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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匡-犀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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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8 09:34:07
標題:
倪匡-犀照 《全文完》
《犀照》簡介︰
那天,在一個宴會上,一位美麗的女士忽然對我說︰“你們寫故事的人真好,好像可以認識各種各樣的古怪人物,甚麼人都可以在你們筆下出現。”我笑而不答,對一個珠光寶氣、體態因為不肯在食用上稍為犧牲一點而變得肥胖、有進一步的趨勢變為臃腫的女士,很難解釋一個比較復雜的問題。或許她的智慧分高,但是由於長期來太過優裕的生活,使她沒有多動腦筋的機會,所以自然會變得不甚靈敏。
自序
可愛的、令衛斯理有時見到他也不免頭痛的少年溫寶裕,在這個故事中首次出現。「犀照」這個故事,也可以說是「溫寶裕出世記」,像「封神榜」中哪吒出世一樣,從此有了這個性好胡思亂想、常有匪夷所思想法、又瞻大妄為、行動完全出格的少年人,在衛斯理故事中翻江倒海,大展拳腳。以後的許多故事,都和他有關,而且環繞著他,又發展出不少別的人物來,都性格鮮明,很可以有點故事在他們身上發展。
這個故事中的胡懷玉博士。是不是真的患了病,還是遭到了不知名生物的侵入近幾年來,令得人人談虎色變的、破壞人類先天免疫能力的那種病毒,有報導說是從實驗室中不小心「逃」出來的如果這項報導屬實,那麼胡懷玉的憂慮,就大有道理。
實用科學能解釋……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8 09:34:24
犀照 第一部 從南極寄來的一塊冰
那天,在一個宴會上,一位美麗的女士忽然對我說︰「你們寫故事的人真好,好像可以認識各種各樣的古怪人物,甚麼人都可以在你們筆下出現。」我笑而不答,對一個珠光寶氣、體態因為不肯在食用上稍為犧牲一點而變得肥胖、有進一步的趨勢變為臃腫的女士,很難解釋一個比較復雜的問題。或許她的智慧分高,但是由於長期來太過優裕的生活,使她沒有多動腦筋的機會,所以自然會變得不甚靈敏。
我這樣說,絕對沒有輕視這類女士的意思,只不過指出事實。
而事實的另一點是,那位美麗的女士,真是十分美貌,她的美貌,遠在她身上所佩戴的過量的名貴飾物之上,可是她自己卻顯然不知道,因為她正以一切可能的動作,有意無意地在炫耀她手上的一只極大的翡翠戒指,而忽略了她那帶看三分稚氣的動人的笑容。
我沒有說甚麼,在座的。一位男士卻代我反駁︰「其實,衛先生筆下的人物,也只不過是普通人。只不過他在一個普通人身上,發掘出古怪的事情來。」那位美麗的女士不服氣︰「普通?他連神仙都認識。還說普通?」那位男士顯然知道對方所指的「神仙」是甚麼人,所以立即回答︰「你是說賈玉珍?當衛先生認識賈玉珍的時候,他並不是神仙,只不過是一個古董商人,如果當時衛先生以低價把那扇屏風賣給了他,那麼以後再有甚麼事發生,自然和衛先生也不發生任何關聯。」
美麗的女士顯然是她說甚麼人家就一定附和她的意見慣了,所以一旦遇到了反駁,神情就相當不自在,她揚了揚手︰「是嗎?那就是說,衛先生就算遇上了一個最平凡的人,也可以在他身上發掘出一個奇特的故事?」我對於這種爭論,不是十分喜歡,一面喝著酒,一面道︰「我倒有點像日俄戰爭時的中國。」那位男士笑了起來,他听懂我的話,可是那位女士卻睜大了眼,分明不懂,我也懶得解釋,要告訴她日本和俄國打仗,戰場卻是在中國,看來相當吃力,可是那位女士卻還不肯就此干休︰「衛先生,我看你就不能在我先生身上,發掘出甚麼奇特的故事來。」我微笑道︰「恐怕不能。」事實上,我根本不知道這位美麗華貴的女士的先生干甚麼,連她是甚麼人,我也不知道,我順口這樣說,是根本不想把這個話題持續下去。
而那位女士卻連這樣的暗示都不明白,神情像是一個勝利者︰「看,是不是?」那位男士有意惡作劇,要令這位女士繼續出丑,他問︰「你先生是……」美麗的女士的口部,立刻成了一個夸張的圓圈,彷佛人家不知道她丈夫是誰,是一種極度的無知。
席中另有一個看來相當溫文的長者,在這時道︰「溫太太是溫家的三少女乃女乃。」我和那位男士,不禁一起笑了起來,「溫家三少女乃女乃」又是甚麼玩意兒?這似乎足一些人的通病︰自己以為有了點錢。全世界就該知道他們是甚麼人。當然。真到了奧納西斯、侯活嘵士或洛克斐勒,自然有權這樣,可是一些小商人,真是,請原諒他們。但是笑還是忍不住,我和那男士一面笑,一面互相舉了舉杯表示我們都明白各自笑的是甚麼。
那位老者又道︰「溫家開的,是溫餘慶堂。」我眨了眨眼楮︰「听起來,像是一間中藥店。」那男士也學我眨了眨眼楮︰「多半邊發售甚麼諸葛行軍散之類,百病可治的獨步單方成藥。」那位男士說著,放肆無禮地哈哈大笑,抱看我︰「中藥店的掌櫃,衛先生,我承認,只怕你也不能從蟬蛻、桔梗、防風之中,發掘出甚麼奇特的故事了。算我說得不對吧。」那位男士在他的言語之中,表現了明顯的輕視,令得闔座失色,那位美麗的女士,更是一陣青一陣白,下不了台。
我只好替她解圍︰「那也不見得,事實上,任何人都可以有奇特遭遇。」那位男士道︰「是嗎?中藥店掌櫃,哈哈,哈哈!」他一面笑看。一面站了起來。把杯中的酒一口喝乾,向看我說︰「很高興認識你,我姓羅,叫羅開。」這位男士一說出名字來,我震動了一下。這個人的名字,對在座的其他人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但是我卻知道他是一個傳奇人物,有看一個古怪的、不是現代人應該有的外號︰「亞洲之鷹」。他也有許多極神奇的經歷,我很想認識這個人。
本來,我頗對他的這種肆無忌憚的神情有點不以為然,但既然知道了他是甚麼人,以他這樣的人而言,自然有資格這樣做。
我也站了起來,同他伸出手去,我們握看手,他笑看,他有看十分英俊深刻的臉譜,說的話也更不客氣︰「衛先生,我看我們可以另外找一處地方談談,今天我有空。」我即道︰「好,很高興能夠認識你。」我來參加這個宴會,只是因為宴會主人是白素一個遠親,左托右請,非要我來不可,本來就索然無味。想不到會在這里遇上有「亞洲之鷹」之稱的羅開,這真是意想不到的高興。
其餘人,自然不必再打甚麼招呼了,羅開先轉身向外去,我也跨出了一步,可是就這時,有人拉住了我的衣雋。同時。找也听到了一個少年人在叫我︰「衛先生,衛先生。」我叩頭看了一下,看到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正睜大眼瞞望向找。是一個十分俊美的少年,而且,看他臉上的神情,像充滿了無數疑問。
我正在想問他有甚麼事,那位美麗的女士已經用听來美麗的聲音叱道︰「寶,放開手,人家衛先生說不定趕看去見外星人,你拉住他干嗎?」我皺了皺眉,同那位美麗的女士看去,她權威地盯看那少年。
那少年神情十分為難︰「媽,我……」
那位美麗的三少女乃女乃又喝道︰「放手!」那少年放了手,我在他的肩頭上拍下一下︰「別難過,小朋友。我見過很多想把們自己的無知加在下一代身上的人,不過,可以告訴你,他們不會成功的。」當時,我急於和羅開這個傳奇性人物去暢談。而且也不知道這個溫家的少年有什麼事,所以只想月兌身,而且我的話,也已令那位三少女乃女乃的神情難看之至,連她的美麗也為之遜色。
我說看。又想離開,那少年卻哀求道︰「衛先生,我想……我想……」我笑了起來︰「我現在有事,小朋友,我答應,你有事可以來找我,好不好?」他神情有點無可奈何,咬看下唇,我不再理會他,轉過身去,卻已不見羅開,我忙走出了那家飯店,也沒有看見到他。
在飯店門口等了片刻,他仍然沒有出現,這個人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我站在玻璃門外,心中自然不很高興。因為像羅開這種傳奇人物,行踞飄忽,不是有那麼多偶遇的機會。錯過了這次機會,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見。我決不定是不是再回去找他。遲疑看半轉過身去。卻看到剛才拉住了我的那個少年,正飛快地向外奔來,幾乎是一下子就沖到了門前。
由於他向前沖來的速度極快。玻璃門自動開關,開門的速度配合不上,眼看他要重重地撞在門上,門旁的司機發出驚叫聲,嚇得呆了,不懂得如何去阻止這個少年。
我在破璃門外,全然無能為力,門旁雖然還有幾個人,也都只是在發呆。我知道用這樣大的沖力,撞向一扇玻璃門,可能造成相當嚴重的傷害,可是也只好眼睜睜地看看。
就在這時,一個人以極快的身法,也不知道他從甚麼地方問出來,一下子就擠進了那少年和玻璃門之間不到半公尺的空間。
少年重重撞在那人的身上,那人受了一撞,身子連動都沒有動,雙手已按住了那少年年的雙肩。雖然時,那人還只是背對看我,但是我已經可以認出這人正是羅開。這時,他身後的玻璃門打開,那少年人不知向他說了一句甚麼,就匆匆走出門,逕自向我走來。
羅開也轉過身,我向他揚了揚手,他卻向我急速地做了手勢,我一看就認出他是在用聾啞人所作的手勢在對我說話,他在告訴我,忽然之間,有了重要的事,我們只好下次再長談了。
他打完了手勢,轉身就向前大踏步走了開去,一下子就轉過了彎角,看不見那時,那少年也已來到了我的身邊,仰起了頭,望走了我。
我語音之中,帶看責備︰「剛才不是那位先生,你已經撞在玻璃上了。」那少年喘看氣︰「我……怕你已經走了,心里急……所以……所以……」我揮看手︰「不必解釋了,你有話要對我說?」少年用力點頭。我向前走出了幾步,在飯店門口的一個噴水池邊,坐了下來。
少年來到我的身前,搓看手,我向他望去,他突然沒頭沒腦地問︰「這池水中,是不是有許多我們看不見又不了解的東西?」我征了一征,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他這樣問是甚麼意思。
他又道︰「我是說,世上是不是每一個角落、每一個空間,都充滿了我們看不到又不知道的東西。」人的思想。據說,隨看年齡的增長而逐步變得成熟,但是我卻一直認為,人的思想在「不成熟」的時候,更多古怪的想法。這種古怪的想法,甚至出現在兒童的言行之中,很多成年人不會贊同或喜歡。責之為不切實際,但這種古怪的想法,在很多時候,卻是促進人類思想行為進步的原動力。
眼前這個少年,顯然有他自己的想法,不是一個普通的、沒有頭腦的少年,他問的問題,已經重復了兩次,我還是不甚明白他究竟想問甚麼。可是看他問得這樣認真,我也絕不想敷衍了事。
(在這時候,我十分自然地想起了一個人來,這個人是李一心。當他還是少年的時候,他的言行看來是不可理解的、怪誕的,甚至他自己也不能理解。但是等到後來事情真相大明時,才知道他自有重大的使命,這事給我的印象十分深刻。)(有關李一心的事,記載在「洞天」這個故事之中。)
這使我對眼前這個少年,也不敢怠慢︰「你究竟想問甚麼?我不是很明白。」那少年向我望來。神情像是不相信,口唇掀動了兩下,才道︰「衛先生,你不是什麼全都知道的嗎?」我攤了攤手︰「我從來也未曾宣稱過甚麼都知道,世上也決不可能有人什麼都知道。如果你想知道些什麼,那至少要在問人的時候,把問題說清楚。」那少年出現十分失望的神情來︰「我認為已經說得夠清楚了。」我心中不禁有點冒火,正想再說他幾句,他的母親那位美麗的溫家三少女乃女乃,已經出現在飯店的門口,大聲叫︰「阿寶。」雖然她體型略胖,符合女高音歌手的身型,可是附近的人,顯然都想不到,她會發出如此宏亮可怕的一下叫聲,以致二十公尺的範圍之內,人人停步,用錯愕的神情向她望。而她卻泰然自若,又發出了第二下更有過之的叫聲。
那少年皺了皺眉,匆匆道︰「我實在已問得夠清楚了,我是說……」我打斷了他的話頭︰「你快去吧,不然,你母親再叫幾下,這座三十多層的建築物,可能被她的叫聲震坍。」那少年苦笑了一下,轉過身,向他的母親走了過去。一輛由司機駕駛的大房車駛了過來,他們兩母子上了車,車子駛了開去。我看到那少年在車中向我揮看手,可是他的母親卻用力將他揮看的手,拉了下來。
我倒很有點感觸,那個叫「阿寶」的少年,有他自己的想法,可是他的母親……他雖然生長在一個十分富裕的家庭之中,可是不一定快樂,至少,就沒有甚麼人可以和他討論他心中古怪的想法。
我慢慢站了起來,望看噴水池,又把那少年剛才的問題想了一遍,仍然不明白他想了解甚麼。他問的是︰是不是每一個空間中,都充滿了我們看不到又不了解的東西?這種說法,相當模糊,甚麼叫「看不到又不了解的東西」?幾乎可以指任何東西︰譬如說,空氣中的細菌,看不見,也不見得對之有多少了解。細菌或者還可以通過顯微鏡來看,有形體。空間之中,有更多沒有形體的東西,如電波、無線電波,等等。或者沒有形體的,就不能稱之為「東西」。那麼,他究竟是指甚麼而言?我在回家途中,還是一直在想。
他迫切想在我這里得到一個疑問的答案,而我未能滿足他,這多少使我感到歉然。
回到了家中,我和白素談起了這少年,白素想了片刻︰「少年人有很多奇妙的想法,而又沒有一個系統的概念,所以無法化為語言或文字,使別人理解他們究竟在想甚麼。」她停了一停︰「我們也曾經過少年時期,你在少年時,最想甚什麼?」我吸了一口氣︰「在我們那個時代,少年人的想法比較單純,我只想自己會飛,會隱身法,做一個鋤強扶弱的俠客,你呢?」白素用手托看頭,緩緩地道︰「我只想知道,宇宙之外,還有甚麼。」我伸了伸舌頭︰「真偉大,這個問題,只怕十萬年之後,也不會有答案。」白素低嘆了一聲︰「人生活在地球上,地球是宇宙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塵。可是人的思想,卻早已在探索宇宙究竟有多大、宇宙之外是甚麼?誰說人的思想受環境的約束限制?」我也大為感嘆︰「當然,人的思想無限,就像宇宙無限一樣。」和白素說了一會,仍然不知道那少年想弄明白甚麼。自然,我有各種各樣的事情要做,對於一個少年人詞意不清的問題,不可能長也擱在心上。沒有幾天,我就忘記了這件事。
大約是在七八天之後,那天晚上,我遇到了一件難以形容的事,為了那件事,花了我將近一下午時間的。到我回家時,車子駛到住所門口,就看到了一輛大房車停在門口,我知道有客人來了。
這時,我正為了那件事。作了許多設想,由於事件的本身有點匪夷所思,弄得頭昏腦脹,不想見客人。所以找考慮了一下,是不是停了車之後,從後門進去,就可以避不見人。
可是就在這時,門打開,白素听到了車聲,知道我回來了,她在門口,同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進去。我下了車,走向門口,心情十分不耐煩︰「甚麼人?我不想見人。」白素笑了一下︰「一對夫妻,只怕你非見不可,他們指控你教唆他們的兒子偷盜。」我呆了一呆,我甚麼時候教唆過別人的兒子偷盜?一面想,一面走了進去,一眼就看見到了那個美麗的女士,不見十多天吧,她的體重,好像又大有增進。要命的是她還不知道,穿了一件太窄的鮮綠的衣服。看起來十分怪異。
除了她之外,還有一個中年人,看起來很老實木納,雙手緊緊握著,愁眉不展。看到了那美麗的女士,我就想起那個少年,難道是那少年去偷了人家的甚麼東西?如果我不是有事在身,倒可以幫他們勸那少年一下,可是如今,我被那件怪事,正弄得頭大如斗,沒有興趣來充當義務的少年感化隊員。
我向他們看了一眼,就逕自走向樓梯,那男人站了起來︰「衛先生,我是溫大富,溫寶裕的父親。」我心中咕儂了一句「關我甚麼事」,腳已跨上了樓梯,頭也不回︰「我們好像並不認識。對不起,我有事,沒有空陪你。」一面說看,一面已經走上了樓梯,溫先生沒有說甚麼。可是溫太太卻叫「喂!阿寶說,是你教他偷東西的,衛先生,你可太過分了。」這位女士雖然美麗,可是她的話,卻真叫人無名火起,我仍然向上走看,一直等上了樓梯,我才轉過身來,直指看門口,喝道︰「出去。」我沒有在「出去」之上,加上一個「滾」宇,那已經再客氣也沒有了。
那位女士霍地站了起來,仍然維持看那樣的失聲︰「我們可以報警。」我真是忍無可忍︰「那就請快去。」我當然絕不會再多費唇舌,立刻走進了書房,把門關上。在這里,應該先敘述一下那件無以名之的事。因為這件事。總比一個出身富裕之家的少年偷東西。而少年的父母在慌亂之餘,胡亂怪人這種事要有趣得多了。
而且,我確信白素可以對付那一雙夫妻,要是他們再不識趣的話,白素可以把他們在半秒鐘之內摔到街上去。
事情發生在中午,我正在書房里,查閱一些有關西伯利亞油田的資料。那是蘇聯的一個大油田,石油產量佔全蘇產量一半以上。我為甚麼忽然會查起這個油田的資料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情。
在那時侯,放在怞屜中的一個電話,響了起來。我有一具電話,放在怞屜中,這具電話的號碼,只有幾個極親近的朋友才知道,所以只有他們才會打電話給我。我拉開怞屜,取起電話來。卻听到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請問衛斯理先生在不在?」我皺看眉頭,應了一聲︰「你是……」一面問,一面心中已極不高興,不知道何以這個電話號碼會到了一個陌生人的手里。
那邊那聲音忙道︰「我姓胡,是張堅張先生叫我打電話給你的。」我立時「哦」地一聲,張堅,那個長年生活在南極的科學家。是我的好朋友,他最難聯絡,就算幾經曲折,電話接通了他在南極的研究基地,也十次八次都找不到他。
張堅通常會往遠離基地的冰天雪地之中,或者在一個小潛艇中,而這個小潛艇,又在南極幾十尺厚的冰層之下航行,甚至於沒有人知道他是不是還會活看再出現,因為他的行動,每一秒鐘,都可以有喪生的危險。
上一次,他的弟弟張強,在日本喪生,我們都無法通知他,一直到他和我聯絡,才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了他。可是他仍然不肯離開南極。(這個故事是《茫點》)
要是他高興,他會不定期地聯絡一下,可是我也行踞不定,他要找我。也不容易,所以長年音訊不通,兩地托人打電話給我,這種事,倒還是第一次。
所以,我一听得對方那麼說,就知道一定有不尋常的事發生。
我忙道︰「啊,張堅,他有甚麼事?」對方遲疑了一下,才道︰「衛先生,我看你要到我這里來一次,電話里,實在講不明白。」我說道︰「講一個梗概總可以吧。」對方又遲疑了一下。我不很喜歡講話遲遲疑疑的人,所以有點不耐煩的「哼」一聲,對方才道︰「張堅交了一點東西給我,這東西起了變化,張堅在寄東西給我的時候曾說過,如果他寄給我的東西,發生了變化,那就一定要通知你。」我又哼了一下︰「他寄給你的是甚麼東西?發生了甚麼變化?」對方嘆了一聲。「衛先生,我不知道。一定要你來看一看才行。」我心想,和這種講話吞吞吐吐的人在電話裹再說下去,也是白費時間,看在張堅的分上,不如去走一次,我就向他問了地址。
這個人,自己講話不是很痛快,可倒是挺會催人︰「衛先生,請你越快越好。」我放下電話,把一根長長的紙鎮,壓在凌亂的資料上,以便繼續查看時不會弄亂,就離開了住所。當我離開的時候,白素不在,我也沒有留下字條,因為我在想,去一去就可以回來,不是很要緊的。
那人給我的地址,是在郊外的一處海邊,他特地說︰「那是我主持的一個研究所,專門研究海洋生物的繁殖過程。我是一個水產學家。」我一面駕車依址前往,一面想不通南極探險家和水產學家之間,會有甚麼關系。那人的研究所所在地相當荒僻,使市區前去,堪稱路途遙遠。
車子沿看海邊的路向前疾駛,快到目的地,我才吃了一驚︰這個研究所的規模極大,遠在我的想像之外。
幾乎在五公里之外,海邊上已到處可以見到豎立舊的牌子,寫看警告的字句︰「此處是海洋生物研究所研究地點,請勿作任何破壞行為。」就在我居住的城市,有這樣一個大規模的海洋生物研究所,這一警告出乎我的意料。我向海岸看去,可以看到很多設施。有的是把海岸的海床,用堤圍起來,形成一個個長方形的池,飼養貝類海洋生物。有的建築了一條相當長的堤。直通向大海,在長堤的盡頭,有看屋子,那當然是為勘察生活在較深海域之中的海洋生物而設。
也有的,在離岸相當遠的海面上。浮著一串一串的筏,更有的海床,被堤圍看,顯然海水全被怞去,只剩下海底的岸石,暴露在空氣之中。
車子駛進了兩扇大鐵門,看到了這個研究所的建築物,我更加驚訝。建築物本身,不能算是宏偉,可是佔地的面積卻極廣。外面的停車場上。也停看不少輛車子,可見在這個研究所工作的人還真下少。
我在傳達室前略停了一停,一個職員立時放我駛進去,一直到了大門口,一個年紀人約三十多歲、穿著白色的實驗袍的人,便向我迎上來,一見我就道︰「我就是胡懷玉,張堅的朋友。」我下了車,和他握看手,發現他的手冷得可以,我開了一句玩笑︰「張堅長年在南極,他的朋友也得了感染?你的手怎麼那麼冷?」胡懷玉有點不好意思地搓看手,神情焦急,「請跟我來。」我跟看他走進了建築物,由衷地道︰「我真是孤陋寡聞,有這樣規模宏大的研究所在,我竟然一點也不知道。」胡懷玉看來不是很善於應對,有點靦腆︰「我們的工作……很冷僻,所以不為人注意,而且,成立不久,雖然人才設備都極好,但沒有甚麼成績,當然也沒有甚麼人知道。」我隨口問︰「研究所的主持人是……」胡懷玉笑了笑,他有一張看來蒼白了些的孩子面,笑起來,使他看來更年輕。
那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在那時,我一定現出了驚訝的神色來,所以他道︰「是我。」他一面笑看,一面說道︰「我當然不很夠資格,所以,一些有成就的水產學家,不肯到這裹來作研究工作。
「但我們這裹的一切設備,絕對世界第一流。有同類設備的研究所,全世界只有三家,全是由國家或大學支持的。」他這一番話,更令我吃驚︰「你的意思是,這個研究所,是私人機構?」胡懷玉居然點了點頭︰「是,所有的經費,都來自先父的遺產,先父……」他講到這裹,神情有點忸怩,支吾了一下,沒有再講下去。
我看出有點難言之隱,心中把胡姓大富翁的名字,約略想了一下。要憑私人的力量,來支持這樣規模的一個研究所,財力之豐富,一定要超級豪富才成。我沒有再問下去,也沒有再想下去,因為那不是我興趣範圍內的事情。
我轉入正題︰「張堅寄給你的是甚麼?」
他皺起了眉︰「很難說,他寄來的是一塊冰。」我立時睜大了眼,張堅這個人,很有點莫名其妙的行動,但是,從南極寄一塊冰來給朋友。這種行動,巳不是莫名其妙,簡直是白痴行徑了。
而且,一塊冰,怎麼寄到遙遠的萬里之外呢?難道冰不會在寄運途中融化嗎?當時我的神情,一定怪異莫名,所以胡懷玉急忙道︰「那些冰塊,其實不是通過郵寄寄來的,而是一家專門替人運送貴重物品的公司,專人送到的,請你看,這就是裝置那些冰塊的箱子。」這時,他已經推開了一扇房間的門,指著一只相當大的箱子,那箱子足有一公尺立方,箱蓋打開看,箱蓋十分厚,足有二十公分,而箱子中,有看一層一層的間隔,看起來像是保險層,箱子的中心部分十分小,足有二十公分見方左右。
胡懷玉繼續解釋︰「張堅指定,這只箱子,在離開了南極範圍之後,一定要在攝氏零下五十度的冷凍庫內運送,運輸公司也做到了這一點,所以,一直到箱子運到,我在實驗室中開啟,箱子中的冰塊,可以說和他放進去的時候,一模一樣。」我「嗯」了一聲,耐看性子听他解釋。
胡懷玉來到一張桌子前,打開了怞屜,取出了一封信來︰「那些冰塊一共是三塊,每一塊,只是我們日常用的半方糖那樣大小,十分晶瑩透徹,像是水晶。關於那些冰塊,張堅有詳細的說明寫在信中,我看,你讀他的信,比我覆述好得多。」他說看,就把信交到了我的手中,我一看那潦草得幾乎難以辨認的字跡,就認出那是張堅寫的。信用英文寫,任何人的字跡再潦草,也不會像他那樣,其中有一行,甚至從頭到尾,都幾乎是直線,只是在每一個字的開始,略有彎曲而已。
我不禁苦笑,這時,我已開始對胡懷玉所說的三塊小冰塊,起了極大的興趣。試想想,從幾萬公里之外的南極,花了那麼大的人力物力,把三塊如同半塊糖一樣大小的冰塊運到這裹來,為甚麼呢?
除非張堅是瘋子,不然,就必須探究他為甚麼要那樣做的原因。所以,找實在想立即拜讀張堅的那封信,可是在兩分鐘之後,我卻放棄了,同時,抬起頭來,以充滿了疑惑的語氣問︰「這封信,你……看得明白?」胡懷王道︰「是,他的字跡,潦草了一點。」我叫了起來︰「甚麼潦草了一點,那簡直不是文字,連速寫符號都不如。」胡懷玉為張堅辯護︰「是這樣,信中有看大量的專門名詞,看熟了的人。一下子就可以知道是甚麼,不必工整寫出來。」我無可奈何︰「那麼,請你讀一讀那封信。」胡懷王湊了過來︰「張堅不喜歡講客套話,所以信上並沒有甚麼廢話,一開始就說︰送來三冰塊,我曾嚴厲吩咐過運送約有關方面,一定要在低溫之下運送,雖然箱子本身也可以保持低溫超過三十小時,希望他們做得到,我曾在三塊冰塊上面刻了極淺的紋,是我的簽名,如果溫度超過攝氏零下五十度,這些淺紋就消失或模糊。如果是這樣,立時把三塊小冰塊放進大爐之中,因為我無法知道這些冰塊之中,孕育看甚麼樣的生命。」胡懷玉一面讀看信,一面指看信上一行一行難以辨認的草子。經他一念出來,我可以辨認得出來,張堅的信上,的確是這樣寫看的,尤其是那一段孕育看甚麼樣的生命。我皺了皺眉︰「張堅當科學家太久,忘了怎樣使用文字了。甚麼叫孕育生命?冰塊不會懷孕,怎麼會孕育生命?」
胡懷玉立時瞪了我一眼,不以為然,使我知道我一定說錯了甚麼。他說道︰「冰塊中自然可以孕育生命,在一小塊冰中,可以有上億上萬的各種不同的生命。」我自然立時明白了胡懷玉的意思,「生命」這個詞,含義極廣,人是萬物之靈,自然是生命,海洋之中,重達二十噸的龐然大物藍鯨是生命,細小的蜉蝣生物。也是生命,在高倍數的電子顯微鏡之下,一滴水之中,可以有億萬個生命,這是科學家的說法,我一時未曾想到這一點,自然是我的不對,所以找一面點頭表示同意,一面怍了一個手勢,請他繼續說下去。
胡懷王繼續讀看信︰「你必須在低溫實驗室中,開啟裝載冰塊的箱子。並確實檢查小冰塊上,我的簽字。」他讀到這裹,補充了一句︰「我完全照他的話去做,那三塊小冰塊在運送過程中,未曾有高於他指定的溫度,所以冰塊上淺紋,十分清晰。」我點了點頭,只盼他快點念下去,好弄明白張堅萬里運送小冰塊的目的是甚麼。
胡懷玉吸了一口氣,指看信紙︰「這些小冰塊。是我在南極厚冰層中采到的標本,我最近的研究課題,轉為研究生命在地球上的起源,我有一個大膽的假設,就是生命的原始形式,起源於兩極的低溫。引致我有這樣的設想,是因為現在已經有許多例子證明,低溫狀態之下,生命幾乎可以得到無限制的延長……」我揮了一下手,打斷了胡懷玉的念讀︰「這句話我不懂,你可否略作解釋?」胡懷玉點頭︰「一些科學家,已經可以把初形成的胚胎,在低溫之下保存超過十年之也,在低溫保存之下,原始的胚胎,發育過程停止,在若千時日之後,再加以逐步的解凍,把溫度逐步地提高,到了胚胎恢復活動的適當溫度,發育就會繼續。」我「嗯」了一聲︰「是,我看過這樣的記載,把受精之後的白鼠胚胎取出來冷藏,那時的胚胎,還只有四個或八個細胞,經過多年冷藏之後,再提高溫度,胚胎就在繼續變化,終於成為一頭小白鼠。」胡懷玉點頭︰「就是這樣,這不但是理論,而且已經是實踐。」在那一霎間,我突然想到張堅信中的「冰塊孕育生命」這句話,心中不禁有了一股寒意,意識到事情的不尋常,可能遠在我的想像之上。
一時之間,我沒有說甚麼,胡懷玉等了片刻,繼續念張堅的信︰「所以,我假設在兩極的低溫之中,可能有自然條件下,保存下來的生命最早形式,我不斷采集一切有可能的標本,用我自己設計的探測儀,對采集來的冰塊作探測,那些標本,全都采自極低溫區,攝氏零下五十度或更甚,在這三塊小冰塊中,我探測到,有微弱的生命信息……」胡懷玉向我望來,看到了我臉有疑惑之色。他不等我發問,就解釋道︰「生命有生命的……」他講了這一句話之後,立即正識到自己這樣的解釋,詞意太模糊,說了等於沒說,所以他不好看思地笑了一下︰「我的意思是︰生命是活動的,即使它的活動再微弱,精密的探測,還是可以感覺到它的存在,一個單細胞的分裂過程,它的活動,真是微乎其微,可是一樣可以被測得到。」他這樣解釋,我自然再明白也沒有。胡懷玉手指在信紙上移動︰「這發現使我極度興奮,可是我這里全然沒有培育設備,無法知道冰中孕育的生命,在進一步發展之後是甚麼。可能是蜉螗生物,可能是水螅,可能是任何生物,也有可能是早已絕了種的史前生物。所以我要把冰塊送到你的研究所來,你那裹有完善的設備,可供冰塊中生命的原始形態繼續發展下去。」
「由於我們對生命所知實在大少。所以我提議一有意外,立即停止,如果意外已到了不可控制的階段,那麼盡快和我的一個朋友聯硌,他的名字是衛斯理,電話是……」胡懷玉念到這裹,我已經大吃一驚。張堅的信上說「如果意外已到了不可控制的階段」,就要胡懷玉和我聯絡。如今胡懷玉找到了我,當然是有了意外,而且已經到了不可控制的階段了,這令人吃驚,難道胡懷玉巳經從那三塊小冰塊中,培育了甚麼怪物來了嗎?
這倒真有點像早期神怪片中的情節了︰科學家的實驗室中,培育出了怪物。怪物不可遏制地生長,變得碩大無朋,搗毀了實驗室,沖進大城市,為禍人間。
我本來真的十分吃驚,可是一聯想到了這樣的場面,不禁笑了起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真是清稽詼諧之至。衛斯理大戰史前怪物?真是去他媽的!所以,我立時恢復了鎮定︰「那麼,現在,出現了甚麼不能控制的意外?」胡懷玉皺了皺眉,像是一時之間,十分難以解釋,我耐心等了他一會,他才道︰「還是一步一步說,比較容易明白。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8 09:34:40
犀照 第二部 效法古人燃燒犀角
看他的神情,雖然遭到了困擾,但看起來並不嚴重,大約不會有「史前怪物」出現的危險,那就由著他一步一步來說好了。他又停了片刻,才道︰「攝氏零下五十度,其實不足以令得胚胎停止生長,張堅用了這個溫度,是他采集了冰塊之後,只能用這個溫度來維持,這也是他為甚麼可以通過探測儀,測到冰塊中有生命的原因。若是生命在完全靜止的狀態之中,當然也可以測知,但是卻復雜得多。」我來回踱了幾步︰「我明白你的意思,冰塊中的生命,在被采集了之後,已經在開始繼續生長,並不像它在未被采集之前,完全靜止。」胡懷玉忙道︰「是,不過在那樣的溫度之下,生長的過程十分緩慢。」我真有點心癢難熬,忍不住問道︰「那麼,經過你在實驗室的培計,生出了甚麼東西來了?史前怪物,還是九頭恐龍?」胡懷玉皺了皺眉,並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只是道︰「請你到實驗室中去,在那裹解釋起來,比較容易。」我只好跟看他走了出去,一路上,有不少研究所中的工作人員和他打招呼,但是胡懷玉卻看來心神不屬,愁眉苦臉,拐了一個彎,來到了一扇門口,門口掛看一塊牌子︰「非經許可,嚴禁入內。」胡懷玉取出了鑰匙,打開了門,和我一起走了進去。
門內是一間實驗室,看來和普通的實驗室,並沒有甚麼不同,全是各種各樣的儀器。所不同的是,有一個相當大的玻璃櫃子,那玻璃櫃子,有一個架子,咋一看去,架子上空空如也,甚麼那沒有,但仔細湊近去看,就可以看到,在那架子上,有三塊小冰塊,真是只有半塊糖那樣大。而在玻璃的儀表上,可以看到櫃內的溫度,是攝氏零下二十九度。
我指著櫃子︰「就是這三塊小冰塊?」
胡懷玉點了點頭。
我用盡目力看去,冰塊看起來晶瑩透徹。就像是水晶,在冰塊內,甚麼也沒有。我看了一會︰「裹面甚麼也沒有。」胡懷玉忙道︰「自然,細胞。肉眼是看不見的。」他說看,推過一具儀器來,接動了一些掣鈕,在櫃子裹去,有一組類似鏡頭也似的機器,伸縮轉動看,他則湊在櫃外的儀器的一端,觀察看,然後,同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留意儀器上的一個螢光屏︰「放大了二萬倍。」我向螢光屏望去,看到了一組如同堆在一起的肥皂泡一樣的東西。
胡懷玉道︰「看到沒有,細胞的數字已經增長到了三十二個了,溫度每提高一度,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就會成長增加一倍,細胞的分裂成長速度還是相當慢,可是幾何級數的增長,速度十分驚人。」。我指著螢光幕︰「現在,可以知道那是甚麼生物?」胡懷玉道︰「當然還不能,幾乎所有生物,包括人在內,在那樣的初步階段,都是同樣的一組細胞,等到成形,還要經過相當的時日。把溫度提高的速度增加,可能會快速一些,但我又怕會造成破壞。」我不由自主,眨了眨眼楮,整件事,真有它的奇詭之處在。
試想想,來自南極,極低溫下的冰塊之中,有看不知是甚麼生物的胚胎的最早形式,本來,完全靜止,溫度緩慢提高,它又開始了生命成長的活動,終於會使活動到達終點,出現一個外形,是一種生物。而這種生物完成它的發育過程,究竟是甚麼樣子的東西,全然無法在此時預測。自然,像胡懷玉這樣的專家,不必等到他發育完全成熟,就可以辨認出那是甚麼東西來,但至少在目前階段,神秘莫測。胡懷玉又移動了一下儀器,螢光屏閃了一閃,又出現了同樣的一組細胞來。他道︰「兩塊冰中的生物,看來一樣。」我心中想,胡懷玉不知道找我干甚麼,看起來,並沒有甚麼意外發生,更別說有甚麼「不可控制」的意外。
在這時,胡懷玉的神情,卻變得十分凝重,他苦笑,又躁縱看那具儀器,螢光屏閃動看,停了下來,是一片空白。
他道︰「看到了沒有?」
我愕然︰「看到甚麼?甚麼也沒有。」
胡懷玉的神情更苦澀︰「就是不應該甚麼都沒有。」我不明白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望定了他。他吸了一口氣,走向另一組儀器,接下了不少鈕,那組儀器上也有著一個螢光屏,著了之後,可以看到模糊的、三組泡沫似的東西。
胡懷玉道︰「這是上次分裂之前,我拍攝下來的。當然,我已經發現第三組,和第一二組,有看極其細微的差別。」按著,他指出了其中的幾處差別,在我看來,雖然經過了他的指出,但還是無法分辨得出有甚麼分別。我問︰「你的意思是,三塊冰塊之中,有兩塊一樣。而另一塊,將來會出現另外一種生物。」胡懷玉用力點看頭,神情更苦澀︰「可是,那應該是另一種生物……現在卻不在冰塊之中……它……消失了。」當他說到後來,簡直連聲音也有點發顫,看起來事情好像嚴重之極。可是我卻一點也不覺得甚麼,肉眼都看不到的生物初形成,不見了就不見了,有甚麼好大驚小怪?
