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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匡-雙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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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阿挺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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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1 12: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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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匡-雙程 《全文完》
《雙程》簡介︰
這一段對話,和另一段對話,可以算是這個故事的一個引子。雖然在故事的情節上並無關聯,可是在故事想要表達的觀念上,倒是一以貫之的,所以,也不能算是贅言。
第一段對話,發生在我和沈魂之間——沈魂,是我對沈萬三靈魂的簡稱;沈萬三是歷史上著名的明初豪富,擁有聚寶盆,富可敵國。
第一章 救人質
在上一個故事《活路》告一段落之後,還有一段對話,需要記述。
這一段對話,和另一段對話,可以算是這個故事的一個引子。雖然在故事的情節上並無關聯,可是在故事想要表達的觀念上,倒是一以貫之的,所以,也不能算是贅言。
第一段對話,發生在我和沈魂之間——沈魂,是我對沈萬三靈魂的簡稱;沈萬三是歷史上著名的明初豪富,擁有聚寶盆,富可敵國。
那是在《活路》這個故事告一段落之後的事,沈魂和我們告別,我問他︰「你是不是已經決定要走活路了?」
他遲疑了一下,作出的回答,令我啼笑皆非,他道︰「我……還要考慮考慮!」
我叫了起來︰「還要考慮?你還要考慮多久?你沒有听說嗎?只要放下,就可以走上活路,你還有甚麼放不下的?你……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1 12:40:44
雙程 第一章 救人質
在上一個故事《活路》告一段落之後,還有一段對話,需要記述。
這一段對話,和另一段對話,可以算是這個故事的一個引子。雖然在故事的情節上並無關聯,可是在故事想要表達的觀念上,倒是一以貫之的,所以,也不能算是贅言。
第一段對話,發生在我和沈魂之間——沈魂,是我對沈萬三靈魂的簡稱;沈萬三是歷史上著名的明初豪富,擁有聚寶盆,富可敵國。
那是在《活路》這個故事告一段落之後的事,沈魂和我們告別,我問他︰「你是不是已經決定要走活路了?」
他遲疑了一下,作出的回答,令我啼笑皆非,他道︰「我……還要考慮考慮!」
我叫了起來︰「還要考慮?你還要考慮多久?你沒有听說嗎?只要放下,就可以走上活路,你還有甚麼放不下的?你億萬家財,早化為烏有;你的聚寶盆也已被皇帝打碎,你已死了幾百年,你現在甚麼也沒有,還有甚麼放不下,要考慮的?你還要考慮多久?你已經考慮了幾百年!」
由于沈魂的回答,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所以我連珠炮也似的問題,也愈問愈是激動。
雖然他的去路如何,和我一點關系也沒有,我也不是特別關心他,但是我性子急,對于他這種猶豫不決的性格,很是不耐煩。二來,我實在好奇,不明白他在如今這種情形下,還有甚麼放不下,還要考慮的。
沈魂沉默了片刻,才道︰「就算考慮再久,對我來說,也不是問題——對人來說,幾百年已經是歷史了,可以終結好幾十代生命,但對我來說,那……時間不算甚麼,這一點,你不會明白的。」
我吸了一口氣,確然,時間這個來無影去無跡抓不住模不到看不見的東西,是一個極度怪異的存在,對于一切生命形式來說,重要無比,甚至是在主宰的地位——一切生命,都受它的控制;一切生命,都在時間的過去中,逐漸消失,歸于死亡。
可是,「時間」究竟是甚麼東西?是一種甚麼樣的存在?何以產生?如何產生?卻沒有人說得上來!
只有我的朋友羅開,人稱「亞洲之鷹」的,告訴過我,時間是一個大神,這時間大神主宰著一切生命的死亡。時間大神是一個看不見模不著的巨輪,在它的轉動過程中,一切生命,歸于終結。
羅開還堅稱,他曾和時間大神展開過十分可怖的斗爭——我不是不相信他的埃只是對他所說的那些,無法深切了解。
事實上,連羅開本身,也無法具體地說出,時間大神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沈魂這時的反應,至少使我明白了一點,時間對生命有作用,但對存在形式如靈魂,就沒有作用,或者作用不同了。
在和靈魂的溝通經歷之中,我頗有和積年老鬼打交道的經驗,所有靈魂,似醵伎梢園諭咽奔淶墓娣丁K以,沈魂說,時間對他來說,不成問題。這一點,我雖然因為不是靈魂形式的存在,還有生命,無法完全理解,但至少還可以接受。
可是,我仍然不明白,他還有甚麼放不下,以致還要考慮的。
我再次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
沈魂嘆息︰「我當然有放不下的,在生前有了那麼可怕的經歷之後,現在,我是說,我的現狀,可以給我……一種大亂之後安定的……感覺……」
我大叫了起來︰「天!你家破人亡,失去了一切,還會有這種感覺!」
沈魂惱怒︰「你又不是我,怎麼可以否定我的感覺!」
我呆了半晌。
我明白了!
人,沒有放得下的!或者說,要一個人做到「放下」,那太難了!
旁觀者清,看得出這個人實在沒有甚麼可以放不下的了,應該輕而易舉,就可以放下了,放下了之後,他可以自在逍遙,走上活路。可是當局者迷,這個人總感到自己還有很多擔子還是要挑著,哪里放得下。
一般總以為,這個人死了,總可以放下了吧——不放也得放了,人都死了,褂猩趺礎
豈不知就算死了,一樣放不下,放不下就是放下下,活著如此,死了也如此。死了之後,是另一種方式的存在,那是「現狀」。放不下的,就是「現狀」,即使這個「現狀」再壞,可是一樣放不下。
雖然那種「活路」,確實是虛無縹緲了一些,全然無法想像是怎麼一回事,可是先要人放下現有的,那就難于登天了!
佛家的精義,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說,何等簡單明了,可是「屠刀」,古往今來,有多少人能放得下?
沈魂的回答,給了我很大的啟發︰這「屠刀」,真是難放得下。新發于研,鋒利無比的好刀,固然舍不得放下;就算是生了銹的爛鐵片,也一樣要緊握在手中,其實,是深埋在心中。
等到大限一到,人死了,總以為一了百了,甚麼也沒有,不放也得放了吧,豈知也不然。
以前,我只知道放下或不放下,是人的主觀願望,所以很難做到。但死亡卻是客觀上必然發生的事實,任你是三皇五帝,也終須一死,死了之後,不放也得放,所以,終須一放,何不早放?
現在才知道,死了也不是那麼容易放,明明甚麼都沒有了,可是還緊緊抓住那虛無縹緲的「感覺」不放。
相形之下,自然也可以明白何以世上有那麼多七老八十的老人,走起路來已如風中殘燭,還要營營役役,為名利奔波了。
要叫人放下,明知可以走上活路,那也只是一種說法而已。
我當時呆了好一會,才道︰「那你就去慢慢考慮吧!」
沈魂最後給我感到他的反應,是發出了一聲長嘆,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為了甚麼在嘆息。
這是第一段對話。
第二段對話,也和我記述過的一個故事有關,那故事題為《算帳》,提出了一個說法︰每個人的一生,所有的一切行動,都是早已設定了的。
這個說法,我一個在義大利的朋友,表示不服,他特地來電話和我討論。
他道︰「你提出的這個說法,很有問題。」
我道︰「請說得具體一些。」
他道︰「好。譬如說,一個人一生吃飯若干,是設定的,他可以每餐少吃一半,那麼,他的壽命不是就可以延長一倍了麼?」
我嘆了一聲︰「和你這種人討論問題,很是無趣。既然一切都是早已設定的,那麼,就是「一切」——包括了他忽然會動念少吃一半飯這一點在內,所以沒有用。他如果起了這個念頭,並付諸實行,這一切也早在設定之中,不是他的創作,一切仍是照設定的行事。」
那朋友悶哼了三聲︰「我不信。」
我也哼了三聲︰「我有要求你相信麼!」
那幾近不歡而散了。確然,有不少人和這朋友相似,老是把「你這麼說,我不信」掛在口上。老兄,我甚麼時候要你信過。
你不信,是你的事,根本不必讓我知道。
這是第二段對話了,言歸正傳,這就開始這個故事。
這個故事開始于一個電話。
當我書房那個極少人知道號碼的,又有特殊響聲的電話突然響起來時,我在床上,老大不願意地翻了一個身,看了看時間,是凌晨四時三十八分。
我一躍而起——這樣的時間,有人打這個電話給我,那必然是有要緊的,或是很特別的事。
瓣壁沙漠曾幾次要把我這個電話,接在一個如同手表大小的隨身听電話上,可是我卻一直沒有答應,我甚至連普通的隨身電話也拒絕使用。因為我覺得那東西像是一個怪物,可以使他人隨時蚤擾你的安寧,我不想做人做到這一地步,所以才不肯用。
但這時,想想若是電話就在我的手腕之上,多少也有點好處,可以不必起床了。
我急步走向書房,白素也醒了,發出了一下聲音——這聲音,在別人听來,可能亳無意義,但是我卻知道白素在向我表示︰不論發生甚麼事,她都會支持我!
一進書房,在靜寂之中,電話聲听來更是驚天動地。我一伸手,拿起電話來,就大聲道︰「好了,是哪一位仁兄大人?」
崠蛘飧齙緇襖吹模一定是和我極熟的朋友,所以我也不必掩飾在這個時候,被人吵醒的不滿。
電話那頭,卻傳來一陣「咭咭」的笑聲,一听這樣輕松的笑聲,我就不禁一怔,因為那絕不是有急事的人所能發出來的。
隨著笑聲,一個清脆的女聲道︰「不是仁兄,是仁妹;不是一個,是兩個。」
我明知那是兩個人在說話,可是我分不出哪一句是哪一個說的。
事實上,不等她們開口,才听到她們的笑聲,我已知道是甚麼人了。
除了良辰美景,還會是誰。
這對奇特無比的雙生女,自從在《爆炸》這個故事之中,和她們相遇過之後,一直沒有聯絡,忽然有了電話,也很令人高興。
我打了一個呵欠,才道︰「好呀,兩位仁妹,夤夜來電,有何見教?」
兩人仍是不斷笑著,一面笑一面說︰「對不起,把你吵醒了,白姐在嗎?」
原來是找白素的,這時,白素已在書房門口,我向她做了一個手勢,按下了一個掣鈕,以便听到她們之間的對話。白素接過了電話來,才「嗯」了一聲,就听得良辰美景搶著道︰「白姐,你可是精通手語的?」
我呆了一呆,不錯,白素精通手語,可是,就為了這個問題,她們值得在凌晨四時打電話來問?
白素卻沒有回答——我起初不明白,這個簡單的問題,何以她還要想了才能卮穡但立即就知道了,問題其實殊不簡單,這證明在心思縝密方面,白素始終勝我一籌。
她在想了一想之後,道︰「普通的一些,我自問可以應付。」
良辰美呈立時叫了起來︰「天!原來手語真有好幾種!那專家倒不是胡說,冤枉他了。是啊,有可能連白姐也不懂那手語呢!」
她們兩人自顧自說話,亂七八糟,好在我和白素都習慣了她們的這種說話方式,但我仍然不明白,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要是我在和她們對話,早就喝令她們快些切入正題了,可是白素的耐性好,並不發問,反倒是她們又問道︰「手語還有特殊的麼?」
白素道︰「有,有的只是少數人自創的,和江湖切口相類似。更有的是兩個人之間才明白的,那多數是夫妻、雙生子、兄弟姐妹之間才用的,別人自然無法明白他們自創的手語。」
白素的這一番話,連我也長了見識,良辰美景突然又轉換了話題,問︰「白姐,你可曾听說過‘四巧堂’?」
她們接著又解說了「四巧」這兩個字。
白素一揚眉︰「那是很久之前,一個由聾啞人組成的幫會。你們怎麼會知道的?這幫會會眾極少,取人極嚴,要死一個會眾,才能補充一個,會眾之中,頗有能人,你們怎麼知道的?」
良辰美景又叫了起來︰「原來真有四巧堂這名堂,這個怪了!」
听到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大聲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良辰美景的回答,卻是我再也想不到的,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一向行事鎮定之極的白素,听了之後,也大是錯愕。
良辰美景的回答竟然是︰「我們兩個,成了一個四巧堂高人手中的人質!」
這句話,雖然再簡單也沒有,可是一時之間,我真的難以理解。
首先,「成為人質」這絕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就算沒有槍口對準了太陽袕,也多半有利刃加頸。可是良辰美景卻一直有說有笑,而且,笑得很是輕松,一點也不像是落到了他人手中。
其次,她們兩人是何等樣的身手,就算打不過人家,要腳底抹油,溜之大吉,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怎麼就那麼容易叫人抓了去當了「人質」。
其三,甚麼四巧堂不四巧堂的,這種江湖幫會,大都是三五十年之前的事,早已風流雲散,沒有僅存者了,哪里還會有甚麼活動。
所以,我第一個反應是︰兩個小丫頭,又在胡說八道了!
可是,我一看白素的神情,嚴肅無比,我也就不敢貿然發表意見。
因為我知道,白素對于江湖上各種古里古怪的幫會組織等等,知之甚詳,她退父親白老大兩人,簡直是這方面的小百科全書。
我听也沒有听過「四巧堂」這個名詞,她一听就解說出所以然來,可知其中必有古怪。
只听得白素沉聲責問︰「你們曾欺侮殘疾人來著?」
良辰美景急道︰「沒有啊,我們怎麼會做這種無聊之事。」
白素松了一口氣︰「那就好,事情就有商量。」
我哼一聲︰「事情本就沒有甚麼大不了,這兩個小丫頭,不知在鬧甚麼鬼!」
良辰美景叫了起來︰「那四巧堂的高手說,若是不听他的話,要有幾百人死于非命!」
我愈听愈不像話,怒叱道︰「叫那人向我說話!」
良辰美景又笑了起來︰「他又聾又啞,只會特種手語,怎麼能在電話中和你講話?」
這時,白素狠瞪了我一眼︰「你們把事情經過,好好說一遍。」
良辰美景道︰「只怕在電話中說不明白,你要來才行。」
白素吸了一口氣︰「好,我來!」
她一面說著,一面已回臥室去換衣服,我失聲問︰「你們在哪里?」
良辰美景道︰「機場。」
我火冒三千丈︰「哪里的機場?」
良辰美景卻笑得歡暢︰「當然是本市的機場,衛大哥,你也來,事情怪得很。」
我沒好氣,用力放下電話。白素動作快,已換好了衣服,並且向我拋來了外套和長褲。我一面下樓,一面穿上,動作難看,狼狽不堪。
看白素很是焦急的樣子,我不以為然,上了車,就道︰「別緊張,這兩個小鬼頭,花樣多得很,我才不相信她們成了人質,身陷險境!」
白素笑了一下︰「看來確然不像,不過也難說得很,因為那四巧堂中的人,行事……乖張得很,不能以常理度之。」
我道︰「怎麼一回事,听起來,有點像是武俠小說中的情節。」
白素緩緩搖著頭︰「他們全是聾啞人、殘疾人,在世上,自然難免受人欺負,所以行為偏激。他們第一代創始人,在清乾隆年間,得遇高人,听說那是一個女子,還是獨臂神尼的再傳弟子——」
我听得興趣盎然︰「好哇,那是明清八大俠之中,哪一位的徒弟?」
所謂「獨臂神尼」,是明朝亡國之君,崇禎皇帝的女兒長平公主,所收的八個徒弟,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人稱「明清八大俠」,倒也不盡是稗官之言,而是確有其人,大有其事的。
白素道︰「應該是呂四娘,但年代久遠,已不可考查了。」
我道︰「好家伙,和雍正血滴子也扯上了關系!」
白素狠狠瞪了我一眼,我說道︰「對不起,我並無輕視之意。」
白素嘆了一聲︰「這四巧堂中的人,最多的時候,也不超過五十個,卻是人人各有所長。他們最恨的是欺躪殘疾人的行為,一教他們遇上,雖然犯事的是小 櫻也絕不肯放過——」
我听得悚然,也大是反感︰「那他們會如何對付?」
白素道︰「爸告訴我,他們花長時間在對毒物研究過程中——那是他們自衛的方式,因為他們畢竟不如正常人,所以要另闢途徑,謀求發展。」
我心知白素對各色江湖人物,都很尊重,所以一句話在口中打了一個滾,並沒有說出來。
我想說而沒有說的話是︰想不到和毒手藥王,也大有關連。
白素續道︰「他們的獨門毒藥,很是古怪,能令人在短時間內變成殘疾。譬如說,他們知道有人在欺侮聾啞人,就逼那人服毒,服了毒藥之後,那人便有十天八天,或是一個月半載,耳不能听,口不能言。那意思是叫那人也嘗嘗做聾啞人的苦況滋味,看他以後還會不會再去欺侮又聾又啞的可憐人。」
我听了之後,不禁默然,因為這樣的行為,似乎很是公平。
我只是問了一句︰「過後呢?」
白素道︰「他們對藥物的控制,得心應手,到時,那人就恢復了正常。」
我搖頭︰「這只怕也是傳說,若是有人欺侮失去了雙腿之人,難道他們也能令那人斷了雙腿一個月,到時又再長出兩條腿來?」
白素道︰「你倒真能夾纏不清——他們能令那人下肢麻木,動彈不得,一如失了下肢。」
我仍然搖頭︰「傳說而已,豈可足信!」
白素悠然道︰「我還很小的時候,爸帶我去見一個老朋友,那老朋友是一方大豪,爸去了之後,他家人卻說他不見客。他和爸是極熟的,爸一路罵,一路闖了進去,誰也阻不住——」
我听白素說著,也不禁神往,想想白老大行事的作風,一定是驚天動地之至。
白素續道︰「等到闖進內堂,見到了那老朋友,不禁大吃一驚。本來那老朋友是昂藏七尺之軀,神威凜凜的一條漢子,這時卻彎腰拱背,十足是一個駝子,模樣怪之極矣,我爸一問之下——」
我揮言道︰「莫非他因為欺侮了一個駝背人,所以被四巧堂的人處罰的?」
作者:
阿挺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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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1 12:40:59
雙程 第二章 四巧堂
白素道︰「正是。」
我仍然不由自主搖了搖頭——雖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但要令人做一個短時期的駝子,這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白素又道︰「那大豪本身武功極高,可是他一說經過,更是駭人。」
我揚了揚眉,靜听分曉。
白素道︰「他那天帶了幾個伴當去打獵,回程時經過一處野店,進去歇腳。那野店的堂倌是一個駝子,有一個啞巴正和他比手畫腳,也不知在說甚麼,駝子一路後退,恰米蠶蚰牆湖大豪。江湖大豪怎能容人撞上身子,伸手就是一推。事出倉卒,他下手的力道,使得大了一些,一下子將那駝子推跌在地。這時,他想起了一句俗語︰駝子跌筋斗,兩頭不著。所以笑了出來,怎知這一來,就惹了雋耍
我听到這里,咋舌道︰「無心之失,竟也要受如此重懲?」
白素吸了一口氣︰「後來,我爸問明白了,那啞巴正是四巧堂中人,事情經過他全看到了。出手推倒駝子,是無心之失,可是笑就不該。笑,就是有心欺弄殘疾人,就要受懲!」
我嘆了一聲︰「這是野蠻人‘替天行道’的理論。」
白素道︰「我倒覺得理應如此,欺人殘疾,是卑污行徑,要受懲罰。」
我不爭下去︰「好了,後來怎樣?」
白素道︰「那大豪正笑著,那啞巴就哇哇大叫,撲了上來,身法之快,如鬼似魅,竟然未容大豪省悟到發生甚麼事,就已站到了身前,而且一伸手,已捏住了大豪的咽喉。大豪這一驚,非同小可,百忙之中,采取了兩敗俱傷的打法,一拳就打向啞巴的心口。」
我道︰「嗯,一下子叫人抓住了咽喉要害,還能立即如此應變,此人武功大是不弱。」
白素道︰「不弱也不中用。他這里一拳打出,啞巴咧嘴一笑,竟然也一拳迎上去,兩拳相交,大豪只覺得手骨欲碎,奇痛徹骨——」
我听到此處,忙叫道︰「等一等!等一等!這話不對頭!」
白素笑道︰「是不對頭,當年爸他老人家听到這里,也曾叫停。你且說,不對頭在何處?」
我道︰「你說,那啞巴已抓住了大豪的咽喉,大豪這拳不是在極遠的距離出鰨那啞巴如何有回擊的餘地,發力出拳相迎?就算他能在近距發力,也必然先縮臂蓄力,大豪的一拳,早已打中他心口了!」
白素道︰「說得好,當年,爸也是這樣問。大豪嘆了一聲,望了爸半晌,才道︰‘老大,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可曾听說過通臂拳?那啞巴就會這一門怪異的拳法,手臂隨時彎轉,硬是我一發拳,他就揮拳相送,而且力大無比,我手臂立時軟垂下來!’」
我呆了片刻,「通臂拳」之名,在武俠小說「見得多」,但武俠小說中的武術,和現實生活的武術,全然是兩回事,這是人盡皆知之事。
原來,在現實武術之中,也真有「通臂拳」其事,當真是匪夷所思之至因為這種武術,幾乎是全然違反人體結構的。
不過想深一層,傳說的中國武術,幾乎全和人身體的自然結構的功能,反其道行之,這才成為了一種特殊的本領。這其中就存在著一個十分值得深思的問題︰是不是人對于自己身體的結構和功能,了解得太少了?
我這里所謂「人體的結構和功能」,指的是如今實用科學所提出來的那一套,全世界奉為圭臬。事實上,中國的許多有關人體結構功能的理論,就與這一套「科學化」了的,至不相同——例如中醫的理論,就是其中之一,更不必說道家的氣功了。
所以,有不少不可思議的有關人體的現象,實用科學的理論無法解釋,這只能說明,如今的實用科學,對人體結構的功能,所知極少,才會有如此的情形出現。
八底頭,且說白素敘述當時的情形,說到那啞巴使出了通臂拳,一下子把江湖大豪的那一拳,頂了回去,且令得大豪手臂下垂,半邊身子酥麻。
那啞巴的動作,卻快絕無輪,一抬手,已把一粒藥丸塞進了大豪的口中。
那時,大豪還被對方捏住了咽喉,口不得不張大。藥丸一放進口中,那啞巴的手勢,十分純熟,手指略一使勁,那顆藥丸已順喉而下,吞進了肚中!
那啞巴也在這時松手,身形一閃,到了駝子的身邊,把駝子扶了起來,並且替駝子拍去沾在身上的塵土,頗是關切。
這時,那大豪呆住了,冷汗直淋,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被迫吞下肚中的是甚麼東西,若是穿腸毒藥,他不知是不是有救?又若是甚麼蠱毒之類,那豈非一生要受對方的荼毒?
一時之間,倏而萬念俱灰,覺得一生就此了結;倏而又覺得悲憤無比,要和那啞巴拚命,五髒六腑都在翻騰,心中更不知是甚麼滋味。
可是他人卻始終呆在當地,汗如雨下。就在這時,眼前金光一閃,那啞巴又到了他的身前,這一次,啞巴的手中,卻持著一塊五寸見方的金牌。
那金牌,顯然是純金打就,金光奪目。啞巳把金牌直送到大豪的眼前,大豪的雙眼,雖然已被汗水弄得視線模糊,但倒也還可以看到,那塊金牌上鐫著「四巧堂」三個篆字。
大豪畢竟是在江湖上闖蕩過幾十年的人,而且,這時,他的身子已開始漸漸收緊,不由自主,頭向下低,身向前彎。江湖上種種有關四巧堂的傳說,都一起涌了上來,他知道自己因推倒了那駝子,遇上了四巧堂的高手,要受懲罰了。
他掙扎著,啞著聲問︰「要……我做多久駝子?」
那啞巴不知是否湊巧,還是知道大豪有此一問,就在此時,向大豪伸出了三只手指來。
三只手指在大豪面前一晃,那啞巴身影一閃,已經出了店堂。
江湖大豪只覺得全身四肢百骸,無不在漸漸收緊,他幾個伴當,直到此際,才定過神,圍了上來,大豪忙道︰「快護我回去!」
姑揮械郊遙半途上,大豪的腰,就直不起來了,變成了駝子。
他起初還希望,那啞巴的三只手指,是代表了三個時辰。三個時辰過去,腰背依舊,他就希望是三天,三天過去,還是直不起身子。等到白老大父女見到他時,已經過了三十多天,一個多月了!我听得又是吃驚,又是好笑,忙問道︰「結果是多久?難道是三年?」
白素道︰「不,是三個月。三個月之後,他一覺醒來,身子已挺直如昔,藥性已過去了——從此之後,他見到了殘疾人,尤其是駝子和啞巴,簡直如老鼠見到了貓一樣,再也不敢有絲毫得罪之意,並且逢年過節,還廣施善財給殘疾人。」
我吁了一口氣︰「四巧堂的高手,武功如此之高,平時……都做甚麼?」
白素道︰「劫富,濟貧——有殘疾的貧人,得他們的好處者,不計其數。」
我默然片刻,才道︰「他們的堂口,名叫四巧堂,他們有哪四巧?」
白素道︰「你誤會了,這‘四巧’二字,另有涵義。‘巧’是諧音,和竅同音。人有七竅,他們由于聾、啞,少了三竅的功能,只剩下了四竅,所以,才稱自己的幫會叫四巧堂。」
我道︰「好心思,但不知為甚麼不叫四巧幫,或是四巧會?」
白素對答如流︰「正如你所說,創堂人的心思好。他的意思是,雖然人人都有七竅,他們只有其四,怛一樣是堂堂正正的人,不容其他人欺侮,要自強不息,這才取了一個‘堂’字,是自勉自勵之意。殘疾人縱使有人同情,但終究不如自強重要。」
我听到這里,對白素的所知之多,已大是嘆服,但是我又不禁有疑問︰「這麼一個冷門的幫會,何以你對之識之甚詳?」
白素微笑,卻並不回答我的這個問題,我明知其中必然大有文章,古怪甚多,正想追問,忽然听到警車的嗚嗚聲不絕于耳。
其時,我們已將駛上通往機場的大道,面臨一個三岔路口,只見三條路上,都有大隊警車疾駛向前,分明是駛向機場而去的。
路上的其他車輛,見了這種陣仗,都駛向一邊,減慢速度,有的乾脆停了下來。
我一見這等情形,失聲道︰「不好,機場中發生的事,遠比我們想像的嚴重!」
白素居然好整以暇,糾正了我一個字︰「遠比你想像的嚴重。」
那意思是說,她早已想到事態嚴重,只是我後知後覺而已。
我想起她在接到了良辰美景的電話之後,確然很是緊張焦急,可知她確然比我驚覺得早,所以我也無話可說。
我非但沒有減速,反倒加快了速度,這時,後面有兩輛屬于警方的中型吉普車追了上來,想是嫌我沒有讓路,大響喇叭,以示警告。
本來,我的車經過戈壁沙漠改裝,性能之佳,要高出追上來的車子許多倍,大可不加理會,加速前進,就可以把它們拋開去。
可是,那兩輛吉普車其中的一輛,卻惡劣之至,在我還沒有來得及加快之前,竟然瘋了一樣,沖了上來,在我車尾,重重撞了一下!
