷?

我以充滿了疑惑的目光投向白老大,白老人道︰「這其中的經過,我也不知道,要他來說。」

白老大說著,一伸手,抓住了花五的手臂,把他推到了沙發上。

我的第一個疑問,好像很不容易解答,可是花五三言兩語,便已道出了其中原由,很是簡單。

原來那盒子到亞洲之鷹羅開的手中,已經有一段時日了。羅開和金取幫第三十七代幫主(現任幫主)相識,在他們之間,有一段很是典型,又浪漫又瀟灑的男女之情。雙方都是江湖上的出色的角色,所以在感情上,也絕不拖泥帶水,各自知道自己的身分和對方的性格。

金取幫的現任幫主的名字是金艾花,是一個風情萬種的美女,鷹和金艾花之間,有著不定期的聯系。

在鷹得到了那隻來自陰間的盒子之後,在一個絕對是偶然的情形之下,鷹遇到了金艾花。

地點在何處已不重要,相遇的時間反倒值得一提,那恰好是夕陽西下,紅霞漫天的時分。

羅開樂山也樂水,那一天傍晚,他在海邊,本來一直閉著眼在听海濤聲,偶然睜開眼,就看到了奇景。

那確然是一種很奇特的情景,一時之間,羅開竟不能判斷他看到的是甚麼景象——其實,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所看到的,是一個長發女郎,正在沙灘上漫步,可是那種普通的景象,又如何會變成了奇景呢?

當然,他也很快就弄明白了,落日的余暉,映在那女郎的身上,晚霞的瑰麗,也罩在那女郎的身上,再加上海面上反射出來的大蓬金光,也在那女郎雪白的肌膚上生出幻彩。所以,羅開看出去的奇景是,一個流動的,色彩絢麗變幻的女郎,正在緩緩移動,連她被海風吹拂而飄動的長發,每一根都閃耀著奪目的光彩。

羅開並沒有看清那女郎的臉面,他也不急于去看清,因為那女郎的體態是如此之優美,和天上海面的所有光彩,又配合得溶為一體,已是令人賞心悅目之至,叫人心滿意足了。

他只是恣意地欣賞著,而等那女郎來到了離他只有十公尺左右時,他听到在那一團光彩之中,傳出了一下動听之極,充滿了喜悅的叫聲︰「鷹!」

羅開定了定神,這時,他也看清楚,那女郎眉日如畫,肌膚賽雪,正是曾和他有一段緣的一個奇女子,身為世界上最奇巧,最嚴密的盜竊組織,韓國金取幫的弟三十七任幫主金艾花!

亞洲之鷹羅開,在海邊偶遇金文在的經過,自然是花五向各人敘述出來的。

在花五開始敘述之前,白老大喝令他︰「從頭細說!若是有半個字的隱瞞,管叫你叛幫之名成立,做一個壇中之人!」

花五的身子又發了好一陣抖,這才又喝了好幾口酒,開始敘述。

一開始,他講了羅開偶遇金艾花的情形,已將所有人听得目定口呆——想不到他在這樣驚恐的情形下,還能把事情的經過,說得如此細膩動人,好像他就是羅開一樣。

由于他說的情景相當動人,所以一時之間,也沒有人打斷他的話頭。直到他的話告了一個段落,我首先忍不住叫了起來︰「太過份了!這樣說法,好幾年的事,三個月也說不完!」

溫寶裕用力一揮手,也叫嚷︰「不通不通,你說的全是亞洲之鷹的觀感,你從何得知?」

花五眨著眼︰「幫主告訴我的!」

溫寶裕搖頭︰「你幫主也不能知道人家的觀感。」

花五卻道︰「是羅開告訴她的!」

溫寶裕再好辯,這時也不禁語塞,只好乾瞪眼。白老大道︰「別打岔,一打岔,更說不完了——花五,你也得揀重要的說!」

花五大是不服︰「羅開和幫主偶遇,就重要之極,不是他們的這一次相會,就不會有以後現在那麼多事發生!」

白老大皺眉︰「那你也說簡單些!」

花五苦著臉︰「老大哎,是你叫我從頭細說的!」

白老大悶哼一聲,沉下臉來,樣子很是威嚴,花五忙道︰「是!是!長話短說!」

他倒真是長話短說了。

那時——羅開和金艾花偶遇時,那隻來自陰間的「盒子」,已經在羅開之手了。

至于羅開如何得到那來自陰間的至寶,那是另一個故事,他沒有對金艾花說,所以花五也不知道。

羅開和金文花相會,兩人都欣喜之至,羅開曾對金艾花有大恩,金艾花曾以身相許(這些情節,在亞洲之鷹傳奇「困獸」之中),這一番重逢,自然會有數不盡的春光美景。

然後,羅開就提到了他有那隻來自陰間的盒子。

是羅開主動向金艾花提起的,他說︰「我最近得到了一樣很奇怪的東西,可能是寶物,我想把它送給衛斯理,由他去研究。」

推想起來,羅開向金艾花提起那盒子,目的是想知道那盒子究竟是甚麼東西。

金取幫以盜竊著名,盜竊的目標,當然全是世上的奇珍異寶,所以每一個幫中高手,對于各類奇珍異寶,都有豐富之極的知識,金艾花身為幫主,自然更是非同凡響了。

金文在當時的回答是︰「只要是書中留有記載,口中曾有過傳說的,我都能說得出名堂來!」

這樣的回答,當真是自負之極了。

羅開笑︰「人間的異寶,我自問也略知些來龍去脈,但是那東西,據稱,是從陰間來的。」

金艾花「哦」了一聲,羅開已把那盒子取了出來。

又要把情形拉回到花五敘述往事的時間——當花五一開始講的時候,所有人之中,神情最緊張的是曹金福。

因為花五所要講的事,和「陰間」有關,而曹金福的血海深仇,也和來自陰間的陰差有關。事情關系著他上兩代上百條人命的深仇大恨,他自然緊張。所以一開始,他就緊捏著拳頭,指節骨不時發出「拍拍」的聲響,雙眼睜得老大,盯住了花五,像是生怕他會突然消失。

當花五講到羅開取出了那盒子時,曹金福的喉間,發出了一下很是怪異的聲響。

羅開取出了那盒子,交到金艾花的手中,提醒了一句︰「小心,它很重!」

但是那盒子的重量,實在太出人意表,所以金艾花還是幾乎沒有月兌手。

金艾花把盒子打開,合上,翻來覆去,看了好一會,才道︰「我不知道這是甚麼,只听說過,極西之地,產有玄鐵,比常鐵重十倍以上,但是這……看來還不止重十倍,我不知道那是甚麼!」

花五敘述到這里,曹金福陡然大叫了起來︰「這女人在說謊!」

他叫了一聲之後,覺出了自己的失禮,漲紅了臉。我立時替他解窘,問他︰「何以見得?」

曹金福受了我的鼓勵,大聲道︰「她若不知那是甚麼,不會叫人下手去偷!」

花五喝了一口酒︰「是,我也認為幫主對羅開說了謊,她知道那是一件異寶,非同小可的異寶,所以一和羅開分手,就立刻找到了我,要我無論如何,盜寶到手,不限時日,但絕不能讓失寶之人找出我來。」

溫寶裕神情疑惑︰「不對,亞洲之鷹生性豪爽,他和金艾花既然有一段這樣的關系,金艾花若是開口向他要,他連半秒鐘也不會考慮,立刻答應!」

在場的所有人,只有溫寶裕和亞洲之鷹最熟,羅開廣邀天下傳奇人物,謀求「解開死結」,溫寶裕是代表了我去參加的,他自然了解羅開的為人。

可是,就算和羅開素未謀面的人,對于他性格的豪爽,也絕不會有疑問。

所以,溫寶裕的疑問,合理之至︰金艾花大可以開口向羅開要,何必派人去盜取——在羅開身邊偷東西,雖然由金取幫的高手來做,也必然困難之至!

一時之間,各人都靜了下來,望向花五。

花五點頭︰「是,當我接到幫主的命令時,我也曾同樣問過幫主。」

溫寶裕道︰「她怎麼說?」

花五道︰「她只是眉心打結,好半晌沒說話,最後也沒有回答我這個問題——那令我很是不滿,因為我接受的任務,是出生入死的事,一失手,我真正會失去一隻手,可是幫主卻明顯地有事隱瞞著不告訴我。後來我僥幸得手,盟了背叛之意。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的。」

花五說了這番話之後,望向白老大︰「老大,你料事如神,可知這其中的緣故?」

白老大很認真地道︰「我推測,金艾花知道那真正是一件異寶,非同小可,所以不敢開口要。因為她一表示要,羅開必然要她說出寶物的用途,她怕羅開知道了之後,就不肯給她,連偷盜的機會都沒有了!」

我對于白老大的分析,首先鼓掌,表示同意。

白老大又望向花五︰「後來你得了手,必然是也多少知道了一點那確是非同小可的異寶,這才起了叛變之意的。是不是?」

花五對這個問題,並沒有立即回答,只是道︰「且容我順序說下去。」

白老大倒沒有反對。花五道︰「我接了任務之後,先令自己的外形改變,從接任務到得手,其間有三年時間,我一直是一個又乾又瘦的老頭子——瘦是硬餓出來的,老是化裝而成的。」

我和曹金福,不約而同,狠狠盯了花五幾眼——雖然他已經承認了,可是還是很難相信眼前這個胖子,就是當日試酒會之中的那個乾瘦老頭!

白素低聲道︰「這亞洲之鷹也怪得很,有三年多的時間,他難道就找不到機會把那東西交給我們?」

我替羅開辯護︰「我和他一直無緣相會,那東西又如此突出,難找人托帶——單是那重量已經夠累人的了!那把盒子交給我的怪人,當然是一等高人!」

說到這里,我向花五一伸手︰「好了,話說完了,把你偷的東西拿出來吧!」

我的話才一出口,曹金福老大的個子,霍然起立,竟然帶起了一股勁風。他瞪大了眼,望著花五,等著他把那來自陰間的東西拿出來。

花五的樣子很古怪,也很狡猾,他不敢面對我,可是竟然對曹金福道︰「別心急,小朋友,別心急,且等我把話說完了再說!」

曹金福受不了花五這種老油條的態度,焦躁起來,喝︰「你還有甚麼好說的?當年是你下手偷的,這些日子來,東西自然還在你的手里,拿出來!」

我並沒有阻止曹金福,雖然我看出花五老奸巨猾,他被白老大識穿了就是當年的盜盒人,看來他還要玩花樣,不會就那麼順當把盒子交出來。

隨著曹金福的追問,各人也都以凌厲的目光,射向花五。卻只有白老大是例外,白老大一揮手︰「是,別心急,等他把話說完!」

白老大作了這樣的決定,別人自然再無異議。花五現出很是感激的神情,望向

一看他這種情形,我就想到,那一定是他的「血海深仇」給他的直覺——他在祖天開處知道他祖父全家遇害時的情景,凶手曾有一隻神秘的環,挨著人就死。剛才,紅綾無意之中把玩那環,曹金福就曾盯著她看,現在,他又直接感到了那催命環和他的關系極深,所以才緊張得如此失態。

隨著他的吼叫聲,紅綾走過來,握住了他的手︰「曹大哥,你別急,我會慢慢告訴你!」

曹金福四面看著,神情又是惶急,又是無助。我忙道︰「金福,所有人都會盡力幫你,那催命環,來自陰間,有催命奪魂的功能,當年,陰差正是用那環行凶,殺害了你家祖上全家的。」

我用最簡單的語句介紹了那催命環,曹金福听了,身子劇烈地發起抖來,反握住了紅綾的手,紅綾咬著牙,任由他握著(後來她說︰曹大哥氣力真大,連我都痛得幾乎忍不住了。)

白素遞過了一大杯酒去,曹金福接了過來,灑了一半,喝了一半,這才漸漸鎮定了下來,他伸手指向紅綾的胸口︰「這……環……就是那……環?」

紅綾點頭︰「是,可是現在,功效已失了!」

她說著,把那環取了出來,交在曹金福的手中,曹金福把環托在掌心,看了好一會,才問︰「這東西怎麼能殺那麼多人?」

白老大揚聲道︰「現在還沒有人知道——你要是少打岔,會快一些弄明白!」

白老大發了話,曹金福更安靜了許多,又坐了下來——這大個子一激動,就像是火山突然爆發一樣,很是驚心動魄。

等他坐了下來,祖天開才口中含著酒,模糊不清地說了一句︰「真像,像極了!」

他說的,自然是說現在的曹金福,在外型上,和他的祖父,當年的武林大豪曹普照,十分相似。

當曹金福把那環托在手心上觀看的時候,我留意到了花五的樣子很奇特,他也盯著那環看,而且,臉頰上的肌肉,在不由自主地怞動,情形一如餓狼見到了羔羊,有著一種異樣的貪婪。

當時,我也心中一動,可惜卻沒有多加注意,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事,把我的注意力全吸引了過去。

我看到曹金福望向紅綾,紅綾也望著他。兩人都沒有說話,但這種情形,一望而知是他們兩人,正在憑眼色而傳遞心意。

我不禁大是好奇,兩人相識並沒有多久,怎麼就到了「眉目傳意」的程度了呢?

我竭力想在曹金福的眼神中,弄明白他向紅綾在傳送的是甚麼訊息,可是我卻無法了解。只是紅綾顯然明白了,她用力點了點頭,表示答應。

看了這種情形,我不禁大是感慨——利用眼神所傳送的訊息,可以說是一種「密碼」。除了當事人之外,外人很難明白。

這時,紅綾一看就明,我這個旁觀者就不明所以。

在紅綾點了頭之後,曹金福的手,就緊捏成拳,把那環捏在手中。他捏得極緊,指節骨凸起,那隻隨便一敲就可以在門上敲出一個大洞的拳頭,看來極強有力。

看到這里,我自然也明白了,曹金福望向紅綾,是在向她要那隻催命環,而紅綾立刻就答應了。

有這一打岔,我就沒有再去留意花五,而花五這時已開口說話,他正在說︰「當時我一想到了催命環,心頭駭然,神情不免有點異樣——」

那催命環確能奪人性命,這一點,花五是早已知道的,幫主又命令他去盜盒,他自然有很異樣的悚然之感。金艾花目光銳利,立時問︰「你知道那盒子的來歷?」

花五連氣都沒有換就回答︰「不知道,幫主可知那是甚麼寶物?」

金艾花也立刻回答︰「不知道——到手了,再慢慢來研究,嗯,來自陰間,這就夠吸引人的了!」

花五是老江湖,當然听得出金艾花沒說實話。她就算不全知,也必然多少知道一些那盒子的來龍去脈。

所以他當時就想,反正不限時日,等東西到手之後,自己可以先好好研究一番,看那盒子是不是有甚麼特別的作用。若是也能奪人性命,那就是了不起的武器了。

他當時就存下了這個叛幫之心。且時,他不必再去調查打听,就知道亞洲之鷹羅開和我,衛斯理,都不是好惹的人物,所以他必須作好各方面的部署,其中之一,就是苦心孤詣,改變他自己的體型。

同時,他也通過一切途徑,了解我和羅開的行蹤。我已經算是行蹤飄忽的人了,但總還可以追蹤得到,亞洲之鷹卻正式是神龍見首,要知道他的行蹤,那是難上加難。那次試「古酒」的聚會,那怪人忽然取出了盒子來,說是受了亞洲之鷹所托,帶來給我的。花五那時恰好在場,一下子高興得人沒有昏了過去!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7 01:14:09

許願 五 靈魂和身體分離
花五講到這里,我有點不耐煩︰「你如何在我面前偷走那盒子,我們都知道,不必多說了吧!」

白老大道︰「他就要說到他得了那盒子之後的事了,那是關鍵,不妨讓他慢慢說!「

我心中一動︰心想白老大那樣說,可是知道花五得了那盒子之後,已有了重大的發現?

花五望向我︰「老實說,我當時雖然知道那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可是若不是連喝了三日三夜好酒,仗著酒意,也不敢在那麼多高手面前做手腳!」

我冷笑︰「你就別謙虛了!」

花五吸了一口氣︰「那盒子極重,我一到手,就貼肉放著,放在腰間,用褲帶把它勒緊。要把那麼重的東西帶在身上,這是唯一的方法,把那盒子帶來的怪人,用的也是這個方法——我早就注意到他的腰間有重物,可是也想不到如此重!」

曹金福挪動了一子,發出了不耐煩的聲音。

花五的神情很古怪,想了一會,才道︰「我第一時間回到住所,一路上,就有一種很是異樣的感覺,幌幌悠悠,像是人隨時可以……飄起來——不是會飛,而是會飄起來,浮在空中。我自小受過極嚴格的精神集中訓練,有這種恍惚的感覺,那是不可思議的事。」

花五這時所說的話,听來像是更空洞,說的是他的一種感覺。但是卻並沒有人催促他,因為大家都明白,他所說的情形,十分重要,他忽然產生了這種身子「會飄浮」的感覺,一定和那隻盒子有關。

花五神情沉思︰「我還以為,那是我酒喝多了,或是能得來全不費功夫,得了那隻盒子,心情太興奮了的緣故。回到家中,我洗了一個冷水澡,躺在床上,把那盒子放在心口,那盒子很重,我那時又瘦,壓得我肋骨生痛,但是我不在意,我還把手放在盒子上,以肯定我已得了手,像是做夢一樣。這時,我那種飄飄然的感覺就更甚了。」

溫寶裕飛快地問了一句︰「你的身子真的飄起來了?」

對于這個問題,花五居然很是認真地思索了一會,才道︰「沒有。」

靜了片刻,他才再說下去︰「那盒子越壓越重,我實在承受不住了,就把它放到了一邊,只是用手壓著它,立刻,我就覺得那種要飄起來的感覺,減弱了不少,我也就知道——」

紅綾搶著道︰「那種感覺,是那隻盒子帶給你的!」

花五緊抿著嘴,過了一會,他才道︰「小姑娘,听說你天上地下的知識,無所不知,為甚麼那盒子會使我有這種感覺?」

這時,差不多人人都看出,花五這老奸巨猾,正在玩弄狡獪,所以溫寶裕先叫了起來︰「先別告訴他,別讓他討了便宜去!」

紅綾卻道︰「不要緊——那盒子有一種力量,能和人的腦部活動起作用,道理簡單得很。」

紅綾的說法,很有道理,可是卻甚麼具體的情形也沒有說出來。我知道紅綾不會弄虛作假,那一定是她也只對那盒子有一個概念,而沒有具體的認識之故。

花五眨了一會眼,沒有再問下去,繼續道︰「我一想到,盒子和催命環有關連,剛才那種飄浮感,簡直就像是靈魂出竅!一想到這一點,出了一身冷汗,一躍而起,有好長一段時間,再也不敢去踫它!」

在那段時間里,花五的心情也十分矛盾——是不是要把盒子已到手的事報告幫主呢?

但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花五雖然不知那盒子終究有甚麼奇妙的用途,但是一則,那是「從陰間來」的寶物,當然不是人間凡品。二則,他已知道崔三娘曾擁有過一枚神奇莫名,可以催命奪魄的催魂環。他也看出,盒中間的那個凹痕,和崔三娘的那隻環,大小吻合,可知兩者之間,可能有關系。

所以,花五明知隱瞞幫主,後果堪虞,他還是咬咬牙,決定自己把那盒子吞沒。同時,為了逃避追蹤,他也開始增肥,把自己的外型,作徹底的改變。

不過,在這段時間中,最令他對那隻盒子著迷的是,每當他接近那盒子時,尤其是頭部接近那盒子時所產生的奇異感覺。

有一次,他把那盒子枕在頭下,正在出神間,忽然感到自己的身子,又飄浮了起來——那時,他由于體重的急劇增加,平日連行動都受到阻礙,走幾級樓梯,也曾氣喘,所以那種飄浮之感,對他來說,就格外鮮明,容易有特殊的感受。

他閉目養神,享受著那種奇妙的感覺。可是他越來越感到,那不是一種「感覺」,而是他的身子,真的飄浮在半空之中!

