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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倪匡-迷藏《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5 21:04:45     標題: 倪匡-迷藏《全文完》

《迷藏》簡介︰

  捉迷藏是一種十分普通的游戲,中外兒童都曾玩過。在中國,捉迷藏這種游戲的歷史,至少可以上溯到唐朝……有正式記載,沒有記載的,相信更早。捉迷藏有兩種方式,其一,是將一個參加游戲者的雙眼綁起來,令之不能視物,其他的游戲參加者,就在他的身邊奔馳,引他來捉,另一種方式,是一個或幾個參加者找一個一定範圍內的地方,匿藏起來,要另外的參加者把他找出來。

  在後一種方式的捉迷藏游戲中,最適合的游戲地點,是一幢古老而巨大的屋子,在這樣的大屋中,有許多可以藏身的地方,可以不被人找到。

  這里要記述的故事,和捉迷藏有關,也和一幢極古老的大屋有關。
第一部︰古堡中不準捉迷藏的禁令
捉迷藏是一種十分普通的游戲,中外兒童都曾玩過。在中國,捉迷藏這種游戲的歷史,至少可以上溯到唐朝……有正式記載,沒有記載的,相信更早。捉迷藏有兩種方式,其一,是將一個參加游戲者的雙眼綁起來,令之不能視物,其他的游戲參加者,就在他的身邊奔馳,引他來捉,另一種方式,是一個或幾個參加者找一個一定範圍內的地方,匿藏起來,要另外的參加者把他找出來。

在後一種方式的捉迷藏游戲中,最適合的游戲地點,是一幢古老而巨大的屋子,在這樣的大屋中,有許多可以藏身的地方,可以不被人找到。

這里要記述的故事,和捉迷藏有關,也和一幢極古老的大屋有關。

白素有一個表妹,叫高彩虹。就是這個高彩虹,在她十六歲那年,因為玩「筆友」游……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5 21:15:11

迷藏 第一部︰古堡中不準捉迷藏的禁令
捉迷藏是一種十分普通的游戲,中外兒童都曾玩過。在中國,捉迷藏這種游戲的歷史,至少可以上溯到唐朝……有正式記載,沒有記載的,相信更早。捉迷藏有兩種方式,其一,是將一個參加游戲者的雙眼綁起來,令之不能視物,其他的游戲參加者,就在他的身邊奔馳,引他來捉,另一種方式,是一個或幾個參加者找一個一定範圍內的地方,匿藏起來,要另外的參加者把他找出來。

在後一種方式的捉迷藏游戲中,最適合的游戲地點,是一幢古老而巨大的屋子,在這樣的大屋中,有許多可以藏身的地方,可以不被人找到。

這里要記述的故事,和捉迷藏有關,也和一幢極古老的大屋有關。

白素有一個表妹,叫高彩虹。就是這個高彩虹,在她十六歲那年,因為玩「筆友」游戲,而生出一場極其意外的大事,使得一個龐大軍事基地上的一具極復雜的電腦「愛」上了她。這件事,多年之前,我記述過。

近十年中,我很少有她的消息,只知她熱愛自由,反正她家里有錢,于是她過著那種無憂無慮,富有的流浪者生活。

在這些年來,她每到一處她認為值得留下來的地方,就會留上幾天,直到興盡,才又去第二處。凡是她逗留之虛,她就會選一張當地風景的明信片,寄來給白素,多年下來,彩虹的明信片,已經有滿滿一盒子,她幾乎到過世界上任何地方。

那一天早上,我正在看早報,白素自門口走進來,手中拿著幾封信,將其中的兩封,交給了我,我注意到她在看一張明信片。明信片上的圖畫,是一座式樣十分古老的大屋,或者說,是一座古堡。

那堡壘是西班牙式。西班牙這個國家,在它的全盛時期,有極輝煌的歷史,也有極宏偉而具代表性的建築,十分具特色,一看就可以看出來。而我們在西班牙,已沒有甚麼特別的親友,所以,我一面喝咖啡,一面道︰「彩虹到了西班牙?」

白素並不回答,看來她正全神貫注地讀著那張明信片。我沒有再問下去,因為我不認為明信片上,有甚麼重要的事。如果有重要的事,寄信人不會用明信片!

所以,我在問了一句而沒有反應之後,又去看報紙。當我看完了報紙,發現白素還在看那張明信片,不過這次,並不是在看明信片後的文字,而是看明信片上的圖畫……那座古堡。

這就不能不引起我的好奇心了,一張明信片怎值得看那麼久?

我正想問她,白素已經向我望來︰「彩虹寄來的,她出了一個問題考你!」

我笑了起來,果然是她那寶貝表妹寄來的,我攤了攤手︰「她會有甚麼問題?」

白素道︰「你自己去看!」

她將明信片遞了過來,我接了過來,明信片上只寫了寥寥的幾行字,如下︰「表姐、表姐夫,我很好,在安道耳,這是安道耳的一座古堡。

「我今天才知道這座古堡有一個極奇怪的禁例︰不準捉迷藏!表姐夫可知道世界上有任何其他古堡有這樣的怪禁例?為甚麼這座古堡會禁止捉迷藏?我急于想知道,能告訴我嗎?」

我看了之後,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彩虹今年多大了?二十五?二十六?」

白素道︰「差不多二十五六歲吧?」

我嘆了一聲︰「女孩子到這年紀,應該嫁人了,不然,耽擱下去,會有問題。你看看,二十五六歲的人,還像兒童。人家古堡有禁例不準捉迷藏,她想玩,大可以上別的地方去,難道這也值得研究?」

白素听著我說話,一副不屑的樣子。我才一說完,她就道︰「你老了!」

我直跳了起來,大聲道︰「你憑甚麼這樣說我?甚麼地方顯示我老了?」

白素望著我︰「你自己想想,如果十年之前,你看到了這張明信片,會有甚麼反應?」

我用力揮著手︰「和如今完全一樣,根本不加注意!一個古堡,不準捉迷藏,那有甚麼稀奇!」

白素沒有和我再爭下去,只是微笑著,過了一會,才道︰「在古堡捉迷藏,十分有趣,一座古堡,至少有一百間房間以上,而且有無數通道、地窖、閣樓,躲在一座古堡中,要找到真不容易!」

我為了表示對白素的話沒有興趣,在她講的時候,故意大聲打著呵欠。

白素卻一點也不在乎我的態度,在講完之後,又補充道︰「你可曾注意到,這座古堡叫做大公古堡,安道耳還是一個大公國的時候,由一位主政的保能大公建造。明信片有注明,這古堡建于公元八九四年。」

我又大聲打了一個呵欠︰「昨晚睡得不好!」

我一面說,一面向前走去,順手將明信片還給了白素,上了樓,進了書房。

進了書房之後,我立時找出了一本有關安道耳這個小柄的書籍。安道耳是夾在西班牙和法國之間的一個小柄,那是真正的小柄,小得可憐,只有一百七十五平方哩面積,人口一萬五千人。國境在比利牛斯山上,土地貧瘠,幾乎是歐洲最不發達的地方,受法國和西班牙共同保護。在歷史上,曾經是一個君主國,君主稱大公,也很出了幾個能征慣戰,有野心的大公,其中之一,就是保能大公。

書上記載著,這位保能大公,曾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在國境中,建造一座極其宏偉的古堡,這就是如今成為這個小柄最著名的名勝……大公古堡。

不過,書上並沒有記載著,在大公古堡中,有一條不能玩捉迷藏的禁條。

我迅速翻了一下,合上書,白素推開門,探進頭來,笑道︰「找到了沒有?」

我不禁有點啼笑皆非,做夫妻年數久了,雙方都能知道對方的心意,掩飾也絕無用處。我裝著不感興趣,一到書房,立刻查書,白素顯然早已料到!

我只好苦笑了一下︰「有這個古堡的記載,可是絕沒有甚麼準不準捉迷藏的禁條!彩虹太孩子氣了!」

白素道︰「算了吧,如果這件事有趣,彩虹一定還會再來報告!」

我又想再打一個呵欠,可是一想我的心意,白素完全看得透,不免有點尷尬,所以只是答應了一聲︰「可能會!」

當天,沒有甚麼事發生。第二天,又是在看早報的時候,門鈴響,郵差送來了一個郵包。郵包相當大,當白素將郵包放在桌上的時候,可以知道它相當沉重。

我向郵包望了一眼,白素已經道︰「彩虹寄來的,不知是甚麼東西!」

彩虹從來也沒有寄過郵包給我們,可能是相當重要的東西。不過也很難說,像彩虹這樣的人,說不定心血來潮,會用空郵老遠寄一塊石頭過來!

白素拆了郵包外頭的紙,里面是一只木箱子。撬開木扳,將木屑倒出來之後,有一塊用紙包著的東西,拆開紙,紙內包著的是一塊銅牌。

那塊銅牌,約莫有六十公分寬,三十公分高,三公分厚,上面銅銹斑斕,看來年代久遠,在它的四角上,有著四個小孔,一望而知,這塊銅牌,本來用來釘在牆上或是門上。

白素略為抹拭了一下銅牌,看了一眼,現出訝異的神情。

我明知裝出不感興趣的樣子來沒有用,而事實上,這塊銅牌才入眼,我就下意識地覺得它有點不尋常,所以我也俯起身來,伸過頭去。

銅牌上有字鐫著,一段是西班牙文,一段是法文,但是兩段文字的涵義,完全一樣︰「在此堡內,嚴禁玩捉迷藏游戲,任何人不能違此禁例。」

在這兩段文字後面,有一個鐫出來的簽名,我認不出這是誰的簽名。但是從文字中那種嚴厲的口氣看,這個簽名,當然是當時這個古堡的主人。

在銅牌的背面,貼著一個信封,信封上寫著「表姐夫啟」。我取下信封來,撕開,這封信內只有一張小小紙片,上面寫著一句話︰「表姐夫,這塊奇異的銅牌,可能吸引你到安道耳來嗎?」

我看了之後,不禁苦笑了一下︰「彩虹太胡鬧了!這塊銅牌,一定是她從大公古堡中拆下來的,這樣破壞人家的文物,怎麼說得過去?」

白素望著我︰「能吸引你到安道耳去嗎?」

我連想也不想︰「不能!」

白素雙手舉起了銅牌來︰「真奇怪,看來當日下命令的人,一定有他的原因,不然,何必鄭重其事,將這道命令,鑄在銅牌上?」

白素一面說,一面用一種近乎挑戰的眼光望著我,想我解釋是「為了甚麼」。

我道︰「中世紀時,歐洲的政治十分紊亂,國與國之間的戰爭不斷,形勢險惡,尤其是一些小柄家,隨時有被強鄰並吞的可能。所以在古堡之中,有很多秘密所在,不願被人發現,是以才下令不準捉迷藏,以免有人進入這些秘密所在!」

白素揚了揚眉,顯然對我的解釋,不是全部接受,但是除此以外,我相信她也不會有更好的解釋。

白素沒有再說甚麼,收拾好了廢紙、木屑,留下那塊銅牌,在我的面前。看完早報以後,我略為休息了一下,帶著那塊銅牌,離開了住所,去看一位朋友。

我那位朋友,是歐洲歷史學家,對于歐洲的幾個小柄,如列支坦士登、盧森堡、安道耳等等,特別有著極其深湛的認識。昨天,我已經想到要去見他,但想到甚麼不準捉迷藏的禁例,可能是高彩虹的胡說八道,而我那位朋友,又是一個十分嚴肅的人,所以才打消了去意。今天,我有這塊銅牌在手,而且彩虹的那句話中,又是充滿了自信,以為可以吸引我到歐洲去,這塊銅牌也不是假造的,我可以去找他商量一下。

至少,我那位朋友,應該可以認得出鐫在銅牌上的那個簽名,知道是古堡的哪一任主人,下這道古怪命令。

我那位朋友,由于他在以後事情的發展中,擔任著相當重要的角色,所以有必要先將他介紹一番。

他叫王居風,歐洲歷史學權威,柏林大學和劍橋大學博士,是一個巨大的工業家族中的一員,可是他對于工業卻一點興趣也沒有。王居風為人嚴肅,我認識他已有好幾年了,幾乎沒有貝過他笑,老是皺著眉,在思索著不知是甚麼問題。所以,他的年紀並不大,不過三十出頭,眉上的皺紋,卻十分深,看來比他的實際年齡,要老了許多。

王居風對他研究的科目,簡直已到了狂熱的地步,任何人和他談話,他必然可以在不到三句話之內,扯到他有興趣的事上去,而不理會旁人在講些甚麼。

有一次,我和人家打賭,賭的是我可以使王居風在十句話之內,不提及歐洲歷史,結果我輸了。那一次,我和王居風的對話如下︰

我先選擇了一個決不可能和歐洲歷史扯上關系的話題,經過深思熟慮,我選擇的話題是「四聲道立體聲音響」。大家不妨想一想,這樣的話題,應該絕對和歐洲歷史扯不上關系的了吧?

我對王居風說︰「你的生活太枯燥了,弄一副四聲道立體聲音響玩玩?」

我事先的估計是︰王居風可能根本不知道甚麼是四聲道立體聲音響,只要他向我一問,我就可以向他解釋,在一問一答之間,至少可以拖延十句對話,那麼,這個打賭就是我贏了!

可是,王居風的第一句話,就使我敗下陣來。當時,他一听得我那樣講,略想了一想,翻了翻眼︰「這種音響,能使我听到法國卡佩特王朝結束,瓦羅亞王朝代之而起時,腓力六世接王位時群臣的歌頌聲麼?」

我輸了這個打賭,而且輸得心服,曾經有一個時期,我根本不和他交談,因為我對歐洲的歷史,並沒有甚麼興趣,怕被他悶死!

而如今情形不同,這塊銅牌,那座大公古堡,還有這個不準捉迷藏的怪禁例,我想只有從王居風那里,才能有答案。

我在找他之前,並沒有用電話和他聯絡,因為我知道他一定在家里。我駕車來到了他住所的門口,他住的是一幢相當大的古式洋房,牆上本來爬滿了長春藤,可是他為了怕植物上的小蟲,早將長春藤鏟了個一干二淨,以致那幢古老洋房的外形,看來十分古怪。

我在鐵門外按鈴,一個僕人出來應門,僕人認得我,帶我進去,我也不必在客廳中坐,逕自進了王居風的書房。

王居風的書房,是名副其實的書房,到處全是書。四壁全是高與天花板齊的書架不必說,地上、桌上,幾乎一切可以堆書的地方,全放了書。為了一找到書,就可以立即翻閱,王居風書房中的書架,特別設計,每一層,都有一塊板可以翻下來,供人坐著閱讀。

當我走進書房之際,王居風正雙腳懸空,坐在高處,全神貫注地在翻書。

我抬頭向上,大聲道︰「王居風,很久不見,你好麼?」

王居風向我望來︰「我很好,不過查理五世有點不妙,教皇李奧十世命他將路德處死,這個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遇上難題了!」

王居風這種與人對話的方式,我早已習慣,所以並不詫異。我本來想請他下來再談,但我知道,如果我不是一開口就引起了他的興趣,他不會下來。所以我大聲道︰「安道耳在大公國時代,保能大公造了一座古堡,這座古堡你可曾去過?」

王居風道︰「當然去過,那古堡……」

他一面說,一面攀了下來,同時,喃喃不絕地講著大公古堡的歷史。當他落地之後,我才道︰「這座古堡之中,有一個奇怪的禁例,不準人玩捉迷藏,你可知道為了甚麼?」

王居風陡地一呆,從他的神情看來,他顯然沒有听懂我在說甚麼,所以我又重覆了一遍。

因為我要說的話十分特別,所以我在重覆一次之際,講得十分慢而清楚。王居風顯然听清楚了。

當他在听清楚之後,他在一剎間的反應,真是令我吃驚,蒼白的臉一下子變成了紅色,額上的青筋也綻了起來。瞪大了眼,張大了口,看來他正想叫嚷些甚麼,但是由于實在太憤怒,以致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只是揚起了手中的那書本,要向我打來,可是多半是忽然之間,想到他手中的那本書,可能比我的腦袋更值錢,所以才沒有砸下來。

一看到他這種情形,我雖然不至于抱頭鼠竄,可是也著實連退了好幾步。我一面退,一面叫道︰「是真的,不是開玩笑!」

王居風立時厲聲罵了一句︰「你該上十次斷頭台!」

王居風的這句罵人話,也十分出名,那是當年蘇格蘭女王瑪麗,被囚在輪敦塔中,寫了一封密函給西班牙國王菲力二世求救,但這封密函卻落在英國女王伊利莎白手中,伊利莎白女王在看到密函之後,憤然而罵出來的一句話。

王居風連罵人的話,也和歐洲歷史有關,朋友間全知道,而這時,他就用這句話來罵我。我一想到這句話的出典,又想到瑪麗女王後來果然被送上斷頭台,就不能不考慮後果的嚴重性。我也知道,再解釋下去也沒有用,只有將證據給他看。

所以,當他又聲勢洶洶地向我沖過來之際,我忙舉起了那塊銅牌。

那塊銅牌,我進來時就抓在手上,這時,我舉起銅牌,將有字的一面向著他,叫道︰「你看,你自己看!」

王居風一直沖了過來,沖到了離銅牌只有半公尺處才站定,盯著銅牌看。我一看到這種情形,就大大吁了一口氣,知道暴風雨已經過去。在接下來的三分鐘之內,王居風的雙眼,瞪得比銅鈴還大,我留意到他先看看那兩段文字,接下來大部分的時間,盯著那個簽名。

我想開口問他怎麼樣,他忽然吸了一口氣︰「天!這是保能大公的簽名,你從甚麼地方弄來這塊銅牌?來!來!請坐!請坐!」

他握住了我的手臂。三分鐘之前,我還被他當著該上十次斷頭台,可是如今看來,誰想踫我一踫,只怕他會拚命保護我。

我被他連推帶拉,到了一張桌邊,坐了下來。他一把在我手中,將那塊銅牌,搶了過去,移過一副放大鏡來,仔細看著,神情越來越是興奮。

然後,他以極快速度的動作,奔了開去。

這一點,我真是沒有辦法不佩服他。他書房中的藏書,至少有五萬冊,而且看來是如此凌亂,可是,他找起他所需要的書來,幾乎不必經過甚麼過程。他直撲一個書架,爬了上去,取下了厚厚的一本書,又回到桌邊,打開來,翻到了一頁︰「你看,這是絕無僅有的一個簽名,是保能大公簽署一份文件所留下來的,原件在法國國家博物館!」

我向他指的那頁看了一眼,果然兩個簽名一模一樣。原來這道古怪的命令,就是古堡的建造者保能大公留下來的!

我道︰「其實你不必找證明,你講這是誰的簽名,就一定不會錯。問題是這位才能杰出的大公,為甚麼要立下這樣的禁例?」王居風望著我,又翻著眼,望著那塊銅牌,口唇掀動著,整個人像是中了邪。

我看到他這種情形,不禁十分同情他,忙道︰「你不必難過,任何人不可能知道所有事的!」

王居風像是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慘敗一樣,望著我︰「我應該知道,我知道保能大公的一切,我應該知道!」

我忙道︰「你只不過是根據歷史資料來研究,怎麼可能連這種小事都知道?」

王居風又呆了半晌,才說道︰「這塊銅牌,甚麼地方拿來的?」

我將這塊銅牌的來源,約略地告訴了他。他又呆了好一會,才又道︰「你或許不知道,這位保能大公,有一個十分怪的怪脾氣,他不輕易簽名,剛才你看到的文件,是他向西班牙發出的宣戰書,隨著這份宣戰書而來的那場戰爭,在歐洲歷史上十分有名,那場戰爭……」

我連忙打斷了他的話,因為我怕他一講起這場戰爭的來龍去脈,我會苦不堪言。因為他口中「十分重要」的戰爭,可能在歷史上根本微不足道,不是極其專門的歷史書籍,根本不會記載。

我揮著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說,這條禁例,保能大公十分重視,所以才會鑄在銅牌上,而且簽了名!」

王居風道︰「是的!」

我又將我向白素所作的解釋,對他說了一次,王居風大搖其頭︰「這個理由,根本不成立。我想,這其中,可能包含著一個從來也未曾被人發掘出來的歷史秘密……」當他請到這里時,雙眼之中,射出興奮的光芒︰「我一定要發掘出來。」

我一听得他這樣講,拍手道︰「那再好也沒有了,你可以去,我相信高彩虹一定在等你……她本來想吸引我去安道耳的,但是我沒有興趣!」

王居風雙手握住銅牌,連聲道︰「我去!我去!」

我想起了彩虹,望著眼前的王居風,我想這兩個怪人會面的情形,忍不住笑了出來。我道︰「好,你去,我寫一封信給高彩虹,介紹你去見她!」

王居風連聲叫好,走了開去,用一張紙,拓著銅牌上所鐫的字。我寫了一張便條給彩虹,說明王居風的身份,並且說,如果他不能解釋這個怪禁例之謎,那麼,沒有人可以解答!

我寫完了便條,王居風像是根本不當我存在,只是翻來覆去研究那塊銅牌。我大聲喝了他三次,他才抬起頭來。

我道︰「我要告辭了!這塊銅牌,你帶回安道耳去。我相信彩虹一定是用非法手段弄來的!希望你快點去,不然我真擔心她,會將整座古堡都拆掉!」

王居風道︰「我盡快走,盡快走!」

看他那種魂不守舍的樣子,我再留下去,對他也沒有甚麼幫助,我向外走去,他也不送。到了門口,我才又道︰「有甚麼結果,不妨通知我一聲!」

王居風又答應著,我就離開了他的住所。

等我回到了家中,向白素講起見王居風的經過後,白素問道︰「你預料會有甚麼結果?」

我攤開了雙手︰「料不到。不過我想,不會有甚麼大不了的事,別忘了,安道耳根本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柄,小到了即使是歐洲人,也有許多不知道有這樣一個小山國存在!」

白素同意了我的說法,這件事就告一段落。過了幾天,高彩虹也沒有甚麼信、郵包或明信片寄來。我打電話給王居風,知道王居風在我去見他之後第二天,就啟程到歐洲去了!