我道︰「或許,在溫度提高的過程中,令得它死亡了?」胡懷玉吞了一口口水︰「就算是死亡了,死了的細胞也應該在,不應該甚麼都沒有。」我攤開了雙手︰「那你的意思是……」胡懷玉深深地吸了一氣︰「我認為它……已完成了發育過程。離開了冰塊。」我更不禁好笑︰「離開了冰塊,上哪兒去了?」胡懷玉態度之認真,和我的不當一回事,恰好成了強烈的對比。他道︰「問題就是在這裹,它到哪裹去了,全然不知道。」我仍然笑看︰「那麼就由它去吧。」胡懷玉嗖地吸了一口氣︰「由著它去?要知道,沒有人知道那是甚麼。」我隨口道︰「沒有人知道又有甚麼關系,不管它是甚麼,它小得連肉眼都看不見。」當我講到這裹的時候。我陡然住了口,剎那之間,我知道胡懷玉何以如此緊張,感到事態嚴重。
如果真如胡懷玉所說,它已經完成了發育,離開了冰塊,由於全然不知道那是甚麼,那真值得憂慮。
由於三流幻想電影的影響,很容易把史前怪物想像成寵然大物,一腳踏下,就可以合一座大廈毀滅,不容易想到,就算是小到肉眼看不到的微生物,一樣極其可怕和危險。如果那是一種細菌,一種人類知識範圍之外的細菌,自冰塊中逸出,在空氣中分裂繁殖,而這種細菌對人體有害,那麼,所造成的禍害,足可以和一枚氫彈相比擬,或者更甚。
我的笑容僵在臉上,形容變得十分怪異。胡懷玉望看我︰「你也想到,事情可能嚴重到甚麼程度!」我不由自主,吞下了一口口水,聲音有點發僵︰「這件事……這件事……是一個極端,可能一點事也沒有,可能……比爆發十枚氫彈還要糟糕。」胡懷玉點看頭︰「是的,可能一到了空氣之中,它就死了。」我突然之間,又感到了十分滑稽︰「如果它死了,當然無法找到它的尸體。」胡懷玉苦笑︰「當然不能,怎麼能找到一個細菌的尸體?」他頓了一頓,又道︰「如果它在空氣之中,繼續繁殖,由於根本不知道它是甚麼東西,以後的情形,會作甚麼樣的演變,也就全然不可測。」我道︰「甚至全然不可預防。」我說到這里,實在忍不住那種滑稽的感覺,竟然哈哈大笑了起來,逃走了一只不知名的細菌,人是萬物之靈,有甚麼方法去把它捉回來?可是在笑了三四下之後,我又笑不出來,因為後果實在可以十分嚴重,誰知道在南極冰層下潛伏了不知多少年的是甚麼怪東西?
這情形,倒有點像中國古代的傳說︰一下子把一個瘟神放了出來,造成巨大的災害。
我又笑又不笑,胡懷玉只是望看我,我吸了一口氣︰「胡先生,我們一點辦法也沒有……只是我有點不明白,冰塊還在,在冰塊中的生物,如何……可以離開冰塊?」胡懷玉道︰「當然可以的,只要它的形體小到可以在冰塊中來去自如,也就可以逸出去。」我指著那櫃子︰「看來這櫃子高度密封,它離開了冰塊之後,應該還在那櫃子之中。」胡懷玉道︰「我也曾這樣想過,這是最樂觀的想法了。可是櫃子的密封程度,究竟不是絕對的,甚至玻璃本身,也有隙縫,如果它的形體夠……」我打斷了他的話頭︰「不會吧,已經有幾十個細胞了,不可能小得可以透過玻璃。」胡懷玉喃喃地道︰「我……倒真希望它還在這個櫃子中,那就可以知道它是甚麼,至少,它要是不再繼續繁殖,死在櫃子中,也就不會有不測的災禍了。」我搖看頭︰「就算它不斷繁殖,繁殖到了成千上萬,只要它形體小如細菌,還是不能知道它是甚麼,根本看也看不見。」胡懷玉盯看那櫃子︰「那倒不要緊。只要它的數量夠多,高倍數的電子顯微鏡鏡頭,總可以捕捉到他,怕只怕它已經離開了這櫃子。」我苦笑︰「我想,我們無法采取任何措施,它如果離開了這個櫃子,也有可能早已離開了整個研究所,不知道跑到甚麼地方去了,照我想,情形會壞到我們想像程度的可能,微之又微,不必為之擔憂,還是留意另外兩塊冰塊中,生命的繼續發展的好。」胡懷玉望定了我,一副「照你看來是不礙事的」神情。我當然不能肯定,危機存在,存在的比率是多少,也全然無法測定,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當然也不必自已嚇自己。所以我還是道︰「真的,不必擔憂,要是有甚麼變化,有甚麼發現,再通知我。」胡懷玉的神情,還是十分遲疑,我伸手拍下拍他的肩頭。看出他仍然憂心忡忡,我道︰「張堅也真不好,那些生命,既然凍封在南極的冰層之下,下知道多少年,就讓它繼續層封下去好了,何必把它弄出來,讓它又去生長?」胡懷玉搖著頭︰「衛先生,你這種說法,態度大不科學。」我沒有和他爭辯,只是道︰「我看不會有事。你的研究所規模這樣大。我既然來了,就趁機參觀一下。」胡懷玉忙道︰「好,好!」然後他又補了一句︰「真的不會有事?」我笑了起來︰「你要我怎麼說才好呢?」他當然也明白,事情會如何演變,全然不可測,所以也只好苦笑,沒有時間再問下去。
按著,他就帶看我去參觀研究所,即使是走馬看花,也花了幾乎兩小時,研究所也看得興趣盎然。例如他們在進行如何使一種肉質美味的海蝦的成長速度加快,研究所進行的工作,有些我是懂得的,有些只知道一點皮毛,更多的全然不懂,但方便進行人工飼養,就極使人感到有趣。
看完了研究所,胡懷玉送我到門口,我和他握手︰「很高興認識你。」這倒並不是一句客套話,而是我的確很高興認識他,不單是由於他是一個科學家,而且是由於他以私人的財力,支持了這樣一個規模龐大的研究所。這種規模的一究所,經常的經費開支,必然是天文數字。胡懷玉道︰「一有異象,我立即通知。」我連聲答應,駕車回家,一路上,就不斷在思索看,各種各樣的古怪念頭,紛至沓來︰三塊冰塊之中,有一塊是生存不知名生物,不知名生物已經離開了冰塊,那有兩個可能,一個是它的發育生長過程已經完成了,以後是它的繁殖過程。另一個可能是,它的發育生長過程還沒有完成,在離開了冰塊之後,繼續成長,如果是高級生物,單獨的一個個體,不能繁殖,那麼,它的形體,是不是可以成長到被肉眼看得到呢,還有那兩塊冰塊中的生物。在繼續成長看,將來會變成甚麼東西?南極的冰層,一恆古以來就存在,這種生物,會不會是地球上最早的生物形態?如果不是從壞的方面去想,一直設想下去,真是樂趣無窮。
我有這麼有趣的經歷,回到家中,卻遇上了溫大富夫婦那樣無趣的人,而且還要莫名其妙地指責我,試想我怎麼會花時間去敷衍他們?
我關上了書房的門,坐了下來,不多久,白素就推門走了進來。我忙道︰「那一雙厭物走了?」白素笑了一下︰「其實你應該听听那個少年做了些甚麼事。」我搖頭︰「不想听,倒是你,一定要听听我一下午做了些甚麼。」我用夸張的手勢和語調︰「南極原始冰層下找到了史前生物的最初胚胎,而這個胚胎在實驗室中,又開始成長,可能演變為不知名的生物。」白素揚了揚眉,我就把胡懷玉那邊的事,同她講述了一遍,笑著道︰「胡懷玉真的十分擔心。因為逃走了的那個,沒有人知道是甚麼東西。」白素側看頭,想了一回︰「這是一件無法設想的事。」我完全同意︰「是啊,你想,我哪裹還會有與趣去听溫大富的事。」白素卻說︰「可是,我認為你還是該听一下。溫寶裕這個少年人做了些甚麼。」我有點無可奈何︰「好,他做了甚麼事。」白素平靜地道︰「他自他父親的店鋪中,偷走了超過三公斤的犀角。」我听了之後,也不禁呆了一呆,發出了「啊」地一聲。犀角,是相當名貴的中藥,市場價袼十分高,約值三萬美元一公斤,三公斤,那對一個少年人來說,是相當巨大的一筆數字。
我想起溫寶裕的樣子,雖然偷了那麼貴重的東西,不可原諒,但是我總覺得他不是一個普通的少年,而且他的父母,又絕不可愛,所以我又道︰「活該,犀角是受保護的動物,只有中藥還在用犀角,因為犀角而屠殺犀牛。哼,就算犀角真有涼血、清熱、解毒的功用,不見得沒有別的藥物可以替代。」白素皺眉道︰「獵殺犀牛是一回事,偷取犀角,是另一回事,不能纏在一起的。」我笑了起來︰「你不知道,慍寶裕是一個十分可愛的少年。」白素揚眉︰「甚至在偷了三公斤犀角之後?甚至於在說那是由的你教唆?」我呆了一呆,剛才我倒忘了這一層︰溫氏夫婦找上門來,就是為了指責我教唆偷竊,慍寶裕也真是,怎麼可以這樣胡說八道。
我還是為他爭了一句︰「或許他被捉到了。他父母打他,情急之下,隨便捏造幾句,拿我出來做擋箭牌,也是有的。少年人胡鬧一下。有甚麼關系。」白素淡然有︰「胡鬧成這樣子,太過分了吧。」我笑了起來︰「爭甚麼。又不是我們的責任,猜猜看,在實驗室中那三個胚胎,會發育成長為甚麼的生物?有可能是兩只活的三葉蟲,也有可能是兩頭恐龍。」
白素對我所說的,像是一點興趣也沒有,她只是望定了找︰「是你的責任!」我呆了一呆,指著她,我已經知道她這樣說是甚麼意思了,一時之間,我真是啼笑皆非,可是白素卻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你以為他們怎麼會那麼快離去?」我苦笑了一下︰「是你把他們扔出去的?」白素微笑一下︰「當然不是,我答應他們你會見他們的兒子,和這個少年好好地談一談。」這是我意料中的事,而且我也知道,白素已經答應了人家,我也無法推搪,但是無論如何,我總得表示一下抗議。我悶哼了一聲︰「人家更要說我神通廣大了,連教育問題少年,都放到了我身上來。」白素糾正看我︰「溫寶裕不是問題少年。」我揚眉︰「他不是偷了東西嗎?」白素略蹙下眉,望著我︰「那是你教唆的。」我一听之下,不禁陡然跳了起來,眼楮睜得老大,氣得說不出話來。白素瞪了我一眼︰「你一副想打人的樣子,干甚麼?」我大聲叫了起來︰「把那小鬼叫來,我非打他一頓不可。」白素一副悠然的神態,學看我剛才的腔調︰「少年人胡鬧一下有甚麼關系,同至於要打一頓?」這一下「以子之矛」果然厲害,我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只好乾瞪眼。
白素看到我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忍住了笑︰「他快來了,你準備好了要說的話沒有?」我「哼」地一聲︰「有甚麼話好說的,叫他把偷去的東西吐出來就是了。一口咬定是我教他去偷東西的,這未免大可惡了。」白素嘆了一聲︰「少年人都有看豐富的想像力,其實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本能,可是一進入社會之後,現實生活的壓力,會使得人幻想的本能,受到遏制,這實在不是好現象。」我答道︰「也許,但是想像是我教他偷東西的,這算是甚麼想像力?」白素道︰「或許,他會有他的解釋?」我不禁笑了起來︰「剛才是我在替他辯護,現在輪到你了?」白素也笑了起來︰「或許,我們其實都很喜歡那個少年人的緣故。」我不置可否,就在這時,門鈴聲響了起來,我听到了開門聲,白素走出書房,向樓下叫看︰「請上來。」我想到自己快要扮演的角色,不禁有點好笑。我自己從來也不是一個一本正經、嚴肅的人。但這時卻板起臉來,去教訓一個少年人,想來實在有點滑稽。
我坐直了身子,那少年溫寶裕已經出現在書房的門。
我用嚴厲的眼光向他望去,一心以為一個做了錯事的少年人,一定會低著頭,十分害怕,躊躕著不敢走進來,準備領受責罰的可憐模樣。
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溫寶裕滿面笑容,非但沒有垂頭喪氣,而且簡直神采飛揚,一見到了我,就大聲叫︰「衛先生,真高興又能見到你。」我原先擺出來的長輩架子,看來有點招架下住,但是我卻一點也下現出慌亂的神色來,沉聲問︰「偷來的東西呢?」溫實裕怔了怔,大聲道︰「我沒有偷東西!」我的聲音嚴厲︰「你父母恰才來過我這裹,他說你偷走了三公斤犀角,難道你父母在說謊?犀角是十分貴重的藥材,你的行為,已經構成了嚴重的刑事罪行。」溫寶裕漲紅了臉。他的長相,十分俊美,那多半由於他的母親是一個美婦人。
可是當他漲紅了瞼,神情卻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屈強。
可能他由於我的指責,心情十分激動,因之一開口。連聲音都有點變︰「三公斤犀角,是的,不過我不是偷,我只不過是把沒有用的東西,拿去做更有用的用途,犀牛的角做藥材,我就不相信及得上抗生素!」我對他的話,頗有同感,但我還是道︰「別對你自己不懂的中醫中藥作放肆的批評——快把那些犀角吐出來。你父母會原諒你的。」溫寶裕理直氣壯地說道︰「我吐不出來。我已經把它們用掉了。」一听得他這樣說法,我和白素都吃了一驚,望了一眼。
犀角作為藥材來說,近代科學對其成分的分析,已證明了它約有效成分是硫化侞酸。
硫化侞酸經人體吸收之後,有使中樞神經與奮、心跳強盛、血壓增高等現象,更能使白血球的數量減吵,體溫下降,藥效相當顯著。所以一般來說,用量相當輕微,通常連一錢也用不到。
著名的使用犀角的方劑「犀角地黃湯」,據說專治傷寒,也用不到到犀角一兩,還是用九升水煮成三卦,分三次服食的,犀角服用的禁忌也相當多,孕婦忌服,如果患者,不是大熱,無溫毒,服食下去,也只有壞處,沒有好處。雖然說,吃了一兩或以上的犀角,也不見得真會有甚麼害處,可是,三公斤犀角,一下子就用掉了,若是他胡鬧起來,以為犀角能治病,給甚麼病人吃了下去,那麼,這個病人真是凶多吉少之至!我在呆了一呆之後,疾聲道︰「真是,你……給甚麼人吃掉了?」溫寶裕看到我面色大變,一時之間。倒也現出了害怕的神色來。
可是他一听得我這樣問,立時又恢復了常態︰「我不是用來當藥材。」我和白素異口同聲問︰「那你用來干甚麼?」溫寶裕貶看眼︰「我把它們切成簿片,饒掉了。」我怔地一怔,最初的反應是︰莫非這個少年真有點不正常?把價值近十萬美元的藥材,拿來燒掉了?可是在剎那之間,我腦中陡然一亮,想起了一件事來。一想到了那件事,立時向白素望去,看到白素的神情,也恰好由訝異轉為恍然。這證明她和我同時想到了這件事。接著,不但是我忍不住,連白素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我一面笑,一面指著溫寶裕,由於好笑的感覺實在太甚,所以一時之間,講不出話來。
溫實裕顯然也知道我們在笑些甚麼、他的神情略見忸怩。可是也沒有覺得自己有甚麼不對。我笑了好一會,才能說得出話來,仍然指著她︰「你……真有趣,因為是你姓溫、所以才這樣做?」溫實裕也笑了起來︰「有一點,但不全是!」他講到這里,略頓了一頓︰「你不是常說。世上有大多人類知識範圍及不到的事,只要有可能,就要用一切方法來探索!」我道︰「是啊」溫寶裕貶看眼清︰「那麼,我做的事,有甚麼不對?或許,我會有巨大的發明,可以使整個人類的文明重寫!」我實在還是想笑,可是見他說得如此認真、卻又笑不出來,我只好無目的地揮著手。
在這里,必須把我和白素在一听到了溫寶裕把三公斤的犀角,切成了薄片燒掉了之後,同時想到的,令得我們忍不住大笑的那件事,簡略地說一下。
在中國歷史上,有一個曾焚燒犀角的名人,這個人性溫,名嶠,字太真。是晉朝的一個十分有文采的人。「晉書」有這樣的記載︰「嶠旋於武昌。至牛渚磯,水深不可測,世雲其下多怪物,嶠遂燃犀角而照之,須臾,見水族覆出,奇形怪狀。
其夜夢人謂之曰︰「與君幽明道別,何意相照也!」意甚惡之。」這位出生於公元二八八年的溫嶠先生,是東晉時人,原籍太原,是太原人,桃花源記中發現桃源的,也是這個地方的人,官做得相當大,拜過驃騎將軍,封過始安郡公,卒於公元三二九年,不算長命,只活了四十一歲。
溫嶠在歷史上有名,倒不是因為甚麼豐功偉績,而是因他曾在牛渚磯旁,燒過犀角,把水中的精怪,全都照得出了原形來的那件事。
牛渚磯這個地方,在中國地理上。也相當有名,這個名字後來被改為采石磯,不知是為甚麼原因要改名,那是兵家必爭的一個險要地點。
有趣的是,這個地方,和中國的一個大詩人李白,有著牽連,傳說,李白在醉後,看到水中的月亮,縱身入水去捉月亮。就這樣淹死的。
我說有趣,是由於溫嶠燒犀角、李白捉月兩件事,都發生在這個地方。李白捉月一事,只有傳說。並沒有正式的記載。溫嶠犀角,記載也不限詳盡,只有上面引述過的「晉書」中的那一小段,而這一小段文字。也犯了中國古代記載的通病,看起來文采斐然,可是卻禁不起十分確切的研究。
例如︰這是哪一年發生的事?牛渚磯在如今安徽省的當途縣附近,據記載來看︰溫嶠是在一個大水潭的旁邊,傳說這個水潭中有許多怪物,所以溫嶠就焚燒犀角,利用焚燒犀角發出的光芒照看。在這裹,又要略加說明(說明中又有說明,希望各位耐心點看。)溫嶠為甚麼去燃燒犀牛的角,用犀牛角焚燒時發出的光芒去照看怪物的呢?因為犀角這東西,不知為了甚麼原因,很早就被和精怪連在一起。「淮南子」就有杷犀角放在洞中,狐狸不敢回洞之說,犀角一直被認為有闢邪作用。溫嶠或許就是基於此點,所以才肯定焚燒犀角發出的光芒,可以照相到其他任何光芒所不能照相到的怪物。(犀角並不是普通常見的物品。何以溫嶠想看怪物,就有犀角可供他焚燒,不可考,也不必深究。)
(溫嶠焚燒了多少分量的犀角,發出了何等樣強烈的光芒,記載中照例沒有,也不可考。)總之,溫嶠在焚燒了犀角之後,發出光芒,赫然使他看到了怪物︰「奇形怪狀」。(至於如何奇形怪狀,也沒有具體的形容的,總之奇形怪狀就是,只好各憑想像。)那些怪物,從記載中看來,生活在水中,可是問題又來了,溫嶠在看到了怪物之後,當天晚上,就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有人來對他說話。
請注意,溫嶠夢見的是人,不是甚麼奇形怪狀的怪物。何以怪物會變成了人?也沒有解釋。而這個顯然以怪物身分來說話的人,所說的話,也值得大大研究。他說︰「與君幽明道別……」「幽明道別」,自然不是指你在明我在暗那麼簡單,幽,指另一個境界,就是說︰「你我生活在不同的環境之中,你為甚麼要來照看我們?」講了之後,「意甚惡之」,對溫嶠的行動,表示了大大的不滿。
怪物後來,是不是曾采取了甚麼報復手段,不得而知,溫嶠然犀角的故事,卻傳了下來,「犀照」也成了一個專門性的形容詞,用來形容人的眼光獨到,明察事物的真相。
後來,李太白(溫嶠字大真,李白字大白,都有一個「大」字)在牛渚磯喝酒喝得有了醉意,投水捉月,這也很值得懷疑,是不是他的醉眼,在突然之間,看到了水中「奇形怪狀」的怪物,欲探究一竟,所以跳進水中去了?還是水中的怪物把他拉下水去的?
我在很小的時候,喜歡看各種各樣的雜書,也對一些可以研究的事,發過許多幻想,在溫嶠燃犀角這件事上,我也曾有過我自己的設想。那些奇形怪狀的怪物,根本不是生活在水中的,「幽明道別」,他們生活在另一個世人所不明白的境地之中,給溫嶠用焚燒犀角的光芒,照得顯露了出來,使他們大表不滿,所以,就通過了影響溫嶠腦部的活動,用夢的方式警告他,不可以再這樣做。
一千五百多年之前,一個姓溫的曾燃燒犀角的經過,就是這樣。真想不到,時至今日,還有一個姓溫的少年,也會去焚燒犀牛的角。事情的本身,實在十分有趣,有趣得使人忍不住要哈哈大笑。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忍住了笑,問慍寶裕︰「你在焚燒那三公斤犀角之後,看到了甚麼?」溫寶裕十分沮喪︰「甚麼也沒有看到,而且犀牛角根本不好燒,燒起來,臭得要死。」我忍不住再度大笑︰「你是在哪裹燒的?地方不對吧,應該到牛渚磯去燒,學你的老祖宗那樣。」溫寶裕被我笑得有點尷尬︰「我不應該那樣去試一試?」我由衷地道︰「應該,應該。我小時候,家里不開中藥店,不然,我也一樣會學你那樣做。」我這樣說,沒有絲毫取笑的意思,溫實裕當然知道這一點,所以他高興地笑了起來。
我作了一個手勢,請他坐了下來︰「把經過的情形,詳細對我說說。」溫實裕生了下來,做了一個手勢︰「大概我姓溫,所以對溫嶠燃犀角故事,早已知道。」我笑道︰「是啊,在牛渚磯旁,有一個燃犀亭,是出名的名勝古跡,日後你如果有機會,可以去看看。」溫賓裕現出十分向往的神情,略停了一停︰「上個月,學校有一次旅行,目的地處,有一個大水潭,又有一道小瀑布注進潭中去。我從小就喜歡胡思亂想,經常在夢裹見到許多奇形怪狀的水中生物。像有著馬頭魚尾的怪物等等。」他請到這裹,同我望了一下,像是怕我听得無趣,看到我十分有趣地在听,他才繼續說下去︰「當時,附近的人家就說,這個水潭中有鬼靈,有精怪,叫我們不要太接近,更不可以跳進潭中去游泳,說是不听勸告,跳進潭中去游泳的,不是當場淹死,也在不多久之後就生病死去,十分可怕。」溫實裕道︰「我約了兩個同學一起去,這兩個同學,也膽大好奇。我們下午就到了,一直等到天黑。那水潭在山腳下,有幾塊大石頭在潭邊,我們就在最深入潭水的那塊大石上,用普通的旅行燒烤爐,生著了火,把早已切成薄片的犀角投進去。」我听到這裹,又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溫寶裕自己也覺得好笑。
溫寶裕道︰「犀角並不容易燃燒,也沒有甚麼強光,臭氣沖天,三個人弄了將近兩小時,一百只犀角僥光了,甚麼鬼靈精怪也沒有見看。」我問︰「那麼,到了晚上,你有沒有做夢,夢見有人對你的行動,大表不滿呢?」溫寶裕做了一個鬼臉︰「做夢倒沒有甚縻人對我不滿,當天晚上,睡到半夜,有人一把將我抓了起來,幾乎打死我。」我呆了一呆,白素低聲道︰「當然是他父母。」溫寶裕又做了一個鬼臉︰「是啊,我從來也沒有見過他們那麼凶過,我爸爸知道我拿走了那批犀角,幾乎要把我吞下去。」他說到這裹,我臉色一沉︰「你就說是我教你做的?」我的責問,相當嚴厲,因為拿走了一批犀角,想效法古人,在水中看到一些古怪的東西,這是少年人的胡鬧,不足為奇。
可是,若是胡說八道,說他的行動是我所教唆的,這就是一個人的品格問題,非要嚴厲對待不可。
溫寶裕眨看眼楮︰「我並沒有說是你教我這樣做的,我只不過說了幾句話。他們誤會了我的意思。」我仍然板看瞼︰「你說了些甚麼?」溫寶裕看來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我告訴他們,我把那批犀角拿去干甚麼了,他們根本一點想像力也沒有,不相信,所以我說,衛斯理說過,世上,在人類知識範圍之外的事情太多了,一定要盡一切力量,去發掘真相。他們一听,就誤以為是你叫我去這樣做。」我一听得他這樣解釋,當真是啼笑皆非,生他的氣不是,不生他的氣也不是,不知說甚麼才好。溫寶裕又道︰「衛先生,類似的話,你說過許多!」我道︰「是的,而且,都十分有理。」溫寶裕道︰「是啊,我父母他們不了解,如果我真有所發現,那是何等偉大。所謂水中的精怪,可能就是生活在另一空間中的生物,這種生物,還有影響人類腦部的活動的能力,它們可以令得溫嶠在晚上做夢,要是有發現,人類的一切知識,要整個改觀!」溫寶裕的這番話,非但無法反駁。而且還正是我一貫的主張。我想了一想︰「你說得對,但是古代的傳說,有時並不可靠,甚至有人參會轉成小孩子的說法,希望你別再去打你父親店中野山參的主意了。」溫寶裕道︰「當然不會,那天我見到你,問你的問題,就是想知道人類是不是有可能看到自己不了解又看不到的東西。」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8 09:35:02
犀照 第三部 研究所中出了事
我想起了那天溫寶裕問的問題︰「有一種辦法,可以看到平時看不到又不了解的東西。例如細菌,人能看到細菌的歷史不算很久,最原始的顯微鏡被制造出來之前,人類就不知道有種微小的生物和我們在一起,無所不在。」溫寶裕側看頭︰「可是微生物……還是和我們生活在一個空間裹的。」我拍了拍他的頭︰「你想得太復雜了,如果說,你想看到生存在另一個空間的東西,首先先要承認確然有另一度空間的存在。」溫寶裕道︰「不存在嗎?」我吸了一口氣︰「這個問題沒有人可以回答,四度或五度空間究竟是不是存在,這是沒有一個人可以肯定回答,就算承認鬼魂,鬼魂是某種人類還不知道的能量,只怕也和我們存在於同一個空間之中。」溫寶裕側看頭,想了一會。當他這樣想的時候,神情十分認真。運用他所有的知識在深思看,看起來,不再像是一個少年人。
過了一會,他才嘆了一口氣,用力搖了搖頭︰「希望在我們這一代,可以解決這類問題。」我點頭︰「希望。」溫寶裕站了起來︰「我要告辭了,你……準備怎樣對付我父母?他們怒意未息,其實我……根本沒有做錯甚麼。」我想了一想︰「我會對他們說,你有可能成為一個大科學家,而所有的大科學家,在小時候,總有一些成年人不能容忍的怪行為,叫他們不必在意。」溫寶裕有點發愁︰「這樣說……有用嗎?」我笑了起來︰「當然,我還會嚇他們一下,告訴他們,如果不了解你,你就會逃走。」溫實裕眨看眼,還是很不放心︰「如果他們不怕,我想逃也沒有地方可去。」我哈哈大笑︰「逃到我這裹來吧。」滑寶裕一听,高興得手舞足蹈,白素在一旁人搖其頭︰「你們兩個人沒大沒小,太過分了,你怎麼能這樣教孩子。」我指看溫寶裕︰「看看清楚,使已經不是一個小孩子了,他的想法,比他開藥材鋪的爸爸,不知超越了多少。」白素又狠狠瞪了我一眼,對溫寶裕道︰「你不必擔心,你父母不知道多麼愛你,他們生氣,不是不舍得那批犀角,而是心痛你做壞事,怕你誤入歧途,所以才對你嚴厲。」溫寶裕笑道︰「可能是。但如果我拿的只是三公斤陳皮,他們或許不會那麼緊張。」我忍不住又呵呵大笑了起來,溫寶裕這小孩,真是精靈得有趣。
溫實裕看我笑看,提出了他的要求︰「衛先生,你最近有甚麼古怪事遇到?能不能讓我和你一起探索一下?」我立時搖頭︰「沒有,就算有,我也不會讓你參加。一個人,在你這樣的年紀,有太多事要做,而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拚命吸取知識,才能有其他作為。人類的新想法、新觀念,全從豐富的學問、知識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白素低聲說了一句︰「這才像話。」我忙分辨道︰「我說的每一句話都像話,只不過有些和一般人的認識,多少有點不同而已。」白素笑了一下︰「我不和你爭論這一些……」她才講了一句,電話鈴突然向了起來,又是怞屜中的那一只號碼少為人知的那一只。
我才開了怞屜,取起電話來,我以為是胡懷玉打來的,可是電話中都傳來了極其微弱、低得難以辨認的聲音,而且是一個女性的聲音,別有濃重澳洲口音的英文在說看︰「衛斯理先生?」我答應看,知道那是長途電話,然後那女聲道︰「請等一等。」這一等,等了足有五分鐘之久,才听到了一個聲音在叫看︰「衛斯理?」我辨不出那是甚麼人,只好大聲答應,那邊道︰「張堅,我是張堅。」我怔了一怔。張堅埋頭埋腦在南極做研究,幾乎和外界完全隔絕,他居然打電話來找我,可知一定有甚麼非常事故。
我忙道︰「張堅,有甚麼事麼?」
我在講電話的時候,溫寶裕還在旁邊,他一听得我這句話,就與奮得直跳了起來「好哇,張堅,就是那個在南極的探險家。」我立時瞪了他一眼,同時向白素作了一值手勢,示意白素帶他出去。白素向他招了招手,可是位縮了縮身子,一副哀求的模樣,令得白素不忍心拉他出去。
我由於電話中傳來的聲音十分細小,自然也無法再分神把他趕出去,要用心听電話。
張堅在電話中傳來的話是︰「衛斯理。我要你到我這裹來一次。」我怔了怔︰「你在甚麼地方?」這句話其實是問來也多餘的,張堅還會在甚麼地方?他當然在南極,可是由於他要我到他那裹去,我又不能不問這一句。
張堅道︰「我在巴利尼島。」
他說了三四次,我才听清楚了這個島的名字,我只好苦笑︰「這個見鬼的巴利尼島是在……」張堅道︰「在麥克貴里島以南,不到一千公里,麥克貴里島,在紐西蘭以南,也不過一千多公里。」我不禁苦笑,說來說去,張堅還是在南極。
看來除了南極之外,他不會再有別的地方可去。張堅和南極,其間幾乎可以劃上等號。
他這個人,真可以說是不識世務至於極點,他要我到南極去,十幾萬公里,就像是打電話叫朋友出去喝一杯咖啡。
我試圖使他明白我和他之間的距離如何遙遠,並不是一下樓轉一個彎就可以去得的街角,可是又不知如何開口才好。
我只好折衷地道︰「你在南極住得太久了,張堅,南極是地球的一端。而我住在地球的另一邊。」張堅怔了一怔︰「你這樣說是甚麼意思?你說你不能來,還是不想來?」我又支吾了一下,使在那邊叫了起來︰「你一定要來。在我這襄,有點事情發生了,比我們上次的事還要超乎人類的知識範圍之外。你要是不來,終生後悔。」我嘆了一聲,實在不知怎樣說才好。地球上有四十多億人,只怕每一個人,都有他自己的性格,有溫家三少女乃女乃那樣,自己的孩子做了一些她不愜意的事,就胡亂去怪人︰也有像張堅那樣,完全不理會別人處境。
我還未曾開口問,他又道︰「我不單要你來,還要你去約一個朋友一起來,這個朋友……」我打斷了他的話頭︰「這個朋友叫胡懷玉?」張堅高興地道︰「是,是,你和他聯絡過了。」我道︰「不是我和他聯絡,是位和我聯絡,就在今天,他給我看了三塊冰塊,其中兩塊之中,有生物的胚胎,正在成長。」張堅停了一停︰「不是兩塊,是三塊。」我道︰「是,另一塊中的生物不見了。胡懷玉擔心得不得了,認為不知是甚麼上古生物,逃了出來,會鬧得天下大亂。」張堅又停了片刻。才道︰「衛斯理,很好笑麼?」我听他的話中,大有責難之意,更是啼笑皆非︰「我沒有說很好笑,你那邊發生的事,是不是和胡懷玉實驗室中發生的事一樣?或是有關?」張堅嘆了一聲︰「我不知道,衛斯理,一定要你來了,才有法子解決。」要在這裹插進來說一下的是,在電話打進來的時候,溫寶裕這少年,就在我的書房中,我在听電話的時候,曾經暗示他可以離去,也曾暗示白素,把他帶離書房去,可是他卻假裝不懂。
溫寶裕不但假裝不懂,而且,還假裝並不在听我的電話,而在書房中東張張、西模模,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溫寶裕不論怎麼假裝,絕瞞不過我。他正用心听我在電話中講的每一個字。
當他听到我講到有上古的生物自實驗室中逃出來,他神情極其與奮,雙眼發光,這使我感到有點不可忍受。
所以,我用手遮掩一下電話听筒,不客氣地道︰「溫寶裕,你父母一定在等你,你可以離去了,去吧。」溫寶裕還現出不願意的神情來,我沉下了瞼︰「你看不出我很忙嗎?成年人和少年人不同,少年人可以一直想,但成年人除了想之外,還要做。」他的口唇掀動了幾下,想說甚麼。可是又沒有說出來,神情略帶委屈,我再向白素示意,白素握住了他的手︰「我們先出去再說。」溫寶裕向我揚了揚手,走到門口,居然又十分有禮貌地向我一鞠躬,才跟白素,走了出去。
電話那邊,張堅一直在說話︰「你這就去和他聯絡,比較起我寄給他的冰塊來,這裹所發生的,簡直驚天動地,你真是一定要來,我在這裹等你,你到了紐西蘭南部的因維卡吉市之後,南極探險組織的人會和你們聯絡,你可以有小型飛機供應,直接飛來和我會合。抱歉我不能來迎接你,打完電話,我還要回基地去,為了打電話和你聯絡,我要來回超過一千公里,他媽的,人類的科學,真是落後。」他忽然發起牢蚤來。我還在想如何把他的這種邀請推掉,至少,使可以先在電話中告訴我,究竟是甚麼異特的事情。
可是他一說完,就只听得「卡」的一聲,使顯然已經放下了電話。
我不禁大是著急,連忙「喂喂喂」,可是「喂」了七八十聲,電話放下了就是放下了,哪裹還有半分回音。
我瞪著電話,呆了半晌,不知道怎麼才好。張堅這個人,一放下電話之後,極可能立時就啟程回到他與世隔絕的基地去了,除了萬里迢迢,親自去找他之外,無法再和他聯絡。
而他又不肯講出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只說胡懷玉實驗室中的事,和他所發現的相比較,簡直微不足道。
在胡懷玉實驗室中發生的事,也已經夠奇特的了,在顯微鏡下,可以清楚地看出,冰塊之中,有看生命的最初形式,而且在溫度逐步提高過程之中,分裂成長,不知道會成為甚麼。
而張堅還說那「微不足道」,那麼,他發現了甚麼?難道真是活生生的史前怪獸?張堅的「邀請」,其實也很令人心向往之,只是來得大突然。我想了一想,覺得應該先和胡懷玉聯絡一下,听听他的意見。
我剛剛準備拿起電話,白素推門走了進來︰「他父母一直在車子裹等他。」我悶哼了一聲︰「那女人要把我拉到警局去?你怎麼向他們解釋溫寶裕偷了犀角去的用途?」白素笑了起來︰「的確很難,但是我使他們相信,溫寶裕只不過是在做一個古代有記載的實驗,其中需要用大量的犀角。他的實驗如果成功,這一種小兒科的聖藥……」白素請到這裹,笑聲越來越頑皮︰「溫寶裕听得口張得老大,他一定想不到我也會信口雌黃,可是他父母卻相信了,還稱贊他有出息,可以把家傳的業務,繼續下去。」我听得白素居然弄了這樣一個狡檜,不禁「哈哈」大笑,但是笑了幾聲,就覺得十分不對勁,道︰「甚麼叫作你「也」會信口雌黃?你在暗示甚麼?暗示我一直在信口雌黃?」白素淡然一笑,顧左右而言他︰「我可沒有這樣說過張堅的邀請,你可接納了?」我只好嘆了一聲︰「他自顧自講,講完之後,就掛了電話。」我把張堅的話復述了一遍,白素道︰「看來你是非去不可的了。」我又嘆了一聲︰「我倒希望我可以有選擇的餘地,先和胡懷玉聯絡一下,他要是有興趣的話,讓他一個人去。」白素用疑惑的眼光望看我,我知道她這樣看我的意思,是在說我講的話言不由衷,其實我心中巴不得立刻就身在南極。
我的確有這種想法,所以只好避開她的眼光,自顧自去撥電話。電話撥通之後,久久沒有人听。我記得胡懷玉說過,他會二十四小時在實驗室中,注視看那些胚胎的變化。電話怎麼會沒人听呢?我掛上,再打,這一次,電話有人接听了,可是卻不是胡懷玉的聲音,我道︰「請胡懷玉先生……」那邊一個男人的聲音反問︰「你是誰?」我有點不耐煩︰「你叫胡懷玉來听就是了。」那個男人的聲音道︰「你……」他只講了一個字。又換了另外一個男人的聲音︰「我們也正住找胡先生,你是他的朋友嗎?」我怔了一怔。那第二個男人的聲音,听來十分熟悉。他說他們也在找胡懷玉,那是甚麼意思?「他們」又是甚麼人?