一有了這樣的真實感,花五陡然睜開眼來。

花五在敘述到這里時,自然而然,張大了口喘氣,神情駭然——由此可知他在睜開眼來之後,所看到的情形,很是駭人。

我忙問︰「你見到了甚麼?」

花五仍然在喘氣,可是他卻一下子就用動作回答了我的問題——他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尖,雖然他的手指在發抖,但是這個動作所傳達的訊息,卻人人明白︰他睜開眼來,看到了他自己!

每一個人,都有通過反映而看到自己的經歷,那是一種極普通的現象,不足為奇,但是絕少有人,真正地看到過自己——不是通過反射,而是真的,實實在在地看到了自己。

那是一種奇特之極的現象。

我曾自己看到過自己。但是我想,我自己看到自己的情形,和花五不同。

我的情形,是有一具復制儀器,無意之中,把我復制了出來,使我自己看到了自己(這件奇遇記述在「連鎖」、「願望猴神」兩個故事中。)

而花五看到了他自己的情形,我一听,就聯想到了那是靈魂和的關系。也就是說,花五的靈魂,看到了花五的身體!

不妨略扯開一些,為了研究死亡、靈魂,為了探索生命的奧秘,有一批杰出的醫生,就自己工作崗位的方便,作出了深入的研究。

他們的研究方法,實際之至,著重搜集實例,而不作任何臆測。

他們訪問了大量「死而復生」的人。

所謂「死而復生」的人,是指病重,或傷重,已到了心髒停止跳動,呼吸停止的地步。雖然那可能只是幾秒鐘,或長到了一分鐘、兩分鐘,總之只是很短的時間,但是在理論上,在那短時間內,這個人是「死人」。

在一些情形之下,這一種「死人」的心髒又跳動了,呼吸又恢復了,生命繼續,他們又活回來了。

這種情形,並不罕見,在醫院中,經常都有這種「死人復活」的事發生。

于是研究者的課題便是「死亡後的情景」。訪問了大量的人,要他們敘述死亡之後的情形——看到了甚麼,感到了甚麼等等。

迄今,至少已有超過十本以上的著作,是記述著這些人親歷的死亡經歷。

令人吃驚,也令人感到極大興趣的是,所有「死而復生」的人,他們的經歷都大同小異,而且,都有一個模式,絕少例外。

根據近千個例子的歸納,人死亡之後情景的模式是「見到柔和的光」、「听到悅耳的音樂」、「一切都詳和之至」。有的還「見到宮殿」,有的甚至「見到天使」。

大約有接近半數的「死而復生者」,他們看到了自己。有的分明自己還在病房中,看到醫護人員正在對自己進行搶救——有一些例子,主角在復生之後,可以詳細地把看到自己的情景描繪出來,例如醫護人員的一些特殊動作等等。

也有的可以看到自己意外受傷後的情景,看到正有人在搶救,也有能在復生之後,把一切情景說出來的。

這許多例子,除了證明靈魂的存在之外,更可以說明一點,那就是︰在死亡剛一發生,靈魂甫一離開之際,靈魂是可以看到自己的!

花五的所謂「看到自己」,當然是他的靈魂剎那間離開時所發生的一種現象。

也就是說,那盒子.來自陰間的寶物,有使靈魂和分離的功能。

本來,催命環有這樣的功能,那是毫無疑問的了——它能致人于死,正是由于它有使人靈魂離體之功——靈魂走了,人也就死了。

可是那盒子的功能,看起來比催命環還要奇妙——它能使人的靈魂和身體分開,可是不會造成死亡,花五的經歷證明了這一點!

一時之間,各人的想法雖然大同小異,但差別不會太遠,因為各人的神情,都很是駭異。我的奇怪想法,一向天馬行空,而且思路極快。

我立即聯想到的是︰人的靈魂,是人腦部活動產生的記憶組,在離開了人體之後,以未知的方式存在,但如果它繼續運作的話,情形應和在人體中無異。所以一些根深蒂固的概念,也會在靈魂的思想運作中出現——很多人在死亡的瞬間見到光,听到音樂,看到天使等等現象,自然都是原來記憶的延續或擴展。

可是,「看到自己」這種現象,卻奇特之至,也值得研究之極。因為思想記憶組並沒有視覺器官,是通過甚麼樣的運作過程,才能「看到自己」?

明白了這個運作過程,靈魂究竟以甚麼方式存在之謎,縱使不能完全揭開,也可以揭開一半了!

這可以說是靈魂學上的一大發現!

我一口氣想到這里,才「啊」地一聲︰「花先生,你是靈魂離體了!」

我的話一出口,立時有好幾個人表示附和,就算沒開口,如白老大,也可以看出,他深以為然。只有紅綾,卻一臉不解,大聲問︰「甚麼叫‘靈魂’?」

一時之間,沒有人回答她的問題。一來,這個問題確然不易回答。二來,大家只怕也以為就算解釋了,紅綾也不會懂。

但是,我卻知道,只要解釋了,紅綾一定會懂,她所不明的只是「靈魂」這個專門名詞,並不是靈魂這種神秘現象——她非但懂,而且大有可能,懂得比我們更多。

所以我向各人作了一個手勢,要各人別打亂我的話,我準備回答她的問題。

在我的經歷之中,有很多次,接觸到靈魂,所以,我也形成了一套自己獨特的看法,在我以往的記述中,曾多次反覆地為我這套理論作過闡釋,這時再向紅綾說上一遍,自然並無困難。

我用最簡單的方式說給她听︰「人腦在活動之中,產生記憶,形成記憶組,人的一切活動,都听命于這個記憶組,這個記憶組在人死亡之後,還能獨立存在,就稱之為‘靈魂’,像黃四的靈魂,就從獨立游離狀態而進了陳安安的腦部。也有一些情形下,記憶組也會離開人體,這成死亡,情況多變而復雜,至今人類只是作出假設,並沒有任何研究成績可言。」

在我說的時候,紅綾听得極其用心,我一說完,她就點頭︰「我明白了!」

我充滿希望︰「你可有進一步的補充?」

以她具有外星人的知識而論,她若是能有進一步的補充,那在靈魂的研究上,自然可以有大突破。

紅綾很是認真地想了一回,她的回答奇特之至,大出各人意料之外。

她不說有,也不說沒有,而是說了這樣的一番話︰「我想我還有一點了解,可是我卻無法說出來,因為我找不到把這些事說清楚的語言。」

一時之間,各人都靜了下來不出聲,紅綾問︰「是我說錯了甚麼?」

白素忙愛憐地道︰「不,你說得對,人類的語言,只能在人類知道的事情上使用。「

這也是我一再感嘆過的,有許多事,根本在人類知識範疇之外,人類自然無法使用本身的語言文字去表達︰人類對靈魂一無所知,又怎會有語言去解釋靈魂?

這情形,就像唐朝人的語言和文字,盡管已夠豐富的了,但是也決計無法找出可以解釋彩色圖文傳真機原理的語文——那不在唐朝人的知識範疇之內。

靜了片刻,白老大問花五︰「你認為你能實實在在看到自己,是那盒子的功用?」

花五並沒有多想,就道︰「是!」

白老大神情極疑惑︰「你第一次看到了自己,就想到了?經過的情形如何,你說詳細些!」

這時,白老大的神情和語氣,都有點緊張——不單是他,是人人都很緊張,緊張的原因是自然而然的,等一會再詳細解釋。只有紅綾例外,因為她的思想,是真正超然物外的。

第一次,花五感到自己的身子飄浮了起來,接著就看到了自己,他著實大吃了一驚——很奇怪,他立即想到的就是自己死了,靈魂離開了身體,死亡的恐懼令得他不由自主,大叫了一聲。

而且,在大叫的時候,他實實在在,雙臂向上舉起來,以表達心中的恐懼。

可是他看到仰躺著的自己,口並沒有張開,雙臂也沒有任何動作。

他更加吃驚,就在他要發出第二下叫聲之前,他就覺得身子陡然下沉,接著,就發出了第二下叫聲,整個人,也由躺著而變成坐了起來。

坐起來之後,他又看到了自己——但那和剛才的情形,大不相同,他坐起身子之後,在不遠處的一面穿衣鏡中看到了自己,滿面驚駭,全是汗珠,他一驚之下,身子向後一仰,重又睡倒。

這一下動作太急了些,他的後腦,「砰」地一聲,撞在那盒子之上,一陣劇痛,使他再度坐起。他用手向後腦模去,已經腫起了一個大包。

他一面搓柔著那個大包,一面就想到了,剛才的那種怪異的現象,一定是由于枕住了那隻盒子而形成的——他一點也不知道何以會如此,但知道是由于那盒子的緣故。

而且,他也知道,當身體的其他部分和這盒子有接觸,就會有飄浮之感,那是靈魂要離開身體的一種感覺。

而當頭部接觸到那盒子的時候,就不單是感覺,而是靈魂真的可以離開身體——不然,絕無法自己可以看到自己!

花五一有了這樣的發現,剎那之間,心頭不知是甚麼滋味!

靈魂可以離開身體,這是一種人類一直在追求的神通,是人類一直在渴望能得到的超特能力!

尤其是道家的修煉成仙的過程之中,煉成「元嬰」、「元神」,使元神隨時可以離開身體,稱之為「神游」。到了這一境界,已經是神仙境界了,不知要經過多少機緣巧合,苦苦修煉,才能達到這一地步!

佛家也有同樣的神通修行過程,一些密宗高僧,窮畢生之力,經數十年之靜修,才有極少數可以達到這種境界,也就成了活佛!

可是,花五只是頭枕在那盒子上,就可以達到這個目的,這是何等的幸運!

人人(自白老大以次,紅綾除外)都神情緊張,就是為此——因為這種神通,非同小可,是生命的一大突破,而且,可以進展到甚麼程度的前景,誰也不知道!說不定就此勘破了生命奧秘,揭穿了死亡的面目!

花五自然也知道各人緊張的原因,所以他吸了一口氣,舉了舉手,表示他所說的話,字字屬實,並無虛言。

他道︰「我只有一次這樣的經歷,我知道是那盒子的功用,不過我卻不敢再試!」

各人都不出聲,因為都料到了花五「不敢再試」的原因。花五苦笑著︰「人人都想有‘神游’的神通,可是我也怕……怕靈魂離體之後,回不到身體中去……不知道那會是甚麼樣的情景!那太不……可測了……」

太不可測了!

花五的恐懼,自然大有來由。就是因為不知道靈魂若是回不了身體,會是一種甚麼樣的情形,太不可測了!

(「靈魂回到身體里面」這個動作過程,有一個專門名詞︰「歸竅」。和「歸竅」相對的是「出竅」。道家和佛家,對靈魂和身體分離的現象很是重視,在超過一千年的研究過程之中,早已形成了一套有系統的理論和不少專門名詞。)

(只是可惜的是,具體的情形如何,依然玄之又玄。例如「出竅」、「歸竅」這樣的名詞,都說明有一處所在叫「竅」,可是那是甚麼樣的一個存在呢?像耳孔鼻孔一樣的一個孔,可供靈魂外出和回歸?還是只是一種象征式的存在?它又在人體的哪一部分?全都不知道。)

(不過那一整套理論和玄之又玄的修煉方法,卻是功不可沒,因為它十分肯定地,確認有靈魂的存在。)

(功不可沒和有趣的是,直到如今,還有人為是不是究竟有靈魂存在而爭辯不休!)

既然絕無把握使靈魂可在身體之中出入自如,那麼,偶然在那盒子的影響之下,發生了一次離體現象,僥幸在極度的驚恐之中,又莫名其妙地歸了竅,那只可以算是意外的歷險。

要再冒著大危險,去試上一次,那非得有大勇氣不可,花五可不是有那樣大勇氣的人,所以,他雖然一直擁有那盒子,只是再也不曾試過,很可以理解。

白老大冷冷地道︰「你是不敢!」

花五承認︰「是,我不敢!」

白老大一聲悶哼︰「那你就別佔著屎坑不拉屎——把那盒子拿出來,讓敢試的人去試!」

花五自然也早已料到白老大會這樣說,看來他也早已想好了應付的方法。

他涎著臉︰「老大,我知道有人敢試,可是……可是我……卻為自己……也有一番打算!」

白老大一字一頓︰「把盒子拿出來,那有你討價還價的余地!」

花五緊抿著嘴,過了一會,才道︰「不照我的條件,打死我,我也不會說出那盒子藏在何處!」

白老大大怒,一揚拳,花五一副豁出去的神情,索性閉上了眼。

白素拉了一下白老大的衣袖,沉聲問︰「你的條件是甚麼?先說來听听!」

花五一翻眼︰「我的條件一說出來,只能全部依準,可不能漫天開價,落地還錢!「

這一句話,惱了昔年的武林大豪祖天開,他發出了一下吼叫聲︰「賊娘養的,偷了別人東西還口硬,看我今天剁你十隻手指,明天切你十隻腳趾,後天剖了你的兩隻耳朵,大後天你拿不拿出來?」

祖天開一發話,曹金福立刻有了行動,一步跨過,左手一伸,向花五的肩頭就抓,花五揚手來格,一下子沒格開,已給曹金福抓住了肩頭,直提了起來。

花五發出一下尖叫聲,揮手便以雙指去攻曹金福的雙眼,可是曹金福的動作快絕,一抬手,五隻手指,已又進了花五的五指之間。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誰的氣力大,只要發力反拗,氣力不逮的一方,就必然五指齊根斷折。

而十個花五,氣力也未必及得上一個曹金福,所以花五處于極度劣勢,再也明白不過!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7 01:14:27

許願 六 這樣的日子不好過
花五的胖臉煞白,可是神情卻憊賴無比,分明擺出了一副任你如何折磨,我都不會改變主意的神態。

曹金福武學造詣高,一出手就佔了上風,但是他卻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制住了花五,看到了花五這種樣子,反倒不知如何才好了。

白老大皺著眉,向曹金福揮了揮手,曹金福無可奈何,只好松開了手,粗聲粗氣地呼吸著,退開了一步,沉聲道︰「你偷走的那盒子,和我的血海深仇有關,你不拿出來,我決不會放過你!」

那盒子和曹金福的「血海深仇」,確然大有關系。但由于事情實在太復雜神秘,有的究竟是甚麼關系,卻是誰也說不上來。

誰知道花五一听,雙眼一翻,竟然一指紅綾︰「這小姑娘項間所掛的環,就是昔年崔三娘的催命環,和你的血海深仇,更有莫大的關系!」

他這話一出口,幾乎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各人吃驚的理由不同,但都有吃驚的理由。

最吃驚的自然是曹金福了!

剛才,紅綾無意之中,在把玩那環時,曹金福已基于直覺,盯著她看,神情大是怪異。這時,他陡然張大了口,但是卻沒有發出聲響,雙眼睜得極大,望向紅綾,神情復雜之至。

好個紅綾,她是立刻就有了反應的,但是為了記述一下其余人听了花五的話之後的情形,所以擱一擱再說。

我和白素的反應相同,心中怒罵花五卑鄙,竟然企圖挑撥青年人之間的感情,白老大在剎那間,有憤怒的神情,想法多半和我們一樣。

溫寶裕「啊」地一聲,顯然是他對「催命環」這東西,感到了極度的興趣。而祖天開則在震動了一下之後,長長地嘆了一聲,那是想起了往事之後,必然產生的感慨!

好了,現在說紅綾的反應,紅綾的反應快絕,曹金福的眼光還沒有射向她,她已經把那環取了出來,連鏈子和那塊琥珀一起,向曹金福遞了過去。

曹金福怔了一怔,立即伸出大手,接了過來,再望向紅綾的眼光,也就充滿了感激。

紅綾的反應,如此自然又如此之快,流露了她的真誠,很簡單的動作,但是卻比千言萬語更令人明白——最明白的當然是曹金福,他知道紅綾向他表示,只要事情和她的血海深仇有關,她都會毫不猶豫,全力支持。

白老大看到了這樣的情形,怒容頓消,哈哈一笑,伸手在花五的頭上,極快地拍了一下︰「老五,枉作小人了啊,哈哈!」

花五的反應也很怪,他固然很是尷尬,可是更多垂涎欲滴的貪婪,竟至于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

看這情形,分明是他極想得到那環!

這令我心中一動︰是不是花五已掌握到了甚麼秘密,知道環和盒如果配在一起,可以起到甚麼特殊的作用?

當時,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向我略點了點頭,表示她也有同樣的想法。

這時,曹金福在把那環和琥珀,一起在手中緊捏了片刻之後,已攤開手來,把東西還給了紅綾。紅綾也沒有客氣,就收了回來,再掛在項間。

她和曹金福之間並沒有推來推去,要對方收下,這正合我心意,也表示了兩人之間,無分彼此的融洽。

我叫了她一聲︰「小心了,有人眼紅得很,只怕又會下手偷!」

紅綾大笑︰「好,只管來!」

花五神情木然,像是根本不知道我是在說他。

經過了這一番小波折,白素又問︰「你的條件是甚麼,請說︰」

白素為人溫文,在這樣情形下,她對花五說話,仍然很是客氣。

花五吸了一口氣︰「先要知道,誰有這勇氣去經歷靈魂離體?」

他這句話一出口,又令得各人都怔了一怔。

首先,我看到曹金福張大了口,可是那一個「我」字,卻未聞他吐出口來。他立時解釋︰「我不是不敢,只是大仇未報,我可不想變成了孤魂野鬼!」

靈魂離體之後,可能回不了身子,曹金福的顧慮,很有道理,他倒也不是一味沖動的。

白老大接著道︰「我!」

白素大聲道︰「爹,為甚麼是你?」

白老大呵呵笑︰「我最老,離鬼途也最近,就算回不來,又怕甚麼?」

他說到「就算回不來」之際,伸手拍著自己的胸口,豪氣干雲。

白素沒有叫白老大別去,我已搶著道︰「我去。我曾到過陰間。」

白素深吸了一口氣︰「我有一個極佳的人選。」

各人都很奇怪,不知白素會推薦甚麼人,去經歷那麼危險的事。因之各人自然而然,向白素望去。我相信我是最早把視線投向白素的人,所以我首先看到了一個十分奇特的景象。

我看到的是,白素在一說出了那句話之後,竟然現出了一絲後悔的神情,像是剛才那句話,是她未曾經過深思熟慮,沖口而出的!

這種情形,若是發生在我的身上,那絕不足為奇,而且經常如此。可是白素鎮定、冷靜,絕少有一時沖動而說話的情形!

是以,我自然而然,揚了揚眉,恰好在這時,白素也向我望來。

我和白素之間,幾乎已到了「心靈相通」的地步,隨便一個小小的動作,就可以知這對方想傳送的是甚麼訊息。所以白素一看到揚眉,就立刻可以如道我在問她︰何以如此?

她卻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向我反問,她斜睨了花五一下,又牽了一下口角,模樣看來,很是動人。

我也知道她在問我︰「照你看,花五來這里,承認了是他偷走了那隻盒子的,目的是甚麼?」

這一問,可將我問住了,因為我沒有想到過會有這樣的問題。

花五是被白老大的一個電話逼來的。他到了之後,白老大咄咄逼人,使他不能不承認偷了盒子,這是事情發生的經過。

也就是說,花五在這里出現,全是被動的,白素卻問他來此有何目的,這個問題豈非根本不能成立?

可是白素這樣問,自然有她自己的意思在。她的意思是,花五表面上來看,是被白老人喝令來的,但實際上,他懷有目的,利用了目前的情形,白老大和我們,反倒被他利用了!

有這個可能嗎?

觀乎他出現之後,一副可憐、害怕的樣子,似乎又不像,可是一等到要他拿那盒子出來,他卻又態度強硬,人人都奈何他不得,反倒被他佔了上風!

一想到這一點,我不禁暗自佩服白素的觀察能力之強。同時,也開始認真思索白素的這個問題︰花五的目的是甚麼呢?

一開始,我思緒紊亂之極,一點線索都整理不出。但是,我立即想到,一切關鍵,全在于那隻盒子!