一直到第七天之後,白素去參加一個親戚的喜宴,我一個人在家里,正在研究一枚連有銘邊的中國早期郵票,電話鈴忽然響了起來。

我拿起電話來,听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長途電話。」過了一會,那女人又道︰「西班牙長途電話,馬德里打來的,衛斯理先生或夫人!」

我道︰「我是衛斯理!」

接線生還沒有繼續講話,我已經听到了高彩虹的聲音︰「表姐!表姐!」

我道︰「不是表姐,是表姐夫!」

彩虹叫道︰「一樣,表姐夫,王居風,那個王居風,他出事了!」

我吃了一驚︰「出了甚麼事?」

彩虹的聲音十分惶急︰「我不知道是甚麼事,可是你非來不可!你一定要來!事情很嚴重!」我到這時,才吃了一驚,忙道︰「王居風在哪里?我和他講幾句話!」

我始終認為高彩虹並不十分成熟,有點小題大做,大驚小敝,所以我想和王居風說話。誰知道彩虹語帶哭音︰「要是知道他在甚麼地方,也不會打電話叫你來了!」

我更加吃驚︰「甚麼?他失蹤了?」

彩虹道︰「你別在電話里問我,好不好?你馬上來,我在馬德里機場等你!」

我大聲道︰「彩虹,你听著,我要你用心听著,如果王居風失蹤,那麼,你應該立即通知警方!」

彩虹幾乎哭了起來︰「通知警方?你要我怎樣對警方說?說我和他,因為在大公古堡玩捉迷藏游戲,而我找了兩天也沒有找到他?」

我真是啼笑皆非,這種事,在電話里講,真是有點講不明白,我只得道︰「好,我盡快來!我不來,你表姐也一定會來!」

彩虹又道︰「快!快點來!」

我放下了電話,不由自主搖著頭。此去西班牙,最快也要兩天。而我實在不想去,因為等我到了那里,可能根本沒有事!在古堡中捉迷藏!我真不知道王居風在搗甚麼鬼,彩虹有點瘋瘋癲癲,王居風可不是這樣的人!

當晚,白素相當晚才回來。她一回來,我就將彩虹的電話講給她听。白素十分焦急道︰「彩虹一定沒有辦法可想,才會到馬德里去,從安道耳到馬德里,要多久?」

我不禁呆了一呆,我沒有想到這一個問題。安道耳是比利牛斯山中的一個小柄,離馬德里相當遠,交通也不怎麼方便。照彩虹電話里所說,她兩天沒有找到王居風,人又到了馬德里,那麼,如果王居風出了事,至少已超過兩天了!

我一面想,一面皺起了雙眉。白素道︰「怎麼樣,我看你得去一次!」

我滿月復牢蚤︰「彩虹這人也真是,怎麼像是頑童一樣。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這類超齡兒童,我已經派了王居風去看她了,還要生事!」

白素淡然道︰「第一,王居風恐怕不是你派去的,他感到有東西吸引他,所以才去的。第二,王居風也不如你所說的那麼權威、嚴肅,只怕也是一個超齡兒童,因為他竟然和彩虹在古堡里玩捉迷藏游戲!」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真有點不可想像,王居風這樣的人竟會做出這樣的事來!真不知道他見了彩虹之後,發生了甚麼事!

白素又道︰「你總得去看看她!」

我望著白素,可是我還沒有開口,她已經大搖其頭︰「我不去,我對于古里古怪的事,一點也沒有興趣!」

我大聲抗議︰「如果事情古怪,我早就去了,就是一點也不古怪,所以才不能吸引我去哩!」

白素望了我半晌,現出了極其訝異的神情來︰「你覺得事情一點也不古怪?」

我點頭道︰「是,請問,古怪在甚麼地方?」

白素道︰「保能大公是一個極有才能、極有野心的人,他也可以說是一個天才的軍事家,以小柄寡民,當時甚至威脅過整個歐洲的局勢,像這樣的一個人,為甚麼要鄭而重之,下一條這樣的禁例?」

我翻著眼,這一點,我答不上來,不但我答不上來,連歐洲歷史權威王居風也答不上來!可是,那也沒有甚麼特別奇怪!

白素看出了我的心意︰「好了,就算這道禁例的本身,沒有甚麼奇怪。可是何以那麼多年來,一直沒有人知道有這道禁例?連王居風也不知道,由此可知任何書籍之中皆沒有記載!」

我點頭,同意白素的說法。因為只要任何一本書中,有著這樣記載的話,王居風一定知道這件事。

白素又道︰「彩虹是怎麼發現這道禁例的?她在甚麼情形下,找到了那塊銅牌?大公古堡,公開開放,供人參觀,何以那麼多年來,千千萬萬的人進過大公古堡而沒有發現,彩虹卻有了發現?何以王居風這樣性格的人到了大公古堡,就會對捉迷藏有興趣?何以他會不見了兩天之久?哦!這件事,值得探索的,有趣味的問題可實在太多了!」

白素還沒有講完,我已經直跳了起來,趨前,在她額上吻了一下︰「再見,我去了!」

白素的神情充滿了自信,像是早已料到有這樣的結果一樣。

事實上,我也的確因為白素的分析而被勾起了好奇心,覺得整件事,確然有可疑之處,也值得探索,並不像是我起先想像的那樣無聊!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5 21:15:44

迷藏 第二部︰獨自在古堡過夜
我一面說著,一面已向外走去,向白素揮著手。整個上午我在辦手續,下午,白素駕車送我上機,第二天,已經在馬德里機場下了機。

我和白素約好的,我一上機,白素就通知彩虹我來了,所以,當我一通過檢查,步出閘口之際,我就看到了彩虹,踮高了腳,在接機的人叢中向我揮手,我也連忙向她揮手,急急來到了她的近前。

當我一到了離她不遠之際,我陡地呆住!

彩虹不是一個人來接機,在她身邊,站著一個人,那個人,正是彩虹宣稱為了玩捉迷藏,而兩天找不到他的王居風!

我一看到了王居風,剎那之間,不禁無名火起,我的樣子一定極其難看,以致彩虹一副高興的神情,僵凝在臉上,變得十分尷尬。而王居風,卻只是望著我,一臉茫然的神情。

我站定,大喝一聲︰「你們在搗甚麼鬼?」

我的呼喝聲太高,引得許多人向我望來,在我身邊經過的一個女人,甚至嚇得尖叫了起來。我不加理會,因為我實在極其憤怒。彩虹本來就是「超齡兒童」,她會想出各種古怪的念頭,甚麼王居風玩捉迷藏失蹤了兩天的鬼話,我居然相信了她,這真是莫大的恥辱!

所以,我在喝了一聲之後,轉身便走,已經打定了主意︰立即回去!我才走出了兩步,彩虹和王居風兩人,就急步追了上來,一邊一個,拉住了我的手臂。

我如果手臂揮動,要將他們兩個人一起摔出去,輕而易舉。但這里畢竟是大庭廣眾之間,似乎並不適宜使用暴力,所以我才忍了下來。

彩虹一面抓住了我的手臂,一面急急地道︰「表姐夫,听我說!听我說!」

她很知道我的脾氣,也知道我真正發怒了,所以才氣急敗壞地哀求著。就在這時,有一個身材高大的洋人,一副見義勇為的神情,走了過來,向彩虹道︰「小姐,可是這個人給你甚麼麻煩?」

那洋人一面說,一面毫不禮貌地用手直指著我。彩虹還沒有開口,我憋了一肚子火,正無處發泄,立時大聲道︰「這位小姐沒麻煩,你有麻煩了!」

那洋人轉過頭來,惡狠狠瞪向我,我不讓他的眼珠有再向前彈的機會,已經一拳將他打得連退了幾步,撞倒了另外幾個人。

機場大堂中立時混亂了起來,在混亂中,我被彩虹和王居風兩人,拉得向外奔去,登上了一輛汽車。在車子向前駛去之際,我听到機場大堂之中,不斷地有警笛聲傳出來。

彩虹駕著車,我和王居風坐在後面。我定了定神,向王居風望過去。這家伙,居然一點慚咎之色都沒有,反倒有十分焦切的神情。

看了他這種神情,我心中有氣,悶哼了一聲。彩虹忙道︰「表姐夫,我一點沒有騙你,事情真是怪極了!如果你知道了從頭到尾的事實,那麼,你一定不會怪我,也不會怪他!」

我冷冷地道︰「好,那麼將事情從頭到尾告訴我!」

彩虹吸了一口氣,道︰「好,事情是從我進入安道耳國境那一天開始……」

彩虹接著,就說著「從頭到尾的事實」,以下,就是她進入安道耳開始的種種經歷。要加以說明的是,彩虹的敘述相當長,其間也略有停頓,包括我們先到酒店,又從酒店再到一個軍用機場,在這個軍用機場中,彩虹租了一架小飛機,飛到安道耳,再從安道耳的機場,駕車到大公古堡的過程在內。

所以,當我知道了「從頭到尾的事實」之際,已距離大公古堡只有幾公里的路程,車子正在盤旋曲折的比利牛斯山的山道中,駛向大公古堡了。

彩虹進入安道耳國境,是兩個月之前的事。這個不怎麼為人知的歐洲小山國,每年有不少游客來,但游客有季節性,大多數是在夏天,入秋之後,游客就逐漸減少,深秋時分,更少得寥寥可數,到了冬天,根本就沒有游客。因為比利牛斯山山風凜冽,山間到處積雪,氣溫極低,並不好玩。

彩虹來的時候,已經深秋,她本來沒甚麼目的。正像我一開始就說過,她只是在世界各地「游蕩」,「以廣見聞,充實人生」,但究竟這些年來,她增廣了多少見聞,充實了若干人生,真是天曉得。

彩虹到了安道耳,就在一個山區的村落中,租了一幢房子,住了下來,深秋的山景,十分迷人,而且由于游客稀少,彩虹受到村民十分隆重的招待。住了幾天,興致盡了,想要離去,村長組織了一個惜別會來歡送她。就在惜別會舉行的時候,一個村民,多半是偶然地提起,向彩虹道︰「小姐,下一站,是不是準備去參觀大公古堡?」

彩虹直到那時,還是第一次听到「大公古堡」這個名稱,在這以前,她根本不知道在安道耳境內,有這樣的一座古堡。

(當彩虹說到這里的時候,王居風狠狠瞪了她一眼,彩虹居然臉有慚色。)

當時,她順口道︰「是又怎麼樣?」

那村民道︰「如果是的話,那麼你要提高駕駛速度,因為大公古堡在五天之後,就要關閉,不讓人參觀了!」

彩虹問道︰「大公古堡,離這里很遠?」

那村民指著一座山頭︰「不是很遠,翻過這座山頭,就可以看到它聳立在山上。」

彩虹笑了起來︰「那只要半天時間就夠了,我何必要趕路?」

那村民道︰「是啊,半天時間趕路,你就只有四天半時間看古堡了,四天半的時間太少了,你能早到一分鐘,就可以多看一分鐘!」

彩虹當時,呵呵笑了起來,她心中想,安道耳這樣的小地方,以為自己境內有一座古堡,就十分了不起。歐洲各地都有古堡,不知見過了多少!當然,為了禮貌,她當時只是笑著,並沒有說甚麼。惜別會結束之後,她駕車離去。

她使用的那輛車子,性能極高,特別制造,她在世界各地游蕩,這輛車子是主要的交通工具。彩虹本來不準備到大公古堡去,因為他認定安道耳這樣的小柄,不會有甚麼值得參觀的古堡。可是當她駕著車,翻過了村民所指的那個山頭,看到了聳立在另一個山頭上的大公古堡之後,她改變了主意。

那時,正是黃昏時分。深秋的藍天,襯上了一團團的晚霞,景色本來就極其迷人,再加上古堡建築的宏偉,隔得又遠,看起來,簡直就像是童話中的仙境,彩虹只看了一眼,就愛上了這景致,而且,照著那村民所說,加快了速度,向大公古堡駛去。

當她的車子,飛一般地駛過大公古堡的空地,驚起了一大群鴿子之際,天色早已黑了下來。她著亮了車頭燈,照著古堡的大門。古堡的大門,是極厚的橡木所制,上面釘著許多拳頭大小的銅釘。

彩虹熄了車子的引擎之後,四周圍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聳立的古堡,就在她的面前,古堡有許多形狀不同的窗子,每一個窗子,都黑沉沉地,反映著星月的冷光,古堡的圍牆很高,陰森幽邃,無可名狀。

如果換了旁人,看到了這樣的情形,說不定就此掉轉車頭離去,可是彩虹卻覺得極其刺激,高興莫名,不斷地按著汽車的喇叭。

喇叭聲在寂靜的山間響起來,驚天動地,古堡附近的林子中,一群一群的飛鳥,沖天而起,發出各種叫聲。

在喇叭聲響起了幾分鐘之後,古堡中傳來了一陣犬吠聲,彩虹知道自己已將古堡中的人驚動,她停止了按喇叭,將車子駛得更近大門,下了車,等著。不一會,犬吠聲漸漸接近大門,她也听到了腳步聲。再過了一會,大門旁的一扇小門打開,一個人提著一盞蓄電池的燈,走了出來。

彩虹期待著古堡中走出來的是一個面目恐怖,神態陰森,身形傴僂的老人,可是自門中走出來的,是一個身形高大,而且相當英俊的年輕人。那年輕人看到了彩虹,現出十分迷惑的神色。

彩虹也知道自己的行為多少有點不對頭,所以她忙道︰「對不起,我是來自東方的游客,我迷路了,看到這里有屋子,以為可以度過一宿,我驚擾了你?」

那年輕人不由自主,用手打著頭︰「天!你竟然到大公古堡來投宿!」

彩虹也知道自己這種說法很滑稽,自這座古堡建成以來,她可能是第一個以借宿為名義,要求進入古堡的人。當時她攤著手︰「正如我說過,我從遙遠的東方來,我叫高彩虹!你不至于拒絕我的要求吧!」

那年輕人現出無可奈何的笑容︰「請進來,我叫古昂,是古堡的管理員。」

高彩虹和古昂握著手,隨著古昂進了古堡,一踏進門,彩虹就看到一只極大的長毛牧羊狗,在前面迅速地奔了進去。

(我之所以不厭其詳地講述彩虹的經歷,是因為整件事由彩虹身上引起。而且,古堡的管理員古昂,以及古堡的一切,和以後事情的發展,很有關系。再加上現在先弄明白古堡的情形,也比較好些,等我來到古堡時,可以省略了一番敘述。)

彩虹看到門內,很高的圍牆之後,是一個很大的院子,院子中黑沉沉,再向前走,可以看到大廳的門,門緊閉著。

古昂帶著她,繞過了古堡的一個牆角,穿過了一條巷子,那條巷子相當狹窄,抬頭望去,兩旁全是高聳的石牆。彩虹心中嘀咕著,不知道古昂要帶她到甚麼地方去。過了那道巷子,是一個較小的院落,在院落的左首,有一排平房。

古昂指著那排平房︰「這本來是僕役的住所,現在是古堡管理處的辦公室!」

彩虹不禁有點好奇︰「那麼大的古堡,只有你一個管理員?」

古昂的神情,十分不好意思︰「本來不止,一共有十個管理員,還有好幾十個不定期的工人,來維持古堡……可是每年到古堡關閉前幾天,根本沒有游客再來,所以他們……」

彩虹是一個很惡作劇的女孩子,古昂的神情越是不好意思,她就越要佔上風,她冷笑著︰「所以其余九個管理員都偷懶溜走了?」

古昂現出無可奈何的神情,彩虹望著黑沉沉,看來像是龐大得無邊無際的古堡,又望了望古昂,當時她心中不禁有點佩服︰「這麼大的古堡,只有你一個人!」

古昂笑著︰「本來是,但現在有一位美麗的小姐來和我作伴!」

彩虹瞪了他一眼,跟著他走進了一間房間。雖然說那本來是僕役的住所,可是房間也十分寬大,隔了兩間,外面的一半,放著些桌椅,相當凌亂,彩虹向內邊的一半望了一下,發現里面是一張大床,那只長毛牧羊狗,這時伏在林前。

彩虹坐了下來,古昂張羅著煮咖啡,等到彩虹喝了一口熱咖啡之後,才又問道︰「你一個人住在這樣的古堡中,難道不害怕嗎?」

古昂道︰「我習慣了,我的父親、叔父,他們全是古堡的管理員。我從小就在一這座古堡中長大的,幾乎熟悉整座古堡的每一塊石頭!」

彩虹笑道︰「你的父親、叔父偷懶去了?」古昂的神情,陡地變得十分嚴肅,說道︰「不,他們……他們……」

古昂像是十分難以形容他父親和叔父的處境,猶豫了好一會,才道︰「他們……失蹤了。」

在這時候,彩虹如果不是那麼好取笑人,談幾句同情說話的話,以後事情發展,可能完全不同。彩虹如果說幾句禮貌的同情的話,那麼,她和古昂之間便不會有沖突。她和古昂之間沒有沖突,古昂自然不會負氣答應彩虹的要求,那麼,一切全不同了!可是,彩虹在當時,一听得古昂說他的父親和叔叔失蹤,卻「哈哈」大笑起來︰「失蹤了?不會迷失在這座古堡之中了吧!」

古昂的神情,一直十分友善,可是這時彩虹的話才一出口,古昂的兩道濃眉陡地一揚,臉上有了怒意︰「一點也不好笑,正是在古堡中失蹤的!」

彩虹如果知道甚麼是適可而止,那倒也好了,可是她卻不懂,仍然笑著︰「古堡中有甚麼怪物?吸血僵尸?狼人?還是甚麼其他的鬼怪?說不定是一大群鬼怪,所以才會使人失蹤,失蹤者多半是當了怪物的點心了!」

彩虹的話才一住口,古昂的神情更怒,大聲喝道︰「夠了,別再講下去了!」

彩虹扮了一個鬼臉︰「再講下去,你就不敢一個人住在這里了?」

彩虹牙尖嘴利,一直在山中長大的古昂,想要和她斗口,那兩人之間的「段數」,相差實在太遠。古昂只是憤怒道︰「當然不是!」

他否認了一句,接著又道︰「這座古堡的歷史太悠久,總會有點不可思議的怪事!」

彩虹「啊炳」一聲︰「歷史悠久,多久了?」

古昂挺了挺胸,神情相當自傲︰「這古堡,是公元八九四年建造的!」

彩虹就是要引出他這句話來,因為她早知道歐洲的古堡歷史再久,也不會久到哪里去。是以古昂的話一出口,她又放肆地大笑了起來︰「公元八九四年,這就叫歷史悠久?你別忘了,我來自中國,在我們的國家里,要公元前兩千年的東西,才夠資格稱得上歷史悠久!」

古昂的神情,狼狽不堪,一聲不出,彩虹又撩他講話,他也不開口。彩虹無法可施︰「好了,今晚我睡在甚麼地方?」

古昂向外面一指︰「外面有十幾間房間,隨便你喜歡哪一間。」

彩虹實在性格上太具挑戰性,她已經看出古昂很不高興,可是她還不肯就此為止,立時道︰「你不是說這些屋子是僕役居住的麼?原來你們安道耳人,招待客人居住在僕役的院子中?」

古昂也有點忍無可忍了。事實上,任何人對著彩虹這樣的人,都會忍無可忍,古昂已經算是好脾氣的了。

古昂大聲道︰「那麼你想睡在哪里?」

彩虹向外面指著︰「當然是在古堡中,專為貴賓而設的房間!」

古昂望著彩虹,眨著眼楮,看他的神情,像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隔了好半晌,他才道︰「小姐,你想證明些甚麼?如果你的目的是使我震駭,那我承認,我的確十分震驚!」

彩虹搖頭,說道︰「不,我不會睡在原來是僕役睡的地方,我要睡在古堡中招待貴賓的房間中!以前,女王或是公主睡過的房間!」

古昂一聲不出,打開了一個怞屜,取了兩柄巨大的鑰匙來,放在桌上︰「這兩柄鑰匙,可以由東端或西端進入古堡的主要建築,據我所知,堡中招待貴賓的地方,是在三樓的東翼,你可以到那里二十多間房間中,自由選擇一間,希望你別再來蚤擾我!」據彩虹說,她當時看出古昂的神情,以為她一定會害怕起來,打消原來的念頭,所以她偏偏要去,不在古昂的面前示弱。她一伸手,取餅了鑰匙,抬頭挺胸,氣勢如虹地走了出去。當她來到院子中的時候,涼風吹來,她心中已經有了點悔意,一個人,在這樣深沉、有著上下好幾層、幾百間房間的古堡中過夜,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事情有時候,真很難說,如果不是古昂心地太好,讓彩虹一個人在院子里多站一會,彩虹說不定就不去了。可是古昂卻跟了出來︰「小姐,如果你改變主意,現在就是時候!」

彩虹就是這樣的「超齡兒童」,明明心中害怕了,古昂這樣一說,她反倒硬著頭皮,說道︰「誰說我改變主意?」她一面說,一面深深吸了一口氣︰「山間的空氣多清新!」

古昂沒有再說甚麼,只是將手中提著的那盞燈,放在地上︰「你可以用這盞燈照明。」

他說完之後,就退了進去。彩虹望著那盞燈所發出的光芒,心中本來是想賭氣連這一盞燈也不要。但想了一想,總不能在黑暗中模索,所以走過去,將燈提了起來,一直向前走去。

她穿過了院子,從一道橡木門中走出去,來到了古堡主要建築物的牆前,沿著牆向前走。四周圍靜到了極點,燈光映著她的身子,令她的影子,在灰麻石砌成的牆上,不斷晃動,看起來陰森可怖。

