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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匡-虛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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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阿挺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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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7 01:1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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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匡-虛像 《全文完》
本文最後由 阿挺哥哥 於 2025-1-18 00:09 編輯
《虛像》簡介︰
江文濤自航海學校畢業之後,就在一艘大油輪上服務,開始是見習三副,後來慢慢升上去,當我認識他的時候,已經是二副了,而在一年之後,他升任大副,那年,他不過三十二歲。
在幾年前,我大概每隔半年,一定會遇到他一次,他服務的油輪,經過我居住的城市之際,就會來探訪我,帶給我許多中東的古里古怪的土產,再天南地北地聊聊,然後再上船。
第一部︰愛上了一個虛像
江文濤自航海學校畢業之後,就在一艘大油輪上服務,開始是見習三副,後來慢慢升上去,當我認識他的時候,已經是二副了,而在一年之後,他升任大副,那年,他不過三十二歲。
在幾年前,我大概每隔半年,一定會遇到他一次,他服務的油輪,經過我居住的城市之際,就會來探訪我,帶給我許多中東的古里古怪的土產,再天南地北地聊聊,然後再上船。
江文濤可以說是一個天生的航海家,他對大海的熱愛,在我所認識的人之中,沒有一個人可以及得上他。他不但喜歡在海上旅行,也喜歡在陸地上旅行,足跡幾乎遍及中東各國,所以和他閑聊,也特別有趣。但是最近三幾年來,我們見面的機會,卻少得多了,因為他服務的油輪,原來的航線,是通過蘇彝士運河到遠東……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7 01:18:10
虛像 第一部︰愛上了一個虛像
江文濤自航海學校畢業之後,就在一艘大油輪上服務,開始是見習三副,後來慢慢升上去,當我認識他的時候,已經是二副了,而在一年之後,他升任大副,那年,他不過三十二歲。
在幾年前,我大概每隔半年,一定會遇到他一次,他服務的油輪,經過我居住的城市之際,就會來探訪我,帶給我許多中東的古里古怪的土產,再天南地北地聊聊,然後再上船。
江文濤可以說是一個天生的航海家,他對大海的熱愛,在我所認識的人之中,沒有一個人可以及得上他。他不但喜歡在海上旅行,也喜歡在陸地上旅行,足跡幾乎遍及中東各國,所以和他閑聊,也特別有趣。但是最近三幾年來,我們見面的機會,卻少得多了,因為他服務的油輪,原來的航線,是通過蘇彝士運河到遠東來的。自從蘇彝士運河被封閉以後,輪船公司采用更大的油輪,不再使用快捷方式,而繞道好望角來遠東,在海上的航程延長,他在海上的時間更多,所以,我們半年一次的會面,幾乎延長到一年半一次。也正由于這個原因,所以那天下午,大雨滂沱,我正躲在家里,覺得百般無聊的時候,門鈴響起,僕人將江文濤引進來的時候,我感到特別高興,我在書房門口,向著樓梯下面大叫道︰「文濤,快上來!」雨十分大,江文濤在門口月兌下雨衣,雨水順著他的雨衣直淌,僕人將雨衣接了過來,他抬頭向我望來,他的手中,拿著一只一-見方的木盒子。他顯得很高興……我說他「顯得很高興」,那是因為我一見他抬起頭來之後,就有一種感覺,感到他的那種高興,像是強裝出來的。
他向前走來,上了樓梯,我迎下了幾級,拍著他的肩頭,然後和他一起進了書房,他將那只木盒子放了下來,我拍著那盒子,道︰「這一次,你又帶了什麼古怪的東西來送給我?」
江文濤微笑著,將那只木頭盒子的蓋移了開來,那是一條鱷魚的標本,江文濤道︰「這個鱷魚的木乃伊,是從埃及法老王的金字塔中,盜出來的,據埃及人說,可以鎮邪!」
我其實並不怎麼喜歡鱷魚的木乃伊,但既然是人家老遠路帶來的東西,我自然也欣賞一番。然後,我將那鱷魚木乃伊放過一邊,我們又閑談起來,雨仍然很大,他在談話之間,總有點提不起勁來的樣子,開始,我還以為那是自己敏感,等到我肯定了他的確有什麼心事之際,我才問道︰「文濤,你可是還有什麼特別的事,要和我談談!」
江文濤望著窗外的雨︰「是的,我戀愛了!」
我笑了起來,江文濤戀愛了,這不能不說是一件新聞,因為他曾經說過,像他那樣四海為家的人,是絕不適宜有一個家的。
而我也曾取笑他,問他萬一有了愛人,那怎麼辦?
江文濤又自夸地說,世上大概還沒有一個女人,可以令他著迷而墮入愛河。
但是現在,他卻戀愛了,而且他的戀愛,顯然還使得他十分煩惱!
我笑著,道︰「那很好啊,你快四十歲了,難道還不應該戀愛麼?」
講起了他的戀愛,他的眼中,現出一種特殊的光輝來,雖然他的神情,多少還有點憂郁,但是他的興致卻十分高,他道︰「你要不要看看她的照片?」
我自然知道,江文濤口中的「她」,就是他戀愛的對象,我不必看照片,就可以知道,那一定是十分出色的女孩子了,因為能令江文濤這樣的男人著迷,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點了點頭,江文濤鄭而重之地自他的上衣口袋中,取出了一本薄薄的,很小的相片簿來。那相片簿十分精致,雖然只有一張明信片那樣大小,但卻有著駱駝皮的封面,和瓖銀的四角。
從這本精致的相片簿看來,也可以看出他對那些相片,是如何珍貴了。
他將相片簿交到了我的手中,一面還在解釋著,道︰「我一共有她四張照片。」
我打開了相片簿,那本相片簿,也根本只能放四張相片,第一張相片是黑白,很朦朧,攝影技術可以說是屬于劣等的。
在那張相片上看到的是幾棵沙漠中常見的棕樹,有一個水池,在水池旁,有幾個女人,其中兩個,頭上項著水壇子。
有一個,蹲在水池邊,正轉過頭來回望著,那女子的頭上,披著一幅輕紗,她的臉孔,也看不真切,只可以看到她的一雙眼楮,十分有神采。
我看到那張照片,口中雖然沒有出聲,可是心中卻在想,江文濤這個人也真是,如果他只有他戀人的四張照片,那麼,至少那四張照片,都應該是精心杰作才是,怎麼弄一張那樣模糊不清的照片,放在首位?
那張照片上,一共有三個阿拉伯女人,究竟哪一個才是他的戀人?
我抬起頭來,向江文濤望了一眼。
江文濤像是也知道了我的意思,他伸手指著那個蹲在水池邊,回頭望來的女子,道︰「就是她!」
我皺著眉︰「照片是你所拍的麼?」
江文濤點著頭︰「是!」
我搖頭道︰「攝影技術太差了!」
江文濤苦笑著︰「我沒有辦法,但是你看以後的三張,卻奇跡似地清楚!」
我呆了一呆,因為我不知道他所說的「沒有辦法」,和「奇跡似的清楚」,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將照片簿翻過了一頁,看到了第二張照片時,我也不禁「啊」地一聲。
第二張照片,的確清楚得多了!
兩張照片拍攝的時間,一定相隔很近,因為那阿拉伯女郎,仍然保持著回頭望來的那個姿勢,她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楮,使得任何男人看到了,都會不由自主地呆上一呆,然後在心中暗嘆一聲︰好美!
她在微笑著,笑得很甜,她的長發,有幾絲飄拂在她的臉上,那使得她看來更加嫵媚。
我早知道,能夠令得江文濤愛過的女孩子,一定是十分出色的,現在已經獲得證明了。
我笑著︰「你是怎麼認識她的?」
江文濤卻答非所問︰「真美,是不是?」
我點頭︰「沒有人可以否認這一點!」
我說著,又翻到了第三頁,那女郎已站了起來,她看來很高,修長而婀娜,比她蹲在池邊的時候,更要動人得多,她仍然在笑著。
我又翻到了第四頁,那阿拉伯女郎已將一個水壇頂在頭上,笑得更甜、更美。
我指著照片︰「文濤,當一個女孩子,肯對你發出那樣的笑容時,那證明你的追求,不會落空,可是你看來卻還很煩惱,為了什麼?可是因為回教徒不肯嫁給外族人?」
江文濤苦笑著︰「那太遙遠了,你提出來的問題,不知道在哪年哪月,才會發生!」
我一呆︰「什麼意思?你未曾向她求過婚?瞧,她對你笑得那麼甜。」
江文濤的笑容,更苦澀了,他道︰「你弄錯了,她不是對我笑!」
我皺了皺眉,「哦」地一聲︰「這張照片不是你拍的,你有了情敵?」
江文濤卻又搖頭道︰「不,照片是我拍的。」
我又向那張照片看了一眼︰「那我就不明白你在搗什麼鬼了,照片如果是你拍的,那麼她就一定對你在笑,她叫什麼名字?阿拉伯人的名字,難記得很!」
江文濤站了起來,攤著手︰「她的名字?我根本不認識她。」
我又呆了一呆,我覺得江文濤有點神思恍惚,他的話也有點語無輪次。
當他又向下說去的時候,我簡直認為他的神經,多少有點不正常了,他又道︰「我可以算見過她,還拍下了她的照片,可是她卻連見也未曾見過我!」
我瞪著眼,望著江文濤,我自問不是一個愚蠢的人,可是說老實話,我也的確無法明白,江文濤那樣說,是什麼意思。
我才呆了一呆之後,總算想出了一個道理來了,我「哦」地一聲︰「照片是偷拍的!但你既然已為她著迷,總應該去和她兜搭一下才是啊!」
江文濤卻又搖著頭︰「我倒是想,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
听到這里,我不禁有點沉不住氣了,我拍了拍桌子︰「你究竟在說什麼,我看,連你自己也不明白,我自然更不明白了!」
江文濤嘆了一聲︰「我明白得很!」
我大聲說︰「那你就好好地和我說一說,別繞著圈子,來和我打啞謎!」
江文濤連連點頭︰「你知道,我喜歡旅行,那天,船停在一個港口,我有三天的休息,我準備了食水、糧食,租了一架吉普車,開始向沙漠進發,因為人家都說,在那片沙漠中,經常可以發現許多被淹沒的古城,我要去探險。」
我插口道︰「結果,你卻發現了一段戀情,見到了那阿拉伯女郎?」
江文濤道︰「可以那樣說,但是事情卻又不如你所說的那樣簡單。」
我瞪著江文濤,天下有幾種人是很討厭的,而其中之一,就是講話吞吞吐吐,不明不白的人,而只怕沒有什麼人再比江文濤此際,更說話含糊的了!
我雙手抱著膝,索性不出聲,听他再有些什麼莫名其妙的話說出來,他嘆了一聲,又望了我一眼,才道︰「事情是那樣,我在驅車進入沙漠十多哩之後,忽然看到前面有一塊綠洲,有很多人,也有棕樹,有水池——」
我實在忍不住了,打斷了他的話頭︰「每一個綠洲上都有這些,你不必一一形容給我听的。」
江文濤也看出我的不耐煩了,他有點無可奈何地攤開手來︰「可是,其它的綠洲中沒有她啊!」
我多少有點明白了︰「她,就是你心目中的那個戀人,是不是?」
江文濤點著頭︰「是,你得耐心听我講下去,我看到有綠洲,就驅車前往,怎知那綠洲看來離我不到半哩,但是在我疾馳了十分鐘之後,仍然在我的半哩之前,你明白麼?」
我「啊」地一聲,我之所以發出「啊」的一聲,是因為我明白了!
我忙道︰「你看到的那個綠洲,是海市蜃樓!」
江文濤連連點著頭︰「對了!」
我不禁大感興趣,因為海市蜃樓的現象,用光學的原理來解釋,是一件十分簡單的事,但是那總是一件相當奇妙的事情,而且,那並不是每一個在沙漠中旅行的人都可以遇得到的事。
我連連催促著他︰「說下去!」
江文濤道︰「我在沙漠中旅行,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遇到海市蜃樓,卻是第一次。當我發現了這一點之後,我立時停下了車,用望遠鏡觀察前面的情形,我幾乎可以看清楚在前面的每一個人!」
我道︰「那倒真是很有趣的事情,你可以看到他們,但是他們卻不知道是在什麼地方!」
「是啊!」江文濤回答︰「當時我的心情,是極其興奮的,我用望遠鏡看了一會,便用攝影機,利用遠攝鏡頭,拍了幾張照片。」
听到這里,我不禁吸了一口氣,因為我對江文濤的那位戀人,知道得更清楚了!
江文濤又哼了一聲,攤手道︰「事情就是那樣!」
我望著他︰「什麼事情就是那樣,你說你愛上了那位阿拉伯女郎,那麼,愛情又是怎麼發生的?」
江文濤愁眉苦臉︰「當時我在攝影的時候,已經覺得那女郎十分美麗,可是只不過在我心中留下了一個深刻的印象而已,但是等到照片洗出來之後,我看著照片,越來越發覺自己愛上了她!」
我望著江文濤,看他的神情,似乎沒有人可以否認他是在戀愛之中!
可是,他愛的對象是什麼?是一個他根本不知道是什麼人的一個阿拉伯女郎,不然,他見過那阿拉伯女郎,但是那是在海市蜃樓之中見到的,這樣的戀愛,實在太虛無飄渺了!
我站了起來,將他當作小老弟一樣,輕輕拍著他的肩頭︰「算了吧,你什麼人不好愛,這種事情,太沒有邊際了!」
江文濤抬起頭來︰「衛大哥,一定要實際上真有那處地方,才會在海市蜃樓的現象中,看到那處地方,對不對?」
「當然是,海市蜃樓的現象,根本就是一種光線的折射現象。」
「那麼,」江文濤又繼續說︰「一定真要有這個人,我才能看到她,並且攝下她的照片。」
「你可以那樣說。」
江文濤的神情,比較活躍了些,他道︰「那就是了,既然有這個人,那我就可以找到她!」
我呆了一呆,江文濤的話,我是無法反駁的,因為他說得對,一定要真有那樣的一個阿拉伯女郎,所以他才能夠在海市蜃樓的現象中看到她。也就是說,江文濤看到的,雖然只是光線折射形成的一個虛像,但如果沒有一個實體的話,虛像又從何而來?
但是,我卻又無法同意江文濤的話。
因為,那虛像在江文濤眼前半哩遠近處出現,而實體,可能不知在多麼遠,可能達到一千哩之外,江文濤有什麼法子可以找得到她?
我緩緩地搖著頭,但是江文濤卻變得更興奮,他又道︰「既然有這個女郎在,那麼我的愛情,就不是虛無飄渺的,只不過我現在不知道她在什麼地方而已!」
我雖然不願向他潑冷水,但是卻也不得不提醒他,我道︰「文濤,你要明白一點,可能終你的一生,你也找不到他!」
江文濤苦笑了一下,雖然他也一樣承認我說的話是事實,他道︰「所以我要請你幫忙。」
我笑著道︰「這種古里古怪的事情,我能幫你什麼忙?誰知道你的愛人在什麼地方!」
我在取笑他,但是江文濤卻十分認真,他道︰「你到過的地方多,我想請你好好地認一認,照片中的地方,是什麼所在!」
這次,輪到我嘆息了,我道︰「照片我已詳細看過了,文濤,其實你也根本不必再問我,你自己也知道,每一個阿拉伯小村子,都是那樣的!」
江文濤默然不作聲,我又道︰「而在幾千平方公里的阿拉伯土地上,有著十幾萬那樣的小村子,你是無法一一找遍它們的!」
江文濤又不出聲,他呆了片刻,才從身上,取出了一份地圖來,攤了開來,指著一處打著紅色交叉的地方︰「這就是我看到海市蜃樓的地方!」
他指的那個地方,是在阿曼以西,羅巴尼爾哈里大沙漠的邊緣處。
他道︰「這個沙漠,又叫珊黛沙漠,珊黛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的名字,所以我叫我的美人珊黛。」
我實在無意譏笑他,但是我卻忍不住道︰「好,你的珊黛,你曾在那里見過她,但是那有什麼用,你所見到的,只不過是個虛像!」
江文濤道︰「我想知道,是不是可以根據我見到虛像的地點,計算出當時,那個實體離虛像間的距離來?至少,它的方向?」
我搖頭道︰「文濤,如果你能計算出這一點來,那麼,你不但可以得到你的珊黛,而且,還可以得到諾貝爾獎金!」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7 01:18:26
虛像 第二部︰不顧一切的尋找
江文濤現出十分痛苦的神情來,我也指著那地圖︰「你看,珊黛沙漠橫一千公里,直七百公里,這個小村子,可能在七十萬平方公里的範圍之內,也有可能,根本在珊黛沙漠之外,可能它在阿曼灣的對岸,在伊朗,也有可能,它在更遠,越過阿拉伯海,在巴基斯坦,更有更能,它在沙特阿拉伯,在也門,我看這件事,就這樣算了!」
江文濤靜靜地听我說著,等到我說完,他才道︰「衛大哥,我不能就這樣算了,我已經辭了職,我決定以我一生的時間去找珊黛!」我大吃了一驚,江文濤在油輪上服務,已經獲得了極高的職位,如果他再繼續他的服務,職位可以升得更高,但是他卻辭了職!為了去找尋那個虛無飄渺、不知在何處的愛人!
我不能否認,我是一個世俗的人,他的決定,在詩,或是小說里,無可否定,是一種極浪漫的境界,但是卻使我吃驚!