當我想到了這一點時,我听得幾個人在問白素,所謂「極佳人選」是甚麼人,但白素沒有回答。

我和白素對望著,迅速思索。

那盒子,花五在得到了那盒子之後,只知道了它有使人靈魂離體的功能——這些年來,他只有一次這樣的經歷,他不敢再試,因為他一無所知,害怕會有不可測的結果。

這一段日子,對于本性貪婪的花五來說,一定是痛苦之極的歷程——他明知在自己手中的是從陰間來的寶物,可以憑藉它參透生命的奧秘,可以使人的靈魂和身體分離,可以使他變成近乎「神仙」一樣的異人!

可是,他卻不知道如何使用,不知道如何發揮這寶物的功能!

這等于一個擁有巨額財富的人,可是卻無法使用一樣,甚至比根本甚麼也沒有,更加難過!

自然,他可以通過自己不斷實驗,去弄明白那盒子的功用,可是他又不敢!

在這樣的情形下,最理想的,自然是通過其他途徑,使他明白那盒子的秘密,那樣,他就可以不必冒險,就安心使用這寶物了!

可惜,這種「理想」,只是「如意算盤」,沒有實現的可能,但是白老大的電話,卻替他制造了機會!猜想他在才一接到白老大的電話時,他確然普害怕過。但是他為人機靈,立即想到,我們這里,有那麼多出色的人聚集在一起,若是說在這里聚集的那些人,不能解開那陰間寶物之謎,那麼,也沒有甚麼場合,再有這可能了!

當他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就是他決定利用我們的時候了——而一切都照他的利用計劃在進行。若是白素提出的那個「理想人選」,去接受那盒子的靈魂出竅功能的測試,自然對了解那盒子的奧秘,大有幫助。而一切都要按照花五的條件進行。他自然就是唯一的得益人了!

我心念電轉,豁然貫通,不由得在心中叫了一聲「好險」!若不是白素的細心,就被花五利用,陰溝里翻船了!

我相信白素也是在說出了她有「理想人選」之後,才電光石火般想到了這一切的!

我記述我的思路歷程,花了不少文字,但實際上,那只是腦際靈光一閃,一剎那間的事,在我和白素目光接觸時,已經完成,所以幾乎是在白素說了她有「理想人選」之後的一秒鐘之內,我已叫了出來︰「別說!」

我已經叫得夠大聲的了,可是我的叫聲,卻給一個宏亮的聲音蓋了下去。

那宏亮的聲音叫的也是那兩個字︰「別說!」

白老大和我同時叫白素別說!

她剛才還以他年紀最老為由,要去赴險,這時卻和我同時叫白素「別說」,可知也在那極短的時間內,他也洞悉了花五的陰謀!

我不禁大是嘆服,我之忽然想到,是出自白素眼色的暗示。但白老大卻是自己想到的。可知他雖然年事已高,可是腦部運作,還處在佳妙之極的狀態!

我這時向他望去,用眼色表示佩服,白老大向我一笑。這時,其余人各有不明的神情,花五的面色變了一變。白老大向花五一指︰「你去吧,那盒子雖是你偷小衛的,不過我相信他不會再向你追究——」

說到這里,白老大向我望來︰「是不是?」

我立時應聲道︰「太對了!花先生,你只管保留那盒子,不過要小心些,一來,金取幫幫主不會放過你。二來,那盒子確是陰間寶物,可以解開生命奧秘之謎。」

我的話一出口,各人的反應有趣極了,白素和白老大微笑不語,花五神情尷尬之極,其余人大惑不解,不明白我何以如此大方。曹金福卻急得漲紅了臉,紅綾最奇特,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後來我問紅綾︰你明白我說要把那盒子送給花五的原因嗎?)

(紅綾的回答更妙,她道︰不明白,人和人之間的勾心斗角太復雜了。但是我知道你這樣說了,一定有道理,所以我不必去關心是為了甚麼!)

(紅綾的話,令我感慨良久。)

我和白老大一起向花五揮手︰「你可以走了!」

剛才花五還氣高趾揚,佔著上風,一下子,情形卻完全改觀了!

各人在這時,也明白了我和白老大的意思,小郭沖著花五一笑︰「放心,我也不會再跟蹤你了!」

小郭自從被花五稱為「笨偵探」之後,一直別住了氣不出聲,直到這時,才算是出了一口氣。

只有曹金福,仍然很是緊張,他向我望來,我向他作了一個「請放心」的手勢。同時,也知道他何以緊張,因為那盒子,很可能和他的「血海深仇」有關!

紅綾俯身過去,安慰曹金福︰「別急,那盒子,他很快就會乖乖拿出來了!」

花五還在最後掙扎︰「衛夫人剛才說有一個適當人選,那一定是適當的,不知那人是——」

溫寶裕接上了口︰「那人姓花名旦,排行五,就是閣下你自己!」

花五苦笑了一下,望向各人,但是他所接觸到的目光,沒有一絲友善,他嘆了一聲,站了起來,轉過身,向門口走去!

他竟然真的會離去,這一點,也頗出意料,我向白老大望去,白老大揚了揚眉,示意稍等一會。花五走到了門口,並不轉身,大聲道︰「其實我們可以合作的!」

我們不約而同,都不去理睬他,我提出了一個問題︰「催命環會失效,那盒子的功用,不知道是不是還在?」

溫寶裕機靈,立時明白了我的意思︰「要知道答案,太容易了,一試便知!」

小郭笑︰「怕只怕功用還在,一試之下,魂魄離體,卻又不知後果如何!」

溫寶裕接口得合拍之至︰「可憐從此三魂悠悠,七魄蕩蕩,不知依歸何處,慘絕人寰!」

小郭一搭一檔︰「是啊,雖然寶物在身,可是一無用處,還要被幫主追究,這種盒子,真是無趣得緊!」

溫寶裕道︰「豈止無趣,簡直可怖——」

他們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講到這里,花五已叫了起來︰「我投降了!」

他一面叫,一面已轉過身來。

白老大冷冷地道︰「戰場上有一句術語,叫‘繳械不死’!」

花五又呆了片刻,白老大恩威並施︰「有了好處,決不會少了你的一份,你沒听黃老四說嗎?我們全老了,要勘破生死的奧秘,非得借助陰間的寶物不可!」

花五嘆了一聲︰「不是我自私,挾寶自重,實在是人心難測,如今有了老大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花五的這幾句話,人人都听得懂是甚麼意思,只有紅綾,她對人情世故,一竅不通,十分奇訝︰「何以有了老大的這句話,你就放心了!」

花五再嘆一聲︰「小姑娘,你不知道人心有多壞!」

紅綾更是大大不以為然,大搖其頭︰「你胡說!爸爸很好,媽媽很好,媽媽的爸爸很好,曹大哥很好,小寶很好,人人都很好,只有你一個……」

她猶豫了一下,倒也沒有說花五不好,只是做了一個古里古怪的鬼臉,隨即向我望來,征詢我的意見,她是不是說得對。

我樂得「呵呵」大笑︰「說得好!孩子,世上有好人有壞人,但總是好人多,像我們這里那麼多人,就只有一個是壞人!」

我說著,把嘴向花五呶了呶,也做了一個和她剛才一樣的怪臉,紅綾也笑起來。花五在我們的嘲弄之下,尷尬之至,他大聲抗辯︰「像三老太婆,一見面就把她那失了效催命環給了你,小姑娘,她老人家可也沒安了甚麼好心,你知道麼?」

紅綾呆了一呆,伸手隔著衣服,捏住了那環,答不上來。這個問題,別說是紅綾,連我也答不上來。非但是我,只怕連白老大也莫名其妙——當晚白老大就曾自言自語︰崔三娘為甚麼對我外孫女那麼好?

本來,已單等花五取那盒子出來的了,可是卻又橫生出了一些枝節來,一時之間,果然沒有人知道崔三娘把那環給了紅綾安的是甚麼心。

花五總算挽回了一些面子,他提高了聲音︰「這老賊婆深謀遠慮,工于心計,她一見白老大的外孫女,就把那環給她,第一是嫁禍!」

白老大冷笑︰「何禍之有?」

花五「哼」了一聲︰「當年死在這環手下的人,都有後代,雖然事隔多年,不過上代的仇恨,不會忘記!」

這一句話,大大打入曹金福的心坎,他立時道︰「是,上代的仇,不會忘記,也不能忘記!」

花五一揚眉︰「小朋友,你和這環,也有點過節吧?」

曹金福聲音宏亮激奮,每一個字,都如同打響了一個旱雷,可是他所說的話,卻條理分明之至︰「是,我和曾用這環的人有血海深仇!但那人是陰差,不是崔三娘,更不是紅綾姑娘!」

我和白素齊聲喝采︰「好!」

花五「嗯」了一聲︰「小朋友你是明白人,但難保有糊涂人,會把賬算在小姑娘身上!」

白老大霸氣豪義老而更甚,他曾說過,但從來也不屑解釋誤會,所以一听花五這樣說,他一聲長笑︰「就讓它算在小姑娘的身上好了!」

我心中吃了一驚,因為「把賬算在小姑娘身上」這種情形。雖然發生的可能性極少,但也不應該不由分說,就任由發生。

但這時,我自然沒有道理去替白老大的豪興打折口。紅綾很有興趣地問︰「第二點呢?」

花五道︰「她早知那環,和一隻盒子配合,曾經要求我替她留意,那是在環已失去了奪命的功能之後的事。她來找我的理由,是由于金取幫精于竊盜,對天下寶物的來龍去脈,知之甚詳的緣故。」

花五的這一番話一出口,各人都靜了一靜,一時之間,不明白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

紅綾先提出了問題︰「那和她第二點不安好心,又有甚麼關系?」

花五一揚手︰「當年品酒大會,鼎鼎大名的衛斯理,眼睜睜地失去了陰間寶盒一事,江湖上早已人盡皆知!」

花互不愧是一個厲害腳色,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仍然不肯放過機會,一有可能,就損了我幾句。

我悶哼一聲︰「說得是,只因為那賊的手段太高!」

花五一點不以我稱他為「賊」而生氣,反倒笑嘻嘻地道︰「過獎了!」

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花五是金取幫的高手,金取幫擺明車馬,以盜竊為宗旨,我罵他一聲賊,他怎麼會生氣!

花五接著道︰「江湖上也知道,衛斯理雖然失去了那盒子,但遲早會追得回來的!「

他才損了我一句,這時又捧了我一句,我沒有去理睬他,他再分析崔三娘的用意︰「所以,崔三娘一見紅綾是衛斯理的女兒,就以環相贈。她的意思是︰盒既然遲早到衛斯理之手,那麼,環盒合一的機會也就極高︰「

紅綾仍然不明︰「那怎算不安好心?」

紅綾的問題,也是各人心中的疑問,花五立時有了令人心驚的回答︰「誰知道環、盒合一之後,會有甚麼事發生?說不定那環在盒中取得了力量,又有了收魂奪命之功效,那麼,衛斯理的全家,都要遭殃!」

花五的話,听來駭人之至,可是卻也不能說是全然危言聳听,因為有太多不可測,不可知的因素在,他的推測,自然也是在一片迷霧之中有可能出現的情形之一!

一時之間,各人都靜了下來,過了大約有七八秒鐘,白老大才道︰「你把那盒子拿出來吧!」

多半是有了白老大剛才在言語上的保證,所以這一次,白老大一說,花五立即高聲答應,動作俐落之至,只見他轉過了身去,背對著眾人,也未見他雙手有其麼動作,但轉過身來時,雙手已捧著那隻盒子。

自當年品酒會上一見,直到今天,我總算才又和這盒子重逢。而曹金福當日,雖然也在品酒會上,可是他卻因不勝酒力睡著了,所以並沒有見過這從陰間來的寶盒。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7 01:14:45

許願 七 和陰間通消息
盒子一取出來,眾人的視線,自然都集中在它的身上。那盒子在外表看來,實在平平無奇(那隻環也一樣。「陰間三寶」之中,外形最突出的,是那面「許願寶鏡」),花五捧著它,走前一步,把盒子放在幾上,打開了盒蓋,讓大家看。

那盒子打開之後,盒中是一個環形的凹痕,恰好可以放得下那隻環。

那麼重的一隻盒子(至少有十公斤),花五竟一直藏在身上。而且,他藏著那隻盒子的時候,一點也看不出來,更不知他藏在身上哪一處,一下子就取了出來,這份本領,也就夠玄的了。

不過白老大顯然是早知道的,他曾諷刺過花五「也不怕重」——在花五撒賴之際,他沒有出手強奪,那是為了顧全身分,一定要像現在那樣,由花五自己取出來,這樣才顯得行事漂亮。

以前的江湖人物,作風自有一定的氣派,絕非只問目的,不擇手段的。

花五取出了盒子之後,約有十秒鐘,人人都盯著那盒子看,可是看來看去,那只是一隻普通的盒子,看不出甚麼奧妙來。

自然,那盒子極重,但重量是看不出來的,溫寶裕吸了一口氣,首先出手,去取那盒子,他要咬了咬牙,才能把盒子取起來,他拿在手中看了一回,遞給了身邊的曹金福,曹金福接盒子時的神情,很是激動,咬牙切齒,額上的筋,都綻了起來。

他雙手捧著盒子,口唇掀動,喃喃自語了一回,像是在祝禱甚麼。

然後,他將盒子遞給了我。我早在品酒會上已見過,所以立刻把它交給了白素。白素看了一會,才又傳了開去,每一個人,在盒子一上手之際,都毫無例外,現出驚訝的神情,因為它實在太重了!

忽然之間,我看到紅綾,她不知在甚麼時候,走得相當遠,在屋子的一角。我感到奇怪,想開口叫她,可是才一張口,白素就拉住了我的手。我向她看去,看到她望著紅綾,全神貫注。

顯然,白素注意紅綾比我早,她早看出了紅綾的行為有點異常,她不讓我出聲,是怕打擾了紅綾。那麼,紅綾在做甚麼呢?

紅綾在客廳的一角,背靠著牆,站在那里不動,可是神情卻很是緊張,她雙眼目光炯炯,盯著那隻盒子——可能已盯了很久了,在她的眼光和那盒子之間,像是已有了某種實質上的聯系。

這時,盒子正由白老大處,交到了小郭的手中。白老大在交出盒子前,曾將盒子向上一拋,拋高了少許,再伸手把盒子接往——由于盒子重,他雖然接住了,可是身子也不禁向前傾了一下。

盒子到了小郭手中,小郭吸了一口氣,他想一隻手拿盒子,另一隻手伸手入袋,要去取東西。

我知道他的習慣——有不知名的東西到手,他一定要盡可能弄個清楚。而在他的身邊,也確然帶著不少精密的微型檢查儀器。

他這時,一定是想取出其中的一件檢試儀器來,所以必須騰出一隻手來。

他卻未曾料到,那盒子實在太重了,他兩隻手捧著,尚且吃力,只用一隻手,一個抓不住,那盒子便跌倒了地上。

自從花五取出了盒子之後,打開盒蓋,盒子在各人之間傳來傳去,也就一直是打開蓋子的狀態。這時跌到了地上,發出了一下重物墜地的聲音之後,盒子的蓋子,仍然打開看。

小郭的第一個反應,自然是立時俯身想去把它拿起來,也就在這時,忽然听得紅綾急叫一聲︰「別踫它!」

紅綾的聲音很是宏亮,這一下陡喝又來得突兀之極,所以一時之間,人人都為之一怔,小郭立刻停止了動作,他半俯著身,看來很是怪異。

各人在一怔之後,自然而然的反應,是向紅綾望去。我和白素,一直在注意紅綾的行動,所以也比各人早一點把視線投向她。可是我們也不知道她在甚麼時候,已把崔三娘給她的那隻環,握在手中。

紅綾那時的情形,當真是怪異莫名,她緊咬著牙,臉也開始漲得通紅,那隻環,她握在右手,而她的左手,又握住了右手的手腕。

在她的四周三公尺之內,沒有任何人(她已退到了客廳的一角),可是她的樣子,卻分明顯示她正和一股極強大的力量在角力!

我和白素一看到這種情形,自然知道有極不尋常的事發生在她的身上了,可是卻一點也沒有頭緒那會是甚麼性質的事。

而就在那一剎間,還不待各人問紅綾發生了甚麼事,事情又有了變化。

我相信人人都想向紅綾問,發生了甚麼事,可是事情突然又有了變化,自然有一股力量,使人氣為之窒,當然也問不出來了!

只見紅綾在「角力」之中,分明落了下風,她竟然腳步一個踉蹌,向前跌出了一步,臉也漲得更紅,連脖子都粗了,太陽袕上,青筋暴綻,樣子看來很是駭人,一看就知道她正用盡了氣力在苦苦支撐——怪異之處是,我們都不知道她究竟和甚麼力量在對峙。

我不禁心頭狂跳——紅綾這女野人,力大無窮,這是我素知的,溫寶裕的令堂大人,體重超過一百五十公斤,給她一下子當作吹氣人抱了起來。

可是如今,她卻不知在和甚麼力量對峙,也竟然支撐不住!

說時遲,那時快,紅綾在向前跌出了一步之後,略一吸氣,再向前跌出了一步,看來在她的身前有甚麼巨大的力量,正在拉扯她,令她站立不穩。

而她的臉也漲得更紅,叫人看了心痛之至!

我首先大叫了一聲,連我自己也很意外,在這樣的緊要關頭,我發出的,並不是沒有意義的呼叫聲,我叫的是︰「金福!」

在那剎間,我的思緒紊亂之至,根本不知道自己該想甚麼才好,時間也不允許我去細想。我只是看出,紅綾在「角力」中要失敗了,而我不想她失敗,她需要一個氣力大的人幫助——循這個思路想下來,自然就想到了曹金福這個大力士,所以才月兌口叫了出來。

別看曹金福這大個子愣頭楞腦的,這時還真不含糊,我才一叫,他就像猛虎出柙一樣,帶起一股勁風,「呼」地撲了過去,一下子就到了紅綾的身後。

這時,紅綾又已向前跌出了半步,而曹金福一到了紅綾的身後,雙臂一伸,已把紅綾攔腰抱住。只見他沉腰坐馬,宛若一根鐵樁也似,釘在地上,立時將紅綾向前跌出之勢阻住。

可是接下來的情形,也夠叫人吃驚的,曹金福加入了「戰團」,雖然有好轉,可是頃刻之間,曹金福臉也開始發紅,可見他也正用全力在應付。

而直到這時,我們竟然無法知道,他們是和甚麼力量在對抗!

而接下來的情形,更是怵目驚心,紅綾本來是左手緊握住右腕的,這時,她身形穩住了,不再跌向前,可是她的左手,卻難以抓住右腕,以致她的右臂,掙月兌了左手,直勾勾地向前伸出。

這時,我已經看出來了,和紅綾對峙的力量,來自她的右手之中!

她的右手中,握著那枚環!

一定是那枚環上發出巨大的力量,要把她拉向前去!

我的推測,立刻就得到了證實,只見紅綾緊握著的右拳,也握不住了,她的五隻手指,正在漸漸松開來,現出了那環來。

紅綾顯然不甘心失敗,她用中指和食指,緊勾住了那環,不讓它月兌手而出,以致令她的指節骨,發出了可怕的「格格」聲來。

就在那時,我和白素、白老大,可能還有別人,一起叫了起來︰「放手!」

紅綾還不肯放手,可是看來她再不放手,縱使不致于整條手臂被扯斷,斷指之禍,必不可免!

白素在和各人一起叫了一聲之後,又再大叫︰「放手!放手!」

紅綾也發出了一聲大叫,手指松開,那環以極高的速度,月兌手飛出,竟如子彈射出了槍口一樣,發出了「噓」地一下破空之聲,以向下傾斜三十度的角度,直射向仍然半彎著身子的小郭郭大偵探!

這種突如其來的變故,把所有人都嚇呆了。紅綾和曹金福兩人離小郭遠,沒有話說。離小郭近的各人,都是在武學上有極高造詣的高手,反應身手,都極靈敏,可是在那電光石火之間,也都無法作出任何行動。

我在那不到百分之一秒的時間之中,全身血液如同停止流通,不能有任何動作,可是腦部活動卻仍然在進行——可笑和可怪的是,也不受控制了,在那剎間,我所想到的,竟然是物理學上物體運動的速度和力的關系。

物體的運動速度和力成正比——速度越高,力也越大。用手拋出一顆子彈,難以洞穿一塊木板,但通過槍管中的來復線,高速射出,就可以射穿鐵板。

我也想到,物體的本身,重量越重,所產生的力道也越大,那隻環極重,重得異乎尋常,所以在這樣高速的行進中,所產生的沖擊力之大,也必然非同小可,郭大偵探的血肉之軀,被那環急速撞上去,會形成甚麼可怕的後果,可想而知!