彩虹咬了咬牙,繼續向前走著,轉過了一個牆角,看到了一道關著的門。

彩虹以前根本沒有到過這幢古堡,古堡的建築情形,她也全然不了解,看到有一扇門鎖著,她就來到了門前,用古昂給她的兩柄鑰匙之中的一柄去開門,可是卻未曾打開,再用第二柄,巨大的鑰匙插進鎖孔之後,轉了一轉,「喀」地一聲響,鎖打開了。

彩虹在門前呆了片刻,心中說︰只不過是一座沒有人的古堡,難道真會有甚麼吸血僵尸,怕甚麼!自己鼓勵著自己,一推門,就走了進去。

在這里,必須補充一下整座大公古堡的建築情形,以方便記述彩虹的遭遇。

整座大公堡,如果從空中俯瞰,其形狀恰如一只啞鈴。東邊和西邊,是兩個六角形的建築,各高五層,最頂層,是尖角形的尖塔。

在東、西兩翼之間,是兩層高的長條形建築。彩虹才到時,走進來的那個大院子,是長條形建築的正門。而古昂住的那個院子,則在長條形建築的後面。長條形建築將東翼和西翼連結起來。

這只是大公堡外形的簡單描述,內部的建築十分復雜,不是一下子說得明白,只好哪里有事情發生,就介紹到哪里。

古昂給彩虹的兩柄鑰匙,是打開東翼和西翼底層大門的,這時,彩虹打開的,是東翼底層的大門,所以,當她推門走進去之際,走進了東翼的底層。

才一進門,彩虹舉起燈來,向前照著。她看出自己是置身在一個極大的廳堂中。因為這個廳堂實在太大,她手中的提燈,根本照不到廳堂的牆壁,只是朦朦朧朧,可以看到四壁上,畫滿了壁畫。

抬頭向上看去,隱約可看到有一盞很大的吊燈。左首,是一道盤旋向上的樓梯,提燈的光芒照在欄桿上,映出一種奇異詭譎的圖案。

彩虹不禁呆住了,心怦怦跳著,她咳嗽了一聲,在大廳中響起的回音,令得她手心冒汗。

她以前到過不少古堡,但那都是在白天,古堡中除了她之外,還有各種各樣的人,而且,那些古堡也未必有大公古堡那麼大。

這時,彩虹真有點進退維谷。放在她面前的,只有兩條路可供選擇,一是退出去,去接受古昂的嘲笑,一是留在古堡之中。

彩虹勉力定了定神,盡避這時她心中十分後悔,可是她還是不願意退回去。

彩虹慢慢向前走著,她已經將腳步放得十分輕,可是這要命的古堡,地上像是空心的一樣,每一步踏出去,還是發出隆然巨響來。

(彩虹的確說是隆然巨響,但事實上決不是,我想所謂隆然巨響也者,只不過是她害怕之極的心跳聲。)

彩虹總算來到了大廳堂的中心部分,她看了看手表,晚上九時半,算來五時半天明,就算拚著一夜不睡,也只不過八小時而已,彩虹一想到明天一早,昂然而出,對古昂打招呼之際,古昂一定會又驚訝又欽佩,勇氣又增加了不少。

她留意到大廳四壁的壁畫,大多記述戰爭,畫得十分逼真,在正中,是一個騎在馬上,挺著長矛,矛尖正刺中一個敵人心口的武士,神情威武。彩虹當時並不知道那就是保能大公。

她一直來到樓梯口,開始向樓上走去,靠近樓梯的牆上,掛著許多畫像,有男有女,彩虹也沒有細看。她走上了三十多級樓梯,就到了二樓。

二樓的入口處,是一道,的兩邊,全是房間,彩虹只略走前了幾步,就退了回來,因為古昂說過,貴賓的房間是在三樓。

她又走了三十多級樓梯,到了三樓。三樓的格局和二樓一樣。

那看來迂回曲折,陰森之極,彩虹實在沒有勇氣再向前走去,所以,她經過第一扇房門之際,就推開房,走了進去,並且立時將門關上。

這時,彩虹在大公古堡東翼三樓,近樓梯口的第一間房間之中。

彩虹進房之後,總算松了一口氣,據她的形容,當她走進東翼的大門之後,直到了房間之內,這一段路,她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過來的。而到了房間之中,關上了房門之後,雖然她一樣因為心中的恐懼而在冒汗,但處身的空間小了一些,心里多少有一點安全感。

彩虹並不是一個膽小的人,要不然,她也決不會在世界各地「流浪」。才一進古堡之中,由于太靜和環境太陌生,她無可避免地感到害怕,但進入了房間之後,她已經鎮定了下來。

背靠門站了一會,打量著房間中的情形。整間房間,大約有五十平方公尺,一邊是一張巨大的四柱床。由于古堡一直在悉心的保養之下,作為名勝供人參觀,所以房間中的帷幔等物,都相當好。那張四柱床的銅柱,也擦得明亮,可以照得見人。

在林的對面,是一具相當大的壁爐,壁爐的架上,有著極其精美的雕刻,上面也有著古物的陳設。在壁爐之前,是兩張巨大的安樂椅。

另一面牆上,是一具古色古香的大櫥,再一面牆是窗,窗簾掛著,遮住了窗子。

在三分鐘之後,彩虹已經完全鎮定了下來,這只不過是一座古堡,而她是在古堡的一間房間之中。她心中自己告訴自己,一點沒有甚麼值得害怕的,她甚至告訴自己,要是真有一個吸血僵尸,化成蝙蝠,自窗口飛撲進來,那倒是一個千載難逢的經歷。

當她想到這一點之際,她來到窗前,向外看了一看。她無法看清楚窗外是甚麼地方,因為外面一片黑暗,看起來,像是一個大花園。

然後,彩虹來到床前,和衣倒在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閉上眼楮。

彩虹已經很疲倦,所以當她閉上眼楮之後不久,就睡著了。

彩虹講到這里的時候,特別強調一點。她說,她膽子再大,也不敢熄了燈來睡。所以,當她睡過去的時候,她可以肯定,那盞蓄電池手提燈,是開著的。

當然,她也曾注意到,當時燈光已顯得十分昏黃,可能電的儲存量已經不多。所以,當她在睡了若干時候之後,突然醒來,發覺自己是處在極度的黑暗之中時,她只驚訝了極短的時間,就明白那手提燈的電,一定耗完了。

明白了這一點,本來沒有甚麼可怕,可是彩虹立時想到自己處身在一座已有將近一千年歷史的古堡中,那樣的環境,四周圍一片漆黑,這無論如何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彩虹記得當初她打量房間的時候,在壁爐架上,有一座相當精致的燭台,燭台上有一對朱經點燃的燭。彩虹決定去點燃那對蠟燭。

她在身邊,模到了自己的手提袋,取出了打火機,打著,打火機的火光閃耀著,將她的影子,形成一個巨大的暗影,顯在牆上,當她向壁爐走去的時候,她有點不怎麼敢看自己的影子。

她來到壁爐前,踮起腳尖,點壁爐架上的蠟燭。那時,她整個人,是在壁爐之前,突然之間,她感到一股寒風吹向她,那突如其來的一股寒風,令得她陡地打了一個冷顫,手一震,手中的打火機落在地上,熄滅了,變成了一片黑暗。

當時的情形,實在足以令一個膽子再大的人,也自內心深處,生出極度的恐懼感。而彩虹當時也真正地僵呆了,當她勉力定過神來之際,第一便是想找回自己的打火機。可是當她蹲去,雙手在地上模索著的時候,她卻找不到她的打火機。

打火機落下來,一定落在她的身邊,可是她卻模來模去模不到!

(我可以打賭,彩虹那時在地上模索著的雙手,一定在刷刷地發著抖。因為當她向我講述她在古堡中的經過之際,講到這里,她臉色煞白,雖然極力鎮定,但是聲音還是不由自主的,有點發顫。)

(我是一個十分心急的人,心中有意見,一定要急不及待搶著發表。我在听到彩虹講到這里之際,略為想了一想,就忍不住炳哈大笑了起來。)

(當時,彩虹、王居風和我在一起,我們全在那架小型飛機上,他們兩人狠狠地瞪著我。)

(我道︰「彩虹,當時你站在壁爐之前?」彩虹點頭道︰「是!」我又道︰「那麼,有一股寒風,向你吹來,陰氣森森,吹得你遍體生寒,就一點也不奇怪!」)

(王居風冷笑一聲︰「彩虹,他和我一樣自作聰明,想告訴你,壁爐一定有煙囪,煙囪設計的目的,是要達到空氣對流,那一陣風,從煙囪中吹進來!」我呆了一呆,我正想那樣說,這是再顯淺不過的道理,王居風也想到了!)

(我道︰「難道不是?」王居風道︰「你最好听彩虹再講下去,別太早下論斷!」我悶哼了一聲,沒有再說甚麼,彩虹則苦笑了一下。)

彩虹在地上模索著,找來找去,找不到打火機,心中越來越急,也越來越害怕,四周圍一片漆黑,不論她多麼努力,一點東西也看不到。她不知道自己蹲在地上模索了多久,才陡地想起來,自己實在太笨了!

房間中之所以如此黑暗,當然是因為掛著厚厚的窗簾之故。如果將窗簾拉開來,盡管外面也是黑夜,多少有點星月微光映進來,那麼就可以找到跌在地上的打火機了!

當她想到這一點之際,她已經準備直起身子來了,可是當時她蹲在地上相當久,雙腿有點麻木,所以一時間站不起來。她于是伸手按向地上,想借著一按之力,站起身子來。就在她的手向地上一按之際,她的手,按到了一個人的手。

那是一個男人的手背!彩虹可以肯定。粗大,有凸起的骨節,和相當濃密的汗毛!

(當我听到這里的時候,我忍不住直跳了起來。小型飛機是由我駕駛的,我離座跳了起來,以致令得飛機忽然向下降了一百公尺,我連忙又坐回來,將飛機控制好了,才吁了一口氣。)

(我期望彩虹會有一個很離奇的故事講給我听,可是也沒有希望她講述的事,離奇到這一地步!)

(深夜,在一座千年古堡的房間中,一圍漆黑,她掉了打火機,在地上模索著,竟模到一只男人的手!真是有鬼?鬼又可以模得到?)

(當我坐下來之後,我瞪著彩虹。)

(彩虹盡避臉色煞白,但還是在向下講著她的遭遇。最可氣的是在她身邊的王居風,神情也一本正經,絲毫也不以為彩虹講的事荒謬可笑,像是他也曾在黑暗之中模到過那只手!)

(我當時沒有說甚麼,因為我看出即使我發出一連串的問題,也不會有甚麼結果,彩虹不會回答我,她只是自顧自地講下去。)

突然在那樣的情形下模到了一只手,彩虹自然而然的一個反應,就是一聲尖叫,身子向後彈出去,跌倒在地上。她叫了一聲又一聲,彷佛在尖叫中,可以減輕恐懼。她不知道自己叫了多少下,才開始可以想一想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她畢竟是一個相當聰明的人,她立時想到了那個管理員,她大聲叫道︰「你不必嚇我!我知道是你在搗鬼!這房間有暗道,是不是?你嚇不倒我!」

她叫了幾遍,沒有回音,接著,她便听到了「當」的一聲響,像是有一塊相當沉重的金屬物體,跌到了地上。彩虹這時,整個人像是浸在冰水之中,雖然她想到了是那管理員的惡作劇,因為不可能有其他的人,甚至整座古堡的範圍之內,也只不過她和管理員兩個人。但是她仍然感到害怕,因為她不知管理員在「惡作劇」之外,是不是還有別的目的,而且這樣的「惡作劇」,也實在太過分了!

可是她在叫了幾遍之後,卻沒有听到任何回音,這時,她所听到的聲音,除了她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和劇烈的心跳聲之外,就是一種「嚓嚓」的聲響。那種聲響,從壁爐中傳出來,听起來,就像是有人躲在壁爐之中,正試圖想打著她那只打火機一樣。

彩虹陡地跳了起來。她跳起來的目的,是想奔向門,打開門沖出去。可是,在一間陌生的房間之中,又是漆黑一圍,要一下子在那樣惶急的情形之下,沖到門口,並不是容易的事。

她跳了起來,向前一沖,撞在大床的一根銅柱之上,發出了一下巨大的聲響,她立時伸手,抓住了銅柱,定了定神,記憶著方向,來到了門口,喘著氣,拉開了門。

當她一拉開門之後,她竟然看到了燈光!

這是她絕不期待的事,她看到了燈光!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看到了燈光,這真令得她心中興奮之極,她張大口想叫,可是一時之間,她發不出聲音來。

而也就在那一剎間,她看到,那燈光,是一具手提燈發出來的,在燈光之後,是一個相當高大的人,正是那個曾和她斗過氣的管理員。

這時,管理員提高了燈,向上照來︰「小姐,我像是听到了尖叫聲,發生了甚麼事?」

管理員站在下面,就是一進東翼之後,就看到的那個大廳之中。彩虹站在門口,她站的地方,離樓梯不是太遠,所以她可以看到下面的情形。

剛才,彩虹認為她模到的那只手是管理員的惡作劇,這時,她心中猶豫,從她的房間,到如今管理員所站的位置,距離相當遠。如果管理員剛才在房中,似乎不可能在一時之間,就到了樓下。

但是彩虹在極度的驚恐之中,不知自己尖叫了多久,對時間的觀念,也相當模糊,再加上她認定了在這座古堡,一定有暗道,那麼,管理員在嚇了她一大跳之後,再回到樓下,似乎也不是甚麼不可能的事。

彩虹性格十分強而好勝,任何人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一定不想再「玩」下去了。可是彩虹卻不同。她這時心中想的是︰哼,你以為嚇倒我了?其實我一點也不害怕,而且戳穿了你的鬼計!

彩虹這時心中所想的是︰你嚇了我一大跳,我也要想辦法來嚇你!

所以,當她一听到管理員大聲向她問發生了甚麼事之際,她定了定神,立時答道︰「沒有甚麼,或許是我做了一個惡夢,我有在夢中尖叫的習慣。」

管理員抬高著頭,臉上的神情很誠懇︰「小姐,還是下來吧,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我們可以……」

彩虹不等他講完,就拒絕了他的提議︰「不必了,你以為我害怕?告訴你,我一點也沒有害怕,再會!」

彩虹一說完,立時重重關上了門,又退到了房間中。這時候,她已經鎮定了許多。

她在關上房門之後,用心傾听著,听到腳步聲,關門聲,管理員走了。

彩虹心中暗自咒罵了幾句,房間中仍是一片黑暗,她認定了方向,向前走著,來到了窗前,用力將窗簾一起拉了開來。

窗簾拉開之後,正如她以前所預料的那樣,外面多少有一點星月微光射進來。她在黑暗之中久了,盡避只是一點微光,也多少可以使她看清楚房間中的一點情形。她首先看到那座壁爐,壁爐沒有甚麼異樣,然後,她也看到了,在壁爐前的地上,有一塊銅牌。

這使得彩虹呆了一呆,這塊銅牌,她可以肯定,是以前所沒有的。

當她才一進房間來的時候,她曾仔細打量過這間房間,那時,手提燈的電還沒有用完,房間中的一切,她可以看得很清楚,如果地上早就有了這樣一塊銅牌的話,她決沒有理由視而不見。

而且,她記得,當她在模到了一只男人的手,驚駭莫名地跌退之際,曾听到「當」地一聲響,像是有甚麼金屬物,自壁爐中跌出來,當然,那一定就是這塊銅牌了!

彩虹既然認定了是管理員在搗鬼,她反倒不怎麼害怕。她想,這塊銅牌,本來可能裝在壁爐中,因為那家伙鑽進鑽出,所以將它踫掉了下來。

她定了定神,走過去,將銅牌拾了起來,她可以看到,銅牌上鐫著字,但是太黑暗,她沒有辦法看清楚那是甚麼字。

彩虹心想,這可不能怪我,是你惡作劇在先,這塊銅牌,就算是我嚇了一大跳之後的紀念品好了。她用一幅絲巾,將銅牌包了起來,然後,在窗前坐了下來,等天亮。

這真是漫長的等待,彩虹心中想了千百個方法,想去回嚇管理員,可是她畢竟提不起勇氣來走出這間房間。天終于亮了,彩虹以勝利者的姿態走出去,來到了管理員的房間前,大力踢著門。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5 21:16:28

迷藏 第三部︰玩捉迷藏失了蹤
管理員醒了,打開門,彩虹雙手叉著腰,大聲說道︰「你沒有嚇倒我,這古堡也沒有甚麼可怕,我走了,謝謝你收留我!」

彩虹一面說著,一面將鑰匙向對方直拋了過去,然後,不理會對方一臉錯愕的神色,大踏步向前便走,而且,立時上了車子,疾馳離去。

彩虹極好尋根究底,她這時心中不是沒有疑點,但是她卻沒有深究。因為她「做賊心虛」,帶走了那塊銅牌。

她知道,像大公古堡這樣的古堡之中,每一件東西,都有極高的歷史價值,絕不容任何人帶走。而她居然帶走了一塊銅牌。雖然她自己以為,那是對管理員「惡作劇」的懲戒,但是她內心深處,也知道自己這樣做法是不對的,所以唯恐給人發現,來不及離去。

當她駕車駛出了相當遠,在下山的路上,經過了一個小鎮,才停了下來,一面喝著熱牛女乃,一面取出了那塊銅牌來,這才看清了銅牌上面刻的是甚麼字。

這塊銅牌,自然就是她後來寄給我,我又拿去給王居風看的那一塊了。

在銅牌上鐫著的字,就是保能大公簽了名,不準在古堡之中捉迷藏的禁例。

當時,彩虹就呆了一呆,她第一個想法是︰這也是一個玩笑!

但是,看那塊銅牌制作精美,卻又不像是甚麼玩笑。她在不明白之余,就寄了一張明信片給白素。她之所以不立即將那塊銅牌一起寄來,是因為那個小鎮上的郵政設備簡陋,沒有寄郵包的服務。

當她離開了那個小鎮之後,越想越奇,在經過了一個小城之時,就將銅牌寄了來給我。

我在收到了銅牌之後的情形,一開始時已經講述過了,不再重覆。

在彩虹講述了她第一段的經歷之後,雖然在事前,她曾要我別打斷她的敘述,而我也曾答應了她。

事實上,由于可疑之處,實在太多,是以我一听到她的敘述告一段落,便道︰「等一等,我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一定要先提出來向你問一問!」

彩虹說道︰「你先別問好不好?在第一段中,你听到有不明白的地方,再听下去,就會明白!」

我堅持道︰「不行,我如果不弄明白那些疑點,一直在我心中想著,會影響我集中精神,听你再講以後的經歷!