我忙道︰「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一點也不,明天我會離開這里,航行到中東去,那是我最後一次的航行,從此之後,我將流連在沙漠中,直到找到珊黛為止!」
我提高了聲音︰「你絕找不到什麼珊黛,你所能找到的,只是珊黛沙漠上的沙粒!」
江文濤的聲音,倒十分平靜︰「即使明知如此,我也只好那麼做,因為我已愛上了珊黛,我更發現,如果我不能找到珊黛的話,那麼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我望了他半晌,他的話已說得那麼堅決,那麼,我實在沒有別的話可說了!所以,我只好道︰「那麼,祝你幸運,你明天就要走,我今晚請你吃飯!」
江文濤搖著頭︰「我不要你請我吃飯,我只要你的幫助!」
我道︰「你要知道,這件事,實在不是我不願幫你,而是我想幫你,也無從幫忙啊!」
江文濤道︰「你認識的人多,各種各樣的人都有,有學問的人更多,或者有對海市蜃樓現象有深刻研究的人,可以提供幫助!」
我無可奈何地道︰「好的,我去代你問他們。」
江文濤又道︰「我到了阿曼之後,會隨時設法和你聯絡!唉,阿拉伯人太落後了,村中的人根本沒有看報紙的習慣,不然,我將珊黛的照片刊登在報紙上,或者,她可以看得到!」
我心中陡地一動,立時道︰「文濤,你可曾想到,你的珊黛,她可能早已有了丈夫,有了孩子,根本你找到了她,也是枉然!」
我以為那兩句話,一定可以使得江文濤重新考慮他的決定了。
但是江文濤卻立時道︰「不,不會的,你也看到過照片,除了一個少女之外,什麼樣的女人,還能發出那樣純真的笑容?」
有人說,一個在愛河中的人,是最不講理的,江文濤的情形,正是如此了!
江文濤收起了地圖,又將那幾張相片,鄭而重之地放進了上衣袋中黯然道︰「再見!」
我的心頭,也有一股黯然之感,因為江文濤要去做的事,實在太渺茫了,我只好重復著我已說過的那句話︰「祝你幸運!」
江文濤走了,雨仍然十分大,我站在門口,看他漸漸自雨中離去。
然後,我回到了書房中,又呆坐了一會,找出了許多有關海市蜃樓現象的書來看,可是沒有一本書是提及到海市蜃樓的虛像的。
晚上,白素回來,我將江文濤的事,和她詳細地說了一遍。
女人有時也是最不講理的,所以白素在听了我的敘述之後,道︰「啊,真浪漫,我們應該盡一切方法去幫助他才行。」
我道︰「是啊,我們也像他一樣,到沙漠中去流浪,那麼,發現珊黛的機會,就多了三倍了!」
白素不高興了,她道︰「你不應該譏笑他,我們可以另外設法幫助他!」
我笑著︰「如果你有什麼好辦法的話,我洗耳恭听。」
白素想了一想︰「譬如說,我們可以通過在阿拉伯的朋友,將珊黛的照片,復印成幾十萬份,托他們散發到每一個阿拉伯的村落去。」
我呆了一呆,本來,我是準備在她一開口之後,便立時大笑的,因為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辦法可以找到那個被江文濤稱作「珊黛」的阿拉伯女子,我預料白素的所謂辦法,一定是很好笑的。
可是,現在白素將她的辦法說了出來,我立即感到,並非全不可行。
雖然,在廣大的阿拉伯地區,我所認識的阿拉伯朋友,並沒有這個力量,將照片散發到每一個小村落去,但是我認識的阿拉伯朋友之中,有幾個很有權力,假定這個辦法,可以有十分之一的阿拉伯村莊,受到影響,那麼至少,江文濤可以有十分之一的機會了!
是以,我在呆了一呆之後,直跳了起來︰「你說得對,我去找他!」
白素道︰「你知道他在什麼地方?」
我道︰「我可以打听得出來的。」
白素忙道︰「那你就快去吧,如果可以找到那位少女,那是一個多麼動人的愛情故事!」
我笑了一下︰「的確動人得很!」
白素替我拿來了雨衣,我披起雨衣,冒著雨,就沖了出去,半小時之後,我在輪船公司中,知道江文濤宿在高級海員俱樂部中。而當我找到他的房間中時,侍者告訴我,他在地窖的酒吧。
我立時又趕到地窖的酒吧,我還未曾踏進酒吧,只不過來到了門口,便听得酒吧之中,傳出一陣驚人的喧鬧聲和打斗聲,像是里面爆發了第三次世界大戰。我看到好幾個人,匆匆奔了出來,有一個人,幾乎迎面和我相撞,我一把拉住了他︰「里面發生了甚麼事?」
那人喘著氣︰「打架。」
我推開了那人,走了進去,酒吧中的光線不甚明亮,但是卻也足夠使我可以看到酒吧中的凌亂情形,我又推開了兩個人,看到了江文濤,他正揮出一拳,將一個彪形大漢打得向後仰跌了出去。
我大聲叫道︰「文濤。」
我那一叫,害了江文濤,因為他抬起頭來,看是誰在叫他,以致他無法避過來自他身後的一擊,那是一只酒瓶,重重地擊中他的後腦上,瓶子破裂,血紅的酒,流了下來,流得江文濤滿臉都是紅色,他的身子搖晃著,向下倒去。
不等他倒地,我已經推開了向我撲過來的三個人,在酒吧中打架的,全是醉漢,而我卻一滴酒也沒有喝過,自然是我佔了優勢。
我在江文濤還未曾跌倒地之前,趕到了他的身邊,抓住了他的雙臂,拖著他便走,在將他拖到洗手間之前,我又揮拳擊退了另外四個漢子。
到了洗手間,我將江文濤的頭,浸在洗臉盆中,由冷水淋著他的頭,足足有半分鐘之久,直到听到了警車的嗚嗚聲,已迅速地自遠而近傳了過來,我才又將他從洗手間中,拖了出來。
這時江文濤好象已清醒一點了,我由後梯扶著他向樓上走去,他將手掩在後腦上,不斷地發出聲吟聲來,我扶著他,直來到他的房間中,才松開了手,江文濤「砰」地一聲,跌倒在地。
他開始掙扎著想站起來,我特地不去扶他,他掙扎了很久,才搖搖晃晃地站定了身子,睜大著眼望著我,我懷疑他是不是認得出我來,因為他的眼神,看來是如此之散亂茫然。
過了好久,他終于認出我來了,他道︰「原來……是你,你怎麼來了?」
我道︰「我是來找你的!」
他坐倒在沙發上︰「有什麼事?」
我沉聲道︰「文濤,像你這樣的人,其實是很不適宜打架的。」
江文濤直跳了起來,但立時又倒在沙發之中,他瞪著眼︰「有兩個人取笑我,說我是大傻瓜,上了人家的當,我怎麼能不打?」
我皺著眉︰「他們為什麼會向你取笑?」
文濤低下了頭︰「我在酒吧中,一面喝酒,一面看著珊黛的照片,旁邊有一個人和我搭訕,我就將我如何攝得珊黛照片的事,告訴了他!」
我道︰「他就取笑你了?」
「不,」江文濤道︰「那人用心听著,等我講完之後,他就拍著我的肩頭,說我如果肯給他一千美金,他就可以替我找到珊黛。」
我听到這里,不禁吸了一口氣,因為我已可以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一些什麼事了。
果然,江文濤講下去,不出我所料,他顯然酒還未曾醒,講的還是醉話。
江文濤道︰「一千美金算得了什麼,只要可以找到了珊黛,我立時數給了那人,並且連珊黛的照片一起給了他,那人走了,旁邊有兩個多事的家伙,卻說我上了當,我們……就打起來了!」
我嘆了一聲︰「文濤,到現在,你還不以為你是上了當?」
江文濤睜大了眼楮望著我,看他的樣子,像是又想要和我打架一樣,而我也早已準備好了。這個大渾蛋,要是他動手的話,那麼我一定毫不客氣,兜下巴好好地給他一拳,以作懲戒!
但總算還好,江文濤望了我半晌,並未曾動手,他的酒可能已經醒了好多,因為他講出來的話,也已經清醒得多了。他苦笑著︰「也許我是上了人家的當,但是只要有一點機會,我都不肯放過!」
听得江文濤講出那樣的話來,-那之間,我的心頭不禁沉重到了極點。
我有點可憐江文濤,但是那卻也不純粹是可憐,多少還有點敬佩的成份在內。的確,江文濤又不是傻子,酒喝得再多,也不會輕易相信一個陌生人的話,就那樣將一千美金給了人家,他之所以那麼做,全然是因為他在付出了一千美金之後,買到了一個希望,雖然那個希望是如此渺茫和不著邊際。
而他之所以和那兩個人打起架來,也是因為他才花了一千美金買了一個希望,那兩個人卻說他上了當,他心中明知那是上當的事,還要去做,被人揭穿之後,希望自然幻滅,所以才感到了極度的痛心!
我嘆了一聲,按住了他的肩頭︰「文濤,你真的那麼愛這個阿拉伯少女?」
江文濤發出苦澀的笑容來︰「是的,我自己知道,那太不正常了,簡直是自討苦吃,可是我卻無法抑制我自己的感情。」
在江文濤對我講起這件事之後,我的心中,一直有一種相當滑稽的感覺,隨時隨地,都可以大笑一頓。但是到了這時候,我心中那滑稽的感覺,已經完全消失了,我的神情,也變得十分嚴肅起來。我的聲音,听來更莊嚴得像是在宣誓一樣。
我道︰「既然這樣,文濤,那麼,我一定盡我的力量,幫你找到她!」
江文濤顯然也听出了我話中那種肯定的、誠摯的、願意幫忙他的決心,是以他握住了我的手,連聲道︰「謝謝你,太謝謝你了!」
我道︰「第一個要采取的行動,是將她的照片,復印出許多份來。」
江文濤道︰「那簡單,我將底片給你。」
他立時起身,拉出了一只箱子,將一只信封交了給我,我又道︰「我要先你一步動身,先去安排,然後,在你的輪船到達後,我來與你會合。」
江文濤點頭道︰「好的,油輪會停在阿曼的疏爾港,我在那里和你會面。」
我道︰「好的。」
本來,我還想說「希望我和你在疏爾港會面的時候,事情已經有了頭緒」的,但是我卻沒有講出來,因為那不是開玩笑的事,江文濤十分認真,這時我如果那樣說了,他的心中,會充滿了希望,而到時如果一點結果也沒有的話,他的失望自然更甚!
我們握著手,我勸江文濤多休息。帶著那幾張底片,回到了家中。
那一晚,我弄到很晚才睡,我將四張底片中兩張拍得清晰的,在我自己的黑房中放大,當照片放大之後,白素看了,也不禁贊嘆道︰「這阿拉伯少女真美,難怪江文濤會著迷。」
我笑著︰「我已答應江文濤去找她,我們可能要分離半年,甚至一年!」
白素微笑道︰「如果能替文濤找到這個少女,也是值得的,而且,你隨時可以和我聯絡,我也隨時可以來和你相會的。」
我忙道︰「當然,我們曾一起到過很多地方,但是還未曾在阿拉伯旅行過。」
我一面說,一面打著呵欠,白素笑道︰「你也該睡了,明天還有很多事要做。」
接下來的幾天,我真是忙得不可開交,我要辦理旅行手續,又預先和我認識的阿拉伯朋友,一一取得了聯絡,三天後,我才啟程。
而當我到達了亞丁港之後,我更忙碌了,我去拜訪每一個我所認識的朋友,散發到他們管轄的地區去,尋找這個阿拉伯少女。
大多數朋友都答應了我的要求,而沒有再問什麼。
自然,不免也有很多人要問長問短的,于是,我將我預先編造好的故事說出來,當然,我不會說那少女只不過是出現在海市蜃樓之中,我編了另外一個故事。
有幾個朋友更開玩笑道︰「她是什麼人,不會是以色列的間諜吧!」我自然又得好好地解釋一番。那一輪忙下來,我才趕到了疏爾港。而江文濤已經比我先一天到了,疏爾港是一個小地方,只有一家設備比較好的酒店,所以我才一進去,江文濤就看到了我。
我也看到了江文濤,可是,他還未曾出聲招呼我之前,我卻認不出他來了。
我和他分手,還不到一個月,可是在這一個月之中,他卻變得如此之甚!
他至少瘦了二十磅之多,他本來是一個很英俊的男子,但這時,卻給人以瘦骨嶙峋的感覺。他的雙眼,大而無神,連他的膚色,也似乎變得黝黑了許多,所以,當他站立起來,叫了我一聲的時候,我也足足呆了兩三秒鐘,才失聲叫道︰「文濤!」
江文濤向我走來,他向我走來時,搖搖晃晃,像是一個幽靈,我實在不忍心他多走一步,是以我趕緊向前,迎了上去,握住了他的手臂︰「文濤,你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我?」江文濤苦笑了一下,撫模著他自己的臉頰︰「我瘦了很多,是不是?」
「你不但瘦,而且精神恍惚,為了什麼?」
江文濤的臉上,現出更苦澀的笑容來,他嘆了一聲︰「你知道我為了什麼的,這些日子來,我簡直沒有好好地睡過,我一閉起眼楮,就看到了她!」
听得江文濤那樣說,我只好苦笑。我早就知道他為那少女著迷,但是我卻也絕料不到他著迷到了這一地步!照這一個月中的情形來看,如果再有三個月,仍然找不到那個阿拉伯少女的話,江文濤可能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再也活不下去了!他這時的情形,使我知道「形銷骨立」這句話的意義!當下,我沒有再說什麼,和他握著手,他道︰「我已租下了一間雙人房,我們可以住在一起。」我點頭表示同意︰「好,我也正有很多話,要對你說。」我們一起來到了房間中,我將我到了阿拉伯之後,所作的種種努力,和江文濤說了一遍,可能是听到我已為他做了許多事,所以江文濤的精神,好了很多。我又道︰「我還請教過專家,他們的意思是,一般的海市蜃樓,看到的都是倒影!」
江文濤搖了搖頭,道︰「不,我看到的卻不是倒影,那些人,就像在我眼前一樣,看來簡直不像是倒影,就像是實實在在在那里!」
我繼續道︰「如果是倒影的話,海市蜃樓的虛像,離實體不會太遠,因為那都是經過一次折射形成的,而不是倒影,就經過兩次,或是兩次以上的折射才形成,虛像和實體之間的距離,可以拉到無限遠,甚至越過海洋!」
江文濤怔怔地望著我,然後才失神落魄地道︰「那麼,她在哪里?」
我實在不忍心責備他,但是要找尋那樣的一個少女,希望可以說等于零,所以我委婉地道︰「文濤,如果你喜歡阿拉伯少女,我可以替你介紹一個更美麗的,我認識一個小部落的酋長,他的三個女兒,都是天方夜譚中的美人,如果你——」
我的話還沒有講完,江文濤便霍地站了起來,厲聲道︰「住口!」
他在叱了一聲之後,胸脯急速地起伏著,由于他十分瘦,是以那種動作,給人以一種可怖的感覺。
好一會,他才道︰「如果我們不是好朋友,我可能要出手打人了!」在那樣的情形下,雖然我心中絕不以他為然,但是也不能再進一步刺激他,我只好笑了笑︰「既然如此,那麼我們就該開始研究行程了,我已準備了珊黛沙漠的詳細地圖,你拿你的那份出來對照一下。」
江文濤也取出了他的地圖來,兩份地圖一起攤在地上,我用紅筆,在我的地圖上圈了一個小圈,道︰「這就是你當時所在的地點?」
江文濤點頭道︰「是的。」
我道︰「你看到的虛像,照你的估計,距離你大約有多遠?」
江文濤道︰「大約是半哩。」
我又以紅筆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小圓圈。
地圖上已有了兩個小圓圈,一個是代表江文濤當時所在的地點,另一個是他估計虛像出現的所在。
然後,我指著地圖︰「當時,如果你再前進二十哩,就有一個綠洲,這是地圖上注明的,那個綠洲,叫雅里綠洲,我們就從雅里綠洲開始,如何?」
江文濤道︰「好的,從那里開始。」
我發覺江文濤的反應,十分遲滯,幾乎是我講什麼,他只懂得將我所說的話,重復一遍而已,我的心中,又不禁暗嘆了一聲。
因為我實在不敢想象,如果我們終于找不到那個阿拉伯少女時,江文濤會變得怎樣!
我又道︰「我們在沙漠中長期旅行,沒有充足的準備是不行的,我看我們在這里,至少還得耽擱三四天,等準備充份了再出發。」
江文濤仍然不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我的心情也變得十分沉重起來,江文濤這樣下去,實在不是辦法,于是我在接下來的日子,派了很多事情叫他去做,讓他去采購我們在沙漠旅行中所需的一切。
而我自己,則去尋找一輛最適合我們長期沙漠旅行所用的車子。
我花了一天的時間,找到了一輛很好的車子,那輛車子,是屬于疏爾港附近一個小部落的酋長所有的,那種小酋長,所轄的土地,可能還不到一百平方公里,但是他們往往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我借到的那輛車子,就是這位酋長,自德國訂制回來的,有著一切舒適的設備,我是由一個阿拉伯朋友的介紹,見到了那位酋長的。
當我見到了那位酋長時,我心中感到快慰的是,我在到疏爾港之前的工作,並沒有白費,因為我看到,在那酋長的寢宮之中,有著那阿拉伯少女的照片,那是我托人散發出去的。
但是令我擔心的卻是那酋長的幾句話,那酋長指著那阿拉伯少女的照片︰「我真不相信在阿拉伯,有那樣美麗的少女,我一定得設法找她來做我的妻子!」
所以,當我駕著酋長的那輛豪華的汽車回疏爾港時,我的心情十分沉重。
白素提供,由我來實行的辦法,對于找人,可能有一定的幫助。
但是我們卻都未曾顧慮到,阿拉伯世界中,最有權勢、金錢的那些酋長,全如命,江文濤看到了那少女照片會著迷,那些酋長還不是一樣?如果那少女是在那些酋長的轄治之下的地區,那麼,這就是大悲劇了!
我心中實在很後悔我采取了那樣的辦法!