雖然我沒有即時讓道給執行任務的警車,有不是之處,可是警車的行為,也未免太猖狂了。要不是我在被撞之後,立時踏下油門,車子絕塵而去,再給他撞上兩下,怕要車毀人亡!
連一向不動氣的白素,也不禁揚了揚眉,我「哼」了一聲︰「趕路要緊,記得他的車號了?」
白素點了點頭,我的車已駛上了通往機場的大道,只見前面,四輛警車,一字排開,阻住去路,同時有一大塊告示牌,上面寫著怵目驚心的紅色大字︰「警方執行緊急任務,此路已封!」
我只好停了下來,只有響著警號的警車,可以疾駛向機場。
白素道︰「大事情,听听收音機怎麼說。」
一言提醒了我,忙打開收音機,恰錳到特別報告︰「本台最新消息,機場發生大規模劫持人質事件,約有超過三百名人質,被一男兩女劫持,目的似是想阻止飛機起飛。警方特種部隊正在緊急應付,赴機場的路,已被封鎖,請駕車人士注意。」
才听到這里,「蓬」地一聲響,一陣震動,我的車尾又被撞了一下。這一下,由于我的車停著不動,所以更是劇烈,若非我和白素的身手,懂得在緊急中如偽;ぐ準旱納硤澹非受傷不可。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笑了一下︰「不必教他怎麼做人!」
我被白素一說,也立時心平氣和︰「對,為甚麼要使他變得聰明?」
說話之間,一個身形高大的警官,已經自吉普車上跳了下來,面目頗為英俊,可是有一股戾氣,那種不可一世的神態,正證明他內心的淺薄婰拗。
他下了車之後,一伸手,一拳打在我的車頂之上,又立時一腳踢向車門。
我剛想下車,調侃他幾句,另一輛警車疾駛而來,在車中傳出了一下呼喝聲︰「你又在生甚麼事?」
那警官一怔,一副憤怒之色,指著我的車︰「我要拘捕這車的司機!」
駛來的車中,一個穿便服的人下車,我一看到他,就笑了一下︰「有人替我們擋麻煩了!」
那下車的,不是別人,正是我所熟悉的警方特別工作室主任黃堂。
他顯然早已認出了我的車子,也知道我在車中,所以急步向前走來。
其時,那高個子警官已想拉開車門,拉之不開,對車子踢了幾腳,竟然拉出了佩槍,就待射向門鎖。
鋪們攔來,飛起一腳,踢向那警官的手腕。那警官看來高大威武,行動也如凶神惡煞一般,可是卻很是膿包,竟未能避開黃堂的這一腳,一下子被黃堂踢中,手中的槍,直飛向天。
就在這時,白素倏地自另一邊車門穿出,一下反彈,上了車頂,在車頂上略一借力,躍起兩公尺高下,就在半空之中,把那柄槍接在手中,再輕輕巧巧,落下地來,當真是兔起鶻落,好看美妙之至。
白素落地之後,把手中的槍倒轉,還給黃堂,笑道︰「幸虧你及時趕到,不然,我當家的不識趣,只怕要成槍下冤魂了!」
鋪玫納袂檗限沃至,想道歉,又不知該如何說才好,想要責備那警官,但想必由于那警官實在太凶頑,朽木不可雕,罵了也是白罵,更不知如何開口。
他脹紅了臉,一頓足,連聲道︰「真是……真是……」
這時,我也下了車,那警官在驚呆中定過神來,神色悻然,大聲道︰「黃主任,我和你並無統屬關系。」
鋪美淅淶氐潰骸吧賢芬衙我全權處理此案,這兩位,是我請來相助的!」
那警官傲然道︰「哼,那我就帶人撤退!」
鋪玫潰骸安唬你那一部分人,暫時歸我指揮,這是命令!」
鋪盟底牛把槍向那警官遞了過去,那警官伸手去接。我看到白素中指一彈,彈出了一顆極小的砂粒,那警官才接槍在手,砂粒便彈中了他手腕上的「尺關袕」。那麼小的砂粒,白素用的力道又恰到好處,他可能連感覺都沒有,可是袕道受了力,卻令他五指,剎那之間,變得一點力道也沒有。
他才接槍在手,還沒有握緊,五指力道消失,自然那槍也跌落地上。
他呆了一呆,哼了一聲,立即俯身去拾槍。白素的第二顆砂子,又已彈出,他身子還沒有直起來,槍又失手跌落地上。
我已忍不住炳哈大笑了起來,黃堂先是一怔,接著也哄然大笑。
那警官雖然凶頑,但並不笨,自然也知道了有人在捉弄他,可是卻絕無法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不過當然也可以知道和我們有關。
所以,他向我怒視了一眼,又伸手去抓槍。
我看他這一瞪之時,目光之中,竟充滿了怨羞,心中感嘆,怎麼會有這等暴戾之人,實在令人反感。所以我趁他身子還沒有站直,疾伸腳在地上踢起了兩枚小石子,激射而出,射在他的腿彎處。
這時,他如果站直身子,這一下未必能令他怎麼樣,至多覺出腿彎上略略一麻而已。可是這時,他正俯著身,身子本就向前傾,自行有一股力道在那里,我這一擊,只不過是順水推舟,借他自身的力道,去對付他自己。中國傳統武術之中,最懂得這種利用,所謂「四兩撥千斤」者就是。
那四兩如何撥得動千斤?只是由于千斤本來有千斤力在,被四兩因利就便,加以利用了而已。
那警官一中了我的暗招,陡然之間,雙腿一軟,身子向前傾去。他還想穩住身子,不僕倒在地(這一點,也早在我計算之中),兩股力道一錯,全集中在腿彎上,所以雙腿一曲,身不由主跪倒在地。
鋪枚哉餿耍想必也絕無好感,因為他竟然在此際落井下石,呵呵笑著︰「知錯就好,不必跪下行大禮了!」
一句話,令那警官的面孔,脹得血紅。他手在地上一撐,跳了起來,握槍左手。看來,若不是他還有一絲良知,知道開槍對他自己的嚴重後果,說不定就向我們三人,亂槍掃射了。
鋪靡部闖雋飼樾尾歡裕一個箭步,擋在他的面前,喝道︰「收起槍!」
那警官臉色由紅而白,用力收起了槍,僵立著,一動也不動。
我知道這類人的脾性,死要面子,一時之間,還彎不過彎來。最後的辦法,是當他不存在,所以我向黃堂道︰「機場的情形怎麼了?」
鋪靡換郵鄭突然冒出了一句令我和白素兩人都愕然的話來。
他道︰「良辰美景這一對活寶貝,這次闖大禍了,誰也保不住她們!」
我驚訝道︰「她們怎麼呢?」
鋪玫潰骸八們和一個來歷不明的男子,劫持了超過三百名人質,要脅機場停止運作二十四小時,甚麼飛機都不準起飛。」
我更是駭然︰「你誤會了吧!.我們接到她們的電話,說是她們成了人質,要我們立即前去解救!」
鋪妹坪咭簧︰「可是我接到的報告是,機場警衛的武裝,全是被一雙身穿煲隆 慈ト綬傻拿瑯解除的,難道會有錯?」
白素道︰「別在這里爭了,去到現場再說。」
鋪錳嵋椋骸吧餃業某擔隨時可知最新的情況。」
我和白素一躍而上,黃堂也跟了上來,一個年輕的警員駕著車。黃堂一上車就說︰「報告最新的情況!」
通訊儀中立時傳出了報告︰「沒有大進展,被劫持者之中,有感到不適,需要就醫者,都被釋放。劫持者的目的,還未曾弄清,只是不讓所有飛機起飛。」
鋪玫潰骸澳且凰紅衣女子,是怎麼一回事?」
報告道︰「不清楚,她們動作快絕,和主要劫持犯是……一氣的!」
我喝道︰「說話要負責,有甚麼證明?」
作報告的顯然不知道插言的是誰,猶豫了一下,才道︰「她們……繳了警衛的武器,一起放在劫持犯身前,由劫持犯使用。」
鋪貿粵艘瘓︰「有多少武器被……繳去了?」
報告的聲音苦澀︰「單是自動步槍,就有三十二支之多,全上足了子彈。」
我也吃了一驚——一個人如果手頭擁有三十多支上足子彈的自動步槍,那麼,劫持上千人,也足夠了!
由此可知事態的嚴重,實是超乎想像之外。
白素沉聲問︰「請問清楚,兩個紅衣女子,究竟是甚麼角色?」
鋪謎瞻姿氐幕拔柿耍報告有點遲疑︰「不是很確定,她們自稱也是被劫持的,可是卻又一直在替劫持犯做事,不但幫他收集武器,而且,還幫他發號施令——」
听到這里,白素打斷了話頭︰「等一等,她們能和那個聾啞人溝通麼?」
報告又遲疑了一陣︰「也不能肯定,那聾啞人能使用的手語,警方的手語專家一點也不懂。可是,不準所有飛機起飛的要求,卻是兩個女子提出來的,她們說,那正是聾啞人的要求,也不知她們何由得知。」
我不由自主,伸手在自己的頭上,輕輕拍打一下,因為事情看來亂成了一團,簡直是亂七八糟,到了難以弄得清的地步。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1 12:41:14
雙程 第三章 鬧機場
堂追問︰「那為何一上來,說是有一男二女,三個人劫持人質?」
報告道︰「情況一上來,極其混亂——現在也很混亂,所以才有這樣報告。事實上,那兩個女子的身分,很難確定,她們自稱也是被劫持者,聲稱若不照那聾啞人的意思行事,聾啞人就要傷害其他的人質。但是也有可能,他們本是同黨,作這樣的安排,是為了事後可以置身事外,不被追究。」
我再插了一句口︰「那聾啞人沒有進一步的要求?」
我得到的回答是︰「沒有,他只是不斷發出十分驚人的吼叫聲,可是根本不知道為了甚麼,就算他有要求,也沒有人懂。」
我自言自語︰「哼,事情可算麻煩之極。」
堂也喃喃道︰「之極的千次方。」
白素卻道︰「等到了現場再說。」
說話之間,車已駛抵機場大堂的門口,只見附近全被警方封鎖,至少有數百名警員,配備各種武器在戒備。我們首先看到的,卻是良辰美景。
只見她們兩人,照例是一身紅衣,站在一輛車子的頂上,正在向警方發話。兩人道︰「怎麼警方的最高負責人可沒有來?再不來,人質可能受到傷害了!你們別亂來,我們已請了衛斯理、白素夫婦來,事情一定可以和平解決,一定可以!」
我又好氣又好笑,心想真是幸運,是我們先趕到。若是給那脾氣暴戾的警官先趕來的話,看到她們這種說話的態度,只怕已經下令開火了。
我首先跨出車去,忍不住叱道︰「你們兩個,在胡鬧些甚麼!」
兩人一見了我,大是高興,可是我一開口就責備她們,又令得她們大是氣餒,兩人委屈道︰「你總是不問情由就責怪我們!」
堂和白素也出了車,立時有三個警官跑前過來,向黃堂行禮。
白素已道︰「我們先進去再說。」
良辰美景也在叫︰「我們先進去再說,可是不能有人帶武器!」
堂忍不住道︰「兩位是劫持犯的代言人?」
良辰美景一翻眼︰「听不听由你,可是我們認為,激怒那人,絕非好主意。」
堂道︰「當然,那人手上有許多武器,這些武器,都是你們為他奪來的!」
堂對良辰美景的指責,可說嚴重之至,我立時想替她們說幾句話——雖然兩人的行為很怪,但是我相信她們這樣做,必有原因。
不過我還沒有開口,一看到她們兩人的神情,就知道根本不必說甚麼了。因為兩人笑嘻嘻,一副不在乎的神色,絲毫也不覺得事態嚴重。
她們道︰「我們也沒有辦法,那人用殺害其他人質來要脅我們,我們只好依他的主意行事——再說,要是這些武器的主人不合作,我們怎能順利得手。對不對?」
兩人伶牙俐齒,說得黃堂啞口無言,神情尷尬,我忙打圓場︰「好了,進去看情形再說。」
正說著,只听得機場大廈之中,傳出了一陣可怕的吼叫聲。
那聲音洪亮之至,震得人耳際,嗡嗡直響,一听就知道,發出吼叫聲之人,有著過人的肺活量——一般武術深湛之人,都有這個能耐。這陣吼聲,突如其來,確然也有風雲變色之威。
良辰美景忙道︰「快進去吧,他又在生氣了!」
堂悶哼了一聲,向他的手下擺了擺手︰「你們仍守在外面。」
幾個警官答應著,良辰美景在前,我、黃堂、白素在後,一起走了進去。
兩扇闊大的自動門才一移開,就看到了機場大堂中的奇景。
只見各色人等齊全——正是一個大型機場中應有的各種各樣人。
但是在正常的情形下,這許多各色各樣的人,都在忙碌地活動,各有各忙,凌亂一片的。而此時,所有人都如同泥塑木雕一樣,靜止不動,像是一切都停頓了一樣,這就顯得怪異莫名了。
令得所有人(好幾百人)一動也不動,而且鴉雀無聲的原因,也一看就明白。
在一個角落處,有一座頗高的櫃台,就在那櫃台上,堆著一堆自動步槍,在槍堆之後,站著一個人。這人,下半身被堆得很高的槍枝所阻,自腰以上,則露在槍堆之後。
乍一見這個人,實在無法不令人吃驚——何人難免,我和白素也不例外。
只見其人膚色如鐵,比黑人還黑,若不是他的臉形沒有黑種人的特徵,一定把他當是黑人了。
他膚色黑而亮,自腰以上,赤果,肌肉盤虯,每一塊凸出的肌肉,像是本身就是一個獨立的生命,可以看到它們在跳動活躍。
他粗壯的手臂抬著,巨大的雙手,一手捏著一柄威力強大的自動步槍。他又居高臨下,再加上他那副神威凜凜的賣相,所以沒有一個人懷疑自己的生命,正在此人的控制之下,所以才誰也不敢動,誰也不敢出聲。
那人的姿態,威武之至,我們進來時,他正在仰天吼叫,看不清他的面目。
他叫了一陣,良辰美景已飛掠到了他的身邊,他這才止住了吼聲,低下頭來。
一看他的長相,我又是一呆。
只見他頭上光禿,一樣的漆黑錚亮,半根頭發也無,五官甚小,擠在一起,那情形古怪之至,如鬼似妖,只有半分像人。
這個怪人,自然就是良辰美景口中的「四巧堂高手」了,造形如此奇特,和他的古怪江湖身分,倒是相當配合。只不過這樣的一個人物,應該是屬于古代的,行動也應該是劫法場,大叫「刀下留人」甚麼的,才合適一些。如今雙手都提著自動步愴,在機場劫持了幾百名人質,這未免太現代化了些,大是格格不入,也正由于如此,所以看來格外怪異。
良辰美景一到了他的身邊,倏然分開,一邊一個,站到了那人的左右。那人看看左,又看看右,擠在一起的五官亂動,口中荷荷有聲,神情又古怪又滑稽。
看來,他對良辰美景一模一樣的長相,極有興趣——這自然也能對他起情緒上的安撫作用。我立時把這一點向黃堂提了出來︰「你看,那人一見到她們就安靜了下來,由此可知,人質不受傷害,她們的作用甚大。」
堂不是不講理的人,他也點了點頭。
白素在這時,沉聲道︰「你們誰也別動,黃主任,傳令下去,誰也不準妄動,我去和那人交談。」
白素此言一出,我不禁大奇。
因為這時,有兩個警方的手語專家在,離那怪人不遠,良辰美景正在和那怪人不斷打手勢,比畫著,想要溝通甚麼。
可是那怪人只能懂簡單的手勢,無法作進一步的溝通。
那兩個警方的手語專家叫︰「沒有用的,他根本不懂手語!」
良辰美景不服,反道︰「他懂手語,只是你們不懂他的手語!」
那怪人在比畫之中,有時動作古怪之至,會連身子一起動作,而且,連五官也一起在動,分明這些動作之中,都包含著一定的訊息,只是無人能懂而已。
白素卻突然宣稱,她能去和那怪人「交談」,難道她竟懂得四巧堂特有的「語言」麼?
我正想著,白素已向前走去——這時,大堂中所有人都一動不動,只有白素一人在向前走,雖然她走得並不快,但看起來,卻礙眼之至。那怪人頗是機伶,也立時發覺,立時一聲怪吼,手中的自動步槍,向白素揮動,那意思是叫白素別動。
白素站定,雙手高舉過頭,做了一個古怪的手勢,同時腰肢扭動,厥狀甚怪。
如果不是場面很是緊張,乍看到白素的這種怪模樣,我真會大笑起來。
白素做了這些怪動作,還沒有再站直,就听得那怪人發出了一下巨吼聲。
那是一下真正的巨吼,聲響之大,全然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我被震得整個人跳動了一下,幾百人,人人失色,不少女性,不由自主,失聲尖叫,有的甚至哭了起來。那實在是由于在實際生活之中,誰也想不到,一個人竟然可發出如此巨大的聲響之故。
那人一面吼叫,一面身形陡長,像是阿拉伯神話之中,忽然自瓶中冒出來的巨人一般。原來他剛才並不是站著,只是坐著或蹲著,由于下半身被槍枝所掩遮,所以看不真切。
這時,他才真正站了起來。
那人一站了起來,全場所有人,又一起靜了下來。
因為他身形極高,是一個真正的巨人,他約有兩公尺半高下,我認識的人之中,曹金福這大個子,是最高最粗壯的了——有一次到我家來,伸手敲門,竟然一下子把門打穿了。
可是,眼前這個人,個頭似乎比曹金福還要高,而且就著一站起來之勢,赤果的上身如盤虯般的肌肉,跳動不已,充滿了強勁之極的動感,簡直是人體美的極致,具有極強的震撼力,所以才使得適才驚惶無比的群眾,一下子又靜了下來。
他站起來之後,五官擠動,神情高興之極,也意外之極,立時舉手投足,做出了一連串的怪動作來。
白素也報以一連串更怪的動作,不但手舞足蹈,手指閃動不已,而且還有身體的大動作,包括了兩次踢足過頭,身子躍起,在半空之中,三百六十度轉體,和三個原地後空翻在內。
總之,怪到了難以形容的地步。
那怪人一面發出連連的怪吼聲,一面也還以各種各樣的怪動作。
那些古怪的動作,有許多,一定要身經極艱難的武術訓練的人才可以做得到
我是指真正的嚴格武術訓練,絕非指戲班了的那種花拳繡腿。
這時,我也可以知道,白素和那怪人的一連串怪動作,正是「四巧堂獨有手語」,他們兩人,正在通過這種特別之極的方法「交談」。
這種情形,把所有人看得目定口呆。
由于那怪人早已把手中的自動步槍扔去,所以實際上,所有人都已不再受威脅了。
可是,眼前的情景,實在太過奇特,一個美麗之至的婦人,和一個巨無霸,不斷做出千姿百態的怪動作,又是詭異,又是怪誕,所以人人看得目不轉楮,也沒有人想離開去。
良辰美景不知在甚麼時候,閃到了我的身邊,拍手歡笑,叫著︰「白姐真行,真能和他交談!」
我已經柔了幾次眼楮,因為我實在不知道白素何以會「四巧堂手語」——看起來,這種特別的「語言」,很是復雜,絕不是一朝一夕所學得會的。
這時,白素和那怪人,身子的大動作已不再那麼多,但是雙手十指的動作,又快又繁復,看得人眼花撩亂。
這時,在場的所有人,自然沒有人能懂得他們「交談」的內容,只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
只見白素漸漸現出驚訝的神情來,而且,驚訝的程度,愈來愈甚。
這使人知道,兩人「談話」的內容,一定古怪之至,因為白素絕非大驚小敝的人。
我性急,叫道︰「先說一點來听听,究竟是甚麼事?」
白素吸了一口氣,大聲道︰「各位听了,這位一點惡意也沒有,他不顧一切,是來搭救各位生命的。」
白素不開口,事情已令人模不著頭腦的了,可是白素一開口,莫名其妙的感覺,頓時增加了十倍。
這人在機場劫持人質,大鬧一番,竟是為了搭救人命來了?
這真是從何說起?
堂首先問道︰「這人體——」
可是,他才說了兩個字,事情突然之間有了變化,只听得有人一聲大喝︰「誰也別動,全部趴下!」
一時之間,以為又來了一個劫持者,可是我卻一听,就認出發出叫人趴下命令的,正是曾和我發生爭執的那個暴戾之極的警官。
循聲看去,果然是他,只見他帶著幾個警員,手持武器,沖了進來。
堂大喝道︰「你干甚麼?」
那警官厲聲道︰「捉賊!你不采取行動,我會向上頭報告!」
他一面說,一面沖向那怪人,這時他的行動,看來英勇無比,只是無法肯定,若那人手上也有自動步槍時,他也會如此英勇?
我、白素和良辰美景齊聲叫︰「別亂來!」
艉壬敢說在大堂之中,人人可聞,但是卻止不住那警官的英勇行為,他一下子沖到了那怪人的面前,手中的自動步槍,已直抵住了那怪人的腰際——由于那怪人的身形太高,而那警官卻只是普通的小蚌子,所以帶槍相對,及腰而已,無法再高。
堂在這時,也大喝一聲︰「快後退,這是命令……」
可是這時,事情已發生了,別說他這個特別工作室的主任,就算是大總統的命令,也不管用了!
只見那巨人失是低頭向抵在自己肚子的槍望了一眼,立即現出極厭惡的神情,一伸手,抓住了槍管,向上便舉。
這一下動作突兀之至,我相信那警官的位階不低,一定受過極好的槍械使用訓練。可是,再好的訓練之中,也不會有這樣的模擬情形出現——用槍抵住了對方的肚子,已經是全然佔優勢的情形之下,會出現那樣的變化!
大個子的身形高,握住了槍管,向上一揚手臂,不但令得那警官手臂上揚,而且雙腳也幾乎離地。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若是有應變的急智,或是若干自知之明,最好的辦法,自然是立刻松開握槍的手,連滾帶爬逃開去。
這樣做,可能很難看,但實在是全身而退的最佳方法。不單是那警官當時的情形,應該當機立斷,立刻放手︰在許多人徹底失敗之前,也大多數有這樣一個及時放手的機會。
只可惜能把握住這樣最後一個機會的人不多,而這個機會,卻是梢縱即逝,自此不通的。
那警官既無應變的急智,也沒有自知之明,而且更加愚蠢無比,迷信自己手中的力量,他竟然在那時候,扳動了槍機。
一陣槍聲,听來刺耳之至,子彈一起射向上,射得大堂之上的裝飾,紛紛下墜。現場卻並不見得混亂,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事,實在令人目定口呆,就算有一些裝飾的碎片跌下來,落在頭上,也顧不得躲開了。
那警官之所以會板動槍機,可能他想︰你伸手握住了槍管,我一發射,你能不放手麼?槍管在子彈高速通過,發射而出之際,會產生高溫,絕非普通的血肉之軀所能抵受,非放手不可。
可是那巨人卻不是普通人,他伸手之際,我已看到,他那一雙大手,五只手指奇短,掌心粗糙無比,分明是練過鐵砂掌之類的功夫。這種功夫在練的時候,手掌就要不斷在極熱的鐵砂之中插上幾千萬下,再配合特殊的藥物,把手掌的皮膚變得堅強無比,自然也不會怕槍管發出的高溫了。
在槍聲之中,黃堂狠狠地罵︰「豬!」
我冷然道︰「別侮辱豬。」
槍聲響著,那巨人左手一伸,卻巳抓住了那警官的頭發。
這一招,大失高手風範,可是卻實用之至。他一抓住了對方的頭發,手臂一振,便將對方直提了起來,雙腳離了地。
那巨人把對方提到了和自己面對面的地步,瞪大著眼,盯著對方,兩人的鼻尖,相距不超過二十公分。
那警官一直手指扣在槍機之上,直到一梭子彈完全射完,巨人的手,始終握在槍管之上,沒有松開過,所有的子彈,一起射向大堂的天花板上。
子彈射完,那警官還有一手兩腳,可以活動,他被人抓住了頭發,懸空提著,滋味自然不好受,一面掙扎,一面一拳打出。
那一拳的力道也不輕,「砰」地一聲,打在巨人的頭際。巨人咧嘴一笑,那警官卻怪叫起來,只見他的手已捏不成拳,手指立時紅腫了起來。
堂又狠狠地罵︰「王八的笨蛋!」
他罵得頗是新鮮,似乎也沒有特別侮辱了王八,所以我悶哼一聲。
這時,巨人向白素望去,白素做了幾個手勢——事後,白素十分肯定地說︰「我只是要他把人放下來,可是想不到他用這個方式來放。想是他心中極恨那人,但又不得不听我的話,所以才如此的。」
白素這一番解釋,確有必要,因為若引起誤會,以為白素要借巨人之手,對付那警官,這就不好了。
那巨人一看到白素的手勢,發出了一下吼叫聲,突然一個轉手,已把那警官托了起來,變成頭下腳上。這時,那警官再凶狠、凶酷也已拋到了爪哇國,連叫也叫不出來了。
只見那巨人托著那警官,雙臂向前一送,便將那警官送得向外,直飛跌出去。
我一看這情形不對,這巨人一送之力極大,那警官落地之後,不死也得重傷,所以發一聲喊,疾掠而出。
一來,我也不想那警官受重傷;二來,我也想那巨人看看,除了他之外,這世上還有能人,所以,這一掠而出,蓄足了勢子,實是我畢生在武學上造詣的展示。
那時,良辰美景也已發動,她們兩人的身法,何等之快,但卻也未趕過我。
我疾掠而出,已趕過了被巨人拋出的警官。那警官在半空之中,扎手扎腳跌來,我一趕過了他,立時雙手齊出,托向他的身子,一下子托住了。可是卻不料那巨人的一拋之力,大得出乎我的想像之外,一股大力,如狂潮一般涌了過來。我眼看無法站穩,非跌倒在地不可,而且,不知在跌翻在地之後,還會出甚麼丑。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
也就在此時,良辰美景剛好趕到,一邊一個,伸手抓住了那警官。
那一抓,把力道卸走了一部分,我一提氣,這才算是站穩了腳跟,不至于摔一個筋斗。
我吸了一口氣,把那警官放了下來,向巨人看去,只見巨人面有訝異之色,彷佛有人能把他拋出去的人在半空之中接住,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一樣。
我心中不禁暗叫了一聲慚愧,明知若不是良辰美景及時趕到,我非當場出丑不可。由此可知那巨人力道之大,不可思議。
那警官被我放下來之後,木然而立,看來已嚇得靈魂出竅了!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1 12:41:30
雙程 第四章 今天、昨天、前天
我伸手在他的後頸之上,用力拍了一下,他才發出了「哦」的一聲,我道︰「小朋友,你那魯莽沖動的習慣,要改一改了,不然,死了還不知自己是怎麼死的。」
他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說不出話來。黃堂大聲下命令。過來兩個警官,挾著他走了出去。
白素這時已走向那巨人,她居然伸出手來,那巨人也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白素向黃堂道︰「黃主任,他沒有惡意,一點惡意也沒有。」
這時,機場大堂中反倒亂了起來,不知從哪里冒出了許多人來,圍住了黃堂、白素和巨人,一個看來是機場主管,正大聲吼叫︰「快通知各部門,照常運作。」
白素沉聲道︰「不行,機場在明日凌晨之前,要停止一切躁作。」
那主管和好幾個人齊聲反問︰「為甚麼?」
我听得白素這樣說,心中也訝異之極,還在心中問著「為甚麼」,所以也急于听白素的回答。
怎知白素卻沒有回答,神色為難,向我望來,分明是向我求助,要我來代她回答這些人。
我不禁叫苦不迭——如何知道為甚麼?