彩虹有點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好,你問吧,我早準備你問任何問題!」

我立時道︰「或許我們已有很多年沒有見面了,你的性格,有了改變。我覺得,你的行動,和你的性格不合,這很難理解!」

彩虹道︰「譬如……」

我道︰「譬如說,你在黑暗之中,模到了一只男人的手,而你以為那是惡作劇!」

彩虹道︰「是的,當時我那樣認為!」

我呆了一呆,彩虹這樣回答我,那表示事情在以後,確然還有異乎尋常的發展,而我太心急了。但是我還是問道︰「你當時認為是惡作劇,自然認為有人從壁爐中鑽出來了?」

彩虹道︰「我正是那樣想。」

我道︰「你竟沒有在事後,去察看一下壁爐中是不是有暗道,這和你喜歡尋根究底的性格,極不相合!」

彩虹吸了一口氣︰「是的,我曾經這樣想過,但是一則,我收起了那塊銅牌,心中有點內疚。二則,我當時實在害怕,害怕事情不是如我所想的那樣,那我寅在不知該如何捱過那下半夜才好!」

彩虹這樣解釋,倒可以接受。

我又道︰「還有,你那只打火機呢?你沒有再提起它,它在哪里?」

彩虹嘆了一聲︰「你太心急了,這只打火機,在我第二段經歷中,我又找到了它,但當時我沒有發現它,一則,由于心中慌亂,二則那打火機並不名貴,不見了也不要緊,所以我沒有找下去。」

我點了點頭,再道︰「我和你表姐收到你的明信片,你寫那幾句話,寫得很輕松,一點也不像你曾經有過如此驚險的經歷!」

彩虹笑了一下︰「我又不是小說家,無法在文字上將我的經歷寫出來。事實上,我剛才也不過平鋪直敘,一點也沒有夸張。當時,我已經離開了大公古堡,而且,我真的為銅牌上的那禁例所吸引,覺得十分奇怪和有趣,所以才告訴你。」我點了點頭,將我們收到明信片和銅牌之後,我如何去找王居風的事,約略講給了彩虹听,然後道︰「王居風來了,是在哪里找到你的?」

彩虹沒有回答,王居風已經道︰「要找她很容易,我一到了安道耳的首都,那個小城,只不過六千居民,有一小型飛機場,彩虹每天在飛機場等,她本來想等你來的,可是等到了我!」

彩虹道︰「很少中國人到安道耳來。本來,我以為你一定會來,可是……」

彩虹在安道耳的機場沒有等到我,等到了王居風。王居風一下機,走出機場,就看到了高彩虹。正像彩虹所說,很少中國人到安道耳來,所以王居風逕自向彩虹走過去。

王居風來到了彩虹的身前,放下了衣箱,自我介紹︰「我叫王居風,是你表姐夫衛斯理的朋友。」

彩虹十分興奮,說道︰「他呢?」

王居風道︰「他沒有來,派我來的!」

彩虹的神情有點疑惑︰「你是……」

王居風再進一步自我介紹︰「我研究歐洲歷史,特別對歐洲幾個小柄的歷史有興建,對保能大公古堡,我很熟悉,看到了你寄給衛斯理的那塊銅牌,認出了鐫在銅牌上,是保能大公的簽名,這對一個研究安道耳歷史的人來說,不可思議!」

彩虹听說我沒有來,本來十分失望,可是一听得王居風這樣講,她又興高采烈起來︰「真的,很有研究價值?」

王居風道︰「太有研究價值了!歷史上有關保能大公的記載不少,可是從來也沒有記載著他曾經下過一條這樣古怪的禁例。請問,你是從哪里,在甚麼情形之下,找到那塊銅牌的?」

彩虹道︰「說來話長,如果你性急的話,請上我的車,我們立時到大公古堡去,不必再耽擱!」

王居風叫了起來︰「我來的時候,就嫌飛機實在飛得太慢了!」

他們兩人一起上了車,由彩虹駕駛,一路上,彩虹就告訴王居風,如何得到那塊銅牌的經過。

等到彩虹講完之後,王居風和彩虹之間,已經逐漸消失了初相識的拘謹,王居風訝異道︰「那塊銅牌,是從壁爐中跌了出來的?」

彩虹道︰「一定是那樣,因為當時,我听到『當』的一聲響,那是銅牌落地的聲音。」

王居風用手指輕拍著自己的額角︰「听來不合理,保能大公下了這樣的一條禁例,當然是希望人人遵守,那麼,這塊銅牌,應該瓖在當眼的地方,怎麼會放到一間客房的壁爐之中去?」

彩虹瞪了他一眼︰「你問我它是從哪里來的,我據實告訴了你,是不是合理,我不知道。」

王居風看出彩虹有點不高興,他道︰「對不起,我只不過說有點怪。」

彩虹道︰「當然怪,而且不是有點怪,而是怪得很!你想,這塊銅牌若是一直放在當眼的地方,早就被人看到,有關大公古堡的記載之中,也早就有提及了。可是兩本有關大公古堡的書,都沒有提到,所以它一直在很隱蔽的地方!」

王居風听得彩虹這樣說,可興奮得吹了一下口哨,說道︰「你看了哪兩本書?一本是『保能大公古堡介紹』,那不是甚麼……」

王居風講到這里,彩虹點頭道︰「那只不過是寫給游客看的。另一本是『保能大公古堡探索』,這一本才專門得很!」她向王居風望了一眼︰「這兩天,我就在圖書館中啃這本書!」

王居風興奮地搓著手︰「你認為那家伙從壁爐的暗道中出來嚇你,單單這一點,就是一個偉大的發現!」

彩虹道︰「是的,這是大公古堡暗道的首次發現!」

(慚愧得很,我沒有看過他們提及的那兩本書。所以,當我听到他們這樣的對話之際,我有點莫名奇妙,插了一句嘴︰「所有的古堡之中,幾乎全有暗道,那又有甚麼稀奇?」)

(王居風回答道︰「你對大公古堡不了解,又沒有看過那本書,所以不知道。據古堡建造時的情勢看,大公古堡之中,一定有著極其完善復雜的暗道,可是長久以來,被發現的,只是極普通的暗道。專家認為堡中的秘道決不止此,可是歷年來,卻一直沒有新的發現。所以,彩虹的發現,極其重要。」)

(我听他講得神乎其事,忍不住又道︰「就算那是一個重大的發現,發現者也不是高彩虹,而是那個自暗道中走過來開她玩笑的人!」)

(當時,王居風和彩虹兩人,瞪了我一眼,沒有再說甚麼。)

王居風和彩虹兩人說著話,討論著他們所知的大公古堡,時間很容易打發,當晚,他們在一個小鎮過夜,第二天繼續駕車前進,在路上,他們遇到了幾個山居的人,那幾個人看到他們駕車向山中駛,神情都不勝訝異。顯然在這個時候,游客早已絕跡。

王居風和彩虹到達大公古堡門口,車子又驚起飛鳥之際,是下午二時左右。彩虹狂按喇叭,可是足足按了十五分鐘之久,除了山中響起的回音之外,沒有任何回音。王居風下了車,來到了門口,才看到古堡的門口,掛了一塊木牌,上面用英文、法文、西班牙文三種文字,寫著告示︰「本古堡已經封閉,參觀者必須于明年五月,才可進入參觀。所有管理人員,皆已離開,游客如果想得到古堡的賚料,可到就近城鎮中尋找。請注意,任何人如果擅自進入大公古堡,將觸犯刑法第三十二條,可以受到極重的刑罰。」

王居風和彩虹兩人,看到了這告示,呆了半晌。王居風喃喃地道︰「我可不能等到明年五月再來!」

彩虹本來就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她立時道︰「古堡中如果沒有人,我們進行研究,也更方便,你說是不是?」

王居風的雙眼之中發光︰「那當然,你的意思是偷進去?」

彩虹攤開雙手︰「還有更好的提議?」

王居風道︰「沒有!」

(我听到這里,不禁嘆了一口氣。當地的民風,十分淳樸,而且,居民對古堡,也有一定程度的寶愛、崇敬,或是忌憚。而游客在這時,根本不會再來。所以,一塊這樣的告示牌,足夠防御古堡!可是對付高彩虹,沒有用!)

王居風本來也不是這樣不守規矩,可是在彩虹的鼓勵下,再守規矩的人,也會胡來。

古堡外面的圍牆相當高,可是砌牆的石塊,因為年代久遠,有不少剝蝕之處,而且四周圍根本一個人也沒有,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放心行事。

于是,王居風和高彩虹兩人,就利用圍牆上大石的隙縫,手腳並用,像猴子一樣地攀進了大公古堡。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句話是一點不錯的。王居風本來是一個何等嚴肅的人,嚴肅到了連笑容也不常在他的臉上出現,可是當他和彩虹在一起一兩天之後,居然攀著牆,進了大公古堡!」)

進了大公古堡之後,彩虹還怕古堡之中有人,大聲叫了幾下,除了一陣一陣的回音之外,沒有任何聲響。彩虹來過一次的,可稱熱門熟路。王居風以前雖然也曾來過幾次,但他正式來參觀,管理員是住在甚麼地方,他就不知道。

彩虹帶著王居風,向管理人員住的那個院子走去︰「我們先到管理人員住的地方,找點工具,希望可以發現一點食物,我們可能在古堡里耽擱很久!」

王居風同意了彩虹的辦法,他們一起來到那院子中,打開了所有管理人員居住的房間,真給他們找到了不少東西,包括豐富的罐頭食品,幾瓶酒,一些應用工具和手提照明燈等等。

王居風已經急不及待,當彩虹還在管理人員的宿舍中東搜西找的時候,他已經繞過牆角,到了古堡東翼的大門之前。

可是王居風在大門前十多分鐘,無法進入,因為大門鎖著,而王居風只對歐洲歷史有研究,對于開鎖,一點經驗也沒有。

十多分鐘之後,彩虹來了。彩虹對開鎖頗有經驗的(從我那里學去的),可是裝在那厚厚的橡木門上的鎖,年代久遠,是一種古代的鎖。古代的鎖,其構造有的比現代鎖還復雜得多,彩虹一樣拿它沒辦法,不過,在彩虹找到的工具之中,有一柄利斧。

(我听到這里,不由自主叫了起來︰「不!」)

(彩虹瞪著眼︰「為甚麼不?」)

(我大聲道︰「你……你們用斧頭砍開了門。這……對歐洲的歷史,是一項犯罪!」)

(王居風明顯地站在彩虹的這一邊︰「當時,我自己告訴自己,我們這樣做,可能會令得歐洲的歷史改寫,破壞一道門,不算甚麼,可以修補!而後來,證明我的想法沒有錯。」)

(我「哼」地一聲︰「你們發現了甚麼?歐洲的歷史真的需要改寫?」)

(王居風盯著我,半晌沒回答,才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樣說才好!」彩虹也瞪著我︰「門早已劈開了,你听下去自然會明白,吵甚麼!」)

(我無可奈何,只好攤了攤手,我可以對付很多人,可是對付彩虹,相當困難!)

彩虹和王居風用利斧,向鎖劈著,不到三分鐘,他們就將鎖劈了開來。

當時,四周圍十分寂靜,而當利斧砍向橡木門的時候,所發出的聲響,極其驚人,即使有人在一公里外經過,也一定可以覺察大公古堡之內,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

如果有人發現的話,那麼,就一定可以阻止彩虹和王居風的破壞行動。可是不幸得很,竟然完全沒有人,任由他們來破壞!

(我說「不幸得很」,是我當時的想法。後來事情發展下去,究竟是「幸」或是「不幸」,實在極難如以判斷。)

鎖一被劈開,連一直嚴肅的王居風,也不禁歡呼了一聲︰「你知道我現在感到自己像甚麼人?」

彩虹道︰「誰知道!」

王居風挺了挺胸,道︰「我就像是才收降了詹姆士二世的軍隊的奧輪治公爵!如今,大公古堡整個是我們的了!」

(王居風這時,將自己比喻為奧輪治公爵其實大有深意。)

(公元一六八八年,英國發生政變,詹姆士二世的軍隊,向奧輪治公爵投降,奧輪治公爵的妻子瑪麗成為英國的新君。當時,新教徒從荷蘭迎奧輪冶公爵夫婦回來,而奧輪治公爵的妻子瑪麗是詹姆士二世的長女,信奉新教。)

(王居風用這件史實,自然是在向彩虹暗示一種愛意,只可惜這種表達情意的方式,用在彩虹身上,一點不起作用,因為彩虹對于歐洲歷史,所知很少,真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

彩虹當時一點反應也沒有,王居風自然相當失望,他決定再等待另外的機會。

他們兩人進了東翼的大廳,彩虹指著樓梯︰「那間房間,就在上面!」

王居風抬頭向上望了一眼︰「我知道,大公堡才建成之後不久,有一位顯赫人物,曾在這間房間中作過客,他是西班牙的一位海軍上將,當時率領西班牙海軍,縱橫七海!」

彩虹眨著眼︰「這位海軍上將很喜歡捉迷藏?」

彩虹這樣的問題,在嚴肅研究歷史的王居風听來,自然是幼稚之至,如果換了別人提到這樣的問題來,王居風一定會勃然大怒。可是這時,他對彩虹已經有了莫名的好感,是以反而覺得彩虹的問題,十分有趣,笑了起來︰「歷史上沒有這樣的記載……」

他在講了這一句話之後,陡地一怔,現出一種十分古怪的神情來。

彩虹注意到了他那種古怪的神情,忙道︰「怎麼啦?你……看到了甚麼?」

彩虹以為王居風在剎那之間,不知道看到了甚麼怪東西,是以才會有這樣古怪神情的。雖然在白天,但在這樣陰森的古堡中,總不免令人害怕的,是以她不由自主,向王居風靠近了些。

王居風的雙眉打著結,彩虹望著他,過了約莫半分鐘,王居風才道︰「怪事,真是怪事!」

彩虹更嚇了一大跳,四面看看,想弄明白王居風說的怪事,是指甚麼而言,可是古堡之中空洞陰森,看起來卻又不像是有甚麼怪事發生。

王居風自顧自說著︰「這位海軍上將,在大公古堡逗留了幾天,和保能大公作了一次會談,可是當他離開大公古堡之後,回到西班牙,他卻突然不經宣布,就離開了海軍,在西班牙南部的一間寺院之中,成了隱士。真怪,一個叱吒風雲的海軍上將,忽然之間,成了隱士,真是怪事!」

直到這時,彩虹才知道王居風的「怪事」,並不是指古堡中有了甚麼怪事,還是指歐洲的歷史而言。她不禁瞪了王居風一眼︰「你少講點歐洲歷史好不好?我們要探索的是這座古堡!」

王居風道︰「你難道不覺得這位大將軍的突然變成隱士,和大公古堡有關?」

彩虹是聰明人,王居風這樣一說,她立時明白了王居風的意思,說道︰「你是說,這位大將軍……」

王居風道︰「海軍上將皮爾遜!」

彩虹道︰「皮爾遜是因為在大公古堡住了幾天,所以才成為隱士?」

這時,他們一面說,一面已來到了三樓,彩虹曾住餅的那間房間門口。

王居風伸手向房門一指︰「正確地說,他是在古堡的這間房間中住餅幾天之後,才忽然成為隱士的!」

彩虹望著他,說道︰「你說房間有古怪?」

王居風道︰「一定是,你也在這間房間中,遇到了怪事!」

彩虹大聲道︰「我遇到的不算是甚麼怪事,不過是一個無聊的人惡作劇,想嚇我,沒有嚇到!」

王居風沒有說甚麼,伸手推開了房門。

那間房間,還是那樣子,和彩虹上次來的時候,沒有甚麼不同,陳設和所有的擺飾品,都完全在原來的位置。房間中很黑暗,王居風逕自來到窗前,拉開了簾帷,房間中明亮了起來。

王居風轉過身來,他已經取出了那塊銅牌來︰「當時,你是在哪里看到這塊銅牌的?」

彩虹指著壁爐前的地上︰「這里!」

王居風走過去,將銅牌放在彩虹指著的所在︰「是這里?一點也沒有錯?」

彩虹有點生氣︰「當然不可能一點也沒有錯,但就在這里!」

王居風做任何事都很認真,他又問了一句︰「你肯定你進房間來的時候,這塊銅牌,不在地上?」

彩虹是一個性急的人,她真有點不耐煩了,大聲道︰「你也可以看到,這塊銅牌又不是小,如果早在地上,我又不是瞎子,怎會看不到?」

王居風仍然未曾覺察到彩虹的不耐煩,再道︰「你肯定它是從壁爐中跌出來的?」

彩虹將聲音提得更高︰「當時一片漆黑,我只听到銅牌墮地的聲音,不知道它是從甚麼鬼地方跌出來的,不過我想,在壁爐中跌出來!你的問題,問完了沒有?」

王居風呆了一呆,才知道彩虹的小姐脾氣,不易伺候,他沒有再說甚麼,俯,向壁爐中看去,著亮了一盞手提燈,向壁爐內照看。

彩虹也和他一起,向壁爐內部看。

壁爐當然已有相當長時期沒有使用了,很干淨,王居風一面看,一面用手模索。

彩虹道︰「你在模甚麼?」

王居風道︰「這塊銅牌的四角有小孔,它本來應該是釘在甚麼地方,我想找到它原來的所在,那地方,應該也有釘孔!」

彩虹苦笑道︰「壁爐有多大,你該看到沒有釘孔!」

王居風縮回手來︰「是的,沒有釘孔,而且壁爐被清理過,如果銅牌原來是釘在壁爐之內,早就應該被人發現!」

彩虹說道︰「或許是從煙囪中……」

她講到一半,便沒有講下去,因為探頭進壁爐,可以看到煙囪,煙囪相當狹窄,根本放不下那塊銅牌!

王居風喃喃地道︰「保能大公頒下了這樣的一條禁例,又鄭重其事地鑄成了銅牌,一定想每一個人都知道堡中有這樣的禁例,那麼,銅牌應該放在最當眼的地方才是!」

彩虹瞪了他一眼︰「照你的推理,這塊銅牌,就根本不應該在這間房間之中出現!」

王居風苦笑道︰「這真是怪事,我真不明白……」

彩虹說道︰「我倒有一個想法!」

王居風向她望來,彩虹道︰「我想,這條禁例,未免有點奇怪,而且不登大雅之堂。普通住在古堡中的人,不會喜歡捉迷藏的,喜歡捉迷藏的人,一定盡量利用古堡中的暗道……」

彩虹請到這里,王居風已經叫了起來︰「這塊銅牌,原來釘在暗道之中!」

彩虹道︰「對,就是這個意思!所以,我們應該找尋暗道,而且我可以肯定,暗道的一個出口,就在這個壁爐之中!」

王居風道︰「對,有人曾經從這壁爐中出來過,你在黑暗之中,模到過他的手!」

彩虹點頭道︰「是,我踫到過他的手!」

王居風和彩虹兩人,開始在壁爐附近,找尋可以打開暗道出口的樞紐,他們移動著一切擺飾,轉動著一切看來可以轉動的東西,到最後,他們甚至合力,將那張四柱大床,搬了一個位置。

可是,壁爐依然是壁爐,並沒有甚麼暗門忽然打了開來。他們又開始拆壁爐,將壁爐外的裝飾,全部拆了下來,將下面的鐵架,也搬了出來。

到了這一地步,實在是沒有甚麼可以再找的了。壁爐根本沒有暗門,唯一的「通道」,就是那根狹窄的煙囪,而煙囪根本無法爬進一個人來。

王居風停了手,向彩虹望去,彩虹踢著牆,說道︰「里面一定有暗道,只不過我們找不到它的出入口,我看,如果將牆拆開來……」

彩虹這個提議,立時被王居風否決了。

王居風之所以否決彩虹的提議,倒並不是因為彩虹的提議太胡鬧,而是他感到,大石砌成的牆,絕不是他們兩個人使用簡單的工具可以拆得開來的!

彩虹氣呼呼地生了下來,這時,他們已經忙了好幾小時,天色早已黑了下來,王居風在房間中團團轉著,不住用手拍著額,在思索著。

彩虹忽然道︰「我餓了!」

王居風抬起頭來︰「哦,餓了!是的,我也餓了!我們好像該吃點東西?」

彩虹沒好氣地道︰「獅心王季察在思索難題的時候,也會肚餓,肚子餓了,當然該吃東西,誰都一樣!」

彩虹一面說,一面向外走去︰「我去弄吃的東西!你來不來?」

王居風實在很不舍得離開這間房間,可是肚子又餓,他又不好意思叫彩虹將食物送來這里給他,所以只好跟著彩虹走了出去。

他們來到了管理人員的住所,弄了一些罐頭,胡亂充著饑,兩人都很失望,是以誰也不想開口。等到塞飽了肚子,王居風道︰「我們再到那間房間中去找暗道?」

彩虹苦笑道︰「還找甚麼?暗道一定在,可是我們找不到!」

王居風道︰「或許在那間房間,暗道的構造特別巧妙,所以我們找不到!」

彩虹本來已經垂頭喪氣,一听得王居風這樣講,陡地跳了起來︰「對,我們到別的地方去找!」

(我一听到這里,不禁嘆了一口氣,大公古堡遭劫了,不知道要被彩虹和王居風兩人,破壞到甚麼程度!彩虹可以胡鬧,王居風實在不應該跟著她胡鬧!)

(王居風一定看出了我有責備他的神情,立時道︰「我沒有選擇的余地,你想,彩虹明明曾在黑暗之中模到過一只人手,那人一定是通過暗道走進來的,而我們卻找不到,要是你,你肯就此停止?」)

(我嘆了一口氣,無法回答王居風的問題。)

在接下來的幾天之中,王居風和高彩虹兩人,從東翼開始,尋找暗道,一直找到西翼。他們找得十分仔細,然後,又找到了地窖中。王居風在去的時候,帶了有關大公古堡的資料,資料中本來就有暗道的記載,但是那只不過是普通的暗道,早已開放給參觀者參觀,並不是甚麼秘密。而除了那些暗道之外,他們沒有任何發現。

(我听到這里,又忍不住插口道︰「我未曾見過像你們這樣的蠢人!」)

(彩虹惱怒地道︰「你有甚麼好辦法?」)

(我道︰「當你在古堡中第一次過夜之際,古堡之中,只有你和一個管理員在,是不是?那管理員叫甚麼名字?」)

(彩虹沒好氣地道︰「叫古昂,你先說,你有甚麼好辦法?何以我和王居風是蠢人?」)

(我道︰「你說你在房間中模到的那只手,是古昂來嚇你的……」)

(彩虹大聲道︰「當然是他!」)

(我立時道︰「那就是了,你們何必費盡心機去找暗道?找到那個管理員古昂,問問他暗道在甚麼地方,不就可以有結果了?」)

(彩虹「哼」地一聲︰「第一,古昂走了,我知道他住在甚麼地方。第二,讓人家指出暗道在甚麼地方,哪有自己找出來好玩?」)

(我听得彩虹那樣講,也有點氣惱︰「你為了好玩,那我也不便表示甚麼意見見!」)

彩虹和王居風又繼續到別的房間中去找暗道,可是一樣沒有結果,他們已經要放棄了。

在彩虹和王居風一起找尋暗道的過程中,王居風對彩虹的印象越來越好,所以,到最後彩虹提出了一個任何正常成年人听來,都會反對的提議時,王居風居然想也不想,就答應了下來。

彩虹提議道︰「哼,這個大公古堡,由保能大公下了不準捉迷藏的命令,我們偏要在古堡捉迷藏,你躲,我來找你!」

王居風道︰「好!我去躲起來,半小時後,你來找我,不準偷看!」

那時,他們兩人是在西翼二樓最尾端的一間房間之中。他們是從東翼一間間房間走過去的,所以,那時他們在古堡中的最後一間房間之中。

他們決定了在古堡中捉迷藏之後,高彩虹留在房間中,王居風走了出去,去「躲」起來。

普天之下的捉迷藏游戲,全一樣,躲的一方開始躲藏之後,找的一方,在隔了若干時間之後,就開始尋找,在一定的時間之內,找到了對方,游戲分出勝負,結束。

在王居風離開了那間房間之後,高彩虹在房間之中一張巨大的安樂椅中,坐了下來,過了十分鐘,她就走出了房間,開始去尋找王居風。

由于大公古堡如此巨大,東翼和西翼,各有五層,連地窖,一共六層之多,他們在尋找暗道過程中,已經統計過,一共有一百三十七間房間。

王居風和高彩虹糾正了兩本有關大公古堡的書籍上的錯誤,那兩本書,都說大公古堡只有一百二十間房間。所以高彩虹一走出了房間,開始尋找之際,她知道,如果是一間一間房間找過去,她一定失敗,她必須先想一想,王居風會躲在甚麼地方!