但是,當我見到了江文濤之後,我卻並沒有將我心中擔心的事說出來,因為江文濤現在已經這樣子了,如果再增加一點擔心,那麼他是不是還能支持到和我一起去尋找珊黛,也大有疑問。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7 01:18:42
虛像 第三部︰沙漠中最凶惡的強盜
我們在第二天的一早,就驅車出發,那是一個萬里無雲的好天氣,一小時之後,車子已駛進了沙漠,向前望去,沙漠中的沙,高低起伏,像是大海上的波浪。但是海上的波浪是生的、活的,沙漠上的波浪,卻是靜的、死的,帶給人以一種絕望的恐怖。
我在出發之前,和江文濤講好兩人輪流駕車,第一段路程,由他駕駛,因為他要先到他上次看到珊黛虛像的地點去。
在中午時分,我們到了那地點,江文濤下了車,他的雙足,陷在沙中,他向前指著︰「就在前面,我上次看到她,她就在前面——」
我順著他所指望去,前面自然什麼也沒有,只有一片一望無際的沙漠。
江文濤怔怔地站著,他自然在希望同樣的海市蜃樓,再出現在他的眼前。但是向前望去,除了淺黃色的沙,和碧藍的天之外,還是什麼也沒有。
過了好久,江文濤才嘆了一聲,回到車中來,他喃喃在道︰「她竟不肯再出現一次!」
我略為有些氣惱,我道︰「文濤,你究竟是來追尋虛像,還是來找一個實在的人?」
江文濤苦笑著︰「在我未曾找到真實的人之前,讓我再多看一次虛像,也是好的。」
我沒有再和他多說什麼,和一個著了魔的人,講任何話都是沒有用的,因為他有自己一套入了魔的想法,與眾不同,我自然也不必多費唇舌了,我只是道︰「大約一小時後,我們就可以抵達雅里綠洲了!」
江文濤沒有說什麼,駕車又向前駛去,在我們的車子駛過時,沙上留下了長長的車轍,但是看來像是完全靜止的沙粒,其實卻是在緩緩流動的,是以留在沙漠上的車轍,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內,就逐漸消失,我們的車子,像是被整個大沙漠完全吞噬了。
一小時後,我們已看到有零落的棕樹,和像是孤島似的,露出在沙漠上的泥土,又駛出了半里,我們已看到雅里綠洲了。
綠洲本身,已是沙漠中的奇跡,雅里綠洲有一個相當大的湖,湖水清澈碧綠,湖邊全是樹,在那個大湖的旁邊,還有兩個小湖。
湖邊不單有帳篷,而且還有簡陋的建築物,阿拉伯人牽著駱駝,在帳幕和建築物中,穿來穿去,像是一個小小的市集。
當我們的車子,停在湖邊時,所有的人,都以恭敬的眼光望著我們,因為他們都認得出,那是酋長的車子,我下了車,向一個阿拉伯人招了招手。
那阿拉伯人猶豫了一下,才向我走了過來,我道︰「我們要找一個人——」
我還沒有說出要找什麼人,江文濤已經道︰「不必在這里多費時間了,她不在這里。」
我回過頭去︰「為什麼你那樣說?」
江文濤道︰「你看照片上的環境,和這里相同麼?」
照片上的情形,的確完全不同,但是我還是不放棄我的希望,我取出了那張照片來︰「照片上的少女,你們之中,有什麼人見過她?」
那人搖著頭︰「酋長已派人來找過她,可是我們全沒見過這位姑娘。」
我一听得那人這樣說,心便不禁向下一沉。
可是江文濤卻還不知道其中另有原因,他向我苦笑了一下︰「看來你的辦法倒還有用,阿拉伯部落的人,也正在尋找珊黛!」
我倒寧願那些部落的酋長,不要找到珊黛,因為他們決計不會為江文濤尋找珊黛的,他們找人的目的,只有一個,那是為了他們自己!
我偏過頭去,不敢直視著江文濤,唯恐給江文濤在我的臉上,看出我憂戚的神情來,我道︰「雅里綠洲沒有我們要找的人了,我們第二站向何處去?」
江文濤道︰「隨便你,我完全沒有主意。」
我和他換了一個座位,由我駕著車,我緩緩地穿過雅里綠洲。
在綠洲中,有不少阿拉伯婦女,大多數用布遮著臉,頭上頂著水壇或是籃子,在走來走去,根本無法看出她們的臉面。
我在看到了那些阿拉伯女人之際,心中便起了一個疑問,直到我將車子,駛出了綠洲,一面繼續向前駛去,一面道︰「文濤,你可注意到了一點,你攝得的照片上,所有的阿拉伯女人,都沒有蒙著臉!」
江文濤點頭道︰「是的。」
我道︰「這不是很奇怪麼?在什麼情形下,阿拉伯女人是不以布蒙臉的?」
江文濤皺著眉︰「在她們極熟的熟人面前……」
他講到這里,略頓了一頓,突然道︰「我明白了,珊黛生活的地方,一定是一個極小的綠洲,根本沒有多少人,所以那里的婦女,日常不必蒙面!」
我也忙道︰「正是,我也想到了這一點!」
江文濤剛才在講那兩句話的時候,臉上現出了十分興奮的神情來,但是隨即又變得沮喪,因為我們想到的那一點,對于尋找珊黛,並沒有什麼幫助!
從駛離雅里綠洲起,我對每一站的行程,都有詳細的記錄,但是,一連過了四十多天,我的記錄,幾乎都是千篇一律的︰沒有發現。
汽車的燃料早已在四天前用盡,我們曾以無線電話和酋長聯絡,請他派小型飛機空投燃料給我們,但是不知是因為找不到我們的所在地,還是酋長已撤回了對我們的幫助,我們並沒有得到燃料的補給。
在等了兩天之後,恰好有一隊駱駝隊經過,于是,我和江文濤,只好任由那輛華麗的汽車,棄置在沙漠中,參加了駱駝隊。
駱駝行進的速度,自然是無法和汽車相比,兩天來,除了與天接壤的沙漠之外,我們未曾看到任何東西,干燥的風,使我們的皮膚開始拆裂,我們也只好像阿拉伯人一樣,用布將我們的身體,全包起來。
白天,火球一樣的烈日烤曬著我們,到了晚上,在月光下,一片淡白色的沙漠,又散發出死一般的沉寂,駱駝隊中的阿拉伯人,顯然習慣于這種生活,但是對我和江文濤而說,等于到了另一個星球。
我們筋隨著這隊駱駝隊走了八天,這個駱駝隊到達目的地了。
于是,我們只好再筋隨另一個駱駝隊,我已提不起興致來再作任何的紀錄,我只感到,我們兩個人,簡直已像是兩個機械人了!
不知是在我們放棄了汽車之後的第幾天,我連日子也無法記得清了,在單調的沙漠旅程中,我能保持精神的平衡,不變得瘋狂,已是不容易的事,誰還能記得究竟過了多少天?
我只記得,我們已換了五次駱駝隊,在那五次轉換的過程中,我們曾經過五個大綠洲,和許多小綠洲,但是珊黛呢,卻比天上的雲,還難以捉模。
那一天晚上,我們一起宿在一個小小的土城中。
那土城是早已被廢棄了的,廢棄的原因很簡單,因為那里原來的水池干涸了,只剩下池底的一些稠厚的泥漿,池畔的棕樹也早已枯萎了,我們在日落時分,走進這個土城的時候,只看到一圈圈的土牆,那是原來房屋的牆,和一大群一大群土撥鼠。
駱駝隊的阿拉伯人,像是因為找到了這樣的一個住宿地方,顯得很高興,因為那比傍著駱駝,聞著駱駝身上刺鼻的蚤味,睡在沙上,總好得多了。
我和江文濤,在一圈圍牆中坐了下來,我們吸著辛辣的阿拉伯煙草,各自沉默著不出聲。
過了好一會,江文濤才舐著嘴唇︰「這種傻事,你不該再做下去了。」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那是傻事,我們都不該再做下去。」
江文濤搖著頭︰「我不同,因為我不論吃多少苦,找到了珊黛,我就有了補償,可是你算什麼呢?你能得到些什麼呢?」
我緩緩地道︰「我只希望,有我和你在一起,你總有一天會認識到,你在進行的,是一件傻事,我看,我們一起離開吧!」
江文濤低著頭,不出聲,看他的樣子,像是正在考慮我的提議。
在那一-間,我的心中升起了一線希望,只要他接受了我的提議,我們就可以恢復正常的生活了!
雖然,我是隨時可以離開沙漠,回到我舒適的家中去的,但是,我總不忍心丟下江文濤一人在沙漠中,作永無希望的流蕩。
可是在兩分鐘之後,江文濤抬起頭來︰「不,我不走,我還要找找!」
在我心中,暗嘆了一聲,考慮的結果,他還是拒絕了我的提議,但是我還是作出毫不在乎的神情來︰「好的,那我也暫時不想走,我陪著你!」
江文濤緩緩地道︰「你遲早要走的。」
「當然,我不能一輩子陪著你,」我說︰「但至少現在,我不想走!」
我們都躺了下來。在沙漠中,一切都容易被保存得很好,我們在牆中找到的那張草席亦然,它們雖然破爛,但還可以給我們墊著睡覺。
駱駝隊的阿拉伯人在哄笑,我和江文濤望著深黑色的天空,天空中的繁星,明亮而清晰,我不知道是不是在別處看來,星空全是一樣的,但總覺得,沙漠的上空,星星似乎格外地多。
我和江文濤漸漸睡著了,因為我們根本沒有什麼可以想的,我們需要的,只是有足夠的體力,來應付明天駱駝背上的顛騰。
我是被一陣極度的喧嘩吵醒的,睜開眼,坐起身來時,我看到江文濤也已坐了起來,到處是流竄的火把,和一陣陣的呼叫著,在我和江文濤兩人,根本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之際,四個白衣的阿拉伯人,已經跳進了土牆。
他們四個人,手中全都握著明晃晃的阿拉伯彎刀,在月色下看來,那種阿拉伯彎刀,更是鋒利無比,令人一望便心頭生寒。
那四個人一跳了進來,其中一個,便對著我們大聲呼喝著,我听得出,他們呼喝的,是阿拉伯的土語,在命令我們站起來。江文濤還不知那人呼叫著什麼,我忙道︰「文濤,快站起來,最好不要抵抗,我們遇到的是沙漠中最凶惡的強盜!」
江文濤的臉色變得十分蒼白,我們兩人,都站了起來,那四個阿拉伯人,來到了我們的身前,兩個架一個,將我們拖了出去。
當我們被拖到土城中的一塊空地上時,我們看到,穿著白長衣的強盜,足有二三十人之多,駱駝隊中的人,已全被制服了。
我們還見到三具尸體,這顯然有三個人企圖反抗,是以死在利刀之下,或者是凶惡的強盜,為了避免他人反抗,就不由分說殺了三個人。
我們也約有二十個人,被驅在一起,眼前那些強盜,拉著滿馱著貨物、水袋的駱駝,向土城外走去,在我們之中,一個阿拉伯人,撲了出去,叫道︰「給我們留下一點水!」
另外一個人,想去拉住那個人,可是那個人已沖了出去,就在那時,兩柄彎刀,一齊向那沖出去的人,劈了下來,那人連第二下呼叫之聲,都未曾來得及發出來,就倒臥在血泊之中了!
我看到這樣的情形,實在忍不住了,大喝一聲,也向外疾沖了出去,我首先一腳踢起地上的浮沙,踢向其中一個強盜的臉面,等到那強盜掩著臉後退之際,我已劈手奪下了他手中的彎刀來。
緊接著,我彎轉身,和另外一個強盜,在電光火石間,「錚錚錚」地對了三刀。
沙漠中那些窮凶極惡的強盜,大都擅長精嫻的刀法,但是我自信,只要是一對一的話,我就絕不會輸給他們間的任何一個人!
三刀一過,我身子一轉,一刀斜斜劈下,鋒利的刀尖,在那強盜的右脅下疾掠而過,那強盜向後,連退了三步,倒在地上,他身上的白衣,在-那之間,已有一半,成了鮮紅色。
這一點,只是一-那間的事,在那一-間,可以說靜到了極點。
可是,那種靜寂,只是過了幾秒鐘的事,緊接著,所有的強盜,便一起喊了起來,他們-下了正在做的事,一起向我圍了過來。
我听得江文濤的叫聲,我忙也大聲道︰「別怕,我能對付他們!」
那些向我轉來的強盜,對于他們重傷的同伴,連看也不看一下,只是向我圍來,呼叫著,也听不出他們是在叫些什麼。
突然之間,他們的呼叫聲,停了下來,自他們之中,走出了一個身形十分高大的人,那個人手中的彎刀,比起尋常的彎刀來,更大、更長,看來也更鋒利。
那人一走出來,手中的彎刀,「呼」地一聲,劃了一個圓圈。
他的動作如此之快疾,他已然收了刀,但在我的眼前,似乎還有精光閃閃的一圈刀光在!
那人的這一下動作,是什麼意思,我倒是明白的,那是一個阿拉伯武士,對對方的武藝,表示敬佩,希望和對方動手,較量一下。
直到這時候,我才知道,我剛才對付那兩個強盜,已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他們高聲嘩叫,並不是想沖過來一起對付我,而是對我的刀法,表示欽佩。
那身形高大的阿拉伯強盜,看來是這一群強盜的首領,我也立時知道,如果我可以勝得過那比我至少高出一個頭的家伙,那麼,我就可以贏得更大的尊敬。
自然,用那麼鋒利的彎刀,去贏得尊敬,所付出的代價,可能就是我的生命!但是在那樣的情形下,我也實在沒有退縮和多加考慮的余地!
我立時也一振手臂,也將手中的彎刀,揮了一個圓圈,表示我接受他的挑戰!
那大個子神情十分嚴肅,周圍的強盜,便發出了一陣歡呼聲來。
在歡呼聲中,那大個子一步跳向前,一刀向我當頭砍下,我疾揚刀,向上架了一架。
當兩柄彎刀,「錚」地一聲相-之際,我只覺得膀子一陣發麻,不由自主,向後退出了一步,而我才一退,對方的彎刀,便疾沉了下來,「颼」地一聲響,刀光在離我面門不到半寸處掠過。
那一股寒光,使我的面門發涼!
我立時反刀削他的手腕,他手一縮,又一刀向我砍了下來。在經過了剛才的雙刀相交之後,我已知道對方的臂力驚人,和他硬-只會吃虧,所以,他一刀砍下,我就在地上一個打滾,避了開去,我料到他一定會大踏步趕過來。果然,他趕了過來,我立時舉刀削向他的雙腿,身子筋著又向邊滾了開去。
在我出刀,滾開之際,我根本無法知道自己這一刀是不是已削中了對方。
直到我已經滾了開去,我才听得那大漢發出了一下怒吼聲來,我立時一躍而起,看到那大個子的左腿上,鮮血涔涔,他已被我一刀削中了!
我立時以左手的手指,捏住了刀尖。
這一下動作,是表示我已得了上風,不願再和他動手下去了,那完全是「點到即止」的意思。
可是我卻忘了和我動手的,根本不是傳統的阿拉伯武士,他們是強盜,見血性起的強盜!
我只听得那大個子,突然發出了一下呼叫聲,接著,早已圍在我四面的強盜,像是潮水一樣,向我疾涌了過來。
我根本連再發刀的機會也沒有,雙臂便已被身後沖過來的人,緊緊握住。
襲擊來得實在太突兀了︰我以為在我已作了不願再動手的表示之後,不會再有什麼事,可是事情的變化,卻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所以,我所能作的反抗,只是雙腳直踢而出,踢中了迎面撲過來的兩個強盜的面門。
但也就在這時,我的頭上,已然受了重重的一擊,整個沙漠像是翻轉過來,在一陣猛烈的,想要嘔吐感覺之後,我就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不知道昏了多久,在又有了知覺之際,後腦上的疼痛像是火炙,我睜開眼來,這才發覺頭上套著一只皮袋。
這樣,眼前自然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但倒也可以知道,我是被綁在一只駱駝的背上。而且,那只駱駝,正在飛奔。
從吹到身上的風,極其清涼這一點上,我可以知道,時間還在夜晚。
我當然也已記起了在我昏過去之前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是以,我已落在強盜的手中,成為強盜的俘虜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了。
我忍住了後腦的疼痛,不發出聲吟聲,我盡量使我自己鎮定下來。
我發覺我的手、腳被縛著。這班強盜,他們準備將我帶到什麼地方去,準備如何處置我呢?我是陪著江文濤來找一個他曾在海市蜃樓中見過的阿拉伯少女的,但結果卻變成這樣!
我又想起了江文濤,江文濤是不是也和我一樣,落到了強盜的手中,還是他已經被強盜殺死了?
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我簡直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等他們將我帶到了目的地再說。
駱駝一直在向前奔著,我的胃部壓在駱駝的背上,那種顛簸的滋味,實在不好受到了極點。在我醒過來之後大約半小時,駱駝才停了下來,接著,便听到了一陣歡呼聲,大多數是女人發出來的聲音。
有更多的女人聲音在問︰你們回來了?這次,捉到了什麼?
听得這樣的詢問聲,我更苦笑了起來!
他們還不是普通的沙漠強盜,而是整整一族強盜!
阿拉伯人只不過是一個總稱,在阿拉伯人之中,有著許許多多不同的民族。有的民族,民族性平和;有的民族,則十分-悍,但是卻再也沒有比沙漠中出沒無常的整族強盜更凶悍的了!
自然沙漠中的強盜族,人數並不多,他們相互之間,也時常並吞格斗,沙漠中的生活環境又差,是以人數也越來越少了!
但也正因為如此,生存下來的盜族中的人,也都是生命力最強、最凶悍、最善使用彎刀、最殺人不眨眼的窮凶極惡的凶徒!
他們並不是一伙人,而是整整的一族人!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沙哈拉大沙漠的戰斗中,盟軍方面,曾棋先一著,先以高價收買了大沙漠中三族那樣的盜族,給在沙漠行軍的德軍以巨創。
可是那三族強盜,在事成之後,又相互並吞,听說到最後,只有其中的一族,還剩了兩百來人,至今仍然在沙哈拉大沙漠中,專以搶劫為業!
我未曾想到,珊黛沙漠中也有這樣整整一族的強盜,但是照現在的情形來看,連女人、小孩,都以為男人出去搶劫,是天經地義的事,那麼,我自然是落在一整族的強盜手中了!