剎那之間,我感到事情有點不對頭,胡懷玉正在研究一些人類科學不可測的事,在他的實驗室中,又有了神秘的陌生人在截听電話,是不是他有甚麼麻煩了?
(在故事和電影之中,科學家總是會遭到麻煩的,這類故事或電影,對人還真有影響力。)我沉聲道︰「是,我是他的朋友,有重要的事和他聯絡,閣下又是誰?」我的問題,並沒有得到回答,可是卻有了意料之外的反應,那個男人用充滿了驚訝的聲音,呷了起來︰「老天,你是衛斯理。」這個人,單憑我在電話中的聲音,就認出了我是甚麼人,那自然是熟人,難怪我一听他的聲音,就覺得十分耳熟。
一人的聲音,和人的性格有相似之處︰幾乎沒有一個人是一樣的。記性好的人,听到過兩三次,就可以把一個人的聲音記上一輩子,再一听到時,立刻就可以辨認出來。我的記性可能那麼好,但是也絕不差,只要在意些,我還是可以認出听過幾次的聲音,在他的驚訝聲中,我也已經認出他是甚麼人。所以,當時,我的心中相當吃驚,因為這個人,沒有理由在胡懷玉的實驗室!我立即道︰「黃堂,是你!」黃堂是誰,熟悉我記述故事的朋友一定知道。他是警方人員,一個能干出色的高級警官,接替了以前杰克上校的位置。我和他曾有幾件事,在開始的時候,有過接觸,剛才我沒有一下子就听出他的聲音,由於我絕未想到胡懷玉的實驗室中的電話,會由他來接听。
黃堂連聲道︰「啊,我知道了,下午到研究所來,和胡所長在一起的神秘人物就是你。」我「哼」了一聲︰「甚麼神秘人物,下午我是在胡懷玉的研究所裹。」黃堂忙道︰「你別生氣,研究所的幾個職員這樣形容你,他們說,胡所長整個下午,都和一個神秘人物在一起。」我下意識地揮了揮手︰「別說這些了,你為甚麼會在實驗室中,發生了甚麼事?」黃堂這個人,就是有點討厭,我曾和他有幾度交往,但是交情始終無法發展下去,我不是很喜歡他那種不爽快的性格,也是主要原因。這時,他並不回答我的問題,反倒問道︰「你可知道最近胡所長從事甚麼研究?整個研究所中,竟沒有人知道他在做甚麼。」我不等他講完,就喝道︰「他在做甚麼研究,與你無關,講給你听你也不會懂,痛快點告訴我,你為甚麼在這裹,他怎麼了?」黃堂還是遲疑了一下,如果一個人的手,可以通過電話線,直傳過去,我就會毫不猶豫,在這時重重地給他一拳,而且一定要打在他的鼻子上。
他遲疑了一下之後,才道︰「發生了一點事,我們是接到了報告之後趕來的。」我怒道︰「他媽的,我就是在問你發生了甚麼事。」面對著這種人。辦法倒不少,可是在電話裹遇上了這樣的人,似乎除了忍耐之外,沒有別的辦法。所以我只好耐看性子︰「職員為甚麼要請求警方的協助?」黃堂這次,倒答得很快︰「由於胡所長的私人實驗室,有異樣的聲響傳出來,外面的職員听到,聲音听來像是甚麼東西的碎裂聲……」我幾乎在哀求︰「不必向我敘述得那樣詳細,說得精要點,你是在辦案,不是在寫小說。」黃堂停了片刻︰「你這人真難應付,如果你可以立即趕來,我看事情比較容易明白,至少你是最後和他在一起的人。」
我吃驚道︰「這是甚麼話?他死了?」
黃堂道︰「沒有,是不見了。」我怔了一怔,知道在電話中說起來,一定越說越糊涂,看來非得去一次不可,雖然胡懷玉的水產研究所離我的住所相當遠,但是比起南極來總近得多了。
我簡單地道︰「我馬上來。」
黃堂忽然問︰「貴夫人……」
我自然記得,他對白素的評價比對我的評價高,所以我立時道︰「我一個人來就是,你等我。」我放下電話,同書房外走去。白素跟在我的後面,我一直來到門口︰「我和胡懷玉分手,不過幾小時,就有了意外,他失蹤了……至少黃堂那樣說。」白素蹙看眉︰「在電話裹,怎麼能夠把一件復雜的事弄清楚?」我回過頭來︰「你肯定這是一件復雜的事?」白素吸了一口氣︰「看起來應該是,你忘記了,胡懷玉為了那冰塊中不見了的胚胎,一直在擔憂……」一听得白素那樣講,我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是不是那個「逃走」了的,根本不知道是甚麼東西的生物,真的有力量導致災禍?
這種情形,想起來,有點滑稽,但如果真正發生了,卻極其可怕,因為那東西究竟是甚麼東西,完全不知道「連是甚麼東西都不知道,當然更談不上可以用甚麼方法來對付。
我望了白素一眼︰「希望只是一場虛驚。」按著,我加快了腳步,出了門,上了車,在發動車子的同時,我大聲道︰「我去去就來。」白素向我揮了揮手,我駕車駛出去。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看和胡懷玉會面的情形,我和他在研究所門口分手,黃堂說我最後和他在一起,這種說法很值得商榷。或許,他和我分手,一直回到了實驗室,雖然有人見過他,但是他卻並沒有和人打招呼。
胡懷玉帶看我參觀整個研究所,也沒有向研究所的工作人員介紹我,所以我才成了其餘人眼中的「神秘人物」。不過我知道,所謂「神秘人物」的印象,多半是後來發生了神秘的事件之後,才逐漸形成的。
至於胡懷玉在實驗室中所做的事,整個研究所中,竟然沒有人知道,這一點極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胡懷玉在實驗室中,培養張堅自南極送來的、在冰塊中凍結看的生物胚胎,並不是甚麼見不得人的事情,為甚麼他要嚴守秘密?
當然,事情本身相當神秘,在南極冰層下發現的生物胚胎,培育成長,究竟是甚麼生物,這種消息,如果向大眾公布,當然會轟動一時,也有可能造成若干恐慌。
但是,同研究所中生物學家商討研究一下,又有甚麼關系?
看來,胡懷玉相當謹慎,不想事情在未有結果之前,引起不必要的驚惶,所以一切由他一個人進行。
我一路上不斷想看,想不出一個頭緒來,到水產研究所去的路相當遙遠,後半段路程,幾乎全在漆黑的、沒有路燈的靜僻道路上行駛,自然,我也將車速提得相當高,高到了即使一個大轉彎,車輪和地面摩擦,也會發出刺耳聲音來的程度。
我隱約可以看到前面研究所建築物發出的燈光,估計大約還有十分鐘的路程。車子到了研究所的大門,一個警員迎了土來,一見到我就說道︰「黃主任已經等急了。」我「哼」地一聲︰「他甚麼時候性急起來了。」我將車子直駛到了建築物的前面才下了車。
研究所的工作人員,神情都十分異樣,望向我的眼光,也有點怪裹怪氣。白天來的時候匆匆忙忙,有一些工作人員,胡懷玉可能約略地替我作過介紹,我也記不得了。
我逕自向胡懷玉的實驗室走去,才來到了實驗室的外間,就看到了黃堂和幾個職員。黃堂一見我就道︰「怎麼那麼久?」我冷冷地道︰「最好我會土遁,一鑽進地下,立時就從這裹冒出來,那就快了。」黃堂悶哼了一聲,在他身邊,有一個看來年紀十分輕的警員,可能才從警察學堂畢業出來,竟然連看上司的臉色也沒有學會,興致勃勃地望看我︰「沖先生,傳說中的土遁,是一種想像,我覺得如今的地下鐵路,倒真是土遁從一個地方鑽下地去,又從另一處的地下冒上來。」這位年輕警員的說法,相當有趣,和一般人認為「千里眼」就是望遠鏡的說法一樣,我只向他笑了一下。不過他的上司黃堂,卻顯然對他的話,一點也不欣賞,狠狠地瞪著他,厲聲道︰「是麼?那麼火遁又是甚麼?水遁又是甚麼?」年青警員一看到黃堂臉色不善,哪裹還敢說話,我笑看︰「黃主任,別欺負小孩子。」黃堂悶哼了一聲︰「這裹發生的事,那麼嚴重,我哪裹還有空听人用現代科學觀點去解釋封神榜。」我立時道︰「嚴重?」黃堂向一個職員作了一個手勢,那職員走前幾步,打開實驗室的門。
實驗室的門一打開,我也不禁怔住了。
實驗室的門口,掛看「非經許可,嚴禁入內」的牌子,士次我來的時候,胡懷玉用鑰匙打開門,才能進去,可知門當鎖著,不應該有甚麼人可以隨便進去。
但這時,整個實驗室,看來不但有人進去過,而且進去的人,絕不止一個,整個實驗室中,凌亂不堪,不少玻璃制造的儀器,都碎袋了,有的在桌面上,有的在地上。
我立時向那個玻璃櫃子看去,因為那才是最重要的設施。
而當我一看到那玻璃櫃子時,我更呆住了,玻璃櫃的一面,玻璃已被擊破,碎裂成了一個大洞,我立時趨前幾步,去看櫃子中的那個架子。當然,玻璃破了,溫度不能再受控制,架子上的那三塊小冰塊,使早已消失,甚至連水的痕跡也沒有留下。
當時,我睜大雙眼,瞪著前面的那種神情,十分怪異,所以精明的黃堂立時問︰「這櫃子裹,原來是甚麼東西?」我轉過身來,望看他,他的神情,充滿了疑惑,我想了一想,才道︰「簡單地說,我只能說我不知道,但是復雜點說……卻又太復雜了,不是一下子可以說得完,你先把情形的經過說一說。」黃堂的神情更加疑惑,他想了一想,才指著幾個職員︰「這是由他們來說,我也是接到了報告才來的,而當我來到的時候,這裹已經是這樣子。」我注意到,實驗室中的桌子沒有遭到多大的破壞,桌子的電話也在,我剛才打來找胡懷玉,就是打這個電話的。
我向兩個職員望去,其中一個年紀較長的道︰「所長送你出去,回來之後,就逕自走進了實驗室,這些日子來,在做些甚麼實驗,作為他主要的助手,我一點也不知道。」我問了一句︰「這種情形,正常嗎?」那職員有點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當然不正常,但是整個研究所的經費,都來自他個人,他有勸喜歡怎樣就怎樣,這是個私人研究所。」這一點,胡懷玉向我提及過,他有那麼大的財力,是來自他父親的財產。那職員又道︰「他開了實驗室,我的責任是,只要他在實驗室中,我便要在外間,和他一起。」他指了另一個年輕的研究人員︰「和他一起,輪流當值,總要有一個人在,可以隨時听他指示,這幾天,所長幾乎二十四小時在實驗室,所以又增加了兩個人來當值。」他說到這裹。又指了指另外兩個研究人員。
黃堂悶哼了一聲︰「有錢真好,連做科學家,都可以做得這樣威風。」我也大有同感︰「看來,胡所長的上代,留下不少財產給他。」黃堂咕噥了一句︰「不知道是做甚麼生意發財的,倒要去查一查。」黃堂是在自言自語,可是我也听清楚了他在講些甚麼。他的話,使我感到相當詫異。因為胡懷玉的上代干甚麼,和如今發生的事。可以說一點關系也沒有,何以黃堂竟然會忽然想到了那一點?
是不是黃堂在內心深處,覺得胡懷王的行為有甚麼不對?那更是沒有道理的事情,把上代遺下來的財產,用來作科學研究,總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自然,當時我只是略為詫異,沒有再向下想去。可是後來,黃堂真的去調查了胡懷玉上代,而且,調查的結果,頗出乎意料之外,和這個故事,也可以說有點關聯,甚至可以說是整個故事之中的一個插曲。但那是以後的事,到時自會記述。
那職員繼續說︰「我們一直在外面,由於沒有甚麼事可做,所以只是在閑談,閑談中,大家各猜測所長在他個人的實驗室,究竟是在做甚麼研究。可是猜來猜去,也不得要領,就在這時候……」
他說到這裹,看了看手表︰「正確的時間,是九時十二分。」
黃堂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那職員吸了一口氣︰「實驗室中,傳來了一陣乒乓的聲響,像是打碎了甚麼東西。這種聲響一定十分巨大,因為我們在門外的每一個人,都可以听得十分清楚,而實驗室的門又關著。」那職員請到這裹,同另外幾個人看去,另外幾個人一起點頭,證實了他的敘述。他又道︰「這使我們覺得十分奇怪,可是所長沒有叫我們,我們也不敢去打擾,從剛才的聲音听來,像是打碎了甚麼。我們不知如何才好,那種聲響又不斷傳出來,我們知道在實驗室中,有點意外發生了……」
我听到這裹。忍不住道︰「你們的反應也大遲鈍了,甚麼叫有點意外發生,那一定是有意外發生了,這個實驗室又不是音響實驗室。怎麼會不斷有打碎東西的聲音傳出來?」
那職員瞪了我一眼,冷冷地道︰「你說說容易,我們當然知道有了意外,可是你看看門上所掛的這塊牌子,所長曾一再告訴我們不可隨意打擾他,你叫我們該怎麼辦?」
黃堂又喃喃說了一句︰「科學研究不應該和錢財含在一起。」
我冷笑一聲︰「沒有錢,怎麼研究?」
黃堂沒有和我再爭下去,那職員見我沒有新的責難,才繼續說下去︰「也就在這時候,一下巨大的玻璃碎裂聲,傳了出來……」他的神情,在這時顯得相當緊張,不由自主喘氣︰「在實驗室中,有一只相當大的玻璃櫃,這一點,我們知道。那下聲響,除了是玻璃櫃的玻璃破裂之外,不可能是別的,所以,使……」他指了一指一個年輕的職員︰「他立時就去敲門,我們也一齊在門外叫著,問︰「所長,發生了甚麼事?」可是實驗室中,卻再也沒有聲響傳出來,我想推門進去,門鎖看。」我听到這裹。忙揚起手來,示意有疑問,那職員不等我叫出來,就道︰「門,一直等我們報了警,警方人員來到之後,才由專家打開。」
我立時向黃堂望去,黃堂點了點頭︰「這個開鎖專家就是我。」我又同實驗室的門鎖看了一眼,那只是一柄普通的門鎖,根本不必專家,一個普通的鎖匠,就可以把它一下子弄開來。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8 09:35:18
犀照 第四部 神經緊張性情乖謬
這時候,我心中實在已經十分驚疑︰實驗室的門,由外面幾個職員打開,還是由黃堂打開,大有差異。如果當時職員打開了門,就發現胡懷玉失棕,和直到黃堂把門打開之後,發現人不在,其間至少隔了一小時左右。
我現在就在實驗室,連窗子也沒有,一點也看不出除了這扇門之外,還有甚麼地方可以離開。但實際上發生的事卻是︰胡懷玉不見了。當然,可能實驗室另外有秘密的暗門,可以供人離開。
我一面在想看,一面仍然在听看那職員的敘述︰「我們叫了一會,沒有反應,我就去打電話進去,希望所長會來听電話,可是電話也沒有人接听。」我听看,心想這時候,正是溫寶裕在向我敘說他如何焚燒犀牛的角,希望可以看到存在而看不見的怪東西,逗得我哈哈大笑的時候。
那職員又道︰「我們討論,考慮過把門撞開來,因為在實驗室中,甚麼事情都可以發生。」那職員道︰「生物實驗室,充滿危機,有一個著名的細菌學家,就曾在實驗室中,不小心弄碎了培育細菌的試管,而結果一輩子要在輪椅上度過。」我悶哼一聲︰「你想到了有意外,可是結果並沒有撞開門。」那職員紅了紅臉︰「是的,我們沒有那麼做,因為我們不能肯定是不是真的有了意外,要是根本沒有事,把門撞了開來,所長發起脾氣來……」他沒有再向下講,這時,我心中覺得十分奇怪,因為胡懷玉給我的印象,十分溫文,絕不是一個脾氣急躁蠻不講理的人,可是那個職員的敘述,听起來,胡懷玉卻像是一個很暴躁而不講理的人。
我順口問了一句︰「胡所長的脾氣不好?」這是十分普通的一句話,我也只是順口問問的。可是卻想不到,那幾個職員,都現出了十分猶豫的神情,像是這個問題,十分難以回答。
沉默了片刻。我感到事有蹊蹺,正想再進一步發問之際,一個年紀較長的職員才遲疑地道︰「所長……本來十分和藹可親,可是自從這間實驗室……他不許人進入以來,脾氣就變得有點怪,有時會莫名其妙責罵人。」我皺看眉,在設想看胡懷玉脾氣變壞的原因,我想到,可能工作的壓力太重,人的心境,自然會變得不好。
可是黃堂在一旁,卻已「嘿嘿」地冷笑起來︰「一個科學家,在他的實驗室中,變成了「鬼醫」,哈哈哈,他變成了另一個人,所有惡劣的本性,全都顯露出來,最後又神秘失蹤。」我瞪看他,他的話,一點也不幽默,黃堂用力揮了一下手,不再說下去,指看那職員︰「他的做法是對的。他報了警,我們以最快時間趕到,一面听他的敘述,一面已打開了實驗室的門,實驗室中並沒有人。」我有點對他剛才的態度生氣,說道︰「好,那麼請解釋他人上哪里去了?」黃堂道︰「第一個可能,自然是這里另有暗門。但已被否定。」我點了點頭。在我沒有來到之前,他自然有足夠的時間去弄清楚實驗室是不是有暗門。
他又道︰「第二個可能,是他在我們把門打開之前,已經離開實驗室。」他說到這里,同那幾個職員望去,不等他們開口,就道︰「可是他們卻說,絕未曾看到胡所長走出來、門也未曾打開過。」那幾個職員,對於黃堂對他們的懷疑,相當不滿,可是卻忍住了沒有發作。
黃堂攤了攤手︰「除此之外,我想不出第參個可能,所以,要听听你的解繹,衛先生,因為照我的推想,你至少知道他在研究甚麼。」
我心中,早已作了七八個假設,可是看來,絕沒有一個可以成立。我的目光停留在那只玻璃櫃上,緩緩地道︰「我只知道他在培育一些出南極厚冰層下弄來的生物胚胎,真正詳細的情形,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黃堂听得我這樣說,揚了揚眉,現出了不可信的神色,尖看聲音︰「甚麼?請你再說一遍。」
我把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黃堂吸了一口氣︰「你想說,他培育的那些胚胎,成長了,然後把他吞噬掉了?」我搖頭︰「我沒有這樣說,不論是甚麼東西,如果可以把人吞噬掉,就一定要比人更大,現在我們看不到有這樣的東西在!」黃堂的眉心打看結,這時,剛才那個說「土遁」好像地下鐵路的那個年輕警員,忍不住又道︰「也不一定,我看到過一篇記述,是一個醫生的經歷,就記述看微生物吞噬了人的經過,事實上,微生物吞噬動物的尸體,一直在進行看……」看來,他還想發表他的偉論,可是黃堂已經厲聲道︰「閉上你的鳥嘴。」年輕警員登時漲紅了臉,我拍了拍他的肩頭︰「是。我也知道那件事,但是我認為兩者之間,大不相同,胡所長的失蹤,另有原因。」年輕警員感激地望看我,黃堂揮看手︰「還是第一個可能最合理。我認為還是要徹底搜索。」他說了之後,瞪看我︰「你又找他,有甚麼事?」我懶懶地回答︰「從甚麼時候開始,個人行動必須向警方人員作報告?」
黃堂盯看我︰「衛先生,有一個人無緣無故失了蹤,你是可能的知情者。一定要接受警方的查詢。」我攤了攤手︰「正如你剛才所說,他變成了「鬼醫」,消失了,或者變成了隱形人,就在這里,不過我們看不到他。」黃堂恨恨地道︰「你對他的失蹤一點不關心?」我伸出手來,直指看他的鼻尖︰「不關心?關心的程度在你一千倍以上。可是關心有甚麼用?我們得設法把他找出來。」黃堂呆了一呆,揚起手來,可是卻又立即垂了下去,並沒有推開我的手,反倒後退了一步,嘆了一聲︰「我不想和你爭執,衛先生,你有甚麼設想?你一向有過人的想像力。」他的態度相當誠懇,我放下手來︰「誰想吵架?我實在想不出是怎麼一回事,他要和我見面,因為他以為培育過程,有了一點意外,因此而十分憂慮,所以和我聯絡——在他和我聯絡之前,我根本不認識他,只不過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朋友。」
黃堂一听得我提及了「意外」,神情緊張,我就把那「意外」,同他說了一遍,我知道他在听了,一定會大失所望,結果果然如此,他道︰「那只是他自己以為可能發生意外。」我道︰「當時我也這樣想,可是現在,實實在在,有一樁不可思議的意外發生了。」黃堂震動了一下,剎那之間,實驗室中,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我相信人人的心頭,都感到了極度的寒意︰不可測的變化,終於發生了,先是胡懷玉的離奇失蹤,再接下來的會是甚麼呢?那年輕的警員,神色張惶地四面看看,像是要把那不可測的危機找出來。
我和黃堂互望看,不知說甚麼才好,由於實驗室中十分靜,所以外面的聲音傳過來,听起來也格外清楚,只听得外面有好幾個人,同時用極驚訝的聲音在叫︰「所長!所長!」一听得這樣的叫喚聲,實驗室中的所有人,連我在內,人人都是一怔,「所長」,那是對胡懷玉的稱呼,而如果不是有人看到了胡懷玉,自然不會無緣無故這樣叫他。
剎那之間,我只覺得滑稽莫名。引起我有滑稽之感的原因是︰如果胡懷玉根本不是甚麼「神秘失蹤」,而只是他離開實驗室,未被人注意,而這時他又走了回來,而我們卻在作種種假設,推測他神秘失蹤的原因,這不是人滑稽了嗎?實驗室中的人,都轉過頭,向門口看去,看到胡懷玉已經出現在實驗室,他見有那麼多的人在,先是陡然怔了一怔,接看,便極其憤怒。
很少看到一個人在剎那之間會憤怒到這種樣子,尤其是這個人給我的印象,一直相當溫文。就在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內,彷佛他體內的血液,全都集中到了頭部。使他看來,臉變得通紅,他雙眼睜得極大。眼附近,全是一根根凸起的筋,以致臉看起來十分可怕,甚至有點猙獰。他陡然吼叫,那種吼叫聲,表示了他心中的憤怒,听起來叫人震動,他在厲聲叫看︰「你們在這里干甚麼?統統給我滾出去!」那幾個職員,不知所措,他們想立即離開實驗室,可是,胡懷玉又堵在門口,他們出不去,所以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尷尬之極。
我、黃堂和幾個警員,則大是愕然。胡懷玉突然若無其事地從外面走了進來,那已經夠令人詫異,而他又突然大發雷霆,真叫人不知如何應付才好。
我和黃堂怔了一怔,同時開口,叫了他一下,我的聲音比較大,胡懷玉向我望來。他看到我,震動了一下。顯然,他剛才呼喝看,要所有人統統滾出去,並沒有看到我。
在一下震動之後,他臉上的血,又不知褪到何處去,臉色變得十分蒼白——那種蒼白,和他剛才盛怒時的通紅,看來同樣可怕。
他用一種轉來十分怪異的聲音道︰「啊,你又來了。」他一面說,一面揮看手,向前走來,道︰「出去,請出去,衛斯理……」他叫看我的名字,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可以留下來,然後,他又重復了六七遍「出去,全出去。」那幾個職員,急急忙忙,奪門而出,黃堂仍然站看不動,胡懷玉直來到他的身前︰竟然伸手向他推去。黃堂被他推得向後跌出了一步,胡懷玉已道︰「出去。」黃堂忍住了怒意︰「對不起,我是警方人員,是接到了報告才來的。」胡懷玉這時的神情,怪異得難以形容,他看起來,像是十分疲倦,可是又仍然盛怒。而且有看一股極其不可言喻的執拘,他毫不客氣地反問︰「接到了甚麼報告?」黃堂忙了一忙︰「我們接到的報告是,這里可能有人發生了意外。」胡懷玉立時道︰「沒有人發生意外,你可以走了。」黃堂也不是容易對付的人︰「可是,你曾經失蹤。」胡懷玉的聲音,听來極其尖利︰「我曾經失蹤?你在放甚麼屁?我在你面前!」黃堂一下子給胡懷玉駁了回來,弄得臉上紅了紅,一時之間,說不出話。
我正想趁機打圓場,說幾句話,勸黃堂先回去再說,可是黃堂已經指看碎裂了的那些東西問︰「這里曾受過暴力的破壞,我有權……」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胡懷玉已經發出了一下怒吼聲︰「你有甚麼權?在這里,我才有權,這里的一切全是我的,我喜歡怎樣就怎樣,你理我是暴力不是暴力。」他一面說看,一面又極快地抓起一些玻璃器皿,用力摔向地上。
胡懷玉用的力道是如此之大,以致那些被他摔向地上的東西,玻璃碎片四下飛散。他的動作激烈和快速,我還未曾來得及喝止,他已經舉起了一張椅子。我還以為他要去砸黃堂,心里剛想到,襲擊警務人員是有罪的,黃堂可有留下來的理由了。
可是胡懷玉一拿椅子在手,一個轉身,椅于已向那個玻璃櫃子砸去,嘩啦一聲響,把本來已破裂的玻璃,砸得又碎裂了一大片。
然後,他又疾轉過身來,惡狠狠地道︰「我愛怎樣就怎樣,你明白了嗎?現在,你走不走?」黃堂的神情難看之極,他一言不發,同門口走去,幾個警員跟看他,他等那幾個警員先走了出去,才轉過身來向我道︰「衛先生,你和一個瘋子在一起,要小心一點才好。」他說完話,大踏步向外走去,胡懷玉沖了過去,一沖到門口,把門重重關上,然後,背靠看門,不住喘氣。
我向地看去,只見他的臉色仍然蒼白得可怕,隨看喘氣,人滴大滴的汗水,從他的額上,滯滯而下,若起來像是才經過了劇烈運動。
我沒有說甚麼,只是看看他,實在也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
黃堂臨走時所說的話自然是氣話,可是卻也大有道理,因為胡懷玉突然出現,所有的一切行動,除了說他是一個瘋子之外,也真沒有別的話可以形容。
他背靠看門,低看頭喘息,汗水在它的臉上,積聚了太多,開始滴向地上。我一直凝視看他,等他先開口,可是過了足有五分鐘,他仍然一聲不出,我只好問︰「怎麼了?」我一開口,他震動了一下,並不抬起頭來,聲音听來又嘶啞又疲倦︰「沒有甚麼。」我低嘆了一聲︰「你騙我不要緊,可是別自己騙自己,究竟怎麼了?」他用力搖看頭︰「真的沒甚麼。」我自然有點生氣,發生了這樣的事,他卻只是搖看頭說「沒甚麼」!我冷笑了一聲︰「看來你不需要任何人幫助你,我告辭了。」我向他走過去,他仍然背靠門站看,並沒有讓開的意思,我站定說︰「請讓一讓,或者,請告訴我可以另外從甚麼地方出去。」胡懷玉像是十分困難地抬起頭來︰「你……知道這個實驗室另有出路?」我悶哼一聲︰「應該有,不然,就是你有穿透牆壁,自由來去的能力。」胡懷玉忙道︰「是的,有時,我不想人打擾,所以當初我在建造這間個人實驗室之時,就留下了一個十分隱秘的暗門。可以來來去去,不必破人看到。」我諷刺地道︰「對不起,我一直不知道你在做的是見不得人的勾當。」胡懷玉口唇掀動了一下,像是想分辨甚麼,但是卻沒有說甚麼,只是極其疲乏地揮了揮手。
我又道︰「我要告辭了,你讓不讓開?」胡懷玉忽然嘆丁一聲︰「衛斯理,我不知道,何以找會變得那麼暴躁,本來我不是這樣的人。可是現在,我全然無法控制自己的脾氣,我會莫名其妙地破壞一切,會……」當他講到這里時,他雙手捧住了頭,現出十分痛苦的神情。
他那種痛苦,絕不是假裝出來的,我對他十分同情,我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或許你的工作壓力太重了,或者,你長期服食看甚麼提神的藥物?」胡懷玉用力搖頭否認。我心中不禁暗嘆丁一聲,像它的這種情形,其實並不是十分罕見的,這種突然之間,爆發無可控制的壞脾氣,使得一個本來是溫文的人,全身充滿了暴力,由理智而變為橫蠻的例子,在精神病中十分常見,屬於精神分裂那一類,有天生的病例,也有在生活中受了過度刺激而來的病例。
如果胡懷玉真是這樣的精神分裂癥患者,那自然十分可惜,因為這種病癥,即使經過長時期的醫治和療養,也不是一定可以痊愈,而且誰也不知道在痊愈之後,甚麼時候又會發作。
我吸了一口氣︰「是不是要我陪你去找一個醫生,檢查一下?」
胡懷玉抬頭向找望來︰「你以為這是精神分裂的一種癥象?」
我覺得沒有必要隱瞞真相,所以我指了一下實驗室中凌亂的情形︰「這一切,顯然不是件所需負責的行為所造成的。」
胡懷玉面上的肌肉怞動了兩下,聲音嘶啞︰「是我的行為所造成的,我就要負責。」我道︰「如果你這些行為,由於你自己不能控制的一種精神狀態,那麼……至少在法律上,你可以不必負責。」胡懷玉又不住搖著頭︰「不是這方面的問題,這個研究所是我的,就算我放上兩百公斤炸藥,將之夷為平地,法律上也沒有人向我追究責任。問題是,當我在這樣做的時候,我十分清楚自己在做甚麼,而且盼望看這樣做,也十分清楚感到這樣做了,會給我極大的快樂。」
我呆了一呆,才道︰「你不覺得這樣……不正常?」胡懷玉想了一想︰「很難說。」我等了片刻,他沒有再說甚麼,我就裝作不經意地問,因為如果他真有精神分裂癥的話,他會十分敏感。我問︰「你今晚做了些甚麼?」
胡懷玉抬看頭,目光緩緩地在實驗室中掃了一周︰「你走了之後,我仍然像平日一樣,自己一個人在這里。突然之間,我覺得一切全是那麼滑稽,那麼……沒有意義……我埋頭埋腦在做研究,希望在科學上有新的發現,那一直是我追求的目標,可是突然之間我想到,就算被我達成了目標,又有甚麼意義呢?」他說到這里,用一種十分疑惑的神情望走了我,看來是希望在我這里得到答案,我不禁苦笑了一下,胡懷玉提出有關人生哲理的大問題,豈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用三言兩語就可以回答的?而且,老實說,就算換一個環境,給我充分的時間,我也回答不出來,這種問題,古今中外,有誰能回答?
我只好反問︰「當你這樣想的時候,你怎麼樣?」
胡懷玉忽然笑了越來,他的笑容看來有點慘然︰「我?我一想到這一點,立時感到我真是傻瓜,為甚麼一天到晚作研究,所以我……我……開始破壞,奇怪的是,當我開始破壞,我感到了無比的樂趣,越做越是起勁,終於把這櫃子,也砸破了一面,真是痛快無比……」
他講到這里,我長嘆一聲︰「工作壓力太重了,再加上近日來你又憂慮,又擔心,精神受不起這樣的重壓,你……有病了。」
胡懷玉瞪大眼楮望看我,直截地問了出來︰「你是說我有了精神病?」我也十分直截地回答他︰「可以這樣說。」
胡懷玉呆了片刻︰「事後,我離開了實驗室,一個人到了海邊,驚訝自己如何會有這樣的行為,在海邊呆了很久,肯定有一些不對頭的事在我身上發生……你也看到,剛才我回來的時候,行為多麼怪異。」
我點了點頭︰「你需要休息,和一個專家照顧。」胡懷玉忽然嘆了一聲︰「衛斯理,其實你應該知道是發生了甚麼事。」我呆了一呆,立時明白了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我用力一揮手︰「別胡思亂想了,像你這種有輕度精神分裂的人,世上不知有多少。」胡懷玉苦笑看︰「我和別人不同,我知道自己為甚麼會變成這樣,如果我一直在憂慮著的話,只是這樣,那倒不算太壞。」我忍不住叫了起來︰「你還在鑽牛角尖。」胡懷玉立時道︰「一點也不!那……逃走了的不知道甚麼東西,一定已經進了我的身子,更可能是進了我的腦子,在影響著我,我……怕……遲早會被它征服,到時,我……就不再存在……這不知道是甚麼的東西……就佔據了我的軀殼……」他一面說看,一面現出極恐懼的神色,令我也不由自主,不寒而栗。
可是對他所講的事,我卻一點也不相信。他這時的情形,分明是在精神上受了太大的壓力的反應,這種輕度的精神病,應該不難治療。
當下,我又伸手拍了拍它的肩,想安慰他幾句,可是他卻十分緊張地握住了我的手,聲音也在發顫︰「衛斯理,你要答應我,如果發展下去,我只剩下了軀殼,腦子被那東西控制了的話,你……要幫助我……別讓那東西藉我的身體來作惡。」我苦笑了一下,從他這時的神態來看,他的病況,看來遠比我想像的來得嚴重他堅信自己受了某種不知名生物的侵襲,會有十分嚴重的後果,他實在需要立即去就醫!我想了一想︰「其實你不必太憂心,就算事情真如你所料,一定也有法子可以把東西驅出你的體外。」胡懷玉皺著眉,十分認真地想了一會︰「讓那東西再去害別人?算了吧。」我又好氣又好笑,從他的話轉來,他人格十分偉大,寧願自己受害,也不願把事必擴大再去害別人。
可是,他所堅信的,發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卻又是如此之無稽!我知道沒有別的話可以勸得信他,所以只好「投其所好」,也來危言聳听一番︰「你怎知道那東西不會以你的身體作基地,大規模地繁殖,去轉害其他人?」胡懷玉一听,立時張大口,現出駭然之極的神情,而且在鼻尖上,也沁出了汗。我的話,只要稍為想了想,就可以知道那只是一種「恫嚇」,可是胡懷玉卻如此認真,這證明他對自己的幻想,有看極度的恐慌,我不是精神病專家,可是也知道這種現象絕非甚麼好現象,我只好道︰「所以,我們要采取措施,不能就這樣算數,一定會有甚麼辦法,對付那東西!」胡懷玉喃喃地道︰「你能提供甚麼辦法?就算把我腦子切開來,也不見得可以找到那東西!」我嘆了一聲︰「如果你肯听我安排……」我一句話還沒有講完,他已經徒然吼叫了起來︰「我知道你在想甚麼,你以為我神經有毛病,把我當作瘋子。告訴你,我甚麼毛病也沒有,一切,全景那不知甚麼東西在作祟,那東西……簡直就是妖魔鬼怪,它在我的體內作祟!」我盯看他︰「好,那麼我們就去找一個能把在你體內作祟的妖魔鬼怪驅出來的人。」胡懷玉急速地喘看氣,道︰「那……還好一點……那倒可以試一試。」本來,我來找胡懷玉,因為張堅要我到南極去,邀他也一起去。如今看情形,他的精神狀態如此惡劣,顯然不適宜遠行。要是他在飛機上,或是在南極的冰原上,忽然發起瘋來,那可誰也吃他不消。
如今當務之急,需要一個好的精神病醫生的治療。所以,我絕口不提張堅在南極打電話來的事,只是搓看手,沉吟看︰「讓我想想看,誰有這樣的能力……」胡懷玉用十分焦切的神情望看我,其實,我心目之中,早已有了合適人選,只不過故作深思之狀,好讓他心中對我想到的人,更具信心。
我想到的是梁若水醫生。這位美麗的女醫生,正是精神病科的專家。而且,我認識她,由於他的同事張強的緣故,而張強,卻正是張堅的弟弟。(世界真小,是不是?)張強後來不幸死在東京,梁若水和一個生物學家陳島,共同從事各種各樣外來信號對人腦的影響,早兩個月,又回到了她曾服務過的醫院,和我聯絡過。把胡懷玉交給她來治療,可再恰當不過的了。
(梁若水、張強和我與白素,曾經在一樁極曲折的事件中共同有過怪異的經歷,全部記述在以「茫點」為名的那個故事之中。)我故意想了一會,才一揮手︰「有了,有一個女……」我講到這里,便生生地把下面「醫生」兩個字,吞了回去,改口道︰「有一個女……神人,這個女神人有看不可思議的力量。和對種種神奇的事,有看十分深刻的理解力,她一定可以幫助我們。」胡懷玉的神情仍然有所疑惑,可是他顯然感到了一定的興趣︰「她……肯幫我們?」我忍住了笑︰「我想肯的,不妨讓我和她聯絡,我看你還是先回家去休息。」胡懷玉苦笑,緩緩點了點頭,我和他一起向實驗室中走去。當來到門口的時候,他又回頭,同那玻璃櫃子望了一眼。
我陡然想起一件事來,忙問︰「那櫃子中還有兩塊冰塊,在冰塊中的胚胎,怎麼樣了?」胡懷玉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抹了一下,雙眼有點發直︰「玻璃被我砸了,低溫不再保持,冰塊迅速溶化。里面的胚胎,照我估計,不適應突如其來的溫度提高,已經死了。」胡懷玉這樣說法,自然是合理的。
可是我轉念一想,如果那兩個不知名的胚胎,可以適應溫度的驟然提升呢?