王居風可以躲在一百三十七間房間的任何一間!彩虹並不準備一間一間房間輪著去找,她要在最短時間內,找到王居風,她在想︰如果是由她躲起來,她會躲在甚麼地方呢?一定是躲在對方最不容易想到的地方,最出乎意料之外的地方。

彩虹立刻想到了那地方︰東翼三樓的那間房間,也就是她發現銅牌的那一間!

那是他們最熟悉的一間!

彩虹一想到了這一點,立時由古堡西翼,直奔向東翼,一面奔,一面她還堤防自己萬一料錯,所以虛張聲勢地一路叫著︰「王居風,我知道你躲在甚麼地方!我知道了!你出來!」

彩虹的叫聲,在巨大的古堡中,響起了一陣陣回音,二十分鐘之後,她奔進了那間房間,一來到門口,她就知道自己料得不錯,因為那間房間的房門,竟然沒有完全關上,留著一條門縫。

在他們在整個古堡之中尋找暗道之際,他們離開一間房間,都將房門完全關好,如果不是再有人來過,房門決不會有一道縫。而古堡之中,只有他們兩個人,如果有人來過,那一定是王居風了!

高彩虹心中極其高興,在那麼巨大的古堡之中玩捉迷藏,而她居然能在不到半小時之間就找到了對方,這實在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彩虹一伸手,推開了房門,叫道︰「你躲在這里,快出來吧,你輸了!」

彩虹一面叫著,一面雙手叉著腰站著不動,等著王居風高舉雙手出來投降。

可是她等了片刻,卻不見王居風現身。

彩虹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又道︰「好,你還不肯認輸?難道真要我將你揪出來?」

她一面說,一面開始就在這間房間中,找尋王居風。彩虹心中想,只要王居風在這間房間中的話,要將他找出來,那再也容易不過!她掀起了床墊,看看床下,沒有。她打開櫥門,看看櫥內,沒有。她抖開窗簾,沒有,她探頭進壁爐,沒有。

五分鐘之後,彩虹知道王居風不可能是在這間房間之中了!房門虛掩,只怕是王居風的詭計,故意引她在這間房間中虛耗時間的!

彩虹又是狼狽,又是惱怒,王居風這家伙,究竟躲到甚麼地方去了?

彩虹一面想,一面開始在其他地方尋找,隨著時間的過去,她越找越是覺得沒有希望!

最後,天色漸漸黑下來了。

一般來說,捉迷藏游戲,要講定時間,在這個時間之中,如果找的一方,找不到躲的一方,那麼,捉的一方就算輸了!

彩虹在這時候,已經足足找了五個小時,早就輸了。不過她和王居風之間,卻並沒有講好時間,所以,高彩虹可以不認輸。她繼續找。

她先休息了一下,煮了一杯咖啡,吃了一點餅干,心中暗暗詛咒王居風,居然也不肯認輸,自動出現。休息過之後,彩虹繼續尋找,一直到午夜,彩虹還是沒有找到王居風。

這時候,彩虹開始害怕。王居風躲到甚麼地方去了?前後已經十小時有多,王居風應該自己跑出來了!

高彩虹越想越不對頭,她認輸了!她在東翼大廳中大叫︰「王居風,我認輸了!你出來吧!」

彩虹的叫聲,絕對可以到達東翼的每一間房間之中,和每一個角落。但是她叫了好久又到中央大廳去叫,然後,到西翼大廳去叫。

王居風無論如何,應該出來了!

彩虹回到了管理員的住所,下半夜她沒有再到古堡去找,等著王居風自己出現。但是,王居風沒有出現。

這一個下半夜,彩虹只是勉強瞌睡了一回。第二天一早,她一間一間房間去找,去叫,這花了她足足一個上午,可是,王居風顯然不在古堡之中!

彩虹十分惱怒︰王居風犯規!講好在古堡之中捉迷藏,他怎麼可以不躲在古堡之中?所以下午,她賭氣不再找,只是睡覺,一覺睡醒,天色黑了,王居風還是沒有出現。

彩虹覺得事情不妙!王居風不可能經過三十小時的躲藏仍然不出現,古今中外,決沒有任何人玩捉迷藏可以躲這麼久!

這一夜,彩虹簡直沒有睡過,她已經知道無法找到王居風,可是又怕王居風是在古堡的哪一個角落,遭到了甚麼意外,正需要人幫助,她不能坐著等王居風出現!于是,她提著手提燈,再一次去找王居風。

這一次是在夜間,而且王居風的突然失蹤,來得如此之神秘,彩虹在古堡中,每走出一步,心就更劇烈地跳動幾十下,一面走,一面叫著,又一面用心傾听著,希望听到王居風會發出求救的聲音來。這時候,她肯定王居風遭到意外了!

可是當她在用心傾听之際,除了古堡外面的風聲和她自己叫嚷的回聲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聲響。她甚至希望可以听到老鼠的咀嚼聲,可是就是一點聲音也沒有。

這一晚,等到快天亮的時候,高彩虹支持不住了!連彩虹這樣的人也支持不住,那環境之惡劣實在可想而知。當時,她在中間大廳內,她實在無法再忍得住,放聲大哭起來。

(我听到這里,要竭力忍著,才能不發出笑聲。彩虹有這樣的經歷,大快人心。像彩虹這樣的人,如果不是給她受點教訓,她玩出味道來,下一次,可能會想到克里姆林宮去捉迷藏!)

(當我忍不住心中高興之際,我向王居風望去,心中在暗贊王居風真了不起,因為王居風說不出來就不出來,可以令得彩虹著急得放聲大哭,那真不容易。)

(當我向王居風望去的時候,我想,王居風多少也應該有點高興的神情。可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王居風非但一點高興的神情也沒有,反倒是神情惘然,極度惘然,不知所措!)

(彩虹打電話給我,說王居風不見了,而當我來到,王居風又赫然在彩虹的身邊,因此可知,王居風終于出現。當然,根據這一事實來推論,王居風一直躲著。我真想說︰「你究竟躲在甚麼地方,躲了那麼久!」)

(可是我的話並未說出口,因為當時王居風和高彩虹兩人的樣子都十分奇特,他們的神情,使我覺得不應該在這時候打趣彩虹。)

(然而,王居風究竟躲在甚麼地方呢?如果我不問一下,我相信我的喉嚨會癢得忍受不住,所以我還是問道︰「王居風,你躲在甚麼地方?」)

(奇怪的是,彩虹和王居風,像是都未曾听到我的問題一樣,彩虹自顧自講下去,王居風也不理我。我只好心中嘆一口氣,再听彩虹講下去。)

彩虹哭了很久,天漸漸亮了,她覺得再這樣等下去不是辦法,就沖出了大公古堡,駕車下山,到了首都附近的一個小機場,想和我通話,可是那地方的長途電話接不過來,她無法可施,才只好租了一架飛機,直飛馬德里,再和我通話,告訴我,王居風因為和她玩捉迷藏,在大公古堡中失蹤了!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5 21:17:03

迷藏 第四部︰王居風躲到了一千年前
她的電話,使我來到了馬德里。

且說彩虹在和我通了電話之後,心中的焦急,自然莫可名狀,本來,她想在馬德里一直等我,可是想想,王居風下落不明,她獨自一個人離開,也不是辦法,而我也不能一下子就到來,所以她又飛回安道耳,再駕車到大公古堡去。

彩虹心慌意亂,她在比利牛斯山的山路中駕車而沒有跌下千丈峭壁去,簡直可以算奇跡,當她又來到大公古堡的正門之際,她看到有一個人,站在大公古堡門口。

那時,她隔得還遠,只看到在大公古堡之前站著一個人,並沒有看清那是甚麼人。看到有人,彩虹的心中已經夠高興的了,而當她飛快地駕車駛近之際,已看到了站在門口的,不是別人,正是王居風!

王居風失神落魄站在門口。彩虹停下了車,自車中沖了出來。她心中打算大罵王居風一頓,可是一出了車子,她鼻子一酸,奔向王居風,伏在王居風的肩上,大哭了起來。

彩虹雖然胡鬧,但是卻十分堅強,像這樣,伏在一個異性的肩頭上,放聲大哭,那只怕是她自七歲之後,還未有過的事。

照她來想,她受了那麼多的驚嚇和委屈,無法遏制地哭著,王居風至少應該安慰她幾句。可是王居風的反應,全然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仍是神色惘然,甚至望也不望她。

彩虹立時覺得事情有點不對,王居風的態度太反常,她怞噎著︰「你……你究竟躲到甚麼地方去了?」

彩虹一開口,王居風才向她望來,神情仍是一片惘然︰「我……躲到甚麼地方去了?」

他並沒有回答彩虹的問題,而只是重復了彩虹的問題。他這樣的態度,令得彩虹十分生氣,一面抹著眼淚,一面大喝一聲︰「我在問你,你躲到甚麼地方去了!」

王居風被彩虹的大喝聲,喝得陡地一震,可是,他卻又重復了一句道︰「我躲到甚麼地方去了?」

高彩虹十分生氣,她不再哭泣,只是杏眼圓睜,望定了王居風。王居風這時的情形,像是如夢初醒,伸手抓住了彩虹的手。

彩虹生著氣,用力想甩開他的手,可是王居風將她抓得十分緊,彩虹甩不開。王居風聲音急促︰「我……現在是在甚麼地方?」

彩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她任性起來,不顧一切,這時她心中氣惱,竟不顧王居風在學術界的地位和他的為人,伸手在他的額上,重重鑿了一下︰「你不知道自己在甚麼地方?等我來告訴你!你是在比利牛斯山上,一座古堡的門口,這座古堡,叫該死的大公古堡!」

彩虹在王居風頭上所鑿的那一下,十分用力,她想王居風一定會跳起來,可是王居風卻恍若無覺,反倒循彩虹指的方向,向身後的古堡看去。

當他看到自己身後有一座巍然的古堡之際,他的神情,像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那座古堡一樣,「啊」地一聲︰「已經……造好了!」

彩虹瞪大了眼,這時候,她有點不知所措!王居風忽然之間,說了那樣的一句話,倒像是他不知道這座古堡早已造好了一千年一樣!

彩虹一發急,頓足道︰「你別再開玩笑了好不好?我……開夠玩笑了!你究竟躲到甚麼地方去了?你別以為這樣欺負我,我會放過你!」

王居風愣愣地望著彩虹,等彩虹講完,他才以十分誠懇的聲音道︰「告訴我,我現在是甚麼人?」

彩虹更嚇了一大跳︰「你……在古堡中遇到了甚麼事?是……撞了邪?」

王居風大聲道︰「快告訴我,我現在是甚麼人!」

他一面呼吸著,一面用力抓住了彩虹的手臂,彩虹給他抓得手臂疼痛,忙叫道︰「你是王居風!一個歷史學家!和我一起到古堡來的,我們玩捉迷藏游戲,你可記得?你不見了,超過兩天!」

王居風用心听著,點著頭,然後,他又急速喘起氣來︰「你有鏡子沒有?讓我看看自己,快,讓我看看我自己!」

王居風的要求,古怪莫名,彩虹看出,在王居風的身上,一定曾有過極其不尋常的事發生,是以她並沒有拒絕王居風的要求,立時自手袋中,取出了一面小鏡子,王居風一看到鏡子,一伸手搶了過來,對住了自己的臉,一面盯著鏡子,一面還用手在自己的臉上,用力撫模著,像是要肯定自己的臉,是不是真實!

彩虹看到他的行動這樣怪異,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忙伸手將鏡子搶了回來︰「你在這兩天之中,究竟躲在甚麼地方?」

王居風的神情依然是一片惘然,他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听彩虹講到這里,狠狠瞪了王居風一眼,心中在想,他這種故作神秘,裝神弄鬼的動靜,騙騙小泵娘還可以,騙我,可騙不過去!)

(我立時不客氣地道︰「王居風,這像是人話麼?你不知道過去兩天自己在甚麼地方?」)

(王居風向我望了一眼,口唇掀動,但是沒有發出聲音來。彩虹搶著道︰「他對我說了,他的經歷……」)

(她略停了一停,又道︰「他的經歷,還是讓他自己來說的好,我如果轉述,只怕會打折扣!」)

(我向王居風望去︰「那麼,請說!」)

(王居風說出了他的經歷。像事情的上半部,彩虹敘述她的經歷一樣,我用王居風的個人作主來轉述。同樣的,我在听王居風的敘述之間,有反應或是有我自己的想法,就在括弧之中表達出來。)

王居風決定和彩虹在大公古堡中捉迷藏之後,走出了房間。他出了房間之後,立即想︰要躲到一個彩虹想不到的地方,好讓彩虹找不到他,佩服他躲得巧妙無比。

王居風立刻想到了那間房間,東翼三樓第一間,也就是彩虹曾在那里過夜,找到那塊銅牌的那間房間!

(我在這里就打斷了王居風的話頭︰「你決定躲到那間房間去?那麼,彩虹一開始就料到,是不是你後來又改變了主意?」)

(彩虹大聲道︰「表姐夫,你讓地講下去,別打斷他的話頭好不好?」)

(我悶哼了一聲,沒有再出聲。)

王居風決定躲到那房間,他逕自向東翼走去,穿過了中間部分,他一面走,一面自己也覺得好笑!好大喜功,野心勃勃,在歷史上也頗有一番作為的保能大公,居然會鄭而重之下了不準在古堡捉迷藏這樣的一條禁令,這已經夠滑稽了!而他,一個歐洲歷史的權威,居然會在大公古堡中玩捉迷藏,那更加滑稽了!

王居風心中覺得好笑,他來到房間前,推門而入,心中想︰古堡的房間和各處地方如此之多,要找一個人,真不是容易的事,如果彩虹找不到自己而生氣,這樣的結局未免太過無趣,總該讓彩虹高興一下才好!

他這樣想,所以在反手關門的時候,並沒有將房門關上,只是虛掩著,算是留下一個「線索」。

王居風走進了房間開始,他準備躲到那個大櫃中。可是,當他打開櫃門,他從一面穿衣鏡的反影之中,看到了那個巨大的壁爐。

王居風在那一剎間,突然興起了一個十分頑皮的念頭。彩虹在這間房間中的經歷,王居風知道。他在想︰如果自己躲進壁爐之中,那麼,就算彩虹找到了這間房間,走了進來,自己陡地自壁爐中伸一只手出來,一定可以將彩虹嚇上一大跳!

(我听到這里,「哼」了一聲︰「真有出息!」)

(王居風和彩虹都沒有睬我。)

王居風一想到了這個頑皮的念頭,立時關上了櫃門,來到了壁爐之前。

王居風和彩虹兩人,在古堡中尋找暗道的行動,在這間房間的那個壁爐開始。那璧爐,他們找得最仔細。所以王居風知道,在壁爐放柴的鐵枝架下面,有一個相當大的凹槽。這個凹槽,儲存柴灰用的。本來毋需這樣大,這個壁爐的灰槽之所以如此大,多半是為了可以隔許久才清理積灰的緣故。

王居風俯,提起了鐵枝架,那個灰槽勉強可以供一個人屈起身躺下去。王居風躺好,並且移過鐵枝架,放在自己身上。

他已經躲好了,躲得十分妥當,彩虹就算到這間房間,也不容易找到他,他覺得十分滿意。

(我听到這里,狠狠瞪了彩虹一眼。彩虹立時叫了起來︰「我找過他躲的地方,你听下去好不好,別那麼快就下結論,以為我粗心大意!」)

(我又向王居風看去,王居風的神情,變得十分迷惘,迷惘得連他的聲音,听來也像是十分空洞。)

王居風躺在灰槽之中,絕對不會舒服,他心想彩虹一定不會那麼快就發現他,是以他牽動了一子,就在那時,他忽然听到了一個聲音,在粗暴地呼喝著︰「出來!出來!」

王居風全然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之際,他的頭發已經被人抓住,直提了起來,同時,「呼」地一聲,那顯然是皮鞭怞下來的聲音。

王居風連躲避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怞中了,那一下皮鞭,怞得他痛得跟前金星直冒,他又驚又怒,一面本能地伸手遮著頭,一面直起身來。

等到他直起身來之際,他真正呆住了!

他並不在大公古堡的那間房間之中,而是在一株十分高大的大樹上,一個神情十分粗魯的男人,一手抓著皮鞭,一手抓住他的頭發,正在惡狠狠瞪著他,等到王居風看清那男人,看出那男人的裝束,是一個古代軍士的裝束之際,他已被那男人用力推得自樹上,直跌了下來。

他估計自那樹上跌下來,離地約有十公尺左右,幸而樹下是一個大草堆,是以他雖然摔得七葷八素,但卻並沒有受傷!

這時候,王居風仍然未曾弄清楚在剎那之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也不知道自己是到了甚麼地方。他只听得在自己跌下來之後,一陣轟笑聲響起,接著,頭上一緊,頭發又被人抓住,整個人,又被人提了起來。

王居風又驚又怒,當他看到,提起他的,是另一個身形高大的兵士之際,那兵士已經向看他的臉,一拳打了過來,王居風只感到了一陣劇痛,就此昏了過去。

王居風不知昏了多久,才醒了過來。

(在王居風醒過來之後,由于發生的事,實在太怪異,所以,我又要用另一種方式來轉述,以王居風自己講述,而我不斷發問的方式,那樣,才比較容易明白些。)

(事實上,當我听到王居風說他躲在壁爐之中,而突然被一個兵士抓出來,變成處身樹上,我已經不斷發出冷笑聲,表示不相信,這可以說鬼話連篇之至!)

(而王居風以後所說的經過,相當混亂,我這里記述的對話,經過我事後的整理。)

王居風望著我︰「你……一定不會相信,我在昏迷之後醒過來,我……變成了另一個人!」

我皺著眉,盡量掩飾看我心中的不信︰「變成了另一個人,那是甚麼意思!」

王居風道︰「我很難向你說得明白……」

我有點不耐煩︰「只要你將經過,完全照實說出來,我不會不明白!」

王居風吸了一口氣︰「我變成了另一個人!」

我幾乎忍不住要一拳向王居風打過去,這混蛋,說來說去,都是「我變成了另一個人」!王居風多半也看出我面色不善,忙道︰「我變成了另一個人,不同的時代,不同的生活背景,我不再是王居風,而是另一個人!」

我盡量使自己鎮定下來,裝成听懂了,好讓王居風繼續講下去,雖然當時我還是一肚怒火,而且一點也不明白王居風在講些甚麼!

王居風的神情比較鎮定了一點︰「當我醒過來之後,我在一間簡陋的小房子中,看起來,像是一個馬廄,雙手和雙足,都綁著老粗的麻繩,在我的身邊,還有幾個和我同樣的人,在門外,有幾個武裝的兵士來回踱步,那幾個兵士的服裝,所用的武器,全然是中古時代歐洲軍隊所用的。」

我悶哼了一聲,「中古時代的歐洲」!王居風多半是有點神經錯亂了!

王居風看到我沒有打斷他的話頭,他的神態更加從容了些,但是他的神情還是充滿了迷惘。

他略頓了一頓,才又道︰「我必要說明的是,當時,當我醒過來,在那馬廄中的時候,我全然不知道自己是王居風,是生活在二十世紀的人,我只知道自己是一個十分貧瘠山村中的人,那個山村,在一座大山中,我沒有知識,甚至不知道整座大山的名字。在我一生之中,可以記憶得到的,只是貧窮和饑餓。」

我作了一個手勢,令得他的話停了下來。我道︰「我有點不明白,你那時,全然不知道你是王居風?」

王居風道︰「是!」

我又問道︰「你對你變成的另一個人,卻十分清楚?」

王居風想了一想,像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向彩虹望了過去,彩虹道︰「表姐夫,他的情形很怪。據他說,他在那時只是那個人,一個叫莫拉的歐洲山村貧民,直到後來事情又起了變化,他又是王居風了,才記起曾經發生過的事,知道他曾變過另一個人。」

我皺著眉,不出聲,彩虹又解釋道︰「我倒可以明白這種情形,當他是莫拉的時候,他只是莫拉。而如今,他是王居風,但又有了莫拉的經歷。」

我吸了一口氣︰「不錯,你解釋得比較明白,可是這樣的情形……」

我實在不知怎樣說下去才好,彩虹又道︰「我有一個十分怪誕的想法,王居風的前生,不知道是多少代之前,可能是那個山村貧民莫拉!」

我雙手又緊握著拳,眼也瞪得老大,以致彩虹不敢看我,可是她卻繼續在說著︰「莫拉是王居風的前生,當他是莫拉的時候,他當然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生的情形,但是在下一生,就可以有機會知道前生的事。」

我握緊的拳頭,漸漸松了開來。

彩虹的講法,雖然荒誕,但是卻可以使人變得容易明白在王居風身上發生的事。我道︰「好了,假定是這樣,以後的事又怎麼樣?」

王居風的神情很緊張︰「我一醒過來,就感到極度恐懼,我是一個貧民,被保能大公的軍隊自山村中捉了來,強迫在山中建造一座堡壘。」

王居風道︰「建造堡壘的過程十分苦,一塊一塊的大石,在山中開采,運到建造的地點,而我不想再干下去,要找機會偷走,就是在躲起來之後不久,被士兵發覺而抓起來的。在馬廄中的其余九個人,也和我一樣。」

王居風有點怯意地望著我,我苦笑了一下,我想。而我也豁了出去,不論他向我說甚麼鬼話,我都听著算了。

但是這種「鬼話」,畢竟听來十分乏味,是以我趁他向我望來之際,道︰「你是莫拉,那段生活一定不是十分有趣,你不妨長話短說!」

王居風點了點頭︰「我還想逃走,但麻繩綁得十分結實,我無法松得開。在馬廄中一直躺了將近兩天,完全沒有人來理我們,沒有食物,甚至沒有水。到了第三天,幾個兵士將我們拖出去,拖到了一塊空地上,空地上有很多人……」

王居風又向我望了一眼︰「你是不是要我形容一下空地四周圍的環境?」

我揮了揮手,意思是「悉听尊便」。

王居風道︰「那空地,就在建造還未完成的大公堡壘之前,在空地上有幾個絞刑架,我和同在馬廄中的幾個人被拖出來。空地上有許多和我同樣,被兵士驅趕來建造堡壘的人,也有很多兵士。一個軍官大聲呼喝著,我被趕到絞刑架前,一道索子,套上了我的脖子,接著,一個軍官,展開一張告示,大聲宣布看我們幾個人的罪狀。」

王居風繼續道︰「就在這時,一隊服飾鮮明的軍隊,簇擁著一個極其神氣的貴人,馳了過來,我和幾個脖子上已被套上了絞索的人,一起叫了起來︰『大公,饒恕我們!大公,饒恕我們!』」

我實在忍不住了,大聲道︰「大公?這個貴人,就是保能大公?」

王居風點著頭︰「是的,就是保能大公,他騎在一匹駿馬之上,眼神冷峻得如同老鷹。我們聲嘶力竭地叫著,他卻在馬上大聲向那軍官呼喝︰『為甚麼還不行刑!』那軍官立時下令,我只覺得自己的身子,被迅速地吊了起來,眼前一陣發黑……」

王居風講到這里,停了一停,說道︰「我在絞刑架上被吊死了!」

我盯著王居風,看他怎麼說下去,他死了之後,又怎麼樣呢?