在那時,我的心情,實在苦澀之極,我偷偷地掙扎著,想掙月兌手腳上的綁縛,但是隨即發現,完全無法做到這一點。
我仍然被放在駱駝背上,但是由于已到了目的地的緣故,駱駝已不是在沙漠上飛馳,而是在慢慢地向前走著,是以我也不像剛才那樣痛苦了。
事情既然已發展到了目前這一地步,除了听天由命之外,實在也沒有別的辦法可想。
我听得喧嚷的人聲,突然靜了下來,那可能是我已到了另一個地方,接著,我又听到了淙淙的水聲。
在沙漠中居然听到了水聲,那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事,我幾乎以為那是我的幻覺。
我听得在淙淙的水聲中,有一個男人,粗聲粗氣地在講著話。
那個男人在講些什麼,我全然無法听得懂。
要知道,他們既然是整整的一族,便自然有他們自己世代相傳的語言,而他們既然以強盜為業,自然行動神秘,絕少有和外界接觸的機會,他們的語言,自然也不會流傳到外面去,所以我听不懂他的話。
在那人講完之後,我的背上,被人重重地拍了兩下,接著,便是那曾和我對刀的人的聲音,他在說著我听不懂的話。
但是他在說話之際,卻不斷拍著我的背脊,好象是他正在向什麼人介紹我。
再接著,又是那男人講著話,我的身上有人一推,我從駱駝背上,跌了下來,駱駝背到地上,也有五、六-高,而我又完全無從掙扎躲避,在我跌下去的時候,我心想,在如今那樣的處境下,如果跌斷了骨頭的話,我可以說是雙倍的糟糕了!
可是,當我跌在地上之後,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竟跌在十分柔軟的毛氈上!
我當然沒有受什麼損傷!
我伏在地氈上,並不掙扎,我听得有好幾個人在交談著,接著,便靜了下來,在靜下來之後不久,我頭上的皮套,被扯了開去。
皮套一被扯開,我就覺得光線奪目,我閉上了眼楮一回,才睜開眼來。
我是在一個建築物之中,那建築物,可能是就著一個天然的山洞建成的,因為我看到-峨的岩石。
我又看到猩紅的地氈,看到一幅極大的紅幔,那幅紅幔在輕輕抖動著,我立時可以想到,在那幅紅幔之後有許多人在注視著我。
在我的身前,是兩個身形極高大的阿拉伯武士,而在四周的岩石縫中,則都插著巨大的火把。
我的手足仍然被綁縛著,而從那兩個阿拉伯武士緊繃著的臉上,我也全然無法看出我以後的命運,會是怎麼樣。就在這時候,在另一幅黃幔之後,轉出了一個阿拉伯人來,那人來到了我的身前,向我笑了一笑︰「對不起,委屈你了!」
他一開口,竟是流利之極的英語,那實在使我為之驚訝不已!
他又向我笑了笑︰「奇怪麼?我是大學的法學博士!」
我瞪著他,無話可說,那阿拉伯人向兩個阿拉伯武士一揮手,那兩個阿拉伯武士「颼」地掣出他們腰際的彎刀,刀光一閃,向我疾砍了下來!
在那一-間,我整個人都幾乎麻痹了!
我是伏在地上的,而那兩柄鋒利的彎刀,卻是向我的背部,疾砍了下來的,我還會有命麼?我真正想到了死亡前一-那的驚恐!
然而,那只不過是極短時間內的事,大約不會超過一秒鐘,我听到那兩柄彎刀掠起的「颼颼」的風聲,在我背後掠過。
接著,便是兩下「啪啪」的聲響,我被反縛著的手、腳立時松了一松,而那兩個阿拉伯武士,也立時怞刀,向後退出了兩步。
我的手、腳已可以自由活動了!
我這才明白,那兩個阿拉伯人揮刀向我的背後砍來,並不是要取我的性命,而是要將我手、腳上綁縛的繩索削斷,這兩個人將彎刀使得如此迅疾、嫻熟,當真有點匪夷所思!
在我面前的那個阿拉伯人,這時又滿面笑容地道︰「請起來。」
我手在地上按著,站了起來。
由于我被綁縛得太久了,而且,綁得又緊,是以當我勉力站了起來之後,我的手、腳,都一陣發麻,幾乎站立不穩。
但是我自然不願意再在他們面前倒下去,是以我一再搓柔著手腕,一面仍然勉力站著。
那阿拉伯人望著我,向我伸出手來︰「等我自我介紹,我叫彭都。」
我伸出手來,和他握了一下,也報了自己的姓名。
彭都望著我,忽然現出不可相信的神情來,道︰「他們說你和思都拉比刀,你勝過了他?」
我不知道他口中的「思都拉」是什麼人,但是可想而知,一定是那個在土城中曾和我比刀的人了,我道︰「那不算什麼!」
彭都笑著︰「那不算什麼?思都拉是我們族中,第二個刀法精通的勇士!」
我對思都拉的刀法,在他們族中佔第幾,實在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忙道︰「我可以知道,我的同伴,他現在怎麼樣了?」
彭都揚著眉,道︰「你的同伴?」
我道︰「是的,在遭你們搶劫的駱駝隊中,不止我一個中國人,還有一位江先生!」
彭都忽然笑了起來,道︰「那麼,那位江先生一定是懦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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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挺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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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7 01:18:58
虛像 第四部︰與第一號刀手拼生死
我怔了一怔,道︰「什麼意思?」
彭都笑道︰「當思都拉他們打昏了你,將你綁起來帶走之際,並不見有什麼人來替你出頭,他們甚至未曾發現另一個中國人,可知你那位朋友,當時一定嚇得躲起來了。」
我听得他那樣說,才松了一口氣,因為我至少知道江文濤沒有事,他還和那駱駝隊中的阿拉伯人,在那個土城中。
他們自然會設法離開那個土城,江文濤也會繼續筋著他們,他的安全是沒有問題。
我自然也決不怪在我被擒拿的時候,江文濤並不挺身而出,因為他根本連握阿拉伯彎刀的握法也不知道,就算他挺身而出,又有什麼用?
我只是笑了笑︰「你們帶了我來,為什麼?」
當我講那句話時,我又忍不住向那幅幔後,瞧了幾眼。我始終感到,在那幅幔後有人向我注視著,雖然我未曾看到注視我的人,但是我被那人注視的感覺,倒是可以說是感覺得出來的。
彭都笑著︰「別著急!」
他轉過身,雙手拍著,發出「啪啪」的聲音來,隨著他的拍掌聲,只見四個阿拉伯壯漢,兩個抬著一張矮矮的幾,一個抱著一張紅氈,另一個,捧著一大盤精美的食物,走了進來。
我在阿拉伯沙漠中旅行以來,根本沒有看到過那樣精美的食物,是以我不等盤子放下,便已然食指大動,等到了那兩個阿拉伯人放下了矮幾,另一個放好了紅氈,彭都道︰「請坐。」
我盤腿在紅氈上坐下來,那盤精美的食物,就放在我的面前。
彭都道︰「別客氣,我們沒有什麼好的可以招待你,但是酒倒是好的!」
我端起一大杯酒來,喝了一口,又切下了蜜汁燒烤的羊腿,立時大嚼了起來。管他我會有什麼結果,吃一頓精美的食物,是莫大的享受。
我大口吞咽著,足足吃了半小時,才拍了拍肚子,站了起來。
在我大吃大喝的時候,彭都一直在微笑地望著我,等我吃完了,他才道︰「我剛才曾和你說道,思都拉是我們族中,第二號高手,而你打敗了他!」
「是的,」我回答,「如果他不服我的話,我們可以再來比試一次!」
「不,」彭都說,「他輸得很服氣,可是你知道麼,我們族中,第一號刀手,卻想和你比試一下,第一號刀手,也就是我們的首領。」
我略呆了一呆︰「好,我當然奉陪,什麼時候,可是現在就進行?」
「當然不,你得先好好休息一下,那樣,比試才是公平的,我們崇拜勇士,而勇士是應該在公平的比賽下才會產生的!」彭都一本正經地說著。
我作了一個彎腰︰「好,我在哪里休息?」
「請筋我來!」彭都說著,轉過身去。
我筋在他的後面,走向一幅紅幔,掀開了紅幔,是一條狹窄的信道,那顯然是天然的山洞,又走出了十來步,他又掀開了另一幅紅幔。
在那幅紅幔之後,是一個小山洞,那個小山洞,被布置成一間很舒適的房間,有一張寬大的床,彭都道︰「請在這里休息!」
他一面說,一面又轉身拍了兩下手。
隨著他的掌聲,只見兩個半蒙著臉的阿拉伯女人,走了進來,彭都笑道︰「她們可以伺候你休息!」
我忙搖手︰「不必了,既然要和你們族中第一號高手比刀,那麼,我就想在比刀之前,獲得真正的休息!」
彭都「哈哈」大笑了起來,揮手令那兩個阿拉伯女人退出,他自己也走了。
我在床上躺了下來,我的確十分之疲倦了,我躺下之後,心中在想,我勝了思都拉,可以說是並沒有費什麼大的勁。
第一號刀手的手法,自然在思都拉之上,不知比思都拉高出多少,不知道我是不是一樣可以勝過他,如果勝過了他,我當然會有好的待遇,但如果勝不過他,只怕就要血染黃沙!
我想了並沒有多久,就沉沉睡著了。
那一覺可以說睡得酣暢淋灕,等我醒來的時候,「房間」中仍然點著火把,從我的疲勞得到如此充份地恢復這一點看來,我可能已睡了十小時以上。
我從床上跳了起來,才走動了兩步,便有一個阿拉伯女人捧著水進來。接著,另一個阿拉伯女人,捧來了一大壺駱駝女乃。
我洗了臉,喝了一大杯女乃,然後,彭都也來了,我問道︰「現在什麼時候了?」
彭都笑道︰「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你不認為要洗一個澡麼?」
我發出了一下歡嘯聲︰「太好了!」
彭都道︰「筋我來,我帶你到水池邊去。」
我筋著他走了出去,經過了那狹窄的信道,又從那寬宏的大堂走了出去,我經過的時候,每一個人,都有奇異的眼光望著我。
彭都帶著我,走出了那個大山洞,我才看到,這一族人聚居的地方,是沙漠中的兩座大斷崖,前面的一座,成了天然的屏障,將斷崖後的一座綠洲遮住,而第二座的斷崖中的山洞,就成了他們居住之所。
彭都帶著我,轉過了第二座斷崖,後面是一個小小的綠洲,有一個小水池,水池邊,是幾株棕樹,有幾個女人正在洗衣服。
我一看到那個水池,和那幾株棕樹,便陡地呆了一呆!
這景象,我太熟悉了!
這就是江文濤在幻景中看到的地方!
我不由自主地停步,彭都轉過頭來說道︰「你怎麼了?」
那時我的面色一定很怪異,是以彭都才會那樣問的。
我張大了口,在-那間,我實在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我只是伸手指著那個水池,這時,水池邊一個人也沒有,但我仍能肯定,這個水池,就是江文濤攝得虛像的那個,絕不會錯!
彭都望了望我,又循著我的視線,向前看了一看。這時,我的心中,感到了驚異之極,但是在彭都看來,實在是絲毫也沒有出奇之處的!
我仍然發著呆,彭都又問我︰「怎麼啦,你看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他連連問了我好幾遍,我才漸漸地定過神來,忙道︰「沒有什麼……只不過眼前的情形,使我……使我想到了一個夢境!」
彭都笑著︰「只怕不是夢境,那是你在沙漠旅行中,曾在海市唇樓中,看到過這里的情形,我說得對麼?」
彭都那樣一說,我的口張得更大,神情也更加驚訝了,我有點口吃道︰「你……你怎麼……知道的,的確是那樣!」
彭都攤了攤手︰「一點也不值得奇怪,這里有兩個斷崖,特別容易反射光線,所以在沙漠中旅行的人,不少人曾看到過這里的情形,當然,只是海市蜃樓,真正的所在,他們是找不到的。」
我緩緩地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這時候,我心中極度的驚慌已然過去了,我開始迅速地想著。
江文濤看到的海市蜃樓,就是這個地方,那已是毫無疑問的事了!我已在無意之中發現了遍尋不獲的地方,那麼,我找的那個阿拉伯少女,一定也是在這里的了!
那阿拉伯少女有著那麼溫和美麗的笑容,但是她卻是盜族中的一員,這倒的確有點出人意表。
現在的問題就是,我應運用什麼辦法,才能找到那位少女!
我道︰「的確是的,我在海市蜃樓中見過這個水池,和那些樹。」
彭都笑著︰「看來,你對這一次的海市蜃樓的印象很深刻!」
我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我自然不會將一切經過向彭都說的,因為在如今的情形之下彭都是敵人,我將和他們族中第一號刀手,在彎刀上見生死!
是以,我一面向水池走去,一面順口問道︰「你們這一族,聚居在這里,總共有多少人?我在池中洗澡,不會弄污了水源麼?」
「不會的,真神很照顧我們,這里有一條地下河流,可以引出很多水來,使我們全族七百多人,都能夠在沙漠中生存下去!」
他們全族有七百多人!就算是男女各一半,那也就是說,我在要三百多人中尋找她,那個阿拉伯少女,如果我能夠在這里住上十天八天的話,那自然不是什麼難事,但在今天晚上,我的命運就可被決定,我可以說是自身難保,要找那阿拉伯少女,自然困難得多了!
我在水池邊停了下來,彭都也一直筋著我來到了池邊,我道︰「請原諒,我不慣在人前!」
彭都笑了一下︰「好的,我想你認識路,當你洗完澡之後,你再到那個大山洞來找我!」
我點頭答應,彭都又看了我一眼,走了開去。
我轉過身來,才發現水池邊已有一疊毛巾和替換的衣服,我月兌下了衣服,跳進了水池中。沙漠是如此干燥、酷熱,所以,當我可以浸在清涼、舒適的水池中時,我感到極度舒服。
我在水池中浸了好久才起來,換過了衣服,精神大振,當我穿好了衣服之後,我發現四周圍,一個人也沒有,那實在是我的一個大好機會!
我何必立即到大山洞中去找彭都?我可以先到處去走走,說不定我能見到那阿拉伯少女,就算彭都不願意我隨處去走,他也是無可奈何的。
所以,我向前走了出去,轉過了斷崖,我就看到了很多石屋和另一個大水池,比那水池要大得多,許多婦人在水池旁做著事。
那些婦女,雖然穿著傳統的阿拉伯衣服,但是卻沒有蒙著臉。
當我走近那個大水池的時候,那幾十個婦女,全都轉過頭來,用奇怪的眼光打量著我,她們的神態,也和一般阿拉伯女人,見了男人便低下頭,急急逃開去大不相同,我也打量著她們。
使我驚奇的是,她們大多數都很美麗動人,但是,我要找的那個阿拉伯少女,卻並不在其中。
可惜我的身邊,已沒有了那阿拉伯少女照片,不然,拿出照片來,向她們問一問的話,一定可以事半功倍了。我試圖和她們講話,但是她們給我的答復,只是有禮貌的微笑。
我在大水池邊,逗留了沒有多久,當我還想再到別的地方去看看時,看到彭都已帶著幾個人,急匆匆地趕了過來,一見到了我,便責怪道︰「你怎麼到處亂走,我不是叫你立即來找我的麼?」
我臉色一沉︰「這是什麼意思?我在這里的身份是囚犯麼?如果是的話,那麼,你應該早向我說明!」
我一生氣,彭都反倒緩和起來,他忙道︰「不是這個意思,那是比刀的儀式快開始了!」
我「嗯」地一聲,筋著他向前走了過去,不一會,又來到那個山洞之中。
我到了那個山洞中,才明白剛才為什麼只看到婦女,而看不到男人的原因,原來所有的男人,都已齊集在山洞之中了。
他們貼著洞壁,坐成了兩排,圍成圈子。他們的神情都異常肅穆。山洞中的人雖多,但是卻一點聲音也沒有,靜得只听到火把燃燒的聲音。
彭都將我帶到了山洞的正中站定,然後退開,有兩個人,捧著一只大盒子,到我面前,蹲了下來。
我打開了盒蓋,盒中列著八柄阿拉伯彎刀,那八柄彎刀的形狀,並不相同,有的彎得很甚,有的只是刀尖上略有一個彎角,有的長、有的較短。
在雪亮的八柄刀之下,是鮮紅色的絲絨墊,極其考究,我從來也未曾見過殺人的凶器用那麼好的盒子放置的。彭都在我的身邊,解釋著道︰「你可以選擇一柄你認為合適的刀!」
我拿起一柄刀身較直的刀來,使用太彎的彎刀,需要特殊的技巧,我究竟不是阿拉伯人,不可能在使用彎刀的技巧上勝過阿拉伯人,是以我挑了一柄刀身較直的刀,那種刀的形狀,比較接近中國的單刀。
我將刀握在手中,那兩個捧著盒子的阿拉伯人,立時退了下去。
我用手按在刀鋒上輕輕刮了一下,刀的鋒利,是絕不容懷疑的,它的鋒利程度,我相信可以不需要任何憑借,而在半空之中,將一幅絲巾,削成兩半。
我握定了刀之後,彭都也退了開去,這時候,整個山洞之中更靜了。
火把上的火光,映在刀身上,發出奪目的光彩來,我將刀握得低了些。
我也在屏氣靜息地等著,等待我的對手出來,我的對手是這一族中第一號刀手,那自然是一個非同小可的人物,我必需要為我自己的命運而戰!
我等了大約一分鐘,只听得彭都突然發出了一下大喝聲,在如此的靜寂中,彭都的那一下大喝聲,令得人人心頭都為之一震,我立時微微彎下了身子,我怕我的對手會突然沖出來向我發刀。
但是事實並不是那樣,彭都一聲大喝之後,自那幅巨大的黃幔之後,走出兩個身形極高大的阿拉伯人來。
那兩個身高在六-五-以上的阿拉伯人,當然不是我的對手,因為一個人,身形高大到這種程度,看來雖然威武,但是也決不會是動作十分靈活的那種人,而身形如果不靈活,那麼,在刀法上就不可能有十分高的造詣的了。
他們出來之後,連望也不向我望上一眼,伸手撩起了黃幔來。
這時候,我才看到了我的對手!