這時,那些人更是聲勢洶洶,那主管更是大聲叱喝︰「別理她,全是瘋子。」
他一罵白素是「瘋子」,這已激怒了我,我向著他冷冷地道︰「你不是瘋子,你不肯听我們的忠告,是不是因此有了任何意外,你都負責?」
我這樣說,其實也只是虛驚一招,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會有甚麼意外。但是我卻知道這一類主管人員的習性,最怕的就是對甚麼事負責。這一點,只要看看有甚麼事發生之後,一切主管者都例必想盡方法推卸責任,就可以知道了。
丙然,我這樣一說,那主管就一怔,但仍然聲色俱厲︰「會有甚麼意外?」
我連聲冷笑,虛張聲勢︰「先別問甚麼意外,總之,你已接收警告,只是你一意孤行,這里許多人都可以證明。任何意外,你是不是負責?」
這一次逼問,令得他臉色難看之至,聲調也緩和了下來︰「沒有具體的事實,只是虛言恫嚇,我不能因此停止機場的運作。」
被我一輪毫沒來由的進攻,對方分明已經退了一大步,我要是舉不出具體的事實來,確然,他做為機場的主管,難以使機場運作停頓。
可是,叫我舉出具體的事實,我哪里舉得出來,只好向白素望去。由于我剛才接過了她的「棒」,她已有機會思考如何應付的方法,所以這時,她的神態,看來很是從容,她向那巨人一指︰「這位先生說,會有航機失事,自空而墮,爆炸,事故重大,舉世震驚!」
躁作機場的人,自然忌听這樣的話,所以自那主管以下,幾個高層人員盡皆變色。
那主管道︰「他……這位先生,如何知道?」
白素悠然道︰「推想,或者是他放了炸彈——或許不是,只是推想。」
那主管又驚又急向黃堂大聲問︰「警方怎麼說?」
看黃堂的神情,一望而知,他的心中也是疑惑之至,不明白白素何以要如此。
可是他卻也從經驗知道,我有時還會胡來一氣,但白素決計不會,她提出這樣的要求,一定有原因,只是一時說不明白而已。
由于他對白素有信心,所以他吸了一口氣︰「警方同意,為了安全,機場全部運作停止二十四小時,等候警方作緊急調查。」
在我們和主管交涉期間,我一直在留意那巨人的動靜,只見他的神色,一直很是緊張,雙手緊捏著拳,令得粗大的指骨不時發出「格格」聲來。
直到這時,黃堂這樣說了,白素也立即向他作了說明,那巨人才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臉上的神情,也陡然松弛了下來。
看來,機場停止運作,對他來說,極其重要。
我這時心中想,這巨人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都是一個「古代人」——我的意思是,他是一個和現代社會月兌了節的人。
這樣的一個人,和飛機這種現代化的交通工具,應該不發生甚麼關系,他為甚麼如此關切一個機場是否運作,還要如此大陣仗、大動作來達到目的?
這自然只是我心中的疑問之一,事實上,我心中的疑問極多,不能一一列舉。
因為我把發生的事平鋪直敘,看了我敘述的人,和我一樣,都會產生同樣的疑問。
場的幾個主管,悻然離去,只有一個年紀較輕的,留了下來,自我介紹︰「我叫魯健,是機場控制室的副主任,我想留下來,和各位一起了解事情的進展,不知道是不是可以?」
我對他這種態度,很是欣賞,忙道︰「可以,當然可以,而且必須!」
要一個機場停止運作,而不讓機場的管理人員參與其事,那自然說不過去。
我又補充︰「事情可能很怪,我的意思是,發生的事,可能不能以常理去理解。」
魯健模了模他留的平頂頭︰「我早有此心理準備——有衛斯理參與的事,當然都不能以常理去理解。」
我笑︰「你且別忙捧場,究竟是甚麼事,我到現在為止還一點頭緒都沒有。」
魯健蓯腔伶︰「看來,衛夫人大有頭緒?」
白素道︰「我也沒有!」
這時,在黃堂的帶領之下,一眾人向駐機場的警方辦公室走去。
那巨人緊隨在白素的身邊,別看他如此高大,而且,毫無疑間,武功絕頂,可是動作神情,對白素的那種依賴的眼神,十足像一個小 印-雖然我估計他的年齡至少在五十以上。
像那巨人這一類型的人,最難從他的外型去估計他的年齡,但他是一個成年人,這一點,殆無疑問。
到了警方的辦公室,人人不約而同望定了那巨人,雖然每一個人的心中,都充滿了疑問,但是卻又每一個人都不知如何發問才好。
辦公室並不大,人又頗多,很是擠迫,可是良辰美景偏有本事像蝴蝶一般,在陳設和人與人之間,穿來插去,令人眼花撩亂。
眉復危她們在我身邊經過的時候,我都伸手想把她們抓住,可是總差那麼一點,她們的身法,實在太快,難以如願。
故鍬辰∠瓤口︰「是不是可以讓我先知道,這位先生,為甚麼要機場停止運作?」
他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望著白素,顯然是他知道,白素是唯一能和那巨人溝通的人。
白素吸了一口氣,沉聲道︰「各位,事情有些不可理喻,我只是照實說。」
大家都沒有異議,良辰美景也停了下來。
白素道︰「這位大哥說,因這個機場起飛的飛機之中,有一架會在空中爆炸,導致好幾百人喪生,所以他要機場停止運作,以防止慘劇發生。」
白素不說明原因,人人莫名其妙,可是她一說明了原因,大家更是莫名其妙,至少我是如此。
在辦公室中,不超過十個人,但一听了白素的話,個個反應相同,都發出了表示不明白、不滿意,和覺得很怪誕莫名的聲音。而且接下來,幾乎人人都張口發問,一時之間,甚麼也听不到。
白素高舉雙手︰「一個個發問,我會代問這位大哥。」
她一面說,一面又用那古怪之極的手語,向那巨人「說話」,想來是在徵詢巨人的意見,是不是肯回答她轉達的問題。
在這時候,我實在忍不住,先爆出了一個問題︰「你怎麼會這種古怪手語的?」
白素立即回答︰「這問題,可以遲一步再說。」
那巨人也立時有了回應,白素又嘆了一口氣︰「誰先問?」
魯健土汲矯讕捌 道︰「我。」
說了之後,他們互相又讓了起來,「你先說」,「你們先說」,我大喝一聲︰「都不說,我先說!」
我立刻把問題提了出來︰「這人有預知能力?」
這個問題,自然也是別人想提,而沒有提出來的。所以,我的話一出口,立時有一片響應之聲。
而且,我也相信,其他人和我一樣,都預期白素會有肯定的答案——在我的經歷之中,曾經有過遇到有預知能力的人的經過,就算眼前這個巨人有預知能力,對我來說,也不是甚麼新鮮的事。
可是,白素搖頭︰「不,不能說他有預知能力,不能。」
她強調了「不能」,也就是說,那巨人並不是有預知的能力。
這樣的回答,對我來說,雖是意外,但也不是極其不解,因為我還有第二個問題。
但對魯健來說,卻是驚訝之至,當我提及「預知能力」時,他已瞪大了眼。及至白素否定了我的問題,他的神情更是怪不可言,立即問︰「他沒有預知能力,怎知飛機會有失事?」
他在急忙之中,把「會有飛機失事」說成了「飛機會有失事」,听來有點像是洋人在說中國話。不過在那樣的情形下,並沒有人理會他。
白素並沒有理會魯健的這一問,只是向我望來,她自然知道,我會有第二個問題提出來。
我的第二個問題是︰「這巨人,他有在時間中旅行的本領?」
「在時間中旅行」這樣的事,連听起來都覺得很是拗耳,但在我的經歷中,也曾遇到過有此能力的人,王居風和我的表妹高彩虹,就有這個本領。他們兩人,志同道合,一直在時間中旅行,頗有些驚心動魄的經歷。雖然我已很久沒有他們的訊息了,但是我深知他們必然在不知何年何月之中,享受人生——最後一次,他們向我提供了駭人之極的錄影帶,發展成一個在中國金沙江上游發生的傳奇,我已把它記述在《黃金故事》之中,那是衛斯理故事之中很突出的一個,印象深刻。
魯健听到了「在時間中旅行」,更是神情怪異莫名。
白素想了一想,仍然搖頭︰「也不能說他有在時間中旅行的本領!」
白素竟然又一次否定了我的問題,那確然令我意外,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說甚麼才好。
良辰美景也嚷了起來︰「這也不是,那也不是,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魯健鋈灰步辛似鵠矗骸拔抑道了!」
他的呼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白素的眼神之中,更充滿了鼓勵之意,請他說出來。
可是他一開口,卻令人大失所望,引起了一片噓聲。
他竟然道︰「各位,這是‘三條毛蟲的故事’——」
看他的神情,像是接下來還想問大家,有沒有听說過「三條毛蟲的故事」,但未等他開口,噓聲已然四起。
良辰美景更是大聲道︰「這是老掉牙的故事了,衛大哥的故事里,就提到過好多次。」
堂卻道︰「他的意思是,這位巨人先生在胡說八道,我倒也有此感。」
白素道︰「他是不是胡說八道,我也不能肯定,我早已聲明過,他說的一些事,不可理喻之至。」
究竟如何「不可理喻」,白素始終沒有說出來,我們自然不知道。
良辰美景道︰「不猜了,白姐你說。」
白素吸了一口氣︰「我再肯定一下。」
她說著,面對著那巨人,又「交談」起來。
兩人的動作都怪異之至,有的動作,四肢身體的擺動幅度相當大,以致黃堂、魯健、良辰美景和我,要不斷搬開桌子椅子文具櫃甚麼的,以給他們可以有發揮的餘地。
在這過程之中,我們甚麼也看不懂,只看到白素的神情,充滿了疑惑。那巨人則有好幾次咬牙切齒,表示他說的是實話。
由此可知,那巨人所說的話,一定古怪之至,那更令人焦急。
貌蝗菀祝白素和那巨人的「交談」告一段落,白素最後向那巨人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坐下來。那巨人在坐下之前,走到放蒸餾水的架子之前,一伸手,抓起那一大瓶蒸餾水來,舉瓶便喝,只听得「咕嘟咕嘟」一陣響,一大瓶水已去了一半。
白素雙手按在一張桌子上,開始敘述那巨人的話,她在轉述之前,聲明︰「這巨人兩次的說法一樣,我也找不出甚麼破綻來,可是信與不信,只好全憑己意了!」
她說著,略一停頓,才轉入正題,可是第一句話,就听得人莫名其妙。
她道︰「他在十歲那年,有一個奇遇,從此,他的生命就與眾不同,變成了雙程生命。」
不但我不明,看來大家都不明,因為各人面面相覷,無人出聲。
白素做了一個手勢,阻止了我的發問,繼續道︰「人的生命,是單程生命,自出生到死亡,就那麼一程,走完了,也就完了。就算再生,也是另一次單程,而不是雙程。」
我仍然不明白甚麼是「雙程生命」——那不是由于我的想像力不夠豐富,而是這個詞、這種說法,我生平第一次听到,自然難于理解。
白素又道︰「雙程生命,就是有回程的生命!」
我忽然感到極度滑稽,忍不住大笑了起來︰「有回程,那是甚麼意思,像是買了來回票一樣,到了目的地之後,還能回來?」
白素竟然回答︰「可以說是如此!」
我揚起手來︰「生命的單程,是出生——死亡。回程是甚麼?是死亡——出生?」
若說有雙程生命,自然就是這樣子。
這也是我哄笑的原因,試想,一個人若是有回程的生命,也就是說,他會愈活愈年輕,最後,回到他母親的子宮中去,成為一顆受精卵子。這不是黑色的滑稽麼?
白素卻一點也不感到好笑,她神情嚴肅︰「最後會怎樣,還不知道。如今,他的回程生命,最特別的一點是,時間的轉移,與我們完全不同。」
白素的話,愈來愈玄妙了,不過我可以明白。魯健問︰「甚麼叫‘時間的轉移’?」
我哼了一聲︰「就是過了一天又一天。」
魯健又問︰「他怎麼不同?」
白素道︰「他也是過了一天又一天,可是和我們正好相反。」
我陡然明白白素想說甚麼了,但卻一時之間,由于過度的驚訝,竟得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
白素也知道我想到了甚麼,她只向我點了點頭,才道︰‘我們,過了今天是明天,過了明天是後天。他在走回程,所以和我們不同——」
白素說到這里,我已叫了起來︰「天!他過了今天是昨天,過了昨天是前天!」
白素點了點頭,良辰美景听了,跳起老高,在半空中翻了一個筋斗,落在一張桌子上。黃堂瞪大了眼楮,魯健身子像陀螺一樣,團團亂轉,而且,不斷用力拍打著頭頂,顯得有點不正常——事實上,那是正常的,任何人听了我剛才所說的話,都應該有些不正常的反應,那才正常。因為我的話,太不正常了!
堂先叫了起來︰「衛斯理,你在說甚麼啊?甚麼過了今天是昨天,過了昨天是後天?」
我自己也在不由自主喘著氣︰「那就是說,他過的日子,是倒過回去的……不對,也不是倒過,是走回頭的,就像你從甲地到乙地,再走回頭,由乙地回到甲地一樣,回頭路——」
堂不等我說完,就大叫一聲︰「更不明白,你愈說我愈糊涂了。」
我苦笑︰「事實上,確然,我也糊涂了。」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也苦笑︰「我也無法作進一步的解釋,而且,我的思緒也很紊亂。還不能了解整個情形是怎樣,不過,他說到一點,倒是有助于了解他的生命歷程,與我們的不同之處。」
這時,各人都已大致定下神來,等白素作進一步的說明。
白素道︰「他告訴我,能遇見我們,實在太高興了。他想不到能有這樣的巧台,遇到了一個可以傾訴他的遭遇的人,這機會太難得了。」
我揚眉︰「確然,在這世上,要找懂得四巧堂手語的人,太少太難了。」
白素知道我因為弄不明白她如何會懂四巧堂手語,所以心中疑惑。她仍不解釋,只是一笑︰「不是指這一點,而是說,他和我們相遇的機緣,太難得了。」
我攤了攤手︰「人與人之間相遇,尤其是偶遇,本來就是難得的事,算起或然率來,幾乎等于零。」
白素搖頭︰「他說的,不是這個意思,他是說,他和我們相遇,就只限于今天,這十二個時辰——」
我不滿︰「請說二十四個小時。」
白素改口︰「就只有這二十四個小時,我們正好相遇,過後,就永遠沒有機會見面了。」
良辰美景早已自桌上跳了下來,停在白素的身邊,她們問︰「為甚麼,他要死了?」
白素道︰「不是,過了今天,我們去到明天,他走向昨天,就再也沒有機會相遇了。」
白素這句話一出口,各人又靜了片刻,我要求︰「能不能說具體一些?」
白素點頭︰「好,今天是乙亥年——」
我忙道︰「請用公元紀年!」
白素嘆了一聲︰「因為事情很怪,我用了他的說法,听起來反倒順耳一些。」
我只好說︰「那就隨便吧!」
白素道︰「今天,是乙亥年七月初四。過了今天,我們進入明天,是乙亥年七月初五。而他,則走回到七月初三。」
白素說得再具體也沒有了,可是听了她的話,各人仍是面面相覷。
白素又道︰「我們向一個方向走,他向相反的方向走。今天,七月初四,恰好是一個交會點,就像兩條直線,只可能有一個交點一樣,過了今天,我們和他愈離愈遠,再也沒有機會相遇了。」
白素這一次,說得更明白了。
但是辦公室中也更靜了,只有那巨人的大口呼吸聲。我們都向他望去,他也望著我們。
良辰美景先開口︰「可是……過了今天,他到了昨天,總還能遇到別人的!」
白素道︰「那當然,不過,那是另一批人,除非,他也遇到一個也在走回程生命的人,那才能有機會天天在一起。」
我忽然問︰「他遇到過沒有?」
白素道︰「我也問過,他說沒有。」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1 12:41:45
雙程 第五章 時空紊亂
我望向那巨人——那有「雙程生命之路」的人,一時之間,腦中亂成一片,別說不知道說甚麼才好,連想,都不知道該想甚麼才好!
餅了一會,我才問︰「怎麼會有這種情形發生在他身上的?」
白素搖頭︰「他自己也說不明白。」
我再追問︰「這種事,在他身上發生多久了?」
白素吸了一口氣︰「他說,他活了七十二歲,而今天,是他四十七歲的生日。」
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一面揮著手,一面道︰「他……已走了二十五年的回程路。」
白素道︰「是的,如果這種情形繼續下去,他還要再走四十七年,才能走完生命的歷程!」
我吞了一口口水,想到的是︰一個人,如果有了雙程生命,是幸事,還是不幸呢?
人都戀生怕死,雙程生命,可以說是活兩次,打破了人只能活一次的規律。可是,其中的一程,卻是回程。回程的生命,過了今天是昨天,身處其間,是一種甚麼樣的情景,真是難以想像。
良辰美景定著眼盯著那巨人,聲音也變得有點異樣︰「白姐,你說他已走了二十五年的……回程路,那就是說,往後去二十五年的事,他都經歷過了?」
白素道︰「是,這正是他今天大鬧機場,要機場停止運作的原因。」
白素忽然這樣說,當真是奇峰突出之至,魯健大聲道︰「這有何關聯?」
白素道︰「今天,是他四十七歲的生日,每一個人對自己生日那天,周遭發生過甚麼事,總記得很清楚。而且這件事,對他來說,已經發生過兩次,所以印象特別深刻。」
大家(至少我是)都很亂,所以對白素的話,要花一番精神去消化,一時之間,無人出聲。
白素也看出了我們的情形,她道︰「情形極怪,要花一點心思才能理解。我盡量把事情簡單化。」
她說到這里,頓了一頓,才又道︰「今大是七月初四,請用心听著,明天是七月初五。我們的明天,是他的昨天——這一點,先要弄明白,別理會是不是有可能,或是否太荒誕,先確定了這一點再說。」
我們都點頭,魯健像小學生听了老師的講解之後一樣,重復了一遍︰「是,先確定一點,我們的明天,就是他的昨天,他已經經過了我們的明天。」
白素道︰「而且是兩次。」
我有點混淆︰「兩次?」
白素道︰「是,兩次。一次是他生命中的第一程,他在七月初四過了四十七歲生日之後,第二天就是七月初五,這一程的生命,和我們一樣。第二次是在生命的回程上,經過了七月初六,到七月初五,再到今天,他的生日。」
這樣的解說,夠明白了,大家都點了點頭。
我也知道事情的要點所在了︰「他知道,在七月初五會有事發生,會有一架飛機失事!」
白素吁了一口氣,因為她總算把一件幾乎不可能用人類語言說得明白的事,大體上說明白了。
她道︰「在他的雙程生命之中,兩次經歷了七月初五。兩次,他都知道在這一天會有一架飛機失事,機上數百人,無一生還,所以,他才有今天的行動。」
白素雖然把事情大體說明白了,可是我的腦中,卻更加混亂了,我道︰「他的目的,是想不要有飛機起飛,那也就可以不發生飛機失事了?」
白素道︰「正是如此。」
不單是我,所有人都叫了起來︰「不對……不對,這不對頭!」
白素道︰「是,這一部分,是有點混亂。」
我大聲回應︰「豈止‘有點混亂’而已,簡直是亂七八糟,一塌糊涂,無法接受!」
白素道︰「在提出問題之前,我想先強調一點,事情本來就不可理喻——我已一再聲明過,所以,請不要以常理去理解。只要接受這個事實,那也不至于太不能接受。因為事情本身,完全超出了我們自小所受的邏輯訓練,是會感到混亂的。」
我苦笑︰「好,提倡‘理解的要接受,不理解的也要接受’者,可以大嘆吾道不孤了。」
白素一攤手︰「沒辦法,如果堅持要用常理去理解,根本無法進行。」
我道︰「雖然如此,可是有一些事,還是非弄清楚不可的。」
白素道︰「請說。」
我道︰「七月初五,明天會有一架飛機失事?」
白素道︰「是,他知道。」
我不厭其煩,重復道︰「乙亥年七月初五,這個日子,他已經過了兩次?」
白素點頭︰「是,而且是同一個乙亥年。」
我吸了一口氣︰「那是說,飛機失事,一共發生了兩次?」
在我問出這個問題時,大家都跟著點頭,顯然這也正是他們想問的。
白素道︰「這一點,很具體地說明了事情不能以常理去理解,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弄清楚了,可以避免在其他問題上引起混亂。」
她說到這里,頓了一頓,才又道︰「雖然他經歷了知道飛機失事兩次,可是實際上,飛機失事只有一次,那一個乙亥年的七月初五,他去的時候遇過,回來的時候也經過。別忘了他的生命是雙程的!」
一時之間,良辰美景、黃堂、魯健,紛紛發言,亂成一團。我大喝一聲︰「別亂,由我來統一發間!」
鎊人靜了下來,我還沒有出聲,白素又道︰「大家冷靜一點,現在雖然許多問題糾纏在一起,顯得亂麻一般,但只要細心清理,還是可以理出一個頭緒來的。」
這時,白素要做的事,可真不少,她不但要和我們對答,而且還要和那巨人交談。和那巨人的「交談」,相當辛苦,很多時候需要有大動作。
我道︰「好,慢慢來,先從雙程生命說起。現在,他的生命是在回程途中?」
白素道︰「是。」
我問道︰「他的第一程生命,曾活到七十二歲。那也就是說,他到過二十五年之後?」
白素點頭,表示肯定。
魯健叫了一聲︰「天!他到過未來!」
白素的神情,略有疑惑︰「這一點,應該沒有疑問。可是,由于人類對于‘時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並未能有真正的了解,所以對過去、未來等等,都存在著難以理解的問題。」
魯健道︰「時間就是時間,有甚麼不了解的?」
我「哼」了一聲,白素耐心解說︰「如果問︰時間是甚麼?相信沒有人回答得出,只好如閣下剛才所說︰時間就是時間。但這樣的回答等于沒有回答,時間怞象之極,根本沒有具體的事物可以拿得出來。」
良辰美景道︰「一次日出日落,就是一天的時間,這應該是具體的。」
白素道︰「不是,日出日落這種現象,持續了許多億年;而時間的觀念,卻是在人類發展之後才產生的。而且,每一次日出日落都相同,可是為甚麼要分別成為今天明天後天?又為甚麼隨著時間的過去,人的生命會步向結束?時間本來是根本不存在的,只不過有了人,才產生了時間這樣的一個觀念,而這個觀念,卻又決定了人的生死。人類豈不是自己建立了一個觀念,規範了自己的生命?」
白素一口氣說下來,我听到一半,已忍不住輕拍自己的腦袋,因為這一番話,引起思緒上的混亂更甚。
我趁白素的話告一段落,忙道︰「先別討論這些,更亂了。就照你剛才所說,我們不用常理去理解就是。」
白素嘆了一聲︰「也只能這樣。」
我又重復道︰「他到過未來?」
白素再次肯定︰「應該是如此,不然,他如何回來?」
我試探著︰「可以假設成為,時間是每個人獨有的,也就是說,每個人有他自己的時間。」
白素又嘆了一聲︰「其實,不必假設甚麼,先接受事實,再作探討。事實是,這巨人經歷過兩次七月初五,兩次他都知道有飛機失事。」
我高舉雙手,表示不再支持己見。別人雖然面有難色,但是也實在難有更好的說法,所以神色尷尬。
白素繼續道︰「所以,他要機場停止運作——沒有飛機起飛,自然不會有飛機失事。」
我也學她嘆了一聲︰「你的話,陷入了時間問題的一個最不可解決的矛盾之中——既然兩次在七月初五都有飛機失事,他如何能改變這個事實,要知道,那是已經發生過的事實,並不是未曾發生,可能發生的事。」
良辰美景也道︰「還是不對。這樣說來,竟有三個七月初五了。一架飛機,怎麼可能失事三次?」
白素也不由自主,輕輕敲打頭部︰「我也不明白,可是他堅持如此,我問過他,他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只是說不想明知有慘劇,卻任由慘劇發生。」
我忽然想到了一個關鍵問題︰「問問他,他在四十七歲到七十二歲這二十五年之中,每一日都經過了兩次,這兩次都是一模一樣的麼?」
良辰美景反應極快,不等白素回答,就搶著道︰「當然不一樣,上一次七月初四,是二十五年前,我們根本沒有出世!」
說了之後,她們立即更正︰「不是二十五年,一去一回,是五十年,連飛機也沒有!」我搖頭︰「你們又用常理去看這事了——並沒有五十年前或二十五年前,都是今天。」
白素道︰「是,都是今天。」
良辰美景不服︰「我們只遇到他一次,他卻已有了兩個今天,那上一個今天,他也大鬧機場來著?」
白素道︰「沒有,我詳細問過他。他說,上一個今天,他在太湖邊上抓龜……去程和回程中,雖然都經過今天,可是一切卻可以大不相同。」
我低呼了一聲︰「發生的事,可以改變的!」
白素道︰「是,過了今天,他會回到昨天,這昨天是七月初三,可是那是他回程的七月初三,和去程的七月初三可以完全不同,他見到的、遇到的,全是另一批人,發生的是另一些事。」
我又「啊」了一聲︰「這是否說明事情是可以改變的呢?」
白素搖了搖頭,表示不能肯定,我又盯著那巨人︰「這麼說來,他也知道七月初三發生過甚麼事了?」
白素點頭︰「當然,他去程時經歷過,我們也都知道昨天發生過甚麼事,可是回程的七月初三會有甚麼不同,他卻也不能知道。」
這種情形,是真正的怪異莫名,不知道該用甚麼語言文字來形容,正合上了我最經常說的一句話︰人類的語言文字,只能表達人類生活之中正常發生的事。至于像那巨人這樣的「雙程生命」,絕非人類的正常生活,所以也就無法用語言或文字來作精確的表達。
一時之間,人人的腦中都亂成了一片,魯健向黃堂道︰「黃主任,我看……我和你,肯定要大受譴責了。」
堂苦笑了一下,向我望了一眼︰「我想,衛斯理先生也同意我的決定既然有警告,總是小心為上。」
堂的神情和語氣,簡直像是一個臨溺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不放一樣。
我知道,一個國際化的大機場,停止運作二十四小時,那是世界性的大新聞,剛才機場主管竭力反對,魯健卻傾向要接受警告;而黃堂則拍板決定,所應負的責任更大。各方面的譴責,必然紛至沓來,因為事情可以改變,沒有飛機起飛,就沒有飛機失事,也就沒有方法證明那巨人的警告,是否真實。
那巨人又聾又啞,行為怪異,最能相信他所「說」的人,只有白素一人,我們之所以也相信了真有「雙程生命」這樣的事,全是由于白素的緣故。
堂剛才說我也必然同意關閉機場,那是想我也負上一份責任,而我又不是公職人員,無可受譴責之處。我很同意黃堂的處境,所以道︰「是,我完全同意
關閉機場的損失雖然大,但是總比飛機失事,死好幾百人,來得好些。」
我的話才出口,「砰」的一聲,門便被打開,一群人沖了進來,沖進來的人,其氣勢洶洶之至。雖然他們手中並無武器,但是那股氣勢,只怕當年沖進巴士底監獄的革命者,也不過如此。
當先一人,正是機場主管,後面跟著的一人,全市人都認識他,是最高警察總監。再後兩個人,氣勢非凡,其中一個一進來就叫︰「我是民航局長,警方無權封閉機場,絕對無權!」
另外一個則尖聲尖氣道︰「我是市府秘書長,哪一位是下令封閉機場的?」
警務總監也把同樣的問題,重復了一遍,他顯然是明知故問,因為他在厲聲發問時,直視著黃堂。
堂臉色了白,但是神情堅決,他挺了挺胸︰「是我,我下令關閉機場的!」
幾個人一起怒吼︰「為甚麼?」
堂也豁出去了︰「如果你們一個一個發問,而且,稍微留意一下君子的儀態,我會回答。」
民航局長和警務總監還爭著說話,門外又是一陣腳步聲,一隊武裝誓員抄了過來。
場主管大聲吼叫︰「把這些人全抓起來!」
餅來的警員卻望向他們的總監,總監吸了一口氣,問黃堂︰「為甚麼?」
堂也嘆了一口氣︰「因為接到了報告,會有大型客機失事!」
一听得黃堂這樣說,我就不禁在心中嘆了一聲,知道事情要糟。
因為世上沒有人,能夠把這樣的一件事,向各級官員解釋得明白的。
不論是甚麼地方,甚麼樣的官員,都有一套處世的準則,那準則神聖不可侵犯,就是︰不論發生甚麼事,別想叫他們負責,他們有九千八百多種方法和說詞,推卸責任,說明一切都不關他們的事!