王居風揮著手︰「又不知過了多久,我才發覺自己又站茌地上,看到彩虹向我奔過來,我那時知道自己是王居風,但是又知道自己是才被吊死的莫拉,我實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甚麼人,所以我才問彩虹我是甚麼人,我在甚麼地方。」

彩虹道︰「我們一起回到古堡中,管理員的宿舍中,他在定下神來之後,向我敘述了他的遭遇。我們並沒有停留多久,就離開了古堡,到馬德里,接你。現在,你明白全部事情的經過了?」

我道︰「明白,再明白都沒有了!」

彩虹道︰「你一定也明白了,為甚麼大公古堡之中,不準玩捉迷藏了?」

這時,我們已經在駛向大公古堡的途中,彩虹這樣一本正經地問我,我道︰「請原諒我愚蠢,我不明自為甚麼在大公古堡之中,不準玩捉迷藏!」

彩虹神色凝重︰「在王居風的經歷中,你應該明白,古堡相當古怪,躲到某一個地方。例如那房間的壁爐之中,能使人躲到過去,王居風就回到了一千年之前!」

我已經料到彩虹會有這樣的結論,因為在這之前,她向我提起過「前生」這件事。然而我無法接受彩虹這樣的結論。我道︰「沒有人會接受你這種說法,王居風在這兩天之中,不過是做了一場夢,他研究歐洲歷史入了迷,所以才會在夢中見到了保能大公!他沒有見到克里奧巴屈拉,是他的運氣不好,不然,他說不定可以和安東尼決戰,來爭奪這個絕世美人!」

王居風和彩虹兩人的面色十分難看,他們互望了一眼,王居風道︰「我早知道,決不會有人相信!」

彩虹大聲道︰「我相信!因為事實上,我在這兩天之中找不到你,而我找遍了古堡的每一個角落。」

王居風喃喃地說道︰「謝謝你!」

他們兩人一唱一和,我道︰「好了,隨便你們怎麼說,王居風已經在了,我來是為了找他,現在也不用找了,我也不想到那古堡去,麻煩你送我到最近的,有交通工具可以使用的地方去!」

彩虹駕著車,她一听得我那樣說,十分惱怒︰「你難道不想進一步追究事實真相?」

我冷笑道︰「事實的真相是,我被兩個超齡兒童所害,萬里迢迢,來到這里,听了一個一點也不精采的荒誕故事,我要說再會!」

彩虹陡地停下了車子,王居風忙道︰「你至少應該听听我們的計畫!」

我道︰「王居風,我想你一定已找到了古堡中的暗道,躲了起來,多半是因為暗道中的空氣太差,所以才使你有了一些幻覺,不論你有甚麼計畫,我都沒有興趣參加,而且,沒有興趣听!」

王居風在我指責他的時候,面肉不由自主地怞搐著,等我講完,他才道︰「如果我們準備再玩一次捉迷藏,這一次,由彩虹躲起來,她想回到過去,看看自己的前生是甚麼樣的,你是不是有興趣?」

我「哈哈」大笑了起來,一面笑,一面伸手指著彩虹︰「你希望前生是甚麼人?是王昭君,還是花木蘭?」

彩虹十分惱怒,張大口,向我指向她的手指,一口咬了過來。若不是我手縮得快,幾乎給她咬中!

彩虹向王居風道︰「這個人一點想像力也沒有,隨地去吧!」

王居風的神情,卻還像是很希望我參加,他道︰「衛斯理,四度空間一直是一個極神秘的課題,難道你不認為我們有機會突破四度空間,回到過去?」

我道︰「別對我提甚麼四度空間,我對四度空間的知識,絕對在你之上!」

王居風道︰「可是我卻有經歷,我確確實實,回到了過去!是另一個人!這個人,是我的前生!」

我指著下山的路︰「載我下去,我可以盡快回家去,你們不用我參加,喜歡怎麼玩就怎麼玩!」

我的主觀很強,這時,我認定了彩虹和王居風在胡鬧,雖然他們的敘述之中,有很多處,是十分有趣而值得探索,而且,大公古堡,本身也神秘而充滿了趣味,我大可不必如此決絕。

但是,我來,是因為彩虹打電話來說王居風不見了,事情很嚴重,非來不可。當我一到,王居風又出現了,我自然不必再多逗留下去,所以才決定要走,而且,王居風的「故事」,又一點不生動。

彩虹也生氣了,她急速地掉轉車頭,向山下直沖了下去,半小時之後,就在一個小村落旁邊,停了下來,大聲道︰「請吧!」

我打開車門,下了車,又俯身道︰「但願你的前生,不是一頭母猴子!」

彩虹退後車子,又迅速地掉頭,向前疾駛而去。我走進小村,兒童和狗只歡迎著我,村民見到我,神情又高興又訝異。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5 21:17:23

迷藏 第五部︰千年古堡中的怪異
我並沒有向他們多說甚麼,村中有一輛殘舊的小型卡車,可以供我下山,我向他們買下了這輛舊卡車,代價足可以買一輛新的,村民都極高興,我駕車下山,當晚,宿在一個小城的旅館中。

那小旅館全是木頭建造,情調極好,附設有一個小酒吧,我在就餐之前,在酒吧中坐了一會,正準備離去之際,看到一個年輕人在和女侍打情罵俏,那女侍大聲罵道︰「古昂,你想死!」

我一听到「古昂」這個名字,心中陡地一動,忙向那年輕人打量,我一眼就可以肯定,這個年輕人,正是彩虹形容過的那個古堡管理員古昂。

我本來已經不打算對這件事再追究下去,如果不是在這家小旅館的酒吧,遇到了古昂,以後的事情發展會是甚麼一個樣子,實在不能預料。這時,看到了古昂,想起彩虹在古堡中的遭遇,一切可能全是古昂的惡作劇弄出來的,這小伙子未免太可惡!令得彩虹受了一場虛驚不止,還令得王居風瘋瘋癲癲,以為他回到了前幾生去,我得教訓他一下。

一想到了這一點,立時向著古昂走過去,伸手推開了他身邊的那個女侍。由于我的神態看來十分凶狠,一副準備找麻煩的樣子,所以古昂立時現出錯愕而警戒的神情。我不等他開口,一伸手,按住了他的肩頭︰「你是古昂?」

古昂一面眨著眼,一面點著頭,他像是開口要講話,但是我卻不給他開口的機會,立時又道︰「大公古堡的管理員?」

古昂看來忍不住了,大聲叫了起來︰「嗨,這算甚麼?你是甚麼人?陳查禮?」我冷笑了一聲︰「古昂,你可還記得一個中國女孩子,在大公古堡過了一夜?」

古昂陡地吸了一口氣︰「記得,記得,這位小姐,這位小姐真是一個怪人……」

我一面听著他說著,一面已將他推到了吧櫃的前面,酒吧中的人並沒有注意我們,到了吧櫃之前,我將他按得坐在凳上︰「你十分卑劣,你竟在半夜三更,在一座古堡之中,去嚇一個女孩子!」

古昂听到了我的指責,剎那之間,雙眼睜得極大,現出了極其錯愕的神情來,我一看到他這樣的反應,就知道自己一定弄錯了甚麼了!

古昂隨即叫了起來︰「我嚇她?我嚇她?」

我不知該怎麼說才好,古昂的神情漸漸激動起來,臉也脹紅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我反倒要作著手勢,令他鎮定下來︰「有話慢慢說!」

古昂還在叫著︰「我嚇她?我被她嚇了一個半死!她一個人要住迸堡,到了半夜,又發出比吸血僵尸更可怕的尖叫聲,我勉強令自己的雙腿不發抖,趕去看她,她又將我臭罵一頓,這個女瘋子!她是你的甚麼人?」

我望著古昂,古昂的神情不可能假裝,我看到酒吧中已經有人開始在注意我們,我忙道︰「對不起,有點誤會,我可以請你到我房間里去喝一杯酒?我有很多話對你說!」

古昂眨著眼,望著我,顯然打不定主意是不是接受我的邀請,但是當他看到我向酒保要了一瓶好酒,點頭答應了下來。

我和他一起來到我的房間之中,各自喝了一杯酒之後,他的情緒已平靜了下來,我道︰「這位高小姐,是我的表妹!」

古昂一本正經道︰「記住我的忠告,別追求她!」

我笑道︰「你知道她為甚麼在古堡中,半夜忽然尖叫?」

古昂搖頭,我吸了一口氣,然後將彩虹當晚在那間房間中的遭遇,略要地講給古昂听。

古昂听著,等我講完,他才嘆了一聲︰「高小姐算是很大膽的了。然而再大膽的人,在那樣的環境之下,也會生出許多幻覺來的,你可曾听說過一個大膽的人,在蠟像院中被蠟像嚇死的故事?」

我自然听過這個故事︰一個膽大的人,和人打賭,他可以在一個著名的蠟像院,專門陳列歷年來凶犯的部分過夜。結果,他在陰森可怖的氣氛之下,幻想那些凶徒的蠟像全變成了真人,以致嚇死了!

古昂有這樣的說法,自然不足為怪,但是我卻知道這事情絕不是那麼簡單,一定不是彩虹的幻覺。幻覺可以使人覺得自己模到了一只手,但是不會因為幻覺而出現一塊銅牌,更不會因為幻覺而失去一只打火機!

古昂又道︰「高小姐說她模到了甚麼?一只手?太駭人了!」

我道︰「是的,所以,她認為你從暗道中,由壁爐到了她那間房間,去嚇她!」

古昂嘆了一聲︰「你看我的樣子,像是做這種無聊事情的人?」

我再仔細看著他,他的確不像做這種無聊事情的人。我道︰「可是我也不認為高小姐在房間中的遭遇是幻覺,那塊銅牌,不準捉迷藏的銅牌……」

我說到這里,古昂現出怪異之極的神情來︰「真有這樣的一塊銅牌,你不是在和我開玩笑?」

我攤開了雙手,苦笑道︰「你看我像是開玩笑?」

古昂眨著眼,神情極怪異︰「對于這座古堡,我們有很多傳說,可是其中從來也沒有不準捉迷藏的傳說。而且,我對古堡再熟悉也沒有,我絕不知道有這樣一塊銅牌,我想……」

古昂講到這里,忽然笑了起來︰「衛先生,高小姐十分惡作劇,會不會是她故意做了一面那樣的銅牌來騙你?」

我也考慮過這個問題,但是我想到了王居風的考證,所以我道︰「絕對不會。」

古昂無可奈何地道︰「那麼,我就不明白了!」接著,他又喃喃地道︰「一座已有一千年歷史的古堡,不免有點不可思議的怪事!」

我只對古昂說了彩虹在古堡的遭遇,並沒有告訴他彩虹後來又和王居風偷進古堡去的事,更不曾告訴他,他們兩人,又到古堡去了。因為我知道當地人對這座古堡的感情,我怕說了出來,古昂會糾眾前去,將彩虹和王居風兩人自古堡中揪出來,放在干草堆中活活燒死!

我在听得古昂這樣說之後,忙問道︰「你這樣說是甚麼意思?古堡中曾有過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

古昂並沒有立即回答我,只是喝著酒,當他喝完了杯中的酒後,才道︰「我的叔叔,和我的父親,他們兩人,在古堡中失蹤!」

我听得彩虹講起過這件事,但當時我並沒有加以任何注意。這時,古昂又提了起來,我不禁有點好奇。我道︰「他們同時失蹤的?」

古昂又呆了一會,才道︰「那件事很怪,我一直想不通是甚麼原因,八年前,我年紀還小,叔叔和父親,全是古堡的管理員,在古堡封閉之前的一天,他們兩人巡視古堡,我也在古堡中,我在東翼的大堂中,看到他們走上樓去……」

古昂講到這里,面肉不由自主,扭動了幾下,又大大喝了一口酒,才道︰「他們兩人上樓去了之後,從此就沒有再下來。」

我不禁跳了起來︰「兩個人失蹤了,難道你們竟然不追究?」

古昂苦笑了一下︰「我們這里的情形,有點特殊,我們是一個十分貧窮而又沒有甚麼出息的地方,許多人都想離開,到法國或西班牙去踫一踫運氣……」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可是他們是在古堡中不見的!」

古昂不理會我的問題,自顧自道︰「他們兩人的婚姻,很不如意,也早有離開家鄉的打算。所以當他們失蹤之後,調查人員認為他們是藉此機會,逃避現實,離開了他們的妻子,到法國去了!」

我吸了一口氣,在小地方,有這種事情發生,倒也不足為奇,可是我總覺得奇怪,他們何以要選擇這樣一個方法逃走?

我想了一想︰「那麼,你怎麼想?」

古昂抬起了頭,現出了一種迷惘的神色來︰「我?我想,他們被古堡吞噬了!一座年代那麼久遠的古堡,在建造的時候,又犧牲了那麼多善良的人的性命,總會有一點古怪!」

我心中陡地一動︰「古堡建造的過程,有詳細的記錄?」

古昂道︰「是,在國家圖書館中,保存著十分完善的過程記錄。保能大公殘暴,為了建造古堡,強徵民夫,民夫受不了虐待而反抗,逃亡的,全被大公下令處死,總數接近三百人之多!」

我听到這里,心頭不禁怦怦亂跳了起來。我想到了王居風所說的事,那個山村的貧民莫拉,被送上了絞刑架!我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心中告訴自己︰王居風的遭遇,純粹是他的幻覺,完全沒有任何實物可以佐證!

可是,我還不免要問古昂︰「你說的那份記錄,可有任何書籍上引用過?」

古昂道︰「據我所知沒有。而且,這些檔案,不是有一定資格的人,圖書館根本不肯借出來!」

我吸了一口氣,心想王居風以他研究歐洲歷史權威的身份,當然是可以借到那份記錄,他一定看過那份記錄,再加他身在古堡之中,所以才會有這樣的幻想。

當我在自顧自思索之際,古昂已喃喃地道︰「一塊銅牌,上面刻有保能大公所頒下的不準捉迷藏的禁令,一定是一個玩笑,一定是!」

我苦笑了一下︰「真對不起,打擾了你很久!」

古昂道︰「不要緊,還好高小姐已經離開了!」

我忙道︰「以你的意見,如果有一個人,或者兩個人,如今在大公古堡之中,會發生甚麼事呢?」

古昂誤會了我的意思,以為我要邀請他,和他一起到古堡去。他忙雙手連搖;「別開玩笑了,我不會去,絕不會去!」

我覺得事態有點嚴重,因為他在那樣說的時候,流露著一種真正的恐懼。我問道︰「為甚麼?你不是一個人在古堡住餅麼?」

古昂道︰「我住的,是古堡之外的那個院落,並不是古堡!」

我道︰「那有甚麼不同,一樣是在古堡的範圍之內!」

古昂瞪大了眼︰「我也說不出有甚麼不同,可就是不同。我決不敢一個人,或是兩個人走進古堡去。那天晚上,我听到高小姐的尖叫聲,是為了要救人,才不得已硬著頭皮走進去的!」

我道︰「我明白,晚安!」

古昂也向我道了晚安,向外走去,當他來到門口之際,我又叫住了他,問道︰「你肯定古堡之中,沒有未被人發現的秘密暗道?」

古昂道︰「我肯定沒有!」

他在門口等著,我沒有甚麼話可以再問他了,向他作了一個手勢,古昂走出去,將門關上。

我在床上躺了下來,心中只想著一件事︰彩虹在那房間中,模到了一只男人的手,這一點,可以解釋為幻覺。可是那塊銅牌,決不會假!那麼,銅牌從哪里來的?

古昂對他所熟悉的古堡,尚且如此恐懼,彩虹和王居風兩人在古堡之中……

我一想到這里,陡地跳了起來。不行,我不能讓他們兩人留在古堡,正如古昂所說,在這樣的一座古堡之中,甚麼事都可以發生!我一定要將他們兩人從古堡中拉出來,別讓他們再胡鬧下去,甚麼四度空間的突破,甚麼回到了前生,只怕全是甚麼凶險事情的前奏!說不定有甚麼不法之徒,盤踞在古堡之中從事不法勾當,彩虹和王居風兩人撞了上去,凶多吉少!

我無法再睡,立時離開了旅館,設法找到了一輛比較像樣的車子,駕著它,向古堡直駛而去。

那輛車子,雖然還像樣,但是在路上,也停了六次之多,以致我來到古堡之前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時分了。

古堡的大門虛掩著,四周圍靜到了極點,我一推開門,就大叫道︰「彩虹!」

我的叫聲,在大堂中,響起了轟然的回聲,回聲靜止之後,並沒有回答。

在古堡的門口,彩虹的車子還在,我可以肯定彩虹和王居風兩人,一定還在古堡。我繼續叫著,一面叫,一面向前走著,我先走向東翼,根據彩虹的描述,我到了東翼的大廳,叫嚷著,走上樓梯,上了三樓。

彩虹曾向我描述過她在古堡中找尋王居風的情形,她曾說,當她找不到王居風的時候,曾在古堡之中大叫,而她的叫聲,保證在古堡中的任何一個角落,都可以听得到。當時,我對這一點抱著懷疑。但現在我可以肯定,我的叫聲,只要有人在古堡的東翼,一定可以听得到。

在一座空洞的古堡之中,聲音起著一種極其怪異的回旋,在弧形的牆和圓拱形的屋頂上,聲音都會反彈回來,形成回音,我只要叫一聲,甚至不必太大聲,就可以听到一陣又一陣的回音,回聲又會激起新的回聲,直到幾分鐘之後,才會靜下來。

所以,我一面叫著,一面上了三樓,只要王居風和彩虹兩個人是在大公古堡的東翼,他們一定可以听到我叫聲。

當然,他們听到了我的叫聲之後,是不是願意出來見我,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古堡中十分陰暗,我在步上了三樓之後,視線已經可以適應。我看到了那間房間——彩虹發現那塊銅牌的那一間。同時,我也看到那間房間的門,並沒有關上,只是虛掩著。

所有的事,全在這間房間中發生,就算不是為了找他們兩人,來到了古堡,我也一定要到這間房間中逗留一陣。

我來到了門前,推開了門,在這一剎間,我自己的心中,也不禁覺得好笑。

一進古堡門,就大聲叫著他們兩人的名字,如果彩虹頑皮起來,听到了我聲音之後,硬拉著王居風躲了起來,等我去找他們,這變成我們三個人一起在大公古堡中玩捉迷藏了。

當然我不由自主,但是他們兩人既然躲了起來,我也只有將他們找出來!

我推開了房門,在彩虹和王居風兩人的描述之下,我對這間房間絕不陌生。進來之後的第一個印象,就是他們形容得相當好,不過有一點,卻不十分對頭。

王居風和彩虹兩人提到這間房間之際,都曾提到過,房間中的一切,十分整齊,保養得也相當好。可是這時,我一進門,就不禁皺了皺眉,房間中一點也不整齊,非但不整齊,而且十分混亂。

窗前的帷簾,半拉開著,其中有一幅紫紅色的織錦帷簾,被拉下了一小半。床上的一張床單,也有一半,被拉了下來,拉下來的位置,相當奇特,我來到床前,仔細研究了一下,發現只有一個角度,可以將床單拉成這樣的歪斜程度。這個角度是有人在床底下伸出手來,位住床單的一角,想將床單自床上直接由床上拖到床底下,才能造成這樣子。

我俯身,向床底下看了看,床底下的空間窄小,一目了然,當然一個人也沒有。

在我望向床下之際,我又發現一點,那幅一半被拉下來的窗簾,垂在地上的有一個角落,很接近床,而且近床的一部分,束成一束,情形就像是有人用力拉著窗簾的一角,想將之拉到床下,結果才將窗簾拉月兌的。

我苦笑了一下,當然,不是王居風,就是高彩虹的作為。

我早就料定大公古堡要遭殃,現在果然被我料中︰看這間房間中的情形,他們兩人之中的一個,或是他們兩人一起,不知在床底下攪過甚麼花樣,不但在床底下拉床單,而且在床底下拉窗簾,這算是甚麼「游戲」?就算這是一種游戲,我實在一點也看不出這種游戲,有甚麼好玩!