他是一個身形很矮小的人,比我要矮上五六-,他的手中,也握著一柄彎得出奇,像是半月形的一種彎刀,他的身上,穿著一件十分寬大的白布袍,那件白布袍,像是一個布袋一樣,將他的全身,盡皆罩住。
而他的頭上,扎著白布,白布向下垂,遮住了他整個頭臉,他雖然走了出來,但是,我只能看到他的一雙手和他的一對眼楮!
他向前走出了三四步,我注意到,他的步履,十分輕盈,那正是一個第一流的刀手必需具備的條件。而他的雙手,看來也十分柔軟,像是鋼琴家的手一樣,這樣柔軟靈活的雙手,自然可以將一柄鋒利的刀,舞得出神入化,使他高踞第一號高手的寶座!
他走出了三四步之後,離我也只有四五-遠近了,我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彭都也在這時候,向我們兩人的中間走來。
他在我們兩人的中間站定,然後,伸手捏住了我和第一號刀手的刀尖,將我們兩人手中的刀引過來,使我們的刀尖,相交在一起。
然後,他道︰「等我退後去,手一揚起來,你們就可以動手了,誰先偷襲的,真神會懲罰他!」
我心頭怦怦跳著,彭都向後退開去,他退開了三四步,我一直在留意著他,但是在這時,我卻發現我的對手,雙眼盯在我的身上。
我的心中,不禁陡地一怔,我如果只顧望著彭都的話,那麼,我可能會在第一招中吃虧了!
所以,我也立時轉過頭來,望定了對手,彭都在退出了五六步之後,突然大叫了一聲,從地下火把映出的影子中,我看到他已然揚起了手來。
也就在那一-間,我和第一號刀手,兩柄刀尖相抵著的刀,倏地分開,我們不約而同,一起向後,退出了一步,並不搶先進攻!
我們兩人,倏地分開之後,我的心又向下一沉,因為我知道,對手果然非同凡響,他不是一個一有機會就進攻的人,而是要尋找最好的機會,才發出致命的一擊,真正的有技巧的人,便是那樣的。
我的身子微彎著,對方的身子也微彎著,我們各自望定了對方,身子慢慢地轉動著,各自轉了半圈,等于換了一個方向。
所有的人一點聲音也不出,在轉了半圈之後,我看到對方還沒有出刀的意思,我將手中的刀,向前略伸了伸,作試探性的一刺。
顯然,我的刀向前一伸之後,立時縮了回來,但是對方也在那時出了刀。
只听得「錚」地一聲響,我縮刀雖快,對方的刀尖,已經撩到了我的刀尖,他手腕一轉,我的刀被蕩得向外一晃。
就在我的刀向外一晃之際,對方的刀,已經直掠到了我的胸前,我立時向後退出了一步。
可是,我卻已落了下風,對方的刀勢,綿綿不絕而來,我左閃右避,趁空回刀,可是始終佔不了上風,不到五分鐘,我已是汗流浹背!
而對方的刀,一刀緊似一刀,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那一柄異樣的彎刀,簡直就像是在我的身邊,上下左右地繞著我轉一樣。
我用盡我的體內的每一分力量,榨盡了我腦中的每一分機智,躲避著對方的攻勢,每當對方的彎刀,以毫厘之差,在我的身邊掠過之際,我就听得山洞之中,爆發出暴雷也似的響聲來。
我出的汗越來越多,我的視線也漸漸模糊了,我只覺得我一步一步接近死亡!
終于,我有了機會,我看準了對方的彎刀,向我面門直砍過來之際,我揚起手中的刀,用刀格了上去。
對方的刀勢如此飄忽,這還是我第二次能夠將對方的彎刀格開。
當我在格開對方彎刀的那一-間,我認為我可以扭轉劣勢了!
可是我卻完全料錯了!
就在我的刀,將對方的彎刀格開之際,幾乎那「錚」的一聲響,還悠悠未絕之際,對方的彎刀,已然側劃而下,攻向我的左腿。
我連忙向側跨出了一步,我已經避得十分快了,但是我還是遲了一步,我的左腿上一陣發涼,接著而來的,是刺骨的疼痛!
我向後一步跳開去,在我跳開去之際,有大滴的鮮血,灑落在地上!
我的對手也向後退去,他手中的刀,仍然指著我,但是卻不再發動攻勢。
我比輸了!
山洞中的喝采聲,此起彼落,那是在向第一號刀手呼喝,而我,輸了!
在那-間,只覺得一陣異樣的奇恥大辱,襲上我的心頭,那一種恥辱之感,使我熱血沸騰,我低頭看了一看,我左腿上的傷痕,大約有三-長,正在汩汩地淌著血,而彭都也在這時候,向我走來。
他來到了我的身前,山洞中的喝采聲也靜了下來,他緩慢而清晰地對我道︰「你已經輸了,你應該-下手中的刀,向我們的第一號刀手俯伏!」
我的臉色一定十分難看,因為我的聲音是那樣的怪異,連我自己听來,也不像是我自己發出來的,我只發出了一字︰「不!」
我猛地一揮刀,「嗤」地一聲,割下一幅衣襟來,迅速地扎了我左腿上的傷口,然後,我又抬起頭來,大聲道︰「我只是受了傷,並沒有輸!」
我這句話,是用阿拉伯話叫出來的-
那之間,山洞中所有的阿拉伯人,全都站了起來。但是,除了他們的衣服摩擦聲之外,一點聲音也沒有。
彭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的面色,也變得十分嚴肅,他道︰「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麼?」
我的聲音很鎮定︰「當然知道。」
彭都道︰「你是在提議一場判生死的決斗,你可曾考慮過?」
我冷冷地道︰「你能不能少說兩句廢話,快一點向後退開去?」
彭都果然一聲也不出,向後退了開去。
而在這時候,所有的阿拉伯人,都不由自主跨出了一步。
我無暇去打量他們臉上的神情。他們或許以為我是一個勇士,或許以為我是一個傻瓜,但是我卻無法去理會他們的反應。
我要理我自己,我要憑我手中的刀,去創造勝利,我不要失敗!
我手中的刀,漸漸揚起,我發現我的對手,雙眼之中,閃耀著異樣的光芒,我盯著他,他也盯著我,突然之間,我舉刀刺出!
他後退,我再刺出,他再後退,我第三度刺出,他手中的彎刀揮著圈,我的刀又被他蕩了開去,但是我立時收刀,我們這一次再格斗,和上一次不同,上一次,我一上來就佔了劣勢,但是這一次,卻是在均勢下決斗的,我連連進攻他也連連進攻。
那是令人連氣也喘不過來的十分鐘中,在那十分鐘中,我幾乎連思想也停頓了!
但是,我左腿卻痛了起來,血一直在向外滲,我的步法,有點不穩了!
突然,我的肩頭又中了一刀!
對方的彎刀是那樣鋒利,我的肩頭上,只不過是被對方的刀尖,輕輕劃過了一下,但是,卻立時拉開了一道口子,又一陣徹骨的奇痛!
我的上身,不由自主,縮了一縮。
也就在那一縮間,對方的刀,在我的頭頂上掠過,我的頭發,隨著刀風,散落了下來。
但是,我也趁著那千載難逢的時機,趁著我和我的對手已經極其接近的一-間,左肘一橫,用力撞在對方的腰際,緊接著,一腳踢出!
那一腳,正踢在對方的小月復上,他向後倒去,我一刀削出,他頭向後一仰,我的刀,將他頭上蒙臉的白布,削去了一大半。
他發出了一下驚呼聲……我還是第一次听到他出聲,他自從在黃幔走出來之後,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過,但這時一下驚叫聲,卻是女人的叫聲。
我的動作是一連串的,當我橫刀掠過他的面門之時,手腕一翻,刀已向著她的面門,砍了下去!
但是,就在那一-間,我的刀僵在半空之中,刀光映著對手的臉,我無法再砍下去!
我的對手是她,是珊黛!她的真名字,當然不會是珊黛,那只是江文濤那樣叫她,她就是那個阿拉伯少女,我要找的那個!
她的雙眼之中,凝聚著冷酷的、鐵也似的光芒,但是我還是可以認得出,她就是我千方百計要尋找的人,而我終于找到了她,在那樣的情形下!
我當時,只是突然收住了刀,大叫了一聲,自然,沒有人可以明白我大叫的意思,我不知有多少話要說,可是在那-間,我卻只能大叫一聲,來代替我要說的所有的話。
而我那一下大叫聲,叫到了一半,對方的彎刀,已進刺進了我的肚子。
我陡地後退,她也跌倒在地上,我只覺得一陣異樣的昏眩,我還站著,但是我已幾乎昏了過去,我看到她站了起來,看到所有的阿拉伯人,呼叫著,向前涌了過來,我還站著,但是我漸漸彎下了腰,我耳際的聲音,越來越是模糊,終于,我倒下去,昏倒了。
不知過了多外,才又有了知覺︰口渴得像是有一團火在我的口中燒。
我睜開眼來,在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又閉上了眼,我听到彭都的聲音,他在叫著︰「真神在上,剛才我看到他睜開了眼!」
另外還有幾個人在說著話,另有一個帶著蘇格蘭口音的聲音︰「別吵,他需要安靜!」
我又慢慢睜開眼來,我看到一個有著小胡子的白種人,正在俯視著我。
我只感到一片迷惘。
那蓄胡子的白種人忙道︰「我是醫生,被他們綁票來替你治傷的,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要快些復原!」
我有氣無力地道︰「我……怎麼了?」
「很好,你的情形很好,你的傷很重,但是在一個月之內,可以復原!」
「一個月!」我嘆了一聲。
那醫生道︰「你已經躺了一個月,不會在乎多一個月!」
這一次,我沒有說出話來,我已躺了一個月,我實在無法想下去,一個多月,我一直躺著?我真的沒有法子想下去。
我閉上了眼楮,在那時候,我只想到了一點,我為什麼還不死。
我當然還沒有死,要不然,我就不能想了,但是我為什麼沒有死?我自己還是我自己麼?我想看看我自己,我又睜開眼來。
我吃力地道︰「我……想看看我自己!」
那醫生呆了一呆︰「你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你要看看自己。」
我又掙扎著︰「讓我看看我自己……我才可以確定我自己的……存在!」
那醫生本來是俯著身子在看我的,這時,他直起了身子來,道︰「拿一面鏡子給他!」
彭都立時又轉身吩咐另一個阿拉伯人,那阿拉伯人走了出去,不一會,便拿著一面鏡子,走了進來。我想抬起手來,接住那面鏡子,可是我的手只移動了一-不到,便又軟垂了下去。
那醫生接過了鏡子來,將鏡子放在我的眼前,我失聲道︰「我……我在哪里?」
鏡子已對準了我,我當然已看到了我自己,但是我所看到的是一個瘦得像骷髏也似,頭發也像打成了結,胡子長得足有半-的怪物!
那實在不是我,但是那又實在是我!
我在叫了一聲之後,閉上了眼楮,我明白,當我受了重傷,在那樣沒有醫藥照料的情形下,昏迷了一個月,我實在不能希望自己有更好的樣子了。
當我閉上眼楮的時候,我听得彭都說道︰「醫生,算你運氣好,你看,他醒來了,如果他死了,你得陪著他死,現在,盡力醫好他吧!」
醫生苦笑著,我嘆了幾口氣,又微弱地叫道︰「醫生,你從哪里來?」
我感到醫生的手,輕輕放在我的肩上,他道︰「你放心,我是營救你的一份子。」
我愕然,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醫生又道︰「你被擄來之後,你的一個朋友,立即通知了當地政府,通知了你的朋友、你的家人,他們都趕到珊黛沙漠來了,但是無法找到你。」
那醫生頓了頓,又繼續道︰「我帶了一具無線電發報機入沙漠,被他們帶到這里來的,現在,我想替你注射一針,將好消息去報告你的家人!」
「我的家人……」我吃了一驚,「你是說,我的妻子,也來了麼?」
「是的,還有很多人,包括四個部族的酋長,他們都集中在雅里綠洲。」
我有氣無力地道︰「帶我離開這里,帶我……到雅里綠洲去!」
醫生苦笑著︰「不能,一則,你的健康情況,絕不適宜有任何的移動,二則,這里的首領下了命令,不準你離去!」
這里的首領!
我已經完全可以記起來了,這里的首領,就是這個強盜部族的第一號刀手,也就是我和江文濤所要尋找的那個美麗的少女!
在-那間,我有一陣昏眩的感覺,而醫生則替我注射著,我又昏迷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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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7 01:19:14
虛像 第五部︰盜族首領的婚禮
當我再度醒來之後,我發現多了一名醫生,一共有兩名醫生,在我的身邊。
原來的醫生,指著新來的醫生道︰「他才從雅里綠洲來,你的朋友、家人,知道你已在漸漸復原,都表示十分高興。」
我聲吟著︰「他們為什麼不來看我?」
那新來的醫生道︰「他們無法來看你,沒有人知道他們聚居的地點是在什麼地方!」
我憤怒地叫了起來︰「為什麼不用飛機偵查,為什麼不派軍隊出來?」
那醫生無可奈何地搖著頭︰「這里的首領,已提出了警告,如果有任何人,未經許可,而企圖發現他們的所在,他們就展開大屠殺,殺盡珊黛沙漠中,所有聚居在綠洲附近的人!」
我張大了口,像是一條離開水的魚兒一樣喘著氣,我們要尋找的那個少女,她……竟能下出那樣的命令來?這實在是沒有可能的事!
那醫生咳了一聲,壓低了聲音,繼續道︰「你知道麼?這一族的首領,是一個女人!」
我聲吟著︰「我知道。」
那醫生將聲音壓得更低︰「那女人是一個嗜血狂,她可以毫不猶疑地下大屠殺令,而她統率下的人,全是第一流的刀手!」
我的口唇顫抖著,實在想不出該說什麼話來,過了好一會,我才顫聲道︰「那麼,我為什麼……能夠不死,她為什麼準你們來救我?」
那兩個醫生互望著︰「誰知道,誰知道一個那樣可怕的女人,心中在打著什麼主意?」
我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你們可曾見過這位首領?」
他們兩人一起搖著頭,我呆了半晌,也沒有再說什麼,我實在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從那天起,我的情形,漸漸好轉。自從我知道我的家人、朋友,都聚集在雅里綠洲之後,我真恨不得能立時到達雅里綠洲去和他們相會。
但是我的傷勢卻恢復得很慢,總算好的是,我越來越覺得生命已經回來了。
那兩位醫生,盡他們的能力醫治著我,又兩星期之後,我已看到了自己肚上那一條痕,甚至並不可怕。
陪著那兩個醫生,每天和我在一起的是彭都,當我可以扶著杖,站起來行走幾步之際,他笑著問我︰「那一次比刀,其實你是可以勝的,為什麼忽然之間,你停住了刀不下手了?」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
彭都追問道︰「是不是你想不到,我們的首領,是一個美麗的少女?」
我仍然搖著頭,彭都卻一再追問,我只得道︰「我以前是見過她的,我到珊黛沙漠來,正是為了找她,可是卻想不到在這樣的情形下見到了她!」
彭都表示十分驚訝,望定了我,卻不知道該如何問我才好。
而我也無意在這時,就照實將一切全講給他听,我只是趁他發呆之際,反問他道︰「你可知道,為什麼我竟能不被你們的首領殺死?」
彭都又略呆了一呆,才道︰「你可以下手而不下手,所有的人都看到的,首領傷了你之後,如果再下手殺你,那就會喪失首領的資格!」
我苦笑了一下,道︰「原來是那樣,那麼,我現在的傷好了,為什麼不許我離開?」
彭都就笑了一下︰「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你,我相信首領一定會直接和你見面的,到時,你不妨用這個問題問她。」
我心中的怒意,實在有點按捺不下,我大聲道︰「她什麼時候見我?」
我的身體,還是十分虛弱,是以一大聲講話,就忍不住有一陣昏眩之感。我坐了下來,彭都仍然未曾回答我這個問題。
在接下來的日子中,我獲得的照顧,越來越好,從雅里綠洲,又來了一位醫生,替我作徹底的治療,第一個看顧我的醫生,也被放出去了。
那位新來的醫生,向我敘述著雅里綠洲上的情形,我才知道,在我被俘後不多久,白素就趕到雅里綠洲。我知道,那位醫生將我健康漸漸恢復的消息,帶回雅里綠洲之後,各人都會放心的。
這時候,我的心情好了許多,是以傷勢也恢復得快多了。
又過了大半個月,我已可以不用拐杖而行走,但是我始終被監視著,行動的範圍,不出幾個山洞,根本不能走到外面去。
而到了一個月後,我已經完全和常人一樣時,我所能見到的,還是只有彭都,我見不到他們的首領,雖然我一再催促,也不得要領。
我開始想到,我要離開這里了。
我自信一個人是可以設法離開這里的,但是那兩個照顧我的醫生,卻還在此處,如果逃走,他們會有什麼命運,是可想而知的事!
而且,我未曾見過那首領,叫我就此離去,我總也有點不甘心。
又過了幾天,我自信已壯健得像一頭牛一樣了,彭都忽然走進了山洞來。
我一看到了彭都,就覺得今天的事情,有點不尋常,因為在彭都的身後,筋著兩個女人。
那兩個都是妙齡的女郎,她們並沒有蒙著臉,雖然穿著傳統的阿拉伯服裝,但是也可以看到她們婀娜的身形。這個山洞中,平時是絕沒有女人進來的,所以我立時揚了揚眉,問道︰「有什麼事?」
彭都直來到了我的身前,他的神情,看來嚴肅而又神秘,他道︰「衛先生,首領召見你。」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又可以見到那個少女了,當我和江文濤出發找尋她的時候,在我們的心目中,她是一純潔、天真、溫柔的阿拉伯少女。
但是現在,我卻已知道了她的真正身份,她是整整一族以搶劫為生的阿拉伯人的首領!