這時候,我實在是連開上眼楮的時間都沒有,不然,一定會閉上眼楮,不忍看小郭粉身碎骨,血肉橫飛的慘象!

在那極短的時間中,最鎮定、最不知害怕的,反倒是小郭本身。他在事後說︰「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耳中听得呼嘯聲,一股大力壓了過來,連氣也透不過,眼前已一陣發黑,還沒等到定過神來,一切都已過去了!」

是的,一切發生得快絕,那環月兌離了紅綾的手,激射而出,各人的心向上一提,眼看那環射向小郭,眼前一花,卻也听得「叮」地一聲,那環在小郭的身前掠過,射開那隻盒子,不偏不倚,齊齊正正,落入了盒中的那個環形的凹痕之中!

原來環是射向那盒子,不是射向小郭的!

當時,由于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了,所以不及細想。後來細想一想,郭大偵探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覺得情形實在是危險之至,堪稱九死一生!

因為盒子一落地,他俯身去拾,身子彎到一半,就被紅綾喝止,沒有再彎下去,若是他再彎得多些,那環必然撞中他,穿過他的腦袋,才落入盒中,郭大偵探自然再難在人間風光了!

突兀的變化,接踵而來,環落進了盒子,那「叮」的一聲,猶自悠悠在耳,盒蓋陡然一跳,「拍」地一聲合上,把那環裝進了盒中。

那環和盒,本是聯在一起的,這一點大家都知道,但是環和盒,在近距離出現,會有那樣古怪的變化,那是人人都料不到的事,盒蓋會自動蓋上,當然也怪異之至,人人一顆心剛往回沉。又听得紅綾大叫一聲︰「別動!」

隨著她的叫聲,人影一晃,紅綾已經一躍向前,來到了盒子之前,雙手齊伸,把盒子捧了起來。

她捧盒子的手勢相當奇怪,雙手手心,貼著扁平盒子的兩面,看起來是把盒子夾在手心之中。

而且,她的神情,也很是怪異,她眉心打結,像是正在思索甚麼深奧的問題。

一看到這種情形,我首先大吃了一驚——我明知那盒,那環,都能和人的腦部活動起作用,那環甚至還能奪魂取命。看紅綾,像是正和那盒環有了腦部活動的聯系,誰知道是吉是因,我第一個念頭是︰必須制止!

所以我疾聲叫︰「紅綾,放下它!」

紅綾雖然極其入神,可是我一叫,她也立刻有了反應,她抬眼向我望來,雖然沒有說甚麼,可是眼神之中,表示了充份的自信,也傳達著叫我別害怕的訊息。

這時,不單是我緊張,白素伸手過來,按住了我的手背,手也是冰涼的。

我們夫妻二人,一生之中不知經過了多少大風大浪,單是為了這個女兒,也經歷了不知多少奇異怪事,可是發生在紅綾身上的事,越來越是古怪,越來越使我們難以理解,所以也格外令我們心驚肉跳。

像現在,她雙手夾住了從陰間來的兩件寶物,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我們連作出一個設想,也在所不能!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在紅綾的身上,客廳之中,靜到了極點。在寂靜之中,忽然有一陣听來很詭異的「格格」聲傳來,各人又有緊張的神色。等到弄清楚了那聲響,是小郭把微彎的身子挺直時,由他的骨節所發出來時,各人都有啼笑皆非之感。

白素搶到了紅綾的身邊,伸手想去握她的手,可是紅綾卻立刻側身子,避了開去,不讓白素踫她。白素失聲道︰「孩子——」

紅綾以極快的語氣道︰「媽,別理我!」

白素又疾聲問︰「你感到了甚麼?」

白紊的這一問,問得極好——她已肯定,從陰間來的「寶物」,已和紅綾的腦部活動發生了作用,所以她才會這樣問的。

紅弦搖著頭,神情嚴肅之極,說的話仍是那一句︰「媽,別理我!」

我在一旁,又是著急,又是生氣,大聲道︰「紅綾,這不像話!」

紅綾向我望來,父女之間,憑眼神也可以溝通,一和她的目光接觸,我就感到她正面臨一件重大的事,這事,需要她全部腦力活動去解決,所以,她暫時不能回答我們的任何問題。

而在她的眼神之中,我也看出,她面臨的事,雖然嚴重,但是對她並不構成危險。

我吸了一口氣,向白素道︰「由得她去!」

在我說出了這四個字的同時,白老大和我不約而同,也道︰「由得她去!」

白素嘆了一聲,返到了我的身邊,紅綾在這時,仍然雙手緊夾著那盒子,卻轉過身,向樓梯上走去。

這時,反應強烈的是花五,他急叫︰「小姑娘,你有甚麼發現?」

另一個是曹金福,臉漲得通紅,想問甚麼,卻又不知如何開口才好。

我忙道︰「放心,紅綾不論有甚麼發現,一定會讓所有人知道的!」

曹金福結結巴巴道︰「實在是因為和我血海深仇有關。唉!剛才,那力道好大!」

剛才,在那環上,發出巨大無比的力量,要離開紅綾的掌握,向前飛去,合曹金福之力,紅綾的身子才能不被扯向前,但終于把握不住,那環月兌手飛出,經過的情景,驚心動魄之至。

當時只顧心驚,根本沒有時間細想,這時被曹金福一說,我才陡然想起一個奇怪,而且極不合理的現象來。

那環會被一股大力所吸扯,飛向盒子,可以說是盒子對環發出了極大的吸引力。可是兩個物體之間產生吸力,必然應該是互相的。

也就是說,盒對環有巨大的扯引吸力,環對盒也一樣,看哪一方面固定的力量大而決定物體行動的去向。

那環受到了這樣巨大的拉力,何以那盒子竟然在地上一動不動?

並沒有甚麼人按著那隻盒子不讓它動,為甚麼只是環飛向盒子,而不是盒子飛向環?

這現象豈不是古怪之至?

我想到這里,剛把手向地上指了一指,還沒有開口,白老大已然道︰「盒子和環,是子、母關系,盒是‘母’,環是‘子’。」

所謂「子母關系」,就是主要和附屬的關系——那環是盒子的一部分,所以只是環飛向盒,而不是盒投向環。

白老大的說法,听來雖然很玄,但在場的全是明白人,自然知道,在許多傳說的」神仙法寶」之中,都有這種類似的從屬關系。

白老大說了這一句話之後,苦笑道︰「再進一步,是甚麼樣的子母關系,有甚麼作用,我全說不出來!」

在紅綾上樓時,白素跟了上去,她立刻又下來,袖情疑惑︰「她進了自己的房間,像是在打坐!」

我飛快地掠了上去,曹金福跟在我的後面。我發現他雖然個子大,可是行動之間,卻很是輕巧靈活。我們來到了紅綾的房門口,向內看去。

只見紅綾盤腿而坐,半閉著眼楮,一副全神貫注的樣子,雙手仍然來看那隻裝有催命環的盒子。

我不知道紅綾在做甚麼,但是這時,不適宜去打擾她,卻顯而易見。所以我看了一會,輕輕地把門拉上——我知道一有結果,紅綾會立刻向我們報告的。

回到了樓下,各人正在七嘴八舌討論,溫寶裕平日好作驚人之言,但這時,他的分析,倒和我意見一致︰「那環裝進了盒子之後,一定可以起奇妙的作用——單是環,可以把人的靈魂奪走,單是盒,也有這個功能,兩者合一,當然更加奇妙,紅綾此刻,一定正在接受來自陰間的訊息,正在和陰間的力量作溝通!」

曹金福和溫寶裕的作風截然不同,可是他對溫寶裕也十分佩服,他急著問︰「是不是紅綾姑娘可以和陰間通消息了?」

溫寶裕大膽假設︰「我看是這樣,當然詳細的情形,要問她才知道。」

我不由自主搖了搖頭,「和陰間通消息」,听來像是無稽之極。但是有陰間雙寶在手,誰又能說沒有這個可能呢?紅綾的遭遇奇特無比,她既然可以有接收外星人一切知識的機緣,又為甚麼不可以再和陰間有聯絡——根據我的假段,陰間,正是外來力量所形成的另類空間,我和白素都留去過的!

曹金福很是興奮,因為這一來,對他的「報仇大業」來說,又多了一分指望。

花五卻有些失魂落魄,喃喃地道︰「早知雙寶合一,會有那樣的功能,我早向三阿姐要了那環來!」

白老大冷笑一聲︰「會發生甚麼事,現在還不知道,你先別眼紅!」

花五一听,陡然打了一個寒戰,我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心想,他就是不敢冒險再試靈魂出竅,所以才會有了寶盒那麼久,一點用處也沒有的。

如今紅綾雙手夾緊了那隻盒子,會不會也使她靈魂出竅,歸不了位?

一想到這里,我又抬頭向上看去,卻正好看到紅綾自房中走了出來,神情很足安詳,她走了幾步,一聳身,已自樓上飛躍而下,人還沒有站定,就大聲道︰「媽媽爸爸,媽媽,爸爸——」

她這樣的叫法,已是古怪得很,第一個「媽媽爸爸」是叫白老大,第二個才是分開來的「媽媽」、「爸爸」,可是在古怪的稱呼之後,接下來的話,更是石破天驚,出人意表之至!

紅綾說的是︰「陰間要請我去,要我去當陰間使者。」

這句話,連我、白老大和白素在內,听了之後,也要想上一想,才能明白。

我想,我明白得最後——陰間使者,那是替陰間工作的一個身分,大美人李宣宣就是這個身分,如命的陰差,也是這個身分(他恰好姓陰)。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7 01:15:01

許願 八 有緣人接受訊息
陰差和李宣宣,是怎樣獲得「陰間使者」這個身分的,一直是謎,怎麼想也想不出所以然來。

如今,這個身分輪到了紅綾身上,或者說,陰間的力量,不知通過了甚麼方式,邀請紅綾去當這陰間使者。

當陰間使者,是一個甚麼樣的情形,我所知也少之又少,相當于一片空白。

以我曾見過,且曾和白素十分投契的李宣宣來說,她這個陰間使者,似乎並不可怕,利用「許願寶鏡」的功能,可以自在來去陰間(陰差也一樣),她在陰間做甚麼事,全不可測,但在陽世,卻與人無異,而且,白素一再說,她不是鬼,是人!

如果紅綾當了陰間使者,那麼,她當然也不是鬼,是不折不扣的人。

可是,人又怎能長期在陰間「工作」呢?「工作」的範圍和性質,又是甚麼?

听紅綾說來如此自然,像是普通有人請她去工作一樣,可是實際上,事情的神秘莫測,怪異不可思議,真是至于極點!

我自認一生,幾乎甚麼怪事都經歷過了,可是這時,也不禁目定口呆,說不出話來!

我和白素,是紅綾的父母,在听得紅綾這樣宣布之後,自然震驚(白素的感受和我一樣),就算是別人,也都驚訝莫名。

主要的驚訝,自然是出于無知——究竟那是怎麼一回事,人人都一無所知。

都只知道事情和陰間有關,就算都接受了我對陰間的解釋,那仍然是虛無飄渺之極的一個模糊概念而已。

而且,陰間又必然和生命的一個歷程死亡有關。人對死亡這種在生命歷程中必然會發生的現象,都懷有一種異樣的恐懼,自古以來皆然。

座中有老人,像祖天開,已享有百歲高齡了,像白老大,也早已過了古稀之年,但是一樣對死亡懷有莫名的大恐懼。

形成這種恐懼的主要原因,也是無知——人對于死亡之後的情形如何,一無所知。

正由于一無所知,所以才產生恐懼——人處在陌生的環境之中,容易產生恐懼感,死亡之後會怎麼樣,太無知,太不可測了,所以恐懼感在人的感覺中也屬于頂級。

而紅綾竟把如此神秘、如此牽涉到人類有史以來心理上最大的恐懼,如此輕描淡寫,若無其事地說出來,怎不令人震驚?

人人心中都有很多疑問,可是卻不知從何問起才好。靜默維持了足有一分鐘之久,白素才問了一個听來很是可笑,但是卻沒有人笑得出來的問題︰「你答應了沒有?」

紅綾倒並不覺得這問題好笑,她很是認真,先吸了一口氣,才道︰「我還沒有決定,又想去,又不想去。」

花五在這時,陡然叫了起來︰「你不去,我去!我去!我去!」

他連叫了三聲「我去」,叫到後來,不由自主,喘起氣來,可知他的心中是如何急切。

紅綾向花五望去,她待人誠懇,雖然花五為人卑鄙討厭,但紅綾卻並沒有輕視他的意思,她「啊」地一聲︰「你有興趣,不妨試一試。」

花五興奮得胖臉通紅︰「怎麼試?」

紅綾從樓上下來的時候,手中一直拿著那盒子——應該是極重的盒子,但是她卻只是隨隨便便,拿在手中。這時,她把那盒子放在桌上︰「你雙手手心,緊貼著它,就會有感應。」

剛才,大家都見過紅綾用雙手夾住那盒子的情形,也都推測,她正通過手心緊貼盒子的兩面,正和不可測的陰間作溝通。這時,她又這樣說,可知那盒子真有和陰間溝通的功能!

這是何等吸引人的事,令得每一個人,都心癢難熬,溫寶裕甚至不由自主,發出了「啊」地一聲,已經向那盒子,伸出了手去。

但是他手才伸了一半,卻又縮了回來,有點不好意思地道︰「花先生先試,我們大家輪著來,我排第二。」

熊和陰間溝通,雖然不知是甚麼樣的溝通,但那總是極奇妙的經歷,誰都想試一試,溫寶裕好奇心強,自然希望有這樣的經歷。

花五唯恐再有人和他搶,急急叫了一聲︰「我先來!」

他說著,一伸手,就去抓那盒子,可是一下子卻未能把它抓起來。

花五呆了一呆,一隻扁平的盒子,又那麼重,要一下子就抓起來,確然不是太容易的事。他吸了一口氣,雙手齊出。

可是,仍然未能把盒子取起來。

花五伸手在自己的頭上用力拍了一下,他去推那盒子,用意很明顯,把盒子推到桌子的邊緣,讓盒子的一小半移出桌面,那麼,要取起它來,就容易得多了。

可是他雙手用力一堆之下,那盒子,竟然紋絲不動!

這一來,不單是花五,連旁觀者也大是驚訝——那盒子再重,以花五的力量,也斷然沒有推它不動之理!

當花五雙手齊出,也未能把那盒子取起來時,我想到的是,桌面是玻璃的,盒子的表面十分平滑,那就可能造成一種現象——在盒面和桌面之間,沒有空氣,那麼,大氣壓力加上盒子本身的重量,就可以使得花五取不起盒子來。

可是在這種現象之下,推盒子在桌面上滑動,卻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何以花五也難以做得到呢?

花五看來在一再發力,但是那盒子像是生了根一樣,一動也不動。在經過了努力而沒有用之後,花五竟然向紅綾怒目而視——他的用意很明顯,是以為紅綾做了甚麼手腳,好以才會有這樣的情形出現!

紅綾還沒有反應,我已勃然大怒,斥道︰「你可別小人之心!」

花五雙手一縮︰「那是為了甚麼?」

紅綾大是驚異︰「我也不知道,我還感到環進了盒子後,分量反倒比以前輕了許多,正在奇怪哩!」

紅綾的話,立時各人都呆了一呆,因為這話,實在是不合邏輯之至。

那盒子極重,約有十公斤,環也極重,約有五公斤,兩者相加(環裝進了盒中的凹痕中),當然應該重十五公斤左右,斷無反而輕了之理。

可是一時之間,竟然沒有人反駁紅綾的話,連溫寶裕那麼喜歡表示相反意見的人,都沒有說甚麼。那自然是由于眼前的情景,所發生的事,越來越怪異,越來越震撼人心之故。

在那樣的氣氛之下,人人都感到,真的沒有甚麼事是不可以發生的!

紅綾一面說,一面伸手出去,一下子就把那盒子取了起來,她拿著盒子,望向花五,花五急叫︰「給我!」

紅綾就把盒子遞給了花五,花五伸手接了過來,就看到他的手向下一沉,他連忙再加上一隻手,可是竟然一樣捧不住那盒子,盒子自他的手中,跌了下來,落到了地上。

這情形已經夠怪的了,更怪的是,盒子落地,發出的聲響並不大,而且,看那速度,也不像是很重的物體墜地,和一隻普通的金屬煙盒跌在地上一樣!

盒子雖然月兌手,可是花五仍然不由自主喘著氣,向後跌退了半步,可知剛才盒子在他手中之時,實是沉重之極,遠超他的體力所能負擔!

這一來,連紅綾也現出大惑不解的神情,向我望來。我不禁暗叫了一聲慚愧,紅綾顯然想求教于我,但是我卻一無所知——紅綾所知,肯定比我更多,她自然而然向我望來,只是基于女兒對父親的崇仰而已!

這時,人人盯著那盒子看,直把它當作了怪物一樣,不明白剛才親眼所見的現象是怎麼一回事。

就在此際,白老大忽然縱聲大笑︰「老五,你和它沒有緣!」

花五喘著氣︰「你是說——」

白老大指著那盒︰「這寶物是活的,有靈性,你和它沒緣,根本拿它不起!」

白老大這話,真是玄之極矣——那盒如果真像傳說中的寶物,那麼具有靈性,也正是寶物的特性,那盒子真有這樣的靈性?

花五漲紅了臉︰「我不信!」

白老大作了一個手勢︰「只管再試,可是要小心,惹惱了它,你可能會吃虧!」

白老大這話更玄了,簡直把那盒子當成活物了!

花五不出聲,俯身下去。那盒子落在地毯上,照說,就算有一百斤重,花五一用力,也把它取起來了。可是眼看他雙手緊抓住了盒子,咬牙吸氣,挺腰發力,硬是不能挪動分毫,彷佛在地毯之上的,並不是一隻小小的盒子,而是一副千斤重擔!

這種情景,真是詭異之至,我不由自主搖著頭——一個物體,是多重就是多重,又不是忽然到了引力不同的另一個星體,怎麼會有這種不可思議的事發生!

這時,滿臉疑惑之色的,當然不止是我一個人,我只覺得腦際「嗡嗡」作響。也不知道循甚麼途徑去設想這麼怪異的情形。

就在這時,忽然听得紅綾「哈哈」一笑,大聲道︰「我明白了!」

她是向著白老大這樣叫的,白老大神情嘉許,作了一個手勢,鼓勵她說下去。

紅綾指著那盒子︰「它有和腦部活動產生聯系的力量,能影響腦部活動,它若是令腦部活動感到它沉重無比,自然再也取不起,若是使你覺得它輕,自然一下子就可以把它取起來!」

白老大笑︰「說得對,這就是有緣無緣了!」

他說到這里,抬起頭來,對各人道︰「它願意讓人取起它,就取得起,它不願意,就絕不能動它分毫!」

說實話,當時白老大和紅綾的話,說得雖然明白,但我還不是十分明白。

事後,我和白素討論,白素道︰「一切自然全是腦部活動在作怪,你忘記了,干擾腦部活動,可以使人看不見自己——又可以使人看到根本不存在的東西和現象!」

我為自己辯護︰「可是能使物體一下子輕,一下子重,這也難以想像!」

白素破例譏嘲我︰「難怪小寶感嘆‘衛斯理老了’——不是物體忽輕忽重,而是腦中感到那物重得絕拿不起.自然就拿不起了!」

我作了一個怪臉,沒有再爭辯下去。

當時,花五神情難看之至,溫寶裕大聲道︰「等我來試試!」

他兩步跨向前,可是用盡了氣力,也取不起那盒子來。紅綾拍手笑︰「小寶,陰間不要你去,怕你去了搗蛋,再無寧日!」

溫寶裕「呸」地一聲︰「我還不想去呢!」

我心中一動,問紅綾︰「是不是能和陰間溝通的,才取得起這盒子?」

紅綾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剛才,那環才一飛過去,盒蓋合上時,我就感到,如果雙手手心,緊貼盒子兩面,就能得到一些訊息。」

我再問︰「有聲音告訴你?你感到有人向你傳達了這個訊息?」

紅綾想了一曾︰「我說不上來,只是感到可以這樣做,就做了!」

白素沉聲道︰「自然是有某種訊號進入了她腦部的結果!」

我沒有再問下去,因為在過往的經歷中,我也有過同樣的情形︰不是「听到」有人說話,而是「感到」有人說話。

紅綾的雙手,夾緊了那盒子之後,她又獲得了甚麼訊息呢?