我心中相當氣憤,在我未曾進一步搜尋之前,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躲在這間房間之中,我大聲道︰「王居風、彩虹,快滾出來!你們玩夠了!」

我叫了兩遍,直起身來,一手叉腰,準備他們出來之後,不容他們有任何說話的機會,就狠狠罵他們一頓,然後押著他們離開大公古堡。

可是,我等了一分鐘,並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在這一分鐘之中,我才發覺大公古堡之中是如何的靜。靜得簡直沒有任何聲響,是以當我在等了大約一分鐘,深深吸一口氣之際,那一下吸氣聲,听來十分響亮。

我听到了自己這一下吸氣聲,我至少已經有九成可以肯定王居風和彩虹兩人,不在這間房間!

因為他們兩人,不論躲得多麼巧妙,總不能長時間不呼吸的。而且要是他們呼吸的話,四周圍是如此之寂靜,我一定可以听到他們的呼吸聲!

我無意再在這間房間中浪費時間,要盡快地將他們兩人找出來才行。所以,我推開了門,跨了出去。

我才跨出了一步,突然听得我身後,傳來了「拍」的一聲響。

這一下聲響,並不是十分大,可是我已經說過,四周圍是如此之靜,而且,那一下聲響,又在絕不應該有聲響發出之處傳出來,令我嚇了老大一跳。在听到了聲響之後,我第一個最直接的反應是︰他們果然躲在這房間!

我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這兩個家伙,真的以為我和他們在古堡中玩捉迷藏麼?真是太可惡了!我一再迅速地轉著念,一面疾轉過身來。

我轉身的動作十分快,大約只是十分之一秒的時間,同時,我已叫了起來︰「快出來!」

當我轉過身來之際,房間中仍然看不到有人,我喝了一聲,又踏回房間之中,正準備再用極嚴厲的語氣,喝令他們兩人走出來之際,突然看到了在壁爐之前……壁爐之前的地上,有一樣東西。

當我看到了這樣東西之際,我陡地呆了一呆,剎那之間,心中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怪異之感,甚至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在地上的那件東西,並不是甚麼怪物,只不過是一只十分普通的打火機。

我有極怪異的感覺,因為這只打火機,在我進來的時候,絕對不在地板上,這一點百分之百肯定。

剛才曾在壁爐前的地上來回走過好幾次,如果地上有一只打火機的話,我決不可能看不到!但如今,赫然有一只打火機在地上!而且剛才又有「拍」的一下聲響。

那「拍」的一下聲響和打火機的出現在地板上,自然有聯系。說得簡單一點︰有人從壁爐中,拋出了這只打火機來!那情形,就像彩虹當日在這間房間之中,听到了「當」地一聲響,隨後,就發現了那塊銅牌,完全一樣!

我一面想著,一面已俯來,看到了打火機上,刻著「R.K」兩個英文字母,毫無疑問,這是高彩虹的打火機!

我立時又抬頭向壁爐看去,壁爐中是空的!

那種怪異莫名的感覺,持續了足足有半分鐘之久,然後,我陡地明白了!

當我突然想通了之後,我忍不住自己在自己的頭上,重重地打了一下,以懲戒自己的愚蠢!在大公古堡這樣的環境氣氛之中,的確很容易使人發生幻想,將一些簡單之極的事情,想像成神秘、復雜。

眼前的事,實在再簡單也沒有!而我竟自己嚇自己,以為發生了甚麼怪事。當然是王居風和彩虹兩人,終于發現了壁爐中的秘密通道,他們就躲在暗道之中。我一進房間,他們就知道,當我準備離開之際,他們兩個中的一個……我猜是彩虹……就拋出了打火機來嚇我!他們如今的做法,就像當日管理員古昂嚇彩虹一樣!

(這時,我並沒有想到,古昂曾竭力否認過在古堡中嚇過彩虹,而我也曾相信他未曾做過這種無聊事。)

一覺得已經想通了整件事,又好氣又好笑,拾起了打火機︰「出來吧,你們嚇不倒我!就算你們伸出手來,我也不怕!」

我向著壁爐講那幾句話,我想,當我那幾句話說出來之後,不論怎樣,王居風和彩虹兩人,沒有理由躲著不出來了!

可是事情就那麼怪,我講完之後,等了一分鐘,仍然一點動靜也沒有!

我不禁怒火上升,無明火起。在開始半分鐘,我只決定他們出來之後,每人打上他們一拳,後來又決定再加上一腳,以懲戒他們的混蛋行動,到最後,已變成了決定將王居風的眼楮打腫,而且一定要在彩虹的臉上,留下五個指印。可是,他們還是沒有出來。

我有點啼笑皆非,這兩個超齡兒童,究竟在玩些甚麼花樣?

我在想,或者我的語氣太嚴厲了,他們怕被我責罵,所以躲著不敢出來?對付兒童,不能太嚴厲,對付超齡兒童,也是一樣?

我想到了這一點,盡量抑制著心中的怒意,放軟了聲調︰「好了!王居風、彩虹,你們終于發現了大公古堡的新秘道,或許可以改寫大公古堡的歷史,真了不起,現在,出來吧!」

我繼續不斷地向著壁爐,講著同類的話,足足講了有五分鐘之久,在這五分鐘之中,我期待著他們兩人,忽然笑著,從壁爐後的暗道中走出來。

在五分鐘之後,壁爐還是那樣子,未曾看到有甚麼暗門打開。

這時候,我真是忍無可忍。頗有點舊小說中「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的味道。本來一直蹲著向壁爐說著話,這時,霍地站起,飛起一腳,重重踢在壁爐的一個銅罩上,發出「當」的一下巨響。

當時,我踢了一腳之後,大聲道︰「你們別以為我找不到秘道上你們可以找到,我也一樣找得到!看我不將你們兩個人,像老鼠一樣揪出來!」

我一面叫著,一面已開始要將他們兩個,當老鼠一樣揪出來的行動。壁爐上的那個銅罩,在被我踢了一腳之後,已經有點松動,輕而易舉將之拆了下來,探頭進壁爐去看了一看。

抬頭向上看,可以看到狹窄的煙囪,那上頭不可能有甚麼古怪。我曾經經歷過不知多少稀奇古怪的事情,要是王居風和彩虹兩人,都能找到秘道躲起來,而我竟然不能將他們揪出來的話,那簡直太笑話了!

我立時想到王居風曾說過,他曾躲在壁爐下面的灰槽之中,而彩虹居然沒有找到他!那麼,秘道的入口處,一定是在那個灰槽之中!在灰槽上,有一個鐵枝架,我一伸手,抓起了鐵枝架來,大聲道︰「看你們還能躲多久!」

鐵枝架下,是一個勉強可以容一個人屈著身子躺下去的凹槽,當然沒有甚麼灰,因為壁爐至少有幾百年未曾使用了。

灰槽用石塊砌成,我知道,暗道一定在那些石塊下,石塊下有暗道,敲下去會發出較空洞的聲音。

我四面看了一下,找尋可以敲擊石塊的工具,一時之間,找不到甚麼趁手的東西,直到我的目光,停留在那張大床的銅柱上。

真正對不起保能大公古堡,我將大床的四根銅柱子,拆了一根下來。那銅柱上有一個銅球,我將銅球在手心中輕輕敲了兩下,很沉重,是實心的,正好拿來當作一柄錘子使用。

我就用這柄「錘子」,在灰槽上的石塊上,小心地一下又一下敲著。

我敲得十分小心,因為我知道要發現這條暗道,並不是容易的事情,至少王居風和彩虹在第一次尋找的時候,就未曾發現。我幾乎每隔十公分左右,便敲上幾下。

不需要多久,我就敲遍了鋪成灰槽的所有石塊。

我可以肯定,那些石塊之下,決沒有暗道。暗道不在灰槽,在壁爐的其他部分!

雖然那座壁爐,比起我們通常可以看到的壁爐來得大,可是實在也大不到甚麼地方去。可以想像得到,我花了極短的時間,就檢查完畢,而且,並沒有發現暗道。在接下來的若干時間中,我像發了痴一樣,甚至檢查著一條不到半公分寬的縫隙,將王居風和彩虹兩人,當作可以躲在隙縫中的臭蟲。

我曾經嚴厲指責過他們兩人破壞大公古堡中的東西,可是這時我自己的作為,也好不到哪里去。我越來越不服氣,沒有理由找不到暗道的……如果這里有暗道的話!事實上,當我一開始尋找之後的半小時,我已經可以肯定根本沒有暗道在!

但是,如果沒有暗道的話,王居風或高彩虹怎樣拋出那該死的打火機來?

隨著時間的過去,我越來越感到自己的想法錯了,事情並不如我想像的那樣簡單,一定有甚麼怪異之處在,但是我卻實在不願意相信王居風的話,在古堡之中的某一處,可以通到「過去」!

我當然不相信,雖然王居風言之鑿鑿,說他回到了一千年前,身份是一個待死的農奴,後來又被送上了絞刑架!

可是,他們兩人究竟躲在甚麼地方呢?他們一定在這古堡之中,只不過躲起來了!

他們既然能躲,我也一定能將他們找出來!

我決定不論花多少時間,也要將他們找出來,那時,天色已經漸漸黑下來了,而且我肚子也餓得很。

我離開了這間房間,在臨去之際,又回頭狠狠地向房間中瞪了一眼,我想大聲呼喝幾句,但是一想到王居風和彩虹明明躲著,而我卻找不到他們,他們兩人一定在偷笑,我再說甚麼,也絕沒有意義,還是別開口的好。

下了樓,從東翼的門口走出去,轉過了牆角,來到了管理員的住所。這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當我弄開了一間房間的門,我手中還捏著彩虹的那只打火機,我順手打著,想打著火來照明。

彩虹的那只打火機,是名廠出品的那種,這種打火機,通常先要打開一個蓋,然後用手指轉動一個齒輪,齒輪磨擦到了火石,發出火花來,才能點燃著火。當我用手指轉動齒輪之際,發現根本無法將之轉動,也就是說,我無法用彩虹的打火機打著火。我只好取出自己的打火機來,打著了火,找到了燈掣,開著了燈。

我看到房間中很亂,內有一些罐頭食物,我拿起一罐啤酒來,打開,一口氣將它喝完。

當我喝完了啤酒坐下來之後,情緒已經平靜了很多,也可以開始想一想。首先,連我自己也覺得奇怪的是,我感到自從我一腳踢向壁爐的銅罩之後,我整個人似乎都失去了自我控制,發了瘋一樣地想找出暗道來!

王居風和彩虹到甚麼地方去了?他們根本不在古堡之中,還是躲在古堡的甚麼地方,還是真如王居風所說的那樣,他們到了「過去」,許多年之前?

我盡量不去想最後一個可能,在黑夜,這樣寂靜深沉的古堡中,想到人可以在古堡躲到「過去」去,回到一個人的「前生」,不是愉快的事。我的思緒十分亂,一面不斷思索著,一面無意識地玩著彩虹的打火機,而且無意識地打著火,用手撥動著齒輪。

我一進來時,試圖用這只打火機打火而不果,直到這時,我又撥動齒輪而不能將之撥轉,我才仔細向那只打火機看了一下。

一看之下,我立時發覺了齒輪不動的原因,是因為沒有火石了。火石已經用完,齒輪直接抵在用來頂住火石的那一小粒金屬上,自然打不著火。

這本來是一種很普通的情形,使用火石的打火機,用完了火石,都是那樣。

可是我卻立即想起了彩虹說她遺失這只打火機時的情形來。當時,因為手提燈的電用完了,身處在一片黑暗之中,這才取出了打火機來想打著火。如果打火機根本沒有火石,她應該知道,可是她並沒有提及這一點。那是不是說明打火機在遺失了之後,曾經被人不斷用過,以致將火石用完了?

我想到這里,苦笑了一下,沒有再想下去,因為那沒有甚麼意思,對于我目前要做的事,一點幫助也沒有!我放下打火機,胡亂吃了點東西,一直希望著王居風和彩虹會突然出現,可是希望落了空。

略為休息了片刻,拿起一只手提燈,又走了出去。通過了院子,來到了東翼的大廳。手提燈將我的影子,化得十分巨大,投向大廳的牆上,黑影恰好投在牆上巨幅的、騎著馬的保能大公的畫像之旁。

我向畫像望了片刻,心中在想,王居風說他在回到「過去」之際,曾見過保能大公,保能大公下令,將他送上絞刑架,當然,那是他看到過這幅畫像之後的胡思亂想。

他是在甚麼樣的情形下,產生這種幻像的?在夢境?還是在半昏迷的狀態?如果在半昏迷的狀態之下產生幻覺,那麼是甚麼令得他變成半昏迷?最大的可能,自然是處在一處惡劣的環境之中,例如氧氣不足,就容易使人陷入半昏迷狀態。

王居風最後月兌了身,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又「回來」的,如果是氧氣不足,當然是在古堡的秘密通道!

一想到這里,我更覺得情形不妙,王居風和彩虹兩人,可能仍然在秘道,陷于半昏迷或昏迷狀態!如果我不能及早將他們找出來,他們可能死亡!

我在大廳中團團轉著,找尋暗道,每遲一分鐘,他們兩人,便可能多一分危險,我應該怎麼辦呢?是毫無頭緒地繼續在古堡中找下去,還是另外想更有效的辦法?

我立即決定了不再盲目地找尋秘道,因為那可能花去我好幾天時間而毫無結果,我決定去找古昂。

管理員古昂曾竭力否認過他曾嚇過彩虹,而我也相信了他,但是一切不可解釋的事,都說明古堡之中,的確另有暗道,古昂一定對我隱瞞了甚麼,我要逼他將隱瞞的事說出來。

我估計,使用彩虹的車子,用最高速度行駛,天亮之前,我就可以帶著古昂來到古堡,這比我自己尋找秘道要省時間得多了!我不再耽擱,自東翼的大廳中,直奔向中央部分的大廳,打開大門奔出去,直奔出了古堡前的空地,推開了圍牆的大門,我的車子和彩虹的車子都停在外面的空地上。

來到了彩虹的車子旁一看,車門並沒有鎖,車匙也插在車頭,可見他們兩人是一到就下了車,直沖進古堡去的,並沒有多停留一陣。

我忙上了車,一面關車門,一面發動車子,也就在此際,突然在車頂傳來「蓬」地一下巨響。

那一下巨響來得突然,隨著又是一下重物墮地的聲音,我轉過頭去看,看到一塊相當大的石頭,足有三十公分見方……那是一塊方形的石頭……正在地上,略為滾動一下,停止不動了。

我呆了一呆,打開車門,一出車子,我就看到車子的頂上,有一個相當大的凹痕,自然那是剛才「蓬」然巨響之際,石頭撞在車頂所造成的。

大石落在車頂,又彈到了地上。

我真是又驚又怒,我首先想到的是,彩虹和王居風兩人,實在太過分了,開玩笑開到這種程度,哪還叫甚麼「開玩笑」?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5 21:17:58

迷藏 第六部︰不可測的變故
我第一個想法是他們在和我「開玩笑」,那是很自然的反應,因為我不以為在古堡的範圍之內還有別人。可是當我抬頭向四面一看之間,我立時否定了自己的這種想法。

道理很簡單,車子停在古堡前的空地上,空地的一百公尺範圍之內,沒有可供人躲藏之處。如果有人想躲起來,將這塊大石拋向車頂,最近的隱藏地點,是在古堡的建築物的樓上。然而當我抬頭看去之際,發現那至少有兩百公尺的距離,王居風和彩虹都決不可能有這樣的力道,將一塊超過五十公斤的大石,拋擲得那麼遠,而且那麼準!

我一面想,一面來到了那塊大石之前,先用腳撥了一下,卻撥它不動,我用雙手將大石捧了起來,我的估計不錯,大石的確超過五十公斤。這樣的一塊大石,從甚麼地方來的呢?

我心中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手一松,大石又重重落在地上。

在那一剎之前,本來我已有了另外一個想法。我想到的是,在古堡之中,可能有著古代保衛城堡常用的一種武器,那種武器,是通過簡單的……機械裝置,將石彈彈向遠方以攻擊敵人,通常叫做「彈石機」。王居風和彩虹可能是利用了古堡中的彈石機向我進攻。

可是,當我一松手,大石落在地上之後,我立刻又否定了這個本來極有可能的想法。

因為大石落地之後,發出相當巨大的聲響,而且,令得大石撞擊之處的石板,裂開了一道縫。

我站著,雙手捧著大石,大石離地不會超過一公尺,大石墮地的力道已經如此大。如果大石是由古堡中的彈石機彈出來的話,那麼至少從一百公尺的高空墮下,從加速度和重量的關系來看,這塊大石如果是從一百公尺以上的高空落在車頂,那就決計不止在車頂壓出一個凹痕那麼簡單,它的力量應該可以洞穿車頂!

當我又否定了我的第二個想法之後,盡避我心中的疑問再多,可是此際腦中嗡嗡作響,想的只有一個問題︰這塊大石是從何而來的?

我的手心在冒著汗,當我在衣服上抹著,想抹去手心上的汗之際,我發現手上有著不少石粉和細小的石粒,這倒部分回答了我的問題,這塊大石,看來是從山上才開采下來的。

然而,四周圍並沒有人,是誰將一塊才從山上采下來的大石,拋向車頂的?

雖然不斷冒著汗,可是我心中的寒意,卻越來越甚,我感到有一股極其難以形容,妖異莫名的氣氛,包圍著我,而我必須沖破它,要不然,我會支持不住。所以我立時進了車子,踏下油門,向前疾駛而去。

當我在疾駛向前之際,我听到……真的听到……一陣呼號聲,那是一陣充滿了痛苦、絕望的呼號聲,我強調真正听到這種由千百人發出來的呼號聲,是因為當時我實在不能肯定我是不是真的听到,那只是一閃而過的一種感覺,而汽車的引擎聲又十分震耳。

事實上,就算當時我可以肯定听到了這種聲響的話,我也沒有勇氣停下來追究聲響自何而來,因為在我視線可及的範圍之內,根本看不到任何可以發出聲音來的東西!

我盡我所能地將車子駕得飛快,甚至在三十度的斜路,我也加著油,當我的車子像瘋牛一樣沖進小鎮,停在那小酒店面前之際,我簡直不相信自己已經到了!

小酒店的門已經關上,我大力拍著門,一有人來開門,我就大聲道︰「古昂,古昂在不在?」

我看也沒看開門的人,就將他推開,沖了進去。

我發出的聲響一定十分大,是以當我沖進酒店之際,已有幾個人迎了出來,我一眼看到古昂在其中,就直奔到他的面前,一伸手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大聲喝道︰「古昂,關于大公古堡,你有事瞞著我,如果你不對我照實說出來,我一定扭斷你的頸骨!」

我一面說,一面用力推著他的頭,令得他的頭歪在一邊,在這個樸實的小鎮之中,像我對付古昂這樣的場面,一定極其罕見,是以旁觀的所有人都呆住了,任由我「作惡」。古昂高叫道︰「放開我!」

我松了松手︰「你別以為我半夜三更來找你,是來和你開玩笑!」

當時我臉上的神情,一定極其凶惡,是以古昂連聲叫道︰「我知道!我知道!」

這時,圍觀的人之中,有一個中年人大聲向我喝道︰「喂,你干甚麼?」

我轉過頭去︰「只是我和古昂之間的事,如果別人有興趣,想參加,我也歡迎!」

那中年人呆了一呆,不知說甚麼才好,我已經不由分說,拖著古昂,走向酒店之外,幾乎將他「塞」上車子,我也上了車,轎車直駛出了五分鐘左右,才停下來。車子停在極其寂靜的山路之上,我雙手按著駕駛盤︰「古昂,首先你要知道,我是認真的!」

古昂苦笑了一下︰「其實關于那古堡,我並沒有對你隱瞞了甚麼,我所未曾提到的,只不過是一些……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的事。」

我立時道︰「例如甚麼?」

古昂吞了一口口水,又向我要了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才道︰「那是一些荒誕的事,無法解釋。古堡之中,會時時失去一些東西……請你別誤會,失去的都不是古堡中有歷史價值的古物,而是我們管理員日常使用的一些沒有價值的東西!」

我心中陡地一動︰「譬如說,像打火機這一類的東西?」

古昂道︰「我未曾遺失過打火機,可是,卻失去過一柄小刀,我的幾個同事,也有類似的經歷!」

我道︰「都是在一些甚麼情形下發生的事?」

古昂道︰「都是很普通的情形,像將東西放下之後,一個不留意,甚至在極短的時間中,再去看,這件東西就已經不見了!」

我皺著眉︰「請你說得具體一些,例如你那柄小刀,是在甚麼情形下失去的?」

古昂疑惑道︰「一柄小刀,為甚麼那麼重要!」

我也說不出所以然來。一柄小刀,當然不重要,只不過我在古昂的話中,已然發覺了一些十分重要的事,可是當時,我的思緒還十分混亂,還不能確切知道自己捕捉到的是甚麼,所以我才要古昂說得詳細點。

我作了一個堅持自己意見的手勢。古昂道︰「古堡管理員,有時要做一點維修的工作,那一天,我只記得是去年,記不清哪一天,我在一間房間,修理一只床腳……」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哪一間?」

古昂望著我,答不上來,呆了片刻︰「我記不清楚了,這真的那麼重要?」

我道︰「是高小姐過夜的那一間?」

古昂道︰「不是,是在東翼,二樓,或者三樓……」

我又道︰「你其他同事不見東西,也是在古堡的各處,不是在固定的一個地方,一間房間?」

古昂道︰「不是,在古堡各處……」

他講到這里,陡地停了一停︰「對了,好像全是在東翼發生的,中間大堂和西翼,未曾發生過甚麼事。」

我點了點頭︰「繼續說!」

古昂道︰「我帶了一只工具箱,進入那間房間,開始整理工作,我在工作的過程中,清楚地將一柄小刀,那是一柄瑞士制的小刀,很精致,放在壁爐的架上……」

我陡地一震︰「壁爐架上?」

古昂眨著眼︰「是的,古堡的每一間房間,全有壁爐!」

我攤了攤手︰「請繼續說。」

古昂道︰「其實,也沒有甚麼特別,等我在一分鐘之後,再想用這柄小刀時,小刀不見了!找來找去都找不到。由于這種情形已不是第一次,我們都當作是一種怪事,所以沒有再找下去,我知道找不到了!整件事情的經過,就是那樣。」

我道︰「失去一點東西,也不是怪誕。」

古昂望了我片刻︰「怪誕的是,在古堡中,有時會莫名其妙地失去一點東西。有時候,卻又會莫名其妙地多出一點東西!」

我一听得古昂這種說法,不禁挺了挺身子。無緣無故失去東西,雖然怪,可以想像,而無緣無故多出一點東西來,就有點駭人了!