丙然,總監立即問︰「甚麼報告?來自甚麼人?可有說服力?能不能向遭到損失的各方面提出合理的解釋?是不是有絕對的必要采取全面的封閉?」
堂也知道自己對于總監這一連串問題,沒有一個可以令對方滿意的回答,他更知道自己的處境很是不妙,所以也懶得為自己多辯護了。
他只是有氣無力地向那巨人指了一指︰「報告來自這位聾啞人士。」
總監向那巨人望去,「哼」了一聲︰「他是一個劫持許多人質的現行犯,你非但不拘捕他,而且听他的胡說八道!」
他說著,還一頓足︰「太可惡了!」
他又向機場主管道︰「機場可以立即恢復運作!」
主管大聲答應,白素忙道︰「且慢,若是恢復運作,有意外發生了,誰負責?」
總監很是可惡,他明明認識白素,卻昂著頭問︰「你是甚麼人?怎麼可以干涉警方執行任務?」
白素冷冷地道︰「我是一介平民,但做為唯一能和提出報告者溝通的人,我有必要提醒你,雖然事情很怪異,但不照他的警告行事,一定會有重大事故發生,到時,全世界都有興趣知道,誰負責?!」
總監又驚又怒︰「全世界?」
白素向良辰美景使一個眼色,兩人立時道︰「是,我們是記者,替瑞士和西歐的七家通訊社工作,而且受亞洲一個國家通訊社的委任,全權代表該國處理任何有關新聞事宜。」
兩人說著,早已到了總監面前,各自取出放證件的夾子來,拉開,里面足有十來張證件,證明她們的身分。
她們的這些身分,倒不是胡扯的,而是確有其事。做為歐洲通訊社的自由記者,倒也罷了,那亞洲某國國家通訊社高級記者的身分,卻是不簡單,那是她們和這個國家的統治者——一雙雙生子兄弟有非比尋常交往的結果。不光是這個身分,她們還擁有聯合國發出的記者身分證明。一項消息,若是通過她們的發表,確然可以舉世皆知。
總監看著這些證件,神色難看之至,乾著聲音問︰「甚麼飛機會失事?是不是報案者放了爆炸品,還是他主持的陰謀?叫他說出來!」
白素沉聲道︰「不是,他經歷過,他是一個有雙程生命的人,他——」
接著,白素竟杷那巨人的特異的「雙程生命」事,說了出來。
當白素一開口說時,我就知道要糟——這種情形,絕不會有人相信的!
白素一路往下說,那些官員的神情,一路變得古怪。我的苦笑,也愈來愈甚。
事後,我對白素道︰「你明知那些人絕不會相信這種事的,為甚麼還要說?」
白素無奈︰「我不照實說,還能說甚麼呢!說甚麼他們都不會相信,還不如說實在的。」
我道︰「你可以一味恐嚇他們,他們怕萬一出了事要負責,也就不敢反對!」
白素搖頭︰「你沒注意到?辦公室有四具攝錄機同時開動,我們在辦公室中的言行,都一一被記錄了下來。就算真出了事故,把紀錄一公開,他們只要說︰當時誰都不會相信沒有根據的報告,就可以杷責任歸于意外。他們有恃無恐,不會受威嚇的!」
我呆了半晌——白素說的確是實情,我也無可反駁。
等到白素說完,警務總監忽然又認得白素了,他哈哈大笑道︰「衛夫人,你編故事的本領,顯然已經超過了衛先生了!」
白素認真地道︰「這故事不是我編的,是這位聾啞先生說的,要我,相信他所說。」
總監繼續笑︰「要是我說,我不信呢?」
白素真不容易,在這樣的調侃下,她居然還能保持誠懇的態度,她道︰「希望你是對的,我也希望你能一直笑下去。」
可是總監卻全然失去了風度和幽默感,他陡然提高了聲音︰「由這樣的一個人,提供了如此荒謬的一個報告,那使我有理由完全不接受,就算真有甚麼事發生,我也不必自責。」
白素安靜地道︰「是的,在行政或法律上,你不必負任何責任。但如果真的有事發生,你這一生,必然會受你自己良心的譴責。」
總監傲然︰「我的良心告訴我,我的決定,應向公眾利益負責!」
他向那巨人伸手一指,喝道︰「拘捕這人!」
我、白素和黃堂同時喝阻︰「不可!」
但那隊警員已向那巨人沖了過去。
接下來發生的事,混亂之極,我實在無法一一看得清楚。
事後,我問白素︰「你有沒有在警員動手拘人之前,做了甚麼手腳?」
白素反問︰「甚麼手腳?」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1 12:42:01
雙程 第六章 大展神威
我道︰「例如在總監一下命令之後,甚至在下命令之前,你已經告訴了那巨人,要他采取行動?」
白素薄怒︰「當然沒有,你別忘了,那巨人不但天生力大無窮,而且武術造詣極高,在你我之上不知多少,他雖然不通世務,可是保護自己的本領,比誰都多。再而且,這已是他的第二程生命,會有甚麼意外應付不了的,還需要我做手腳?」
我連連抱拳︰「是,是我的不對,你別見怪!」
當時的情形,是那一隊警員之中,只有兩個人向那巨人走去,其中一個已取出了手銬來。他們來到巨人之前,我已料到會有事情發生,可是也想不出甚麼方法去阻止。
一開始,那巨人卻很是貼服,一個警員抓起了他的手來,另一個警員,手法熟練地替他上手銬。
可是連銬了幾下,都未能扣得上,因為那巨人骨骼粗大,手腕比常人粗了三倍有餘,那手銬根本不夠大。
那警員回頭望向總監,意思是在問︰手銬不夠大,應該怎麼辦?
就在那一剎那間,事情就發生了。事情一發生,當真如同一連串的驚雷一樣,令人不及掩身,眼花撩亂,耳際充滿了各種聲響。
先是在那巨人身前的兩個警員,在常人之中,也可以說是大個子了,兩個人突然飛了起來。由于事變太過突然,所以兩人連驚呼聲都來不及發出,以致當兩人飛起來時,竟是一片寂靜,詭異之至。
接著,兩人還未曾跌落下來,那巨人發出了一聲怒吼,已經向前沖了過來。
他向前沖來之勢,猛惡之至,真正、實在地帶起了一股勁風。我、白素和良辰美景事後討論過,都認為即使我們早知他有此一著,四人要合力阻止,也阻擋不住他那一沖之勢。
良辰美景道︰「加上白老爺子或許差不多!」
我道︰「我們人再多也沒用,要同等級的人才行,我看只有紅綾和曹金福合力,才成!」
鎊人都為之咋舌,想起當時的情景,仍然覺得驚心動魄之至。
那巨人直沖過來,辦公室中頗多辦公桌,而且全是鋼桌,桌面上有玻璃。那巨人一下子摔出了兩個警員——那兩個警員當然是被他摔出來的,雖然誰也沒有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但也絕不會以為他們是自己飛起來的。
他摔出了兩個警員之後,就直沖向前,第一張攔在他面前的桌子,被他一步跨過,而第二張桌子,則被他一腳踏在中間。
那一踏之力,竟令得那張鋼桌整個凹了下去,不再成形!
這期間,再加上那兩個警員下墜的聲音,當真是驚天動地!
看那巨人的去勢,簡直如同一輛銳不可當、摧枯拉朽的坦克車一樣,他左腳踏扁了那張鋼制的寫字抬,右腳伸處,已到了總監的面前。
包出人意表的是,他一出手,先對付的,竟然不是總監,而是在他一邊,看來還隔得相當遠的機場主管。
當然,這時,人人都被他那種挾著雷霆萬鈞之勢的行動嚇呆了(連我在內),所以機場主管也呆若木雞,被他打橫手臂一伸,已經手到擒來,被他蒲扇也似的大手,叉住了脖子。
同時,在巨人身前的總監,自然也不能幸免,巨人的另一只手再伸出,照著葫蘆畫瓢,也叉住了總監的脖子。
這一連串的行動,快疾無輪,估計不會超過五秒鐘——因為他發動時的那一下大喝聲,彷佛仍然在耳際,嗡嗡作響。
他一抓住了兩人之後,又是一聲大喝,雙臂一振,竟將兩人硬生生地提了起來。
在這時候,我看到白素的身子,急速扭動了幾下,雙手也隨之揚動,我一時情急,也忘了那巨人又聾又啞,大叫道︰「不可傷人!」
我雖然不懂四巧堂的特種手語,可是也可以料想得到,白素是在向那巨人發出同樣的警告。
因為,事情雖然鬧得天翻地覆,但總還可以有個收場。但,如果傷了人,或是殺死了總監和機場主管這樣的重要人物,那這巨人一定會成為世界通緝的罪犯了。
我也不知道那巨人是否接到了白素的警告,不過,一看到他的手法,我倒先放下了心。
因為我看到,巨人的雙手,看起來雖然像是叉住了兩人的脖子,但仔細一看,可以看到他的手法,很是巧妙。他手大,手指長,手指的著力點,在雙頰和後項處,並不是叉在喉嚨上。
這樣,就算他把兩人提了起來,力道的重點,也落在頭骨部分。
所以,兩人也就不至于窒息,而且,也不會因為本身的體重,而導致頸骨斷裂,不然有生命危險。
當然,身處這樣的情況之下,甚麼舒服愉快,那是絕對談不上的了。
兩人一被提了起來,還在手舞足蹈,掙扎不已,我又大喝一聲︰「別動,不會沒命!」
總監和主管二人,畢竟是做大事的人,雖然身處危境,倒也肯听忠告,立時手腳下垂,不再亂動。
那巨人回頭,向白素望了一眼,雙目之中,流露出極度的依戀之色,看了令人感動。
白素又急速地向他「說」了幾句話,那巨人神情黯然之至,幾乎泫然欲淚,一扭頭,不再看白素,就提著兩人,大踏步向外走去。
我急問︰「他想怎樣?」
白素也發急(多少年未見她如此惶急過)︰「他說他不能被捕,絕不能,所以要挾著兩人離去,逃走!」
這時,巨人已跨出了辦公室,在辦公室中的人,都被他和他手中所提的兩個人,堵住了門口,出不去。只有良辰美景兩人,也不知道她們用的是甚麼方法。只見紅影一閃,兩人已出了辦公室。
我又大叫︰「他能逃到哪里去?」
白素聲音苦澀︰「或許逃到‘昨天’去!」
這一句話,陡然提醒了我,我大叫一聲︰「有了!」
白素同時也想到了,她大叫一聲︰「攔住他!」
這時,那巨人向外沖出去的勢子,何等猛烈,再加上他兩只手中,各抓住了一個重要人物,外面的警員再多,武器再精良,也無奈他何,可以說沒有甚麼力量,可以攔得住他了。
但是,良辰美景才閃出去,她們卻可以攔住那巨人的,她們若是不顧一切,加以阻攔,那巨人必然不至于傷害她們。白素在剎那之間就想到了這一點,真可以說是機敏之至。
她一面叫,一面也已向外掠去。這時,在場的所有人之中,除了良辰美景之外,行動最快的,自然是我和白素了,我也立刻展動身形,可是,我們兩人卻無法超越那巨人。從巨人的身側看過去,只見良辰美景顯然已听到了白素的叫喚,兩人們在那巨人的面前,手拉著手,又張開了另一手,阻攔之勢,一看就明。
想來她們也知道,這時要攔阻那巨人,等于是要攔阻一頭發了瘋的大象一樣,所以她們的神情,又是緊張,又是堅決,看來甚是有趣。
那巨人腳步略慢,可是一慢之後,又發出了一下大吼聲,向前硬逼了過去,離良辰美景已不過一公尺了,而且並沒有收勢之意。
兩人叫了起來︰「我們攔不住了!」
也就在這時,白素找到了一個空隙,身形一閃,在那巨人的身邊掠過。
她一個轉身,竟硬生生橫在良辰美景和那巨人之間,雙手齊用,手指在那巨人的胸口,迅疾無比地點戳了好幾十下。
這一連串的動作,快疾無輪,等我也掠到那巨人的身邊時,白素已經快收手了。
我看到白素這樣的動作,心中更是大訝,實在不明白白素在干甚麼——照這動作來看,白素像是在施展中國武術之中的「點袕」法,可是,點袕法是武術中最高深的一部分,早已失傳,現在只存在于武俠小說之中,白素再能干,也不會這種武術。
雖然白素有很多本事,我還不知道她會——例如才展示的「四巧堂手語」,我就不知道她是在甚麼時候學會的,多半是很久之前的事,難得是她居然沒有忘記。
隨著白素的動作,那巨人的神情,起著急劇的變化。本來,他又是憤怒氣憤,又是驚惶緊張,這時,卻明顯地松了下來。
我一看這種情形,就立刻知道,白素的動作,也是四巧堂手語的一種——後來證明我的想法正確。這種用手指觸及對方身體的「語言」,是四巧堂手語之中,最重要深奧的部分,只有在傳達最重要的訊息時才用,出手的輕重,點戳的部位,分得極其精細,一點也錯不得,一錯,等于傳達了錯誤的訊息。
而這種手語,不到最緊急關頭,雙方之間,又不是有過命的交情,或是非比尋常的關系,絕不使用。一經使用,接受了訊息的人,一定會遵照訊息所指示的行事。
白素事後道︰「當時事情緊急,我顧不得了,若是給我有一秒鐘的時間考慮,我就不會用這個方法,因為畢竟多年未用,生疏得很,一個錯失,就不得了!」
我不知輕重,問︰「怎樣不得了?」
白素道︰「譬如說,我想對他說︰‘你去試’,卻弄錯了一點,變成了‘你去死’,他會立刻自斷經脈而死!」
我駭然︰「他會那麼听話?」
白素道︰「這種觸及身體的手語,是絕對要對方服從的命令式,下達訊息的,大多數地位極高,收到訊息者,不能不從!」
我咋舌︰「你竟敢冒充四巧堂的長老?」
白素笑而不答。
我更咋舌︰「你真是四巧堂的長老?」
白素道︰「這事,說來話長——」
我大聲道︰「再話長,也要說!」
白素當然說了,我當然也不會拖在這當口補敘,且放在後面再說。
卻說當時,白素一放手,我看到她鼻尖有汗珠冒出,心知事情非同小可。
不過我也知道,她必然是在向那人傳遞訊息——把我們幾乎同時想到的告訴那巨人,看那巨人的神情,分明也已經接到了訊息,而且也明白了。
我和白素想到的,其實極簡單,那巨人怕上手銬、被捕,可能是人之常情,也可能是他另有慘痛經歷,所以才會大失常態。
我們想到的是,他和我們這些人相遇,是兩個直線相交的一點,只有這一點︰今天。
一過了今天,他到他的昨天,我們到我們的明天,正所謂「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從此再無相逢之日。那麼,他受被捕之罪,也不過是這一天(今天)剩餘的十來小時而已,又怕甚麼?
我們的想法,怪誕之至,完全不合邏輯,而且,也不知道過了「今天」之後的情形怎樣。只是在「過了今天,再難相遇」這一點上聯想出來的,勉強可以說,在理論上可以說得通而已。
白素在向那巨人說話的時候,當然是怕那巨人不肯接受,所以才心情焦急。
等到看到了那巨人的神情,她也定下神來。良辰美景飄了開去,她又向巨人「說」了一句甚麼,那巨人手一松,杷總監和主管放了下來。
兩人嚇得連站也站不住,自然立刻有人沖過來,把他們拉住。
等他們定過神來,已有許多警員,把我、白素、良辰美景和那巨人圍在中心。
總監喘著氣,像是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決定才好。
白素道︰「趁事情沒鬧大,容易收篷,總監先生,是不是停止運作,你作決定。」
總監這才定過神來,大聲道︰「我不會听瘋子的胡說八道,當然要恢復躁作!」
白素像是早料到他會這樣說,立刻道︰「那是你的權利,可是你既然說這位是瘋子,那你在拘捕他時,我要求有醫生在場。」
總監瞪大了眼︰「拘捕他?是,當然要拘捕他,來人!來人!」
他連叫了七八聲「來人」,非但沒有一呼百諾,而且人人都像是和那巨人一樣,變成了聾啞人——見過剛才的陣仗,誰還敢上來?
白素笑了一下︰「如果你堅持要拘捕他,我可以負責把他送到拘留所去。」
總監當警務人員的資歷,當然不淺,可是在這樣情形下,他也不知該如何處理才好。
白素笑著,走到他的身邊,在他的耳際,低聲說了幾句話。
這一次,雖然我和白素心靈相通,可是也無法知道她向總監說了一些甚麼。
只見總監連連點頭,面有喜色,等白素說完,他已向黃堂下令,一臉嚴肅,不愧是一個警務總監的本色,他大聲道︰「黃主任,這名……疑人,先交給你看管,等我向上級請示了該如何處理再說。」
他忽然之間下了這樣的命令,自然是白素在他耳邊所教的了,黃堂在听了總監的命令之後,神情猶豫︰「這個人……十分奇特,我怕看不住他!」
總監走過來,壓低了聲音︰「看不住他,就讓他走好了,也不會有人追究你的責任,現在,你難道還要我公開作這樣的宣布嗎?」
堂心知事情還是不妥,可是一時之間,他也想不出如何可以拒絕總監的命令,而且這時,在辦公室外的機場大堂上,不但警察多,看熱鬧的人多,而且還有大量記者,單是電視台的記者,就有七八名之多,各台的攝錄機,都對準了事件的主要人物。
在這樣的情形下,黃堂其勢不能全然拒絕總監的命令,所以他盡避神情遲疑,還是答應了一聲︰「是!」
總監像是放下了一副重擔一樣,松了一口氣,大聲道︰「我們走!」
也不知道他在招呼甚麼人和他一起走,總之,他自己在話一說完之後,就即大躍步向外走出去,急于離開這是非之地。
一大群記者向他圍了過去,自有大批警官替他開路阻擋,那不在話下。
這時,圍住那巨人的人更多,白素沉聲道︰「拿緊,扯手!」
她竟連這樣的江湖暗語都用上了,我和良辰美景都不禁失笑。黃堂瞪著眼,看來是想向白素責問甚麼,可是這時兵荒馬亂,也容不得他發問,白素已道︰「先離開這里再說,黃主任,請你叫人開路,等離開這里之後,有甚麼事再說。」
白素一面向黃堂說話,一面又向那巨人「說」了一些「話」,那巨人跨出一步,站到了白素的身邊。黃堂顯是沒有了主意,向我望來。
他的意思是,徵詢我的意見。
我用力點了點頭,表示同意白素的主意,黃堂這才照著白素的意思,找人開路,殺出重圍,說了無數聲「無可奉告」,這才上了一輛警車。
那警車是來運載犯人的大卡車,那巨人上了車之後,坐在白素和我之間,我要看他的時候,仍然要抬高頭,可見他身形之高大。
而且,離他近了,可以感到他全身的肌肉,似乎無時無刻,不在跳動。看上去雖然沒有動靜,但是那種充滿了動感的精力彌漫,卻是可以明顯地感覺出來。
我一生的經歷之中,遇到過的奇人,不知凡幾,眼前這個巨人之奇,可以排名在前五名之列。
堂也上了車,問了一聲︰「到哪里去?」
白素想了一想︰「我提議到小寶的那大屋子去,那里有的是地方。」
堂這時,顯然已感到事情對他來說,愈來愈不對頭,所以反對︰「那麼多記者跟著,我又是當眾受命,看管疑人,現在到一個私人住宅去,怎麼向公眾交代?」
白素的回答很直接︰「擺月兌所有的跟隨者!」
堂沒好氣︰「司機只怕沒有這種本領,我看要衛斯理出馬才行!」
堂這樣說,以為是給我出了一個難題,豈不知我是正有此意,立刻站起身來︰「就我來!」
堂也無話可說,點頭同意。
我下了車,請司機下來,坐上了駕駛位。
我先觀察了一下情形,看到至少有二十輛以上大大小小的采訪車,蓄勢待發,準備和這輛警車打追逐戰。
當然,我也佔有很大的優勢,因為有更多的警方車輛,可供我調動。
我通過車上的通訊設備,借黃堂的名義,要警車以二對一,阻止各采訪車的行駛,只要有五分鐘的時間就夠了。要做到這一點,應該不難。
命令下達之後不久,我就看到,大量的警車、警方的摩托車,紛紛駛到了各采訪車之前,把我們隔了開來。我覷準時機,發動了車子,疾駛而出。
幾乎沒有費甚麼力,就把各采訪車完全拋開去了,到了陳長青的大宅之前,天還沒有亮,靜無一人,只怕再也沒有人會料得到,大鬧機場的可疑人物,會被警方帶到了這里來了。
我下了車,看到黃堂先下車來,臉色大是不好,瞪了我一眼,我道︰「手段如何?」
他來到我身前,神色凝重︰「我感到不對頭,我被你們擺上了神台!」
被擺上了神台,那就是被當作祭品的意思,我吸了一口氣︰「何出此言?」
這時,白素、良辰美景和那巨人也已下車,良辰美景一躍而過高牆,在里面開了門(溫寶裕看來不在),讓各人進去。黃堂向那巨人一指︰「這人……這人……這人……」
他連說了三次「這人」,卻難以為繼,我心中暗嘆了一聲︰他想到了!