我沒有問出來,只是望向紅綾,她並沒有回答,神情很是惘然。白素低聲道︰「她自己也不知道發生了甚麼!」

紅綾忙道︰「不,我知道,可是……請讓我整理一下,先弄清楚了,再告訴你們!「

我連聲道︰「慢慢來!慢慢來!」

我想,不久之前,她還是一個女野人,而如今,遭遇如此之奇,那麼多新奇的事,都需要經過腦部活動的「消化」,不是一吞下去就可以明白的。她這時正在努力,這一點大家都可以理解。

溫寶裕拿不起盒子來,祖天開一聲苦笑,雖然他老得叫人感到衰弱,但是那一下長笑,還是很有氣派,他雙手發力,也未能拿起那盒子來。他自嘲道︰「真想不到,快死的人了,還和陰間無緣!」

白老大一伸手,他仍然坐著,並不離座,只伸一隻手去取盒子——他這樣做是對的,要是取得起,一隻手就夠了,取不起,兩隻手也沒有用。

看得出,他在暗中很用了些力,但盒子一樣不動,白素踏前一步,在白老大一縮回手來時,她去搬了一搬,隨即搖頭,向我望來。

其余人爭著去試,我卻在這時,集中注意力,使我的腦部活動,只環繞著一點,只想一件事︰我能搬得動它,我能!我一定能!

這種集中精神的自我催眠,不但可以使人充滿信心,而且也確能實際上,產生很巨大的力量。

同時,我也盯著那盒子看,不斷告訴自己︰我可以取起它!

然後,在各人都失敗之後,我穩穩地一步,跨向前去,蹲子,完全把那小小的一隻盒子,當作了最難對付的對手。

我想,我已有了充份的思想準備,在這種情形上,盒子就算能影響我的腦部活動,影響力也必然減低到最低程度,而且,我已沒有任何感覺,感到自己的腦部活動,正受到干擾。

我也不理會別人,吸一口氣,雙手齊出,十指抓住了盒子,一發力,向上一提。

可是,信心和我發出的氣力,一點作用也沒有,那隻不起眼的小盒,竟然一動也不動,我再試,三試,結果仍是一樣。

白素伸手,在我肩頭上輕拍了一下,我只好放棄,但仍然極不服氣,盯著那盒子看,過了一會,我才道︰「看來只有紅綾一個人才和陰間有緣了!」

白素道︰「金福還未曾試過!」

曹金福不好與人爭先,雖然他不是不想試,但一直沒有動手。

這時白素一說,他雙手搓著,粗聲道︰「好家伙,我就不信它有多重!」

曹金福力大無窮,這一點毫無疑問。我正想告訴他,那不是用力的事,而是那盒子是不是肯給你取起來的事。它要是「不肯」,只怕搬一座起重機來,還是不能把它挪動分毫。

不過,我的話還未出口,曹金福已然出手,只見他揚起了一雙蒲扇也似的大手,伸向那盒子,同時,看到他含胸拔背,全身蓄滿了勁力,連小臂上,也有條理分明的肌肉墳起,壯觀之至。

若說世上能有十個人可以有這樣的勁力,曹金福毫無疑問,會在首三名之列。

接著,他大喝一聲,力道發出,在耳朵被他的大喝聲震得「嗡嗡」作響之際,腦中所有有關大力士的記憶,一起涌了上來,想起來,當年霸王舉鼎,魯智深倒拔垂楊柳,武松高高拋起大石,裴元慶勇托千斤閘,氣概也無非是如此而已!

而接下來所發生的事,卻叫人感到意外之至——隨著那一聲大喝,曹金福的雙臂,向上一抬,那一抬,當真可以把千斤以上的重物抬起來。然而料不到的是,那盒子在那一剎間,竟然變成了一點重量也沒有!

本來,他只要手指輕拈,就可以取起來的物體,曹金福卻發了千斤巨力去抬。結果是他發出的力量,全無著落,一起作用在他自己的身上。

只見他先是一個踉蹌,身子後仰,站立不穩,雙手抓住了那盒子,一個倒栽筋斗,翻了出去。

一個浸斗之後,並未能止住速度,又連翻了三個,撞得客廳中的陳設家,稀里嘩啦,倒的倒,碎的碎,像是遭到了一大群野牛的沖撞。

三個浸斗之後曹金福一起身,居然站立了起來,神情迷惘之至,顯然在那一剎間,他全然難以了解發生了甚麼意外!

他雖然站了起來,可是後退之勢仍然未止,他再跌退了一步,背部重重地撞在牆上,不但發出了「蓬」地一聲巨響,而且絕不夸張,整幢屋子都震動,牆上掛著的飾物,全部跌了下來。

這一下,曹金福的退勢,才算是止住了,他一個人造成的聲勢之猛烈,令得所有的人,都目定口呆,說不出話來。曹金福看到造成的破壞,張大了口,也不知說甚麼才好。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自廚房中沖出來的老蔡,他狂呼亂叫︰「辣塊媽媽,大地震了!」

紅綾首先又笑又叫︰「曹大哥,撞傷你了沒有?」

曹金福這才定過神來,舉起手中的盒子︰「這玩意輕得像一條毛,我……瞧瞧我做了甚麼傻事!」

我由衷地道︰「那不算甚麼,你可叫我們開了眼界!」

曹金福靦腆地笑,白老大搖頭︰「這小伙,像一頭犀牛,就差鼻子上那隻角了!」

白老大用「犀牛」來形容曹金福,倒也別致——他敲門會把門敲出一個大洞,倒跌出去,使客廳如同戰場,一頭犀牛闖過來,後果至多也不過如此了!

紅綾高興之至︰「曹大哥,原來除了我之外,只有你和陰間有緣!」

一听得紅綾那樣說,各人才又想起那盒子的神奇,紅綾向曹金福走過去,曹金福大聲道︰「好極,可以到陰間去把陰差找出來,碎尸萬段!」

他的「血海深仇」在他的腦中盤踞得實在太深,所以使他一提起來,就失去理性——他若是在陰間找到了陰差這個仇人,自然是陰差早已死了,自然也就沒有身體可供他「碎尸萬段」了。

紅綾來到了他的身前,道︰「你用手把盒子夾在中間,一定可以和我一樣有感覺——我有點說不上來那是怎樣的情形,等你也有了同樣的經歷,我們一起向大家說,就容易說得明白。」

曹金福听了,立即照做,他才將盒子夾在雙手之中,就現出了訝異的神情。

接著,他就背靠著牆,在地上坐了下來,同時垂下了眼,一如打坐一般,紅綾站在他的面前,像是守護著他。

我們都知道,曹金福這時,正和「陰間」在進行溝通,那種情形,一定極其特別,不然紅綾有了經歷之後,也不會說不上究竟來,要等曹金福來一起說明了。

從紅綾的經過來看,和陰間溝通的時間,不會很久,各人都耐心等著。

花五不斷在喃喃道︰「不公平!不公平!那陰間寶盒是我的!」

白老大壓著怒意︰「是你偷來的!」

花五卻道︰「那也是我的!」

白老大冷笑︰「你很想到陰間去嗎?要不要我送你上路?」

白老大一生氣,自有威嚴,花五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不敢再言語。

就在這時,門鈴忽然響起。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7 01:15:21

許願 九 帶路者出現
由于大家都在全神貫注地等曹金福和陰間溝通的結果,氣氛很是緊張,所以門鈴聲雖然不驚人,可是听起來,也很是刺耳,人人都不想有人來打擾,可是也非開門不可。

溫寶裕打開了門,怔了一怔,我看過去,沒見到門外的是甚麼人——叫溫寶裕的身子遮住了,可是卻看到了一根極高的龍頭拐杖。

我立時向白老大望去,白老大一挺身,站了起來——一看到了那根拐杖,自然知道,那是催命三娘崔三娘到了!溫寶裕雖然沒有見過崔三娘,可是崔三娘身邊,還有一個人,卻和他大有關系,是他認識的,那就是黃老四上了身的陳安安!

溫寶裕將身一讓,崔三娘手中的拐杖,先向白老大,再向花五一指,冷側側道︰」瞞了老兄弟,躲起來商量事,這可不對勁啊!」

她一面說,一面走了進來,對客廳中的凌亂情形,似乎一點也沒有注意,滿是皺紋的臉上,一雙眼晴,目光如雷,一下子就射向靠牆而坐的曹金福身上,也立即看到了曹金福手中的盒子。

一看到了那盒子,崔三娘立時發出了「咦」地一聲。

別看她進來的時候戰巍巍地,老態龍鍾,可是這時的行動,卻捷逾獵豹,隨著「咦」的一聲,身形一閃,已到了曹金福的身前。

她的行動快,紅綾的反應也不慢,一橫身,就攔在崔三娘和曹金福之間——若不是紅綾這一攔,崔三娘只怕已一出手,把曹金福手中的盒子奪下來了!

被紅綾一阻,崔三娘陡然站定,聲音尖厲,喝道︰「讓開!」

紅綾並不出聲,只是挺立在崔三娘面前。就這一下耽擱,白老大、花五,我和白素,都已有了行動,一下子全到了崔三娘的身邊。

崔三娘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頓,聲音更尖︰「那麼多人,想對付老婆子一個麼?「

白老大嘆了一聲︰「三阿姐,你甚麼都好,就是太小器,好猜疑,我們都是行將就木的人了,還有甚麼好爭的?值得生那麼大的氣?」

崔三娘悶哼一聲︰「正因為行將就木,所以才有得好爭的,能和陰間主人打上交道,就等于永生不死!」

白老大听得崔三娘這樣說,也不禁「嗖」地一聲,吸了一口涼氣。

幾乎自從人類開智以來,「長生不老」,「永生不死」,就是人類追求的夢想。偏偏死亡又人人難免,所以那種夢想就格外吸引人。

越是接近死亡的人,就越是向望「永生不死」。崔三娘忽然提了出來,白老大自然也難免心動——事實上,白老大會應邀出山,離開法國隱居之地。也就是為了事情和陰間有關,和生命的奧秘有關。

只不過他雖然有這個願望,卻並沒有像崔三娘那樣直接地說出來而已。

白老大的這種心態,我和白素都很明白,他一直豪氣干雲,不能從他的口中說出怕死的話來。像崔三娘那樣,直截了當道出對死亡的恐懼,希望永生不死,白老大是做不出來的!

這時,白老大一時之間,沒有了言語,崔三娘手中的拐杖一橫,已待向曹金福伸去。我、白素和紅綾三人一起出手,抓住了她的拐杖。

事實上,我們三人之中,任何一個人出手,都足以阻止她的進攻。三人合力,她自然更難有所行動。我道︰「請放心,要是真能藉此解決生命之謎,你必然能享受到成果,現在,請別搗亂!」

陳安安在一旁,見了這等陣仗,又參不進來,正在急得團團亂轉,這時也尖著聲叫︰「我也有份!」

白老大也緩過了氣來︰「人人有份,可是先別亂!」

崔三娘身形一晃,退開了幾步,仍以拐杖指著曹金褐︰「這大個子手中的盒子,是陰二哥的,他在給我催命環時,曾給我看過。」

我心中一動︰「當時,陰老二對你說甚麼話來?」

崔三娘柱杖落地,神情茫然。顯然,那對她來說,是太遙遠的記憶了。

我非逼她回憶當年的事不可,因為陰老二對那盒子,那環的所知,遠比我們為多!

所以我疾聲道︰「你好好想想,他當時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極重要!」

崔三娘冷笑一聲,神情又變得陰險︰「何必細想,我每一個字都記得!」

她說看,深深吸了一口氣︰「陰二哥說,環盒合一,就能和冥主通靈!」

崔三娘口中的「冥王」,自然就是陰間主人,也就是我假設的建立了陰間的那力量。而「通靈」,當然是指訊息上的溝通。

這些,我們早已知道了——紅綾已經做過,曹金福如今正在做。所以我們並沒有甚麼特別的反應。

崔三娘以為她的話石破天驚,一定能令我們大吃一驚,我們的反應,令她發呆,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我道︰「這我們早知道了,陰老二還說了些甚麼?」

崔三娘又乾又扁的口唇,顫動了幾下︰「他還說,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和冥主通靈的。」

我點頭︰「是,若是沒有緣,根本連盒子也拿不起!」

崔三娘神情黯然,過了一會,才道︰「是。」

她的這種神態,使人很容易知道,當年陰老二是給她試過了的。也由此可知,是不是能和陰間溝通,決定權完全在陰間。也就是說,是陰間的力量,選擇陽間的人,當作是溝通的對象。

我這時的思緒十分亂——現在,我知道,在我們這些人之中,陰間力量選擇了紅綾和曹金福。我不知道陰間力量決定有緣與否的標準是甚麼,紅綾和曹金福倒頗有相似之處,他們正直、豪爽、有為。大美人李宣宣就和他們不同,至于那個陰差,簡直是另一種人,卑鄙,下流不堪,怎麼也會和陰間力量有緣呢?

我略定了定神,進一步問︰「他還說了甚麼?這盒子還有甚麼功用?」

陳安安(黃老四)也跟著我,尖聲把這個問題,又問了一遍。

崔三娘搖頭,嘆了一聲︰「他沒說甚麼,那時候,他對我倒真是好的,他把那環給了我,那是陰間至寶,使我報了深仇……」

崔三娘越說越是低聲,到後來,聲音細不可聞,顯然完全沉湎在往日的回憶之中了。

我向陳安安(黃老四)望去︰「你想在陰間寶物中得到甚麼好處?」

黃老四的回答,乾脆之至︰「還陽!」

他說得如此理直氣壯,所有听到的人,一時之間,都感到詭異之極,我就感到了一股寒意。

還陽這件事,雖然神秘,但也不至于可怕。王大同死了,就是他的妻子李宣宣在陰間,向陰間力量請求,又讓王大同還了陽的。

(已死的人,又活轉來了。)

然而,那和黃老四的情形不同,王大同「死亡」不足二十四小時,而黃老四已死了好多年了,他的身體早已化為塵土了!

溫寶裕首先失聲叫︰「你連身體也沒有了,怎麼還陽?還是乖乖當你的小女孩吧!「

陳安安一听,發出了一下可怕的叫聲,向溫寶裕沖了過去,目露凶光,一拳打出。

黃老四運用了陳安安的眼楮,可以發出凶狠無比,令人心寒的眼神,由此可知眼楮確是人體器官中很是奇特的一個部分。相形之下,拳頭就沒有這個功能——黃老四無法通過陳安安的拳頭,令溫寶裕受創。

溫寶裕伸手抓住了陳安安的手腕,然而,「小女孩」的那種目光,令他也感到害怕,他忙道︰「好!好!算我說錯了,總有辦法的……這里那麼多人,三個臭皮匠,等于一個諸葛亮,總可以有辦法的!」

溫寶裕不斷在安慰陳安安,可是陳安安的神情,越來越是沮喪,雙眼之中,凶漸斂,代之以絕望的悲哀。

這種情形,也很令人同情,我吸了一口氣︰「總有辦法的——我曾通過努力,使一個唐朝的美女復活!」

陳安安眨著眼,不出聲。溫寶裕趁機道︰「你父母肯讓你出來?」

陳安安悶哼一聲,向崔三娘指了一指,崔三娘的兒子是商界名人,崔三娘以老夫人的身分,帶陳安安出來,陳氏夫婦還有甚麼不放心的?只怕敲碎了他們的頭骨,也想不到事情竟會有這樣的曲折!

就在這時,听得曹金福呼出了一口氣,他個子大,氣息也格外粗,就像是陡然之間,扯了一下大風箱一樣。各人都向他望去,崔三娘和陳安安已急不及待地問︰「有甚麼發現?」

曹金福並沒有回答,他的行動也很奇怪,他不望各人,只是用詢問的目光,望定了紅弦,顯然他是在向紅綾問些甚麼,或是他心中有疑難,要紅綾代她決定。更奇怪的是,他一言未發,可是紅綾卻居然明白他的意思,正皺著眉,在很認真地思索。

在他們兩人無聲對望的過程之中,曹金福也有一些動作,他先是不經意地,把那隻盒子,隨手放到了身邊的一隻小角幾上,陳安安立刻飛快地向小角幾撲過去,可是還是慢了一步。

崔三娘人沒有動,一伸手,手中老長的拐杖伸將過去,拐杖上的龍頭,便壓到了那盒子上。陳安安趕到,伸手想移開拐杖,去取盒子,可是卻移不動。

崔三娘冷冷地道︰「老大說過,好處人人有份,你心急哪門子!」

崔三娘說著,走了過來,一把推開了陳安安,伸手就去取那盒子。

我和白老大互望了一眼,並沒有阻止她。曹金福就在旁邊,他卻也只顧望著紅綾,連看也不看崔三娘一下。崔三娘抓住了盒子,不一會,便見她滿是皺紋的臉,漲成了紫姜色,可怕之極。

白老大這時才提醒她一句︰「三阿姐,人老了,別逞強,小心用岔了氣,死不死活不活,才叫受罪!」

崔三娘悶哼一聲,縮回手來,不住喘氣,陳安安立時補了上去,雙手齊出,當然也不能動那盒子分毫。

也就是說,在這里的所有人中,和陰間有緣的,只有紅綾和曹金福兩人。

這時,溫寶裕首先沉不住氣,大聲問︰「喂,你們兩個在打甚麼啞謎?該說話了!「

曹金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轉向各人望來︰「陰間主人,要我和紅綾姑娘一起到陰間去,我拿不定主意,所以想听紅綾姑娘的意見。」

雖然曹金福所說的話,有幾成在我的意料之中,可是听了之後,我還是吃了一驚,也就在這時,紅綾已經大聲道︰「去!」

我遲了百分之一秒,叫的是︰「別去!」

紅綾和曹金福都向我望來,我又重覆了一次︰「別去!」

紅綾訝道︰「為甚麼?爸、媽你們都去過!」

我連連搖頭︰「那不同,我們去,有人帶領,也不去當甚麼陰間使者。而你們的情形太不可測了,不能去冒有那麼多未知數的險!」

紅綾揚眉︰「就是因為太不可測,有太多的未知數,所以才要去冒險。」

我是因為要到陰間去的是自己女兒,關心則亂,所以反對,可是那幾個不安好心的人,像崔三娘、花五、陳安安等人,一听得紅綾這樣說,推波助瀾,大聲叫起好來,崔三娘更是火上加油,大聲道︰「小姑娘說得好,豪氣干雲,有令父大探險家之風,我一見你就把催命環給了你,沒給錯!」

我早就說過,紅綾的學識豐富,地球人之中,只怕無人能及,可是人情世故,她卻一竅不通,給幾個人一贊,滿臉紅光,興奮莫名。

白老大冷笑一聲︰「三阿姐,我孫女兒到陰間去,也請你一個兒孫作陪如何?」

崔三娘倒是一個厲害腳色,不動聲色︰「我倒是想,不過沒有那麼大的福份,沒有緣,哪里去得成陰間?」

他們這幾個人,竭力想紅綾和曹金福去涉險,用意很是明顯——冒險的是別人。若是有了甚麼差錯,他們並無損失,但如果有了甚麼好處,他們卻可以分享!