這樣想下去會聯想到許多,之間我坐胡中玉的車陪他回家,我還沒理出頭緒,就已經到了。胡中玉的家很古典,或許可以列入為「古跡」保護範圍。
古屋保養修飾得相當好,門口有一對巨大的石麒麟,大門上,甚至還有看匾,匾上題的是「海闊天空」四個字。
很少看到舊屋子的大門橫匾上顎著這四個字的,或許是胡懷玉的祖先,十分酷愛自由的緣故?我並沒有問他,和他一起下了車,胡懷玉猶豫了一下︰「進去坐坐?」我對這古舊的屋子感到了興趣,雖然看出胡懷玉的邀請只是一種客套,並不是真有誠意,但是我還是立即點頭︰「好。」胡懷玉神情有點不自在,我裝作不知道,已經來到了門口。
屋子的兩扇門,自中間打開,門上有看銅環。胡懷玉跟了土來,四周圍極靜,我道︰「你……一個人住?」胡懷玉搖了搖頭︰「事實上我很少回來,有幾個老親戚在看房子,不必打擾他們了。」他取出鑰匙來,打開了鎖——古舊屋子的門是沒有鎖,那門鎖顯然是後來配上去的。最妙的是,當胡懷玉推開大門時,大門的轉軸,還發出了「吱呀」一下聲響,我像是走進了甚麼電影的布景之中。
進了門,是一個很大的天井,然後是一列亮總,胡懷玉推開了一扇,閃身讓我進去,一面道︰「到我書房去坐坐,這里太大,太陰森。」這時,我在一個相當大的廳堂中,在黑暗中可以看出,一切的陳設,全是古老的。奇的是在大廳中,有幾件一時之間,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奇形怪狀,卻又相當大的東西擺著。
那幾件東西,等我略為走近一些,才看清那是幾艘船只的模型,精致之極,每一艘將近有兩公尺長,上面的帆、桅、艙、舵,一應俱全,手工精巧得無以復加。我從來也未曾見過那麼精美大型的船只模型,雖然在黑暗之中,看了之後,也不禁發出由衷的贊嘆聲來,可是胡懷玉顯然無意向我介紹那些模型,只是急急向前走去,我自然只好跟在後面。
不一會,進了一間房間,他看亮了電燈,電燈自然是近年裝上去的。那是一間相當大,古色古香的書房。但也有與一般書房不同的地方,在牆上,掛看許多兵器,有刀有劍,還有許多外門兵器,看起來,像是武俠小說之中,甚麼武林大豪的書房。
我猜想胡懷玉的祖上,可能是武將,更有可能。是清朝海軍水師的高級將官之類。
胡懷玉在書房的一邊,推開了一道暗門,里而是一間相當精巧的臥室,他道︰「我就住在這里。老房子,有很多不方便,但是有一樣好處,睡在這樣的房間中,像是把自己關在保險箱里,有安全感。」我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他卻又立時憂慮起來︰「可是,不知是甚麼東西,侵入了身子。還有甚麼環境是安全的?」離開研究所以後,他一直都很正常,這時,他又說起這種話來了,我忙岔了開去︰「明天你就去找那位女……女神人,她會幫你,我給你它的地址。」我在那張古老的檀木書桌架上找到了紙筆,把梁若水的住址,寫了下來。
我當然想到,一離開這里,我就要先和她聯絡,把胡懷玉的情形告訴她,同時,也要請她維持「女神人」的身分。
我把紙條遞給了胡懷玉,他十分珍重地摺了起來,放好,我又道︰「明天我有遠行,你自己去找她,一定沒有問題。」他一听說我要遠行,又現出惶然的神情來︰「如果……如果……續……侵襲我……使我……不能自己控制自己……那怎麼辦?」我只好道︰「女神人會幫助你的。」胡懷玉雙手掩住了臉,自喉間發出了一陣「嗚嗚」的聲吟聲來︰「有時,我覺得自己……像是傳說中的「午夜人狼」。好好的一個人,一到午夜,就會變成一頭狼!」我駭然失笑︰「你怎麼不想像自己會變成吸血僵尸?」我是在譏剌他胡思亂想,可是這個人的精神狀態。真是緊張至於極點,他一听得我這樣說,一點也不知道我的真正意思,只是張惶失措地連聲問︰「會嗎?會變成吸血僵尸?我曾變成吸血僵尸?」我忙道︰「不會,不會,當然不會。」他還是不相信︰「不會?那你剛才為甚麼會這樣說?」我嘆了一聲︰「我是說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胡懷玉苦笑了一下︰「發生在我身上的變化,只有我自己才知道……即使是你,也無法明白。」我只是敷衍地道︰「是以所謂如魚飲水,冷暖自知,發生在一個人身上的變化,本來就只有自己一個人才明白。」胡懷玉呆了片刻,打開了一只怞屜,指看一本日記本︰「我覺得有事情發生,就開始把我感覺到的變化,詳細記了下來,我的文字運用不是很好,但也已經盡了力,到我再也敵不過……那不知是甚麼妖魔時……至少可以給別人知道我是怎麼輸的。」听他說得這樣認真。我除了苦笑之外,沒有甚麼話好說,我只是斜眼看了那本日記簿一眼,心想如果是一個精神分裂癥患者,用心把他思想中不同點,記錄下來,只怕很有心理學上的價值。如果寫日記的人文采夠好,說不定還有文學價值,總比作家刻意寫出來的「瘋人日記」之類好多了。
我一面想看,一面和他隨意閑談看,過了不一會,看他十分疲倦,我就起身告辭,他要送我出去,我攔住了他︰「不必了。我自己會出去,記得明天去找能幫助你的人。」他疲倦得連點頭的氣力也沒有,只是頹然坐在椅子上,也沒有再客氣,我獨自一個人走了出去口經過那個黑暗的大廳,我又在那四艘船只的模型前,停了好一會。
那幾艘古代的中國式海舶的模型,真是精致絕輪,我點看了打火機,仔細觀察它們,發現船模型凡是用到木頭的部分。全是上佳的酸枝紅木,金屬部分,全是錚亮的白銅。
那幾艘船,若越來像是大型的商船,但是在兩邊艘上,又有看具體而微的大炮。最多大炮的一艘船上,有二十四門之多︰所有的帆,全都潔淨如新,每一艘船上都有旗幟,旗上是精工繡出來的「胡」字,自然是胡懷玉祖先的旗號。
我看了相當久,才離開了那幢古老的屋子,駕車回家,回到住所,已經凌晨三點了。白素在看書,我把胡懷玉的情形,同她大致說了一下,她也同意我的結論︰胡懷玉的精神狀態不正常。
我故意不望向白素︰「看來我只好一個人到南極去了。」白素笑了一下,不置可否,我取起了電話來,她才道︰「現在打電話給人,好像不是很合適?」我道︰「我怕他明天一早就去找梁若水,早點安排的好。」白素皺著眉︰「我以為至少,他第一次見梁若水的時候,你要在場,或者,把梁醫生約到我們家中來。」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8 09:36:32
犀照 第五部 超級頑童膽大妄為
我想了一想,放下了電話︰「對,到南極去,路途遙遠,也不在乎遲一天半天。」當晚,我一直在想看張堅不知道是發現了甚麼怪事,要我非去不可。可惡的是,他在電話之中,甚麼也不說,叫我設想一下,也無從設想起。
第二天一早,我就和梁若水通了一個電話。請她在家里等我,然後,我驅車前往。梁若水還是住在老地方,看到了我很高興,我先問她︰「陳島的蛾類研究。有甚麼進展?」梁若水緩緩搖看頭道︰「很難說。人的腦部,肯定可以直接接受外來的訊號,訊號強烈時。甚至可以使人的行為整個改變,可是卻始終無法找出甚麼類型的訊號,才能肯定地被人腦接受,像是完全沒有規律可循。」我問︰「那麼,在不斷的實驗之中,至少有過踫巧成功的例子?」
梁若水答︰「是。所有參加實驗研究的人,全是自願的,因為在一切不可知的因素下,會有可能產生十分可怕的後果。」我想起發生在「茫點」這個故事中的一些事來,由衷地道︰「真是,要是人忽然在鏡子中看不見自己了,或是老覺得有一只蛾在手,的確可怕。成功的例子是……」梁若水道︰「其實,不能算是甚麼成功,參加實驗的人,在忽然的情形下,會有十分怪異的幻覺,一個年輕人有一次,就見到了無數鬼怪。」我不禁駭然︰「無數鬼怪?那是甚麼意思?」梁若水攤了攤手︰「他自己也形容不出來,只是在那一霎間,不知是甚麼訊號,使他有了看到無數奇形怪狀東西的感覺,而究竟是哪一組訊號使他有了這種幻覺的,全然找不出來。」我想了一想,說道︰「那只好不斷研究下去。我來找你,是因為有一個朋友,看來像是患了精神病…」我把胡懷玉的情形,詳細說了一遍,最後道︰「他堅決相信有甚麼……不知是甚麼東西的東西,進入了他的身體,他正在和那種他稱之為妖魔鬼怪的東西作斗爭。對他來說,這種斗爭,像是非常劇烈。」梁若水點頭︰「是的,世上最慘烈的斗爭,就是自己和自己的斗爭。像那位胡先生這樣的情形,作為一個精神病醫生,不知見過多少了,你放心,把他交給我好了,我可以扮演驅除他體內邪魔的角色。」听得梁若水這樣講,我自然大大放了心,不過我還是說了一句︰「他自己絕不認為自己有病,而且。還認為他自己和別的精神分裂癥者不同。」梁若水淡淡然笑看︰「每一個精神分裂病者,都這樣想。等他來了,我自有處置之法。」
我自然沒有理由不放心,我們又閑談了一會,梁若水忽然感慨起來︰「人腦的構造,真是復雜。像精神分裂癥,已經有了不知多少宗病例,它的癥狀,甚至醫療方法,也都被就定了下來,治療的百分比高。可是,導致一個人患上精神分裂癥的原因,卻一點頭緒也沒有。只知道腦部有甚麼地方不對頭,可是病因、病源,完全不能尋找。」我同意她的看法︰「是啊,構成人腦的幾十億個各種不同類型、不同功用的細胞,只要其中單一的一個出了點毛病,整個腦部的功能運行,就會出差錯,總不能把人腦的幾十億個細胞,逐一檢查。」梁若水嘆丁一聲︰「就算能逐一檢查,也沒有用,因為即使在放大了幾十倍的電子顯微鏡下,也無法知道何者是正常,何者出了毛病,就算是專家,也末必能真正了解自己,唉。」她神情傷感,我知道她一定是想起了她的好友,因為腦部活動受了不明訊號干擾而墮樓致死的張強,只好陪看她嘆了一下,然後告辭。
離開梁若水的住所,我的心情倒相當輕松,因為我知道胡懷玉必然會去找她,听她的口氣,胡懷玉的癥狀不算是嚴重,可以治療,那使我可以放心到南極去。
我趕看去辦各種手續,到南極去見張堅。早若干年,我曾到過一次南極,幾乎沒有在冰天雪地之中死去,這次再去,自然不會有甚麼恐懼,但是多準備一下總是好的。
我在中午時分回到住所,訂好了下午起飛到紐西蘭的班機,所餘的時間不能算多,我才到門口,就看到門口停看溫家的車子。
我不禁皺了皺眉,一進屋子,看到坐在客廳中的,又是溫寶裕的父母,找更是厭煩。雖然,我看到溫太太雙眼紅腫,溫大富一臉淒惶,看來有相當嚴重的事。但是我不打算理會。
白素也沒有陪看他們,在我進來之後,她才在樓梯上出現,溫大富一見我進來,就站了起來,語帶哭音︰「寶裕……失蹤了!」我向樓梯走去,先是怔了一怔,隨即道︰「你可以通知全市的警察到我這里來搜,看他是不是在我家里。」
溫大富急忙道︰「衛先生,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請你幫幫忙找一找他,他還小,現在社會又不太平,他離家出走,唉,後果真是不堪設想,真是……」
溫大富真是急了,竟然怞怞噎噎哭了起來。他一哭,他那位肥胖但十分美麗的妻子,也跟看哭出聲來。一時之間,客廳之中,大有哭聲震天之勢,我真不知道是生他們的氣好,還是同情他們好,只好向白素望去,白素嘆了一聲︰「我勸他們報警,他們卻不肯听,一定要等你回來,請你幫忙。」我已經上了幾級樓梯,轉過身來︰「你們最好報警,我想他不會走遠。」
溫大富連連搖頭︰「他昨晚回家,一進房間就沒有出來,看來連夜扒窗子逃走,警方說,沒超過二十四小時,不受理。」我一揮手︰「那就等到滿了二十四小時再去報警,我立刻有遠行,不能奉陪。」說看,我就自顧自上了樓梯,半小時之後,當我提看手提箱下來時,發現他們還在。白素正在打電話,我兒听到最後一句︰「黃先生,多多拜托。」
白素放下電話,望向他們兩夫妻︰「我已對一個高級警官說了。他叫黃堂,你們這就可以到警局去見他。」我悶哼了一聲︰「黃堂是警方特別工作組主任,一個少年離家出走也去找他?」白素向我作了一個手勢,溫氏夫婦干恩萬謝,走了出去,白素搖看頭︰「可憐天下父母心。」我「哼」了一聲︰「天下也有不是的父母。」白素瞪了我一下︰「至少他們兩夫婦不是,寶裕這孩子也真是,上哪兒去了?他父母說他把自己名下的存摺帶走,他們到銀行去問過,相當大的一筆數目的存款,全叫取走了,他們擔心是受了匪徒的脅迫。」
我笑道︰「對,就像他拿了犀角,他們以為是我教的一樣。」「對了,」白素接過了話頭︰「梁若水打過電話來,胡懷玉已經去找她,說沒有甚麼大問題。」白素和我一起上車,直駛向機常上了飛機之後,我只是看書,沒有甚麼事可長途飛行,十分乏味,唯有看書,才能打發時間,飛機在紐西蘭看陸,我還要轉塔小飛機到因維卡吉弟去,等我到了因維卡吉弟時,有兩個人,舉看有我名字的紙牌在接我,我向他們走了過去。
兩個人都年紀很輕,體魄強壯,面色紅潤。他們自我介紹,是紐西蘭國家南極探險隊的工作人員,和我用力握看手,指看一架小飛機︰「張博士說,衛先生自己會駕駛這型飛機。」我向飛機看了一眼,點了點頭。這兩個人,忽然之間,像是十分有趣地笑了起來。
我有點莫名其妙,同他們望了一眼。他們立時斂起了笑容,鬼頭鬼腦。
二人其中一個,把一大疊文件交給我︰「所有飛行資料全在這里,你和控制塔聯絡,就可以起飛,經麥克貴里島,到巴利尼島。到了巴利尼之後,會有探險人員再和你聯絡。」我把飛行資料接了過來,先約略翻了翻,和他們一起到了那架小型飛機的旁邊,在我登機之際,我又發現他們兩人,有點鬼頭鬼腦的神情,這使我感到有點難以忍耐,我陡然回頭︰「你們有甚麼事瞞看我?」那兩人吃了一驚,忙道︰「沒有。沒有。」他們這種態度,真是欲蓋彌彰,可是我想了一想,我和他們素不相識。他們的言語之間,又對張堅充滿了敬意,實在不可能害我的,他們看來有點鬼祟,但是卻並不像有甚麼惡意,我一面想看,一面指看他們︰「真有甚麼事,還是快點講出來的好。」兩個人一超舉起手來作發誓狀︰「沒有,真沒有。我們有甚麼事要瞞你?」我心中仍是十分疑惑,但一時之間推究不出甚麼,總不能一直向他們逼問下去,只好瞪了他們一眼,上了機。我在駕駛臆中坐定,看到那兩個人你推我打,嘻哈大笑看奔了開去,而且頻頻回頭,望向飛機。這更便我疑惑,他們可能在飛機上做了甚麼手腳。
但是如果他們在飛機上做了手腳害我。神態又不可能這樣輕松,這真叫人有點模不看頭腦。
我開始和控制塔聯絡,不多久。就滑上了跑道,起飛,小飛機的性能極好,速度也極高,二小時之後,就已經在麥克貴里島降沼,增添燃料之後再起飛,又三小時之後,到達了巴利尼島。
巴利尼島在南極大陸的邊緣,我到的時候。算來應該是天黑了,但是整個空間,卻彌漫看一種如同晨曦也似的明灰色,這正是南極大陸的連續的白晝期。南極的白晝期,也是南極的暖季。可是所謂暖季,溫度也在攝氏零度之下,寒風迎面撲來。
我才一下機,就有一個人迎了上來,熱烈地和我握看手。這個人留看濃密的胡子,胡子上全是冰層,以致連他的面目也看不清楚。
他躁看濃厚的澳洲口音的英語,對我表示熱烈的歡迎︰「張博士已經回基地去了,我是探險隊的聯絡負責人,張博士吩咐過,你一到,就有適宜雪地降落的特種探險用的飛機給你使用。」他說看,同停機坪不遠處的一架飛機,指了指。我知道這種專為探險用而設計的飛機,可以在天氣惡劣的南極上空飛行。南極大陸上空,不論是寒季還是暖季,終年受西風寒流所籠罩。
在那里,就算是最「風平浪靜」的日子,風速也達到每秒鐘二十公尺,風大的時候,風速可以高達每秒七十公尺以上,普通飛機無法在南極上空順利飛行。
這種特殊設計的飛機,也可以在惡劣的環境之中,降落在南極的冰原上整個南極大陸,有百分之九十參長期受冰雪覆蓋,只有少數邊緣地區才在一年之中,難得有零度以上的天氣。南極的冰封面債比北極大五倍左右,想找一個沒有冰層的地方降落,幾乎不可能。
我也知道這種飛機有完善的救生設備、通訊設備和食物,可以供在萬一失事的情形下,作最長時間的堅持,便得救援隊能夠救援失事者。
這種飛機,全世界不超過五架,全供各國在南極的探險隊所用,由各國政府,不論政治立場如何敵對,共同出資建造在南極,有看人類在科學上高度合作的典範,即便是在美國和蘇聯的冷戰最激烈的時期,在南極的美國科學家和蘇聯科學家,還是抱看共同目標在努力工作,並無歧見。
所以,我看到張望留下了這樣的飛機供我使用,覺得十分滿意,那人又邀我去休息一下,我也表示同意,和他一起步向一幢建築物。
在休息期間,我試圖在那人身上,多少問出一些張堅究竟遇到了甚麼奇事的端倪,可是那人卻甚麼也不知道。找休息了大約一小時,享用了一頓味道雖然不是很好,可是卻熱騰騰的飯餐和熟讀了飛行資料。
然後,他又送找到了那架飛機之旁,有兩個地勤人員正做好了最後的檢查工作,做看手勢離開。他們向我望來,我又在他們臉上,看到了那種似笑非笑、鬼頭鬼腦的神情。
這真使我疑惑到了極點︰為甚麼老是有人用這種神情對我?這使我不能不警惕,因為根據資料,從這里飛到張堅所在的基地,航程超過一干公里,需時六小時,如果飛機上做了甚麼手腳,在遼闊的南極冰原上,救生設備再好,流落起來也絕不愉快。
所以,我一看到兩人有這種神情,就立時停步︰「飛機有甚麼不妥?」那兩個人呆了一呆,一個道︰「沒有不妥,燃料足夠一干五百公里使用,你的航程,只是一千兩百公里,沒有問題。」另一個也道︰「沒有問題,你一上飛機,立時就可以起飛,沒有問題。」這兩個人的神態,和上次那兩個人一樣。
我吸了一口氣,空氣冰冷,我還未曾再問甚麼,他們已急急走了開去。
那個聯絡主任看來像是全不知情,只是說看︰「現在是南極的白晝期,你不必采取太高的高度飛行,可以欣賞南極冰原的壯麗景色,甚至可以遠眺整個南極上最高的維索高地的冰川。」我「嗯嗯」地答應看,有點心不在焉,可是想來想去,又想不出甚麼來。
由於心中有了疑惑,所以特別小心,對救生設備作了詳細的檢查,又從電腦上確定了機上的各部分都躁作正常,才開始起飛。
一切都沒有甚麼異狀,我只求飛行平穩,倒不在乎是不是可以欣賞到壯麗的景色,把飛行高度盡可能提高。
望出去,不是嗤嗤的白雪,就是閃看亮光的冰層。高山峻嶺,從上面看下去,顯不出它們的高峻,感覺上看來像是一道一道的冰溝。
一切正常,再有一小時,就可以降落了,我嘗試和張堅的基地通話,不多久,就有了結果,基地方面說天氣良好,隨時可以降落。
在南極冰原上降落,不需要跑道,只要在基地附近,找一幅比較平坦的地力就可以了。
看來,我的疑心是多餘的,或許是寒冷的天氣,使人會有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正當我在這樣想的時候,突然在我的身後,響起了一個聲音。在叫看「衛先生!」那是極普通的一下叫喚,我一生之中,被人這樣叫,不知有多少次了,可是卻從來也沒有一次像這次那樣吃驚過!在南極冰原的上空,明明只是我一個人在駕看飛機,而忽然之間,身後有人在叫我,這怎能不令人吃驚?我一面陡然回頭,在回頭去的那一霎間,心念電轉,已作了許多設想,其中的一個設想甚至想到了,是不是胡懷玉所說的「那個東西」在我身後呢?可是,當我一轉過頭來時,我卻在剎那之間,甚麼都明白了。
一時之間,我真不知道是吃驚好,還是生氣好,或者是大笑好!在我身後,站看一個人,一副調皮的神情望看我,這個人,竟然是溫寶裕!我不明白在這樣的情形下,有甚麼可笑的,但可能走由於我那種錯愕的神情,看起來相當滑稽之故,所以溫寶格一和我打了一個照面,就「哈哈」笑了起來。
他一面笑著,一面擠了過來,就在我的身邊的一個座位上,生了下來,說道︰「你無法把我送回去了,回去燃料不夠,你只好把我帶到基地去。」溫寶裕會突然出現在飛機上,自然意外之極。
我一看到了溫寶裕,前後兩批和飛機有關的人,為甚麼那樣鬼頭鬼腦,倒十分容易明白了。
在我離開住所之前,他的父母已經聲稱他提走了他名下所有的銀行存款「失蹤」了,毫無疑問,他一定先我一步,到了紐西蘭。
他曾在我書房中,听到了我和張堅的對話,知道了我的行蹤,和我與探險隊成員聯絡的方法,他趕在我前面,可以令得和我聯絡的人,相信他和我在一起。
他是用甚麼方法使那些人不對我說的呢?多半是「想給我一個意外的驚喜」之類,西方人最喜歡這一套,尤其是溫寶裕能說會通,樣子又討人喜歡,在南極邊緣工作的人,生活都十分單調,自然容易幫他。
(後來,事實證明我的猜測,完全正確。)問題是,他自稱是我的甚麼人,才能使人家相信他呢?我盯看他,眼神自然十分嚴厲,這小子,他也覺得有點不對了,笑容消失,現出一副可憐的樣子。他的表情雖然十足,可是我可以斷定那是他在「演戲」,這個少年人,是一個十足的小滑頭。我冷冷地問︰「你對人家說,你是我的甚麼人?」溫寶裕吞了一口口水︰「我……說是你的……助手。」我悶哼了一聲︰「助手?有理由助手的行動,要瞞看不讓我知道嗎?」溫寶裕眨看眼︰「我說……你的南極之行,非要我隨行不可,可是在出發之前,不論你怎麼說,我都不肯答應。」一听得做說到這里,我已經忍不住發出了一下悶吼聲,溫寶裕怕我打他,縮了縮身子,又用手抱住了頭,眼楮眨看,一副可憐狀。
我冷笑道︰「不必在我面前裝模作樣,你父母會吃你這一套,我不會。」被我揭穿了他的「陰謀」,他多少有點尷尬,訕訕地放下手來︰「所以,我告訴他們,我終於肯來,你一定會很高興,但是我要給你一個意外的驚喜,他們就答應了我的要求。」我吸了一口氣,這小滑頭,真的,飛回去燃料不夠,只好把他帶到基地上去,但是他以為我沒有辦法對付他了嗎?那他就大錯而特錯了。
我冷笑一聲︰「一到基地,我絕不會讓你下機,立刻加油,自然有人把你送回去。」溫寶裕吞了一口口水︰「這……又何必呢?古語說,既來之,則安之……我不等他講完,就大吼一聲︰「去你的古語。」溫寶裕忙道︰「好好,不說古語。只說今語,或許我真的可以幫助你,不一定完全沒有用。」我冷笑︰「你有甚麼用?」溫寶裕對答如流︰「這也很難說,獅子和老鼠的寓言,你一定知道,當老鼠說可以有機會報答獅子的時候,獅子也不會相信。」我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任憑你說破了三寸不爛之舌,我也不會听你,你父母因為你的失蹤,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你還在這里和我說寓言故事?」溫寶裕道︰「他們現在已經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了,我在上機之前,寫了一封信給他們,詳細說明了一切,他們知道我和你在一起,自然再放心也沒有。」我瞪看他,這小滑頭,做事情倒有計劃。「這樣說來,我又多了一條拐帶罪了。」溫寶裕忙分辨︰「不!不!我信里說得很明白,一切全是我自己想出來的主意,不過……不過……」他略頓了一頓︰「不過我告訴他們,你一定會答應照顧我的。」我沒好氣︰「我要照顧你?用我的方法,立刻要人把你送回去,絕不會讓你下機。」溫寶裕轉出我的語氣極其堅決,他撮看嘴,沉默了一會,才道︰「如果真是這樣,那我會在歸途從飛機跳下去,我知道緊急逃生設備在何處。」我「哈哈」大笑︰「歡迎之至,你未曾落地,整個人就會變成一根冰柱,希望你落地時,不至於碎裂得太厲害,你真要跳,現在就可以跳。」溫寶裕哭喪看臉︰「衛先生。你真沒有人情味。」我立時道︰「你說對了,半分也沒有。」溫寶裕緊撮看嘴,不再出聲。這時,飛機離目的地已不是很遠,我又檢查了一下降落前的準備工作,同時開始和基地作正式的無線電聯系。
溫寶裕忽然又問︰「你的第一次冒險,是在甚麼時候開始的?」我一听得他這樣問我,已經知道了他的用意何在。所以立時道︰「可能比你更早,但那是自然而然來的,不是我用手段,欺騙和隱瞞去刻意追求,像你這樣子,只怕一生也找不到甚麼真正驚險的經歷。」溫寶裕急急分辨︰「不,不,我不是刻意追求,對我來說,這次到南極來最自然。任何事情,用上一點小小的手段,是免不了的,相信你也不止一次用過同樣的手段。」我懶得再和他爭辯。這個少年,不但聰明,而且簡直有點無賴。我一生之中,和各種各樣的人打過交道,可是和這樣的少年人打交道,倒買還是第一次。
溫寶裕說看,忽然又叫了起來︰「衛先生,我可能是人類有史以來,到達南極的最年輕的一個人。」我更正他的話︰「到達南極上空的最年輕的一個人,我不會讓你下飛機,你沒有機會踏足南極大陸。」他眨看眼望看我,我已經和基地通完了話,我大聲吩咐︰我需要立時替飛機加滿回程的燃料,同時希望有駕駛員可以立刻將飛機飛回去,因為有一個意外的搭客在飛機上,他是混騙上來的。
基地方面的回答十分吃驚︰「怎麼會有這種情形。」我還沒有回答,溫寶裕像是明知沒有希望了,所以豁了出來,對看無線電通訊儀大聲叫︰「這是由於衛斯理先生的疏忽。」我用力把他推了開去,他倒在座位上,我又吩咐,同時令飛機的高度迅速減低,不一會,已經可以看到下面一望無際的冰原之上,探險隊基地的各種建築物和旗幟,以及在適合飛機降落處,所作的標志,同時也看到一輛雪車駛向前。車上有一個人,正在揮動看一幅相當巨大的紅布。
我估計這個在車上的人,可能就是張堅,這時,我當然不能和他打招呼,只是專心於飛機的降落。當飛機終於落地,在冰面上滑行,而我也放出了減速傘之後,溫寶裕作最後掙扎︰「衛先生,求求你,我已經來了,就讓我留下來。」我堅決地道︰「不行。」溫寶裕道︰「我就留在基地,哪里也不去。」我冷笑︰「你以為南極探險基地是少年冬令營,隨時歡迎外來者參加?你知道南極的生存條件有多差,你隨時可以死亡,到時,我就會成為殺人的幫凶,不行!」溫寶裕深深吸了一口氣︰「如果我說,我已有足夠的準備……」我打斷了他的話頭︰「你的所謂御寒準備,只能參加城市郊外的冬令營。」飛機在這時。完全停了下來,溫寶裕向機門望了一眼,若他的情形像是想強沖下去。可是不等他有任何動作,我已經發出了一下嚴厲的冷笑聲。這樣的冷笑聲,足以使得一個恐怖分子不敢輕舉妄動了,何況是溫寶裕。
果然,溫寶裕乖乖地生看,不敢再動,我已經看到,停在不遠處的雪車又向前駛來,當我打開艙門時,車子恰好駛到近前,在車上的那人果然是張堅。他拉下口罩,大聲叫看。
我和他相隔不過十來公尺,可是由於風勢強勁的緣故,他在叫些甚麼,我一點也听不到,我向前做看手勢,示意他過來。
他下了車,踏看積雪,向前走來,上了登機的梯級,我讓他進了機艙。
他進了機艙之後,第一個向他打招呼的居然不是我,而是溫寶裕溫寶裕向他一揚手︰「嗯,張博士,你好。」張堅忙了一忙,拉下了厚厚的帽子和雪鏡,我也忙把機艙門關上外面的氣溫至少是攝氏零下十多度,不是沒有御寒設備可以安得住的。張堅向溫寶裕望去,現出極訝異的神色來,笑道︰「喃,小朋友你好!」我忙道︰「張堅,別和他多說話,他是一個小滑頭,你這種呆腦的科學家,不夠他來。」張堅顯然不明我的勸告,十分有興趣地望看溫寶裕,而且,立時他們互相眨眼我連忙橫身,擱在他們兩個人的中間,不讓他們繼續眉來眼去,因為我知道,只要給他們兩人有說上十句話的機會,溫寶裕一定有辦法被張堅邀請他在基地住下來。
所以,我一隔開了他們之後,立時正色對張堅道︰「你听看,這孩子的事,完全由我來處理,你只要多一句口,我不管你這里發生了甚麼事,立刻就走。」張堅張大了口,忙道︰「好,我不說,我不說。」他一面說「不說」,一面還是多了一句︰「這孩子,他竟然能瞞過了你混上機來,真不簡單。」溫寶裕大聲叫︰「張博士,準我留下來。」張堅搔看頭,想代他求情,我轉過頭去,狠狠瞪看溫寶裕︰「你再說一句話,我就把你打昏過去。」溫寶裕後退了一步,望看我,一聲不出,神情十分古怪。
我「哼」地一聲︰「你心里在罵我甚麼?」這小鬼頭也真可惡,他不回答「沒有罵」,卻說︰「不告訴你。」張堅听得他這樣回答,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原來衛斯理也會有沒做手腳虛的時候。」我決計不會讓溫寶裕跟在我的身邊。雖然我絕不討厭他,還十分喜歡他的機靈和富於想像力。可是南極的環境實在太惡劣,絕不是城市少年所能適應,如果是別的環境,我早已答應他的要求了。
我以是揮了揮手︰「請通知基地人員加燃料,立即駕機回去,並且押送這孩子回紐西蘭,到了紐西蘭之後,就不必再理他,他知道怎麼來,就知道怎麼回去。」張堅點了點頭,拿起隨身帶看的無線電對講機,吩咐了下去,小聲對我道︰「有一位日本的海洋學家田中博士恰好要回去,由他駕機走好了。」我悶哼了一聲,張堅又道︰「這次我叫你來……」他講到這里,忽然吞吐了起來,我向他作了一個盡管說的手勢。張堅喃喃地道︰「照說是不會有意外的,冰層下航行的深水潛艇,我已經航行過很多次了,你必須和我一起乘坐這種小潛艇。」溫寶裕存心搗蛋,我還沒有說甚麼,他已經叫︰「他不敢去,我去。」我笑看︰「當然沒有問題,你在冰層下,究竟發現了甚麼?」張望的神情極猶豫︰「我不知道,或者說,我不能確定,所以一定要你來看看,听听你的意見。」我吸了一口氣︰「和上次一樣,是來自外星的……」溫寶裕立時又接了上去︰「綠色小人的尸體?」他知道我上次在南極,和張堅一起,發現過「來自外星的綠色小人的尸體」,自然曾看過我記述的題名為「地心洪爐」的故事。
張堅呵呵笑看,向他偷偷招了招手︰「原來你知道,所以你才知道我是誰?你叫甚麼名字?」溫寶裕忙道︰「我叫溫寶裕。」張堅還想說甚麼,我的臉色已經變得極難看,嚇得張堅不敢再說下去。
我問︰「究竟是甚麼東西,你難道一點概念也沒有?」張堅努力想著,像是想說出一個概念來,可是過了一會,他嘆了一聲︰「人類的語言,實在十分貧乏,只能形容一些日常生活中見過的東西,對於不知道是甚麼東西的東西,無法形容。」我心中震動了一下,因為「不知是甚麼東西的東西」這種說法,听來十分累贅,可是我卻不是第一次听到。胡懷玉就曾不止一次地提到過,冰塊中的胚胎。會發展成為「不知是甚麼東西的東西」。
張堅連一個大概也形容不出來,真難想像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想了一下,就沒有再想下去,因為反正張堅會帶我去看的。這時,我看到一輛加油車已駛近飛機,開始加添燃料了。
我想起了胡懷玉,搖頭嘆息︰「胡懷玉的情形不是很好。我看他患有精神分裂,我來的時候,把他托給了梁若水醫生。」一提起梁若水,張堅自然想起了他的弟弟張強來,他默然了半晌,才道︰「怎麼一個情形?」我把胡懷玉的情形簡單地說了一遍,張堅皺看眉,溫寶裕忽然大聲道︰「我倒認為真的有甚麼侵入了他的腦部,要把他的身軀據為己有。」我厲聲道︰「這只是一個精神分裂癥患者的幻想,這種現象十分普通,並不是他一個人所獨有。」我真不明白,我何以會忍不住去和這個小頑童多辯。溫寶裕的回答來得極快︰「或許,所有所謂精神分裂癥患者,全由於不可知的東西侵入了他們的腦部,誰知道?」我哼了一聲,他作這樣的設想,不見得有根據,可是卻也不失為一種設想,所以找並沒有反駁他的話,溫寶裕神氣了起來︰「一些很奇特的現象,有時會被當作是普通的現象,在這種情形下,真相就永遠不能被發現了。」我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對,應該在他面前去燒犀牛角,看看入侵他腦部的是甚麼鬼怪。」溫寶裕的臉紅了起來,張堅大惑興趣︰「說得倒也有道理。甚麼燃燒犀牛角,怎麼一回事?」我揮了揮手︰「傻事,別說它了,那位田中博士來了,我看見了。」我又看到了一輛雪車駛來,一個人跳了下來,向飛機揮看手。
我過去打開艙門,讓那個人上來,那人除下了帽子。口罩和雪鏡,至少已在五十歲以上,而且看起來,不像有現代知識,倒像是日本小飯店中的老廚師。
張堅十分熱切地向我介紹,我表示懷疑︰「博士,你肯定會躁縱這架飛機?」田中呵呵笑看,一副好脾氣的樣子︰「會,會,我駕駛這種飛機,來回過好多次了。」听得他這樣說,我自然不再懷疑,我指看溫寶裕︰「這是一個超級頑童,他偷上機來。要勞煩你送他回去,他的父母已經報了警,我相信他居住的城市已有了他出境的紀錄,一定通過國際警力在找他。」田中斜看頭,望看溫寶裕,十分有興趣。我又叮囑了幾句,要他小心防範溫寶裕,就穿上了外套,戴上了雪鏡和帽子,和張堅一起下了機。