據那位醫生說,她在沙漠中橫行不法,以殘忍出名,是以當我一知道我又見到她的時候,心中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彭都也不等我出聲︰「請你筋這兩位女郎去,她們是首領的近侍。」
我沒有什麼別的話可以說,只是點了點頭︰「好,請兩位帶路。」
那兩個女郎望著我,笑了一下,也沒有說什麼,就轉過身去,我筋在她們後面,在走出山洞之後,我只覺得眼楮一陣刺痛。
我已足足有近三個月未曾接觸陽光了,是以在我一出山洞之後,陽光直接曬在我的臉上,我幾乎連眼楮也睜不開來。
那兩個女郎走得十分快,我發現在經過所有人的時候,人人都以一種十分奇怪的眼光打量著我。
我經過了那個水池,水池邊有幾個女人在,她們看到了我,停下了工作看我,經過了那水池之後,我被帶到一個小山洞之中。
在那小山洞中,有管子接進來的水,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還有全套梳洗的工具,那兩個女郎向我笑了一下,指著那些工具。
雖然,她們沒有說話,但是我也明白了她們的意思,是叫我梳洗一番,再去見她們的首領。
我就著一面鏡子,照了照自己,花費了大約半小時,將頭發梳好,又剃淨了雜亂的胡子,看來已好看了許多,我的臉,卻仍然十分蒼白和瘦削。但是無論如何,和從前的我,總已相當接近了,我轉過身來,那兩個阿拉伯女郎,將一件白色的阿拉伯裙子,披在我的身上。
她們又帶著我,走向一個十分狹窄的山道,穿過了那山道,我感到陣陣清涼。在沙漠中,是很難有那樣清涼的感覺的,自然,那是因為我此際置身的山洞,是深在山月復中的緣故。
通過了那狹窄的山道之後,便是一個二十-見方左右的大山洞,那山洞的四周圍,全是黃色的幔,在正中,是一塊整齊的大石,石上鋪著氈。
山洞的四角,有著大火盆,火盆中的火頭,高低不定,是以火光雖然明亮了山洞,但是,也帶來了許多飄忽不定的陰影,看來很是神秘。
那兩個女郎,將我帶進了這個山洞之後,就退了出去,于是,山洞中只有我一個人了。
我站著,大約只等了半分鐘,就看到大石之後的黃幔掀動,那女郎走了出來。
她為了接見我,顯然曾盛裝過,她的頭上,帶著一團像是皇冠一樣的裝飾物,上面瓖著一團灼灼生光的紅寶石,她穿著一件白色的衣服,當她從幔後走出來之後,她略停了一停,然後才繼續向前走來,來到了那塊大石之前,不再走向前。
當她站定之後,她向我笑了笑,然後道︰「你的傷痊愈了,我很高興!」
她講的是英語,雖然听來很生硬,但是發音倒很純正,尤其是她的聲音如此可愛,使人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不自然之處。
我沒有出聲,她又笑了一下︰「我從來也未曾離開過沙漠,是彭都教我說英語的,我說得還好麼?」
我點頭道︰「說得很好。」
她一手扶著那塊大石,仍然直視著我︰「我倒想你教我說中國話。」
我緩緩地道︰「中國話不是三兩天學得懂的,我的傷已好了,現在,我想離開這里!」
她仍然望著我,過了一會,才道︰「是的,我知道你有很多朋友,在雅里綠洲等你回去,你的妻子也在那里,她很可愛。」
我不禁詫異起來︰「你見過她?」
「自然。」她又笑了起來,這一次,在她的笑容之中,有著自傲,「在沙漠中,我是神出鬼沒的,沒有人認得我。」
她繼續說︰「我到過雅里綠洲幾次,甚至和你的妻子談過幾次話,看來,她也很著急,希望你能夠去和她見面。」
我點頭道︰「這也正是我急于離去的原因。」
她略為低下頭一會,才道︰「我看,你只怕不能回去,你……也要成為……我們之間的一員。」
她在講那句話的時候,不但吞吞吐吐,而且神情也似乎很異特。
但是我一听得她說我不能回去,就直跳了起來,也根本不及去研究她講話吞吐,神情異特,究竟是什麼意思,我大聲叫道︰「你說什麼?不準我回去?你以為你是什麼人,可以隨便扣留一個人?」
她的神情,這時倒很平靜,她說︰「我是可羅娜公主,我的上代,世代統治著珊黛沙漠,到如今,我仍是沙漠的無形的主人!」
我冷笑著︰「我一定要離開,不理會你準與不準,我要離開!」
在她美麗的臉上,突然現出一種十分冷峻的神色來,她道︰「在我的統治下,有兩百多名第一流的刀手。」
我道︰「你是在恐嚇我?」
她搖著頭︰「不,只是提醒你!」
我冷笑著︰「照你和你們全族所犯下的罪行來看,你們全族該在監獄中渡過余生,好了,我不和你多說,我要走了!」
她的神情更冷峻︰「你不能走!」
我大聲道︰「你準備怎樣?」
可羅娜公主接下來所講的話,實在是我做夢也想不到的!她先笑了一下,她的笑容也神秘莫測,叫人也想不到她是為了什麼而笑的。
然後她道︰「婚禮在明晚舉行,一切都已經按照傳統準備好了。」
我呆了一呆,覺得很不耐煩,我只是啞口問道︰「什麼人的婚禮?」
可羅娜公主道︰「我!」
她在講了一個「我」字之後,又笑了一笑,然後才道︰「和你!」
她那一句話只有三個字,而那三個字,又是分成兩截來說的,是以我在一听之下,還不能將她的語意,在腦中連成一個完整的意念。
可是,那只是極短時間內的事,當我將她所說的那三個字,連接起來時,就變成了「我和你」,而她剛才所提及的,卻是一件婚事!
我和她!
我在那-間,只覺得手心在冒著汗,心在怦怦跳著,我立即意識到事態的嚴重,這決不是開玩笑的事情了,她是很認真的!
我只呆了極短的時間,就失聲叫了起來︰「你在開玩笑,我和你?結婚?你在開玩笑?」
可羅娜公主笑著,我不得不承認,那便是在如今那樣的情形之下,她仍然笑得很溫柔、很美麗。
我又大聲道︰「別笑,這是不可能的事!」
可羅娜仍然笑著︰「但是我必需有一個丈夫,我的丈夫必需比我有更高的刀法造詣,只有你是,我再說一遍,我們的婚禮,明晚舉行!」
我握緊了拳頭︰「不會有什麼婚禮!」
可羅娜望著我︰「你想怎樣?」
我立時道︰「離開這里!」
可羅娜的面色,倏地一沉,溫柔的笑容,在她的臉上消失,她看來仍然非常美麗,但是卻美麗得令人心寒,尤其是她的一雙眼楮,簡直冷酷得像是石頭雕成的一樣。
那醫生曾經說可羅娜是一個嗜血的狂人,這時,就算我對于這一個加在可羅娜身上的形容詞,仍然有所懷疑的話,那種懷疑,也已減少到最少程度了!
她用石頭一樣的眼楮,望了我好一會,才道︰「你可以離去。」
我忙道︰「好,那就再見了!」
可羅娜發出了一下冷笑︰「當然不是就那樣離去,你要被帶到沙漠的中心,由我來砍去你的兩雙手,如果你還能夠在沙漠中支持著,走上三日三夜,那麼你自然可以獲救!」
在那-間,我只覺得我自己的身子,在劇烈地發著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世界上決沒有一個人可以在雙手被人砍斷之後,再支持著在沙漠中行走三日三夜!
一個人,如果在沙漠的中心,被砍斷了雙手,那麼,唯一的結果,就是在沙漠之中,流干他體內的每一滴血,然後死去!
在我的身子劇烈發著抖的時候,可羅娜又冷冷地道︰「你自己考慮吧!」
我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心內在急促地轉著念,別說我早已有了妻子,就算沒有,我也決不能在那樣的情形下,答應和她結婚。
別說是我,就算是在看了她的照片之後,對她如此著迷的江文濤,只怕在知道了他心目中愛戀的人,原來是這樣一個人的時候,他也不會答應的!
我想了不到十秒鐘,便壓抑著心頭的怒火,盡量使我的聲音平靜,我道︰「通常,結婚是被認作人生的大事,我要考慮一下。」
可羅娜仍然冷冷地道︰「和我結婚而仍然需要考慮的話,對我是一種侮辱,侮辱領袖,是要受挖雙目的懲罰的,你願意接受懲罰麼?」
我實在忍無可忍了。
我厲聲罵道︰「你是什麼東西,他媽的,你是強盜頭子,一個該上絞刑架的嗜血的犯人,我應該一刀砍死你!」
可羅娜的雙眼之中,流出一種異樣冷酷的神色來,她並沒有回罵我,甚至可以說,她沒有發怒,但是她那種冷酷的眼神,卻也令得我無法再罵下去。
我喘著氣,可羅娜又望了我半晌,才冷冷地道︰「你可以回去了,婚禮在明晚舉行!」
她說著,拍了兩下手,立時有兩個女人走了進來,在那一-間,我只想到一點,如果我可以制服可羅娜的話,那麼我就可以結束這一出鬧劇,離開這里了!
所以,當那兩個女人向我走來之際,我突然一個箭步,向前跳了出去,可羅娜本就離我很近,我一向前跳去,便已到了她的面前,我也立時伸出手來。
我想先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的手背反扭過來,那麼,我立時可以挾制著她離開這里的。
可是,也就在那一-間,可羅娜的身子,突然向後縮了一縮。
接著,在我的眼前,便閃過了一道奪目的光芒,我伸出去的手立即僵住了!
那一道刀光,一閃即過,可羅娜手中的彎刀,已然架在我的手腕之上,刀鋒貼在我的皮膚,以這柄彎刀的鋒利程度而言,她剛才揮出那一刀時,只要略為加多一點力道,那麼我的手,一定已被從腕骨切斷!
而她竟將力道算得那麼準,剛好在刀鋒貼到我的手腕時收了刀,她真不愧是第一號刀手!
這時,我不知道是收回手來好,還是不收回手來好,我只是僵立著,而可羅娜也並不收回刀去,她仍然只是那樣瞪著我。
那場面實在令人難堪之極,我的背脊在直冒冷汗,可羅娜冷笑著︰「你別妄想可以在我的身上,佔到什麼便宜!」
我緩緩吸著氣,可羅娜突然揚起頭來,對那兩個阿拉伯女人道︰「你們過來!」
那兩個女人,在突然之間,面色大變,我不知道何以她們在那一-間,會現出如此害怕的神情,那兩個女人不過略慢了一慢,而可羅娜的聲音,已經變得尖銳得多,喝道︰「快過來!」
那兩個女人,一步一步,向前走來,當她們來到近前的時候,她們的臉色白得像石膏!
可羅娜冷冷地道︰「你們剛才看到了什麼?」
那兩個女人,像是早已知道可羅娜會有此一問一樣,忙不迭道︰「沒有什麼,什麼也沒有看到!」
可羅娜笑了起來︰「你們又不是瞎子,怎會什麼也沒有看到?」
那兩個女人發起抖來,可羅娜道︰「只有瞎子,才什麼也看不到,也只有瞎子,人家才會相信她什麼也看不到,是不是?」
那兩個阿拉伯女人口唇發著顫︰「是!」
直到那兩個阿拉伯女人口中說出「是」字來之際,我仍然想不到會有什麼事發生。可羅娜手中鋒利的彎刀,仍然擱在我的手腕上,而在我的心目中,只想到一陣陣的厭惡,厭惡到了難以形容。
就在那兩個女人,講出了一下「是」字之後,可羅娜立時道︰「好!」
隨著那一個好字,可羅娜突然揮動手臂,她出刀實在太快了,以致在-那間,我只看到了刀光一閃,我听到那兩個女人的一下慘叫聲。
我連忙向那兩個女人看去,而當我看到那兩個女人面上的情形時,我整個人都僵住了!
那兩個女人臉上,自左眼角起,到右眼角止,都被刀尖劃過,血在疾涌而出;自她們發抖的面肉上淌下來,她們毫無疑問,已成了瞎子!
在那一-間,我根本無法去思想何以可羅娜的刀法,竟精嫻到可以在一刀之間,在兩個人的臉上,造成那樣的傷痕,我只是感到無比地憤怒!
我相信我的臉,一定已變成了紫紅色,因為我感到血在向臉上涌,我發出了一聲大喝,而可羅娜手中的刀,也立時對準了我!
她對我發出一種異樣冷酷的笑容,接著,便大聲叫了幾下。在一有腳步聲傳過來時,她便收起了刀,四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奔進來,可羅娜揮著手,吩咐著他們,那兩個女人被其中的兩個帶了出去,另外兩個來到了我的身邊,一左一右站定。
可羅娜仍然瞪著我︰「記得,我們的婚禮,在明晚舉行!」
她一說完,就轉過身去,我想踏向前去,但是那兩個壯漢,一邊一個,已經挾住了我的手臂,那兩個人的氣力十分大,我簡直是被他們挾出去的。
我並沒有回到那個大山洞中,而是被那兩個男人,帶到了另一間如同石牢也似的地方,我被他們推了進去,然後,一只結實的木門關上。
那個小山洞中,光線十分陰暗,我在那小小的空間中來回走著,心中亂到了極點。
我可以肯定,可羅娜對我,絕不會有絲毫愛情的,一點也不錯,她是一個嗜殺狂,在美麗的軀殼之內,是一顆瘋狂的心,但是她卻一定要和我結婚,那是為了什麼,是因為在刀法比試中,我曾佔過她的上風?
我勉強使自己鎮定。
我要逃出去!
正在我心亂如麻時,那扇木門上,打開了一個-許見方的小窗子來,我看到了彭都。
彭都望著我,好一會不出聲,才搖了搖頭,嘆了一聲︰「公主是全阿拉伯最美麗的女人,她美得像天上的仙女一樣,幾乎只有在神話中,才有那樣的美女,而你卻不願意娶她為妻?」
我也望了彭都好一會,才道︰「你說得對,她美麗得像仙女一樣,但是你難道不知道,她也狠毒得像魔鬼一樣?」
彭都搖著頭︰「絕不能那樣說,如果不是我們每一個人都那樣堅強的話,那麼我們整族,早已在沙漠中絕種了,怎麼繁榮到今天?」
我吸了一口氣,我幾乎忘記彭都也是這強盜族中的一員了,我在和他討論人性的善惡,那豈不是一件可笑之極的事情?
我立時停口不言,並且轉過身去,彭都又道︰「並不是公主叫我來,我知道了你和公主會面的經過之後,自己來看你的,別做傻瓜,千萬別做傻瓜!」
我仍然沒有回答,只是發出了一連串的冷笑聲,彭都嘆了一聲︰「婚禮是在明晚……」
他講到這里,我陡地轉過身來,沖到門口,我重重兩拳,擊在門口,雖然我的拳頭,和結實的木門撞在一起,感到一陣徹骨的疼痛,但是我的心中,卻也痛快了許多,就大聲道︰「滾!」
就在這時,彭都突然出乎我意料之外,壓低了聲音︰「就算你想逃走,難道這樣子就可以逃得出去了麼?你這個傻瓜!」
我陡地一呆,彭都說得一點也不錯!
我使自己,陷入了一個十分困難的處境之中了,在現在的情形之下,我幾乎沒有逃走的可能!
我只呆了極短的時間,便道︰「那麼,我應該怎樣,你能教我?」
「首先,你要消除公主的怒意!」
我苦笑了一下︰「那恐怕不容易做得到!」
彭都道︰「可以的,如果你肯筋我前去,跪在她的面前,吻遍她的足趾!」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7 01:19:27
虛像 第六部︰中了毒計
我呆了一呆,如果可羅娜公主是一個我所愛的人,那非但算不了什麼,而且還是極其富于浪漫氣息的事情。
可是,我如今心中對這個嗜殺狂的憎恨,已到了這一程度,要我去跪在她的面前,吻她的腳趾,那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事!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有別的辦法麼?」
彭都忙道︰「你怎麼啦,她的雙足如此可愛,你為什麼不肯做?」
我發著呆,沒有出聲,彭都又道︰「只有這一個方法。這是我們的傳統,表示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絕對服從,如果違反,真神就會懲罰他,也只有那樣,公主才會對你放心,你才有機會逃出去!」
我仍然不出聲。
彭都忽然也苦笑了一下︰「或許我是白費唇舌了,你是想娶公主的!」
我怒道︰「你放什麼屁?」
彭都的神情很激動︰「那你還猶豫什麼?只要公主相信了你,我可以為你準備三匹駱駝,帶著清水和食物,只要在三天之內,-到任何人,你都可以得救,你也不見得會害怕真神的懲罰!」
我又呆了片刻,彭都那樣急于幫助我,如果我不接受的話,可以說永遠沒有機會了!
但是,彭都為什麼那樣熱心幫助我呢?
我看著他︰「你,為什麼對于我的事,表現得那麼熱心?」
彭都壓低了聲音,道︰「我是為了我自己。」
「為你自己。」我有點不明白。
「是的,我是公主的表哥,如果公主在她的二十一歲生日之前,沒有丈夫,那麼,我就是她的丈夫!」彭都急速地說著。
我道︰「那麼,直截了當,你可以殺掉我!」
彭都搖著頭︰「我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你別忘了這一點。」
我點了點頭,下了最大的決心︰「好,你帶我去,我去向她表示忠誠!」
彭都後退了幾步,大聲說著,我這才知道,門外還有人守著。不一會,門打開,彭都向我使了一個眼色,我才看到,守衛的人有八個之多,那個曾和我動手的第二號刀手也在。
我筋著彭都向前走去,以後那一段時間內發生的事,我實在不願意多敘述,可以說是我的一生之中,從來也未曾受過的奇恥大辱!