所以,我和白素,都對他們怒目而視。紅綾在這時,也有點看出我們不是很願意她去冒險,她來到白素的身邊︰「我從小在苗疆,也沒有事。」

我搶著回答︰「苗疆再凶險,還是人間!」

紅綾舉起手來︰「照假設,陰間是由外來力量所設立的,媽媽的媽媽,就成了外來力量,外來力量就是神仙,不會對人有惡意!」

我吸了一口氣︰「不一樣,建立陰間的外來力量,專搜集人類的靈魂,也能致人于死,看來不能算甚麼神仙!」

花五插嘴︰「冥仙,當然也是神仙!」

他提出了「冥仙」這個名詞來.倒虧他想得出。確然,傳說的神仙分類中,有大羅金仙,有天仙,有地仙,也有冥仙、鬼仙。

紅綾立即接了一句︰「只要是神仙,都不會對人有甚麼惡意!」

紅綾竟然有這樣的「大膽假設」,那令我吃了一驚,剛想反駁,紅綾又已道︰「神仙就是外來力量,外來力量比地球力量進步不知多少倍,實在沒有必要靠損害地球人來得到甚麼好處。」

白素輕踫了我一下︰「好,這正是衛斯理對外星人的一貫說法!」

當紅綾的話,說到一半時,我已經呆住了——正如白素所說,那是我對外星人的一貫態度。我曾一再說過,「外星人侵略地球」只是小說或電影中的情節,實際上,外星人的科學文明,遠在地球人之上,而高度的科學文明,又必須建立在高度的道德文明的基礎上,所以,我曾舉過一個例子,說明外星入不會對地球人不利。我的例子是︰一個億萬豪富,絕不會覬覦乞兒瓦缽中的幾枚硬幣!

這是我一貫的想法,可是事情一和至親至愛的女兒有關,我也就亂了套,反倒要紅綾來運用我的理論反駁我!

一時之間,我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溫寶裕替我解圍︰「那陰間力量,總有點鬼氣森森,可怕得很,叫人不放心!」

紅綾笑︰「覺得它可怕,就是因為對它不了解,弄明白了來龍去脈,就不可怕了!「

我和白素互望著,仍然作不了同意紅綾到陰間去的決定,我們兩人竟在這件事上如此沒有決斷,自然是由于事情和紅綾有關——我們實在不能再失去她,想起她忽然飛上了天的那一段經歷,我和白素都仍然手心發涼!

紅綾望著我們笑,她也沒再說一定要去,可是她的神情卻分明在笑我們太傻。

曹金福忽然道︰「或者紅綾姑娘不必去,可是我非去不可!」

我忙問︰「為甚麼?剛才你得了甚麼訊息?」

曹金福的話,听來不可思議之至,可是他卻說得很是正經,他道︰「訊息說,我的爺爺,我的父親,他們都想見我。」

這句話一出口,最吃驚的人是祖天開,他發出了一下可怕的聲吟聲,發起抖來,老大的骨架子,抖得發出「格格」的聲響。

人人都張大了口,看來有一個同樣的問題,但都沒有問出口︰「你祖父和你父親都死了那麼多年,就算他們的鬼魂都在,又如何和你‘相見’?」

這個問題,想必也在曹金福自己的心中,他接下來就道︰「我也不知道如何和他們在陰間相會,想來,去了之後,總能知道的!」

紅綾興高采烈︰「那情景一定有趣極了!」

對紅綾的說法,我完全同意——如何和自己的祖先在陰間相會,當然有趣之至,是任何人一生之中,極有價值的經歷。

溫寶裕想來也有同感,他掩耳撓腮,羨慕之至,一頓足︰「頁可惜,我沒有緣,去不了!」

白老大也伸手一拍大腿,雖然他沒說甚麼,但用意明顯——若是他能去,他必不會錯過這樣難得的機會,去豐富人生經歷。

我望著紅綾,不由自主搖頭︰她的經歷太豐富了,才上過天,又要落地(習慣上的想法是神仙在天上,陰間在地下),豐富多姿采的生活經歷,當然對她不會有傷害,看來我實在沒有阻止她的理由。

一想到這里,我低嘆了一聲。白素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她握住紅綾的手︰「到陰間去一次,是一回事,要去當陰間使者,又是另一回事!」

紅綾點頭︰「我明白。」

白素又道︰「不論是甚麼事,若是導致你會和父母長期分離的,都要得到父母的同意。」

紅綾很是听話︰「我一定做得到這一點——現在我對陰間一點也不了解,但是相信去了之後,一定會弄明白它的內容!」

我沒好氣︰「去!去!你們怎麼去?據我所知,必須有一個能突破空間限制的儀器,才能進入,這裝了催命環的盒子,能有這個功能?」

曹金福道︰「不能,但是也可以使陰間使者知道我們願意去,就會來接我們。」

曹金福說著,又把那盒子隨手取了起來,這一次,他和紅綾兩人,一人伸一隻手,夾住了盒子,各自吸了一口氣,看神情,兩人像是許了一個願——把他們的意願,傳達了出去。

意願由腦部活動產生,化為訊號傳達出去,由陰間接收,听來很簡單,但其中是一個甚麼樣復雜的運作過程,人類根本無從想像!

只有幾秒鐘,兩人就不約而同,抬頭向樓上望去。這時,所有人都在注視著他們,兩人一抬頭,所有人也都跟著抬頭向樓上看去。

一看之下,各人都呆住了,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白老大,也霍然起立。

其實,看到的情景,普通之至,人人看到的都一樣——一個人,一個身形窕窈的絕色美人,正自樓上,姿態優美地向下走來。

令得各人感到突兀的,是這美麗的女人的突然出現,而更令人愕然的是,見過她的人也好,沒見過她的人也好,一看到她,就都認出了她是甚麼人!

白素首先迎上去,叫︰「宣宣!」

對了,她就是李宣宣,身分神秘莫測的陰間使者,為了尋找陰間寶物「許願寶鏡」來到陽世。又和王大同醫生有過一段姻緣,上次我和白素到陰間去,就是由她帶去的,這時她突然又出現,自然是為了帶紅綾和曹金福到陰間去了!

白素和李宣宣在樓梯上相遇,經輕相擁——各人由于都看過我「從陰間來」、「到陰間去」的記述,所以她一出現,神秘而又美艷,都立刻知道了她是甚麼人。

白素挽著李宣宣款步下樓,李宣宣先和我點頭︰「好久不見了!」

接著,又向小郭打招呼——當年追查她的來歷,小郭也出了不少力。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7 01:15:36

許願 十 請閻王
然後,李宣宣向白老大行禮︰「這位一定是白老爺子了——」說著,轉向祖天開,「白老爺子身子,比祖爺壯健多了!」

祖天開很是激動,發出了一連串古怪的聲音,也不知道他想說甚麼。

自從她一出現,我就一直在打量她——這時,我當然可以知道她是人,不是鬼,因為紅綾和曹金福,也可以有她的那種奇特的身分。

她身上的衣著,看來也很普通,一條連身褲,就像尋常工人所穿的那種。腰際圍著一條相當寬的腰帶——李宣宣是一個標準的大美人,自然腿長腰細,所以那種闊腰帶圍在她的縴腰之上,也就令她看來格外婀娜多姿。

不過這條腰帶,她顯然不是用來增加美態,而是另有作用的,在腰帶上,掛著不少形狀古怪,無以名之的東西。在那麼多的東西之中,我只認出了一件,那看來類似半球體,樣子和一面古銅鏡差不多的儀器。我也知道這儀器的功能眾多,不可思議。若是她腰間所掛的那些東西全是法寶的話,那麼,這就是陰間第一至寶。

這東西在陰間的名稱叫「西卜拉達」,多年之前,被陰差帶到陽世來,稱它為「許願寶鏡」——我喜歡後一個名稱。反正名稱對一個物件,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物件本身的功能。

李宣宣的突然出現,既在我的意料之中,也在我的意料之外,我的思緒,在那一剎間,變得很是亂。因為我至少知道,李宣宣的出現,是和曹金福和紅綾剛才表達了他們的意願有關,也就是說,她是來帶兩人到陰間去的——單是這一點,已足以令我感到緊張的了。

所以,我自然而然,迎了上去,李宣宣神態自然,和我握手,然後,身子一閃,在我身邊經過——我在感覺上,感到她像是飄過去的。

等我轉過身來時,李宣宣已來到了紅綾和曹金福的的面前,她一伸手,就從曹金福的手中,接過了那盒子來,我注意到,她在接過盒子之前,有一剎間,在她美麗的臉龐上,有相當程度的緊張。

但是等到她一接過盒子之後,那種神情已消失,而代之以柔柔地一笑,接著說了一句︰「幸好你們沒有打開盒子來!」

曹金福愣頭楞腦問了一句︰「打開了會怎麼樣?」

這個問題倒是人人心中都想問的,因為在人類的傳說之中,因為打開盒子而形成巨大災禍的那個故事,太使人吃驚了。

可是李宣宣卻並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她先向曹金福看了一眼,略有訝異之色,接著又向紅綾看去。

紅綾就站在曹金福的身邊,我相信自從李宣宣一出現之後,她就一直在注視著。

我也可以料到,她一見李宣宣,就知道對方的身分,也一定運用了她超人的智慧,去分析、了解李宣宣神秘的身分。

只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已有了結論。

當李宣宣向紅綾望去的時候,紅綾也正直視著李宣宣,兩人的眼神都一樣,直接之極,像是都想在最短的時間之內,把對方看穿看透。可是在神情上,濃眉大眼的紅綾更直接一些,李宣宣的秀麗,使她看來,好像含蓄了幾分。然後,兩人的反應,居然也一致,一起現出驚訝的神情,而且,不約而同,發出了「咦」地一聲。

這時,李宣宣已把盒子順手往腰帶上一按,那盒子就附在腰帶上了,我留意到那腰帶上本來有一個空位,恰好可以放下那盒子,由此可知,那盒子是來自陰間的寶物,殆無疑問。

接著,紅綾和李宣宣同時伸出手來,一個手粗糙壯大,一個柔膩雪白,兩隻手握在一起——那是一個很熱烈的握手,不但握得緊,而且還自然地搖動。

白素在這時,開口介紹︰「這是我女兒紅綾,在她身邊的是曹金福。」

溫寶裕不甘寂寞,大聲叫︰「我叫溫寶裕!」

李宣宣略轉頭,向溫寶裕嫣然一笑——溫寶裕後來向我們說他當時的感覺︰「天地良心,她是美女,那是她的事,我對她沒有半分的意思。可是她對你淺淺一笑,那一剎間,就能叫你身心俱暢,知道了甚麼叫如沐春風,那會成為一輩子的記憶!」

溫寶裕這樣說的時候,藍絲也在,听了之後,非但不生氣,而且還大是神往。

卻說紅綾和李宣宣,雙手相握,至少有半分鐘之久,才松了開來,李宣宣神情誠懇︰「難怪!難怪!難怪陰主催我立刻動程!」

李宣宣出現之後,除了向我們打招呼之外,其余所說的話,都叫人不很明白。

但是也沒有人發問,因為人人心中的疑點,實在太多,根本不知從何問起!

所以,人人的神情都迷惑得很,只有紅綾例外,她像是完全明白李宣宣的話,嘻嘻笑著,天真有趣。

李宣宣伸手指著紅綾︰「你真是……真是……真是……」

她連說了三聲「真是」,也沒有說出真是甚麼,竟像是沒有適當的詞匯可以形容紅綾!

我不禁大是緊張︰「她真是甚麼?」

李宣宣皺了皺眉,又很開心地想了一想,才道︰「很難用一句話說得明白。」

我嘆了一聲,那是「急驚風遇上了慢郎中」之嘆︰「那就請你詳細說!」

李宣宣抱歉地笑了一下︰「可以這樣說,人腦中儲存的記憶,就是知識,衡量知識,有一個數值,初生嬰兒只有本能,沒有任何知識,這個數值就是零。」

李宣宣說到這里,我已經放心,因為我已經知道她要說的是甚麼了,她絕不是說紅綾有甚麼不正常。

李宣宣接著道︰「而紅綾的這個數值,我敢說在所有地球人之上,超出許多許多,根本不是地球人所能達到的那個數字。」

紅綾咧著嘴笑︰「媽媽的媽媽在給我許多知識的時候,也這樣告訴我!」

李宣宣揚了揚眉,白素壓低了聲音︰「我媽媽成了外星人!」

李宣宣陡然吸了一口氣,向紅綾望去,說了一句有五個音節,誰也听不懂的話,帶著詢問的語氣,听來那是一個專門名詞。

我立時猜想到,李宣宣說的,是一個星體的名稱——她一听到白素的母親成了外星人。立時就向紅綾發問,所說的,自然是那個外星的名稱了。

紅綾听了之後,略有訝異之色,但立即點了點頭。

白素的記性極佳,她立時把李宣宣剛才所說的那五個音節,重覆了一遍,然後問︰「我媽媽成了這個星的人?」

紅綾吸了一口氣︰「是的,那些神仙,來自……」

她再一次重覆了那五個音節,然後向我望來,我明白她的意思︰「既然你喜歡稱那些外星人為神仙,就稱那星體叫‘神仙星’好了!」

我說了之後,立即向李宣宣望去︰「請問,建立了陰間的,又是甚麼星?」

李宣宣氣定神閑︰「照你的辦法,就稱之為‘陰星’好了——名稱沒有特別的意義。」

得到了李宣宣這樣的回答,我的身子不禁一陣發熱——我一直在假設,所謂「陰間」,是由一股外來力量建立的。如今,李宣宣的話,證實了我的假設,確然有來自外星的力量,來為了對付地球人的力量,而設立了陰間!

這類來自陰星的力量,為甚麼要在地球上進行這種活動?這種活動,觸及地球人的生命奧秘——在地球人對自己的生命奧秘還一無所知的情形下,陰星力量的作為,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都無法使地球感到愉快。

所以一時之間,人人都感到心情沉重,面色自然也不會好看。

李宣宣像是未曾覺察這種氣氛,她繼續著她的話題︰「知識的數值越高,腦部活動所產生的能量也越強.所以,她能輕而易舉,和陰主作訊息交流,而在座各位,雖然大都是地球人之中的佼佼者,但總和她相差太遠了!」

各人對李宣宣的話都能接受,只有崔三娘和陳安安不服,各自發出了一聲冷笑,崔三娘搶先一步,向曹金福一指︰「這傻大個兒,難道智力也在我們之上不成?」

李宣宣微笑︰「他比你們不如,但是紅綾告訴陰主,她一個人不去陰間,有他作伴,她就會去!所以陰主給了他這個能力!」

我大是訝異︰「紅綾,你是甚麼時候對……陰主說的?」

白素瞪了一我一眼︰「你真糊涂,還用說嗎?只要她想一想,人家就知道了!」

我的話一出口,也就知道自己問了一句蠢話——當她雙手夾著那盒子的時候,和陰間作訊息的交流,那自然是直接的思想溝通,又何用發聲?

李宣宣這樣說了,崔三娘和陳安安不再出聲,兩人的神情都古怪之至,想來他們對陰間都關心之至——陳安安想「還陽」,崔三娘且曾擁有催命環,都和陰間有過一定程度的聯系。

李宣宣又向紅綾道︰「你答應了?」

紅綾向曹金福望去,曹金福再傻,這時也不會不明白紅綾的意思,他立時道︰「我陪你去。」

李宣宣很高興︰「陰主等著見你,這就走吧!」

她說得輕松之至,像是到對面街上去買一瓶啤酒一樣。可是事實上,卻是要到陰間去,照傳統的說法,那是幽冥人鬼殊途的異域!

一時之間,好幾個人都出聲阻止,幾個老人叫的自然而然是「且慢」,年紀不大的叫「等一等」。我一急之下,伸手拉住了紅綾,白素則拉住了李宣宣——我們都知道,李宣宣腰間的許願寶鏡,有突破空間的功能,到陰間,說去就去,我和白素,都曾有過這個經歷。而還有太多的疑問要解決,哪能就這樣叫她走了?

李宣宣知道我們的用意,忙道︰「有關陰間的一切,將來你們必能在他們兩人處知道!」

我大聲道︰「不行,甚麼叫‘將來’,是多久以後的‘將來’?」

李宣宣呆了一呆,一時之間,答不上來。白老大聲若洪鐘︰「大美人,你既然來了,少不得要叫我們多少明白一些事!」

白老大氣概非凡,李宣宣笑︰「怎麼老爺子這樣叫我,我叫宣宣!」

白老大呵呵笑︰「我沒叫你老大美人,已經是很客氣的了!」

李宣宣怔了一怔,才道︰「老爺子真是法眼無虛!」

他們的對話,雖然有點像打啞謎,但大家都明白——李宣宣在陰間,成為陰間使者,可能已有許多年了,她的外表,和她的實際年齡當然不合襯,實際上,她可能比這里每一個人都要老!

祖天開喃喃道︰「你至少該去看一看大同!」

李宣宣在人間,曾和王大同有一段姻緣,祖天開的要求也不算過份。

我又道︰「雖然要解決的事情不少,可是至多一天半天,就請陰主等一等——他要是心急不願等,請他移駕前來,也無不可。」

我這句話,頗具石破天驚之效。別人吃驚倒也罷了,連來自陰間的李宣宣,當日祖天開把她當作了妖魔,要揮動大環金刀,把她劈成兩半時,她也未曾有半分驚恐的神情,可這時也睜大了眼楮望著我,顯然是覺得我的話,不可思議之至!

說實話,我那句話,沖口而出之後,自己也不免好一陣心跳,感到吃驚——這一切,自然是所有人,從小起就接受的觀念,已極其根深蒂固的緣故。

在傳統的觀念之中,陰間的主人,就是閻王。我剛才說請陰主前來,也無不可,那等于是要閻羅王到我家里來!這似乎是自有這種傳說以來的創舉,從來也沒有人這樣做過,當然難免令人吃驚。

但是我隨即鎮定了下來,覺得我的話,並沒有甚麼不對——閻羅王要請我的女兒到陰間去,如果我不願意的話,反邀閻王來,有何不可?

自然,我心目中的閻王,並非傳說中的那個閻王,而是已確知是外星力量建立的一個空間,那麼,陰主(閻王),也就只是一個外星人。

我是地球人,他是外星人,雖然他的智力體能,超過我萬倍,但是我們的地位,還是對等的,我自然可以請他前來!

況且,我不是第一次和外星人打交道,形狀再古怪的外星人也曾見過——第一次見到「紅人」的時候,幾乎沒嚇昏過去,也沒有甚麼大不了!

所以,當李宣宣用她美麗的大眼楮驚詫地瞪著我的時候,我挑戰地問︰「怎麼?請不動他?」

李宣宣吸了一口氣,她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不知道,我從來沒有見過陰主。或許,紅綾邀請他,他會答應。」

李宣宣的話很不可理解——她沒有見過陰主,已有點不能想像,難道紅綾反倒可以見到那外星人?反倒有力量請這外星人現身?

大家听了李宣宣的話,都向紅綾望去,紅綾的神態很佻皮,她一面搖頭一面笑︰」我剛才,也和爸一樣,想請他來,可是他說不能來——我也不知道‘不能來’是甚麼意思。」

白老大由衷嘆服︰「古今中外,敢請閻王在陽世現身的,怕只有你們父女兩人了!「

紅綾伸了伸舌頭,我嘆了一聲,向李宣宣作了個手勢,指了指她腰間的那隻盒子︰「你先說若是打開了這盒子,會有甚麼結果?」

李宣宣一手按在一張沙發的背上,姿態優雅,她側頭想了一想,才道︰「這盒子之中,有一隻環——」

崔三娘搶著道︰「是,那本是屬于我的,催命環!」

李宣宣對于崔三娘的話,感到訝異之極,她只是「啊」地一聲,失聲道︰「原來盒子被打開過了!」

我吸了一口氣,豈止被打開過,盒子和環,還分開了好多年!