下機之後,我還不放心,駛開一些距離,看看飛機起飛,我和張堅才一起到了基地的建築物。在進去的時候,張堅壓低了聲音對我道︰「我沒有把發現告訴過任何人,你在其他人面前,不必提起。」我十分疑惑︰「為甚麼不讓大家知道?」張堅嘆了一聲︰「我不知道那是甚麼現象,何必引起整個探險隊的驚惶不安?」我更吃了一驚︰「有危險性?」張堅仍然是那種迷憫的神情︰「我不知道,要等你去看了之後,才能下判斷。」我給他的態度弄得疑惑之甚︰「那麼我們應該盡快去看一看。」張堅神色凝重,點了點頭︰「隨時可以出發,你不需要休息一下?」我性子急︰「為甚麼要休息?」張堅想了一想︰「好,那我們拿了裝備就走。」探險隊基地的建築物之中,有看不少人,都和張堅打看招呼,並且對我這個陌生人投以好奇的眼光。張堅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到了屬於張堅居注工作的範圍之中,他向我解釋了一下深海小潛艇的情形。並且一再強調,這種小潛艇,雖然是好幾個國家科學家的心血結晶,但是在冰層下航行,仍然十分危險,必須熟悉它的一切性能,和緊急逃生的設備。听他說得那麼危險,我心中也不禁凜然。
我們所要準備的東西並不大多,因為那種特制的心潛艇,根本沒有甚麼多餘的空間可供使用。
我們離開時,基地上幾個負責行政工作的人,紛紛過來和張堅握手。張堅每次去從事這種探險工作,都使整個探險隊中的人感到敬佩,所以也每次都有人來表示他們的敬意。
這一次,他們都用十分疑惑的神情望看我,張堅對我的介紹是︰「這位衛先生,是著名的探險家,我邀請他來一起觀察南極的冰層。」所有探險隊員,一听之下,對我也肅然起敬,倒弄得我十分不好意思。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8 09:36:49
犀照 第六部 出事之前見到異像
離開了建築物,上了雪車,由張堅駕駛,同茫茫的雪原,疾駛而出。
盡管已戴上了深黑色的雪鏡,可是向陽光之下的雪原看人了,眼楮仍然不免有點刺痛,雪的反光十分強烈,要是沒有雪鏡的話,在十分鐘之內,就會令眼楮受到嚴重的損害。
開始駛出去時,還可以看到雪原上,有一些探險隊員在活動,駛得遠了,甚麼人類的活動也見不到,整個死寂的世界中,只有我們一輛雪車在向前駛,雪車的撬在雪地上劃出三道痕跡,但立時又被強風吹起積雪,淹沒無蹤。約莫一小時,我們才到達了一個海灣,那海灣十分狹窄,巨大的不規則的冰塊,擠滿在海灣附近,看來晶瑩奪目,幻出絢麗的色彩。
海灣中的海水,全結了冰,張堅把雪車直向海面的冰層駛去,在巨大的冰塊之間,穿來穿去,顯然他對海面上堆積的冰山,十分熟悉。雪車在那些奇形怪狀的冰山之中經過,猶如置身於一個幻境之中,環境之奇特,不是置身其中,真是難以想像。
在給了冰的海面上,又駛出丁將近半小時,前面忽然出現了一大團霧氣,那更是壯觀之極。在冰天雪地之中,忽然出現了一大團熱霧,足有二十公尺高,熱霧在不斷向上冒看。
熱霧在冒到了一定的高度之後,因為寒冷的空氣,而使得冒上來的熱霧,全都變成了細小無比的冰層。
那些冰層,有的四干飛濺開去,有落在熱霧之中,重又溶化,在陽光的照射下,幻成一圈又一圈的彩虹,以致整大團熱霧,看起來就像是一朵巨大無比,彩色絢麗無比的大花朵。
我看看自然界形成的這種奇景,忍不住發出贊嘆聲來。張堅道︰「這是我們已經發現的最大南極溫泉,溫泉聯結看一股海底暖流。我真不懂,人類對自己居住的地球,所知還如此之少,卻拚命去探索地球之外的事物,真不懂那是甚麼心態。」張堅經常發這種牢蚤,我也不以為意。他又道︰「那股暖流,我去年才發現,它竟然存在於超過兩干公尺厚的冰層之下,真是自然界的奇跡,等一會,潛艇就會沿看這股暖流前駛,你才可以體會到地球上的最大奇景。」
我凝視看那團濃霧︰「你的小潛艇在甚麼地方?」張堅向前一指︰「就在那里。」
我循他所指看去,看到在熱霧之中,依稀有看金屬的閃光。
張堅停下了雪車,我們一下車,就听到熱霧噴發出來時,那種轟轟發發的聲音,細小的冰層掉下來,落在我們身上,轉眼之間,身上便布滿了這種冰屑。而當我們進入了熱霧的範圍之內時,冰層又迅速地溶化,變成一顆顆細小的水珠,又很快地變成了一片濡濕。
直到進入了熱霧的範圍之內,我才看清楚了那個溫泉,溫泉噴起的高度不是十分高,大約只有三公尺左右,可是它的溫度一定相當高,所以了形成了那麼大的一團熱霧,而且使它附近的冰層溶化,形成了一個直徑約有二十公尺的小湖。
在這個小湖的邊緣,冰層光滑如晶,那是冷和熱不斷斗爭所形成的一種奇異的現象,彷佛是大片水晶,經過巧手匠人打磨過。
張堅剛才說過,這股溫泉,和海底的一股巨大暖流聯結看,我不禁也佩服起張堅的勇氣來。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听來容易。但當他最初,駕看小潛艇,在這個溫泉池中潛下去的時候。需要多麼大的勇氣。若不是他對於科學探索,有者殉道者的精神,絕做不到這一點。我用戴看厚手套的手,用力在他的肩頭拍了一下,表示我的敬意。他顯然知道我的心意,也回拍了我一下。
這時,我也看到了那艘小潛艇。
小潛艇的樣子相當奇特,和一般傳統觀念上,潛艇一定是梭子型的大不相同。乍一看來,它的形狀,更像是一輛密封看的大卡車大小也和一輛大卡車差不多,它停泊在溫泉池的旁邊。
通向溫泉的冰層,其滑無比,我們兩人要小心扶持看,才能小步前進。低頭望向冰層,冰層晶瑩透徹,不知有多麼深,自己的倒影,清晰可見,簡直令人目眩。
張堅指看腳底下的冰層「在暖流旁的冰層特別晶瑩,你看,至少可以看到三公尺以下冰層中的情形。」我點頭表示同意,張望又道︰「這就是我能在海底暖流中,看到冰層中怪異現象的原因。」一直到這個時候,張堅才說了一句比較實在的、有關他發現的奇怪現象的話︰原來他發現的奇怪現象,在冰層之中。
這令我大惑不解,冰是就體,在冰層之中發現的東西,再怪異,也一定可以形容得出來的,因為不論是甚麼東西,在就體的冰層之中,一定維持形狀不變,就算是樣子再古怪,照看它來一筆一筆描,也把它描出來了,何以張堅會一再說無法形容呢?我這樣想看,並沒有發問,因為反正不多久,就可以親歷其境了。
我們來到了池邊。攀上了小潛艇,張堅打開了艙蓋,我們兩人滑了進去,彎看身子走了兩步,各自坐進了一個座位。
兩個座位緊貼看,相當窄小,前面是密密麻麻的儀表板,和約有五十公分高,一公尺寬的觀察窗。
我已听張望解釋過這艘小潛艇的各種功能,知道潛入海底,不但可以藉觀察窗觀察外面的情形,還可以通過雷達探測,和聲納探測,把探測的結果,反映在螢光屏上,電腦控制的探測設備,還可以立即告訴駕駛人,那是魚還是礁石,是冰層還是大團的海草,等等。
而且,在潛艇外,還有兩條十分靈活的機械手臂,可以隨心所欲采集標本。張堅交給胡懷玉的,內有生物胚胎的冰塊,就由這種機械臂采集。
張堅已開始忙碌地把許多控制掣按下去,許多控制燈開始閃閃生光。由於控制系統實在太復雜,我一點也幫不上手,只好看他忙看,一個螢光屏上顯出一行一行的文字,表示看各方面的躁作是不是正常,我還看得懂,所以我不斷地告訴他螢光屏上所顯示出來的結果。電腦宣告一切都正常,潛艇可以良好運行。
張堅吸了一口氣︰「我們要開始潛下去了,一潛進水中,頭頂上就是超過兩千公尺厚的冰層,一切通訊,全部斷絕!」我道︰「我知道,有一次,我想和你聯絡,基地就告訴我,你在冰層之下潛航,沒有任何方法可以和你通訊聯絡。」張堅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和外界斷絕聯絡,會給人心理上一種巨大壓力,所以我習慣在下潛之前,先和基地聯系一下。」我笑道︰「只管照你的習慣去做。」張堅也笑看︰「我怕你笑我膽小」我由衷地道︰「如果你還算膽小,那麼世界上沒有勇者了。」張堅听得我這樣說,十分純真高興地笑,順手按下了一個按鈕,沉聲道︰「基地,這是暖流,這是暖流,作潛航前的通訊。」一具小巧的擴音器中,立時傳來了回答︰「暖流,你通訊來得正及時,有緊急情況,請你等一等,隊長在我你。」張堅和我都忙了一忙,互望了一眼,過了極短的時間,又響起了另一個聲音,听來急促而憂慮︰「張堅,我是隊長。」我和張堅同時問︰「甚麼緊急情況。」隊長喘了一口氣︰「半小時之前接到的消息,由田中博士駕駛的那架飛機」我才听到這里,已經遍體生寒,隊長的聲音在繼續︰「……遇上了一個大風雪團,基地只收到了他半句求救訊號,就失去了蹤跡,拯救隊已經出發,不過……不過……恐怕……」。听到這里,我和張堅,才從閉住氣息的情況之下,緩過一口氣,不約而同,一起發出了一下低呼聲︰「大風雪團」我對南極的情形不算是很熟悉,可是也知道甚麼是「大風雪團」。
那是一股強烈的旋風,把地面上的積雪,卷向空中所形成。
這種大風雪團,小則直徑十公尺左右,大可以到接近一公里,視旋風風勢的強刊明度來決定。大風雪團可以貼看地面飛旋,也可以在幾百公尺、幾十公尺的高空急速旋轉。
別看雪花平時那麼輕柔,可是由於旋風力量的帶動,雪花在強大的壓力之下,會迅速凝聚,變成大小不同的冰塊,記錄中曾有超過一百公斤重的大冰塊,在大風雪團之中,急速地旋轉,別說是一架小型飛機,就算是一輛坦克車,如果被大風雪團卷上了,只怕也會成為碎片。那是南極雪原上最可怕的一種災害,曾經有一個探險隊的所有一切,包括隊員和堅固的建築物,在大風雪團的橫掃之下,全部消滅,連一丁點兒痕跡都未曾留下!那架小飛機遇上了大風雪團,我一听到就遍體生寒,不是沒有理由的。
剎那之間,我腦中幾乎只是一片空白,我所想到的只是溫寶裕。
溫寶裕在那架飛機上,當然還有田中博士,可是我對田中博士沒有感情,對溫寶裕卻有。我思緒紊亂之極,我想到,如果我答應了溫寶裕的苦苦哀求,讓他留在基地上,他就不會有事。雖然我要他立即回去,是為了他安全,但結果,那架飛機卻遇上了大風雪團!我和張堅都怔住了不出聲,隊長的聲音繼續傳來︰「張博士,你听到了麼?」張望喘了幾口氣,才軟弱無力地回答︰「我听到了,天,田中博士,天,還有那可愛的孩子。」隊長徒然尖叫了起來︰「可愛的孩子?他是可惡的小魔鬼,是你那個該死的朋友把他帶來的?再沒有比他們更該死的了……」隊長接下來的話,是一連串只有人在喪失理智之下才會罵出來的髒話。听得我心驚肉跳,等他罵完。我才道︰「不是我帶他來,而是他騙過了一些人,偷上了那架飛機的。」隊長仍處在極度的憤怒之中︰「那你一發現他在飛機上,就該把他推下去。」我嘆了一聲︰「隊長先生,你的建議,合乎情理嗎?」隊長當然知道他的建議不合情理。那只不過是他怒極的話。所以,我只听到他呼呼地喘看氣,我定了定神︰「這小魔鬼做了甚麼事?」隊長喘了半晌,才通︰「小魔鬼和田中博士的對話,基地的控制站一直都收到,他要田中博士別飛得太高,好讓他仔細觀賞南極的景色。」我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聲吟聲,田中博士看來是老好人,不會拒絕溫寶裕的懇求。
我無助地問︰「飛機上有很好的雷達設備,應該可以及時避開大風雪團。」隊長道︰「本來可以,可是當時飛機正在兩座冰山之間的狹谷中飛行……」張堅發出了一聲驚呼︰「天,這似乎不能單怪孩子,田中博士應該知道這種飛行的危險性,兩座冰山之間……氣流,已足以摧毀飛機了。」隊長悶哼一聲︰「基地的控制站也曾提出嚴重的警告,可是……這其間,田中博士和那孩…孩…子之間有幾句對話,不是很容易弄得明白,似乎他們有非向前飛去不可的原因……」我和張堅互望了一眼,隊長的聲音,听來又是憤怒,又是哀傷︰「他們進入了峽谷,大風雪團迎面而來,就算雷達發現,他們根本沒有躲避的機會。」我和張堅沉默丁片刻,隊長又道︰「照情形來看,派出拯救隊實在是沒有意義的事。」我陡地叫了起來︰「不,一定要派出去。」隊長悶停了一聲︰「已經派出去了。」我轉頭向張堅望去,張堅立時明白了我的意思︰「請告訴詳細的出事地點,我們取消潛航行動,趕到出事地點去。」隊長咕儂了幾句,不是很听得真切,然後報出了一連串的數字和術語來。
隊長用的是探險隊員使用的專門代表地點的名詞,我不是十分听得懂,可是看張堅听了之後的神情,也可以知道那地點,不會是甚麼風和日麗的好去處。
張堅听了之後,喃喃地說道︰「天,那峽谷……是一個巨大的冰川。」隊長又悶哼了一聲︰「他們是在一干二百公尺的空中迎面遇上大風雪團,峽谷下面就算是柔軟的彈床,也不會有甚麼分別,你們要去的話,可以不必經過基地,或許可以和拯救隊會合,不過別太接近,現在是暖季,你應該知道太接近巨大冰川的危險。」張望一面答應看,一面不由自主地,震動了一下。
在南極,有看大大小小,不計其數的冰川,冰川在寒季,幾乎絕對靜止,在暖季,有看緩慢的移動。這種緩慢的移動,幾乎不能被人所覺察。可見卻產生巨大的力量,可以破壞一切。
張堅已經停止了通話,我聲音苦澀︰「如果根本無法接近,拯救隊……又有甚麼用?」張堅苦笑︰「是沒有用,只不過是循例在出事之後,要有拯救隊出動。」我略想了一想︰「我們還是要先回基地去,基地有直升機可以……」張堅一听得我這樣講,尖叫了起來︰「你瘋了,在南極冰川的峽谷中使用直升機?就算沒有大風雪團,你可知道峽谷中的空氣對流速度是多少?」空氣對流速度就是風速,在兩邊是高山的地形中,風速通常會更高,直升機在強風之中,最容易失事,我自然知道這一點。而且,事實上,探險隊的直升機,只是近距離的聯絡之用,這一點,我也一樣知道。可是我還是固執地道︰「那怎麼辦?雪車無法接近冰川,直升機又危險,總要有甚麼辦法接近一下出事的地點才好。」張望的口唇掀動一下,但是沒有說甚麼。
他雖然沒有出聲,但是地想說甚麼,我是可以肯定知道的,他是在說︰接不接近出事地點,都是沒有意義的事。
我長嘆了一聲︰「你也知道,溫寶裕他曾要求我留他在基地。」張堅說道︰「全是他闖出來的禍。」我又嘆了一聲,忽然想起隊長的話來︰「也很難說,不是說有一段對話,不是很听得明白,可是听來像是他們有非飛進那峽谷去不可的理由?」張堅望走了我好一會,手放在一個控制鍵上,神情十分猶豫不決,我一看這種情形,忙道︰「你別亂來,我們先得到基地去。」張堅又猶豫了一下︰「我看到過的……那種情形……那種現象可能不會一直等看我們……它可能會消失,再也看不到。」我堅決地道︰「看不到就看不到好了,如果現象會消失,就證明那並不重要,不值得去研究。」張堅緩緩搖看頭,喃喃地道︰「我不作出發前的聯絡就好了,現在我們早已進入海底的暖流了。」我心情極其沉重,以致令得講起話來,也粗聲粗氣︰「不會耽擱你多少時間,只要我不死,總跟你到海底去一次就是了。」張堅用一種十分吃驚的神情望看我,我也覺得自己說的話太重了一點,勉強笑了一下︰「你未必見得會相信甚麼不祥之兆,一語成識這類事吧。」張堅並沒有回答我,只有用力搖看頭,同時,打開了潛艇的艙蓋,扳下了所有的掣鈕。
我和他一起擊出了潛艇,再登上雪車,駛回基地。
這一來一去之間,只不過相差兩個多小時,可是心情輕松和沉重,卻猶如一天一地。
基地建築物前的空地上,雪車駛來駛去,顯得十分忙碌,一進去,隊長就迎面走了出來,他先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後轉過身去,背對看我,對張堅道︰「真可惜,田中博士是那麼出色的一個科學家。蘇聯、法國和日木的探險隊,在知道了消息之後,也都派出了拯救隊,可是,全世界的拯救隊都出動,我看也沒有用了。」我知道隊長對我十分不諒解,但是我還是道︰「我想請求使用直升機,飛近失事地點去觀察。」隊長像是有一塊冰突然自他的衫領之中滑了進去,失聲怪叫了起來︰「甚麼?你要駕直升機飛進峽谷去?除非我是加倍的白痴,才會批準。就算只是普通的白痴也不準。」我明知一定會踫釘于,看來一點希望也沒有,我只好悶哼一聲︰「我不會死心的,我有許多朋友,可以請他們運適當的飛行工具來。」隊長幾乎是向看我在吼叫︰「是,當工具運到,或許你可以發現他們的一只手,一只手指,封在冰中,希望你發現的手還有生命,會向你招手,感謝你去看看他們的殘骸……」隊長講到這里,在一旁的張堅徒然叫了起來︰「住口,別再說下去了。」隊長徒然住口,我向張堅看去,心中暗暗吃驚,因為張堅那時的神情,可怕之極。一個人若不是受了極度的驚恐,那驚恐超乎他能忍受的程度的話,絕不會現出這種可怕的神情來!這多少使我感到有點愕然。因為剛才隊長所講的話,雖然過分,而且使人感到惡心,但是張堅也沒有理由會有那麼強烈恐懼的反應。
這使我心中十分疑惑,張堅轉過了身去,背對看我們,隊長走了定神︰「對不起,我實在因為太激動了,講話沒有法子動听。」張堅發出了一下近乎硬咽的聲音︰「是,是,沒有甚麼……」這時,另外有人奔過來,向隊長道︰「拯救隊有消息來,說是現場附近,天氣算是十分好,可是他們無法接近峽谷,只是利用了一個高地,用長程望遠鏡觀察,甚麼也沒有發現。」隊長喃喃地道︰「這是意料中的事,偏偏還會有傻瓜自以為可以開創奇跡。」他口中的「傻瓜」,顯然指我而言,這不禁令我感到十分惱怒。老實說,隊長他心情不好。難道我心情好得很了?而且,許久以來,加在我身上的不算是佳譽的形容詞也相當多,但被人稱為「傻瓜」的機會,倒不是很多。我立時冷笑一聲︰「意外一發生,你就認定了沒有希望,那還救援甚麼?哥輪布發現新大陸用得看望遠鏡,救人而用望遠鏡,那才是希臘神話中的事。」隊長怒道︰「依你怎麼說?」我一挺胸︰「駕直升機,飛進峽谷去,作近距離的搜索。」我不等他再開口。
一伸手,手指指住了他的鼻尖︰「你自己不敢去,我去,我可以告訴你,即使是傻瓜,只要肯行動,都有創出奇跡的機會。」隊長怒極反笑︰「好,好,算我是加倍的白痴,我批準你去。」張堅轉回身來︰「你們兩人怎麼啦,吵得像小孩子。」隊長吼叫了起來︰「別將我和小孩子相提並論。」我已經大聲道︰「謝謝你批準,我該向誰下令,請他準備飛行。」隊長立時道︰「我會下令,但是你必須在飛行書上簽名,證明那純粹是你個人的自願行動。」這時已另外有幾個人,听到了爭吵聲,走了過來,這時卻一起靜了下來。
張堅厲聲叫了一下我的名字,我揚起手來︰「不要再勸我。我已決定了。」人人都望看我,我道︰「各位都是見證,我堅持要去,任何人不必對我的安全負責。」各人仍是靜得出奇,過了一會,張堅才道︰「你一定要去,我和你一起去。」我哈哈笑了起來︰「不必了,世上少了一個傻瓜不要緊,少了一個科學家,可是人類的大損失。」張堅漲紅了險,隊長吞了一口口水,嘆了一聲︰「好,對你的惡評,我道歉,你至少可以接受盡量安全的設備,那需要一點準備的時間。」我想了一想︰「也好,反正一直是白天,我想趁這機會,听一下失事飛機上的對話。」隊長悶哼了一聲︰「冷靜下來也好。」我立刻反唇相譏︰「冷靜下來之後,我更可以肯定自己的行動是必須的。」隊長氣得臉色鐵青,張開了雙臂,大聲道︰「大家為這位朋友祈禱吧。」他說看,大踏步走了開去,張堅苦笑,和幾個人低聲交談看,等他講完,那幾個人帶看我們進入了基地的通訊室。
通訊室有看極其完善的設備,其中一個人在一組儀器之前,躁作了一會,通訊室中所有的人都靜了下來,然後,就傳出了溫寶裕和田中博士的對話。
一般來說,這種對話都不是很清楚的,但是這段對話,卻十分清晰。全是溫寶裕贊嘆南極景色的壯麗。溫寶裕十分懂得言談的技巧,他的話,顯然引起田中博士的談話興趣。接下去,就是田中博士講南極風光的美麗。
然後,田中博土提到了南極的一個奇景,冰山與冰山之間的峽谷,景色更是奇特,溫寶裕在這時,就開始慫恿田中博士把飛機飛過這樣的一個峽谷,好讓他開開眼界。
在這里。基地人員發出了警告,告訴田中博士,這樣做十分危險。
田中博士當然收到了基地的警告,但是溫寶裕這小魔鬼卻繼續引誘看他,說甚麼這飛機本來就是為南極探險而設計的,要是連這種行動也不能的話,那麼還不如不要用這種飛機的好。
他又講了不少話,田中博士意動了,答應他的要求。田中博士對自己的駕駛技術,顯然十分有信心,這時,他還對基地說︰「不要緊,我也不是第一次駕駛過冰山之間的峽谷,我實在無法拒絕這位熱愛南極的小朋友的要求。」當錄音帶放到這里時,不止是我一個人,都發出了低沉的咒罵聲。
再接下來,就是溫寶裕歡樂的呼叫聲和田中博士呵呵的笑聲,顯然這一老一少兩個人,在南極奇麗的景色之中,得到了極大的樂趣。
在大約十分鐘之後,又是基地的警告︰「博士,請注意,在你飛行的峽谷中,雷達顯示可能有大風雪團。」博士的回答是︰「知道,我們不會深入峽谷,已經開始升高飛出峽谷,大風雪團對我們……」博士的話,就講到這里為止,這並不表示博士和溫寶裕之間不再有對話,他們還在繼續講話,那一段對話,直到通訊斷絕為止,時間並不是十分長,也就是隊長所說的「不是很听得懂」的那一段話。
先是博士突然中斷了和基地的對話,他的話,是被溫寶裕的一下驚呼聲打斷溫寶裕的驚呼聲,事實上是一句十分驚惶的話︰「博士,你看。」溫寶裕叫了一聲,博士的話就停止了,接看,是一下明顯的吸氣聲。一般來說,當人在看到了一種極其奇異和值得令人驚訝的事情或景象時,會不由自主地吸氣。
一所以,這一下吸氣聲,可以證明田中博士在這時,看到了甚麼極奇異的景象。這種景象由溫寶裕首先發現的,他也覺得奇訝,所以才叫田中博士看。可是為甚麼溫寶裕的驚訝,反倒不如田中博士之甚?我也立即有了解釋,因為溫寶裕對南極陌生,所以他看到的景象雖然奇特,也可能認為那是在南極冰山峽谷中所應有的。但是田中博士卻不同,他對南極極其熟悉,一看就知道那種景象極不尋常,所以他才如此驚駭。(他們究竟看到了甚麼?)在博士的一下吸氣聲之後,溫寶裕急切地道︰「博士,接近一些。」博士道︰「我已經盡力了,氣流不怎麼對,你注意雷達上的反應,我再接近些,天,這不可能,這些冰,存在南極以百萬年計,那不可能……」溫寶裕徒然叫了起來︰「雷達上顯示有東西正在接近我們。」田中博士卻像是完全不曾听到溫寶裕的警告,直到溫寶裕又發出了同樣的警告,他才以十分激動的語音道︰「不管它,我要弄清楚,一定要弄清楚。」溫寶裕的聲音之中有了怯意︰「博士,那……很不尋常?」博士的聲音中有看狂熱︰「不尋常?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我……」溫寶裕徒然驚叫起︰「博士,前面甚麼也看不見了,全是一片白,一片白。」(前面甚麼也看不見了,只是一片白。那表示他們已經可以看到大風雪團,離大風雪團已經極近,可能只有幾百公尺了。)(在這樣的近距離,要逃避大風雪團的機會,本來已是微乎其微,但是還不能說完全沒有機會。一這時,基地人員以極惶急的聲音叫看︰「博士,快設法。看老天的分上,快設法。」可是博士卻仍然以那種接近狂熱的聲音在說著話︰「基地請注意,我,田中,同基地報告,作極重要的極地探險報告,我……」他的「報告」,只到此為止。不但是他,甚至溫寶裕也沒有發生甚麼驚叫,一切全靜了下來。
剎那間變得那麼寂靜,那真令人心寒。我呆了片刻,才道︰「大風雪團的呼嘯聲和飛機的碎裂聲,當然沒有記錄下來。」一個探險人員苦澀地道︰「自然,飛機一被卷進了大風雪團之中,只怕在十分之一秒的時間內就粉身碎骨,還有甚麼可以被記錄下來的?」通訊室中又靜了好一會,張堅才道︰「照……對話听來,似乎不能全怪那個少年。他第一次發出警告時,應該還有足夠的機會,可以避開大風雪團。」另一個探險隊員道︰「那要看風雪團有多大,如果大到了覆住上升的孔道,那時已經沒有用了。」听了這段對話,正如張堅所說,事情似乎不能責怪溫寶裕一個人,田中博士負看極大的責任。
更重要的是,在出事之前,他們一定見到了極其奇異的景象。是這種奇異的景象,驅使田中博士不願去避開大風雪團。
田中博士最後的幾句話又是興奮,又是驚駭,好像他所看到的景象,使他的情緒陷入了一種狂熱的境界之中。
我一面思索看,一面向張堅望去,我知道,他心中一定也會有和我同樣的疑問。而他對南極的情形,比我熟了不知多少,听听他的意見,十分重要。
張堅現出十分迷茫的神情,像是在沉思,我望看他︰「你想田中博士,看到了甚麼?」張堅震動了一下︰「我……不知道。」我追問了一句︰「一點概念都沒有?」張堅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們……一定看到了十分奇異的……景象,在南極有許多幻象形成,奇異的光團,有時會幻成各種各樣的形狀,寒冷的空氣,也可以形成幻景,那和沙漠上熱空氣形成的幻景大抵相類,只不過正反方向不同。南極地區的海市霉樓幻景,十分著名……」他還在絮絮不休地解釋看各種幻象形成的可能,我已經不耐煩起來。
張堅的話,表面上看來,是在回答我的問題,但是我卻強烈地感到,他是想藉那些話,來掩飾一些他不願意說出的話。
所以,不等他講完,我已打斷了他的話頭︰「張堅,別再在幻象上加說明了,我認為,田中博士看到的不會是甚麼幻象。」張望停了下來,又再度現出那種迷憫的神情︰「不是幻象,又……會是甚麼呢?在大風雪團快來之前,空氣的運動十分劇烈。更容易在視覺上造成……」我固執地道︰「不是幻覺,他們一定看到了甚麼真正的東西。」張堅的神情苦澀︰「我不知道,單從他們的對話之中,我無法知道他們看到了甚麼。」張堅這樣的回答,倒十分實在,我拍看他的肩︰「是的,真是無法想像,就像你,和我講了那麼多次,我仍然不知道你在海底的冰層中,看到了甚麼。」我這樣說,只不過隨便講講,為了表示同意他這樣說法,可是再也想不到,我的話一出口,張堅陡然震動起來,面色發白,甚至連牙齒也在格格作響,盯看我,看起來像是一個人正在壓制看心中的盛怒,但是我卻看出,他內心深處,實在有看難以遏制的恐懼。
他壓低了聲音︰「我叫過你,別將我的事對任何人說起。」我忙否認道︰「我沒有……」我本來是想說我沒有對任何人說起,但是講了一半,就發現通訊室中其餘的人,都以一種十分奇訝的目光,望看我和張堅。我知道,張堅甚至不願我在有人的場合,提起他在冰層之下看到過甚麼的那件事!我停住了不再說下去,改口道︰「對不起。」張堅沒有說甚麼,逕自向外走,我忙跟在他的後面。
這時侯,我忽然想到了一點︰張堅何以會那樣震動?而且,剛才听到田中博士和溫寶裕的對話,他又那麼迷憫?有沒有可能,張堅早已覺得,田中博士看到的奇異景象,和他在海底看到的一樣?這似乎是唯一解釋張堅失常神態的原因。
他和我一先一後走出了通訊室,他一面向前走,一面道︰「衛斯理,我和你一起到那峽谷去。」我跨過幾步,來到了他的身邊︰「你心中對田中博士所見到的景象,已經有了概念?」張堅緊振看嘴,並不回答,又向前走出了十來步,才道︰「我和你一起去。」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8 09:37:04
犀照 第七部 冒險進入出事地點
這時候,探險隊長恰好迎面走過來,听到了張堅的話,他立時叫了起來︰「天,一個瘋子還不夠,又增加了一個瘋子。」我向他作了一個手勢︰「隊長,那段對話的錄音,你難道听不出,田中博士在那峽谷之中,看到了一種奇異的景象,所以才錯過了最後避開大風雪團的機會?」隊長悶哼了一聲。這一點,凡是听過對話錄音的人,都不能否認。
但是隊長卻道︰「那峽谷兩邊是恆古以來就存在的冰,下面是一個巨大的冰川,我想不出有甚麼景象可以吸引田中博士。」我嘆了一口氣︰「是的,我也想不出來。所以,我們才要去看一看。冒看極大的危險,去探索一種我們不明白的景象,這種行為,如果說是瘋子,那麼所有在南極的人,包括閣下在內,就全是瘋子。」我這一番話,倒是說得慷慨激昂,聲容並茂,隊長听了,也呆了半晌,作聲不得。我問︰「直升機準備好了?」隊長苦笑了一下︰「直升機實在不適宜在峽谷之中飛行,如果你們肯等一兩天,會有另一架設備精良的探險飛機……」隊長的提議,可以考慮,但張堅卻立時道︰「不必再等了,我們立刻出發,哼,設備精良的飛機,田中博士駕駛的,就是設備精良的飛機。」張堅非但說得堅決,而且以行動表示看他的決心,立時又向前走去,再也不望隊長一眼。
我和隊長交換了一個眼色︰「請你放心,我們會盡一切力量照顧自己,我們不是敢死隊員,只不過是探險隊員。」隊長苦笑了一下,咕儂了一句︰「照你們的行為來看,也沒有甚麼分別。」我看到離張堅已有十幾步距離,就急忙向隊長揮看手,追了上去。
來到基地建築物的出口處,我們一起穿上厚厚的御寒衣服,戴上雪鏡。基地建築物內的氣溫和外面相差甚遠,任何人進出基地,都要經過很多的手續,若是貿然走出去,後果堪虞。
而且,基地建築物的出口處,和潛艇出入口有隔水艙的設備一樣,先要經過一個小小的空間,才能出去,以避免寒冷的空氣涌進來。
我和張堅來到那個小空間,只有我和他兩個人在,我們不約而同地望向對方,同時想開口說話,又同時道︰「你先說。」我不再議,搶看道︰「張堅,你其實可以不必去冒險,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張堅一听,呵呵乾笑了起來︰「我正想對你說同樣的話,如今看起來,你一定不肯答應的了。」我怔了一征,也呵呵笑了起來︰「算了吧,我們就兩個人一起去。」張堅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神情,一面去旋轉出口處門的開關,一面道︰「由我來駕駛,我對那一帶的地形、氣流,熟悉得多。」張堅說的是實情,所以我連考慮都沒有考慮,就表示了同意。
這時,張堅已將沉重的門,推了開來。門一推開,寒冷的空氣,就像是無形的魔鬼,撲面而來,雖然身上穿的全是最佳的御寒衣服,但是在剎那之間,還是有全身陡然跌進了冰水之中的感覺。
我們一起大踏步走了出去,直升機的「軋軋」聲傳來,我看到,在基地建築物前的空地上,直升機翼已在轉動。
兩個工作人員向我們蹣跚地奔過來︰「氣候很好,大風雪團已升向高空消失了,可能會有大雪,不過……峽谷中的氣流,會使直升機產生劇烈的震湯。」張堅鎮定地道︰「這一點,早已在估計之中。」兩個工作人員作了一個「祝成功」的手勢,我和張堅,一起走向直升機。
已經講好了走由他來駕駛,自然先由他登機,直到那時候為止,我對張堅的行動,還沒有絲毫的懷疑。正因為如此,所以接下來發生的事,全然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不是沒有應變的能力,而是事起倉猝,我連應變的念頭都不曾起,事情就已經發生了。
張堅先登機,他一進了機艙,我攀看欄桿,走上去,看到張堅已經坐在駕駛位上,拉下了駕駛閘,我正在奇訝他太心急了,他徒然一橫身,雙腳一起向我的面門踹過來。
這一下動作,真是意外之極。我本能的反應是身子突然向後仰。
在那一霎間,我想到的是不能被他踢中在冰天雪地的南極,所穿的全提適宜放在積雪之上行走的釘鞋,鞋底上有看許多尖銳的鐵釘,給穿看這樣鞋子的腳踹中面門,實在不是有趣的事。
為了避開他突然其來的攻擊,我向後一仰的力道十分大,而欄桿又因為有看一層冰在上面,十分滑溜,所以我就從登機架上跌了下去,我才一倒地,就已經知道張堅想干甚麼,張口想叫罵,可是一股強大寒冷之極的氣流,自上而下,直壓了下來,壓得我幾乎窒息,這股氣流是直升機翼急速轉動所帶起來的。
我盡力翻了一個身,臉向地下,才能對抗那股氣流。這時,我听到了空地上其餘人發出來的驚呼聲,同時也感到直升機已經在搖晃看上升。
我不顧一切,用盡了氣力,跳了起來,想左直升機未曾上升之前,抓住機艙下的雪撬,張堅想擺月兌我的陰謀,就難以得逞了。
我這向上一躍,確然用盡了氣力,躍得相當高。
一事後,好幾個探險員對我說,他們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從雪地上開始起跳,可以跳得那麼高,因為積雪松軟,會使人下沉,不會使人上騰。自然,他們不知道我面向下,那一躍,絕大部分用的是腰和背部的力道,與地面上是否有看積雪,並沒有多大的關連。我在一躍而起之後,由於直升機翼轉動,帶起積雪亂舞,我一點也看不到甚麼,可是我的雙手,卻十分肯定已經抓住了甚麼。
我不管抓到的是甚麼,只要那是直升機的一部分,我就可以攀進機艙去,我甚至已經決定進入機艙之後,把張堅從空中推下來。
可是,我雖然抓到了甚麼,多半是降落架的一部分,那上面也結看一層冰。滑溜異常,雖然抓住了,可是抓不牢。再加上直升機在這時,忽然大幅度地震動起來。可能走由於上升的必然震動,也可能是張堅故意令得機身震動。我戴看厚手套的手,又不能太靈活地指揮手指的活動,所以,大約在不到兩秒撞的時間之內,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我雙手滑離了抓住的東西,自半空之中,跌了下來。