我所願講一講的,只是一點,那便是可羅娜的確是一個出色的美女,當我在她的身前跪下,她揚起腳來,當我吻她的腳趾之際,我看到了可稱為世界上最均勻美麗的大腿,但是我卻一點也不動心。
彭都又將我帶出來,在我退出來時,我听到可羅娜發出動人之極的嬌笑聲。
彭都已經和我商量好了,他替我準備逃亡的工具,給我繪制逃亡的路線,他建議我在婚禮舉行前兩小時,整族開始狂歡時才逃走。
那時候,應該是太陽剛下山。
而我如果依照他的指示的路線,驅策駱駝快速行進的話,第二天天亮,我就可以到達一個小綠洲,從那里,再回到雅里綠洲去,是很容易的事。
為了怕我不放心,彭都甚至連夜帶著我,去看他為我準備妥了的三匹駱駝、清水和食物。
看來一切都沒有問題,我在彭都的幫助下,是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雖然如此,可是要等待逃亡時刻來臨的那十幾小時,卻也並不好過的,而且,我還是要做個新郎的種種準備,有幾個人在我的身上涂著油,再將一件袍子加在我的身上。
時間慢慢過去,終于到了第二天的黃昏,太陽才一下山,所有的空地上,便燃起了熊熊的火堆,整族的人開始狂歡。
我就在一個山洞中,心情十分焦急,直到彭都出現,彭都支開了服侍我的幾個人,低聲道︰「是時候了,你知道駱駝在哪里的!」
我點點頭︰「知道。」
他道︰「你騎著駱駝,照我告訴你的方向走!」
我早已站了起來,和他一起向外走去,天色已迅速黑了下來,火堆的光芒閃耀著,我月兌下了我身上所穿的,綴有彩帶的袍子,貼著山壁,來到了那三匹駱駝之前,我解開了韁繩,將兩匹駱駝的韁繩,扣在手中,上了一匹駱駝,策著駱駝,向前慢慢走去。
當我轉過了一個峭壁之後,我拍打著,駱駝奔走起來,不到十分鐘,我已經在黑暗的茫茫沙漠之中,我幾乎要大聲呼叫起來,我自由了!
根據天上的星星,我認定了方向,照彭都吩咐我的方向奔著,一直到了午夜,沙漠中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我才略停了一停。
我在想,當可羅娜發現我逃走時,不知會怎樣?
可羅娜當然會大發雷霆之怒,如果她查出彭都是幫助我逃走的主犯,那麼她一定會將彭都活活砍死!
我不禁嘆了一口氣,海市蜃樓,究竟是海市蜃樓,一個在海市蜃樓中看來,如此美麗動人的少女,誰能想得到她會是一個嗜殺狂,一個如此窮凶極惡的人?
雖然我知道,如果我繼續趕路的話,我就可以早一點回到文明世界去,但是,我實在需要休息了,不但我需要休息,連駱駝也需要休息。
我令三頭駱駝都蹲了下來,然後我躺在兩頭駱駝的中間,我喝了彭都為我準備的清水,又咬了幾口干糧,全是彭都替我準備的。
當我在喝水的時候,我感到水中好象有點異味,但這時是在沙漠中,並不是在美亞美海灘的豪華酒店,似乎也不能太苛求了。
我躺了下去之後,四周圍簡直靜到了極點,雖然我的情緒激蕩得完全睡不著,但是我卻強迫自己,一定要好好地睡一覺。
如果我得不到充分的睡眠的話,那麼我就一定沒有足夠的體力,支持我在沙漠中需要繼續的行程。
就在我的強迫快要收效,將要蒙朧睡去之際,突然听到了一陣呼喝聲,那一陣呼喝聲,從十分遠的地方傳來的。由于沙漠中的空氣,格外干燥和穩定的緣故,那聲音听來很清楚,我已可以肯定,至少有幾十個人在接近我!
他們離我,大約不會超過半哩!
我陡地吃了一驚,連忙翻身站了起來,在我身邊的駱駝,也顯然有了驚覺,它們卻不安地挪動著它們龐大的身子。我站了起來之後,只覺得一陣頭昏,本來,我是準備立時站起來的。
可是當我的雙手按住沙,準備站起來時,我只覺得一陣手軟!
手軟,加上頭眩,我覺得無法站起來!
我那時候,心中的吃驚,實在是難以形容的,那種喧騰的大聲,在迅速接近,而我覺軟弱得不能站起來,為什麼我會那麼軟弱?那是不可能的事,我的傷已痊愈了,我已恢復了健康!
于是我再使力,可是結果,我仍然沒有站起來,我只是變得跪倒在地上!
喧騰的人聲已顯得更近了!
我甚至可以看到點點的火光。
毫無疑問,那是可羅娜派來追我的人,而我是絕不能被他們追上的!
但偏偏就在這要命的關頭,我竟連站也站不起來!
在那樣的情形下,我自然無法再去進一步想,何以忽然之間,我會變得如此軟弱,我既然不能站起來,也無法快點爬上駱駝背去。
人聲更近了,火把更明耀了!而我,卻沒有法子逃走!
我只好倒在沙漠上,盡我最大的力道,踢向那三頭駱駝,將那三頭駱駝,踢得站起了身,向前奔了出去!
在那三頭駱駝上,有著食物、食水,沒有了它們,我是無法在沙漠中繼續前進的。
但是,三頭駱駝在沙漠中,卻是很大的目標,我既然沒有法子離開,只有將駱駝趕走,自己在沙漠上躺了下來,希望不致被人發現。
在我躺了下來之後,卻听得喧騰的人聲,在分散開去。那時,我的頭更重了,我勉力抬起頭,向前看去,只見左、右兩面,各有十來個火把,在疾奔出去,我甚至可以看到,火把映在阿拉伯彎刀上的鋒芒。
而只有一株火把,筆直地向著我而來。
那表示,一齊地來的人,已分成了兩路,向不同的方向,馳了出去,他們不會發現我!
可是,卻還有一個人,向著我走了過來!
這個人為什麼與眾不同,不筋著眾人向前去呢?
他為什麼要向我走來?我已趕開了駱駝,他是不是會發現我?
我的心中,又是焦急,又是驚恐,而那個人,卻離我越來越近!
那個人像是知道我一定會在這里一樣,他騎著駱駝,向我疾馳而來,就在我的身邊,跳下駱駝,隨即,一柄亮晶晶的利刀,已然指著我!
我在絕望之中睜大了眼,向那人看去!
那人手中的火把,照亮了他的臉,我失聲叫了起來︰「彭都!」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彭都!
在極度的緊張之後,我一看到了彭都,便換來了極度的松馳,我變得軟癱在沙漠上,我喘著氣道︰「彭都,真該感謝你,是你支開了來追我的人?快扶我上駱駝,我不能在這里久留!」
彭都將火把放低了些,在我的臉上晃了晃,他道︰「你怎麼啦?」
我道︰「我忽然變得一點氣力也沒有了,彭都,可羅娜沒有發現是你帶我逃走的?」
彭都笑著,道︰「沒有,來,我扶你上駱駝!」
他俯,將刀插在沙中,將我扶了起來,托我上了他騎來的駱駝。
我伏在駱駝背上︰「我該向哪一條路去?」
彭都道︰「我帶你回去!」
我陡地一呆,一時之間,我絕對以為自己是听錯了,所以我道︰「什麼?」
彭都講的仍然是那句話︰「我們回去!」
我全身冰涼,聲音發顫︰「你……你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吧?」
彭都已拔起了插在沙中的彎刀︰「不是!」
我驚恐得全身都在冒汗,我道︰「你……你……是你帶我逃走的啊!」
彭都不出聲。
我又急急地提醒他︰「彭都,你自己說過,我逃走了,你就可以娶可羅娜!」
彭都盯著我︰「是的,但是我忘記了告訴你一點,那就是我必需能夠將逃走的人活捉回去,可羅娜才會自然而然地嫁給我!」
彭都的話,每一個字,都像是利劍一樣,在刺著我,我幾乎窒息,那種窒息感自然是因為極度憤怒而來的,我被彭都出賣了!
彭都這個曾受過高等教育的強盜,他比沒有知識的強盜更可惡,他不但凶殘,而且狡猾,他設下了圈套,讓我自動鑽進去!
他替我策劃逃走的路線,而我真的根據他指定的路線走,所以他可以輕而易舉地追上我!
而我還飲了他替我準備的食水,那食水中自然有著古怪,不然我斷然不致于現在連站立起來的力道也沒有,我完全上了他的當!
彭都仍然望著我,我大聲叫了起來︰「你以為我不會向可羅娜說明真相?」
彭都奸笑︰「第一,可羅娜怒發如狂,根本不會相信你的話,第二,你根本沒有說話的機會,你明白麼,沒有機會!」
我全身發涼︰「什麼意……思?」
彭都沉聲道︰「在快要到達的時候,我會割斷你的喉管,令你根本不能說話!」
他以鋒利的刀,在我的喉際晃了一晃︰「別怕,當然不是現在,現在就割斷你的喉管,流血過多,不等回去,你就死了,而我必需活捉你,讓可羅娜來殺你,我才成功!」
我的血在向上涌,我想罵他一頓,可是所有的詛咒,都塞在喉嚨口,我竟找不出一句恰當的話,可以表示我的憤怒,可以表示彭都的無恥!
我只是瞪著他,而彭都已牽著駱駝,向前走去。
我伏在駱駝上,我相信是中了藥物的麻醉,所以一點力道也沒有。
我將被彭都牽回去,而在快到的時候,彭都會在我的喉上戳一刀,當我被牽到可羅娜的面前時,我會死在她的刀下!
我的心直往下沉,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我的一生之中,有著很多次危險的時刻,但是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那樣,死亡的感覺如此真實和逼人。
彭都牽著駱駝在向前走,走出了不多久,他大概嫌牽著駱駝走太慢,是以他命駱駝蹲下來,他也上了駱駝背,拍打著駱駝,向前奔去。
駱駝奔得很快,駱駝奔得越是快,我離死亡就越是接近,我非得掙扎不可,我一定要掙扎,不然,我就決計無法繼續生存了!
我自己也對于自己求生意志如此之強烈,而感到有點驚訝,當我想到一定要活下去的時候,只覺得體內的血液流轉,突然在加速,心跳得十分劇烈,手指漸漸有了力量。
我曾在沙漠之中,忽然變得全身軟弱無力,當然是因為彭都曾在水中加了藥物的緣故,好在並沒有喝太多的水,因為當時還不知道要在沙漠中多久,需要節省食水。
那是我此際氣力漸漸恢復的一個原因,而另一個原因,毫無疑問,那是由于意念中興起了一股強烈的求生意志!
我伏在駱駝的背上,雙手漸漸抓住了駱駝鞍子,我感到體力在漸漸恢復。
駱駝在疾奔,我已經可以看到,前面的一座山崖的影子,駱駝已快奔回去了,我無法知道我的氣力恢復到何等程度,但是實在不能再等了!
我的雙手突然一翻,抓住了彭都的衣襟,也就在那一-間,我的身子陡地一挺,滾下駱駝鞍子,彭都被我帶著跌了下來。
我們兩人,一起在沙漠上打了一個滾,彭都發出了一下怒吼聲,他立時掙開了我,跳了起來,他一跳起來之後,就向著我的面門,給了我狠狠的一腳!
那一腳,直踢得我滿天星斗,但是我還是立時伸手,抱住了他來不及縮回去的那一只腳,用力一拉,彭都又發出了一聲怒吼,仰天跌倒在地。
我的另一只手,抓起了一把沙,向他的臉上灑去,他拔出了彎刀,亂砍亂舞,我已幾乎給他砍中,我不能放開他,一放開他,我一定被他砍死,但是我又不能不放開他,因為我不放開他的話,也會被他砍中!
那只是極短時間內的變化,我是抓住他的一只腳的,我在那時,陡地揚起了他的那只腳,而也在那時,他因為視線迷糊,揮刀正在盲目地砍著,他的右足被我揚了起來。一刀揮過,鋒利的刀鋒過處,他自己將他自己的右足,砍了下來。
彭都在那一-間,所發出的那一下淒厲的叫聲,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鮮血涌出,迅速隱沒在沙粒中,他在沙上打著滾,我在沙上爬著。
那頭駱駝,在我和彭都跌了下來之後,就停了下來,我爬到了駱駝的前面,拉著韁繩,駱駝蹲了下來,我又爬上了駱駝鞍子。
駱駝挺著身,站了起來,我拍打著,變換著方向,駱駝向前奔了出去。
我渾身都是汗,我仍然沒有足夠的氣力來直起身子,我伏在駱駝的背上,任由駱駝向前奔著,我不知道我會被帶到什麼地方去,只要遠離那一族阿拉伯強盜,我就夠了,足足在一小時之後,我才漸漸清醒了過來,我的體力也恢復了不少。
我挺直了身子,坐了起來,四面全是灰白色的沙漠,一望無際,駱駝已走得很慢,我仍然不敢停,那時,我感到了極度的口渴。
而等到太陽升起之後,我口渴之感,越來越甚,我張大口,喘著氣,自我口中噴出來的,簡直就是一陣陣灼熱的濃煙。
我舐著唇,唇上是沙粒和一種異樣的咸味,我下了駱駝,我知道,我這一次的口渴,是可以渡過的,駱駝可以救我,我可以喝駱駝的血,來度過這一次口渴。
但是周圍全是茫然無際的大沙漠,我什麼時候,可以發現綠洲?
駱駝只能救我一次,在救了我一次之後,它就會死去,我必需步行,而第二次的口渴,立時就會來到,我可能離死亡更近一步。
我令駱駝站著,我蹲在駱駝的月復下,避免陽光的直射,我迅速地在想著,無論怎樣,如果我不想辦法,決計逃不過一整天烈日的烤曬。
彭都未能將我擒回去,我已經逃走了,可是,在那一望無際的大沙漠中,死亡的陰影,仍然牢牢地將我罩著,難以擺月兌!
我只是呆了十分鐘,還決不定應該怎樣,而在那十分鐘之中,我的口渴程度,增加了不知多少倍!一滴水也沒有,只要有一滴水的話,我就滿足了,可是,一滴水也沒有,根本沒有!
我不能老是在沙漠中等待下去,我只好又跨上駱駝,在駱駝背上伏著,趕著駱駝向前走,時間是一秒鐘一秒鐘過去的。時間本來就是一秒鐘一秒鐘過去的,但是在平時,誰也不在乎一秒鐘。而此際,我卻每一秒鐘都在痛苦中渡過!
以秒為單位來計算,時間自然過得格外慢,太陽固定在頭頂,一動也不動,我不知駱駝將我負向何處,我只知道我是在向前走著。
在烈日的烤曬下,我幾乎已陷入半昏迷狀態之中了,我真不知道我是如何熬得到太陽下山的,當四周圍漸漸黑下來時,我總算知道,已經過了一天!
而當我抬起頭來看時,月色十分之好,四周圍仍然是一望無際的沙漠。
我從駱駝背上,滾了下來,沒有辦法,我只好犧牲駱駝,來維持我的生命了!我感到還可以捱上一兩天,不然,我一定捱不過今夜了!
因為這時,口渴給我的痛苦,不但是在口部,而已經蔓延到了我的全身,我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像是在發出尖銳的呼叫聲︰水……水……!
然而,它們一點水也得不到,在我血管中運行的彷佛已不是血,而是一種濃稠的漿,這種濃稠的漿,無法維持我的生命!
我取出了我一直暗藏著的一柄小刀,可是就在這時,那頭一直伏著的駱駝,突然昂身站了起來,一直向前奔了出去,我只好目瞪口呆地望著它迅速地奔遠,漸漸變成一個小黑點。
一直到很久以後,我仍然不明白那頭駱駝,何以會忽然逃走,或許是動物有著它們保護自己的第六感?
我在那時,完全呆住了,我的最後希望也消失了,我活不過今晚︰會被活活地渴死!
我望著在月光下閃閃發光的那柄小刀,小刀雖然只有一-長,但是卻也鋒利得足夠結束我的生命,我在想,我是自己結束自己的生命呢,還是毫無希望地等待著天明?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7 01:19:42
虛像 第七部︰邪惡猙獰的實在
我只好想,或許離開一個綠洲已經很近了,或者只有一哩,甚至能繼續向前走去,或者就可以到達綠洲,從此以後,我可以很好地活下去。
許多人在沙漠之中,臨死之前,最後的一個動作,是在向前爬行著。那正是因為他妄想他再爬出一步,就可能會到達綠洲邊緣的緣故。有很多人,當他們死後,他們的尸體已然化為白骨了,白骨仍然照著一個人向前爬行的姿勢排列著!
那是被困在沙漠中的大悲劇,在看到別人那樣做的時候,或者心中會取笑他們何以那麼愚蠢,然而等到親自經歷時,卻往往會和被自己取笑的一樣,我那時,就邁動我已酸痛不堪的雙腿,腳高腳低,向前走去。
我大約在沙漠之中步行了一哩,或者還不到一哩,總之,我每邁出一步,已不知要花出多少的力道了,然後,我倒在地上。
當我倒在地上之後,我向前爬行著,我用雙肘拖動我的身子,慢慢向前移動。
終于,我明白我再也無法爬得動了,我只好伏了下來,抬頭向前望去,我看到沙漠一望無際,在月色下靜靜地向前伸展著,不能說不美麗,但是,那是死亡的美麗,我在等死。
我閉了眼楮,只是過了半小時之後,我才睜開了眼,當我再度睜開眼的時候,我突然看到有人騎著駱駝,在向我走過來。
我連忙又閉上了眼楮,搖了搖頭,然後,再睜開眼來,不錯,真有一個人,騎著駱駝在接近我,我啞著聲音,叫了一聲,但是我立即想到,那是不可能的,我一定是看到海市蜃樓了,我看到的一定是虛像。
但是,月光也能造成海市蜃樓麼?
當我一想到這點,我的身子挺直,居然站了起來,雖然我搖擺不定,但是我的的確確,又使我的身子站直了,而這時候,騎著駱駝的人,也已來到了我的身前,勒定了駱駝的韁繩。
他當然是一個阿拉伯人,我的視線也很模糊,我的心中在大聲叫著︰「給我一點水。」
事實上,我也張大了口,在大聲叫著,然而,自我喉際發出來的,都只是一陣沙沙聲,就像是一條響尾蛇,搖動它的尾部一樣。
那人下了駱駝,拉開了他頭上的白巾,冷冷地道︰「我終于找到你了!」
也就在那一-間,我又倒在沙漠上。
可羅娜!