李宣宣的神情更是訝異,她喃喃地念了兩遍「催命環」,然後問︰「環在人間叫催命環,那麼盒子叫甚麼盒?」

我道︰「沒有名字,因為不知道盒有甚麼功能!而那環,確能取人性命!」

這時,有兩個人最是緊張激動,一個是祖天開,一個是曹金福。

祖天開聲音發顫,顯然六十多年之前,那神秘而不可思議的一幕,仍然令他心悸,他道︰「是真的,我見過,我親眼見過這盒子中的環……殺人……殺過許多……許多人……可怕……」

曹金福雙手緊握著拳,面漲得通紅,吼叫著︰「被殺的全是我的親人!我的爺爺,我的伯父伯母,我的堂兄,全是我的親人!」

李宣宣雙眉緊蹙,我補充了一句︰「當時使用這環殺人的那個人,自稱叫陰差,相信他是你的前任,偷了陰間寶物到陽世來胡作非為!」

曹金福又發出了一下吼叫聲︰「這……陰差……現在在哪里?」

他啞著嗓子吼叫著,雙眼之中,像是要噴出火來,樣子很是駭人。

李宣宣的反應,更是古怪之極,她並不害怕,只是驚訝,像是我們的話,每一句都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先向曹金福作了一個「請安靜一些」的手勢,然後才道︰「那個陰差,確實是我的前任。所以我可以肯定,他當年離開了陰間之後,沒有再回來過!」

李宣宣的話,令得所有的人,都靜了好一會——她說得如此肯定,那陰差自然尚在人間了!

陰差還在人間,他當然也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情形會和祖天開差不多。

曹金福的反應很正常,他大喝一聲︰「好!」

接著,他又和祖天開互望了一眼,齊聲叫道︰「太好了!不能讓他死得太容易了!「

我不禁抱怨︰「像這種隨意可以取人性命的東西,陰主怎麼可以隨便交給陰差這種奸人保管,由得他帶到陽世來害人?」

我的指責,可以說合情合理之至,但是李宣宣的反應,仍然是驚訝。

我再把話說了一遍,李宣宣才揮了揮手︰「事情太復雜了,請听我慢慢說,對不起,我要使用大家都听得懂的語言,這……這……」

她遲疑了一會,才一挺胸︰「這盒子和環,都具有強大的能量。環在盒中,可以由盒子取得能量,和它本身的能量結合之後,環的能量就能把人的腦能量引離人的身體——能把人的靈魂攝走!」

李宣宣的聲音再動听,可是听得她居然講出了這樣的話來,也無法不令人遍體生寒!

那環,竟用這樣的方法取人性命!

一時之間,人人都不出聲,曹金福把牙咬得格格直響,李宣宣略停了一停,又道︰「可是,雖然那環有這樣能力,但並不殺人,仍然可以使靈魂回到身體之中!」

我感到十分混亂,失聲問了一句︰「人在靈魂被環攝走之後,不是死了麼?」

李宣宣「啊」地一聲,彷佛是我說了之後,她才明白了這一點,當真豈有此理之至!

紅綾卻意外地代回答了我的問題,雖然她說來,語氣也不夠肯定,她道︰「是不是看起來,那人就像是死了一樣?」

李宣宣用力點了點頭,肯定了紅綾的話。

祖天開立時啞著聲叫了起來︰「不,那些人全死了!我從小干的就是殺人放火的勾當,豈有連死人活人都分不清之理?」

崔三娘也曾使用過催命環,所以她也尖著聲道︰「不是看來和死人一樣,根本死了,環一飛近,立刻死亡!」

李宣宣卻自顧自搖著頭,像是她的心中,也充滿了疑惑。崔三娘又道︰「雖然全無傷痕,可是沒氣息,心不跳,那不是死了?」

她曾用催命環來報仇,自然要詳細檢查是不是真的殺死了仇人。

李宣宣嘆了一聲︰「是的,沒氣息,心不跳,可是那不是死,只是看來像死了一樣——你也曾用過這個環,你對那些人怎麼樣了?」

崔三娘年事雖高,可是悍不減,她厲聲道︰「那些人都是我家的世仇,自然揮刀把他們的頭,割了下來!」

李宣宣苦笑︰「那當然是死了!」

我思緒更亂,運用我的「科學知識」︰「人要是停止呼吸,三分鐘,腦部沒有氧的供應,也就會死亡!」

李宣宣向我望來,神情帶著責備︰「衛先生,王大同停止了呼吸多久?他是不是活回來了?」

我震動了一下,王大同「死了」何止三分鐘,二十四小時也不止,還不是活回來了,雖然他成了瘋子,但那是另一回事。

李宣宣先說了一句︰「有一些事……我不明白。那環在攝走靈魂的同時,也對人體起保護作用,在七七四十九日之內,靈魂隨時可以回來!」

七七四十九日!

這一直是一個神秘的日子,傳說中的「還魂日」,就是七七四十九日!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7 01:15:54

許願 十一 並不取人性命
李宣宣又道︰「而且,被靈環攝走的靈魂,都歸陰主親自處理,只要一對陰主表示想歸體,陰主萬無不準之理,那可怪了——」

他說到這里,望向祖天開,祖天開老了,反應有點遲鈍,不知李宣宣是甚麼意思。我提點他︰「你見到的那些人,身體怎麼處理了?」

祖天開神情悲憤︰「附近鄉民,以為曹家大宅中發生了可怕的瘟疫,放了一把火,連人帶屋子,一起燒成灰了!」

李宣宣再追問︰「那是多久以後的事?」

祖天開呆了一呆︰「我不知道,我當時就急急走了,那也是事後听說的。」

曹金福聲如悶雷︰「是第二天一早的事——我父親說的,當時,父親七歲,阻止不了百來個放火的鄉民!」

李宣宣秀眉打結︰「那更令人……不解了……」

我竭力理一個頭緒出來︰照李宣宣的說法是,只要身體在,被催命環攝了魂的人,都可以復生,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死,只是靈魂離開了身體。

當然,若是身體被燒成了灰,或是被砍下了頭,那自然不能再復活了。

曹家大宅中的那些人,是在第二天才被鄉民放了火的,那麼,問題的癥結,就在于靈魂到陰間丟,再從陰間來,需要多少時間!

我立即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李宣宣沉聲道︰「只是一剎那間!」

我感到焦躁︰「請你說具體一些,一剎那,究竟是多少時間?」

李宣宣道︰「一彈指頃有六十剎那,你說是多少時間?」

我不禁陡然一怔——「剎那」本來就是極短的時間,不過我沒有想到李宣宣真會引用佛經上對于「剎那」的解釋!

《仁王護國般若經》中說︰「一念中有九十剎那」。《華嚴探玄記》中說︰「一彈指頃有六十剎那。」

一彈指要不了半秒鐘,那麼一剎那,就是一百二十分之一秒,李宣宣是在告訴我︰靈魂被攝走到陰間,再回到身體中,只要百分之一秒時間就夠了!

也就是說,靈魂被攝的人,靈魂到陰間去打一個轉,一眨眼間,就可以回來。也就是說,催命環只能令人在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內,靈魂離體,根本不能殺人!

可是,它又確曾殺人,那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別說曹家大宅中的那些人了。就算是崔三娘的仇人,靈魂一被攝走,崔三娘就算自立刻揮刀,也必然超過一秒鐘,那些人早應「復活」,又怎會听憑崔三娘把頭割下來?

一時之間,人人都想到了這個問題,所以各人的神情,也都怪異莫名。

李宣宣緩緩搖頭︰「我也想不透其中有甚麼蹊蹺。」

她再望向祖天開︰「當時的情形怎麼樣?」

這個問題,听來很簡單,可是要回答,真的不容易。因為「當時的情形」,前因後果,復雜之至,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明白的。

(「當時的情形」都記述在「陰差陽錯」這個故事中。)

我道︰「還是先請崔三娘說說她利用催命環報仇的情形,照說,崔三娘出手再快,也無法在一剎那之間,把仇人的頭砍下來。」

這時,崔三娘的神情,也疑惑之極,她乾癟的口唇,一直在顫動,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听仔細一點,才听清她是在問自己︰「難道我沒有殺死他們?他們……究意是怎麼死的?」

我提醒她︰「不是教你割下頭來嗎?」

崔三娘震動了一下,抬起頭來︰「催命環一出,仇人立時死亡,我向仇人吐口水,踐踏他的身體以恨,然後再割人頭——這其間,至少有半小時。照大美人的說法,仇人早該還魂了!」

我的語調也十分遲疑︰「你的仇人當然仍可以算是叫你殺死的,因為半小時之後,你割下了人頭,就算靈魂想回來,也回不來了,可是曹家大宅中的那些——」

我才說到這里,就听到「蓬」地一聲巨響,循聲看去,只見曹金福的身子,還在搖晃,那一下聲響,是他剛才一個踉蹌,背撞在一個櫃上所發出來的。不消說,櫃中所放的東西,該倒的倒,該碎的也都碎了。

曹金福神情怔呆,臉色蒼白,像是受了重大的打擊——我知道,他確然是受了重大的打擊!因為曹家大宅中那麼多死于催命環的人,當時都沒有死。陰差放出了催命環,事實上不能殺人,而只能令人在十分之一秒的時間內,靈魂離體,那麼短的時間,甚至連身受者,也可能不知發生甚麼事,只當時忽然出了一下神而已——這種感覺,人人都有。

那些人,也沒有在半小時之後被割下頭來,而是在超過二十四小時之後,才被焚化了的。

在這二十四小時之內,每一個人都有近一百萬次「醒」過來的機會,為甚麼他們不「醒」過來呢?

(當然,只有曹金福的祖母例外,她因為性格貞烈,是自盡的。)

這個問題,令曹金福震動,因為那牽涉到了他的「血海深仇」!

陰差用催命環殺死那麼多人,和陰差用催命環使那些人的生命暫時停頓,當然不同,在罪惡的程度上,有很大的分別。

當然,陰差見色起意,設下了這樣的圈套害人,又逼得一個貞烈女子自盡。一樣罪大,可是對曹金福來說,和他腦中,根深蒂固的那種「血海深仇」,就有了差別。他覺察到了這一點,他自懂事以來,就以報仇為人生目標,忽然之間,這個目標的重要性大打折扣,他當然會感到極度的震動!

曹金福如此失神,紅綾極關注,可是她卻不知道是為了甚麼。我提高了聲音︰「金福,情形究意怎樣,你在到了陰間,見了陰主之後,必可明白,到時自有分曉!」

李宣宣也道︰「是,被催命環攝走的靈魂,全由陰主親自處理!」

溫寶裕忽然怪聲叫了起來︰「大事不好,如果是陰主不讓那些靈魂回身體去,那豈不是陰主成了曹大哥的仇人,這……這……」

李宣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陰主斷然不會那樣做,陰間的靈魂,不計其數,留那百來個作甚!」

溫寶裕苦笑︰「那就當我沒說過。」

曹金福的神情略鎮定︰「那陰差逼死我祖母,也罪不可恕!」

他說了之後,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李宣宣手按在那盒子上︰「環若離開了盒,過一個時期,攝魂的功能就會消失,要再放入盒中,功能才會恢復。所以,現在打開盒子,環就能攝魂——幸虧你們沒打開它來!」

我吞咽了一口口水,若是剛才,紅綾或曹金福打開了盒子,現在情形如何,當真不敢想像。

我懼意未退間,忽然听得一個小女孩的聲音道︰「大美人,請你放那環出來!」

那環能攝人魂魄,已是肯定了的事,居然還有人作這種要求,而且還是一個童稚之聲,乍一入耳,自然難免令人驚奇。

但當明白了說話的是陳安安時,大家也就了然——黃老四對陳安安的身體太不滿意了,他希望靈魂被攝走,再去找一個合適的身體。

李宣宣還沒有回答,崔三娘也厲聲道︰「不行,我不能帶一個活的出來,送一個死的回去!」

陳安安怒叫了起來︰「我做厭了小女孩!」

李宣宣嘆了一聲︰「世上合心意的身體並不多,借尸還魂,總是不如意的居多——你也不必急,一時,看來陰主急于和紅綾會晤,必有求于她,陰間和靈魂的奧秘,紅綾此去,必大有所獲。各人有甚麼心願,只管說了出來,好請他們兩人向陰主代求!」

陳安安立時道︰「我要一個好軀殼!」

他第一個許願,我听了忍不住笑了一下,因為他的這個願望,陰主未必有能力令他如願。

試想,所謂「軀殼」,就是人的身體,每一個身體,都有一個靈魂,誰肯讓出來?

等到這個人死了,必然是這副軀殼已殘壞不堪,不能再有生命,或因病,或因傷,或因老,要來又有甚麼用?

唯一的可能,是如陳安安這樣的情形,找一個壯年,百分之百腦部組織敗壞的男性,這是黃老四能夠實現願望的唯一途徑。

(當然另外還有一個更好的途徑,就是請勒曼醫院給他一個身體,但是我不會提出來,因為我不是很喜歡黃老四這個人。)

李宣宣望向紅綾,紅綾卻很是正經地提出了另一個出路,她道︰「我一定會提出,但是你不妨考慮一個機器身體,可以持久!」

陳安安轉過身去,看來他對紅綾的提議,十分憤怒。但是她又要紅綾把願望帶到陰間去,所以又不敢發作。

李宣宣望向祖天開,祖天開不暇思索︰「願陰主能使大同早日康復,聰明才智,一如往昔!」

祖天開許了這樣一個願,確然令人感動——他和王大同父親的關系親密,他愛護王大同,出自真心。

李宣宣也默然不語,紅綾又點了點頭。李宣宣再望向白老大。

白老大「哈哈」一笑︰「我的願望,不說也罷,說了也沒有用!」

李宣宣道︰「陰主確然不是萬能,但也極具力量,老爺子就許一個願,又有何妨?「

白老大雙臂一張,聲若洪鐘︰「好,但願我到陰間之後,能成為陰間之主!」

在所有人愕然之中,只有我和白素,覺得有趣,白素莞爾,我則哈哈大笑——這才是白老大的豪情勝概!

接下來,白老大又說了一番話,那番話卻說得很是嚴肅︰「人總要死,不過我在陽間,為所欲為,從來也沒有受過任何力量的羈絆,死了之後,我的靈魂,也不會到陰間去听甚麼陰主的命令!」

他說到這里,停了一停,向陳安安望去︰「老四,你不到陰間去,寧願做孤魂野鬼,很好,很好,我死了之後,也會和你一樣!」

由于白老大說得如此認真,說的又是生死大事,所以一時之間,人人都不出聲,氣氛很是沉重。

白老大望向李宣宣,目光之中很有挑戰的意味。李宣宣笑︰「自然,人各有志,老爺子怎麼樣就怎麼樣!」

白老大一揚眉︰「不是人各有志,是鬼各有志!」

溫寶裕大聲附和︰「對,老爺子,我做鬼,也和你一樣,和你作伴!」

白老大向溫寶裕豎了豎大拇指,又向李宣宣腰際那隻盒子一指︰「這盒中的環,有攝魂之功,那是陰間至寶,我想我也沒有力量抗拒,但若是把我的靈魂攝到了陰間去。我必然大鬧陰間,再無寧日!」

溫寶裕又湊趣︰「陰間陰氣森森,哪有天日,應該是再無寧夜!」

白老大說得很是認真,我和白素互握著手,都很了解老人家的心理——人總難免一死,到了白老大這個年紀,自然必要想想死亡之後的事了。

白老大一生豪俠,經歷又多,他所想的「身後事」,當然和一般人大不相同。他想的是靈魂的出路,因為人死之後,靈魂以何種方式存在,人類一無所知,也無從想像!

這自然也是花五一通消息,說黃老四的靈魂,進入了一個小女孩的身子,他立刻就離開法國隱居生活的原因。

而當他知道了真有一個陰間,而這個陰間有一個神通廣大的陰主,代表了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他的性格,絕不會甘心歸那種力量所管束——李宣宣的身分,代表了這神力量,所以他才對李宣宣表明態度。

這時,我和白素,也相當緊張。因為我們不願受任何力量管束的意願,和白老大完全一致。若是陰主真有傳說中陰世閻王的「權力」,那是我們無法接受的事!

李宣宣的聲音柔和,她道︰「老爺子誤解了,那環絕不應該用來隨便攝入靈魂——以前發生過的事,全是那個陰差的胡作非為!」

白老大悶哼一聲,沒有再說甚麼。李宣宣這才松了一口氣,她也不再向別人要許甚麼願了。卻見崔三娘向紅綾一拍手︰「小姑娘,過來!」

紅綾答應了一聲,可是才跨出了一步,就被她的外公喝阻︰「紅綾,別過去,她要把願望悄悄告訴你,就該讓她走過來!」

崔三娘「哈哈」一笑︰「老大甚麼時候,小器起來了!」

白老大冷笑︰「從你把那環給她,不安好心的時候,開始小器的!」

崔三娘不再言語,站起身,走向紅綾,在紅綾的身際,低語了幾句,紅綾點頭答應。

陳安安尖叫︰「我要離開這鬼身體!」

花五也到了紅綾面前低語了幾句,我和白素齊聲道︰「我們不想許甚麼願,生命應該听其自然,不必靠任何力量幫助!」

小郭和溫寶裕鼓掌,那是表示同意我們的說法了!

李宣宣收了一口氣,望向我︰「我可以帶他們啟程了?」

她已經解釋了很多事,雖然還有很多疑問,例如那盒子和環怎麼會分開的。

但那都不是李宣宣所能解答的了,我已沒有理由再阻止她把紅綾和曹金福帶到陰間去。

可是我又實在不舍得,心情猶豫間,自然而然,嘆了一聲,紅綾忙道︰「爸,別擔心!」

我望向她,父女二人,目光交投,我發現她的目光之中,充滿了信心。我也自然而然,松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李宣宣一見我點頭,就向兩人招手,兩人到了她的身邊,我在這時,陡然想起一個問題來。

我忙道︰「等一等,你肯定陰差沒有死?」

李宣宣道︰「我肯定他的靈魂不在陰間!」

當李宣宣上一次那樣說的時候,每個人想到的是︰「啊,作惡多端的陰差,居然還沒有死!」

除了作如是想之外,不會再有別的想法。

可是現在,我們對陰間又有了新的資料,新的理解,再听得李宣宣那樣說,也就有了新的理解,一听就听出問題來了。

白老大首先向陳安安一指︰「老四的靈魂也不在陰間!」

李宣宣應聲道︰「是,很多很多的靈魂,不在陰間。」

她說了之後,又補充了一句︰「或者應該說,不在我所屬的那個陰間——陰間,人類靈魂的去處,可能有好幾個,我也無法深知。」

溫寶裕道︰「他可能活著,可能死了!」

溫寶裕的話,听來多余,但當時倒不是他一個有這個想法的。

我忽然想起︰「李小姐當年艷名遠播,只怕也是有用意的吧!」

我並沒有輕視李宣宣的意思,只因念頭突如來,所以除了「艷名遠播」這樣現成的句子之外,也想不出別的說法。這句子其實並無貶意,可是听來總有點礙耳。

李宣宣先是一怔,接著,神情大是嘆服︰「衛先生果然了得,叫你想到了!」

我想到的是︰陰差帶了陰間三寶逃走,陰主命李宣宣來追尋,李宣宣沒有理由成為大明星,那樣故意用她的美麗來招搖,自然大有目的。

目的是甚麼,以前怎麼想也想不出,一分鐘之前,才突然想到︰陰差如命,李宣宣是想利用自己的美色,把陰差引出來!