由於時間短,我並沒有升高多少,大約只有一公尺左右,所以跌下來時,我穩穩直立在雪地上。
好幾個人向我奔了過來,一抬頭,直升機離我至少已有二十公尺,機身傾斜,正以極高的速度,一面升高,一面向外飛開去,我無論如何沒有法子再去對付張堅的了。
在那時候,我心中真是又驚又怒。張堅那樣對付我,我知道是一片好意,他不想我去涉險,寧願他一個人去犯難。可是這樣子對付一個朋友,那算是甚麼行為?他如果在心中承認我是他的朋友,他就不應該用這樣的方法來對待我!當時,我只覺得血直往腦門沖,情緒激動已極,對看直升機,大叫了幾聲,徒然向一旁停看的幾輛雪車,奔了過去。
眾人又開始發出驚呼聲,我甚麼都不理會,跳上了其中一輛,同看直升機飛出的方向,直追了上去,一下子就把速度提得最高,令得車頭和車身兩旁的積雪,全都飛濺趕來。
地上的交通工具和空中的交通工具相比較。佔優勢的總是在空中飛行的。從來也只有直升機追逐地面上行駛的車子,但是我現在,卻在地面上駕看車子,去追在天上的直升機。
當時我的情緒雖然激動,但倒也不是一味亂來。我考慮到,雪車特別設計在雪地上行駛,沒有輪子,用雪撬滑行,而且探險隊使用的雪車,都是馬力相當大的噴射引擎,可以輕易超過時速兩百公里,要追上小型直升機,並不是沒有可能的事。追逐一開始,就證明我的料斷不錯,雖然我未能追上張堅,但當我全速前駛時,直升機始終在我的視線之中,並未曾飛得太遠。
由於我專注直升機的航向,所以對於地面上的情形,反倒不怎麼注意,我只是隱約注意到,有兩架雪車,在離我不遠處,迎面駛來,轉眼之間,便已經交錯而過,那可能是探險隊員回基地去的車子。
我一直追著,大約在二十分鐘之後,我發現我已經遠離了基地。
在南極,一離開了基地之後,四顧茫茫,全景嗤嗤的白雪和堅冰南極的冰,在凝結之際,由於夾雜看空氣的緣故,絕大多數是白色的,飄浮在海面上的冰山全是白色的,就是這個道理,只有極少數的例外,冰塊才會晶瑩透徹。
所以,看出去,通過深藍色的雪鏡,全是一種帶看淡青色的慘白色,十分詭異。尤其氣溫如此之低,有置身於奇異的地獄中一樣的感覺。我一直以高速前進,這一帶的地形雖然平整,但是也有不少起伏的冰丘,當雪車極快地掠過冰丘,曾往空中滑行一大段距離,才又落下來,震蕩得十分劇烈。
我相信在直升機上的張堅,一定也看見了我駕雪車在追逐他,所以他也提高了飛行速度,漸漸地,我和他之間的距離拉遠了。
我心中雖然氣憤,但是也無可奈何,認定了直升機飛行的方向,仍向前駛看,又過了二十分鐘左右,直升機已經只剩下了一個小黑點,我也發現前駛的道路,十分崎嶇不平,車又簡直是在跳躍前進的,自然速度也減慢了許多,終於,直升機看不見了。
也就在這時,我又看到有兩架雪車,在我前面,向我迎頭駛了過來,雙方迅速接近時,兩輛雪車,阻住了我的去路,使我不得不停下來。
自那兩輛雪車中,跳出四個人來,其中一個一下于拉開了我的車門,大喝道︰「你駕駛雪車在極地行駛,怎麼不打開無線電通訊儀?」我吸了一口氣,一時之間,也不及去在意那家伙的態度如此之差,回答道︰「我不是極地的工作人員,不知道規矩。」那人怔了一怔,伸手進車來,一下子扳下了一個掣鈕,立時,我听到了張堅的聲音,他啞看聲音在叫︰「回去,衛斯理,回去,你沒有機會,一點機會也沒有,你再跟在我的後面,會駛上冰川,當你發覺駛上冰川時,再想退回來就不能了。」我耐看性子听他叫完,陡然之間,發出了一聲大吼,我想,張堅要是不夠鎮定的話,這一下吼叫聲,就足以令他震駭至機毀人亡。
我在叫了一聲之後,罵道︰「你是一個出賣朋友的賊,卑鄙小人。」張堅的聲音又傳了出來,他在急速地喘看氣︰「隨便你怎麼罵,衛斯理,才求你別再追上來。」我厲聲道︰「我偏要追上來。」我根本不想再听張堅講任何話,所以伸手把哪個通訊儀的開關掣又扳了回去。
那四個人圍在我的車邊,不知道如何才好,我問︰「你們是探險隊員?」那四個人一起點頭。其中一個道︰「還負責拯救的工作。」我「啊」地一聲︰「你們到過田中博士飛機失事的峽谷?」那人搖頭道︰「峽谷下是一條巨大的冰川,根本無法從陸地上接近。」我無明火起︰「那你們去干甚麼?只是循例如此?」那人也惱怒起來︰「你總不能要求我們四個人一起喪生,去進行一件無意義的事。」我揮了揮手,表示無意和他們爭吵︰「雪車如果在冰川上行駛,會怎麼樣?」那四個人都戴看雪鏡、厚帽子和口罩,帽沿上和雪鏡旁,全是冰塊,他們臉上的神情如何,根本看不清楚。可是從他們身體的行動上,我還是可以知道自己問了一個十分愚蠢的問題。
這個問題的愚蠢程度,大抵和「一個人如果把頭伸進一條饑餓的鯊魚口中去會怎麼樣」相若。
那四個人沒有出聲,當然是他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我提出的這個問題才好。
我卻不肯干休,又提出了我自己的看法︰「冰川移動的速度十分緩慢,甚至看也看不出來,每一年,不過移動幾十公尺,為甚麼不能在冰川土逆冰川流行方向駕駛雪車?」那四個人一听得我這樣說,一起發出了一下怪聲來,有兩個還叫道︰「天!這家伙甚麼也不懂!」另一個比較有耐心︰「冰川運動,由於巨大的壓力所形成,若起來十分平靜的冰川,在它緩慢的行動之中,你根本不能知道甚麼地方是陷阱,只要一遇上了陷阱,就會把任何東西扯進去,在冰塊之中,擠榨得甚麼也不剩下。」听了那人的話,的確有點令人不寒而栗,可是除此之外,我沒有法子。
我考慮了幾秒鐘︰「我要去試一試。」
那四個人先是一呆,接看不約而同,像是听到了最荒謬的笑話,極度夸張地笑——他們口罩上的冰花,就紛紛掉下來。
那個人又道︰「天,你絕不能和冰川對抗,冰川的力量,甚至形成了如今地球上有五大洲的面貌,它的力量,無可抗拒。」我點頭︰「我知道,甚至阿爾卑斯山、喜馬拉雅山,也是冰川的力量推擠而成。但是我又不是要去和冰川對抗,我只是想在冰川上逆向行駛,我加上這輛車子,重量微不足道。」那人嘆了一聲︰「要是有一塊巨大的冰塊,忽然傾斜了,那你怎辦?」另一個人阻止了那人︰「我看別對他說了,我們遇到超人了,超人,你還是飛向前去的好,放棄這輛微不足道的雪車吧。」這個人在諷刺找,我自然听得出來。反正我已經決定了,也懶得再和他們多說,所以,只是冷笑了一聲,立時發動了引擎。
那四個人一看到我的行動,立時大叫起來,一個探進車身來,用力抓住了我的手臂,厲聲道︰「根據極地上的國際規章,我們有權禁止你繼續前進!」我向上指了一指︰「剛才有一架直升機飛了過去,飛向冰山峽谷,你們為甚麼不阻止它?朋友,田中博士駕機失事,只要有億分之一的機會去救他,我都一定要嘗試。」那人企圖把我自車中扯出來,我只好嘆了一口氣,一圈手,把他的手臂扭得非放開我不可,然後,我用力一推,把他推得向外仰跌了出去,同時讓雪車向前迅速駛出。
那四個人還不肯罷休,他們很快地跳進了車,隨後追來。
我看到他們追了上來,但是不加理會,仍然把速度提得最高。約莫又過了半小時,我已經看到了魏峨聳立的冰山,兩面相對的冰山離我越來越近,我看到隨後追來的雪車,停了下來。
由於我仍然在高速前進,所以追上來的車子一停下,轉眼之間,就成了雪地上的一個小黑點。這時,我也徒然驚覺到,那四個人之所以停了下來不追,一定是由於我已駛進了危險的冰川範圍之內了。
放眼看去,在冰川上行駛,和在別的地方行駛,全然沒有分別。
冰川的移動速度十分慢,根本覺察不到。當然,我知道在冰川上,處處隱伏看危機,但是在南極的其他地方,又何嘗不是一樣。
車子兩旁,全是高聳的冰山,冰山上的峭嶺,都是尖峭的,看來是毫不留情的陡險。峽谷的底部,大約有兩百公尺寬。
開始駛進峽谷,冰川的表面。還十分平坦,可是在十分鐘之後。困難就出現了,先是極度的不平,車子躍過了一層冰塊,跌進了一個相當深的冰坑中。
好不容易自那個冰坑之中掙扎了出來,向前一看,我不禁傻了。在前面,是一個燈在閃看紅色的光芒,我把那掣鈕按了下去,立即听到了探險隊長的聲音︰「基地和張堅的聯絡。在十五分鐘前中斷,看老天的分上,你在還可以後退的時候,快點後退吧。」我大吃了一驚︰「聯絡中斷……是甚麼意思?」隊長的聲音听來像是在哭叫︰「我但願知道是甚麼意思!」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張堅和基地的通訊聯絡中斷,可以是許多情形,最好的情形,自然是他不願意和基地聯絡。而最壞的情形,自然是他已經機毀人亡。
由於冰川上的情形,十分平靜,峽谷中的強風,也不如想像之中那麼強烈,所以我寧願采取較樂觀的看法。
我回答隊長︰「現在,至少已有三個人在這個峽谷中遇了事。我必須繼續前進。」我在通訊儀中,听到了隊長發出了一陣如同兒童嗚咽般的聲音,我不再和他對話,打開車門,把估計可以帶在身上,又有用的東西,全部搬了下來。
我腳踏在冰川巨大的冰塊上,我仍然一點也感覺不到冰川的移動,不必多久,我便攀越過了那一道約有十公尺高的冰塊障礙。
這時候,我感到自己是童話故事中的人物,穿看奇異的鞋子,攀越過一座由巫師發動魔法而移到眼前來的玻璃山,去追尋一個不知道要經過多少重困難,才能追求得到的目標。
把裝備放在冰地上拖行,負擔倒並不太重,可是一步一步向前走,比起駕駛雪車風馳電掣來,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放眼望去,全是一片冷寂,彷佛置身於宇宙的終極,連生命也幾乎暫時冷凝。人在這樣的極地冰山峽谷之中,簡直還不如一個微生物,環境的影響可以使人產生許多平時想不到的想法,我這時正一步一步向前走看,可是思緒卻紊亂無比,不知在想些甚麼。
令我差可告慰的是,被形容得如此可怕的冰川,顯得十分平靜,和兩旁的冰山一樣,都靜止不動,也沒有踫到甚麼危險的陷阱。
峽谷中的風勢,相當強烈,幸好我是順看風向在向前走,當然省了不少力。在那時侯,我根本想也未及想到回程應該怎麼辦,向前走去,會發生甚麼事都不知道,如何還能顧及回程?在紊亂的思緒之中,想起這次事件的一切經過,都莫名其妙到了極點。但就是一連串莫名其妙的事,使得我在南極的一個冰川之上步行。
我不能安安穩穩坐在家里,一定會有怪異的事,把我卷進漩渦去,不是在南極冰川土艱難地前行,前途茫茫,就有可能在澳洲月復地的沙漠之中,面對看烈日和毒蟲。
我不斷在走看,體能的消耗相當大,口中噴出來的熱氣,令得口罩的邊緣,都布滿了冰花,這時候,峽谷因為山勢的緣故,看來像是到了盡頭,前面變得相當狹窄,是一個彎角。在那狹窄之處,巨大的冰塊,堆得極高,在最上面的冰塊,發出可怕的「格格」聲,那是由於巨大的壓力,緩緩地,但是以無可抗拒的力量,在把冰塊擠壓出裂縫來的聲音。這些巨大的冰塊,會隨看冰川,向前移動,在若千年之後,會一直移動到海邊,成為海面上飄浮的巨大冰山。我抬頭向上望,要攀越這樣高的冰山,真叫人懷疑自己的能力,是不是可以做得到。
可是既然已到了這一地步,我總得向前進,至少,我希望可以發現一些飛機殘骸還是甚麼的,那也就不虛此行。我停留了片刻,嚼吃了一些極地探險人員專用的含有高熱量的乾糧,在冰塊上刮下一些冰花來,放在口中慢慢融化。
然後,我開始攀登那座冰室。
我曾跟世界上最優秀的攀山家布平一起攀過山,連他也承認我的登山技術一流。可是攀登由岩石組成的崇峻峭壁,和攀登由冰塊組成的冰山,全然是兩回事,幾乎是十公分十公分地把身子挪移上去,厚厚的手套,又使得手指的動作不移靈活。但如果除下手套的話,只怕在十分鐘之內,我的雙手,就剩下禿掌,手指會因寒冷而變硬變脆,一起斷折。
我咬緊牙關向上攀看,利用看每一個可供攀援向上的冰塊的尖角。冰塊堆擠在一起的高度,超過一百公尺,我全然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也不去理會自己向上攀援的成績如何,心中所有的唯一意念就是要令得自己的身子向上升,向上升。如果不是在這種特別的環境之中,我決不認為我身體的潛能可以發揮到這一地步。南極的永晝,使我不知時日之既過,我決不敢稍事休息,直到我抬頭上望,我已經可以到這冰障的頂端了,才回頭向下看去。
這一看,才知道自己攀了多高,一陣目眩,幾乎沒有摔了下去︰我急速地喘看氣,攀上了最後的一公尺,在那時侯,整個人像是根本已不存在,身體的每一部分都散了開來,虛無飄渺,不知身在何處。這種感覺,自然是極度的體力消耗之後的疲累所帶來的。
不但是體力消耗殆盡,連我的意志力,也幾乎處在同一狀態。冰障的頂部,巨大的冰塊十分平坦,我真想在冰塊上面躺下來,就此不動,讓寒冷和冰雪,把我的軀體,永恆地保存起來。在某些環境之中,人的確會產生這樣想法,深水潛水員就知道,如果身在深海之中,而忽然有了這樣的念頭,那是再危險不過的事,經常穿越沙漠的人也知道,如果口渴到了一定的程度,也會產生永遠休息的這種念頭。
人在特殊的環境下,產生這種念頭,心境甚至極度平靜,就像倦極思睡,再自然不過。這是一個人求生的意志已經消失之後的思想反應,所以也是最危險的一種情況。
當我想到這一點時,已經幾乎在那大冰塊的頂部,橫臥了下來,我心底深處,還存看一些意念,不能躺下來,還要設法下這座冰障,再繼續向前走。
可是,除了那一靈不昧的一點意念,我整個身子,都在和意念對抗看,我立即又想到︰算了吧,就在這里躺下來算了!我甚至緩慢地伸了一個懶腰,連那一點對抗的意念也不再存在,準備躺下來。然而,就在那時候,我看到了那架直升機。
一時之間,我真是無法相信自己的眼楮,以為那只是我在極度疲勞之後所產生的一種幻覺。
可是,的的確確,是那架直升機,深色的機身,深色的機翼,就停在離那巨大的冰障,只不過一百公尺左右之處,那地方的峽谷已經相當寬,冰川的表面上也十分平整,是直升機降落的一個理想的地點。
我足足呆了有一分鐘之久,先是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接看,又不相言自己的好運氣,隨即,我發出了一下盡我能力所能發出的歡呼聲,身子也挺立了起來。
直升機好端端地停在前面,那證明張堅沒有遇到甚麼意外。
我繼續大叫看,然後,精力也恢復了,把一枚長長的釘子,釘進冰中,系上繩索,就看繩子,向下縱去,很快地又踏足在冰川之上。我一面叫看,一面仍向前奔去,叫的話全然沒有意義,是高興之極,自然而然發出的呼叫聲。
來到了直升機旁邊,我抬頭看去,看到機艙中好像有人在,我迅速攀上去,機艙的門只是虛掩看,打開艙門,我已經看清楚,在機艙中的那個人,並不是張堅,是一副好好先生模樣的田中博士。
田中博士「坐」在一個座位上,微張看眼,一動也不動,我還未曾進艙去,就可以肯定他已經死了。因為在他的臉上,給看一層薄薄的冰花,使他的膚色,看來呈現一種異樣的慘白。
突然之間,看到了田中博士的尸體,極度意料之外。根據探險隊中所有人的分析,他駕駛的飛機,既然遇上了大風雪團,那就應該連人帶機,都變成粉碎了。
但是如今,他雖然已經死了,身上卻看不出有甚麼傷痕。
為了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死了,我進了機艙,試就把他下垂的手臂提起來。可是他的身子,早已經僵硬,手臂已無法抬得起。他已經死亡,那毫無疑問。一連串的疑問,也在這時一起涌上我的心頭︰張堅到哪里去了?溫寶裕呢?是不是也是死了,尸體在那里?田中的飛機遇到了甚麼情況。何以他的尸體可以完整地被保留下來?問題多得我一個地無法解答。
我又探身出機艙,大聲叫看,希望張堅就在附近,可以听到我的叫聲。
但是我發現,我的叫聲,全被峽谷中的強風淹沒,根本傳不出去,所以放棄了叫嚷,回到機艙之中,本來我想發動直升機,利用機翼發出的聲響,來引起附近的人注意。但是我發現了求救設備,我取起一柄信號槍來,同看天空,連射了三槍。三股濃黑的黑煙,筆直地升向空中,在升高了好幾十公尺,才被強風吹散。而濃煙射出的聲響,連強風都掩蓋不過。我躍出了直升機,四面看看,等待看有人見到黑煙,听到了聲響之後的反應。
不多一會,我就看到,在一邊的冰山懸崖,距離我站立之處,高度大約一百多公尺,有一小點黑色的東西在搖動。
由於長時間在冰天雪地之中,雖然有看護目的雪鏡,可是長時間強光的刺激,也已使我雙眼疲倦不堪,尤其向高處望,光線更強烈,看出去,視線更是模糊。但是那一團搖晃看的東西顏色相當深,在一片白茫茫之中,還是可以看得見。
我用力眨看眼楮,直到眼驗生痛,已看清了在那冰崖之上,在晃動看的,是一個人的雙臂,這個人身形看來相當矮小,我徒然在心中尖叫了起來︰溫寶裕,那是溫寶裕!我急急奔向前去,由於奔得太急,一下子跌倒,在平滑的冰面上滑出了相當遠,我心中沒有別的願望。只盼剛才看到的不是幻象才好。
站直身子,才發現我離冰崖太近了,在這個角度,就算冰崖上有人出現,我也不能看見,我正待急急後退間,突然看到一段繩索,自上面槌了下來。
我發出了一下歡呼聲,走前幾步,雙手緊握住了繩索,才知道剛才看到的,不是幻象。雙手交替看,緣繩攀上去,並不是十分困難的事,尤其在知道了溫寶裕還好好地活看,心情的興奮,幾乎可以令得體能作無限止的發揮。這時我向上攀緣的速度之快,南美長尾猴見到了,會把我引為同類。
等我攀上了冰崖,才發現冰山在那地方,形成一個相當大的平整空間,宛若一般崇山峻嶺中的石坪,等我踏足在那個冰坪土時,溫寶裕已一步一步,同我走了過來,我迎向前去,一把抓住了他,一時之間,實在不知說甚麼才好。
本來幾乎是沒有可能的事,但現在卻變成了事實,真是溫寶裕。真是這個超級頑童,他活生生地在我的眼前。
溫寶裕顯然也有看同樣的激動,他也緊握住了我的手,我們四手緊握看,不願松開來,但是他又顯然急於指點我去看甚麼,所以他只好抬起腳來,用腳向一旁指看,要我去看。
我循他所指看去,一看之下,我也不禁呆住了。
我的震呆程度是如此之甚,以致在一時之間,我忘記了身在極地的冰山之上,我唯一的念頭是︰我要把我一眼看到的景象,看得清楚一點,而戴舊的雪鏡,是妨礙視線的清晰的。所以,我連考慮也不考慮,一下子就摘下了雪鏡,希望把眼前的景象看得清楚一些。
可是這個動作,實在太魯莽了,令我立時就嘗到了惡果。
雪鏡才一除下,雙眼就因為強烈的光線,而感到一陣刺痛。我總算驚覺得快,在我和溫寶裕同時發出的一下驚呼聲中,我立時緊閉上眼楮,同時,也立即再戴上了雪鏡。
刺痛未曾消減之前,我不敢再睜開眼來,唯恐雙眼受到進一步的傷害。
在我緊閉雙眼的時候,眼前只是一團團白色的,不規則的幻影,在晃來晃去,無法再去注視眼前的景象,我只是問看,聲音不由自主,帶看顫音︰「這……是甚麼?」溫寶裕立即回答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時,我雖然緊閉著眼,但是剛才一瞥之間的印象,卻也深留在我的腦海之中。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甚麼,但是把看到的景象,如實形容出來,總還是可以的。
我循看溫寶裕用腳指點的方向看去,首先看到在距我約有三十公尺外的一幅冰崖。那幅冰崖,和冰山其它部分,呈現耀目的白色不同,是極度晶瑩的透明,簡直就是一幅透明的純淨度極高的水晶。
而就在那幅透明的冰崖之內,我在一瞥之間,看到了許多……怎麼說才好呢?若是只憑看了一眼的印象,應該說,我看到了許多東西。用「東西」來籠統形容我所看到的,總可以說確切。
自然,我也可以說,在那一霎間,我看到的是許多動物,甚至可以說,是許多人但是在未曾看真切之前,我寧願說我看到了許多「東西」。至於那是甚麼東西我說不上來。相信就算再多看幾眼,還是說不上來。溫寶裕不知已看了多久,可是,當我問他那些東西是甚麼之際,他一樣答說不知道。
在我緊閉看雙眼之際,溫寶裕問了我好幾遍︰「衛先生,你眼楮怎麼了?」我答︰「不要緊。刺痛已在消退。」當他問到第四次時,我感到刺痛已經減退到了可以忍受的程度,我也實在等得急,所以,重新又睜開了眼來。面對看那片冰崖,看到了在透明的冰崖之中的一切由於景象實在太奇特,所以有一兩個問題,我應該急看問的,也忘了問,例如張堅在甚麼地方之類,我只是全神貫注地盯看前面看,溫寶裕緊靠我站立看,我簡直如同石像,至少呆立了超過十分鐘。
我看到的是甚麼呢?如果要我用一句話來回答,那麼,我的回答只有一句︰「不知道。」但是,我卻可以詳詳細細,形容我所看到的景象——必需十分詳細地形容,不然,根本無法表達出眼前景象的那種無可名狀的奇詭。
我所看到的一切,全在冰崖之後,那平滑晶瑩透明的冰崖,究竟有多厚,無法知道。
所謂「看到的東西在冰崖之後」,正確一點說,應該是︰在冰崖之中,看到的一切,全被晶瑩透明的冰所包圍看,也就是說,一切東西,全凝結在巨大無比的冰崖中。
在冰崖中的東西,四面全是堅冰包圍,一動也不動的,可是在冰里面的許多東西,給人的感覺,卻不是靜態,而是動態。
舉一個例子來說,有一種東西叫琥珀,樹脂凝結而成,在琥珀之中,往往有看昆蟲。如果有一只昆蟲,正在展翅欲飛之時,恰好有一大團樹脂落在它的身上。把它裹住,若干年後,樹脂變成了琥珀,在琥珀中的昆蟲,仍然是展翅欲飛的形態。給人的感覺,也就是動態,不是靜態。
這時,我所看到的,在透明的堅冰中,那些給人以動態感的東西的情形,正是如此。
由於冰崖不知道有多麼厚,雖然透明晶瑩,但是被凍結在里面的東西很多,有的在冰崖深處,只見影綽可見,不像是在冰崖這表面處的那些,看來如此清晰。
說了半天,凍結在冰崖之中的,究竟是甚麼東西呢?我實在說不上來,但可以肯定的是,它們一定是生物,或者說,它們一定是動物。
我走近冰崖,伸手可以模到平滑的表面,距離我最近的是一毫看起來像是狼蛛一樣的東西,有看的身體,和長得出奇的凸出物——姑且可以稱之為腳,但又只有四條。在「腿」和「身子」上,都有看密而長的細刺,或許那是毛,色作深褐。極可怕的是在的「身體」的中間部分,有一個球狀凸起,那個凸起,大小如同網球,在那個凸起之上,又有兩條長長的凸出,可以姑且稱之為「觸須」,而在「觸須」之上,又各有一個小球,大小如兵兵球。
那一群,至少有十七八個這樣的東西,「腿」或「觸須」的姿態,各自不同,有的看起來像是正在爬行,而有的,看起來像是正在「搔癢」。這種東西的球狀凸起,甚至在冰光掩映之下,還有看閃光,看起來像是活的,形態掙獰可怖。而當我第一眼看清楚其中正在「爬行」的那一個這樣的東西時,那東西像是要向我沖過來,令得我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
在退出了一步之後,我才有足夠的鎮定,去想那些東西,被凍結在極度堅硬的冰崖之中,不可能爬出來。雖然說離我最近,但是,至少也在冰崖的表面五公尺之後,我和它們之間,隔看至少五公尺厚的堅冰,不必害怕它們的攻擊。
在那種狼蛛狀的東西之旁,是一大堆,重重疊疊堆在一起的另一種東西,那種東西看起來像是甚麼爬蟲類,色灰,無頭無腦,長度約在半公尺到一公尺之間,略圓形,有看略帶拱起的硬甲,在硬甲之旁,是許多看來似腳非腳的凸出物。
這一大堆東西的形狀,絕不屬於看了之後,可以令人開胃消滯的那一類,但是不那麼令人震悸,有一些生物的樣子,與之類似,例如古代的三葉蟲,或在南中國海沿岸地區,可以見到的鰲魚之類,樣子就差不多。
但是,在那堆東西後面的幾個東西,看起來就可怕之極了,若得我不由自主,連連喘氣,喉間發出一種莫名其妙的聲音來。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8 09:37:19
犀照 第八部 冰崖之中怪物成群
那幾個東西,十分高大,足有三公尺高,最下面是粗而短的一個圓柱,那個圓柱,顯然不是這種東西原來的身體,而是外來的物事,也看不出是甚麼質地制造。那情形,就像是一頭直立的大熊,但是兩條後腿,卻並在一起,套在一只圓柱形的桶中。
在那個粗短的圓柱之上,是一個相當龐大的身體。上面是一個頭,頭部的結構,倒類似我們如今所熟悉的脊椎動物,有圓如銅鈴的雙眼,和濃密的體毛。
在應該是脊椎動物生長前肢的地方,也有看類如前肢的肢體,而應該是爪子的地方,「手指」看來又細又長,像是忽然之間長出了五條蛇,有的,甚至還糾纏在一起。其中有一個這樣的東西,那五條蛇一樣的手指,正纏住了一只那一堆的怪東西,看情形是想將之抓起來。
這種東西,算是甚麼?它是一種動物,這毫無疑問,但是這又是甚麼動物?它的樣子是如此可怖,比想像中的妖魔鬼怪,還要可怖得多,若說它是「鬼趣圖」中的一只獨腳鬼,那庶幾近似,可是它又那麼實在地凝結在透徹的冰崖之中。
還不止如此,在那種類似獨腳鬼形狀的東西旁邊,還有兩個更令人吃驚的東西那兩個東西,也是動物,只能看到它們的一部分,我猜,那一部分,可以算是他們的頭部,形狀就像是放大了幾萬倍的某種昆蟲的頭部,在籃球大小的球體頂端,有看兩個網球大小的大半球狀凸起,而在那個半球體上,又是無數小球體,雖然凍結在冰崖之中,那些無數小球體,若起來還像是在閃耀看各種不同顏色的光采。而有些顏色,難以形容,因為我在此之前,根木沒有見過這樣的顏色。
在兩個網球般大小的球體之下,是許多孔洞,排列有規則,整個的顏色,是一種淡淡的灰白色,看起來怪異莫名。
只能看到他們頭部的原因,是由於他們的頭部以下,全藏在一個相當大的、橢圓形的,看起來如同鶴蛋一樣的東西中。
這種情形,使得那個東西,看起來像是剛弄破了蛋殼,自蛋殼之中探出頭來的甚麼鳥類。
然而,他們藏身的那個「大蛋殼」,又顯然並不是真的蛋殼。
那只不過是一種器具,一眼就可以看得出,那絕不是它們身體原始的一部分,就像是那些「燭腳鬼」的「腳」,不是身體的一部分,是套上去的。
那種「蛋殼」的前端,有看許多塊狀凸起物,在這種東西的下面,冰呈現一種異樣的白色,而整個「蛋殼」的顏色深黑。
這兩個東西之令人吃驚,還不單是因為它們頭部的外形,看來如此駭人,更在於那兩個「蛋殼」,一看就可以看出,是高度機械文明的制成品。
一看到了那兩個「蛋殼」,和這麼多奇形怪狀的東西,我當然,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外星生物,來自別的星體上的怪物。
我所詳細形容出來的東西,只是列舉了幾種形體比較大的而已,其它形體較小的古怪東西,還有極多,有一種看來像是石頭雛成的,菌狀的東西,一族一族地在一起,上面花紋斑欄,看起來極是絢麗。
我和外星生物有過多次接觸,把這些東西,當作是外星來的生物,是自然而然的事。
可是,在我身邊的溫寶裕,這時忽然說了一句︰「你看冰崖中的景像,可以和溫嶠燃著了犀角之後看到的鬼怪世界相比擬?」我陡地呆了一呆,「啊」地一下︰「是啊,那真是鬼怪世界,只怕溫公當年燃犀之後,見到的怪物再多,也不能和如今……這里相比。」溫寶裕靠得我吏近了一些︰「衛先生……這些全是生物,它們……全是活的?」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寒冷的空氣大量涌進了體內,有助於使我的頭腦冷靜,我搖頭︰「它們曾經活過。如今自然死了,你看,它們一動也不動,四周圍全是堅硬之極的冰塊。」溫寶裕又問︰「衛先生,它們是甚麼?」我緩緩搖看頭,剛才,由於太專注於眼前的景像,我的脖子。有點僵硬︰這時在搖頭,顯得不很自然︰「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最大的可能,那是許多種來自外星的生物。」?溫寶裕的聲音之中有看懷疑︰「外星來的?那麼多種?我已經約略算過一下,可以看得到的,至少已超過五十種不同的東西……而且還有一些,看起來……不像是生物,你看那個……」,溫寶裕一面說,一面伸手向前指看,我也早已看到了那東西,由於那東西的形狀太奇特了,不規則到根本無以名之,真要形容的話,只好說它看起來像是一座現代派的銅鐵雕塑品,大約有二公尺高,聳立在那里。這樣形狀的東西,盡管我一向認為,外星生物的形狀不可設想,但我也無法設想這東西是一個動物,勉強可以說,有點像是一種植物。
我遲疑看︰「總之,在冰崖中的這一切,我們以前從末見過,不但我們沒有見過,只怕地球上沒有人見過這種怪東西。」溫寶裕像是要抗議我的這種說法,我不等他開口,就已經道︰「晉代這位溫先生或許見過許多鬼怪,但是我不認為他見到的就是我們眼前的這些怪物。」溫寶裕還是說了一句︰「至少,所看到的……全是前所未見的怪物。」他這樣說,倒沒有法子反駁,我只好悶哼一聲,不作反應。
溫寶裕忽然又急急地道︰「當時,我偶然看到了冰崖之中,好像有許多東西在,田中博士也看到了,他要不顧一切飛過去看看……其實也很正常……可惜他……唉,真不知是誰的錯。」直到他這樣說了,我才徒然想起,我還有許多問題要問他……問題實在太多了,真不知從何問起才好,我揮了揮手,先問道︰「張堅呢?」溫寶裕「啊」地一聲︰「他不讓我進去,自己進去了。」我呆了一呆。一時之間,不知道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他一面說看。一面伸手指向冰崖的另一邊。我循他所指看去,看到冰崖在那部分,有一個屏障似的傾出,我急急走了過去,看到冰屏後面,是一道相當寬闊的隙縫,情形一如山崖之中的石縫,可供人走進去。
看到了這種情形,溫寶裕的那句話,自然再容易明白都沒有了,他是說張堅從那個隙縫之中,走了進去。
我悶哼了一聲︰「你這次真听話,他叫你別進去,你可就不進去了?」溫寶裕聲音苦澀︰「我……已經闖了大禍,不敢再……亂來了,而且,他告訴我,說你在後面追看來,他還說他很知道你的脾氣,就算爬行看。也會追上來,所以他又叫我在外面,以便接應。」想起張堅的行為,我真是忍不住生氣,他可能只以為我駕看雪車前來,沒料到川冰之上,障礙重重,我為了翻越這些冰障,真是吃足了苦頭。
溫寶裕又道︰「當我听到信號槍的聲響,和看到濃煙升空,我就知道一定是你來了,衛先生,看到你真是太好了。」在有了這樣的經歷之後,溫寶裕好像成熟了不少。而在這時候的話,听來也十分衷心,不是甚麼滑頭話。說起來,田中博士的飛機失事,我也有不是,如果不是我堅持不讓他下機,田中自己一個人駕機走,自然不會有如今這樣的意外。
但是,自然也不能有如今這樣的發現。
如今,我們究竟發現了甚麼,有甚麼意義,我還一點頭緒都沒有,但是在冰崖之中,凍結看那麼多形狀如此古怪的生物,這總是異乎尋常的大發現。
我嘆了一聲,伸手在他的肩頭上拍了一下,想安慰他幾句,但是卻也不知道說甚麼才好,只是道︰「來,我們一起進去看看,張堅真不夠意思,見了面,我還得好好地罵他。」溫寶裕卻立時道︰「張先生已約略對我說了經過,我倒覺得,他撇下你自來涉險,用意是和你不讓我下機,要我立刻回去一樣。」這小子,在這當口,說話還是不讓人,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是我想由於大家都戴看雪鏡,再發狠瞪他,也起不了甚麼效果,自然是也懶得和他分辯,已和他一起自那冰縫之中,走了進去。一進入冰縫之中,溫寶裕不由自主,發出了驚怖的聲吟聲。
別說他是一個從來也沒有冒險經歷的少年,連我,不知經過多少古怪事情,也要竭力忍看,才能不發出同樣的聲音來。
那個冰縫,不知是怎麼形成的,它把那座巨大的冰崖,從中劈成了兩半。一走進去,兩面全是晶瑩透明的冰,而兩面的冰崖之中,又全凍結看各種各樣、千奇百怪、奇形怪狀的東西。溫寶裕無疑十分勇敢,也十分富於幻想力。但是躺在家里自己的房間中,翹起腿來胡思亂想是一回事,真正進入了一個幻想境地,一切的想像全變成了事實,根本不可能的事,一下子全出現在眼前,那又是另一回事。
我們這時的情形,就是這樣,一進入冰縫之後,就置身於幻想世界。和在冰崖之前,凝視看種種色色,凍結在冰中的怪物,所得的感受,又自大不相同。
那時,冰中的怪東西,距冰崖表面,更近的也有好幾公尺,進入了入冰縫,那些無以名之的怪東西,就在貼近冰的表面處,有的,甚至於它們的肢體的一部分,還在冰的表面之外,暴露在極其寒冷的低溫空氣中,一個如同蜿蛛的東西的一條「長腿」,橫攔著,阻住了我們的去路,我們兩個人,實在不知道怎麼才好!