我立時向白素望去,只見白素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根本不理會我和黃堂,已和那巨人向大宅走去。
我也只好裝糊涂︰「這人這麼啦?」
堂道︰「這人的日子是倒著過的,一過了今天的子夜,他就進入昨天,我們就到了明天,是不是?」
為了使氣氛輕松一些,我做了一個手勢,請他先進屋子去,一面順口道︰「是啊,他是這樣說,這種事古怪透頂,無法想像。」
堂發急,大聲道︰「先別進去,我愈想愈不對頭——我負責看管此人總監把這人交給了我,而過了今天,我們和這人再無相見可能,不管情形怎樣,明天我就交不出這個人來,是不是?」
他說了之後,又大叫︰「衛夫人,是不是?」
白素在大門口站定了身子,轉過身來︰「理論上是如此。」
堂大是惱怒︰「原來你早知如此!你……這不是陷害我麼?明天我要是交不出這個人來,就算總監肯放過我,傳媒界怎肯放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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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挺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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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1 12:42:16
雙程 第七章 老地方
我提高聲音︰「嗨,你說甚麼,怎麼說她陷害你?」
堂又怒又急︰「是衛夫人向總監提議,把這人交給我看管的!」
其實我早已想到了這一點,這時黃堂這樣說,我也說不出話來。白素嘆了一聲︰「黃主任,接下來——今天和明天交接的那一剎那,會發生甚麼事,誰也不知道。那巨人或許會突然之間在我們眼前消失,這種情形,雖然絕不可理解,但不論在甚麼情形下,只要照實直說,也就沒有甚麼交代不過去的。」
堂苦著臉︰「照實直說,也要有人相信才好啊!」
白素道︰「我們這里所有人都作證。別人真要不信,也只好由得他們了。」
堂仍是愁眉苦臉,憂心忡忡,我在他肩頭上拍了一下︰「別像是吞了死老鼠那樣,我們共同處理古怪的事還少了麼,你怎麼忽然如此沒有信心?」
堂長嘆一聲︰「唉,衛斯理,此事大大不妙,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你們可千萬不能事後不理。」
我拍心口保證︰「絕不會!」
堂雖然松了一口氣,可是仍然愁眉不展。當時,我也沒有料想到事情後來嵊心茄的發展,只當黃堂至多不過被上頭責備一下而已。同時,也對自己的說暗姆至浚估計過高,也對人性的丑惡,估計過低,所以,很是對不起黃堂。不過,倒由此發展出一個新的,絕妙的故事來,所謂有一失必有一得,這倒是始料不及的意外收獲,這是後話,表過不提。
當下,我們一起進了大宅,才在大門口,我就覺得那巨人的神情有點異樣,他東張西望,神情又是興奮,又是緊張,等到進了大廳之後,他發出了一下聲響。他雖然又聾又啞,但是從簡單的聲響之中,倒也可以辨別出他的喜怒哀樂來。他在機場中的那幾下怒吼,驚天動地,這時發出的聲響,一樣在耳際引起陣陣匾簦可是卻可以听得出,他心中高興之至。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道︰「奇怪,看情形,他像是很喜歡這里。」
白素道︰「豈止喜歡而已,他簡直對這里,很是熟悉。」
說話之間,那巨人手舞足蹈,大踏步向前,在正當中的一張太師椅站定。
我們都以為他會坐上太師椅去了,誰知道不,他在太師椅前,挺直了身子,看來很恭敬地站了一會,滿面喜容,轉到椅背後,站著不動。
白素過去,和他指手劃腳,他也回答著,兩人「對話」相當久,我們人人看著納悶,黃堂還在不住唉聲嘆氣。
等到白素和巨人對話告一段落,白素才道︰「他曾來過這里——當年,是和一個四巧堂的長老一起來的,他隨侍在側,還是一個小 印=喲他們的,是一個中年人,我估計是陳長青的上代。」
陳長青出身奇特,和良辰美景大有淵源,也可以說是江湖中人,血液中那種草莽英雄的遺傳,總有多少作用,會和四巧堂這種怪異的組織有來往,也不是甚麼出奇的事情。
可是,白素接下來又轉述了巨人的話,卻令我們都為之愕然。
她道︰「他還說,這次到這里來,是他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天,他在回程之時,若有可能,他要一絲不變,重溫那一天的情景。」
老實說,直到這時,我還是無法想像,難以假設他的「回程生命」是怎麼一厥攏所以听得白素這樣說,只好苦笑,無以為應。
怎知白素再說了幾句話,更令人咋舌,她道︰「他說,就在這里,他知道了自己可以有雙程生命。」
我、黃堂和良辰美景齊聲訝然︰「甚麼?」
白素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我們且別出聲。同時,她也眉心打結,像是正在想該如何說明才好,過了片刻,她才道︰「那個和他一起來的四巧堂長老,是他的養父——他長到兩歲上下,已被人看出又聾又啞,所以被人丟棄在野地,是那長老救了他,把他養大的。那長老……本來是那長老可以獲得雙程生命的,可是那長老卻把這個……奇遇,讓給了他——」
白素說到這里,我已叫了起來︰「這算甚麼,是購物優待券嗎?可以讓來讓去的!」
白素道︰「這一部分,我也不明白,曾問了三次,但可能一則由于當時他年幼,二則可能是事情太復雜,難以用手語全部表達,所以他說來,有點不清不楚。」
我大搖其頭︰「這像話嗎?這是事情最主要的部分,怎麼能夠不清不楚?無論如何要他說個明白。」
良辰美景也道︰「是啊,這屋子中有甚麼古怪,竟可以產生‘雙程生命’這種怪事。」
堂則苦笑︰「要說趁早,為時無多,他一到了昨天去,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白素舉起手來︰「別急,這事急不出來,我和他溝通的方法,比起正式的語言來,要落後很多,一著急,更是混亂。」
我道︰「那麼,盡量問個明白——這是我們僅有的機會,只有那十來小時,錯過了之後,永遠不再!」
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和那巨人對話起來。
這一次,那巨人看來興奮無比,就像是正常會說話的人,興致極高,話也多了起來,滔滔不絕一般,是他「說」得多,白素「說」得少。
大約經過了二十分鐘左右,白素才轉過身來,神情疑惑︰「據他說,當年,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他的生命變成了雙程生命,是他臨死前才知道的,也就是說,他開始回程生命,才知道曾發生過甚麼事。」
我悶哼一聲︰「這很合理,當年,他只不過是一個小 櫻當然不明白連我們現在也都不明白雙程生命,是怎麼一回事!」
白素瞪了我一眼,怪我多口,我忙做了一個手勢,表示不再插言——我明白,事情種之復雜,白素不容易說得清,要是我在一旁不斷打岔,那更加夾纏不清,難以明白。
白素續道︰「他雖然聾啞,可是腦部的其他功能完好,記憶力尤其過人。」
我又想插口,可是一張口,還沒出聲,就硬生生將話咽了下去。我想說的是︰那當然,他記憶力不好,絕學不會那麼高強的武功,也學不會那復雜的四巧堂手語了。
由于我沒有出聲,所以白素可以連續說下去,她道︰「當時在這大廳中的情形,他歷歷在目,其時,可能還在清代,因為他說,另外一個老者在,那老者的辮子極長,幾可及地。」
那巨人活了七十二歲,若那是他八九歲,算是十歲之前的事,一來一去,是八九十年前的事——這樣的計算法,很是混亂,但是我也想不出如何計算。
就算是在清朝未年,那也不是很奇怪之事。
這巨宅歷史悠久,超過百年,殆無疑問。
白素又想了一會,才道︰「巨宅主人、那長辮人,和四巧堂長老在交談,他在一旁侍立——」
我听到這里,再也忍不住,搶著道︰「且慢!」
白素不等我提出叫「且慢」的理由就自顧自道︰「三人用的是筆談,各自飛快地寫著孛,而他,卻不識字,他一直不識字。」
我木來是想問「難道另外兩人也會四巧堂手語」,白素這一說,等于已回答了我的問題。
堂忍不住也說了一句︰「筆談是聾啞人和他人交流的最佳方法,他何以不認字?」
白素道︰「他的一切生活、學能,都由那長老負責,他在十歲那一年,也曾問過那長老,何以不教他認字,那長老的回答是︰學會了字,就會和正常人多溝通,而和正常人溝通總是聾啞人吃虧的多,所以,愈少來往愈好。他是特地不讓巨人學認字的,使他可以盡量與世隔絕,少吃點虧!」
我們听了,盡皆默然,雖然有說同情之心,人皆有之,可是事實情形,頗有絕不如此者!
我嘆了一聲,說了一句老話︰「人心可怕啊!」
白素道︰「所以,他也根本不知那三個人在說些甚麼,只覺得過了不久,那三人更是爭辯起來——下筆愈來愈快,而且,臉紅耳赤,動作也愈來愈大。他又看到,那長老不斷地指著他,使他知道事情和他有關,那令他更是惶恐,因為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錯了甚麼事。」
我趁白素略停一停之際、急忙地插了一句︰「他也‘說’得夠詳細的了!」
白素這一次,沒有怪我︰「接下來,就到關鍵問題了,我還要再問他一次。」
白素說著,就再度面向那巨人︰指手畫腳起來。我留心看著,只見白素和那巨人不住(好幾次)伸手向上指,像是在說,上面有甚麼事發生。白素是在一再查詢,而巨人的每一次答覆,也很肯定。
我心想自己總算也可以明白一些四巧堂的手語了,不由得暗自高興。
白素轉個身來,繼續道︰「過了一會,爭辯似乎已有了結論,那長辮老者向他招了招手,他當時心中更是害怕,可是長老做了不必害怕的手語。他走到老者面前,老者伸手拍著他的頭,向屋主人說了一句話,這句話,他到現在還記得。」
白素這句話一出口,听者愕然,良辰美景大叫︰「這不像話!」
堂道︰「他不聾了?」
我維護白素︰「或許是那長老事後向他傳達的!」
白素道︰「都不是,是他自己‘看’到的確是四巧堂中的人,全是聾啞人,可是他們的一個創辦人,並不是天生聾啞,而是青年時期,遭了仇家的暗算,才變成又聾又啞的。此人聰明絕頂,不但創出了一套復雜無比的獨特手語,而且也精通唇語,四巧堂中人,也個個必定苦學唇語。他們自己雖然口不能言,但是卻可以看到別人說話!」
我駭然︰「我們在說話,他全看得出來?」
白素道︰「是!」
良辰美景伸了伸舌頭︰「乖乖,還好我們絕不曾說過他的壞話!」
堂道︰「還是不對啊,他既然會看唇語,自然也應該會說唇語了!偽胤涯敲創蟺木-做全身運動,來和他作交談?」
白素搖頭︰「一來,我不用四巧堂手語和他交談,他不會當我是自己人,不嵐研磯嗍濾蹈我听。二來,看唇語是一回事,要說,又是一回事。一個不會說埃天生是聾啞的人,根本不知道甚麼是語言,只能用嘴唇的動作,表達一些簡單的意思,做為手語的一部分,並不能成為一套完整的語言。」
白素解釋得很明白,我做了一個手勢,請她繼續往下說,因為再下去,就到了關鍵性時刻了!
白素道︰「那老者對屋主人說的是︰‘便宜了這個小娃子了!’他當時也根本不知道這句話是甚麼意思——發生在這大廳中的事,一直到很久以後,那長老臨死時告訴他,他這才明白。」
鎊人齊聲問︰「是怎麼一回事?」
白素道︰「事情頗復雜,原來那長辮老人,和那長老是老朋友,屋主人又和長辮老人相識,長辮老人知道屋主人的一個秘密,這秘密和人的生命有關,可是連屋主人在內,也不能完全明白,只知道和長命百歲之類有關,所以才在討論,由誰從這個秘密之中,得到好處。」
我听到這里,已大搖其頭。
白素斜睨著我︰「你是心中在說,有那樣的好處,屋主人為甚麼不自己享用!」
我道︰「是啊,此人多半是陳長青的祖上,若真有甚麼長命秘方,他如今可能還在世上,比陳長青更要長命,陳長青也不必出家去尋甚麼生命奧秘了!」
白素道︰「這一點,我也大是疑惑,曾一再詢問,可是他由于當時年小無知,那長老卻也未曾向他交代,所以他也莫名其妙。」
我苦笑了一下,心中想︰這一點大是重要,偏偏又不清不楚,真叫人難過。
白素繼續說道︰「他們商量的結果,是把這個好處,給當時在場的那個小-!
我在那剎那之間,想到了兩件事,第一件,我一張口就叫了出來︰「那好處是,使人能有雙程生命!」
白素也立時點頭,證實了正是此事。
而我想到的第二件事,卻沒有說出來——要不是我知道那巨人有看唇語的能力,我也會說出來。我知道了他有這能力之後,我怕我所說的,被他看了去,只怕會生出事來。
因為我想到的事,很是可怕。
罄矗我和白素討論,白素搖頭道︰「你把甚麼事都向壞的一方面去想。」
我說道︰「你不能否定有此可能!」
白素也默然不語,顯然是她也以為大有此可能。
我想到的是,當時在大堂中的三個大人,都知道有這個可以獲得「雙程生命」好處的秘密,可是他們在爭辯了一陣子之後,並不是三個人都爭著要享用這好處,卻把好處給了一個小 印
這種結果,我猜想是他們同時也知道,或者是害怕,在得到這個好處之後,嵊猩趺錘弊饔茫他們自己不敢試,卻拿孩子來作試驗品!
所以,這樣曠古奇聞的怪事,才落到了一個孩子的身上。
這自然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拿無知的孩子作試驗品,去冒三個大人都不敢冒的險,這三個大人的行為,簡直卑鄙之至!
我當時想到了,卻沒有說出來的原因,是因為那巨人對那長老的尊敬,誰都可以看得出來。我提出這一點來,他當然不會同意,只怕會和我過不去,我可惹不起這樣的一個巨靈神!
這件事的真相如何,當然永遠不可能知道了,好在和這個故事雖有關聯,但並非大重要。重要的是,那巨人當時是如何獲得了「雙程生命」的。
當下,白素在點了點頭之後,我沒有再說甚麼,她吸了一口氣︰「當時,他是小 櫻自然是大人說甚麼,他就听甚麼,他也根本不知道會發生甚麼事。那長老和屋主人,其時也和長辮老人一樣,用動作夸獎他,令他很高興,所以對接下來發生的事,印象也很深刻,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我道︰「對他來說,應該是‘兩輩子’也不會忘記才對!」
白素笑了一下︰「對,兩輩子也不會忘記,現在,已經是他的第二輩子了!」
良辰美景交頭接耳了一陣,齊聲問道︰「他……就是在這屋子中,獲得了雙程生命的?」
听白素一路說來,當然可以得出那巨人就是在這屋子中得到了「雙程生命」的結論。良辰美景這一問,只不過是要加以肯定而已。
所以,我搶著說︰「當然是——」
說了之後,我又想起剛才白素和那巨人在「交談」之中,曾不住指向上面,所以,我又補充了一句︰「是在這屋子的樓上,不知是哪一層。」
說了之後,我頗揚揚自得,因為那表示我至少也明白了一點四巧堂的手語!
白素望了我一會,在她的眼神之中,我看出了她的心思,她在對我不以為然。
然後,她道︰「不在樓上,是在地窖之中。」
我陡然一怔——我絕對可以肯定,剛才他們交談之中,只有向上指的手勢,沒有向下指,表示在地窖中有甚麼事發生的手勢。
我剛想張口問,陡然之間,我明白了!
我是留意到了白素和那巨人在交談之際,曾不斷有向上指的手勢,于是才自作聰明,以為事情在樓上發生。可是事實上,事情卻在地窖發生,而他們在交談之時,卻又並沒有向下指的手勢!
這說明了甚麼呢?
這說明了,在四巧堂的手語之中,向上指,就表示下面!
那是和尋常的手勢完全相反的!
這創造手語的主人,心機之深,真是無以復加。他不但創造了極其復雜的手語,還唯恐被外人識破,所以在手語之中,采取了和尋常手勢完全不同的動作,人家就算看懂了一些,也必然被引到錯誤的道路上去,我剛才就是那樣!
想明白了這一點,我自然而然,發出了一下感嘆聲,白素又望了我一眼,她知道我想通了,向我點了點頭。
我又吁了一口氣,聾啞人為了保護自己,花的功夫,可真不少!
我從說了蠢話到明白,只是一剎那間的事,除了我自己和白素之外,別人都不曾知道有這個過程。
白素一說出「在地窖」,卻引起了良辰美景相當程度的驚訝和緊張。
因為這巨宅的地窖,另有專門路徑,良辰美景也曾長期躲在地窖之中,使溫寶裕以為地窖有鬼。
她們對巨宅的地窖,自然很是熟悉,一听說那里可以有力量使人獲得「雙程生命」,當然覺得好奇。
她們道︰「在地窖中,那地窖——」
白素道︰「那地窖中全是棺木。」
是的,那地窖中,排滿了棺木,棺木比尋常的大,每一具都用傳統的油漆方法,保養得極好。是以那地窖中,陰森無比,連溫寶裕這種天下怕地不怕的小鎰櫻沒有事,也少下去。
溫寶裕的「有事」,是他知道那些棺木中,全是陳長青的祖先,他曾利用X光機去透視,發現棺木中的骸鼻,都很粗壯,而且,都有大型的兵器陪葬。
陳長青的上代,曾和另一些人在歷史上顯赫過一陣子,這在我以前的故事中,已有交代,此處不贅。我想說明的是,溫寶裕的這項行動,只開始了不久,就被陳長青和我阻止了,一來是此舉有褻瀆祖先之嫌,二來也沒有甚麼作用。
所以,對那些地窖中的一切,可以說,連陳長青也不是很了解的。
白素繼續說下去︰「他被帶到了地窖,看到了許多棺木,小 幼勻桓械膠ε攏就緊拉住了長老的手,長老不斷命令他不要害怕,他看到屋主人和長辮老人,走到一具棺木之前,掀起了棺蓋,跨了進去——」
白素說到這里,我和良辰美景都不由自主,大搖其頭。
因為在地窖中的棺木雖然很大,就算是空的,但是要兩個人跨進去,也很困難。
白素沈聲道︰「那具棺木是一個入口,通向一處所在,由于地窖中棺木多」
良辰美景插口︰「一共是六十七具!」
白素道︰「每一具都作正常用途,只有這一具,是暗道的人口!」
良辰美景又搖頭︰「不。」
白素揚了揚眉,看來她一時之間,也不明白何以良辰美景會不同意她的敘述。
良辰美景道︰「在六十七具棺木之中,確有一具是空置的,但那並不是甚麼暗道入口!」
白素明白了,她「啊」地一聲︰「你們打開過?」
良辰美景笑︰「豈止打開,還在里面住了不少天,嚇溫寶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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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挺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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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程 第八章 雙程不是雙倍
我也是直到此際,才知道當日兩人隱藏在地窖之中,竟是藏身在一具空棺之中的!
白素皺眉︰「沒有地道人口?」
良辰美景用力點頭。
白素道︰「那一定是後來有人更改過,把入口堵死了!」
良辰美景神情仍然疑惑。我道︰「那簡單,下去看一看就明白,就算堵死了,也可以把它挖出來。」
白素道︰「當然要下去看個明白,但是那不是當務之急,現在要緊的是︰我們要在這巨人身上,得到更多的資料,那才重要!」
堂一直在擔心到了今天結束的那最後一刻,那巨人會化為一股輕煙,不知去向,所以他對白素的說法,大表贊同︰「是啊,為時無多了!」
白素向那巨人指了一指︰「當時,他看到兩個活人進了棺木,覺得又可怕又稽,沒想到過了一會,看到了一陣白色的塵霧冒起之後,那兩個跨進棺木中的人,竟然沉沒在棺木之中了。」
白素說到這里,略停了一停,才道︰「請注意,那全是他小時候的印象有塵霧冒起,我認為是通向暗道的門,久未曾開啟,驟而打開時所引起的。」
她望向各人,大家不出聲,因為都同意她的說法。白素又道︰「至于‘兩個人沉沒了’,那自然是兩個人已打開了通向暗道之門,進入了暗道之中。」
我點頭︰‘應該是如此。」
白素繼續︰「他和那長老等了片刻,才見到屋主人又自棺木中冒了出來,向他們招了招手,長老就牽著他,向棺木走去。到了棺木邊上,長老命他也跨進棺木去,他心中雖然害怕,卻也不敢不從。他跨進了棺木中,身子向下一沉,才看清棺木是沒有底的,人已向下掉了下去,掉下去之後,他眼前一黑,就甚麼也看不到了。」
白素在說那巨人兒時的遭遇,也就是那巨人得了「雙程生命」的經過,所以各人都全神貫注,听得很是用心。
白素又向那巨人作了片刻交談,才道︰「從那一刻起,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是在一團漆黑之中。對一個聾啞人來說,身處漆黑之中,惶恐比常人更甚,所以,他立時極度驚駭,以致有一些細節,在慌亂之中,不是記得很清楚了。」
良辰美景興致勃勃︰「反正我們一定要把那地道找出來,記得到時帶照明設備就是。」
我想說,就算本來有一條地道在,要把它完全填死,也是很容易的事。但我心知這話一說出來,一定大大掃興,所以暫且不說。
白素已接著道︰「他只覺得自己的身子在向下滑,好在他感覺到,在他附近有人,他只知道在他身邊的人,不是長老,而是屋主人。他一直滑了相當久,才算止住,在那時,他被人握住了手,帶著他向前走,走了不久,又被人拖著,坐了下來。」
白素嘆了一聲︰「真可惜,他在黑暗之中,甚麼也看不到,又不能听到甚麼。所以,他坐著的時候,發生了甚麼事,一點也不知道,只感到有一股大力,令他非坐著不可,他用盡氣力想站起來,可是卻做不到。終于,他又感到有人抓住了他的手,拉了他一下,他向前跌出一步,身子的那股壓力也不見了。接著,他又被人拉著向前走。等到眼前一亮時,他已自棺木之中,被在棺木邊上的長老拉出來了,他這才知道,原來長老根本沒有下去過。」
我問道︰「當時,他沒有覺得自己的身體,起了甚麼變化?」
白素搖頭︰「沒有,他在過了不久之後,也漸漸淡忘了這件事。一直等到那長老臨死,一方面把長老的高位傳給他,另一方面,也告訴了當年,他在黑暗之中,已經接受了‘雙程生命’。他直到那時,也不知道甚麼是雙程生命,一直到那一天真的來——’
堂高舉起手來︰「哪一天真正來到?」
白素一字一頓︰「回程生命的第一天!」
一時之間,各人都靜了下來,因為人人都想知道,這種奇妙之旅,難以想像的生命形式,是如何開始,如何進行的。
白素想了片刻,才道︰「他臨死時,是在一處人跡不到的荒山野嶺之中四巧堂中的人,幾乎全部都是避世的隱士,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目的是盡一切可能,避免和其他人接觸,他們在絕對靜默的世界中,悟出了一個道理︰人是最可怕的生物,避之則吉,寧願和毒蛇猛獸為伍,來得好些。他們自己人之間,也只有不定期的聚會,偶然到人間,也多半只是為了可以遇到需要救助的聾啞人,助上一臂之力,或是見合緣的孩子,收養來成為四巧堂的人,對世事可以說絕不開竅。」
白素忽然像是把話題岔了開去,我幾次想要插口,都被她做手勢止住。
等她告一段落,我才道︰「先說他回程生命第一天的情形。」
白素道︰「你真性急。我先說明他臨死時的處境,也很重要,在他奄奄一息,生命將告終之時,他白知大限已到,快要死了。那時,在他身邊的,是幾只在山中一直和他為伴的老猿猴,老猿猴有靈性,也知道他快要死了,所以圍在他的身邊,不斷把一些果子向他口中塞,希望他能吞食,但是他早已衰弱到連張開口的氣力都沒有了。他一直望著天,從下午到黃昏,一直到一鉤新月上升。」
白素的敘述,大是真切,只是對我這性急之人來說,卻有點急不及耐。
她接下去,總算說到了正題︰「他感到生命在漸漸遠去,在那時候,他忽然對長老臨死時告訴他的那番話,有了深切的了解!」
我一直在疑惑,長老臨死時,就算是用四巧堂復雜無比,表達能力很強的手語,把有關「雙程生命」的事,告訴了那巨人,那巨人也應該無法弄得懂那是怎麼一回事。
別說是沒有受過教育,不通世務的一個啞人,就像我,算是見多識廣了吧,直到此際,也未能真正明白「雙程生命」是怎麼一回事。只是我沒有把這個問題提出來,怕打斷了白素的敘述。
直到白素說到這里,我才「哦」了一聲,低聲道︰「他到這時,心中才明白!」
白素道︰「是,生命本身,奇妙之極,有許多事是根本不明白不了解的,可是生命的程序本身,卻仍然不變地、有規律地在進行,不會錯亂。人的生命更是如此,兒童和少年人青年人壯年人,根本無法想像死亡,因而對死亡產生極度的恐懼,但是一到了接近死亡的年齡,自然而然,就會明白死亡並不可怕,了解生命的終結,必然會來到。一句話︰事到臨頭,就會明白。他那時的情形,就是如此!」
良辰美景道︰「他知道自己死不了?」
白素道︰「不,他知道自己會死,可是也知道,一死之後,去程生命結束,爻躺命也立時開始。他一直不明白甚麼叫雙程生命,也曾苦苦思索,不得要領,這時才豁然開朗,一下子就明白了。」
鎊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那是甚麼樣的一個情景。白素神情無可奈何,說明了她也不知那是一種甚麼樣的情形。
那究竟是一種甚麼樣的感覺,甚麼樣的情形,當然只有身歷其境的那巨人才知道。
但是我敢說,就算那巨人不是聾啞人,他也必然無法說得清楚——還是那句老話︰那不是人類的語言所能表達的,因為那種情形,根本不是人類生活中出現的事,當然無法用人類的語言形容。
我把這句老話又解釋了一次,以釋各人之疑。良辰美景顯得很是焦急︰「他說不明白麼?總可以多少作一點……形容吧!」
白素道︰「我問了他很多次了,他實在是說不出所以然來。」
良辰美景的神情,很是失望,忽然又道︰「不要緊,反正地道就算填死了,也可以挖出來。」
我覺得她們的態度古怪——太熱中于想知道這「雙程生命」的奧秘了,似乎超出了僅僅是好奇心的範圍。
我忍不住問她們︰「你們很想也有雙程生命?」
兩人怔了一怔,皺著眉,像是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我心中陡地一動,想起了一些事來,我望著良辰美景,語重心長地道︰「古今中外,多有人在發長生不老之夢的,不過我認為這雙程生命,和長生不老,全然是兩回事!」
良辰美景極是機伶,一下子就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知道我看穿了她們的心事。她們俏臉略紅了一紅,但是由于我和她們實在太熟,所以她們也沒有太多的不好意思,反倒坦然道︰「雙程生命,至少使生命延長了一倍!」
我大搖其頭︰「非也非也,不能混為一談。你們要弄清楚,雙程生命,並不是生命加倍,而是一來一回。這回程生命是甚麼樣的一種情形,不是親歷者,誰也不知道。但據我推測,滋味絕不會好。」
良辰美景不服︰「你所據而雲然?」
我其實也不知道這「回程生命」的滋味究竟如何,也只不過是想當然矣,良辰美景這一追問,倒使我至少想起了一點來。
我道︰「只舉一點,就可見其餘了。這一點是︰他在今天見到的人,遇到的事,都只是一天之間的事,過了今天,就永遠消失了。」
良辰美景瞪大了眼,神情古怪。事實上,我也一樣神情古怪,因為那幾句話,雖然出自我口,可是我也無法作進一步的解釋。
如果要我用一個實例,作具體說明,我也真不知從何說起!
偏偏良辰美景像是非要把這個問題弄清楚不可,鍥而不舍地追問︰「請你舉一個我們容易明白的實例,這才比較有說服力!」
我說了半天,原來她們竟認為我的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當真是豈有此理。
當下,我也不甘服輸,就悶哼了一聲︰「听著,很簡單,想一想,就可以有假設——」
我一面說,一面伸手,在自己的頭上指了指,表示要用腦去想,可是老實說,直到此際,我還是一點頭緒也沒有。但是,也就在那剎那之間,我靈光一閃,陡然想起了一個「實際些的例子」來。
我道︰「譬如說,一個皇帝有了雙程生命——」
我在說到「一個皇帝」的時候,加重語氣,而且直視著她們。
良辰美景道︰「好譬喻!」
我特意舉「一個皇帝」作例子,還是因為我看穿了她們的心意之故。
辜塹茫 炸》那個故事嗎?