我的一問,李宣宣的一答,立時也叫各人都明白了。曹金福聲如悶雷︰「你有將他引出來?」

李宣宣答得很快,也很認真︰「沒有,雖有幾個上年紀人的人有意追求,但都不是他。」

我忙道︰「人的容貌外型,可以徹底改變,你有甚麼方法可以知道一定是他?」

我在這樣說的時候,向花五望了一眼——他在偷盒子的時候,與現在相比,就完全是另一個人。

李宣宣不說她有甚麼法子,只是道︰「總之,如果他出現在我的面前,我一定可以知道!」

曹金福恨恨地道︰「那樣說,這賊……早死了!」

李宣宣道︰「我不能肯定。」

李宣宣的美艷,天下知名,當年,陰差若是在生,一定會設法接近她的。

(後來,弄清楚了當年,陰差曾遠赴湖北,去找曹普照,為的就是和他在杭州爭粉頭的那商人的一句話。那商人爭不過陰差,就說了如下的氣話︰「我看閣下也不像見過真正的美人,哼,這粉頭是還可以,可哪里算得上是美人?真正的美人在湖北,武林大豪曹普照的續弦夫人,只怕你一見之下,會閉過氣去!有本領的,少在堂子里和人爭,去和曹大豪爭去!」)

(陰差竟然真的為了這一番話而到湖北去的,以致生出無數事來,禍延至今,大事由小事衍化,這樁事可說是典型了。)

而李宣宣艷名遠播的那幾年,陰差居然沒有出現,當然可以說他老了,對不再有興趣,但是他早已死了的可能更大。

紅綾看到曹金福悻然的樣子,安慰他道︰「就算他死了,鬼魂還在,你向陰主要捉鬼的法子,把他捉了來,報仇,豈不是好!」

紅綾的這番話,小孩子氣之至,但曹金福居然大聲道︰「說得是,要把他——」

他說到這里,再也說不下去,因為就算他有了捉鬼的本領,捉住了陰老二的鬼,又能把鬼怎麼樣?「碎尸萬段」是斷斷不能的了,還有甚麼可以報仇的!

李宣宣笑︰「這等見了陰主再說吧!」

她一面說,一面解下了腰際的「許願寶鏡」來,作了一個手勢,曹金福和紅綾在前走,她跟在後面,紅綾倒退著走,向各人揮著手。

我和白素緊握著手——目送女兒到陰間去,這滋味並不好受,若不是我和白素曾去過一次的話,我決不再讓紅綾去的。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7 01:16:16

許願 十二 看是誰來了?
眼看三個人快到樓梯頂上,眼前陡然一花,三個人已一起不見了。

溫寶裕喃喃地道︰「時空轉移,奇妙之至!一下子就到了另一個空間!」

他又忽發奇想︰「有一些出色的魔術家,也能造成同樣的‘消失效果’,是不是他們也掌握了時空轉移的方法,或者是有甚麼儀器法寶在幫助他們?」

小郭應聲道︰「當然不是,魔術家只是制造幻覺而已。」

對于那個「陰間」的探索,小郭和我是同時開始的,可是他所得甚少,所以不免惆悵。我伸手在他的肩頭上拍了幾下︰「人各有緣,有許多事,是不能強求的!」

溫寶裕又提出了問題︰「他們要去多久?」

這個問題,沒有人可以回答。剛才,李宣宣曾說,靈魂來回陰間,一剎那即可。他們是連身體一起去的(情形與我和白素上次去陰間一樣),是不是也那麼快就可以回來呢?

他們在陰間,肯定可以看到上次我們看到的情景,除此之外,他們還能和「陰主」會晤——不論稱他是陰主、冥主,甚至閻王,他是建立陰間的「外來力量」,假設他是一個外星人,對紅綾和曹金福來說,自然是一個非凡的經歷。

那需要多長的時間,也沒有人知道。

可是,所有人都沒有要離去的意思。崔三娘甚至在角落處,找了一張安樂椅,坐了下來,把她瘦弱的身子,埋進了椅子之中,閉上了眼楮,看來她準備等紅綾和曹金福出現,第一時間了解陰間的情形。

崔三娘的這種心理甚具代表性,因為那和生命的奧秘有關,而對任何人來說,也沒有甚麼比生命更重要的了——對于生命已到了尾聲的人來說,自然更焦切地希望突破。各人之中,白老大看來最瀟灑,若無其事,但是我相信他內心的焦切,一定不在崔三娘、祖天開和花五之下。

而所有的人中,最尷尬特別的,自然是陳安安了——黃老四如今的處境,比死亡好,還是比死亡更糟,當真難下斷論,用「啼笑皆非」這句成語去形容他的處境,再恰當不過。

所以,陳安安也表現得最是焦躁不安,她先是遠離各人站著,可是又想靠近別人,先在崔三娘身邊站了一陣,崔三娘連眼都不睜一下,她又來到了花五的身邊,花五卻立刻避開了他。

白老大看到了這等情形,向他招了招手,陳安安對白老大像是很忌憚,遲疑了一下,才來到了白老大的身前。白老大想了一想,很是認真地道︰「老四,你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人中最特別的了!」

陳安安苦笑︰「我不是人,是鬼!」

白老大沉聲道︰「這才奇絕,你明明是鬼,可是和人無疑。你如今的煩惱,是進入了一個小女孩的身子,若是你進入了一個壯漢的身子,那豈不是再世為人了,獨一無二,世上再沒有同樣的例子!」

受了白老大的鼓勵,陳安安神情略為開朗︰「絕不會是獨一無二,這種情形,必然很多,只是當事人都秘而不宣,被人知道自己是鬼不是人,總不是好事!」

我在一旁,听了這樣的對話,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陳安安所說的情形,我也相信存在,那是很可怕的情形,在我們身邊的任何人,我們竟沒有法子知道他究竟是人還是鬼!

一想到那麼詭異的事,根本存在于生活之中,我的神情,自然不免怪異,白素首先覺察,她低聲道︰「不致于那麼可怕!」

她知道我想到了甚麼,所以才這樣說。

我道︰「怎麼不可怕,陳安安的父母,就不知道他們的寶貝女兒是人還是鬼!」

白素一听,也不禁臉上變色。這時,白老大說了幾句大有哲理的話,他道︰「人心難測,身邊的人,是人是鬼,本就難料,是鬼未必可怕,是人也未必可親!」

陳安安補充︰「世間,人害人的事例多,鬼害人的事例少!」

兩個飽經世故的老人,意見一致——祖天開和崔三娘,也在這時,齊聲長嘆,可見他們也有同感。

我看出溫寶裕的神情,像是想找些話來反駁,可是他顯然找不出話來!

陳安安又失聲笑了起來︰「世人多怕鬼,其實更應該怕人!他媽的,老子做人的時候,雖說不上殺人如麻,手上也有三五十條人命。如今做了鬼,反倒成了早睡早起的好寶寶!」

陳安安的話,又叫人感到可笑,也叫人感到極度的震撼,但說明了一個不可改變的事實!死在人手下的人,一定比死在鬼手下的多!

各人又靜了片刻,白老大又道︰「老四,你是先過來的人,能不能說一說,死的情形是怎樣的?」

陳安安神情陰沉,並不言語。白老大嘆了聲︰「我是快死的人了,很想知道這情形。」

陳安安的聲調緩慢︰「老大你學貫中西,識通陰陽,一定早已知道,何必問我?」

這時,我感到黃老四這人,很是刁惡。

關于死亡的經過情形,雖然已有許多記述,但總不如听一個曾經死亡的人親口來講述的好!

(在許多有關死亡經歷的記述之中,死亡的情形,頗有不同。極值得注意的是,有不同宗教信仰的人,會有不同的經歷。)

(例如基督徒在死亡時見到了天使,中國佛教徒見到牛頭馬面之類。)

(這種現象,其實很容易理解——假設有許多不同的外來力量在處理人類的靈魂,那麼,個別的人,自己按照他記憶組中的知識去尋找靈魂的歸宿。)

(這更進一步說明了「陰間不止一個」說,可以成立。)

對一個已死了的人來說,對他人講一講死亡的經歷,或許會不很愉快,但也決計不會有甚麼損失,可是黃老四卻推搪著,不肯說,這豈非可惡?

黃老四一支吾,白老大的性子何等高傲,自然再不會問,花五失聲尖氣地道︰「四哥,不見得你沒有要問我們的事!」

陳安安嘆了一聲︰「實在是無從說起!」

我立刻冷冷地應了一句︰「當然不是無從說起。」

陳安安再不言語,直走到屋角,面壁而立——她的這種神態,令我對她更生厭惡,一直到了若干時日之後,我才知道,他確然有難言之隱。

這時,人人都看陳安安瘦小的背影,還想听一听她說死亡的經歷,和靈魂是一種甚麼方式的存在,做一個孤魂野鬼是甚麼滋味——這一切,都是極之引人入勝的事,所以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而就在這時,只听得樓上傳來了極其宏亮的「哈哈」一笑,突兀之至——雖然我一下子就認出了那是紅綾的聲音,也不禁震動了一下。

緊接著,又听得紅綾大聲道︰「大家看看,誰來了?」

她這一嚷,自然人人抬頭向上看去,只見樓梯口站著兩個人,紅綾正擺出叫人看的手勢,指著另一個人。照她說的話,那人應該是一個出乎意料之外的陌生人才是。可是在她身邊的那個人,大家一點也不陌生,那人身形如鐵塔,壯健無比,正是曹金福!

曹金福來了,有甚麼稀奇,何必大呼小叫?

紅綾先急急走下來,曹金福的神情,有點猶豫,但是也跟著走了下來。

這時,我首先听到白素父女,一起發出了「咦」地一聲,接著,我自己也發出了」咦」地一聲。

從樓上走下來的,毫無疑問是曹金福,每踏下一步,樓梯就像是不勝負荷,發出轟然的聲響。但是我又覺得事情不對頭,覺得向下走來的,不是曹金福,而且越是接近,這種感覺,越是強烈!

曹金福的外形,沒有絲毫改變,變了的,是很難以捉模,但是卻又可以感得到的神態,就像陳安安雖然是小女孩,可是眼神中都會流露出凶狠狡猾的神色一樣。

曹金福的憨厚、老實、不通世務的神態沒有了,而代之以沉穩、老練,悍、老于世故,自然而然,有一股懾人的氣派!

我腦中一片混亂,正在思索發生了甚麼事,只見曹金福大貝威勢的目光,在各人身上掃了一掃,停到了祖天開的身上。

向祖天開看去,只見他不知何時,站了起來,神情激動之極,竟然把不住在發抖,口唇顫動,喉際咯咯作響,難以出言成句。

還是曹金福先開口,他叫了一聲︰「天開!」

這「天開」兩字一出口,至少白素、白老大和我,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果然,祖天開口中,已迸出了兩個字來︰「大哥!」

聲才出口,他老高的個子一矮,已經直挺挺地向著曹金福跪了下來。

一個將近百歲的老人,忽然向一個小伙子下跪,這本來是十分怪異的現象,可是曹金福居之安然,像是理所當然。祖天開才一下跪,就揚起右掌,「啦」地一聲,重重一掌,摑向自己。

那一掌下手還真重,他滿是皺紋的一張老臉,右半邊立時又紅又腫,痛得他眼淚鼻涕一起涌出。可是他又疾揚起左手來,又待向自己的左臉摑去。

曹金福身形一晃,已到了他的身前,揚手格開了他的左手,又抓住了他的右腕,皺著眉。祖天開聲音嗚咽傷心,听來令人難過︰「大哥,我該死,我罪孽深重……我引狼入室,我重色輕友,害了大哥全家……」

他斷斷續續,為往事在後悔,看起來更是又老又窩囊,哪里還有半分江湖大豪的氣概!

曹金福先是一聲長嘆,接著,「哈哈」大笑了起來,指著祖天開道︰「你看看你,像甚麼樣子?你這臭皮囊,多用了幾十年,又怎麼樣?不如我早早舍棄了。何等自在,比你強多了!」

曹金福一開口叫祖天開,我們已知究竟——在這里許多人,他只認得祖天開一個,那麼,他自然就是當年祖天開的結義兄長曹普照,也就是曹金福的祖父。

具體在陰間發生了甚麼事,我還不知道,但是眼前的情形,卻可以肯定,是曹普照的靈魂,進入了曹金福的身體之中!

紅綾當然是早已知道此事的,所以她才會叫大家看「是誰來了」。

這時,我擔心的是,曹普照的靈魂,進入了曹金福身體,是暫時的,還是長久的?

我立刻向紅綾望去,紅綾低聲道︰「曹爺爺听說老朋友在,一時興起,想來看看,交代了一些往事就走!」

我呼了一口氣——這時,人人都站了起來,連白老大也不例外,因為論江湖上的資歷,曹普照還在他之上!

當然,各人也都想知道曹普照想要交代的是甚麼往事,發生在他們身上的往事,可以說錯綜復雜,至于極點,他要交代些甚麼呢?

祖天開當年確然引狼入室,而且,出其不意,猝然攻擊曹普照,雖然不是罪魁禍首,也是幫凶,曹普照會不會報仇呢?

但是听曹普照一開口,說出了這番話,听來倒像是他慶幸自己比祖天開早死了六十多年——世上人無不貪生怕死,曹普照的話,叫人難以接受!

祖天開紅腫了半邊臉,神色惘然。

白老大一提氣,揚聲道︰「曹兄,莫非陰間歲月,大是適意?」

曹普照向白老大望來,點了點頭,神情很是敬佩,他側頭想了一想︰「也不能這樣說,但絕不會為當年的決定後悔。」

曹普照的話,听來有點玄,但我們對事情的來龍去脈全知道,听得他那麼說,幾個老年人更是心癢難熬。崔三娘失聲問︰「你當年的決定是放棄還陽?」

崔三娘的語音雖然刺耳,可是她的問題,正是我們都想問的。

當年的情形是︰催命環攝走了曹普照的靈魂,但根據李宣宣說,靈魂到陰間打一個來回,只是一剎那間的事,立時可以還陽,但曹家全家,都沒有復生,如今曹普照又這樣說法。

那麼,結論只有一個,駭人之極,也出人意表之至!

那結果是︰當年自曹普照以下,靈魂被攝到了陰間之後,都自願留在陰間不回來,都舍棄了身體,選擇了靈魂單獨存在的那種方式——說通俗一點,就是寧願做鬼,不要做人!

一時之間,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曹金福的身上,他回望了各人一遍才開口︰「我是老派人,學識也不足,就請紅綾姑娘來解釋。」

此言一出,我和白素更是大奇——那麼古怪的事,紅綾怎麼解釋得清楚?可是紅綾卻一副當仁不讓的樣子,居然先輕咳了一聲,清了一下喉嚨,我注意到,這時候,在她的身上,再也找不到半絲半毫的野人影子了。

紅綾微昂著頭︰「生命的存在,有各種不同的形式,地球人和外星人的生存方式就不同,外星人和外星人之間,也不同。」

紅綾竟然從這樣由「大題目」開始,更是叫人模不著頭腦。幸虧她很快就切入了正題︰「不管是甚麼人,對于他與生俱來的生命形式,總是特別珍重、寶愛,而視之為那是唯一的生存方式——地球人的觀念就是如此,只有極少的例外。」

崔三娘喃喃地道︰「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人!」

紅綾吸了一口氣︰「人類珍愛原來的生命形式,是個好現象,人類的進步,也端賴于此。可是事實上,生命還有另一種形式!」

陳安安只叫一聲︰「做了鬼,那不能叫生命!」

陳安安自然最有資格反駁,因為他已經是一個鬼,而且,渴望變人,和曹普照以及另外許多人甘于做鬼的情形,大不相同。

這時候,我的思緒也亂到了極點,滿腦子在想著人和鬼的關系,可是又一點頭緒也沒有。其余人可能也和我一樣,所以只有紅綾一人在侃侃而談。

紅綾揚了揚手︰「人死了之後——嗯,地球人死了之後,靈魂和身體分開,鬼魂的單獨存在,那確然不能算是一種生命形式,靈魂的游離狀態,只是一種存在,不完整,不能算是生命,像你那樣,也須附上一個身體。這種情形,對地球人來說,並不愉快,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還很是悲慘,這就是人戀生怕死的原因。」

紅綾的話並不很深奧,可是卻也不容易明白,陳安安立時一伸手,指向曹金福︰」那麼他何以寧願做鬼,不願做人?」

紅綾微笑,像是對這個問題的答案,胸有成竹︰「他和別人不同,你是怎麼死的?「

陳安安悶哼了一聲︰「一不留神,中了叛徒的暗算!」

紅綾說得安祥︰「不管你是傷死、病死,那是一個死亡的過程,可是曹爺爺的死,卻並沒有死亡過程——當時以為他死了,但實際上,只是他的靈魂,被那環攝走了!」

听到這里,我已經听出一些名堂來了,陳安安還在問︰「反正都是靈魂離體,有甚麼不同?」

紅綾舉起手來,加強語氣︰「大不同了,首先,他的身體還在,你的身體不在了。其次,那環攝了靈魂之後,立即被帶引去和陰主會晤,立即明白可以進入另一種生命形式,在百分之一秒的短時間內,就可以明白自己有機會作生命形式的轉換,開始新生命!」各人都不出聲,因為在紅綾這樣說之前,絕無人想得到會有這樣的情形存在著。

好一會,崔三娘才顫聲道︰「那種新生命……是怎樣的一種情形?」

這一次,回答這一間題的是曹普照,他道︰「無憂、無苦、無病、無老、無欲、無求、無生、無死的全無境界,和神仙相仿,堪稱冥仙。」

這一番話,把我們听得目定口呆,腦中嗡嗡直響。也就在這時,一個洪亮的聲音接上了曹普照的話︰「無喜、無悲、無痛、無癢、無樂、無趣——全無境界,就是甚麼感覺也沒有!」

說這話的,卻是白老大。曹普照向白老大望去,緩緩地點了點頭︰「是,就是那樣,所以有時也不免懷念原來,但現在看到天開這種情形,我也並無後悔。」

他只是並不後悔當時的決定,那並不代表他如今很是滿足,很是快樂,因為他如今的生命形式之中,根本沒有任何人類的感覺!

白老大轉而向我︰「小衛,你不應該感到奇訝,在你的經歷之中,接觸過的外星人之中,就有這種形式的存在!那是外星生命形式中很常見的一種!」

我勉力使自己思路集中,白老大的話,起了提醒的作用。我道︰「是,我曾遇到過一種生命形式,全無形體,只是一束思想波!」

白素補充一句︰「只是一個靈魂,看來陰主的生命形式,正是那種!」

紅綾點頭︰「正是,那環能在剎那之間,攝入靈魂,陰主又使被攝出的靈魂,明白生命形式的轉變。本來,那是外來力量研究人類靈魂的儀器,若是被攝的靈魂,不願接受新形式,立刻可以復生。那環叫陰差偷擄到人間,陰差也不知道這其正的功用,只當是殺人的工具,卻不知道那是可以把人生命形式在剎那間轉變的寶物!」

曹普照有點激動︰「當時,突然之間,明白了自己的生命,可以超越生老病死,可以擺月兌七情六欲,進入新的境界,不論男女老少,再沒有願意在世上做個凡俗之人的了。沒有人還生,自然也沒有人知道我們的情形。」

他說到這里,向崔三娘望去,笑著︰「那些叫你‘殺死’了的仇人,也超越了凡人的境界,你反倒成全了他們!」

崔三娘悶哼一聲︰「我只是殺了他們,你說的話,我不懂,也不想懂!」

她說著,站了起來,向陳安安伸出手,陳安安猶豫了一下,過去牽住了她的手。崔三娘走到了門口,才轉過頭來︰「我不欣羨你的冥仙境界,還是老老實實,做個地球人算了!」

陳安安欲語又止,終于長嘆一聲,被崔三娘牽著手,走了出去。

很明顯,黃老四雖然絕不喜歡目前的處境,可是他一定更不喜歡曹普照的那種「全無境界」。我向曹金福望去,只見他神色一片安詳,他道︰「不是親歷那境界,很難理解,總之,我並不後悔。」

白老大沉聲道︰「人各有志!」

曹普照一笑,突然轉過身去,等到他再轉回身來時,人人都可以知道,曹普照走了,曹金福回來了。

傻大個子神情焦切,一疊聲地道︰「我爺爺甚麼都說了?他成仙了,他甚麼都說了?我上代全都成仙了!那個陰差不安好心,可是反倒成全了我爺爺全家!」

他有著掩不住的喜悅,我首先想到的是,他的「血海深仇」也不再存在了!

我道︰「恭喜你,再也沒有大仇了!」

曹金福大大松了一口氣,如釋重負,抖了抖身子,開懷地笑了起來。

紅綾來到我的身旁︰「爸,你真了不起,早就作了‘外來力量’的假設,可不真是如此?」

我很感動,知道紅綾已到了真正了不起的階段——只有真正了不起的人,才能稱贊他人了不起。淺薄的人,都總以為他是天下第一的!

(全文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