我呆了一會,小心伸出手,想把那手臂粗細,又裹看一層冰的那只「腳」推開一點,好走過去,誰知道那東西十分脆,手才向前推了一下,就「拍」地一聲,齊著冰的表面,斷了下來。
溫寶裕在我的身邊,發出了一下驚呼聲,像是怕那斷下來的東西,會飛起來,撲向他,把他抓住。他緊抓住了我的手臂,一動也不敢動。
我注視看落在冰上的那一大截肢體那毫無疑問,是那種怪物的一截肢體,也有唯恐它忽然活動起來的恐懼,所以要過了一會,才能開口︰「寶裕,我敢說,沒有人可以想像,世界上有這樣的一個「恐怖洞」在。」所謂「恐怖洞」是一般大型游樂場中常有的設施游人進入一個黑暗的洞中,在黑暗之中,不時會有一些鬼怪撲出來嚇人一大跳的那種游戲。
溫寶裕的聲音發看頭︰「別……開玩笑了,我實在十分害怕。」我沒有拾起那截肢體來,兩人跨過了它,繼續向前走去,不多久,有一個東西,身體的上半截,全在冰的外面,斜斜地伸向外,連我也沒有勇氣再去推,要是一推之下,那上半截身軀,又斷了下來,這實在不知如何才好。
那身子的上半截斜斜伸在冰外,是一個看起來由許多根長的棍子組成的圓柱體,上半截就在我面前,伸手可及處是一個尖頭尖腦的「頭部」——我假定是頭部,長看許多刺不像刺,毛不像毛的東西。在那些毛或刺之中,有看兩個球狀的凸起。這些怪物,大部分都有看這種凸起,那是甚麼器官,是「眼楮」?那東西約兩個球狀凸起,如果是眼楮的話,那麼它就正在「看」著我們。
自然,在那半截身軀上,也罩看一層薄冰,可是那和赤果果地面對看這樣的一個怪東西,也沒有甚麼區別了。
我們在那怪東西面前,呆立了好一會才定過神來,溫寶裕快意地道︰「它……真是曾經活過的,你看,它像是不甘心被冰凍在里面,硬是要掙出來,可是只掙出了一半,下半身還是被冰凍住了,天……那許多冰,一定一下子形成,所有的東西被冰包住,根本沒有逃走的機會。」我早就認為,溫寶裕想像力十分豐富。我乍一見到冰崖之中的那種奇異景象,隱約地、模糊地有「十分熟悉」的感覺。但是這種情景,又是我從來未曾見過的,所以雖然曾有過這樣的感覺,也想過就算,沒有進一步地深究下去。
直到這時,听得溫寶裕如此說,我心中陡地一亮,不由自主,「啊」地一聲︰「這……這情形,就像兩千多年之前,維蘇埃火山突然爆發,數以億噸計的火山灰,在剎那之間罩住了龐貝城,把城中所有的一切,全都埋進了火山灰一樣。」溫寶裕立時道︰「情形有點相類,但可能來得還要快,你看,冰中的那些怪東西,有的動作,一看就可以看出,只進行到一半。」我想了一想︰「更快,那應該用甚麼來作比喻?快得就像……像核武器爆發?耀目的光芒一閃,不到十分之一秒,所有的生物就完全死亡!」溫寶裕同意︰「大約就是那麼快,可是所有的生物死亡的方式不同,這里的生物,全被凍結在冰層之中……這是一種甚麼樣的變化?」我自然無法回答它的這個問題,只好攤了攤手,和他一起,遇過了那個上半身斜伸出來的怪東西,繼續向前面走。
才走出了不幾步,溫寶裕發出了一下低呼聲,我知道他發出驚呼聲的原因,是因為在前面,有一個「怪東西」,竟然是活動的。
但是我卻沒有吃驚,因為我早已看到,那不是甚麼「怪東西」,雖然厚厚的御寒衣,加上帽子、雪鏡、口罩,看起來樣子夠怪的,但那是和我們一樣的人,而且,當然就是張堅。
張堅那時,站在一個「頭部」有一半在冰層之外的怪物面前,雙手無目的地揮動看,那個怪物的頭,像是一個放大了幾十倍的螳螂頭,呈可怕的三角形,有看暗綠色的半球狀凸起。
他分明極度迷憫,我和他心境相同。所以,我沒有大聲叫他,只是默默地走到了他的身前。他抬頭向我看了一眼,喉際發出丁一陣「咯咯」的聲響,也不問我怎麼來的,只是用轉來十分怪異的聲音問︰「這是甚麼?天,這是甚麼?」我比他略為鎮定,對這個問題,可以作出比較理智的回答︰「是許多我們從來未曾見過的生物,不但我們未曾見過,也從來沒有人見過,不存在於任何的記載。
甚至,隨便一個人的想像力多麼豐富,也無法想像出世上有那麼多的怪東西。張堅長長地叮了一口氣,他呼出來的氣,透過口罩。在寒冷的空氣之中,凝成了一蓬白霧。
他道︰「那些……生物……在這里,竟是那麼完整。現在我知道我在……海底的冰層,看到的是甚麼了。」我不禁「啊」地一聲,記起了自己為甚麼才到南極來。
由於張望在海底的冰層中,發現了不知甚麼東西。他在海底冰層中發現的景像,和這里一樣?張堅采集的,內中有看生物胚胎的冰塊,送到胡懷玉的研究所去的那些,內中的胚胎,就是這里的許多怪物之中某一種的胚胎?發展起來,就會變成某一種怪東西?如果真是這樣,那麼胡懷玉……想到這里,我思緒紊亂之極,我疾聲問︰「你在海底看到的是甚麼?我一再問你,你都不肯說。」張堅向我望來,語音苦澀︰「不是我不肯說,而是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說。即使是這里的景象,叫你說,你怎麼說?」我問︰「海底冰層之中看到的,就和這里一樣?」張堅搖看頭︰「不,可怕得多。」我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可怕得多,那怎麼可能?我實在想不出還有甚麼情景,會比這里更可怕。」張堅停了片刻,急促地喘了幾口氣︰「這里的一切完整,而我在海底冰層中所看到的一切,全支離破碎的……全是這種怪東西……的殘缺的肢體,沒有一個完整。」我一听得他這樣說,不禁打了一個哆嗦,的確,如果全是各種各樣怪東西的肢體,那真是比目前的情形,還要可怕得多。
而且,那也更難知道究竟是甚麼,難怪張堅一再要我去看,他的確是無法說得出來他看到的是甚麼?我同時也明白了,何以在探險隊長說到,他可能遇到田中博士一只斷碎了的手掌時,他的反應如此激動︰他想到了海底冰層之中看到的可怕景象。
張堅指看他面前的那個怪物︰「這里有那麼多……完整的……我相信在海底冰層中的那些,原來也是完整的,許多年來,冰層緩慢移動,被弄得支離破碎了。」
張堅又「咕」地一聲,吞了一口口水︰「冰層的移動十分緩慢,但是力量極大,不管是甚麼生物,總是血肉之軀,一定……」他才講到這里,我又陡地想起一樁事來,忙打斷了他的話頭︰「等一等,冰層移動……照你的意見,冰層從這里移動到你看到的海底,那要多久?注意,我問的是冰層的移動,不是冰川的移動。」張堅回答︰「我懂,冰層的移動極慢,那一段距離,可能要幾十萬年,幾百萬年,誰知道確切的時間是多少?人類的歷史不過可以上溯幾千年,就算從原始人開始,也不過幾十萬年。」我指看眼前的那個怪物︰「那麼,照這樣說來,這些東西,被凍結在冰層之中,已經超過了幾百萬年,甚至於更久遠?」張堅想了一想︰「十多年前,加拿大科學家在南極西部的一個探險站,用特殊設計的鑽機,鑽下去近兩干五百公尺深處,較到了冰塊的樣本,在那次得到的標本中,甚至可以知道幾十萬年之前,或者更久,空氣中氧的成分,也與如今的空氣中氧的成分有異,在極地上取得的標本,可以推算到上億年之前,不算是甚麼希罕的事。」我有點激動得發顫︰「那麼,你在寄給胡懷玉那些含有生物胚胎的冰塊時,也是早知那些胚胎,有可能是七億年之前留下來的?」張堅坦然道︰「至少在科學上,可以作這樣的假設。」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苦笑了一下,隱隱感到胡懷玉的憂慮,也不一定沒有到上億年,誰知道上億年之前的生物形態是甚麼樣子!那可能是地球上三次冰河時期中的生物,早就有人認為,地球文明,由於冰河時期而結束。然後,又再開始。如果這種說法成立,那麼,地球已有過三次冰河時期,有過三次地球文明的覆亡,我們這一代的地球文明,就算從猿人開始算起,是第三次冰河時期結束之後的事,是地球上的第四代文明。
而且,地球上曾發生過三次冰河時期,也只不過是一種推測。推測中的第一次冰河時期稱為「震旦紀冰期」,震旦紀,那是地質學上的名稱。估計距離現代,是在五億七十萬年到十九億年之間。
五億七十萬年到十九億年,真正難以想像那是多麼悠遠的歲月。在那悠遠的歲月之前,更是連推算都無法推算的事情了。
我在剎那之間,想到了許多問題,也感到我現在看到的那麼多怪東西,大有可能,不自外星來,更有可能是地球上土生土長的東西,只不過不知是哪一代地球文明的生物而已。
如果那些怪物,在近十億年之前,生活在地球上,那麼形態如此之奇特,倒也可以想像。每一次冰河時期的大毀滅,再出最簡單的生命,進化成為復雜的高級生物,無論如何,「下一代」的外形,不能和「上一代」相同。
我在雜七雜八地想看,溫寶裕拉了拉我的衣袖,指養冰層的深處︰「看,那里面,還有兩個像是坐在蛋殼中的東西在。」我自然知道他所說的「坐在蛋殼中的東西」是甚麼東西。那種東西,只有頭部露外面,而身子隱沒在一個如同蛋殼般的容器中。
我循他所指看去,果然又有兩個在,在所有的怪東西之中,以這種「東西」最少,能夠看得到的,只有四個。
張堅在這時忽然道︰「那一種……看起來,在一種人工造成的器具中。」溫寶裕自有他少年人的想法︰「看起來。像是我們坐在一輛小型的開篷汽車中。」我和張望都不由自主,震動了一下,他提出來的比喻,十分貼切。
如果那蛋殼形的東西,是一種甚麼器具,那麼,這種東西藏身在那種器具中,為甚麼只有那種形狀的東西,藏身於一種器具之中?這種形狀的東西,是一種高級生物?在我們看來,一切全是那樣怪異莫名,所以我們根本無法分得出其中哪一種比較高級,就像是一個完全未曾見過地球生物的外星人,看到了人和狗馬牛羊雞鴨等等生物在一起,也無法分別出何者高級,何者低級。唯一分辨的方法,就是看看哪一種有看人工制造的東西在身上。例如人有衣服,牛卻只有天生的皮和毛。
這一共只有四個的東西,既然懂得利用一種制造出來的容器,把自己的身子藏在里面,那麼自然比其他的生物要進步得多。
當我這樣想看的時候,已經有一個模糊的概念,在我腦海之中,逐漸形成,陡然之間,我叫了起來︰「這……被凍結在冰中的一切……看起來,像是現在的……一個農場!」張堅失聲叫了起來︰「一個農場?」溫寶裕也仰起頭,同我望來。
我對於自己設想的概念有了結果,十分興奮,不住地指看冰層中的那些東西︰「看,坐在「蛋殼」中的,可以假設它們是人,而各種各樣的怪東西,有一部分是植物,大部分是動物,就像農場中的雞鴨牛羊,這是一個養殖各種生物的場所。」溫寶裕的聲音之中,充滿了疑惑︰「養這麼多鬼怪一樣的東西?」我笑了起來︰「小朋友,雞的樣子,由於你從小看慣了,所以不覺得奇怪,若是叫一個從來也未曾見過禽鳥的人看到了,一樣如同鬼怪。」張堅的聲音中,也充滿了疑惑︰「一個農場…你的意思是說,一個……農場,正在進行日常的活動,但突然之間,冰就把它們一起凍結了起來,自此之後,它們就一直在冰中,直到如今。」我道︰「如果你還有第二個解釋的話,不妨提出來。」張堅呆了半晌,才緩緩搖了搖頭,我道︰「自然也有可能,這是一群來自外星的生物,突然被凍結了起來,不過看起來,是地球上代文明,生活在地球上的生物。」張堅伸手,去模那個露在冰外生物的「頭部」。
我對他的動作,感到有點忱然,試探看問︰「張堅,你要把他們……弄回去研究?」張堅連考慮也未曾考慮就回答,顯然他心中,早已有了決定︰「當然,在冰中的,無法取得出來,上億年的冰,堅硬程度,十分驚人,但是露在冰層之外的部分,都可以弄回去研究。」我的想法十分矛盾。在這個冰層中的一切,幾乎沒有一樣不足以令得舉世的科學家發狂,不知可以供多少人多少年研究,研究的結果,有可能像是我的推測,也有可能根本不是,這是人類科學上的極其重大的發現,我自然地想有真正的結果,好明白這些奇形怪狀,看來一如鬼魅魅輛的東西的真正來源。
可是另一方面,我卻感到極度的恐懼。恐懼感一半由我自己的想法所產生,另一半,卻來自胡懷玉的事故。
張堅寄給胡懷玉的,內有生物胚胎的冰塊來自海底冰層,而他在海底冰層,又曾見過許多破碎的,各類怪物的肢體,和這里所見的相同。那麼,胚胎成長之後,變為不可測的生物的可能性太大了。
如果張堅把這里可以帶回去的一切,帶回去研究,在不同的環境下。例如說,不是如此嚴寒,是不是會產生異乎尋常的變化?這就是我擔心的事。
這時,我看得出,張堅正處於一種狂熱的情緒中,要令得他放棄,很不容易,但是我總得試一試。
我想了一想,輕輕把張堅放在那怪東西半邊頭上的手,推了開去︰「這一點,很值得從長計議。」張堅以極愕然的聲音反問︰「哪一點?甚麼事要從長計議。」我嘆了一下︰「你知道我在說甚麼?」張堅立時大盤回答︰「根本不必考慮,這里,在冰層之外,可以帶回去的每一樣東西,都是科學研究上的無價之寶。」我點頭︰「這絕不必懷疑,問題是︰你知道那些無價之寶是甚麼?」張堅道︰「是生物,各種各樣的生物。」我吸了一口氣︰「正因為它們是生物,所以才可怕,他們……她們……」張堅放肆地大笑了起來︰「你怕甚麼?不必吞吞吐吐,你怕它們會復活?」我對張堅的這種態度,已經相當氣惱,不識趣的溫寶裕,在這時居然也跟看打了一個「哈哈」。我冷冷地道︰「他們若是復活,也不是甚麼值得奇怪的事。」張堅止住了笑︰「我們並不能把他們之中任何一種完整地帶回去,只是一些肢體,像這個,可以把它半邊頭弄下來,已經很不錯了,一些殘破的肢體,怎麼會復活,有甚麼可怕?」我又嘆了一聲︰「看得見的,並不可怕,看不見的那才真可怕。」張堅徒然揮看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激動地揮看手︰「第一批登陸月球回來的太空人,為甚麼要經過相當時間的絕對隔離?」一听得我這樣講,張堅默然,溫寶裕也發出了一下低呼聲。
這個問題的答案,三個人全都再也清楚不過,怕的是月球上有看甚麼不為人類所知,肉眼又看不到的古怪生物,如果把這種生物帶到了地球上來,而又蔓延繁殖,會造成甚麼樣的結果,全然沒有人可以說得上。在張堅不出聲時,我又道︰「這些怪東西復活的可能性極少,但是他們的肢體上,又焉知不附帶看人眼所看不見的微生物?只怕一離開了這里的環境,那些微生物就有大量繁殖的機會。」張堅沉聲道︰「這只不過是你的推測。」我用力搖看頭︰「絕不是我的推測,你交給胡懷玉的冰塊中的胚胎,在溫度逐步降低中,就開始成長,胡懷玉為此緊張莫名,我到現在,也不全盤否定胡懷玉已經受到了這種不知名生物侵擾的可能性。」張堅的聲音轉來極憤怒︰「照你所說的情形,胡懷玉只是輕度的精神分裂。」我立時回答︰「又焉知輕度的精神分裂,不是不知名生物對人腦侵擾的結果?」我和張堅爭論,溫寶裕這小家伙,一直十分有興趣地在一旁听看,我想我已經把我的意思,十分清楚地表達出來了,可是張堅卻仍然就執地道︰「不行,你想叫我不研究這樣的發現,絕無可能。」我嘆了一聲,我也知道絕無可能。但是我也沒有想到,張堅一下子會變得如此瘋狂,他話才一出口,雙手就抱住了那個怪物的半邊頭,像是一個摔角選手挾住了他對手的頭一樣,用力扭看,想把露在冰層外的那半個頭,扭將下來。
然而那半個頭,多半由於露在冰外的部分並不大多,或者走由於那怪東西的頭部構造相當堅硬。所以張堅雖然用力在扭看,那半邊頭,卻絲毫未受撼動。
這種情景,真是詭異莫名,看了令人混身都起雞皮癥塔。我忍不住叫了起來︰「好了,好了,你不一定非要那半個頭不可,可以供你帶回去研究的東西多的是。」經我一叫,張堅總算停了手,溫寶裕膽怯地道︰「我們在其面已經夠久了,是不是該出去了?」我們身在冰縫之中,看出去,前後左右,全是凍結在晶瑩的冰屏中的各種怪物,我也早想退出去了,和這麼多奇形怪狀的東西在一起,畢竟不是愉快的事。那道冰縫,向前去,若起來不知有多麼深,張堅听得我和溫寶裕商量著要離開,十分依依不舍。我提醒他︰「你的直升機停在冰川土,要是有了意外,我們可能都回不去,那時,只好把搜集來的怪東西的肢體咬來吃,無法再作任何研究了。」我用這種方式警告他,總算有了效,他首先向外走去,遇到再露在冰外的怪物的肢體,他就用力拘看,扳看,推看,不一會,他手中已經拿不下了,他解下了一條帶子來,把那些肢體,全都困了起來,若他的樣子,像是在野外收集樹枝準備生火,多多益善。
當他來到了那個有一半身子在外面的怪東西之前。他推了一下,沒有推動,一面揮看手,一面啡道︰「衛斯理,我們一起來撞。」我駭然道︰「這……未免太大了吧。」張堅亂,「你懂得甚麼,我們到現在為止,收集到的,只不過全是肢體,你看這個,有一大半身子在外面,如果弄回去,連內髒都在,多麼有研究價值。」他一面說,一面已用力在那怪東西的身子上,撞了起來。
可是在嚴寒之下,怪東西雖然有一大半身子在外,也已整個凍得像一個同門有幾乎一公尺的冰柱,當然不是那麼容易撞斷的,他一再催我和他一起撞,可是我們兩個人合力,再加上溫寶裕,三個人撞了十來下,還是無法將之弄斷下來。
張堅發很道︰「下次帶齊工具來,」他說看,用力在冰上踢了一腳︰「一定要把你整個弄出來。」我感到在這里再多逗留下去,張堅的情緒,將會越來越不穩定,忙道︰「下次再說吧,把整個冰崖炸開來都可以,別再虛耗時間了。」張堅猶自不肯干休,我拉看他向外走去,不一會,出了那個冰縫,外面的風勢顯然比我們進來時,強烈了許多,那個大幅的冰坪上,積雪因看風勢在旋轉看,看來聲勢十分駭人。一看到這樣情形,張堅也不敢再耽擱。溫寶裕的動作十分靈活,一下子就找到了那股繩索,次第循看那股繩索,向下面褪去。到達冰川上。看到那架直升機在強風中晃動看,我們彎看身,張堅抱看他收集來的那些怪物的肢體,向前奔去。
三個人的行動,狼狙不堪,連跌帶爬,才到了機旁,張堅先把溫寶裕托上機去,然後才和我一起鑽進了機艙。
我沉聲道︰「張堅,在這樣的強風中起飛,還是由我來駕駛吧。」張堅不說甚麼,只是點看頭,溫寶裕的手在徵微發抖,伸手放在田中博士尸體的肩頭上,機艙相當小,只有兩個座位,張堅和溫寶裕,蟋縮在座位的後面。我發動引擎,機翼開始旋轉,可是機身晃動得更厲害。作好了一切準備,徒然把馬力發動到最大,直升機在劇烈的顫動中,向上升起。
可是一升空之後,在強風之中,機身搖晃得更甚,連機翼的轉速,也受了影響,我側轉機身,順看風向,向前飛去。
整個直升機,如同是一頭發了瘋的公牛,雖然已經在空中,可是左搖右擺,簡直完全不受控制,好幾次,機翼幾乎踫在兩邊的冰崖之上,機翼斷折的後果,不堪想像,可能是若干億年之後,又有新一代的地球生物,發現我們這三個怪東西,躲在一個如同蛋殼般的容器之內,還維持看動態。
由於機身在劇烈地晃動,在我身邊的田中博士的尸體,有時會撞在我的身上,每當有這樣情形發生時,溫寶裕總會把他推開去,我在百忙中望了溫寶裕一眼,看來他倒十分鎮定。
和強風爭持看,直升機終於越升越高,等到升出了兩邊的冰崖時,我們三個人,不約而同,一起發出了一下歡呼聲,因為最危險的時刻已經過去了。
雖然風勢依然強烈,但是擺月兌了直升機撞到冰崖上的危險,總好得多了,我打開了直升機上的通訊儀,同基地簡略地報告看我們所在的位置和情形。
從基地上傳來的回答,充滿了不相信的語氣,直升機一直向前飛看,奇在這時,機中三個人,沒有一個人想講話,只有維持看沉默。
一直到達遠遠可以望見基地的半球形的建築物了,我才開口︰「張堅,你準備把我們的發現公開?」張堅停了一會,才道︰「在研究沒有結果之後,我不想公開。」我叮了一口氣,轉頭向溫寶裕望了一眼,溫寶裕忙道︰「我不會說出去,這一切全是那麼邪門,在研究沒有結果之前,我不會說出去。」
作者:
阿挺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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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8 09:37:34
犀照 第九部 奇跡中的奇跡
張堅又道︰「只怕……在基地中沒有那麼好的設備,還是要借助胡懷玉的研究所,把那些東西在低溫中保存起來,我要親自去和胡懷玉一起,主持研究。」想起了胡懷玉的情形,我只好嘆一聲︰「但願他有足夠清醒的神智,可以進行研究工作。」張堅不說甚麼,在機上找到了一個十分大的厚膠布袋子,在狹窄的空間中,動作極難地把他收集來的那些怪物的肢體,全都放了進去,把袋口緊緊扎了起來,我注意到,那些怪東西的肢體上,本來都結著一層冰,大約有半公分厚,但是在直升機上,那些冰層,已經開始溶化。
溫寶裕叫了起來,基地的半球型建築物中,有許多人奔了出來,雙手向上揮動。這些人,自然是知道我們劫後餘生,出來歡迎我們的。
直升機盤旋降落,首先奔到直升機旁來的是探險隊長,艙門一打開,就听到了所有人不斷的歡呼聲。在我要下機時,溫寶裕拉了拉我的衣服,我明白他的意思︰「下去吧,小鬼頭。」溫寶裕也發出了一下歡呼聲,我們三個人下了機,歡迎的人涌了上來,張堅的表現十分不近人情,他大聲叫看︰「負責低溫保藏的人在哪里?快跟我來,我有標本要超低溫冷藏。」隊長向他迎去,卻被他粗暴地推了開去︰「有甚麼事,等我做完了工作再說,現在千萬別打擾我。」大抵科學家都有點怪脾氣,隊長也見怪不怪,並不生氣,又轉身向我走來。我指了指機艙︰「田中博士不幸罹難,尸體在機艙上,請處理。」隊長揮看手︰「那簡直不可相信,飛機遇上了大風雪團,居然有人生還。」他一面說看,一面用極其懷疑的目光望向溫寶裕,好像溫寶裕不是活人。溫寶裕連忙蹦跳了幾下︰「看,我還活看,不過田中博士……」他難過地沒有說下去,隊長一面揮手,令人向直升機走去,一面又道︰「怎麼一回事?當時的經過怎樣?這經驗太寶貴了。」他這幾句是向我問的,我呆了一呆︰「我不知道,還沒有問。」我一見到張堅、溫寶裕,所看到的景象太奇特了,所以我根本末曾來得及去問溫寶裕歷險的經過,所以自然地無法回答隊長的話。
隊長轉過頭去,張堅已直沖進基地去了,把田中博士的尸體抬下來,隊長向溫寶裕道︰「你要作一份報告,報告出事的經過。」溫寶裕點了點頭,我們一起進了基地的建築物,除去了令人動作不便、擁腫的御寒衣,除下了雪鏡和口罩,長長嘆了一口氣,我看到溫寶裕的神色,十分蒼白。
我們被請到了隊長的辦公室中,溫寶裕有點坐立不安。
我在他耳際低聲道︰「別慌張,這次失事,不完全是你的錯,至於冰崖中的那些東西,暫時還是別說的好。」他咬看唇,點了點頭,隊長吩咐了幾個人進來作記錄,皺著眉︰「張堅不知道有了甚麼發現。一個人在低溫保存室中,誰也不見。」我假裝沒有甚麼的樣子︰「科學家總是這樣子的。隊長,請你用最快的方法,通知這個孩子的父母,孩子和我在一起,安全無事。」隊長答應看,向溫寶裕要了他父母的聯絡電話號碼,派了一個人出去辦這件事。
我想到,他的那個木納的父親和夸張的母親,知道自己的寶貝兒子在南極,只怕兩個人都會昏過去。
隊長請我們坐了下來,直視看溫寶裕說︰「好了,年輕人,我們希望知道經過。」溫寶裕直了直身子︰「田中博士是一個十分可親的長者,他不忍心拒絕我的要求,我要求盡量好好看一看南極,因為一個人不是有很多次機會可以看到南極景色。他甚至答應我,在兩座冰崖中間的峽谷飛行……」隊長悶哼了一聲,看來很想表示一下他對這個「小魔鬼」的意見,我在這時,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不要出聲,他才把話忍了下來。
溫寶裕繼續道︰「飛機在峽谷中飛行,開始沒有甚麼問題,只不過由於氣流的緣故,飛機顛簇得很厲害,但是田中博士說他完全可以應付,直到那一大團白茫茫的……雲團……突然出現……」隊長糾正了他的話︰「不是雲團,是可以吞噬一切的大風雪團。」溫寶裕的盤音很苦澀︰「我不知道是甚麼,那時,博士叫我注意看雷達屏,我看到了有一大團東西迅速接近,就提醒博士。」隊長又道︰「基地的通訊部分,收到你們這一段對話,當時,博士為甚麼不覺得事情的嚴重性,還繼續向前飛?」溫寶裕向我望來,我裝作若無其事。溫寶裕的回答,倒也無懈可擊︰「我不知道為甚麼,飛機由博士駕駛,他決定繼續向前飛,一定有他的道理,可惜他已死了,不能回答為甚麼。」在面對大風雪團的極度危險下,還要向前飛,一定是有極其特別的理由。我和溫寶裕都知道是為了甚麼,隊長也知道一定有理由,但是他卻不知道是為了甚麼,而溫寶裕的回答,又令得他無法再追問下去。
他遲疑了一下︰「然後,你們的飛機,就迎面撞進了大風雪團之中?」溫寶裕道︰「我不知道甚麼叫大風雪團。只是在那一大團白茫茫的……風雪團。田中博士突然拉下了一個掣,我和他兩個人,就從座位上直彈了出去。」隊長「啊」地一聲︰「緊急的逃生設備,可以把人彈出機艙去,可是……」隊長的語氣充滿疑惑,我知道他在懷疑甚麼,因為就算利用了緊急逃生設備,彈出了機艙,仍然沒有逃生機會的。
這一點,不但隊長疑惑,連我的心中,也十分疑惑,難以設想當時的情形。
我們一起向溫寶裕望夫,溫寶裕問︰「我不應該生還?我生還是一個奇跡?」我道︰「是奇跡中的奇跡,你試說一下當時的情形?」溫寶裕用力抓看頭︰「當時的一切,實在來得太快,根本容不得我去想甚麼,現在回想起來,也十分模糊,一彈出來,那一大團……鋪天蓋地的白色,就在眼前,可是又有一股極大的力道,又不像是強風,只是一股極大的力道,一下子把我推得向外直摔了出去,我不知摔出了多遠,跌進了一大堆雪中,等我盡量掙扎看,冒出頭來,看到博士的大半身埋在雪里,就在我不遠處,我把他拖出來,他已經一動不動了。」隊長皺看眉,旁邊一個探險隊員徒然發出了一下驚呼聲︰「隊長。我們一直在研究大風雪團快速前進時,對空氣流動所造成的壓力,這個少年的經歷,說明了在大風雪團的前端,急速流動的空氣,會形成一個氣囊,這個氣囊是空氣在巨大的壓力之下所形成。」隊長也「啊」地一聲︰「自機艙中彈出的兩個人,恰好遇上了氣囊的邊緣,被氣囊邊緣的彈力震了出來,所以能避過了大風雪團的壓力。」我不是十分深入明白隊長和隊員的對話,但多少總可以知道,當時的情形之險,機緣之巧,是奇跡中的奇跡,可惜的是田中博士還是死了,沒有在奇跡中生還。我想那多半走由於他年紀大了,不像溫寶裕那樣年輕而充滿了活力,抵受不了當時情形下的沖擊。由於他們是跌進了積雪之中,所以田中博士雖然死了,身上也沒有傷痕。
我們都沉默了半晌,我才問︰「那架飛機……」隊長苦笑︰「飛機被卷進了大風雪團之中,自然被扯成了碎片。」當隊長這樣講的時候,溫寶裕也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頭。
那個隊長又道︰「如果不是他們彈出機艙時,恰好遇上了氣囊的邊緣,我想他們也不會有甚麼剩下來。」溫寶裕又打了一個寒戰很多情形之下,當時不知道害怕,事後想起來,才會震顫,溫寶裕這時的心情一定是這樣。
隊長又問︰「你落下來的地方,是在何處?」溫寶裕道︰「是在……一個冰坪上」他向我望了一眼︰「就是那個冰坪。」我知道他是指哪一個冰坪而言,連忙補充了一句︰「就是張堅後來發現他們的那處。」隊長沒有追問下去,溫寶裕道︰「當時我發現博士死了,飛機也不見了,在我頭上,那一大團風雪,發出展耳欲聾的聲綽掠過去,我真是害怕極了,雖然……」他講到這里,停了一停,我明白他的意思是雖然就在那個冰坪之旁的冰崖之中,有看那麼奇特的景象,但是他面臨生死關頭,也不會再去觀看。
他停了一停,又道︰「當時我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才好,幸而我又發現了一大包東西,那是和我一起彈出機艙的急救用品,我打了開來,發現其中有繩索,有酒,還有乾糧,和御寒用的厚被袋,我想一定會有救援隊來,就壓制看恐慌,在那冰坪上等看。」當他說到這里的時候,我向隊長瞪了一眼,因為當時他是認為派出救援隊沒有意義!隊長面有慚色,轉移看話題︰「做得對,小朋友,做得對,在急難的情況下,最重要的就是鎮定。」溫寶裕苦笑了一下。猶有餘悸︰「我盡我力量等看……後來,就听到了直升機的聲音,張先生駕看機來了,他看到了我,停下了直升機,我用救急包中的繩索,拉他上來……接看,衛先生也來了。」
隊長和幾個隊員互望了一眼,顯然對溫寶裕的話,感到了滿意,他們低聲而急速地商議了幾句,隊長道︰「小朋友,你替南極的探險,立了一次大功,使我們對大風雪團,有了進一步的了解。」溫寶裕難過地道︰「可是田中博士卻死了。」我在這時候,開始喜歡溫寶裕更加多了一些,因為他念念不忘田中博士的死亡。反倒是隊長,一點不關心田中博士的死亡,只在意科學上的新發現,一點人情味都沒有。
隊長這時,只是嘆了幾聲︰「我們會盡快安排你離開,回家去,我想明天……」「不,就今天!」張堅用力揮著手︰隊長和幾個隊員听了,直就像魚兒要離開水一樣不可思議。
開口想問甚麼,張堅已經不耐煩地吼叫起來︰「馬上來。」隊長被他的態度,嚇得有點不知所措,只好連聲答應看︰「是。是。」張堅又道︰「飛機何時可到,立即通知我,我和這兩位朋友,有事要商量,請不要打擾我們,絕對不要。」張堅在南極探險家中的地位極高,看來每一個人對他的怪脾氣,都習慣了容忍,所以隊長仍然不斷地在說看︰「是、是。」張堅示意我和溫寶裕跟他離開,才一走出隊長的辦公室,他就壓低了聲音︰「甚麼也沒說?」溫寶裕道︰「沒有,沒有說。」張堅呼了一口氣,帶看我們,在走廊中轉了幾個彎,進入了他的房間,把門關好︰「帶回來的東西,全都經過了處理,可以在七十二小時之內,保持原來的低溫。七十二小時,足夠我們到達胡懷玉的研究所了。」他神情又興奮,又焦急,這實在是可以想像得到的。一個科學家有了那麼巨大的發現,對一個科學家來說,這個發現,等於進入了阿里巴巴四十大盜的藏寶庫。
溫寶裕在這時候,忽然問道︰「如果……低溫不能保持,那會怎樣?」張堅道︰「當然會有變化。」溫寶裕又有點焦切地問︰「會有甚麼變化?」張堅攤開了雙手︰「誰知道,任何變化都可能發生,因為我們面對的事,我們對之一點了解也沒有。」溫寶裕的口唇動了幾下,看起來像是想說甚麼。我感到他的神態有點奇怪,問︰「你想說甚麼?」溫寶裕忙道︰「沒有,沒有甚麼。」我感到這小滑頭一定又有甚麼花樣,可是卻又沒有甚麼實據,只好瞪了他兩眼,張堅道︰「研究一有結果,就可以向全人類公布。」他說到這里,同溫寶裕望了一下︰「是你和田中首先發現的,將來,這個巨大的發現,就以你和田中的名字命名。」溫寶裕的臉陡然脹紅︰「我……其實你早在海底冰層中已經發現了。」張堅「哦」地一聲,轉問我︰「我想我們不必再到海底去了,在海底冰層中不過是些破碎的肢體,而那個冰崖上,卻凍結看那麼多完整的,不知是自何而來的怪生物。」我也同意不必再到海底冰層去觀察了,事情忽然之間有了那樣的變化,是開始時無論如何所料不到的。
張堅興奮得有點坐立不安︰「那些生物的來源,只有兩個可能︰屬於地球,或屬於地球之外。」我道︰「當然,不會有第三個可能。」張堅道︰「要斷定一種生物,是不是屬於地球的,其實也是很容易……」我打斷了他的話頭︰「不見得,因為至今為止,還沒有任何一種外星生物可供我們解剖研究它們的生理結構。」張堅瞪看眼︰「可是結構如果和地球生物一樣,就可以有結論。」我還是更正他︰「可以有初步的結論。」張堅並沒有反駁,因為這時爭辯沒有意義,重要的是研究之後的結果。
第二天,飛機來了,由我駕駛,飛離了基地,溫寶裕依依不舍,在飛機上他還在不斷地問︰這次奇異的經歷,是不是可以由我記述出來?張堅的心情非常緊張,自然沒有回答他。我則揪了他半天,看得他有點心中發虛,灘了攤手︰「算了,我只不過是說說而已,我知道,年輕人想要做一些事,總有人阻住去路。」我又好氣又好笑︰「小朋友,你還只是一個少年,不是年輕人。」溫寶裕一副神氣活現的樣子︰「那更不簡單,想想,我只是少年,已經有了這樣的經歷。」他這句話,倒不容易否認,我也就悶哼了一聲,沒有再說甚麼。溫寶裕一下唱歌,一下講話,興奮之極,直到被張堅大喝一聲︰「閉嘴。」他才算是住了口,可是過了不多久,他又同張堅做了一個鬼臉︰「張博士,你應該說︰閉上你的鳥嘴。」張堅也給他的調皮逗得笑了起來,伸手在他的頭上輕拍了一下︰「小寶,你放心,這件事,從頭到尾,你都有份。」溫寶裕大叫看,看樣子若不是飛機中的空間太小,他真的會大翻跟斗。
在紐西蘭,我曾和白素聯絡,所以,當我們抵達之後,一出機場,就到白素和溫寶裕的父母。溫寶裕一見到他的父母,還想一個轉身,不讓他們看見,我伸手在他的肩頭上一撥,令得他的身子轉了一個圈,仍然面對看他的父母,這時候,他再想逃避,已經來不及了,他母親發出了一下整個機場大堂中所有人,甚至包括一切都為之震動的叫聲,已經疾撲了過來,雙臂張開,一下子就把他緊緊樓在懷中。
溫寶裕這個頑童,對於他母親那種熱烈異常的歡迎方式,顯然不是如何欣賞,在他母親懷中,轉過頭來,同我投來求助的眼色。
我笑著,同他作了一個「再見」的手勢,不再理會他們一家人,和張堅、白素,一起向外走了出去。耳膜尤回蕩看溫家三少女乃尖叫「小寶」的喻喻的回聲。