良辰美景和那故事中,那亞洲小柄的獨裁統治者,那一雙雙生子,必然關系有進一步的發展。她們想像「雙程生命」是生命的加倍,也必然是為那獨裁者兄弟著想,所以我一說「皇帝」,她們也就立刻心領神會。
我舉出了我的實例︰「譬如說,一個皇帝,大權在握,為所欲為,以百姓為芻狗,以一己為天下——」
良辰美景叫了起來︰「夠了,不需要大多的形容詞。」
我笑了一下︰「為了加強這皇帝希望生命延長的意念,有必要介紹他比普通人更留戀生命的原因!」
良辰美景撇了撇嘴,沒有再說甚麼。
我道︰「在這樣的情形下,皇帝一定想永遠活下去當他的皇帝,就算不能,生命可以延長一年半載,都是夢寐以求的事,何況雙程生命,听起來像是生命可以延長一倍,自然更是吸引——吸引皇帝和擁護這皇帝的人。」
我老實不客氣地說出了「擁護這皇帝的人」這樣的話,自然有譴責良辰美景的意思在內。她們的神情委屈。白素在這時,為她們說話︰「別太多不必要的話,你且舉你的例子。」
我就繼續︰「假設皇帝的第一程生命,到了盡頭——別怪我說廢話,有些話狗撬擋豢傘T謔導是樾沃下,凡是皇帝到了生命的盡頭,必然出現你死我活,血肉橫飛的權力斗爭。這個皇帝就算沒有這種事,一切風平浪靜,在萬民擁戴之中,咽下了最後一口氣。照我們現在的理解,在他死了之後的第二天,就立即開始了回程生命,是不是?」
鎊人都點了點頭。
我道︰「為了確定起見,再向那巨人問一次。」
白素道︰「好!」
她說著,就向那巨人「詢問」,巨人回答,白素道︰「是!」
我又問︰「回程生命的第一天,對他來說,有甚麼不同?」
白素又問,那巨人又答,白素道︰「他只知道自己已經開始了回程生命,卻說不出所以然來。」
我用力一揮手︰「這就是了,因為他處于一個很是特殊的情形之下,他身處納揭傲耄除了猿猴之外,並沒有別人,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今天和明天,或今天和昨天,沒有甚麼不同,界限不是那麼清楚,因為日子總是那樣,平淡而沒有變化,大家是不是可以想像到這種日子是怎樣的?」
良辰美景輕咬著唇,不出聲。
堂道︰「可以想像,別說一天,就算是一年,既然每一天都一樣,沒有變,自然也覺察不到會有甚麼變化。」
我道︰「這就是了,那巨人是一個隱士,對他來說,回程生命一開始,沒有甚麼大變動,他甚至不會感到日子在倒退。可是,對一個皇帝來說,就大不相同了。」
我說到這里,頓了一頓,加強語氣︰「他有許多大臣,也有許多軍隊,有許多百姓,而一切屬于他權力範圍的人,卻進入了明天,永遠不會再相遇,他也就失去了一切,不再擁有了!」
我說完這一段,一揚眉︰「明白了嗎?那不是生命的延長,而是回程生命!」
良辰美景皺著眉︰「還是很混淆,他……那皇帝,到了昨天,一天天倒退,可是總還有人在,他仍然可以主宰那些人。」
我吸了一口氣︰「我已經聲明過,我也同樣勉力在舉一個例子,真正的情形怎樣,我也不確知道,想像中,皇帝治下的所有人,都和皇帝分道揚鑣,再沒有任何關系,另一些人為甚麼還要接受他的統治?皇帝變得甚麼也不是,只是一個擁有回程生命的人。」
良辰美景仍是一臉疑惑,我嘆了一聲︰「我已經盡力,再也不能了!」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道︰「我也沒有補充——本來是一件奇怪之極的事,愈說愈糊涂,真是古怪透頂。」
良辰美景仍然處于極度的疑惑之中,喃喃自語︰「這回程生命,究竟是怎樣一種情形呢?」
我對她們的「執迷不悟」有點冒火,冷冷地道︰「看來除了親歷其境之外,不會理解的了!」
良辰美景並不理會我的譏諷,反向我挑戰︰「只要有可能,當然要親歷,難道你不想嗎?」
我的回答十分實在︰「是,我不想——別看我這人好像是千奇百怪,但我有一樣好處,就是對于自己的生命形式,很是知足,不想改變。我不想做外星人,也不想自己有古怪的回程生命。」
良辰美景很是認真︰「那你……不準備深入探索這件事了?」
我道︰「深入探索是一件事,投身進去改變生命的形式,又是一件事,不能 一談。」
良辰美景這才不再出聲,這個額外生出來的問題,總算暫時告一段落。
我首先提出了實際問題︰「他是不是還記得,他當日進去的是甚麼位置?」
白素道︰「我問過他,他說記得。」
我大聲道︰「那不必再等了,我們立刻就到地窖去,杷那地道找出來。」
白素道︰「我在等小寶,我一到,就聯絡了他,他畢竟是屋子的主人,不等他來,似乎不便亂來。」
我剛想說「那有甚麼關系」,已听到溫寶裕大呼小叫,沖了進來。他一進來,就四面張望,幾乎第一時間,視線就定在那巨人的身上。
他先是一怔,然後,大踏步走向前,來到那巨人的身前,向那巨人提了提手,做為行禮。
那巨人嘻著嘴,也伸手抱拳——俗稱「醋缽也似的大拳」,他那一雙「醋缽」,至少可以裝四公升的醋。
溫寶裕又疾聲問︰「怎麼一回事?」
他問得很輕松,可是听了他的問題,各人面面相覷,卻沒有一個人可以回答。
溫寶裕望向我,我也緩緩搖頭︰「太復雜了,一面行動,一面說!」
溫寶裕間︰「甚麼行動?」
我道︰「到地窖去,可能要大動土木工程,這屋子的地窖之中,有一條地道,大有古怪。」
溫寶裕听了,反應之強烈,從未曾有。他先是「哇」地一聲大叫,直跳了起來,接著,又僵尸也似,直上直下,連跳了三下,居然一下比一下更高。
看他的樣子,當真是興奮莫名。他跳的時候還在叫︰「太好了!太好了!這屋子的地面部分,我還未曾全部發掘出來,居然地下也有秘密,太好了!太好了!」
他不知叫了多少聲「太好了」,已經轉身,向通向地窖的門走去。良辰美景緊跟在他的身邊,向溫寶裕道︰「那巨人就在這屋子的地窖下面,得到了雙程生命,古怪之至。」
溫寶裕又叫了起來︰「不得了,甚麼是雙程生命?」
良辰美景于是就向溫寶裕說甚麼是「雙程生命」。當然,她們也無法徹底說得明白,只是把那巨人是在回程生命之中的情形,大體說了一下而已。
這時,我和黃堂在中,白素和巨人在最後,溫寶裕一面不斷發出怪叫聲,一面頻頻回頭,看那巨人,神情訝異到了極點。
到了地窖的門口,溫寶裕雙手用力去推門,那是兩扇烏木大門,看起來沉重無比,上面還有許多閃亮的大銅鐵,氣派懾人。
把門推開,一股陰沉之氣,撲面而來。
那地窖我來過很多次,可是每一次來,都感到陰沉無比,令人生出一股寒意。我的好朋友齊白,一生與古墓為伍,最喜歡居住在古墓之中,真不知他是怎麼忍受古墓中那種陰沉的,甚麼時候有機會,倒要帶他來這個地窖一次。
地窖的四壁和地上,全由巨大的麻石塊鋪成,可見當日工程之巨。
在牆上,有不少油缸,都點著長明燈。那種半明不暗的燈頭,更照映得那一具一具漆得黑光閃閃的大棺木,陰森無比。
溫寶裕由于知道那些棺木之中,全是陳長青的祖先,所以陳長青在把巨宅給了他之後,雖然沒有特別吩咐,他也把這地窖打理得十分好,燈火不絕,棺木之上,縴塵不染,以示尊敬。
一進了地窖之後,大家都注視那巨人,只見他擠在一起的五官,不住地更往上一起擠,看來像是很激動,但實在難以明白他的真正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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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挺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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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1 12:42:45
雙程 第九章 前進後退之間
他本來一直緊靠在白素的身邊,別看他身手高超,身形又巨大,可是靠在白素身邊的那種神情,就宛若小 右攬孔瘧D敢話恪
這時,他的喉間,發出了一陣莫名其妙的聲音,大踏步向右再走去,他步子大,每一步跨出,幾乎有兩公尺左右,七八步跨過,已到了在右角處的一具棺木之前。
當他站定之時,略有猶豫之色,但隨即轉過頭來,伸手向左角——完全相反的方向,指了一指。
這一次,我絕對可以肯定了︰在四巧堂的手語之中,有關方向,都是相反的,指東,是說西;指上,是說下。如今他指向左,當然是在說,就是在他右邊的那一具棺木了。
想明白了這一點,雖然沒有多大的訣竅,但總算是一個發現,所以我輕輕哼了一聲。
不必我出聲,白素早就可以在我的神情上,知道我想到了甚麼,她向我微笑,點了點頭,道︰「他說,就是他身前的那具棺木。」
這時,眾人也不及去理會何以他指向身後,說的卻是他身前。溫寶裕先走向前去,到了那棺木之前,看了一下,就大搖其頭,而且,立刻自作聰明,向那巨人打起手勢來,又是搖頭,又是搖手,意思是不會是那一具棺木。
那巨人瞪著眼,望了他片刻,轉頭向白素望來,白素笑著,向那巨人比畫了幾下,那巨人也立刻有了反應,作了回答。
白素道︰「小寶,你怎麼說不是這具,他說肯定是,掀開棺蓋,人可以下去。」
溫寶裕仍然搖頭︰「這些陳長青的祖宗大爺,我全都伺候得極熟,每一具棺木,我都認得出來。這一具,我還用X光透視過,左邊是一柄長戟,右邊是一雙長劍,絕不可能有甚麼通道。他要不信,請他來試試,看是不是能杷棺蓋打開!」
白素把這意思向那巨人「說」了,那巨人神情疑惑之至,走前一步,一伸手,抓住了棺蓋的邊緣,用力向上一掀。
他這一個舉動,結果出人意表之至——他未能打開棺蓋來,可是卻將那巨大的棺木,抬起了一半來!
我估計那棺木至少有兩噸重,看他像是並沒有費甚麼力,居然就抬了起來,其神力之驚人,只怕也不在傳說中薛仁貴的有九牛二虎之力了。
溫寶裕一見這等情形,就叫︰「慢慢放下來!」
那巨人哪里听得見,一見棺蓋打不開,反倒用力把棺木重重頓下去又抬起來了幾次,在地窖中發出了沉悶巨大的聲響,駭人之至。
這棺木中躺的,也不知是陳長青的哪一位祖先,算是該有此劫,棺木的骸鼻,只怕已被弄亂,正合上了「骨頭也散了」這句形容。
白素也已急忙打手語,那巨人反倒有不明白何以打不開棺蓋的神色。
這其間的道理,其實再明白不過。那當然是在他們上次,由這里進入地道之後,棺木已被移動過位置了。
白素當然明白這一點,她向那巨人一打手語,那巨人這次雙手齊出,輕輕一推,他用的力還是大了些,把那具棺木推得和另一具撞在一起,又發出了「砰」地一聲巨響。
溫寶裕喃喃自語︰「陳門歷代先人,有怪莫怪,這巨人是涸渾人。」
那棺木被推開之後,地面上仍然是鋪的大麻石,和別的所在,並無二致。
良辰美景立即飄了過去,在那地方,用力頓了幾腳。
溫寶裕笑道︰「你們身輕如燕,如何試得出虛實來?索性一客不煩二主,就叫那巨人去試試!」
良辰美景道︰「小寶這主意不錯!」
白素向那巨人一打手語,那巨人立即身子向前一聳,帶起了一股風,躍起兩三尺高下,重重向剛才放置棺木的所在,落了下去。
只听得結結實實的一聲響,我真擔心,若是那麻石板不夠厚,這下子就叫他頓穿了。
當然麻石板絲毫不動,發出的聲音,也絕不空洞,說明下面是實地。
接著,在白素的指揮下,那巨人又在別處也跳了幾下,發出的聲音,也是一樣。
良辰美景道︰「填死了!」
溫寶裕道︰「就算填死了,也可以挖出來!」
我吸了一口氣︰「這工程,只怕浩大之至!」
溫寶裕道︰「有這樣的奇事,工程再大,也得進行,反正陳長青留下來的錢甚多,不花掉一些,留著作啥。」
我笑道︰「說得也是,這事情——」
良辰美景搶著道︰「交給我們去辦!」
溫寶裕正好趁此月兌身,連聲道︰「好極!眉!」
這事情進行起來,可以肯定,困難無比,但是決定倒簡單,三言兩句,便算是有了定論。
白素道︰「這工程進行起來,只怕不是三五天能完事的,重型機械用不上,只能用人力,估計……」
她說到這里,停下來,我道︰「簡直無法估計——誰知道這大石塊有多厚?或許有一尺!」
堂道︰「無論如何,今天午夜之前,是絕不能完成的了!」
堂這樣說,令各人大是錯愕,因為這是廢話,今天午夜之前,非但不能完成,且連開始都不能,他說這話,不是白說嗎?
我剛想說他幾句,一轉念間,倒明白了他的意思,張大了口,出不了聲。
堂又道︰「你也想到了?過了今日子夜,這巨人和我們不同路,再無相逢之日,他說的話,是真是假,也就無法證明。他若是胡說八道,我們就算把這屋子翻個身,也不會找到甚麼地道的!」
他這一番話,大是有理。
良辰美景听了,大是氣餒,向我望來。
我嘆道︰「此是其一,其二是,一條地道,要是有心把它填死了,並不如小寶所想那樣,總可以掘出來,它可能變得一點痕跡也沒有!」
白素的意思則是︰「這巨人絕不會胡說八道。不過,大動土木之餘,是不是能找到有地道,那可難說!」
這意見和我相同,因為要填塞一條地道,令人找不到,那是很容易辦到的事。
良辰美景很有鍥而不舍的精神,還想表示異議,溫寶裕道︰「其實要知道那巨人有沒有胡言亂語,很簡單!」
白素嘆了一聲︰「是,只要看是不是真會有飛機失事,就可以知道了!」
白素此言一出,人人盡皆默然。
因為飛機出事,幾百人喪生,那是一件很悲慘的事,沒有人會希望這種事發生。
可是那巨人又說來言之鑿鑿,而且,在他的生命之中,也經歷了兩次。看來,只要相信他的話,這種慘事就一定不會發生。
他就是為了避免慘劇發生,才大鬧機場的。可惜的是,我們這幾個人,雖然可以接受他這種怪誕的說法,但是負責處理事件的官員,卻根本不相信。
如果慘劇真的發生,那證明巨人所說的一切,全是事實。不然,甚麼「雙程生命」等等,也全都是他的胡說八道了!
我相信別人都和我一樣——又想巨人所說的是真,但又不想慘劇發生。可是世事難兩全,這兩件事,要來就一起來,要沒有就一起沒有,不可能有選擇!
溫寶裕性格樂觀,絕不多愁善感,他雙手一攤︰「該來的總要來,也無法可想,我只想到一點——」
他在說這兩句話的時候,目不轉楮地望著那巨人,我吃了一驚︰「小寶,別亂來,這巨人力大無窮,打一個噴嚏,你就吃不了兜著走。」
溫寶裕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向各人望了一眼︰「理論上來說,他的回程生命是倒退的生命,也就是說,時間對他來說,是倒退的,不是前進的!」
堂悶哼了一聲,我則點頭道︰「就我們對這事的理解程度而言,應該如此。」
溫寶裕道︰「這就怪了!」
他說話一貫夸張,所以他叫了這一聲,也沒引起甚麼人特別的注意。
可是接下來,他所提出的問題,卻令得人人都不禁「啊」地一聲,都在心中想︰是啊,怎麼會這樣?
溫寶裕接下來說的是︰「這真奇怪,時間的倒退,為甚麼以一天為單位呢?時間的前進,是不斷在進行的,每一分鐘都在前進,也就該每一分鐘都在後退!」
鎊人感到他提出來的這個問題,大是有理,可是也沒有答案。
白素道︰「不單每分鐘都在變化,而是每秒鐘,每千分之一秒、萬分之一秒、億分之一秒都在前進——如果倒退也照這種方式的話——」
她說到這里,神情古怪之至。
我也立即道︰「我們根本和他沒有相逢的可能,他根本無法和我們在一起!一個向前,一個倒退,雖然理論上有交叉的一點,但那一瞬即過,億分之一秒或更短,如何能和他在一起那麼久?」
良辰美景道︰「是啊,更混亂了——他的生命雖然是倒退的回程,可是,至少在今天的這一天,他是向前的,還是從清晨零時起,過到第二天零時止,並不是倒退著過,只不過是過了今天,他就變成退到了昨天了。」
溫寶裕搖頭不已︰「那也不對啊,各位看——」
他說著,向前跨出了一步︰「跨一步,算是一天,今天,他是向前跨出了一步的,過了今天,他後退——」
他說著,之後退了一步,站定,神情也古怪。
我失聲道︰「如果是這樣子,他也回不到昨天去,來來去去,進一步,退一步,他應該永遠在今天!」
良辰美景雙手撐著頭︰「更混亂了!包混亂了!」
確實是更混亂了!
溫寶裕又跨進一步,再後退一步︰「除非他進一步,退兩步,那才能回到昨天。」
他說著,以行動來表示,跨了一步,退了兩步,那當然比他原來的位置,後退了一步。
他像是有了大發現,很是興奮︰「一定是這樣!」
良辰美景苦笑︰「甚麼是這樣啊,亂七八糟的。」
溫寶裕道︰「在所謂回程生命之中,以一天為一個單位,在這單獨的一天之中,他的時間和我們一樣,向前進;然後,一天結束,他就倒退兩天,再前進一天。這樣,他的整個生命,才形成一個倒退的生命!」
溫寶裕的這一番分析,令我大是贊佩,我大聲道︰「說得好,你沒來之前,我們都沒有想到這一點!」
溫寶裕受了稱贊,更是臉上發光,繼續發揮︰「時間和日月星辰的運行有關。他的這種情形,基本上,還是一種時空的錯亂組合所致,當然,也是來自宇宙運行的一種變異,恰梅從υ謁的身上而已!」
我笑︰「這只好算是一種假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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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回答順口之極︰「大膽假設,小心求證!」
良辰美景有點不屑︰「如何求證法?」
溫寶裕向那巨人一指︰「就落在他的身上。理論上來說,今日子夜,他就會在時間上倒退兩天,然後,開始他的昨天。」
我也不知他準備如何「求證」,所以很有興趣地听他說下去。
溫寶裕道︰「這關鍵時刻,是在子夜時分,一到第二天的零時零分,我們到明天,他到昨天,就再也見不到他了,所以,在將到子時之前——」
他才說到這里,我和白素一起叫了起來︰「不可以!」
溫寶裕大訝︰「我還沒有說出來要怎麼樣,怎麼就不可以了!」
我道︰「千萬別試圖把他綁起來、關起來,或是有類似的行動,以阻止他離去!」
溫寶裕神情不服,一翻眼︰「那會怎麼樣?」
良辰美景哼了一聲︰「很簡單,你還沒動手,他就把你的骨頭拆散了!」
溫寶裕還想爭辯,可是他向那巨人看了看,對于良辰美景提出的這一點,他倒也不敢不認真考慮。
我相信他本來的意思,確然是想把那巨人關起來或是綁起來甚麼的,可是他腦筋動得快,一轉念間,他就道︰「誰說要把他綁起來!我的意思是,請他好好吃一頓。在食物之中——」
我不等他說完,就喝道︰「自己掌嘴!連這種下三濫的主意也想出來了!」
溫寶裕嚷了起來︰「這可能是人類科學史上,最偉大、最重要的發現。」
白素也不以為然︰「加進藥把他弄昏過去,我看並不能阻止他在時空之中倒退。別忘了,他第一次開始時空倒退,是在他死了之後的事!」
溫寶裕怔了一怔,這才伸手在自己的嘴上,打了一下︰「是,我想岔了,死了尚且可以倒退到昨天去,昏迷也不能解決問題!」
我又好氣又好笑︰「別企圖改變他的雙程生命了!」
堂卻不同意︰「最好可以改變,這人……是總監當眾交給我看守的,要是他不明不白消失,誰會相信他回到了昨天?」
他在那樣說的時候,仍大有埋怨地望著我和白素,可知他始終在擔心這件事,而且嗔怪是白素向總監出的主意,把巨人交給了他。
我已向他保證幫他說明,他仍是如此擔心,我也無法可施。
我道︰「現在我們唯一可做的是,到子夜時,大家圍著他,且看他如何消失。」
溫寶裕道︰「我要拉住他的手!」
一眾人討論到這里,自那巨人的身上,忽然發出了一陣很是怪異的聲響,令人人為之愕然。
那陣聲音並非發白巨人的喉間,而是自他身體之內發出來的,听起來,像是有一大鍋水,正在沸騰一般。
一開始時,確然是人人愕然,但不到一秒鐘,也個個都忍不住大笑了起來。連一直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的黃堂,也有了笑容。
因為在過去的幾個小時之中,我們的遭遇,實在太奇特了,所以成了驚弓之鳥,一有些甚麼現象發生,就立即聯想到了怪異的方面去,卻不向尋常的方向去想。
所以,乍一听到那巨人的身體之內,發出了聲響,就大吃一驚,不知道又有甚麼怪事發生了。
等到定下神來,這才想起,人人的身體之中,都會發出相類似的聲響,只要他的肚子又餓了的話。
那是饑餓造成的生理現象,所謂「肚子餓得咕嚕嚕直叫」,就是這種情形。只不過因為這巨人體形龐大,月復腔自然也廣闊,所以那一陣聲響,听來特別驚人而已。
我忙道︰「他餓了,小寶,你這里有甚麼吃的?」
溫寶裕笑了起來︰「有,大大的有。五分鐘,不,十分鐘之內送到!」
他說著,飛奔了開去,奔到了地窖的門口,又站定︰「大家都吃點東西的,有必要再在這地窖之中麼?」
白素道︰「暫時沒有必要,我們要爭取駝餼奕訟啻Φ拿懇幻脛櫻可以擱一下的事,都擱一下再說。大家都上去吧!」
溫寶裕大聲叫︰「到廚房去!」
他說著,巳沖了出去,可是他快,也不如良辰美景,兩人身形一閃,就已從溫寶裕的身邊,掠了過去。
等到白素帶著那巨人,我和黃堂跟著,到了巨宅之中,那巨大無比的廚房之中時,桌上已經擺放了不少食物。
這巨宅本來是陳長青的,陳長青有儲存食物的習慣,廚房連著一個很大的冷藏庫,那冷藏庫,照陳長青的說法,是「長期抗戰」式的。里面儲藏的食物之多,簡直是匪夷所思,整頭的牛羊豬獐鹿,每一種至少有十頭以上,有生的,有煮熟了的,各種調味皆有。
其餘雞鴨鵝等等,更是不在話了。所有食物,都經由特別的真空處理,而且,冷藏庫的溫度,陳長青特別仿照北極發現長毛象猛螞(原犬字旁加馬)的那一處的低溫,是攝氏零下五十二度。
探險人員在那樣的低溫下,發現了一批古代長毛象——不是化石,而是在低溫下,被保持得很是完整的確體。探險人員設法剖下肉來,還很新鮮,完全可供進食。而推測時間,那批長毛象,可能是冰河時期起,就凍結在那里的,超過五百萬年了。
所以,陳長青以前常說,他保存的那批食物,不但在低溫之中,而且,經過真空包裝,他估計,在一千萬年之內,都可以保持新鮮。
是不是真的可以保持新鮮一千萬年,只怕誰也無法去實踐證明了,但是,百來年是絕無問題的,而冷藏庫中的食物,至多不過二三十年而已。
所以,當一只烤羊,經過微波迅速處理,溫寶裕吃力地將之扛上桌來時,熱氣騰騰,肉香四溢。白素向那巨人做了一個手勢,那巨人發出了一下吼叫聲,大手伸處,將整只羊一把抓了起來,張口就咬,也沒有見他吐甚麼骨頭,只見他腮幫子不斷鼓動,發出一連串各種古怪的聲響,轉眼之間,那羊已是剩下了一半。這樣的狼吞虎咽法,只怕做過野人的紅綾,也要嘆為觀止。
我看著那巨人吃東西,心中有無數疑問,可是不論是甚麼問題,都要通過白素才能和他溝通,所以我向白素做了一下手勢,示意有很多問題要問。
白素還沒有回答,黃堂又道︰「我看,等他吃完了,送他進拘留所去吧!」
我忙道︰「不行,我們有幸遇到了這樣一個奇人,能和他相處的時間又不長,怎能輕易放走他!」
堂的神情仍是遲疑,我再說服他︰「和這巨人一別,不單是距離上的問題,還有時間上的問題,那是再也不會有希望重逢的了。所以,和他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珍貴無比。」
堂皺著眉︰「我竭力主張,至少在午夜之前,送他進拘留所去,不然,我會有大麻煩!」
我一揮手︰「再說好了!」
我的態度,得到了除黃堂以外,其他人的認同,黃堂也無法可施。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後來發生了許多事情,都證明黃堂的憂慮,並非事出無因。而我完全沒有照顧到他的想法,那是我的不對。
堂指著我的鼻子,大罵一頓,其間難听的話頗多,也不必細述(誰會詳細記下人家罵自己的話),最後,他以極其憤慨的語氣道︰「衛斯理,你這個人,一貫自以為是,所以也自私無比。為了你一己的好奇,不理他人死活,自說自話,莫此為甚,我認識你這種人,算是我倒了十七八代的楣!」
我有生以來,還真未曾挨過他人如此的痛罵,但這次錯在自己,我除了苦笑以應之外,沒有別的可做。
堂罵完,拂袖而去,後來又生出許多事來,但那已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當下,不但是我,溫寶裕也在迅速地利用一具小型錄音機,把他想要問的問題記下來。
那巨人一直在埋頭痛吃,雙手起落如飛,兩顎運動不絕,咀嚼之聲,如同萬馬奔騰一般。最令人駭然的是,竟可以看著他的月復部,漸漸鼓起,直到吃到了看來像懷孕五六個月的孕婦時,他才撫著肚子,一連打了十來個飽嗝,又吞了一大塊豬肉,這才吁了一口氣,不再進食。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1 12:42:59
雙程 第十章 過一天退兩天
那巨人吃飽了之後,站起身來,向各人團團行了一禮,又對白素行了一個很古怪的禮,白素連忙還禮。溫寶裕忙道︰「好了,抓緊時間,我先間!」
那巨人正捧起一大瓶水,咕嚕嚕地喝。白素也當真一刻不停,向他打手語,打的當然是溫寶裕的第一個問題。
溫寶裕的第一個問題是︰「請問他,他在今天之前的那一天,在干甚麼?在哪里?」
「今天之前的一天」,對我們來說,是昨天,但是對那巨人來說,是明天
這種情形,混淆之極,但既然無法深究,只好承認事實,不然,根本無法在這個問題上進行任何探索。
那巨人放下水瓶,回答白素,白素立即傳達︰「他說,他在一艘船上,听到船上的人,都在說飛機掉了下來,死了很多人。他記起在第一次進程生命中,也曾听說過,就是這個日子,所以很焦急,想要這個慘劇不要發生,所以就上了岸!」
我苦笑︰「他在船上干甚麼?」
溫寶裕不滿我插口,忙道︰「先讓我問完!」
我怒道︰「有甚麼分別,你問的,還不是和我問的一樣!」
溫寶裕咕噥了一聲,沒有再堅持。
白素道︰「他的情形太奇特了,每過一天,他回到昨天時,不但時間變異,連空間也轉換,竟是身不由主的。」
鎊人默然,我則長嘆了一聲。
這情形,實在太奇特了——我倒不是指那巨人的遭遇,而是指我們如今面臨的情形。以往,不論探索什麼事,就算一開始處身于一團煙霧之中,一點頭緒也沒有,但總是一步一步走向光明,慢慢地理出一個又一個頭緒來,積少成多,豁然開朗,真相大白。
可是這一次,卻是愈來愈亂,愈來愈糊涂,愈來愈沒有頭緒,簡直是一團糟!到現在為止,非但連最基本的事都沒有弄清楚,而且,根本千頭萬緒,連建立一個概念,都在所不能!