我倒在沙漠上,一動也不能動,只能望著可羅娜,可羅娜面目冷酷地望著我,好象很欣賞我這時的情形,她忽然笑了起來︰「逃啊,我決定不殺你,已經不必我來殺你了,是不是?」
我的喉際,又發出了一陣沙沙聲。
我仍然在說那句話︰「給我一點水。」
可羅娜冷笑著,向前走出了兩步,伸腳在我的臉上,踢了一腳,我的口唇,已干到不能沾上任何沙粒了,可羅娜忽然又走了開去。
我想伸手抓住他的腳,但是手軟得一點也不听指揮,我眼睜睜地看著可羅娜走回駱駝旁邊,解下了一只皮袋來,搖晃著。
我听到了水在皮袋中晃動的聲音,那是水的聲音,我終于叫出了兩個字︰「給我!」
可羅娜道︰「給你,然後你怎樣?」
我的口唇顫動著,我根本無法說得出第三個字來,可羅娜向前走來,打開了皮袋的塞,我連忙張大了口,可羅娜傾轉皮袋,我喝到了兩口水。
我從來也未曾想到過,水有那麼好的滋味!
但是,我只喝了兩口,可羅娜便收起了皮袋,她道︰「現在你可以說了,你對我怎樣?」
那兩口水,像是溜進了干裂的泥土中一樣,在我干燥的喉嚨之中,不知去了什麼地方,我的口渴,只有更強烈了。
但是我的身體之中,卻總算多了兩口水,雖然只是兩口水,已足以產生一種奇異的力量,令我的氣力,恢復了不少,我講起話來,也覺得好過些了。
我避而不答可羅娜的問題,只是道︰「再給我一點水,我還要……」
可羅娜的聲音,變得十分淒厲,她尖聲問道︰「我問你,你對我怎樣?」
我蓄定了力,身子一挺,站了起來,望定了可羅娜,我那時的樣子,一定十分可怕,因為當我盯住了可羅娜之際,這樣的一個女魔頭,居然也向退出一步!
她如果不退,或者我還不會有那個動機,可是她一退,她的手中,就拿著那盛水的皮袋,我的腦中,電光火石也似閃過一個念頭,而且身體也立即將那個念頭付諸實行。
我陡地向前撲了過去,雙手已攫住了那只皮袋,然後,我听到了可羅娜的一聲尖叫,我已將皮袋奪了過來,可羅娜的指甲,似乎在我的臉上,劃了一下,但是我根本不及顧慮這些了!
我一搶到了盛水的皮袋,轉過身便向前奔,我一面奔,一面打開皮袋的塞子。
我听到我的身後,有利刀揮舞的聲音,于是我橫倒在地,身子打了一個滾,雙腳將沙不斷向前踢去。
當我滾倒在地時,皮袋中的水漏出來,我立時用口對住了皮袋,貪婪地喝著水。
可羅娜被踢起的沙,逼得後退了一步,她立時又揮著刀,向前沖了上來。
我手中沒有別的東西,可以抵擋她的攻擊,有的只是那一只皮袋,是以我自然而然地揚起皮袋來,可羅娜手中的彎刀,在月光下,閃起一股寒森森的光芒,「刷」的一聲過後,皮袋已被劃破,皮袋中的水,一下子全都傾瀉了出來,淋在我的身上。
我連忙一躍而起,將皮袋中最後幾口水,吞進了肚中,我想可羅娜一定會再向我攻來的,可是,她卻沒有攻向我,她仍然托著刀,呆立著。
我喘了一口氣,抹了抹口,我已然喝飽了水,像是一只漏了氣的氣球,又被充滿了氣一樣,我感到精力充沛,我揮舞著手中的皮袋,準備就用這只皮袋當武器,來和可羅娜搏斗。
可是,可羅娜仍然站著不動,正在我感詫異時,她突然又發出了一聲尖叫,轉身便向駱駝旁奔去,當她來到駱駝身邊的時候,她迫不急待地按下駱駝的頭來,可是在那時候,她卻忘記了收起彎刀,鋒利的彎刀,在駱駝的身上,劃了一下,那頭駱駝突然一挺頸子,站了起來,向前奔了出去,可羅娜被帶得在沙中打了一個滾,等到她站起來時,駱駝已奔遠了。
可羅娜站了起來,我看到她的臉色,簡直比月夜下的沙還要灰白。
她望著我,僵立了好一會,才轉過頭,向我看來,她面肉怞搐著,尖聲罵道︰「你這個畜牲!」
我冷冷地望著她,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那麼狂怒,她的手中有刀,她還是佔著上風,她為什麼怒得像是我造成了世界末日一樣?
我望著她,她忽然又怪聲笑了起來︰「好!這一下,我們都會死在沙漠中!」
我呆了一呆︰「死在沙漠中?」
可羅娜的聲音,變得淒厲無比︰「是的,這里,離最近的水源,步行要四天,你和我,誰能四天不喝水,而你卻浪費了一整袋水!」
我呆立著,這時,我可以說是喝飽了水,自然不會感到口渴,可是我卻從可怕的口渴情形中過來,當我想到四天不能接近水源時,我的身子,也不禁有點發顫。
這時,我已知道為什麼可羅娜剛才一刀削破了皮袋之後,立時奔向駱駝去了,她是想快點離去,騎著駱駝,自然不必四天,就可以到達水源了。
可是現在,她的駱駝也逃走了,這個沙漠中的女王,刀法神出鬼沒的強盜,現在也完全和一個普通人一樣,她不能四天沒有水喝!
當我想到了這一點的時候,我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種十分滑稽的感覺,尤其,當我看到她那種憤怒欲發的樣子時,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道︰「別發怒,小姐,發怒是會叫人感到口渴的,只有早一點死!」
在我那樣說的時候,我的心情是很輕松的,雖然我自己也不免一死,但是,總比我被她捉回去之後好多了!
可是,我輕松得太早了!
可羅娜忽然笑了起來,那是一種獰惡邪氣到了極點的笑容,以她那樣美貌的女子,在她的臉上,會浮現如此邪惡的笑容,真是令人不敢想象的事,我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顫。
可羅娜笑著,冷冷地道︰「走!」
她手中的刀,向前指了指,她分明是在命令我向她刀光所指的方向走過去。
我道︰「反正我們兩人,誰也不能四天不喝水,何必再向前走!」
可羅娜露出她雪白的牙齒,她仍然在笑著,但是她的笑容更邪惡,更令人心驚,真難令人想象,那樣邪惡猙獰的笑容,代表了什麼。
但是答案終于揭曉了!
她緩緩地︰「你別忘記,我是在沙漠中長大的,我有特別耐渴能力!」
我疑惑︰「你能四天不喝水?」
可羅娜的眼光特別,她的回答,卻出奇地簡單,她道︰「不,兩天!」
我剛想說「兩天有什麼用」,可是我這句話還未曾說出口,突然之間,我想起了一件事,我知道可羅娜要作什麼了!
在那-間,我整個身子都有麻木之感!
而可羅娜則尖聲笑了起來︰「你應該明白,我只要忍耐兩天不喝水,就可以支持到最近的水源了,你明白了,是不是?」
是的,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可羅娜的意思了,她押著我走,走上兩天,當她忍耐不住口渴的時候,她殺了我,喝我的血,然後,她又可以堅持兩天,當我的尸體被烈日曬干時,她就可以到達最近的水源,得救了!
那正是我準備對付駱駝的方法,而她卻要施在我的身上,而我,是人!
可羅娜尖聲地笑著,她一定也知道我已明白她的心意,她更知道,當她的手中有著利刀的時候,我決計沒有反抗的余地!
所以,她笑了片刻之後,又厲聲道︰「走!」
我慢慢地轉過身,向前走去。
我感到我自己的雙腿,似乎已不屬于我自己所有,我這時之所以能不死,全然是因為身體內有著血,而血,可以維持可羅娜的生命!
對于可羅娜要殺我這一點,我根本不必再懷疑了,我向前走著,月亮在我的後面,所以我可以看到筋在我後面的可羅娜的影子,她距離我不會超過六。
我大約走了有一小時,紊亂的思緒,才漸漸靜了下來,我一面走,一面道︰「如果你決定殺我來維持你的生命,你怎知我不會現在就反抗?」
可羅娜尖聲道︰「不會的,因為你現在反抗,現在就得死!」
我道︰「我死了,可以和你同歸于盡!」
可羅娜又尖聲笑著︰「也不會的,你想著,還有兩天可以活,在這兩天之中,你說不定可以改變你的處境,你還有希望,希望會使你活下去,不會和我拚命,直活到我要殺你的時候!」
我不禁說不出話來。
可羅娜繼續地道︰「彭都曾對我說,有一個族人曾說,希望是婊子、希望是最大的騙子。可是每一個人都在最大的騙子蒙騙之下過活,不肯去死,就算他們明知道他們的希望不能實現,他們仍然要不斷地自己騙自己,你也不能例外!」
可羅娜說得對,我不能例外!
我一面向前走著,一面在想,如果我可以將可羅娜手中的彎刀奪下來,那麼情形就會改變!
當然,我不會像可羅娜對付我一樣對付她,我仍然捱不過四天,但總比死在她刀下好得多了!
而當我在那樣想的時候,禁不住苦笑!
因為我還是被可羅娜說中了︰我的心中存著希望,不會拚著和她同歸于盡,會希望改變目前的情形,雖然明知在一個第一流的刀手手中,要將她的刀奪過來,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一直向前走著,在沙漠中步行,特別容易疲倦,我腳踏下去,下面是軟軟的沙,很舒服,可是再次提起腳來的時候,就會覺得加倍地疲倦。
我看到可羅娜的影子,她始終筋在我身後不到五六-處,我竭力在想著,有什麼辦法,可以改變我現在的處境,但是我的腦中,一片麻木,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
漸漸地,從沙漠無天的交界處,出現了一線時光,然後,太陽升起了。
如果說在晚上,在沙漠中步行是一件苦事,那麼,白天就是十倍的苦!
當太陽升到頭頂之後,我又開始口渴,我仍是向前走著,每當我試圖停下來的時候,可羅娜就發出尖利的呼叫聲來,喝我向前走。
而太陽在升到了頭頂之後,便幾乎停留著不動,我每向前走出一步,都得付出極高的體力代價。開始天亮的時候,我還在出汗,但是漸漸地,我的身上,只有一種異常濕膩的感覺,我舐著唇,喘著氣,終于,我跌倒在沙漠上,伏在沙上喘氣。
可羅娜奔了過來,用力踢著我,罵著我,她在罵我什麼,我無法听得懂,因為那是她族中特有的語言,但是,我知道她在罵我,這一點,從她的神情之中,她一定是用最惡毒的語言在詛咒我。
她的每一腳都踢在我的臉上,踢得我在地上打滾,我尖叫了起來︰「別逼我,讓我休息一會再走!」
可羅娜仍然尖聲罵著︰「快起來,畜牲,你不走,就再也不能起來了!」
我喘著氣︰「我在乎什麼,反正我總不免死在你的刀下!」
可羅娜厲聲道︰「你繼續走,至少還可以活一天!」
可羅娜的那一句話,比什麼話都有用,我慢慢掙扎著,站了起來。
是的,我可以多活一天,對一個將死的人來說,多活一天的意義實在太大,在一天之中,我可以產生無數新的希望,希望能夠改善我的處境。
我在站了起來之後,盯著可羅娜,我們在沙漠中步行只不過十二小時,可是可羅娜的樣子也變了,她的臉上,結著一種看來像鹽花也似的小粒,使得她柔滑的皮膚,變得粗糙不堪。
她的口唇開始干裂,她的雙眼之中射出獰厲的光芒,她的手,緊緊地握著刀,她不再有美麗的外表,而變成了一個十足的劊子手!
我沒有說什麼,就轉過身去,繼續向前走,我之所以一句話也不說,是因為發現在我面前的,雖然還是一個人,但是決計沒有人性!
終于,太陽向西移,又隱沒在沙漠之下,而我至少已跌倒了七八次。
每一次我跌倒,可羅娜就趕過來用腳踢我,咒罵著,她畢竟是屬于沙漠的,她竟然一次也沒有跌倒過,最後,我又跌倒在地,而這一次,不論她怎麼踢我,我都不願意起來了。
我實在已經筋疲力盡了。
而可羅娜在踢了我十多腳,我仍然死人一樣倒臥著不動的時候,她也坐了下來,喘著氣。
我伏了好一會,才抬起頭來,在黑暗之中,可羅娜的身形很模糊,但是她的一對眼楮,卻還銳利得像是毒蛇一樣,在閃閃生光。
我忽然干笑了起來︰「照這樣情形看來,你就算殺了我,也不一定能出得沙漠!」
可羅娜狠狠地盯著我,我又神經質地大笑了起來,可羅娜猛地舉起刀來,向我劈了下來,我在那-間,一切都感到麻木了!但是可羅娜的刀,在離我面門只有半寸許處,陡的收住,然後她冷冷地道︰「起來。」
我雙手按在沙上,慢慢地站了起來,我站直了身子︰「你不能希望我再走多遠,我支持不住了,我在支持不住的時候,就會寧願死去!」
可羅娜冷峻地道︰「你本來就要死了!」
我吸了一口氣,熠亮的刀尖,離我胸前,不到一-!
我無法在她的手中奪過刀來!因為我不能用我手去抓刀尖,如果我向她的刀尖抓去的話,她只要隨便一揮刀,我的手就會齊腕斷下。
我只好慢慢轉過身,向前走去。
這時候,我實在已經到了我所能支持的極限了,我每向前走出一步,身子就不斷搖晃著,大約每走出十六七步,我就一定躓跌在地上,然後,要相當時間,才能站起身子來,繼續向前走。
可羅娜一定也發現了這一點,是以她開始虐待我,她用刀尖刺著我的背部,不是刺得很深,但是卻令我感到尖銳的疼痛,我被逼得向前奔去,因為那一陣的劇痛,實在太難以忍受了。
她在用最殘酷的方法,將我體內最後的一分力道榨出來,她要到我實在走不動時,才下手殺我,而我為了多捱上十幾小時,我不得不向前奔著、爬著,我簡直已不像是一個人,而只是像是一頭野獸。
我不知道這一夜是如何過去的,我只記得,當天開始亮起來的時候,我是在沙漠中爬著,我看到了第一線曙光之後,我不再爬行,因為我實在一點氣力也沒有了!
而這時,可羅娜似乎也到了她可以支持的極限了,當我們在沙上,不再向前爬行之際,她沒有再來逼我,她只是握著刀在喘氣。
我伏了許久,太陽已漸漸升高了,全身的皮膚,都有要裂開來的感覺,沒有一點地方,不感到痛苦,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活著實在還不如死了的好,因為死了之後,我不會感到任何痛苦!
當我感到死亡反而可以帶來痛苦的消失之後,對于生存已然沒有什麼留戀,我伏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等待死亡的來臨。
但是我等了許久,可羅娜卻一點動靜也沒有,我慢慢地吸進了一口熱得像火一樣的空氣,轉過頭來,我發現可羅娜在背對著我向前邊望著。
她站在一個幾-高的沙丘上,向前望得十分出神,像是她看到了前面有什麼十分值得注意的東西,而更重要的是,那時她背對著我!
如果我要襲擊她,那是最好的機會!
她一定以為我無法再對她有任何襲擊了,所以她才那麼大意的!
我雙手用力在地上撐著,剛才,我已離死亡如此接近,但是人生下來,究竟是為了活下去,而不是為了求死的,當我發現了我可以有求生的機會時,我求生的,又猛烈地燃燒了起來,我居然只努力了一次,就站直了身子,然後,我慢慢向前走。
當我來到了那沙丘旁邊,而可羅娜仍然背對著我時,我猛地向前撲了出去!
在一分鐘之前,我根本無法想象我自己還有力道,可以作如此猛烈的一撲,但是現在,我卻做到了這一點,我撲中了可羅娜,可羅娜在猝然之間,向沙丘下滾了下來,我筋著也滾了下來,用力扼著她的頸和右腕,逼得她伸直五指,放開了手中的彎刀。
然後,我的膝蓋頂向她的腰際,使她又滾了出去,我已經將手抓住了那柄刀。
我一抓刀在手,便立時站了起來,可羅娜滾了兩下,跪在沙漠上,我揚起了刀,可羅娜突然尖叫了起來,道︰「別殺我,別殺我,我們都可以得救,我已看到一輛車子,在向前駛來。」
我口干得說不出話來,但我還是努力嘶叫著︰「你騙不倒我!」
可羅娜伏在地上道︰「真的,一輛車子!一輛車子!是一輛車子!」
可羅娜並沒有騙我,真的是一輛車子,那是一輛中型的吉普車,車上的人一定也已發現了我們,因為車子正向我們疾駛而來。
車子在我的面前停下,車上跳下了兩個人來,我啞著聲叫道︰「我是衛斯理,你們是不是來找我的!」
那兩個人忙道︰「是,天,我們終于找到你了!」
我的聲音更啞,我和可羅娜同時叫道︰「水,看老天的份上,快拿水來!」
兩水壺水到了我們手上,我和可羅娜大口大口地喝著水,然後我才道︰「她是強盜的首領,將她帶到當地的警局去!」
那兩個人將可羅娜押上了車,我也登了車,車子在沙漠中疾馳了一整天,經過了幾個綠洲,並沒有停下來,傍晚時分,到了雅里綠洲。
我看到了白素,看到了江文濤,我將丑惡得像魔鬼那樣的可羅娜,推到了江文濤的身前,大聲道︰「看看她,那就是你要找的人!」
我未曾看清江文濤臉上的神情,我軟弱得昏了過去。
到了雅里綠洲,就算我昏了過去,也不要緊了,我被送到一帳幕,休息了兩天,可羅娜在第二天就被處死,江文濤卻還是呆呆地對著她的相片。
在相片中看來,可羅娜是那麼溫柔、美麗、純真的一個少女,但是,那只不過是一個虛像,真正的可羅娜,凶殘、橫暴、劫掠,無所不為。虛像和真實之間的距離,實在是太驚人了。
而事實上,不單是可羅娜,幾乎我們每一個人都是那樣的,不是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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