上了車,張堅坐在後面的位置上,雙手仍然緊抱看那一箱「東西」,一上事就說︰「最好能盡快到胡懷玉的研究所去。」白素對我們在南極的遭遇,還一無所知,要是換了我,早已發出上千個問題了,可是她真沉得住氣,只是答應了一聲︰「胡懷玉的情形,照梁若水醫生的說法是……」她說到這里,遲疑了一下︰「不是很好。」我和張堅都吃了一驚︰「不是很好,是甚麼意思?」白素指看車中裝置的無線電話︰「我想,你直接和她交談。比我的轉述來得好些。」我轉頭向張堅望了一眼,張堅現出十分焦切的眼神,我拿起了電話,按了號碼,不多久就听到了梁若水的聲音。我劈頭就問︰「胡懷玉怎麼樣了?」梁若水停了一停,才道︰「他身體的健康,一點沒有問題,可是精神狀態方面……卻越來越糟。」我有點責怪她︰「你沒有對他進行醫治?」梁若水道︰「當然有,可是精神方面的不正常,連原因都不明,治療需要長時間。」我他道︰「對不起,他現在的情形怎麼樣?」梁若水遲疑了一下︰「他間歇性發作,沒有事的時侯,和正常人完全一樣,只是想法有點古怪……嗯,我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因為我對他以前並不熟,而且也沒其他方面的病歷可供參考,那只是我的感覺。我感到他有很多怪的想法,他以前不會有。」我也大是疑惑,一時之間不是很明白梁若水的意思,我問︰「例如甚麼古怪想法?」梁若水笑了起來︰「例如有一次,他說他向往海上的生活,厭惡陸地上的生活,並且說了大量的話,表示在海上生活才真正無拘無束。」我道︰「他研究海洋生物,自然對海洋生活有一定的向往。」梁若水停了一會,才道︰「或許是,不過他間歇性發作的時侯,會變得十分暴躁和孤獨,甚至有一定的破壞性,可是他又堅持工作。」我「哦」地一聲︰「還是每天到研究所去?」梁若水答應著,我覺得沒有甚麼再可問,只是道︰「張堅和我在一架車中,要不要講甚麼?」梁若水又停了片刻,才低嘆了一望︰「代我向他問好!」我也不禁嘆了一嘆。梁若水和張堅的弟弟張強,感情如果順利發展下去,自然是很好的一對,可是張強卻在腦部活動受到了影響的情形下墮樓身亡,梁若水的低嘆和不願多說甚麼的黯然心情,十分容易了解。
張堅在我身後,也低嘆了一聲︰「和胡懷玉聯絡一下吧。」我點了點頭,又按了研究所的號碼,可是得到的答覆是︰「胡所長在工作,他工作時,不听電話。」我道︰「請告訴他,我是衛斯理,還有張堅張博士,我們才從南極回來,要和他先聯絡。」在這樣講了之後,又等了一會,才有了回答︰「對不起,胡所長在他私人研究室中,沒有人敢去和他說話,他吩咐過,不受任何打擾。」我問︰「我們現在正向研究所來,難道到了研究所,也見不到他嗎?」接听電話的那位小姐相當幽默︰「只怕沒有法子,胡所長就像是時間保險庫一樣,不到時間他自己出來,誰也見不到他。」我轉頭望向張堅,張堅說道︰「不要緊,到了,總有方法見到他。」我一面放下電話,一面道︰「自然,大不了破門而入,不必等他自己出來。」白素瞪了我一眼,我知道她是在怪我,我指看放在張堅膝上的那只箱子︰「你知道這里面的是甚麼?要是耽擱了時間,低溫保持有了問題,誰也不知道會發生甚麼事。」白素仍然沒有發出任何問題,只是揚了揚眉,反正到胡懷玉的研究所還有一段路程,我就開始講述我們在南極的經歷,當然,只集中在我們見到了凍結在冰崖之中,千奇百怪,見所末見的東西那一方面。
由於我們的發現實在太驚人了,白素再鎮定,也不免現出駭異之極的神色來︰「所有的東西,肯定是生物,動物或植物?」張堅回答︰「是,可是形狀之怪異,令人見了像是進入了魔境。」白素呆了片刻,才道︰「所有的生物,在一個從未見過的人來說,樣子都是怪異的……有的科學家,甚至想把動物和植物的特性混合起來,例如一只角上會長出隻果來的鹿,身上會長蔬菜的馬等等。」我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那……還不至於這樣怪異。」白素已經鎮定了下來︰「既然不至於那麼怪異,總還可以接受。」我和張堅都搖了搖頭,不是很同意她的話,也知道她之所以會如此說,是因為她未曾身歷其境之故。白素自己也感到了這一點︰「照這樣看來,那些生物被凍在冰崖之中,已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張堅道︰「是,我在海底冰層之中發現過它們的殘骸,如果是同一個時期被凍結的,從距離來看,時間當以億年作單位來計算。」我用力揮了一下手︰「不論這些生物是哪里來的,他們總在地球上生活過,而一種突如其來的變化,使他們置身放冰崖,從此被保存了下來,就像是琥珀中的小昆蟲。」白素點頭︰「這一點,毫無疑問。」她一面說看,一面轉了一個彎,車子已駛上了沿海的公路,再向前去不久,就可以見到胡懷玉的水產研究所了。她把車子開得十分快,顯然她也急於想看看那些「東西」究一竟怪異到了甚麼程度。車子來到研究所門口,我們和守衛講了幾句,就直駛了進去。然後,三個人一起下車,進入研究所的建築物,一直來到胡懷玉研究室的門口。
問了問職員,胡懷玉甚麼時候會出來,全然沒有一定。我們可能在下一秒鐘可以見到他,也可能要在門外等候超過十小時。
我當然不主張等,於是,就用力拍看門,拍且不夠,還用力踢看,並且舉起一張椅子來,在門上用力敲打,發出驚人的聲叫,只要胡懷玉有听覺,一定會听得但即便如此,還是過了三四分鐘之久。才看到門陡地被打了開來,胡懷玉臉色鐵青,樣子盛怒,研究所的職員,早已遠遠避了開去,所以做一開門,就看到了我、張堅和白素三人,陡然怔了一怔,怒氣發作不出來,我不等他開口,一伸手就把他推了進去,張堅和白素跟了進來,反手把門關上。
張堅立時叫︰「低溫箱呢?」我已經看到,曾被胡懷玉打碎的玻璃櫃,又已經有了新的。我就向之指了一指。
直到這時,胡懷玉才算是緩過氣來︰「你們……干甚麼?」我道︰「我們在南極均冰崖之中,發現了一些從來也未曾見過的生物,帶了一點肢體回來。」這是最簡單的解釋。胡懷玉一听,面色變得極難看,張開雙臂,尖叫道︰「把那些不論是甚麼的東西毀掉。既然多少年來,這些東西都在冰里面,就讓他們繼續在冰里。」他這樣反應,真是出乎意料之外,張堅怒道︰「你的科學研究精神到哪里去了?」胡懷玉用更憤怒的聲音回答︰「科學研究,科學研究,根本不明白那是甚麼,研究來干甚麼?我一個人受害已經夠了,你還想多少人受害?把冰封在南極冰層下的不知是甚麼的東西全都放出來害人?」我和張堅互望了一眼,我把胡懷玉自己認為已被不知甚麼生物入侵了腦部的情形,同張堅說過,所以張堅也全然知道地這樣說是甚麼意思。
張堅作了一個手勢︰「我帶來的東西都相當大,是一些生物的一部分,絕不會復活。」胡懷玉的神智。看來十分昏亂。但是在這時,他卻講比了一句令人無法反駁的話︰「你怎麼知道在那些生物的肢體上,沒有附帶看看不見的,會復活的,會繁殖的有害的東西?」胡懷玉這樣一說,我們倒真的征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誰能否定他的話呢?一切全一無所知,甚麼事都可以發生!隔了片刻,在胡懷玉的喘息聲中,白素才道︰「正因為如此,所以才要快一點將那些東西放進低溫箱中,不然,低溫不能維持,情形只怕更糟。」白素的那幾句話,真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立時有了效果,胡懷玉震動了一下,一言不發,轉過身去,忙碌地躁作。
而張堅也已開啟他的低溫保持箱,等到胡懷玉轉過身來,張堅以第一時間,把低溫保持箱中的東西,一起倒進了玻璃罩。
那實在是無以名之的一些東西,當張堅在冰崖的冰縫中,收集這些東西的時候,只是揀可以折斷的,在冰層之外的弄了來,有的,可以稱之為一種生物的觸須,也有的,可能是其中的一些肢體,我和張堅,指看在玻璃櫃中的那些東西,胡懷玉看來鎮定,利用裝置在玻璃櫃內的機械臂,把那些東西盡可能分開來,而我和張堅,則盡自己的記憶和描述能力,講述看這些東西原來是在甚麼樣的東西的甚麼部位,而我們怎樣弄下來的。
我和張堅的敘述,把白素和胡懷玉听得目定口呆,胡懷王道︰「照這……照你們所說的情形看來,那些生物,有看高度的文明,會利用機械,你說有一些在一個容器之中?唉。真是不能想像,真無法想像……那是甚麼樣的情景。」我吸了一口氣︰「我倒有一個模糊的概念,我覺得,唯有在容器中的怪東西,才是最高級的生物,其餘的都不是,那情形。就像是現在,有兩個人,坐在汽車中,在他們的附近是許多家畜或別的動物。」胡懷玉指了指玻璃櫃︰「在這里……有那種最高級的生物在?」張堅搖頭︰「沒有,那麼大的一片冰崖之中,屬於衛斯理所說的那種東西。不過四個,全都在幾百公尺厚的冰崖內,只怕要利用原子能爆炸,才能把那麼厚的冰崖爆破,那是不可能的事。」胡懷玉盯看玻璃櫃中那些東西,吸了一口氣︰「你想怎樣研究這些……西?」張堅和我互望了一眼,我道︰「自然用通常的研究方法︰切片,放大,化驗組成的成分,用X光作透視,小心解剖,等等。」胡懷玉震動了一下︰「如果那樣做,就必須在正常的溫度之下進行。」我和張堅都不出聲,胡懷玉又激動了起來︰「你們看看那些生物的肢體,在這上面,可能附有許許多多肉眼看不見的生物,那種肉眼看不見的生物,全然是人類知識所接觸不到的怪物,我已有確實的證據。我知道溫度若千程度的提高,這些生物會繼續生長,就在這間實驗室中,就發生過這樣的情形。」我們靜靜地听他說看,等他說完,張堅道︰「那也沒有甚麼不對頭。」胡懷玉陡然向張堅望去,指看自己的頭部︰「有一種不知名的東西,已經侵進了我的腦部,我有時甚至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你還說沒有甚麼不對頭?」張堅伸手去按他的肩︰「這只是你的想像。」胡懷玉一下子用力,推開張堅的手︰「不是,我知道不是。現在我只盼只害了我一個人,不要蔓延開去。」張堅對胡懷玉的這種態度。有點不知所措,我向他攤了攤手。表示我也沒有辦法。白素在這時,緩緩地道︰「胡先生,你這種情形,醫學上稱之為輕度的精神分裂癥。」胡懷玉悶哼了一聲,沒有回答。白素又道︰「這種精神分裂癥,還沒有確切的病因可知,或許,正如你所說,是被某種人類對之全無所知的東西侵入了腦部所致。當然,這不是一個好現象,但是也不像你所想的那樣可怕,世上患輕度精神分裂癥的人很多很多。可知那種不知名的入侵者,不單是從你的研究室中產生,事實上早已存在。」白素所講的話,邏輯性相當強,胡懷玉一時之間,無法反駁,過了一會,他才道︰「或許是,他……這里面,可能有……更多的,人所不知的東西,肉眼看不見的微生物,可以造成多大的禍害,幾百年前,鼠疫橫掃歐洲,死了多少人︰這些東西,不管是地球早幾億年前的生物,或者是從外星來的,如果讓一種不知名的細菌復活繁殖……」他講到這里,不由自主。打了幾個寒顫,可知他的擔心,是一種真正出自內心的恐懼。
張堅沉吟了一下︰「如果你擔心的只是微生物的話,那倒也容易,可以先經高溫處理。再經過幾道殺菌的手續……」胡懷玉一下子就打斷了他的話頭︰「你所知的所謂殺菌處理,只是對付已知的細菌,怎麼可以肯定對完全不知的東西,也能把它殺死?」我在一旁,听得真有點忍無可忍,大聲道︰「算了,簡單的切片研究,我家里也可以做,不一定要在你實驗室中進行,你那麼怕,就當作完全不知道這件事好了。」我一面說,一面拉過張堅帶來的低溫保持箱來,準備把玻璃櫃中的東西都放回去。我發現再和胡懷玉討論下去,是一點結果也沒有的。誰知道胡懷玉冷笑幾聲︰「你不能把這些東西弄走,大家都忘了這件事吧,如今世界不算可愛。但總是一個大家所習慣的生活環境,何必一定要起大變化?」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8 09:37:49
犀照 第十部 研究結果可供推測
在那一霎間,我怒不可遏,正想再說甚麼時,胡懷玉陡然反手,扳下了一個紅色的鈕桿,我已經覺得不妙了,大叫起來︰「你這渾蛋,你想干甚麼?」
但是,已經遲了,變化幾乎突然發生。
在那玻璃櫃之中,有紅光閃了一閃,接看。櫃中的那些東西。在幾秒鐘之內,就徹底消失,再接下來的變化是又冒起了一陣紅光,櫃下有一個裝置,向下沉了一沉,櫃中就變得空空如也。
張堅在那幾秒鐘之間,雙眼睜得極大,幾乎要哭了出來,我也不知說甚麼才好。
胡懷玉沉聲道︰「雷射裝置消滅了一切,希望是真正消滅了一切。」
張堅發出了一下帶看哭音的叫聲來,我對他道︰「張堅,不要緊,那冰崖之中,有的是那種東西,再去弄幾噸來也不成問題。」
我實在氣不過胡懷王不徵求我們的同意,就自作主張,把我們千辛萬苦弄來的東西,一下于就毀得一點不剩,所以才這樣說的,我不是不知道,再要到那冰崖去一次,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但至少,不是做不到。
張堅又是氣惱,又無可奈何地搖看頭。胡懷玉還不知道我們有多麼生他的氣,還對我們道︰「我相信我的行為是對,就算研究出了這些生物的來歷,又怎麼樣,所冒的險實在太大。」
我不怒反笑,而且一本正經地告訴他︰「胡先生,你最好從現在不要吃任何東西,不然,噎死的可能性很大。」
胡懷玉在一呆之後,才嘆一聲︰「原來你……你們還是不明白。」
我懶得和他多講,看起來這個人的精神分裂癥,真還不止輕度,他對自己所想到的事情。竟然如此就執地相信,令人駭然。我打開了研究室的門,向外走去,張堅唉聲嘆氣,跟在後面,我拍看他的肩︰「別嘆氣,你好不容易離開南極,我請你吃飯去。」
張堅搖頭道︰「不,我這就趕回去。」
我早已知道這里的情形發展成這樣,他是一定會心急看趕回去。可是卻末曾料到他會心急到這種地步,我呆了一呆︰「我不想立刻就去。」
張堅翻看眼︰「你是你,我是我。」他的這種態度,真令得我無名火起,是不是科學家就可以有這種不講人情的特權?像胡懷玉,像張堅。有時,真要一人給他們老大一個耳括子才行。
張堅卻還在喃喃地說道︰「再拿得標本,我就在南極基地進行研究。」
胡懷玉苦笑了一下︰「小心忽然基地中所有人員,全都離奇……」
我實在忍不住了,大吼一聲︰「閉上你的鳥嘴。」
我一面叫看,一面揚起手來,想去猶他。胡懷玉睜大了眼楮望定丁我,叫了起來︰「天!別是侵了我腦中的那東西,也侵入了你的腦中。」
我又好氣又好笑,胡懷玉看出了我的神情,絕沒有把他講的話放在心中,他又十分難過地搖頭︰「人對於自己不知道的事,總喜歡用自己有限的知識來作解釋,只有具大智慧的人,才能有突破。」
我沒好氣道︰「好,祝你早日發現人會變神經病的病因。」
胡懷玉緩緩搖看頭︰「沒有人相信,而我又無法把我自己的腦子解剖。這些日子來,我常一個人坐在海邊靜思,也茫然沒有頭緒。」
我和胡懷玉說話,張堅一副不耐煩的神氣,逕自向外走去,我吃了一驚,連忙跟了出去,才走出了十來步,就有一個職員急急走過來,沖看我們問︰「哪一位是張堅博士?」
張堅答應了一聲,那職員道︰「紐西蘭方面轉駁來的長途電話。」
張堅「啊」地一聲︰「一定是基地有事找我,電話在哪里?」
他跟看那職員,匆匆走了開去。當他離開南極的時侯,以為會在這里作相當時日的研究,所以留下了這里的電話。白素來到了我的身後︰「怎麼樣?」
我嘆了一聲︰「我不想再去了,反正到那冰崖去,不是甚麼難事,讓他自己去,我們等看他的研究結果好了。」
白素側頭想了一想,沒有甚麼意見,胡懷玉居然不怕我再打他,送了出來。
我們向前走來,看到張堅自一間房間中,像是喝醉了酒,跌跌撞撞走出來,臉色灰白。我吃了一驚︰「甚麼事?」
張堅抹著汗道︰「還不知道,外圍基地打來的電話,說是極地上發生了強烈的地震,已經知道有好幾投冰川突然涌高,我要立刻趕回去。」
我听了也不免吃驚,只好安慰他︰「南極那麼大,每天都有變化發生,不必那麼緊張。」在碩了一頓之後。我又道︰「我不準備去了,你自己多保重。」
張堅失魂落魄地點頭,胡懷玉送出了研究所,還和我們一起送張堅到機場,最快的一班機也要在五小時之後,張堅卻一定要在機場等,我們只好陪看他。
在陪看他的時候,我看到警方的高級人員黃堂走過來,和我們寒暄了幾句,忽然又向我擠眉弄眼,暗示我過去和他講幾句話。
我跟他走出了十來步,他壓低了聲音道︰「你可知道這位胡博士的上代干甚麼的?」
我怔了一怔︰「是大商人吧,不然,哪會有這麼多錢來支持研究所?」
黃堂呵呵笑了起來︰「隨便你猜,你也猜不到。」
我心中正在疑惑,白素的聲音已在我身後響起︰「做海盜!那是他上代的事,他是不折不扣的科學家。」
我一听得白素這樣講,真是嚇了一大跳,立時想起他住的那古老的屋子中那些如此精致逼真的木船模型,那難道是他祖上的海盜船?
我已經夠驚訝了,可是黃堂的樣子,看來比我還要驚訝︰「衛夫人,我花了不知多少功夫才查出來,你怎麼也知道了?」
白素笑了笑︰「一位精神病醫生托我代查。起先,不過是想弄清楚他的上代,是不是有精神病的記錄,結果卻查出他上代是橫行七海的大盜,不過早在七八十年之前就已經洗手不干了。」
黃堂笑道︰「佩服佩服,不過我倒知道,當年胡氏七兄弟橫行海上,殺了不少人,他們七兄弟之中,有四個,晚年雖然發了大財,想做好人,但卻受不了內心的譴責,發瘋之後才死的。」
這一次,輪到白素「啊」地驚呼了起來︰「那就是說,他上代有神經病的記錄!」
黃堂道︰「可以說是。」
白素遲疑了一下︰「因為過去做的壞事太多,晚年致瘋的人相當多,這…不能算是遺傳性的神經病吧?」
我道︰「很難說,並不是每一個做多了壞事的人在晚年都會發瘋,可知發瘋者自有致瘋的因素在。」白素側著頭︰「這……證明了甚麼呢?」
我望過去,著到胡懷玉神情憫然地望著機場大重之中匆忙的旅人,我道︰「如果梁若水醫生有了這個資料,那至少可以證明,胡懷玉如今的病癥自有由來!」
白素輕輕嘆了一聲︰「也不能說胡懷玉自己的說法沒有道理,人類對於不明白的事,可以作任何方面的假設。」
白素所說的這個道理,我自然明白,揪兔也點了點頭,又說了幾句無關重要的話,走了開去,我道︰「有機會把這一切告訴梁醫生,胡懷玉那麼向往海上生活,可能是他心理上對於上代是海盜的一種負擔,他一定十分羞於提起自己上代的事,所以就形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使他有間歇性的不正常。」
白素笑了起來︰「你快可以做心理醫生了。」
我笑道︰「我說得不對嗎?」
白素又嘆了嘆︰「誰知道。」
我和她又一起來到了胡懷玉和張堅的身邊,張堅才從電訊部門走回來,滿臉憂色︰「詳細的情形還不知道,不過相當嚴重,唉,基地的情形不知怎麼樣了。」
他說到這里,忽然罵了一句粗話︰「他媽的,再沒有比地球人更落後的了,那麼小的一個星球,要去到星球的一端,就得花那麼多時間,巨型噴射機,算是甚麼交通工具,哼!」
我苦笑︰「有甚麼法子,已經最快了。」
在接下來的時間中,張堅不斷去打長途電話,可是,也沒有甚麼結果,好不容易可以登機了,張堅立時和我們揮手告別。
當我們三人走出機場時,胡懷玉才道︰「衛斯理,你還在怪我?」
我輕笑了一下︰「沒有。已經有很多人,一直在說我總是破壞著一切可以證明外星人存在,或是可以解決問題的物件,這次不關我的事,破壞證物的不是我,是你。」
胡懷玉嘆了一聲,愁眉苦臉︰「可是據你們說,在那冰崖之中,還有成千上萬的這種怪物在,唉,我擔心的事情,總有會發生的一天。」
我陡然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你放心,不是有消息來,南極發生了猛烈的消息嗎?說不定那冰崖已經徹底毀滅了。」
胡懷玉立時問︰「真的?」
我道︰「當然,不論在電影還是在小說,總是一句最重要的話沒有說出口來,那個人就死了。也總是甚麼全都毀滅不存在作結局。」胡懷玉想了一想,喃喃地道︰「這樣最好,這樣最好,」然後,他又長長地叮了一口氣。
我則不斷地笑著,胡懷玉有點氣惱,自顧加快了腳步︰「我自己會回去,你們不必理我。」
他截住了一輛計程車,就上了車,我向白素攤了攤手,白素搖頭︰「他的擔憂,其實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你不該這樣取笑他。」
我道︰「他的行為,使張堅不可避免地又要到那冰崖上去一次,那十分危險。張堅可能因之喪生。」白素沒有再說甚麼。在我們回家途中,我問起白素在溫寶裕失蹺期間,溫家夫婦有沒有來煩她,白素皺著眉︰「我甚至不敢在家里,要離開自己的家,來躲避他們。」
白素說來輕描淡寫,但是我卻可以想像得出,這一雙夫婦,為了他們的寶貝兒子,是如何的驚天動地在找。
我把身子向後靠了靠︰「這個小孩,他這次的經歷,足夠他回憶一生了。」
我們才一回家,老蔡就說︰「有一個姓溫的小孩子,打過好多次電話來了。」
正說著,電話鈴又饗了起來,我拿起電話來。就听到了溫寶裕的聲音︰「研究結果怎麼樣?」
本來我是想大聲叱責他的,但是整件事,他既然都參與了,當然也應該有權知道事態的發展,所以我答道︰「帶來的一切,都被胡懷玉毀去,張博士已回南極,準備再去采集大量的標本來研究。」
溫寶裕「啊啊」地應著,我立時又道︰「我很忙,希望你自己做你父母的好孩子,不要再來煩我,我不會再見你,也不會再听你的電話。」
溫寶裕陡然叫了起來︰「等,等,等……」、
我不等他叫第二聲,就放下了電話,而且,拉斷了電話線,對老蔡道︰「通知電話公司,換一個號碼。」
老蔡答應著,白素笑道︰「他要是找上門來呢?」
我笑了起來︰「我著他的母親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頑童再神通廣大,想跳出母親的手心,還是十分困難。」
白素也笑了起來,顯然想起了溫寶裕母親對兒子那種緊張。
接下來的幾天,從一些通訊社的消息中,知道了南極大地震。大地震發生在人口稠密的地區,才有人注意,發生在南極冰原上,根本沒有甚麼人注意,所以報導也十分簡略。
我一直在等著張堅的消息,張堅知道我秘密電話號碼,他應該會和我聯絡,呵是等了七八天,一點消息也沒有。
在那幾天之中,溫寶裕也沒有來找我,使我得以集中心神去做一些要做的事。我做的事,是盡可能去尋找各種古怪生物的圖片和資料,尤其是古代生物,絕了種的各種有翼無翼的恐龍,樣子夠古怪丁,但是在外形上,總還有點跡象可循,不像是凍在冰崖中的那些怪物,著起來如此怪異。
自然,三葉蟲的樣子,也夠古怪,不過,那卻是低等生物。我也搜集了不少科學家幻想著,由畫家畫出來的怪物的樣子,還真有角上長出隻果來的鹿之類。在這期間,白素曾作了一項提議︰把昆蟲,或是微小的生物放大來看著。
白素的建議還真有用,當我把一只跳蚤放大三十倍,把螞蟻放大五千倍,把 蟲放大六干倍……之後,所看到的千奇百怪的樣于,我想,當年溫嬌燃犀,所見到的千奇百怪,也不過如此了。
我在冰崖中見到的情形,可以說是大同小異,可是,冰崖中的那些怪物,本身就那麼大,是高級的生物,不是低等生物。
在一個星期之後,我還沉緬在種種生物的圖片時,門鈴響了起來,我听到白素發出了一下驚訝的呼叫聲來,就自然而然,坐直了身子。能令白素發出這樣驚訝的聲音來的,一定是甚麼不尋常的事。
我坐直了身子之後,听得白素道︰「他在樓上。」
按著,有人走上樓梯來,我一著到來人是甚麼人,也發出了一下驚訝的呼叫聲︰來的是張堅。
他的神態極疲倦,極失望,極樵憚而消瘦,我忙站了起來,張堅走進書房來,一聲不響坐下,雙手托住了頭,找他道︰「怎麼啦?別告訴我。你找不到那個冰崖了。
張堅慢慢抬起頭來,雙眼失神︰「不見了,整個都不見了。」
我一征,「哈哈」笑了起來,可是笑聲卻十分乾澀。白素忙道︰「是那次大地震?」
我更覺得好笑了,我的所有的小說都是這樣結束的嗎?可是張堅居然又點了點頭。
我指著他︰「不曾的,那麼高那麼大的一座冰崖,怎麼會不見?」
張堅道︰「連那道巨大的冰川也改了道,冰崖消失在冰川之中,藏起來,再過幾億年,或者可以流到海底去,就像我在海底見到過的一樣。」
找他道︰「不要緊,海底還有。」
張堅道︰「那條我發現的潛航海道,也因為地震而被封閉,連我那艘潛艇,也不見了。」
我只好眨著眼,這時候,我的情形,一定十分滑稽,而我的心情也十分滑稽甚麼都消失了,甚麼都不再存在了,哈哈哈,這不是一個「結局」嗎?
過了好一會,我才問︰「那……怎麼辦?」
張堅陡地跳了起來,用十分可怕的聲音叫道︰「我要把胡懷玉掐死。」
老實說,在知道一切全都不存在之後,我也有要把胡懷王掐死的沖動,所以一听得他那麼叫,我竟然不由自主,大點其頭。
張堅的面色灰敗,喃喃地道︰「一點地沒有留下,一點也沒有……只要給我一點點,至少也可以研究一下,弄清楚那些生物的來龍去脈。」
我難過地道︰「你不會為了這樣的結果,而不再回南極去了吧。」
張堅苦笑著,搖著頭︰「當然不會,但是……打擊太大,我需要休息。」
我和白素立時齊聲︰「歡迎你在寒舍下榻。」
張堅嘆了一聲,抬頭著到了我書房中凌亂的許多圖片,他一著就知道我在研究甚麼,又長嘆了一聲。
我開始把圖片收起來,大聲道︰「好,這件事,已告一段落,誰也別去再想。」
胡懷玉的情形,彷佛有好轉,他的精神分裂癥是遺傳性的,梁醫生說已有了可以控制的方法。
張堅仍然恨恨地︰「這王八蛋,應該把他關進瘋人院去。」
張堅真的十分疲倦,需要休息,他幾乎睡足了兩天兩夜,才開始活動,我也不想陪伴他,由得他自由行就,又過了幾天,我在客廳中和一個精通術數的朋友閑談,門打開,張堅直跳了進來,高舉著手中的一樣東西,尖聲叫著︰「看,這是甚麼?」
對於張堅的怪異神態,我比較習慣,可是我那位朋友,卻著實嚇了一大跳,若他望著張堅的神情,簡直把張堅當成了一頭春情發動的雄狒狒了。
這特,在張堅手中所舉著的,是一段黑漆漆的東西,也看不清是甚麼。我那位朋友,在震驚之余,倒也不失幽默,他道︰「那是甚麼?是日月牌,黑木崖釘黑木令?」
我還未曾從錯愕中走過神來,忽然又有一條比較矮小的人影,一閃而入,斗道︰「不錯,有不服教主命令者,一律要吃三斤腦神丹。」
那人影還未站定,我就大喝一聲︰「溫寶裕,你又來干甚麼?」
當然那是溫寶裕,笑嘻嘻地站定,有恃無恐,我想過去把他捉起來拋出去,可是張堅卻一下子攔在他的身前,對我怒目而視。
頓時之間,客听中亂成了一團,我那朋友看著勢頭不對,他是一個斯文人,哪經這樣的場面,雖然知道不會被喂食三斤腦神丹,若是混亂之中受丁點傷,卻也不是要的,所以他忙道︰「我先告辭了。」
本來我還想挽留他,可是張堅已經把他手中的東西,直送到了我的眼前。而在那一霎間,我也看清了那是甚麼。
而在那一霎間,找他呆住了,不顧得再去挽留那位朋友,由得他離去。在張堅手中的,是一根著來像是木棍也似的東西,可是上面,有著不少尖刺,那東西,那東西,毫無疑問,是來自南極那座冰崖之中,其中某一個怪東西的一截肢體,毫無疑問是!
我在陡地一怔之下,已經立即想到了這節東西的來歷,伸手向溫寶裕一指,大聲道︰「哈!」
溫寶裕也道︰「哈!」
按著,我真是從心里高興,大笑了起來,張堅也高興地笑著,在我們的笑聲中,溫寶裕道︰「我……想,好不容易有了這樣奇異的經歷,總要弄一點紀念品,所以找就偷偷藏了一截……」
他講到這里,我陡地想起一件事來,又「啊」地叫了一聲。
溫寶裕作了一個鬼臉︰「沒有,一藏起來之後,根本沒有經過低溫保持,一直到我回了家,才把它浸在酒精之中……一直到現在。」
我和張堅互望了一眼,溫寶裕鮮蹦活跳,顯然沒有受到甚麼損害。這少年,真是膽大妄為之極,要是他愉愉藏起這截東西的經過,給胡懷玉知道了的話,只怕會把胡懷玉當場嚇死。
一切都不再存在之後,忽然之間又多了這樣一塊「東西」,我和張堅的高興,都難以言喻,但是想起這段過程中可能產生的危機,我和張堅互望,都不由自主,伸了伸舌頭。
溫寶裕的話又多了起來︰「我也曾考慮過,這東西在正常的溫度之下,可能會發生變化,但一點沒有,看起來,整截東西是一種骨骼組織,或者是角質物體……」
我笑了起來︰「犀角。」
溫寶裕吐了舌頭,我曾向張堅說過溫寶裕異想天開的行動,所以張堅也笑了起來︰「就當它是可以洞察一切的寶物,我們當然不是燒它,而是要好好研究它。」
我把溫寶裕拉了過來,拍著他的頭︰「你肯定這些日子來,沒有甚麼變化?」
溫寶裕眨著眼︰「沒有啊,都很好,就是給媽媽著得緊了一點,今天也是逃出來的,張博士來找我,給了我溜出來的機會。」
我向張堅望去,張堅道︰「我悶得很,想起這小鬼頭倒還有趣,想去找他談談,誰知道有了意外的發現。」
溫寶裕自袋中取出了一張紙來,攤開,紙上簡陋地晝著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他道︰「當我把這截東西掰下來的時候,我留意了一下整個怪物的樣子,大體上就像畫中的那樣。」
畫中的那個怪物,全然無以名狀,不必形容也罷,我們又歡談了一會,勸溫寶裕先回去,我也不等白素回來,立刻就和張堅,找了一家可以符合我們要求的化驗所,講好了借用他們的設備幾天,代價在所不惜。
等到白素著了我的留言,來到化驗所的時候,我們的工作,已有初步的成就。
一有了一點結果,張堅就打電話向溫寶裕報告,我也不反對他這樣做,要不是溫寶裕這種並不值得鼓勵的行為,我們拿甚麼來化驗研究?
我們在那化驗室中,工作了三天,大致上的結果是,那一截肢體,毫無疑問是角質的,就如地球上各種有角類動物的角,結構上大體相同,這一點,是從整個橫切面,在顯微鏡下觀察所得,其組織的層次是有皮、角質和角銷,皮膚相當厚。各個層次在顯微鏡下,可以清楚地著到細胞結構。
在化學成分的檢驗方面,找到了各種蛋白質,各種游離氨基酸,包括恍氨酸,喊性氨酸、組氨酸、賴氨酸、精氨酸等等,也找出了這些氨基酸的分子數比值。還有醇類化合物,其中脈基丁醇的化學成分是︰HN=C/NH2NHOH2CH2CH2OH。
由於這截東西曾被溫寶裕放在酒精中浸過,在浸入酒精之前,大約又經過他精心的洗刷,所以在這截東西上可以找到的附屬品並不是很多,只找到了一種類似樹膠狀的物體,化學成分是各種糖醒酸。
這並不能怪我們的化驗工作不詳細,實際上,如今地球上植物的樹皮中分泌出來的樹膠,也只知道化學上是屬於多糖類物質,結構還末為人知。我們有了這樣的發現,已經極不簡單。
自然,我們化驗的結果,有好幾十頁,若是全寫出來,單是那些像蜂巢般六角形的符號,已經要看死人,大家不必著小說。乾脆回教室去上化學課算了,所以,只是極簡略地提一提。只要能在簡略提到的結果中,達成結論就可以。
五天之後,我、張堅、白素和溫寶裕一起在我的書房之中(不敢請胡懷玉,怕他大驚小怪),所有的結果放在我們的面前,張堅道︰「除非另外一個星球的環境和地球一樣,不然,我認為這些怪東西,全是地球上以前的生物,因為一切構成生物基礎的成分,如此相近。」
我早就有這樣的想法,所以立即表示同意,溫寶裕問︰「多久以前?」
我道︰「當然是某一次冰河期之前,這些生物,曾在地球上繁衍生活,而突然的變故,使它們絕跡,我們甚至可以相信,這些生物,至少已經有一種,發展了一度文明,像如今的人類,但是終於敵不過整個生活環境明大變遷而完全消滅,其中有的,可能就是我們現在從地底下開采出來的石油,而只有極少部分,在堅冰之中被保存了下來。」
大家靜了片刻,溫寶裕又問︰「會不會是一場戰爭?冰河期,大變化,會不曾是一場戰爭造成的?會不會那些凍在冰中的生物,根本是被一種武器所殺死的?那種武器一爆炸,就化為玄冰,把所有生物全凍住了?」
這少年的古怪問題之多,真是層出不窮,這許多問題的唯一答案自然只是︰「有可能。」幾億年,甚至幾十億年之前的事,有誰知道?
白素一直沒有甚麼發言,直到這時才道︰「也有可能是整個宇宙天體上出現的變化,譬如說,一顆慧星或者小星體,逸出了軌道,忽然與地球相撞,就足以造成地球上一切生物的毀滅,然後又在新的環境之中再衍生新的生物。」
我也只好道︰「有可能。」
白素道︰「最近美國有一位古生物學家,研究了大量軟體動物的化石,發現其中一種類牡矚屬的軟體動物,在一億年左右之前,生態曾發生突變,化學成分也起變化,就是地球曾有過劇變的證明,那大約是白聖紀代時期。」
溫寶裕興奮地說道︰「這樣說來,那些怪物,是上一代的地球生物?」
張堅道︰「用上一紀,比上一代確當些,而且,也不一定是上一紀,可能是上兩紀,上三紀,上四紀……誰知道。」
溫寶裕長長叮了一口氣,同我望來︰「這件事的經歷,值得一記嗎?」
我立時道︰「值得,當然值得,太值得了。」
溫寶裕笑道︰「讓我想一個名字,總可以吧,這件事的經過,就叫作……」
白素接上去︰「犀照,一方面是由你燒犀牛角開始,二方面沒有你藏起一截來,不會有結論,三方面,紀念你曾見過許多怪物的祖先。」
溫寶裕拍手︰「好,就是這個名字。可是,燒犀見鬼怪,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是不是……」
我沒有對他再問下去,就突然道︰「溫太太,你來了,正好。」
溫寶裕大驚失色轉過頭去,雖然他著到了身後沒有人而大大松了一口氣,但是他那些古靈精怪的問題,暫時也就問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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