白素也無可奈何︰「他說,每一次回到昨天,都會在不同的所在。我想,這是由于在時間的轉移之中,空間同時也起了變化之故。」
溫寶裕道︰「可是,時間向前進,也是變化,為甚麼我們進入明天,空間不變?」
白素回答得很實在︰「我不知道其中緣由,我只知道前進和後退是兩回事,在時間的前進狀態中,連帶的變化是這樣;在時間的後退狀態中,其他連帶的變化又是另一個樣子。」
鎊人默然,我想說話,可是實在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只好揮了揮手。
良辰美景疑惑︰「過了今天,他……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會由于時間的後退,而被轉移到甚麼地方去?」
白素點頭︰「是,這些日子來,他一直都是如此!」
兩人道︰「不對,若是如此,他是怎麼去到機場的?」
白素道︰「七月初四凌晨零時零分一秒,他忽然身處一艘船上,那船就停在本市的海灣,他從城市燦爛的燈火中認出了是這個城市,這才闖進機場去的他到達機場的時候,是凌晨兩點多,尋常人從船的停泊所在到機場去,大半小時就夠了,他走了不少冤枉路。」
良辰美景點頭︰「是,我們正準備搭夜機,就遇上了他在鬧事。」
白素道︰「幸虧有你們,不然,像他那樣胡鬧法,一定被特種警察當成是恐怖份子,亂槍掃射致死了!」
白素在這樣說的時候,又向那巨人打了連串的手語,想是在責備他行事魯莽。那巨人卻一臉不服的神色,也回了一串手語,想是在為他自己辯護。
良辰美景道︰「要是能知道他過了今天,人到哪里去,這就好了。」
堂一頓足︰「要是能那樣,那才好呢!」
堂一直在關心那巨人歸他看守,不見了之後,他要負責,我對他的這種態度,覺得很不耐煩,粗聲粗氣道︰「那也沒有用,就算你知道他在甚麼地方,他在昨天,你在明天,還是找不到他!」
這種情形,混亂之至,所以黃堂听了之後,像傻瓜一樣張大了口,竟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溫寶裕真是樂觀︰「好極,我們對他的情形,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了!」
良辰美景道︰「了解甚麼啊!包亂了!」
溫寶裕講了幾句話,居然大有道理,他道︰「你們沒听說過一句名言麼?‘愈亂愈好’!亂,表示有很多頭緒在,只不過我們未曾理出來,那比全然沒有頭緒,一絲不紊,好得多了!」
良辰美景本來一直和溫寶裕爭論不休的,但听了這一番話,也不禁首肯。
我乘機道︰「別在這些模不著抓不到的事情上打轉了,先說重要的實際問題︰他說會有飛機失事,是不是肯定由本市的機場起飛的飛機?是甚麼時候?請他把所知的情形,盡可能地詳細說出來,人命關天,我們能做多少事來挽救,就做多少!」
白素輕嘆了一聲,顯然這個問題,她也已經問過那巨人許多次了,不過,此際「循眾要求」,她也就再問了一次。
然後,她相當緩慢地道︰「他所知,是有一架載了幾百人的飛機,在本市起飛,他記得起飛城市的名字,但卻不記得飛往何處,這一點真是糟糕,我也責備過他。他說,他能知道是從這里起飛的,已經不容易了,要知道他又聾又啞,又不識字!」
我大是好奇︰「既然他又聾又啞又不識字,他又如何知道甚麼飛機失事!」
溫寶裕也道︰「是啊,他更沒有理由,知道飛機是由本市起飛的!」
白素道︰「請注意,他經歷了‘兩次’飛機失事的那一天,一次是去,一次是回。第一次,他只知道飛機失事,那是他看到很多人都在看報紙,報紙上有飛機失事的圖片。電視也有新聞——街頭的電視店中,陳列著幾十架電視,遇有熱門新聞,就會開給路人看,所以他知道有飛機失事。電視畫面上,更有大量的失事死亡者的確體畫面。而等二次,他更加留意看,看到了在電視畫面中,有本市的著名建築物。他又聾又啞又不識字,可是並不笨,所以他知道!」
白素一口氣說到這里,頓了一頓,才又道︰「不過,可惜的是,他沒有留意那是哪一班飛機。但他有他的辦法,他的辦法是要阻止所有飛機起飛。」
溫資裕異想天開︰「他要是帶著一份報紙,那該多好。」
鎊人都呆了一下,溫寶裕的話,听來雖然不經,但卻叫人聯想到極多的事——這巨人,若真每天帶一份報紙在身,那麼,這份報紙,對于他在今天遇到的人來說,就是明天的報告了。
明天的報紙,自然可以使人預知明天發生的事!
以此類推,他要是把報紙一直帶回去,一年甚至五十年以後的事,都可以預知!
一時之間,人人神情佳異,白素道︰「這一次,他沒有這樣做,而且,我也不準備勸他這樣做。人人都不知道明天發生的事,沒有理由給少數人知道!」
良辰美景道︰「還是不公平,他就知道!」
白素笑︰「還是公平得很——他知道,可是一點沒有用,那對他來說,並不是甚麼預知能力,只等于我們知道昨天發生的事!」
我一時之間,只覺得事情雖然荒謬,可是卻滑稽之至。我忍不住炳哈大笑起來,溫寶裕也覺得古怪,所以跟著我笑。
這事情的荒謬滑稽在,這巨人完全可以知道「明天」發生甚麼事,可是他自己卻沒有明天,他過了今天之後,不是明天,而是昨天!
我們笑了一會,我才道︰「那麼,他至少應該知道那是甚麼時候發生的事!」
白素道︰「他無法知道確切的時間,但是他在街頭,看到電視上出現飛機失事,許多人圍著看的時候,是華燈初上時分。」
我忙道︰「現在是夏天,將近晚上八時日落,亮燈,也就是那時候的事。」
溫寶裕道︰「這種大消息,電視台會有特別報告,一般來說,事情發生,消息傳出,到電視台播放,總得……」
堂接口道︰「至少三小時。」
溫寶裕道︰「算它三小時,那就是明天下午五點左右,現在是上午十點還有三十小時左右慘劇就會發生了。」
我頓足︰「要請這位巨人先生,回想每一個細節。一個細節,可能改變一切!」
溫寶裕在這當口,卻還在咬文嚼字︰「對這位巨人先生來說,‘回想’一詞,似乎不很合適——」
我不等他說完,就喝道︰「廢話少說!」
溫寶裕伸了伸舌頭,不再作聲。
白素不斷在和那巨人「交談」,那巨人的動作又快又多,白素也是。兩人都在武學上有極其高深的造詣,體能過人,所以很多時候,身體擺動的幅度,不是常人所能做得到的,看得人眼花撩亂。
白素還要一面向我們解釋︰「我正在問他一切細節問題,他也努力在說,不過還是沒有線索。」
我們一致鼓勵白素︰「繼續努力。」
在這種情形下,又過了一小時,我看了看表,心中暗嘆,「為時無多」這四字,形容如今的情況,可說是再確切也沒有了。
我來到白素的身邊,握住了她的手︰「休息一會,真要問不出甚麼來,就只好相信,已經發生過的事,是不能改變的!」
溫寶裕道︰「豈止已經發生過——發生過兩次!」
我一直注意黃堂的不安愈來愈甚,而且頻頻用他的手提電話在聯絡。
他也看到了我一直在注意他,所以向我解釋︰「我調來了一隊警員,守在這屋子的四周。」
我心里正煩躁得要命,一听就冒火︰「干甚麼?防止我們逃跑?」
堂也有點惱怒︰「衛斯理,你理性一點好不好?我責任重大——」
我大聲道︰「你不是責任重大,你是在準備事後如何卸貢!」
堂怒道︰「不錯,我正是如此,你有甚麼可以教我的?」
我道︰「對不起,沒有!」
堂也不客氣︰「對不起,你一定要有,因為你說過,你會替我設法的,不能說了不算!」
我冷冷地道︰「好,等有人要抓你上電椅時,由我來代你去,這總行了吧!」
堂更怒︰「你要是這樣不負責任,我還是把這人早點送進拘留所的好!」
也不知怎地,平時,我和黃堂很談得來,可是這一次,卻總看他不順眼,而且也感到他說的話不順耳,此際一听得他那樣說,更是反感,就大聲斥責︰「人人都在關心幾百條人命,你只關心你自己的責任!」
堂的臉脹得通紅︰「幾百個人的生死,是早已注定了的事,我看沒有人可以挽回,而我的事,只要你不阻攔,就可以不會發生!」
他也許是在氣頭上,說話沒有考慮,所以給我抓到了毛病。
我也是為了逞這一時之快,不肯冷靜一些來處理事情,這才以致事情終于發展到了對黃堂極其不利,無可挽回的地步。
當下我道︰「好啊,我才不會阻攔你,你有本事,就把他押到拘留所去好了!」
堂呆了一呆,臉色更是難看,因為他明知自己難以做到這一點。就算他命令許多警員來執行命令,機場大堂中的那一幕,他也曾經歷。
他向白素望來,白素故意不去看他,令他很難開口求助。
白素事後很後悔︰「真不應該這樣對他,真該向他道歉十次,或更多!」
我苦笑︰「當時誰也想不到事情會如此嚴重,也想不到官場竟然如此齷齪!」
白素道︰「不是誰也想不到,黃堂是想到了的,不過我們都沒有理會他!」
我只好道︰「事情既已發生,真是我們對不起他!」
這些都是以後發生的事,暫且不提。
卻說當時,黃堂憋了一肚子氣,乾脆不再理會我們,自己走到一角去,坐了下來,來個無聲抗議。
我們也不理會他,繼續幫著白素盤問那巨人——我們實在也幫不了甚麼,只是不斷提出問題,希望在那人的答案之中,找出線索來。
那巨人若是一個普通人,一定在他所知的事情之中,有許多線索可供我們找尋的,例如他看到的畫面之中,有甚麼突出的建築物,或是甚麼人等等。可惜這巨人所過的日子,幾乎是與世隔絕的,他完全生活在一個封閉的,無聲的,只有他一個人的世界之中,能知道有飛機失事,已經算是很了不起了。
溫寶裕最先高舉雙手︰「我投降了!」
時間過得飛怏,又過去了三個小時,就是說,離可能發生的空難,又近了兩三小時了。
溫寶裕在宣布放棄之後,來回踱步,發表意見︰「看……現在,那巨人和我們一樣,在時間中向前進,一樣是一秒一分一個小時地過去,所以我們可以在一起。」
鎊人都覺得很是疲倦——糾纏不清,沒有頭緒的思索,有時比劇烈的勞動,更容易使人疲累。所以溫寶裕在大發議論,沒人表示意見。
溫寶裕用力一揮手,一本正經地道︰「重要結論第一點︰在雙程生命的回程之中,以每一天為單位,在單一的一天之內,和常人無異!」
說了之後,他揚揚自得,問各人︰「這算不算是一項偉大的發現?」
我沒好氣︰「太偉大了!」
溫寶裕道︰「進一天,退兩天,然後又進一天,再退兩天,就以這種的後退方式,來度過他的回程生命!」
良辰美景「哼」了一聲︰「這發現更偉大了,叫人感動得流下淚來!」
溫寶裕不樂︰「我還以為你們對雙程生命有濃厚興趣的。」
兩人神情沮喪︰「是又怎樣,都無頭無尾,不知從何進行才好。」
溫寶裕道︰「第一步,自然是先把那個地道挖掘出來再說。」
我道︰「這要取決于那地道還在。要知道,地道一經填死,就不再存在,再也找不到了!」
溫寶裕對我這樣說法,倒也同意,來回踱步,突然之間,滿面喜容,高舉右手︰「有了,有一個人,找到了他,就算地道已經填死,只要曾經存在過,他就有辦法杷它找出來!」
溫寶裕說著,向我望來,像是在考驗我知不知道他所指的是甚麼人。
這自然難不倒我,我冷冷地道︰「要找這個人,那比發現地道更難。」
良辰美景也想到了︰「齊白!」
我和溫寶裕都點頭,是的,若是能找到盜墓家齊白,那麼,他一定有辦法,至少,他可以知道那地道是不是曾存在過。
盜墓而可以成「家」,功力自然非同凡響,可惜其人行蹤飄忽,我倒可以肯定他必然藏身在一座古墓之中,只是不知是在世界上哪一個角落而已。
我揮揮手,正想再說甚麼,忽然听得白素大聲道︰「黃主任,快問一問,哪一家殯儀館,明天有很是盛大的出殯儀仗!」
白素的這個問題,可說是突兀之至,一時之間,人人為之愕然。
一時之間,黃堂手拿著電話,也不知道該如何下命令才好。
白素抱歉地一笑︰「我也急得亂了——有了一點線索,他說,當他在街上,看到電視上播放空難消息時,看到街道上有一列車隊駛過,照他的形容來看,那應該是一個盛大的送葬隊伍。」
堂立時照白素所說的去詢問,我望著白素,心念電轉,但是又搖了搖頭。
白素說的那是一個線索,不錯,可以說是,卻也沒有甚麼用處。
從這個送喪的隊伍上,可以大致推測出電視台作特別報告的時間,從而推測飛機失事的時間,但所得的結果,一定也模糊之至。
因為第一,不知道電視台的特別報導是第一次還是第好幾次了,這樣重大的新聞,必然會重復又重復地作特別報導。第二,就算知道了新聞報導的正確時間,也無法知道空難發生的準確時間,因為無法知道空難發生的地點,也就無從推測失事飛機是何時起飛的。
不過,一線光,比完全黑暗好,這總算是一個突破,所以大家都等著黃堂詢問的結果。
堂一面听電話,一面連連點頭,他放下電話,吸了一口氣︰「我們真是悖時,連這樣的大出殯,都一點也不知道!」
我不耐煩︰「是甚麼人出殯,你直說就是!」
堂被我搶白了一句,很是不自在,就咳了一下,才道︰「是地產業大王的岳母。」
我們都「哦」了一聲,對城市中的某些人來說,一個和豪富有關聯的人出殯,可能是頭等大事,但對我們來說,實在沒有非知不可的必要。
堂道︰「殯儀館就在機場敖近,預定的大殮時間是晚上七時零三分——那是吉時,鐵定不變。大殮之後,隨即出殯,所以可以肯定,車隊在機場敖近出現的時間,是在七時三十分左右。」
堂的推測分析,都很精采。可是,這時,我們卻都想到了另一個事實,大受震撼,以致對他的那番話,沒有多大的反應,只是神色凝重,默不作聲。
我們這樣的反應,一開始,令黃堂覺得奇怪。可是他畢竟也是頭腦十分靈敏的人,立刻也想到了,他「啊」地一聲,叫了起來︰「他……說的……是真的!」
是的,這正是我們大家都想到的一點!
本來,對那巨人所說的一切,包括明天的空難、雙程生命等等,我們雖然可以接受,但並不表示沒有懷疑,完全相信。
尤其是對于造成幾百人死亡的空難,總希望是那巨人在胡說八道,實際上不會發生。尤其,當那巨人說不出細節情形時,「根本沒有甚麼空難」的想法,也就產生。
可是現在,那巨人卻提出了一件在明天會發生的事,證明了他並不是在胡說八道。
連我們也不知道明天會有富商岳母出殯一事,那巨人自然也不會知道,可知他真的看到了那個出殯的儀仗隊伍。那也就是說,他也真的看到了飛機失事的圖片,那說明,真有空難發生過,不必再懷疑了!
從接受一個怪誕事實是不能發生的,到肯定了這事實會發生,當然有很大的不同。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1 12:43:13
雙程 第十一章 果然發生
本來,就像一塊大石懸在空中,會下會落下來,還在兩可之間。而如今,卻是那大石已落下來了,而且,結結實實,砸在心口!
堂在叫了一聲之後,苦笑道︰「我們總可以做些甚麼的!」
我沒好氣︰「做甚麼,最好的辦法,就是那巨人的方法,關閉機場!」
堂瞪了我一眼——這一天,我和他之間,不知道有甚麼地方犯了沖,兩人都覺得對方不對勁。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很有些時候,會出現這種莫名其妙的情形。
那天的情形要不是如此,也不會有以後的那許多事發生了。就算是在事後,也不知道是為了甚麼緣故,只好說是「合該如此」了。
當下,各人心情都很沉重,白素道︰「是不是可以托有影響力的人,和有關方面說一說?」
我立刻想到了陶啟泉和大亨,當然,大亨比陶啟泉更有力,因為大亨和政界的高層人士,關系密切。我也想到了國際刑警的高層和我認識的一些各國的特工,由他們出面來警告,說是有恐怖份子要進行破壞,也可以有效。可是問題是,用甚麼去說服那些人,令他們肯去為我們向有關方面說項?
他們會接受一個人有「雙程生命」這種事嗎?
所以,我一面想,一面搖頭,口中卻找到了一個理由︰「我看不中用,時間無多了,就算有人肯出面,有關方面第一件事,就是要開會研究,就算開的是緊急會議,等會開好,空難也已發生了!」
白素道︰「那我們總算盡了力。」
我吸了一口氣︰「你準備去找——」
她和我一起說了出來︰「大亨!」
白素用電話聯絡大亨,十分鐘之後,回電來的,卻是朱槿。
白素很有耐性,把事情詳細地告訴朱槿,要朱槿參加意見,看是不是能夠阻止慘劇的發生。
朱槿的第一個反應是︰「天!原來在機場鬧事的,和這樣的怪事有關。白姐,告訴你一件事,對這個……雙程生命人是很不利,有情報指這個人是極其危臉的恐怖份子,屬于一個極端神秘的恐怖組織!」
白素答道︰「無稽之談!」
朱槿道︰「詳細情形我還不清楚,不過不是無稽之談,有關方面,有他做案……行事的一些紀錄——別的不說,單說今天他在機場的行動,也足以使全世界的警務部門,把他當恐怖份子了吧!」
白素嘆道︰「可是他的目的,卻是想救人,這世界真是是非黑白混淆不分的煦縭瀾紓
朱槿道︰「我會盡可能去盡力,救人是要緊事,就算不能救所有人,也可以救得一個是一個。」
白素愕然︰「如何救得一個是一個?」
朱槿的想法,听起來,很是異想天開︰「到處去打听,自己相識的人之中,有沒有要在二十四小時內搭飛機的,有,就要他們別搭乘。」
白素欣然︰「是啊,可以到機場去,作個別勸阻,有肯听從的,就——」
我忙道︰「不可!絕不可!你到機場去,莫名其妙宣布會有空難,叫人別搭飛機,非但別人不會听,會把你當神經病,而且,也擾亂公眾安全,結果又會遭到警方的對付。」
朱槿道︰「那就找自己人好了,大亨好像明天一早要遠行,我就一定要他改期!」
白素重復著朱槿的話︰「救得一個是一個!」
當時,我只覺得這兩個聰明絕頂的女子,怎麼竟然會想出這樣的笨法子來,而且她們真的這樣做了。事後,居然有意料不到的效果,那是題外話了。
溫寶裕在白素和朱槿的通話告一段落之後,拍著手,道︰「我們和這位巨人朋友相處的時間不多,還有好多問題要問,不可浪費時間。」
我嘆了一聲︰「你問吧,我實在想不出還有甚麼好問的了。」
溫寶裕繞著那巨人打轉。那巨人像是對他頗有好感,一直望著他。溫寶裕忽然嘆了一口氣︰「他要是能說話,那就好了!」
我道︰「他要是能說話,還不只是一個普通的大個子,決計不會有今日這樣的奇遇。」
溫寶裕的思想轉得快,忽然又道︰「我決定在快到午夜時分,和他——連在一起,看看他回到昨天去,是不是能把我也帶去。」
他說著,向白素道︰「煩你對他說明。」
白素駭然︰「你說和他‘連在一起’,是甚麼意思?」
溫寶裕認真地想了一想︰「時間來不及,不然就算動一個手術,真把我和他連接起來,我也願意!」
听得溫寶裕這樣說,各人都大是駭然。我卻很是佩服,因為這小子真是說得出做得到的,若是有十天十個月的時間,可以使他通過外科手術,和那巨人連接在一起的話,他還真會那樣做。
現在,只剩下不到一天的時間,這個方法,當然行不通了。
他像是很感到遺憾︰「所以,只好和他綁在一起。黃主任,有沒有最好的手銬,把我和他銬在一起,看看他是不是能把我帶走。」
我忙道︰「別胡鬧了,真是把你帶走了,令堂和藍絲那里,怎麼交代?」
溫寶裕呆了一呆,只生感嘆︰「唉!一個人要是能夠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那有多好。」
沒有人去理會他的「無病聲吟」,黃堂道︰「有,不過他要是能把你帶走,這雙程生命,也未免太簡單了!」
白素已在不斷向那巨人做手語,那巨人也有作答,過了好一會,白素才道︰「他說不上來,不過他答應了,你可以試一試,他不知道會有甚麼結果。」
溫寶裕跳了起來︰「妙極!」
良辰美景道︰「不行,你牽掛太多,還是由我們隨他去來得好些。」
堂苦笑︰「這人要是真在這里不見了,我只怕要糟糕透頂,不如由我跟他去算了!」
我「哼」了一聲︰「不見就不見了,會糟糕成怎樣?」
堂焦躁起來︰「你別我說一句,你就頂一句,糟糕到怎樣,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事情一定發生在我的身上,不是在你的身上!」
堂這話,更令我反感,要不是白素連使眼色,我還要向他口出惡言。
我沒有再說甚麼,黃堂重又回到一角去生悶氣。白素代溫寶裕再向那巨人轉達了溫寶裕要和他「連在一起」的意願,那巨人現出了怪異莫名的神色來,望定了溫寶裕。
溫寶裕的神情,十分緊張,頻頻問道︰「他怎麼說?他怎麼說?」
白素緩緩搖頭︰「他說,不中用——有一次,在桐柏山,中國河南省的,他不小心著了一幫土匪的道兒。那幫土匪曾吃過他的虧,用下三濫的方法捉住了他,在他雙手雙足上,都套上了鐵環,綁在一根鐵柱上,商量著要剖心報仇——」
白素說到這里,又搖了搖頭,停了一會,忽然加了一句︰「其中有一個細節,我想不通——且不去說它。那幫土匪,磨利了刀,齊集了人,他也自知在劫難逃了。卻不料土匪還未曾下手,時間已過午夜,他一晃之間,人已在一座大廟之中,出了廟一看,景物全非,已到了中國的南方,不是福建,就是廣東了!」
大家听得目定口呆,白素又道︰「所以,你就算動手術和他連在一起,到時,也自然分開,而他在時空的變異之中,不知道會到哪里去。」
溫寶裕叫道︰「這太不可思議了!那幫土匪——」
白素道︰「那幫土匪如何了,再也沒有人知道,因為他再也不會與之相遇了。」
我道︰「你想不通的細節是甚麼?」
白素道︰「我在想,恰檬奔涔了午夜。若是在午夜之前,土匪就下了手,他是死是生?」
這個間題一出,無人能夠回答。
照說,那當然是死!
可是,他若是死了,他的回程生命,如何繼續?
故牽他的回程生命,就此結束了?
我道︰「他自己怎麼說?」
白素道︰「和我們一樣,他——不——知——道!」
溫寶裕道︰「好極,一切都是未知之數,不管怎樣,我都要和他連在一起,他是不是同意?」
白素居然笑了一下︰「他對你很有好感,說你給他的食物,美味之至。他可以讓你騎在他的肩頭之上,他還表示,若是真能把你帶走,有你作伴,那是大大值得高興之事。」
溫寶裕聞言,不禁伸了伸舌頭,良辰美景笑得打跌︰「好啊,小寶成了巨人的玩具了!」
溫寶裕居然大無畏︰「別嚇我,我不怕,能回去,自然也有辦法能回來!」
我隱隱覺得這事有點不妥,但由于整件事都不著邊際,想擔心也無從擔心起,也就想過就算。
當下,我、溫寶裕和良辰美景,又通過了白素,向那巨人問了不少問題。可是也都不得要領。
時間過得快,不知不覺之間,天色已黑了下來,溫寶裕又去準備了一頓豐盛無比的食物。我們都沒有甚麼胃口,那巨人又據案大嚼,樂不可支。
在這期間,白素曾怞空用電話,聯絡了一些熟人,問他們是不是會搭飛機。
朱槿也差不多每隔一小時,就打一個電話來。朱槿最後一個電話,是在晚上十時前打來的,她道︰「事情真巧,我認識的人之中,沒有人要在近期搭飛機,只有大亨要到瑞典去,五分鐘之後出發去機場,飛機在十時十分自本市起飛。我勸他取消行程,他不肯听。」
我立即道︰「他不听,你要強制執行!我們有確切的證據,確實會有空難,雖然未必是他所乘搭的那一班,怛何必冒險?」
我的話才一說完,就听到大亨雄渾的笑聲傳來︰「老衛,生死有命,你怎麼也如此執著了?」
我大喝道︰「少扮瀟灑,你比誰都怕死!叫你踫上了我命你取消此行,這就是你的命!朱槿,別和他說廢話,下手!」
我想,朱槿出手,必然在我發令之先,也是同時發生的。
電話之中,只听得大亨發出了一下悶哼,接著,便是一下重物墜地之聲。
我笑道︰「下手太重了些吧?」
朱槿回答︰「沒有辦法。愛之深,責之切。」
這六個字竟被她在這時引用,听來古怪之極。
其實,我當然不必擔心,朱槿焉有出手不知輕重,傷害了大亨之理!
那時,那巨人在吃飽喝足了之後,就在大廳的地上,躺了下來,不一會,鼾聲如雷,睡得極沉。
我從來也未曾知道一個人的鼻鼾聲可以大到這種程度。巨宅的大廳極大,為了避開如雷的聲響,我們已經到了離開他至少有十公尺以上的一個角落。可是,講話還是非得提高聲音不可,不然,就算面對面,用正常的聲音,還是听不到對方的語聲。
只有黃堂,守在那巨人的身邊,也不知道他在想甚麼,我也沒有去注意他。事後,我才想到,他可能對即將降臨在他身上的噩運,很有預感。
溫寶裕望著正在酣睡中的巨人,道︰「真是可惜,‘回程生命’何等珍貴,他卻還要浪費時間在睡眠上!」
溫寶裕這種似是而非的理論甚多,我不禁笑道︰「這像話嗎?人的生命,本來就珍貴無比,可是還不是人人都要睡覺!」
溫寶裕嘆︰「是啊,都可惜。要是使人可以不會疲倦,不必睡覺,那麼,等于是每個人的生命,增加了一倍,至少是三分之一!」
我道︰「人各有志,不少人視睡為人生一大樂趣,你怎可剝奪他人的樂趣?」
溫寶裕笑道︰「愛睡者睡,愛醒者醒,各適其式,豈非大妙。」
我也感嘆︰「本來各適其式,是最好的了。可惜有一些人,天生有毛病,硬要將自己所喜,強加在他人的頭上,甚至不惜動用武力,來達到如此目標,這才是人間糾亂不絕的主要原因。」
這時,溫寶裕也早從酒庫中取出不少美酒來,大家把盞閑談,話題雖不離那巨人的「雙程生命」,但有時天馬行空,也不知道會扯到哪里去。
時間過得很快,到接近午夜時分,那巨人仍然在沉睡,溫寶裕正在說︰「難道他在熟睡之中,也會突然不見?」
我道︰「不是他不見,而是整個時空的轉移,他本身並沒有移動,該睡的一樣睡!」
溫寶裕道︰「真好,一覺醒來,人事全非。」
良辰美景覺得倦了,互相靠著,在閉目養神。
時間,大約是在十一時四十分左右,突然之間,電話鈴響了起來,是黃堂的電話,黃堂陡然抬頭,听電話,才听了一句,他就發出了一下叫聲。
燈光之下,只見黃堂身子在發顫,臉上死灰,這種情形,一看就知道有事發生了。
我疾聲問︰「怎麼啦?」
堂道︰「快看電視!快看電視!」
他叫得無頭無腦,我們都為之一怔,但隨即明白,電視上一定有重大的事件在報告。這大廳中並無電視,溫寶裕大叫一聲︰「跟我來!」
良辰美景已首先掠起,幾個人一下子全奔進了右首的偏廳之中。溫寶裕開著了電視,就看到了特別新聞報導︰「自本市飛出,原定飛往北歐的一架大型客機,在起飛不久之後,在空中發生爆炸,墜毀在距海邊不遠的山嶺之間,機上」
我不知道別人怎樣,我自己,只听了幾句,就根本無法听下去,只覺得頭腦發脹,耳際嗡嗡直響,甚至連那個新聞報告員的面目,看起來也漸漸模糊。
丙然有空難!
我們把空難的時間估計錯了!
那巨人說他是在華燈初上時看到電視畫面的,那是第二天,重復又重復報告中的其中一次,並不是空難發生之後的第一次!
現在我們看到的,才是空難發生之後的第一次特別報告,空難不是在明天發生,而是今天就發生了!
我在頭腦一片紊亂之間,只听得白素叫道︰「就是那班飛機,就是大亨本來要搭的那班飛機!」
我向她望去,她的神情很激動,手放在心口︰「天,總算救了一個!總算救了大亨!」
白素的行動電話也響了起來,白素一拿起電話來,不問是誰,就道︰「他醒了?知道自己死里逃生了?」電話當然是朱槿打來的,白素只講了幾句,就收起了電話。
這時,我們都盯著電視,身子都一動也不動,當真如同泥塑木雕一般。
報告員在說,拯救人員正趕往失事現場,至少有數百人目擊飛機爆炸的情形,飛機碎片像煙花一樣在半空中散開。
報告員還在呼吁,觀眾之中,若是有恰冒顏獬﹝揖綬⑸時的情景,攝錄下來的,請和電視台聯絡。
電視台也立刻請來了空難專家分析,說是根據目擊者的說法,飛機在空中爆炸,成了碎片,那等于說機上所有人生還的機會是零。
報告員聲音沉重,也出現了許多人涌在航空公司辦事處的畫面。
溫寶裕首先打破沉默,他語音有些發顫︰「這巨人……真的有雙程生命,他經歷過的事,確然會發生!」
溫寶裕的那句話,才一出口,黃堂就「啊」地一聲,叫了起來,直奔向大廳,他奔得太急了,以致才奔出了幾步,就一下子摔倒在地,他立時躍起,繼續向前奔去。
我也陡然一驚,立即看時間,已經過了零時,是零時十一分了!
鎊人互望,可是大廳方面,卻靜寂無聲。我吸了一口氣,急急向大廳走去,只見黃堂在剛才那巨人躺著酣睡之處,木然而立。
地上,那巨人發出的鼾聲依稀像是還在,他呼出來的酒氣,也可以聞得到,可是他人,卻已不知去向了!
我的腳步聲驚動了黃堂,黃堂轉過頭來,臉色灰敗,存著萬分之一希冀地道︰「他會不會……走開了一會?」
我直斥道︰「你明知他回到昨天去了,還說這種話!」
這時候,我心中也懊喪不已,因為我們本來準備看著,到時候這巨人是如何消失的,溫寶裕還準備和他連在一起。可是恰每漳訓南息于此時傳來,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力,以致不知時間之眨過,錯過了一日和另一日交替的那一刻,沒能目睹這巨人消失的情形。
而這種機會,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鎊人的心情和我相仿,很是沮喪,所以,黃堂是在甚麼時候靜靜離去的,也沒有人注意。
溫寶裕連連頓足,不住唉聲嘆氣,為錯過了這樣一個再也難逢的機會而傷心。
白素安慰他︰「小寶,能叫我們有機緣遇上這樣一個奇人,已經是很值得高興的事了,不可貪心。」
溫寶裕長嘆一聲,他自有他自己的一套想法︰「不是不可貪心,是貪心了也沒有用——要是貪心有用,我還是非貪心不可!」
白素微笑了一下,也不和他爭辯。白素又打了幾個電話,詢問空難的詳情,由于事情才發生,所以各方面的消息,很是混亂,和新聞報導大致相仿,也問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大約在半小時之後,大門口傳來了「當當」的敲門聲。這所巨宅的大門上,有兩個大銅環,系在門上的一個空心部分,敲動這銅環,就發出如同敲銅鑼也似的聲音,听來很是夸張。
溫寶裕一面向外走去,一面道︰「半夜三更,何人來訪?」
我道︰「你猜呢?」
溫寶裕笑︰「當然是死里逃生之人,報恩來了!」
這小子,果然有七八分機伶,不一會,他帶了兩個人進來,一男一女,可不是大亨和朱槿。
大亨一進來,就向我們拱手為禮,表示感激,只說了一句話︰「大恩不言謝!」
朱槿卻臉色沉重,四面看了一下,說了一句突兀之至的話︰「所有的人,全在這里了?」
我訝然道︰「甚麼意思?」
朱槿和大亨的動作一致,兩人都取出了手提無線電話來,朱槿道︰「我們來的時候,看到大批警車向這里駛來,通向這里的道路,都由警方設了路障,我們要不是有特別通行證,根本進不來。我看警方準備對付這里,那天鬧機場的……人呢?」
她在說「大鬧機場的人」之際,中間頓了一頓,看來她本來是想說「大鬧機場的恐怖份子」,後來,才改了口的。
我一听得她如此說法,心中一凜,陡然之間,想起一些事來,思緒變得紊亂之至。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1 12:43:35
雙程 第十二章 大惹官非
大亨接著道︰「我想你們需要律師,需要好的律師,需要很多好的律師!」
溫寶裕和良辰美景究竟年輕,社會經驗還差了一點,都愕然道︰「為甚麼?」
我和白素立時互望了一眼,白素搖了搖頭。我們在一個眼色之間,已經交換了語言所能表達的訊息,我是在說︰走!我們還有時間走。白素的回答是︰不走!我們沒有做錯事,何必心虛要走?
溫寶裕看出了我們臉色不善,忙道︰「怎麼了?」
我沉聲道︰「雖然不能說大禍臨頭,可是這屋子,只怕要遭劫!」
這巨宅內容之豐富,舉世無雙,溫寶裕一听,大吃一驚,張大了口,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白素道︰「就算要搜屋子,也不能隨意破壞,小寶,你放心!」
溫寶裕更是吃驚︰「搜屋子?」
白素道︰「是的,我猜想是這樣,由于飛機發生爆炸,有關方面,將之和大鬧機場一事,聯系起來,認為那巨人是恐怖份子,飛機是遭到了破壞——他們認為那巨人早知有破壞的計畫,所以才預知有空難。大搜捕行動,只怕還不是當地警方的事,而是由國際合作反恐怖行動組織所部署的。」
白素一語未了,突然之間,強光自四面八方,射將過來,同時,擴音機傳來了洪亮的聲響︰「屋中的人注意,你們已經被包圍了,限你們在三分鐘之內,把雙手放在頭上,慢慢走出來!」
良辰美景喝道︰「闖!」
朱槿疾聲阻止︰「萬萬不可,就照吩咐走出去!」
事後,我們才知道,那巨人一開始鬧機場,國際反恐怖組織已經接到了報告,他們也立刻作出了和白素猜測那樣的判斷,認為有人要制造空難,所以在那時已開始了行動。
其中,在世界各地的警務首腦、特工領袖,都是利用了軍用超音速噴射機趕來本市的。
像美國的小納爾遜,就是其中之一,還有兩三個國際刑警上層重要人物,也是如此。
且說當下,大亨和朱槿一起道︰「出去,不會有事,律師們也該趕到了!」
我又是生氣,又覺得這是一場鬧劇,問︰「難道是黃堂安排的?」
朱槿嘆了一聲︰「據我所知,主角要是不見了,他就惹了大麻煩了!」
我不無惱怒︰「你究竟知道多少!」
朱槿不以為然︰「你是知道我干甚麼的,八千公里外的訊息,我都立刻可以竦茫何況是近在咫尺的事。」
我努力定神︰「那你把知道的情形,全告訴我。」
朱槿道︰「要一面走一面說,不然,三分鐘的限時一過,他們就算把這屋子夷為平地,全世界都不會有人說一句不是!」
溫寶裕一听,急得叫了起來︰「快走!快走!」
他才跨出了一步,就把雙手放到了頭上——我完全知道他不是動不動就投降的人,但是這屋子是陳長青留給他的,可不能毀在他的手上。
我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我這一輩子,做過各種各樣的事,但是把雙手放在頭上走出去,這種窩囊事,卻也沒有做過。
大亨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先把雙手放在頭上,向我一笑︰「大丈夫能屈能伸,不算甚麼,連成吉思汗也曾受過屈辱,何況我們又不是真正投降,只是避免不必要的誤會,外面有的是我們的熟人,一出去就沒有事了!」
大亨自己的身分地位,何等至尊,他反倒這樣來勸慰我,令我很感動,道︰「也罷。不過,似乎不必那麼早就高舉雙手吧!」
大亨也笑了起來,于是,一行人,遵照指示,一出門口,就把雙手放在頭上。
出了門口一看,才知道朱槿所言非虛。外面的陣仗之大,真是駭人。單是在上空盤旋的直升機,就有七八架之多,由四面八方和上空射過來的燈光,集中在門口的空地上,豈止如同白晝,簡直連眼楮也睜不開來。
我們來到空地中心,才听到來自半空中的聲音喝道︰「都站著別動,維持原來的姿勢,一動也別動!」
我們幾個人相視苦笑,心知對準我們的各種武器,只怕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杰,在這種情形下,還是遵命不動為是。
有三架直升機迅速降落,有七八個人分別下了機,向前走來,由于強光集中在我們身上,所以我看出去,只能見影影綽綽的人影而已。
但是那幾個人看我們,當然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立即听到,他們幾乎人人都發出了幾下驚呼聲,其中有一個人更叫︰「衛斯理,是你!」
我仍然看不清他是誰,不過听聲音,我也認出他來了,正是小納爾遜——此君的官愈來愈大,他竟然親自駕臨,可知事情實在非同小可。
我苦笑道︰「小納,你好!」
另外有幾個人急奔過來,雙手揮舞,叫著大亨的名字,來到了近前,神色惶恐之至,神經質地叫著︰「誤會……一定是誤會!」
大亨冷冷地道︰「我們可以放下手來了?」
有好幾個人同時大聲叫︰「各單位注意,是誤會!不準有任何行動!」
在那些叫嚷聲中,我還辨出了警方總監的聲音。由此可知,這大亨,是真正的大亨,影響力之大,難以想像。
也虧著有大亨在,我們一干人也佔了便宜,不至于成為階下之囚。而不到十分鐘,十幾個律師氣急敗壞地趕到,事情就要好辦了。
這時,小納和我已經有了簡單的對話,我第一句話就告訴他︰「事情不可思議之極,比你曾經歷過的所有怪事,加起來更怪。」
小納招手,叫過來幾個人︰「我們會用心听。」
他也沒有向我介紹那些人,但看起來個個精悍無比,當然全是世界各地反恐怖活動的主持。
雖然環境不是很適宜敘述如此復雜的事情,但我還是急急把有關那巨人的事,說了一遍。
我相信听我說話的那幾個人,全有著極高的理解力,可是一時之間,在他們臉上現出來的古怪神情,簡直是難以形容。
他們部一致望向小納,小納說得斬釘截鐵︰「我對于听說的話,不會有任何保留,百分之百地接受。」
罄矗在一次更多人參與的會議上,我和白素出席,會議由小納主持。我在嶸希花了更多時間,更詳細地敘述了那巨人的「雙程生命」,小納又再次說了這幾句話。
我、白素、良辰美景、溫寶裕、大亨和朱槿,都沒有惹上官非,事情不了了之。可是黃堂卻沒有那麼好連氣了。
他惹上了大麻煩。
雖然,我一再地向各方面敘述了發生在那巨人身上的事,也得到小納的大力支持,大亨的竭力保證,可是空難是由于恐怖份子破壞,這一點還是在某些人的心目之中的必然,不肯放棄。
以警務總監為首,竟得出了一個可怕之極的結論︰那巨人是恐怖組織中的一份子,知道有破壞飛機的事,不知基于甚麼原因——可能是神經不正常,他大鬧場,搶奪武器,劫持人質,泄露了恐怖陰謀。
警務總監還特別說明,警方在處理這件事情上,十分得宜,解除了恐怖份子(那巨人)的武裝,人質無一傷亡,而且,杷恐怖份子交給警方特別工作室主任,暫時看管。
可是結果,恐怖份子竟然不知所終。
包可怕的是,在那巨人不知所終這個現實之前,警務總監不但不相信那巨人的「雙程生命」,而且,也不單指責黃堂失職,而是指控黃堂和恐怖組織有勾結,所以放走了一個重要的恐怖份子!
這是極其嚴重的指控,即使在一個法治完整的社會之中,這種指控,也嚴重之至,甚至不被保釋。
等到我知道了黃堂的處境竟如此糟糕時,也不禁後悔不迭。
我後悔,一來沒有當晚在機場,由得那巨人把總監摔死,至少把他摔成植物人,也就不至于讓他想出這樣的壞腦筋來害人。
二來後悔,這種結果,黃堂其實是一早就知道的了,而且,曾一再提出來過,可是我卻當作了耳邊風,非但不在意,而且大起反感。
若是依了黃堂的主意,把那巨人送進拘留所去,那巨人到時在拘留所之中消失,黃堂自然背不上「故意縱放要犯」的罪名了!
堂被停止職務,羈押了三天,大亨和我發動了許多人,並且動用了超過十名大律師,才使得法庭準許黃堂保釋候審。
我去接他出來,他連望也不望我,我向他深深一鞠躬︰「對不起,是我的不是!」
堂看來是傷心透頂,竟然道︰「閣下說甚麼?閣下是甚麼人?我不認識你!」
來接黃堂的人甚多,我被他這樣奚落,只好僵在當地,作聲不得。
我想要分辯幾句,白素在我身邊道︰「他現在在氣頭上,我們只管盡力幫他就是。」
幫他,就是要找最好的律師,幫他打官司。律師團說︰控方也沒有確實的證據,證明黃堂和恐怖組織有關聯。但是,有關甚麼「雙程生命」的證明,也肯定不會為法庭接受,即使提出這種證詞的,包括了如大亨、小納這種有身分地位的人在內。
這就使事情變得很是棘手——黃堂「罪名成立」的可能性是五十五十!
大亨比較樂觀,這樣看︰「說他和恐怖組織勾結,那是荒天下之大唐,一定不成立。不過他疏忽職守,令一個交給他看守的人不見了,這一點,卻是百口莫辯,所以,警務工作,他是干不下去的了。」
大亨更拍胸口︰「不干就不干,我可以提供一百多個比他現任工作更好的工作給他。」
可是黃堂卻拒絕了大亨的好意——事發之後,他根本不和我說半句話,將我拗入骨,只有一次,從法庭出來,我把他截住了,要他不要躲避我,該打該罰,總要有個表示。
他這才額上青筋暴綻地把我當眾罵了一頓,小部分內容,上文已記述過,他罵完之後,又加了幾句︰「別以為從此我會原諒你——絕不會,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單是為了不想見你,我就可以不惜人間蒸發,從此消失。你知道甚麼叫‘不共戴天’?這就是!」
這一頓痛罵,令我狼狽之至,而且還白挨罵,對事情的改善,一點幫助也沒有,堪稱冤枉之至。
堂在拒絕了大亨的好意之後,大亨曾去找他,黃堂向大亨透露了心聲,由大亨轉述給我听。黃堂說︰「當警務人員,是我畢生的志願。我一直以為自己是最幸福的人,可以在警務工作的崗位上終其一生。可是這幸福卻被衛斯理這混蛋打破了,那等于是扼殺了我的人生樂趣,我還會對其他甚麼工作有興趣?」
大亨笑道︰「你想繼續做警務工作,那也可以,我可以使你到甚麼小柄家去,當警務總監!」
堂勃然大怒︰「你把我當甚麼人,竟然這樣子侮辱我!」
大亨嚇得連連道歉,落荒而逃,來到我這里,轉述了黃堂的話之後,嘆了一聲︰「我看,你和他之間,再也無法恢復友情了,唉,為了莫名其妙的一個人,竟生出那麼多是非來。」
我道︰「那不是‘莫名其妙的一個人’,那是一個有著雙程生命的奇人!」
大亨道︰「是,奇怪極矣,他現在在甚麼時候?」
我道︰「算起來,應該回到五月份去了!」
大亨用力一揮手,告辭回去。
我為之悶悶不樂,黃堂的案子還沒有開審,那次空難的原因,也尋不出來。
白素見我如此情緒低落,提議道︰「不如再去試一次,再去找黃堂,拚著再挨一頓罵,或許事情會有轉機,也未可知。」
想起挨罵的滋味,確然不好受,但事情確然是我不對,不妨再去一試。
所以我答應了。
再也料不到,這一去找黃堂,竟然又發展出一個故事來,意外突兀之至那是另一個故事,表過就算。
在那巨人失蹤算起,大約兩個月的時間,陳長青的那巨宅,當真遭了劫,先是被警方人員徹底搜查了一次,溫寶裕緊張之極,和十幾個律師嚴密監視搜查行動,不容許有任何破壞。
餅了這一關,他和良辰美景就開始挖掘那巨人所說的那條地道。
我早就說過,那將是徒勞無功的事,他們偏不相信。
結果是勞師動眾,進行了巨大的工程,把整個地窖,挖下了近三公尺深,而一無所獲。而且,工程艱巨無比,因為地窖之下,第一層,鋪有近一公尺厚的花崗石,每一塊重在三噸以上。
若不是陳長青在留下巨宅的同時,也留下了大量金錢,他們的這一舉動,足以令一個中等富豪破產。
這挖掘行動,擾攘了好幾個月——在這期間,當然又發生了許多事,但大部駝飧齬適攣薰兀反倒是和黃堂有關的事最多。
一個國際化大都市的警方特別工作室主任,被指控和恐怖組織有關,而且,這個恐怖組織,最近還「成功地爆炸了一架客機,造成超過三百人死亡,罪大惡極」,那自然是轟動世界的新聞。
這種官司,一審經年,黃堂雖然在大亨等人一力主持之下,可以「交保候審」,可是條件也十分苛刻,不但保釋金是天文數字,而且,他還要隨身佩戴「警方監听儀」——這種電子儀器,可以使警方二十四小時知道他的活動範圍。當然,警方在總監的親自命令下,對他的一切行動,進行了嚴密的監視,他和一個失去自由的犯人,幾乎可以劃上等號了。
他身受如此,對我的誤會,自然加深,我明知很難挽回,只好暫時擱一下再說。
在這期間,我和白素不止一次,討論那巨人的「雙程生命」這種奇詭莫名的現象。但是和最初一樣,觀念之上,都混淆之至,有時,像是挑到了一些頭緒,可以順此發展下去,可是,立刻又有一個足以推翻這個頭緒的疑問產生,那頭緒又不成為頭緒了。
這種情形,在過往我們的討論中,曾一再出現,我也都記述過了。既然沒有新的發展,那麼也自然沒有必要加以重復。
卻說在若干日之後,我和白素又討論起來,我忽然想起一個久已想問,但卻一直沒有問的問題來。
我直視著她︰「這四巧堂的手語,如此復雜,你是如何學會的?」
我這樣問的時候,態度自然很是緊張,所以白素也可以體會到問題之後的潛台辭︰你還有多少花樣,是我完全不知道的?
白素笑了一下,卻是答非所問︰「你不覺得,我們討論來討論去,一點頭緒也沒有,是不是應該找一個有見識的人,去請教一下?」
我道︰「我早想過了,找——」
說到這里,白素道︰「找爸爸!」
我則道︰「找令尊去!」
兩人心意一致,莫逆于心,我對于剛才的「嚴詞責問」,不禁大感慚愧,揮了揮手,表示那問題,不必提也罷!
白素也居然真的沒事人一樣,當我沒有提過,並不作答。
這倒使我有些納悶︰莫非其中真有甚麼隱秘不成?不過,我立即用力搖了搖頭,把這個念頭拋開。白素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意一樣,望著我微笑,更顯得高深莫測。
于是,我們就啟程去找白老大。
到了法國,見了白老大,把情形說了一遍。在我和白素敘述之際,他老人家閉著眼楮,一面喝酒,一面在樹蔭下乘風涼,只是不時發出一些語句做為反應,例如「啊!四巧堂」、「真不可思議」、「那地道,只怕是找不到了」之類。神情則不一,一下子蹙眉,一下子微笑。
等到講完,他嘆道︰「當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你想得到的事情都有,還有不知多少,是你想也想不到的。雙程生命,嘿嘿,若是叫我老頭子再活回去,這可要我的命了,寧願早點到陰司去做鬼還好!」
白素有一個心願,一直希望她的父親,能和她母親一樣「成仙」,但這種事豈是強求得來的,想起縱使百年,也難免一死,不免傷感。不過話說回來,白老大的感嘆,大是有理,要是再活回去,也實在太難以想像了。
白老大又听了我們所作的種種推測和假設,他雙手一攤︰「我沒有補充,應該說,我無法有補充。這種事,只好囫圇接受事實,連想也不必多想,愈想愈是涂,因為它和我們的邏輯觀完全不合,使我們的腦部,無法運作,自然得不出任何結論來。這情形,就像你違反了電腦的躁作過程,不可能得到甚麼一樣!」
白老大這樣說,倒很能說朋我們在這件事上,模不著邊際的情形。
他忽然又道︰「這種事,我猜想,以前發生過好多次了!」
他這句話,倒真有點石破天驚,我和白素都為之愕然。白老大「呵呵」笑著︰「在古代的筆記小說之中,多有記載著,某處忽然出現了一個怪人,或僧或道蜇せ蚱脹ㄈ耍看起來瘋瘋癲癲,說上許多莫名其妙,人人難明的話,然後一下子就失了蹤影,可是他所說的話,後來應驗了。這種記載,是不是很多?」
凡是看過些中國古代筆記小說的人,都可以知道,像白老大剛才舉例的那種記載,多至不可勝數。
我明白白老大為甚麼提出它們來,我道︰「這些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人,全是……雙程生命之中,正處于回程生命的人!」
白老大道︰「你看,是不是可以如此理解?」
我大是嘆服︰「可以,太可以了!他們所作的那些‘預言’,全是他們經歷過的事,就像那巨人知道有空難一樣,當然後來都一一應驗了。」
白老大伸了一個懶腰,忽然問我︰「你難道不奇怪,何以阿素竟然會四巧堂的手語?」
我有點悻然︰「我問了,她不肯說!」
白老大哈哈大笑,白素過去,摟住了他的脖子,父女二人,笑作一團。白老大邊笑邊道︰「她六歲那年,我為了要探知四巧堂的機密,命她扮做又聾又啞,被四巧堂發現收留,她在四巧堂高手的撫養下,過了一年多,還有甚麼學不會的!」
事情說穿了,再簡單不過。可是命一個六歲幼女,扮做聾啞,混入四巧堂去,這種犯江湖大忌之事,其中的凶險萬狀,我只能設想百分之一,已是背脊冒冷埂
若論膽大妄為,白老大可算是天下第一了!
白老大笑聲陡止︰「你在心中罵我甚麼?」
我老實道︰「膽大妄為,天下第一,八字而已。」
白老大大是高興︰「好評,刻在我的墓碑上!」
夕陽漸西沉,一時之間,三人都靜了下來,頓覺寧靜無比,這一日也就過去了。後記︰一位物理學家的來信
這個故事記述完畢之後,我卻遲遲沒有發表,原因是有個關鍵一直困擾著我。今天接到了一位物理學家的回信,才終于令我茅塞頓開。(這位物理學家舉世聞名,是個殘而不廢的奇人,我也是不久前才和他結識。由于那段經過太過匪夷所思,而且有些疑點尚未解決,所以我至今未曾整理出來。)
因此,我決定將這封信做為這故事的後記,以下就是信的內容。
親愛的衛君︰
來信收到,您所敘述的確實是個罕見現象,不過我要強調,它在理論上絕對成立。
謗據量子力學,一切物理都是量子化的結構,換句話說,全都擁有最小的單位,甚至時間、空間亦然。我們通常感到的連續性,其實只是一種巨觀的錯覺。因此之故,正向和反向時間軸的「交點」,並非真正一個沒有大小的點,而應該是一個區間。若將兩個時間軸想像成兩條帶子,就不難理解其中的意義。
唯一的問題是,時間的基本單位尺度極短,這個所謂的「蒲郎克時間」,數量級只有十的負四十三次方秒。它為何會無端暴漲了十的四十八次方倍(根據您的敘述,那人在正向時間軸存在了一整天),則是一個較難解釋的現象。話又說乩矗在我所鑽研的量子宇宙學領域中,某些事件雖然機率極小,只要不等于零,它就絕對有可能發生。
希望以上的說明對您有些幫助,代問候嫂夫人和今千金。
PS︰請轉告溫寶裕先生,我們已經收到他的申請表和讀書計畫,他很有可能獲得全額獎學金。像他這種想像力極端豐富的青年,最適合學物理不過。我甚至期望有朝一日,他能成為我的子弟。
您忠誠的朋友
S.W.H
草于劍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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