我忙道︰「例如甚麼?」

古昂道︰「有一晚,我和幾個同事,正準備睡覺,听得屋頂上有一下聲響,我和一個同事爬上屋頂去看,看到屋頂上有一大盤麻繩!」

我咽了一口口水,問道︰「不是你們之中任何人留在屋頂上的?」

古昂道︰「不可能,繩子又舊又臭,我們根本不用這樣的繩子。還有一次,一柄斧頭,忽然自天而降,落在院子里,差點沒闖禍!」

我心頭怦怦跳起來︰「可有一塊大石頭自天而降?」

古昂搖頭道︰「沒有,多半是一些古里古怪的東西,有的時候,是一只瓦缽,也有的時候,是一只酒壺,一只木杓,等等。」

我伸手按住了他的肩︰「我完全相信你的話,因為我來的時候,在古堡門外,一塊至少有五十公斤的大石,突然落了下來,壓在車頂上!你如果不信,可以去察看車頂上的凹痕!」

古昂的神情,極其吃驚︰「甚麼?你……才從大公古堡來!迸堡已經封閉了!每年古堡封閉之後,決沒有人前往的,甚至沒有人接近它!」

我苦笑了一下,我在無意之中,露了口風透露自己到過古堡!我忙道︰「我……只不過好奇,在古堡的門口,徘徊了片刻而已!」

古昂大搖其頭,神色凝重地道︰「那也不好!」

我問道︰「為甚麼?」

古昂道︰「每年冬天,古堡不屬于人,屬于神靈,離古堡最近的幾個小鎮,在寒冷之夜,甚至都可以听到來自古堡的許多呼號聲,從來也沒有人敢接近去看個究竟!我們畢竟只是普通人,誰敢去和神靈打交道呢?」

我听得古昂這樣說,不禁吸了一口涼氣。我望著他,說我只不過是在古堡門上徘徊了一陣,古昂已覺得嚴重之極,而彩虹和王居風兩人,進了古堡之內,他們如今的遭遇會怎樣呢?

我一面想,一面又問道︰「有沒有人因為在古堡封閉之後進入古堡而出事的?」

古昂道︰「沒有,因為根本沒有人會這樣做!」

這時,我有了一個設想,我再將這個設想整理了一下︰「古昂,既然古堡在封閉之後,就沒有人接近,是不是有可能被甚麼人,譬如說,某一種犯罪集團利用來做他們的巢袕?因為那可說是世界上最冷僻的地方,在古堡之中,不論進行甚麼活動,都不會受到外人的干涉!」

我一本正經提出我這個設想來,而且自己覺得設想也相當合理。不見人影的古堡中,不是正好被大規模的犯罪集團利用來作巢袕嗎?

我的根據是我一直認為古堡有人躲著。古昂和他的同事的遭遇不說,單說最近的事,彩虹不見了打火機,得到了一塊銅牌,模到了一只人的手,這證明當時古堡中另有外人。我發現了那只打火機,一塊大石向我的車子拋來,這也證明古堡中另外有人!

古堡中如果有人躲著,而又不斷制造一點怪事出來嚇人,那麼一定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說這些人是犯罪集團,雖不中亦不遠矣!

可是,當我向古昂提出這一點時,我才說到一半,古昂的臉上,已經現出了極其滑稽的神情,等我說完,他忍不住炳哈大笑起來︰「當然不會,如果有人,他躲在甚麼地方呢?」

我道︰「這就是我要進一步追究的事,我認為,大公古堡之中,有著極其秘密的地道系統,只不過普通人未曾發現!」

古昂到這時,也有點生氣了,大聲道︰「絕對沒有可能,我對古堡太熟悉了!」

我堅持道︰「一定有,不然你看這個……」我自袋中模出了彩虹的打火機來︰「這是高小姐的打火機,它忽然出現!」

古昂道︰「我早已說過,古堡中有點怪事,會突然之間多一點東西出來。」

我盯著古昂看著,心中在想︰古昂會不會就是犯罪集團的一分子?但是我否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古昂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都是一個誠實的山村青年。

我呆了半晌,才道︰「古昂,我要你的幫助!」古昂苦笑了一下︰「你將我塞進車子的時候太凶了,所以我不幫你!」

我道︰「別開玩笑,這事情很嚴重!」

古昂呆了一呆︰「嚴重到甚麼地步?」

我道︰「你听著,我所講的一切,你不論是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絕不能講給別人听!」

由于我說得嚴重,古昂也變得緊張起來。我又道︰「還有,你听到我的講述之後,不準生氣,換了我是你,我一定會發怒如狂,因為有兩個人,實在太胡鬧了,他們,他們……」

我實在不知該如何開始才好,猶豫了好一會,我才將高彩虹和王居風兩人的事,約略地講述著。古昂可以說是一個十分好脾氣的人,然而,當我說到彩虹和王居風兩人攀牆而入,他已經有點沉不住氣!當我說到他們兩人用斧頭砍開了門進入古堡,古昂的臉脹得通紅,坐立不安,連聲道︰「怎麼可以!他們怎麼可以這樣?任何人沒權這樣!」

我苦笑了一下︰「你听我說下去!」

古昂雙手緊握著拳,勉強忍著,我繼續講述著,古昂听到兩人翻天覆地尋找暗道,只會苦笑,听到王居風和彩虹要在古堡中捉迷藏,雙手緊緊抱住了頭。

然而,當我繼續說下去之際,古昂憤怒的情緒漸漸減少,驚訝的神情漸漸增加。

他越听越是奇訝︰「你就是因為那王……不見了,才來的?」

我道︰「是,當我來到的時候,他又出現了!」

我再繼續講著,等他听到我轉述了王居風的遭遇之後,他嘆了一口氣︰「先生,你才告訴了我兩個瘋子的故事!」

我道︰「不,他們的行為雖然乖張,但他們決計不是瘋子!」

古昂沖口而出︰「他們兩個人要不是瘋子,那麼,你就是……」

他本來一定想說「你就是瘋子」的,可是他沒有說出來。不過他說不說出來,其實都沒有甚麼分別,因為他用一種望著瘋子的眼光望著我!

我搖著頭︰「古昂,在所有的事中,沒有一個人是瘋子,而一定有甚麼我們不明白的!」

古昂對我的話,沒有甚麼反應︰「我實在沒有甚麼可以幫你!」

我苦笑道︰「我想要你幫忙的事,還沒有講出來!」

古昂用一種十分奇怪的眼神望著我。因為我對他講的一切,已經夠古怪的了,如果說還有甚麼未曾講出來,那真有點不可思議了!

我苦笑著︰「他們,那位王先生和高小姐,又到古堡去了!」

古昂雙手握著拳︰「那太可惡了,我一定要將他們趕出來,這違反我國法律!」

我忙道︰「對了!我想請你幫忙的事,就是要求你將他們兩人,從佔堡中趕出來!」

古昂的神情很激動︰「那不用你請求,除非我不知道,只要我知道,我一定將他們兩人趕出來,我……」他講到這里,陡地停了下來,盯著我,顯然是在剎那間,他想到了事情一定不那麼簡單,而另外有甚麼不對頭的地方在!

他望著我,現出了詢問的神色,我點了點頭,古昂的神色更難看︰「他們……他們……」

我道︰「我找不到他們!他們的車子在古堡門口,我也可以肯定他們曾到過古堡,但是我找不到他們,他們……他們……」

我正在考慮該如何形容他們兩人如今在古堡中的情形才好,古昂已叫了起來︰「他們失蹤了!被古堡吞沒了,他們……」

古昂越說神情越是可怖,而且,他像是怕我硬將他送到古堡去,一面叫,一面打開車門,向外便跳。我伸手去拉他,一下子沒拉住,他已經下了車子,向前狂奔。我連忙發動車子,追了上去,不一會,車子就攔住了他的去路,他奔得十分急,一下子撲在車身上,喘著氣,叫道︰「我不去!我不去!」

我隔著車門,自窗中伸出手去,拉住了他,恐防他再逃走,一面盡量使我的聲音听來平靜︰「你何必這樣怕?你看我,在古堡中,一個人耽了很久,一點也沒有甚麼意外!」

我注意到古昂的視線,定在車頂上,我心中暗叫「糟糕」,因為在車頂,有一個相當大的凹痕,而我才告訴了他,車頂上的凹痕,是在甚麼樣的情形之下形成的。

果然,古昂立時叫了起來︰「還說沒有甚麼事?那塊自天而降的大石,就差一點將你砸死!」他一面說,一面喘著氣,同時望著我︰「為你自己著想,趕快離開,別再去惹大公古堡了!」

我有點啼笑皆非︰「古昂,你會不顧朋友,就此離去?」

古昂眨著眼︰「再賠上一個,沒有甚麼好處!我一定不去!」

我知道很難說服古昂,只好苦笑道︰「你一定不肯去,我也沒有法子,我很後悔將一切經過告訴了你!」

古昂忙道︰「你放心,我決不會對任何人說,我會很快將這一切全忘記,就當它完全沒有發生過!你放心,只管放心!」

在那一利間,我有了一個主意,我放開了古昂,冷冷地道︰「我的確很放心,因為你對你自己的父親和叔叔的失蹤,也可以完全忘記,何況是兩個陌生人!」

古昂陡地一震,臉脹得通紅︰「我父親和叔叔,他們……只不過是離開了家鄉,到外面去求發展!」

我冷笑道︰「你找了這樣一個理由來掩飾自己沒有探索真相的勇氣,很好!很好!他們到了外面去求發展,不錯。已經有多少年了?你收到過他們寄來的甚麼信件?」

古昂的神色很難看,我打開車門,走了出來,對著他大喝道︰「滾回去吧!賓回酒吧去,去和女侍打情罵俏,你這個不求知道事實真相的糊涂鬼和膽小表,你只配這樣子生活!」

在星月微光之下,古昂的臉色煞白,我的話,顯然給了他極大的刺激,他的身子有點發抖,盯著我。過了足有一分鐘之久,他才道︰「你的話是甚麼意思?你是說,我父親和叔叔,他們在大公古堡之中……失蹤,他們遭到了甚麼?」

我道︰「我不知道,我就是邀請你一起去探索,如果你不敢去,那就算了!」

古昂揚著手,一言不發,向車子走來,我連忙將車門打開,古昂進了車子,在駕駛位旁坐下,我駕著車向前駛去。

這時,我令得古昂跟我一起到大公古堡去。事後,發生了一連串意想不到的事,回想一下,不明白為甚麼要逼著古昂和我一起到大公古堡去!迸昂其實幫不了我甚麼,在和他兩次談話中,知道他對大公古堡的了解不算很多,他也不知道古堡之中是不是另有秘道,我拉他一起去,究竟是為了甚麼呢?

唯一的解釋是,當時我內心深處,一樣存在著莫名的恐懼,想拉一個人來和我作陪,那麼,古昂自然是最理想的人選了。

古昂坐在我的身邊,一聲不出。直到天際現出了魚肚白色,離大公古堡也很近了,他才突然冒出了一句話來︰「如果我父親和叔叔還在古堡之中,那麼他們現在……現在……」

我反手拍了拍他的胳膊︰「隔了那麼多年,他們的生命,當然已經結束了!」

古昂苦笑了一下,沒有再說甚麼,車子在山路上轉了一個彎之後,已經可以看到大公古堡。在晨曦中看來,格外雄偉壯觀。我禁不住在想︰當這座古堡建築期間,工程不知有多麼艱巨,保能大公也不知徵調了多少民夫!只怕沒有一個民夫自願參加古堡的建築工程,在這期間,不知發生過多少悲慘的事情!當我在這樣想的時候,我恍惚听到了苦工的呼號聲,皮鞭的揮動聲,兵士的呼喝聲,我忙定了定神,便車子的行駛穩定一些。

車子在古堡的大門前的空地停下,我是駕了彩虹的車子去找古昂的,我的老爺車,在古堡門口。看來,彩虹和王居風兩人,還沒有離開古堡,他們要離開的話,當然會用我的車子,而不會步行下山。

我和古昂下了車,來到門口,我向古昂道︰「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古昂搖頭︰「不必了!」

我和他一面走進古堡,一面道︰「看來,很多事,全在東翼發生,尤其是那間房間,我們就從那間房間開始,好不好?」

古昂深深吸了一口氣︰「照你所說來看,你已經在那間房間之中找過了?」

我道︰「是的,我沒有找到甚麼,王居風開始時也沒找到甚麼,可是後來,他顯然有所發現!」

古昂喃喃地道︰「但願我們也有所發現!」

我們一面說著,一面已從中央大听,轉到了東翼的大廳之中。然後,沿著樓梯向上走去,到了三樓。那間房間,是在三樓的走廊起端處的第一間。

當我推開了房門,古昂一眼看到房間中的情形之際,不禁發出一下呼叫聲。我也不知道他是為了憤怒,還是為了悲哀。

他像是喝醉了酒一樣,走進房間來,然後,頹然坐倒在一張椅子上,臉色蒼白難看。

我看出他極其疲倦,我道︰「要不要先喝一杯咖啡?」

古昂揮著手,不說好,也不說不好。事實上,我這時也一樣十分疲倦,自己也需要一杯咖啡。我想令得我們之間的氣氛輕松一些,是以我道︰「如果你不怕一個人在這房間中的話,我到後院去,拿一壺咖啡來,我們商量怎麼著手!」

古昂苦澀地笑了一下︰「一點也不幽默!」

我聳一聳肩,轉身向外走去。當我向外走去的時候,看到他伸手在撫著臉,通常人在覺得疲倦的時候,就會那樣。

我下樓,樓梯是回旋的,在樓梯旁的牆上,掛著不少畫。這些油畫,照我來看,都有極高的價值,大公古堡在冬天一直空著,可以任由人偷進來,而古堡中那麼多有價值的東西,居然可以保存下來,也算是怪事!

我一面想著,一面下著樓梯,當我來到二樓之際,我突然听到樓上,傳來了古昂的一下尖叫聲,叫著我的名字。他對我的名字,發音是不很準,可是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他尖叫著︰「衛斯理!」

我陡地一怔!在听到了古昂的尖叫聲之後,我第一個反應,就是陡地轉身,向樓上直沖上去。那二十幾級樓梯,我幾乎只分了五次就跳上去,我大聲叫道︰「甚麼事?古昂?」

我只叫了一句,人已經到了三樓。

我已經介紹過,三樓,古昂所在的那間房間,就是在走廊起端。所以,我一到了三樓,事實上,等于到了那房間,而且,房門開著,我上了樓,只跨出了一步,就可以看到房間中的情形!

我不厭其煩地敘述這一切,想說明一點︰自我听到了這一下尖叫聲,到我可以看到那間房間中的情形,其間的時間間隔,不會超過五秒鐘!

古昂不在那張安樂椅上。

我大叫一生,沖進了房間,轉身,我看不到古昂,我叫道︰「古昂!」

我叫了很多聲,沒有回音,在那段時間內,我只是在房中團團轉著,和做著一些全然沒有意義的事,例如不斷俯身去看床下面,希望古昂在叫了我一聲之後,躲進了床下。

古昂一定還在那間房間之中,這一點我可以肯定。他的尖叫聲,從這個房間中傳出來,而我在五秒鐘之內,就上了樓。他如果在這五秒鐘之間離開房間,除了下樓,就是向走廊的盡頭走去,我一定可以看到他的,而我上樓之際並沒有看到他。

那一下尖叫聲,听來十分惶急,像是他在我離開的那一段短短的時間之中,突然發生了甚麼極不可測的事情。當然,有甚麼不可測的事情發生過,因為他不見了!一個超過七十公斤的年輕漢子,像是突然消失在空氣中,不見了!

這實在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古昂的的確確不見了!

我思緒亂成一片!在我略為定下神來之際,我想到︰「我離開,古昂坐在那張安樂椅上,如果發生了不可測的事,那我倒希望,這種不可測的事在我身上重演,那麼,我至少可以知道古昂究竟到哪里去了!」

我想到這一點,我也在安樂椅上,坐了下來。而且學著古昂當時坐著的姿勢,盡量將身子放低,那是一個疲倦的人的坐姿。不過這時,由于古昂的失蹤,我早已忘記了疲倦。

我坐了下來之後,期待著不可測的事情發生在我的身上。可是卻甚麼也沒有發生,房間之中,整座古堡之中,甚至于古堡的周遭,都靜到了極點,難以想像會有甚麼不可思議的特殊意外。

我坐著,明知這樣坐著,不是辦法,但是我只能這樣坐著。雖然古昂一直沒有出現,我不應該坐著,應該去找他,可是我怎麼找呢?古昂無疑在房間中,他不應該在別處!

我無法準確判斷自己坐了多久,一直到我听到了有汽車聲自古堡外傳來,我才陡地跳了起來。

我在那張椅子上坐的時間比古昂久,可是卻並沒有甚麼事發生。

接著,我又听到了人聲,听來,像是有好幾輛車子,也有不少人。我離開了那張椅子,走向窗口,向外看去,我看到在圍牆之外,古堡前的空地上,停著三輛車子,有不少人下車,其中四個人,穿著制服,看來他們像是警察。

這時,我才感到事態嚴重!

昨晚在小鎮上,我以極惡劣的態度將古昂帶走。本來,如果古昂還在的話,我的罪名至多不過是私入太公古堡,沒有甚麼大不了。可是如今古昂不在了!我如何向來人解釋古昂的失蹤?

我一想到這一點,就知道要不是我立刻離開古堡的話,可能走不掉了!

在古堡外的那些人,這時不過才來到古堡的大門前,指著打開的大門,在叫嚷著。我听不到他們在叫些甚麼,但他們立刻就要進古堡來,這一點毫無疑問!不過我也可以有足夠的時間走得月兌。

但是,就算可以逃離古堡,以後又怎麼樣?王居風和高彩虹還不知在哪里,如今又加上一個古昂,我實在不能一走了之!

所以我盡避知道會有極大麻煩,還是打消了逃走的念頭,向下面走去。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5 21:18:13

迷藏 第七部︰古堡管理員離奇死亡
到了中央大廳,四個警察和幾個小鎮上的居民,也走了進來,那幾個居民,我昨晚在酒店中見過,他們一見到我,就叫了起來︰「就是他!」

我相信如果這時,我不是在安道耳這樣的一個小柄家中,那些人一叫,那四個警察一定會極其緊張,立時對我拔槍相向!可是這時,那四個警員,卻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那顯然是平靜的山區生活之中,根本很少罪案,也有可能是由于他們覺得我一個人,竟在這種時候,在大公古堡,有點不可思議。

四個警員在听了鄉民的指責之後,交頭接耳,商量了一會,其中一個才向我走了過來︰「先生,有人來投訴,說你用不正當的手段,帶走了古昂?」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這是正式的指控,那我絕對否認!」

那警員一听得我這樣說,如釋重負地轉過身,對那幾個鄉民道︰「他否認指控,你們……」

一個鄉民叫道︰「古昂在哪里?」

那警員又轉問我︰「對,古昂在哪里?先生,你是不是可以請他出來,問一問他,是自願跟你來的,還是你用不正當的手段強迫他來的?」

那警員的態度,實在十分好笑,可是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只感到極度的疲倦,嘆了一口氣︰「我不知道古昂在哪里!」

所有的人都因為我的話而愣了一愣,一個年老鄉民道︰「你不知道他在哪里?這是甚麼意思?我們都看到,你使用暴力,將他推上車!」

我道︰「我不否認上車時,曾經推過他,可是他卻自願跟我到古堡來。到了古堡之後……之後……」到了古堡之後發生的事,其實很簡單,我可以源源本本講出來的。可是我卻無法講下去,因為如果我照實說,說古昂在發出了一下叫聲之後,五秒鐘不到,整個人就消失,會有誰相信我?

我遲疑著沒有往下說,望著我的人神情越來越疑惑,我向那年老鄉民道︰「請問,人是不是會在大公古堡中莫名其妙失蹤?」

那年老的鄉民被我的問題嚇了一大跳,不知道如何答才好,四個警員一起向我走近一步,說道︰「先生,你必須跟我們走!」

我揮著手︰「我跟你們到哪里去都沒有問題,問題是古昂不見了!我建議,只要有一個人帶我走就可以,其余的人留在古堡,找尋古昂,他在三樓東翼第一間房間不見的!不但是他,還有兩個中國人!也不見了!」

四個警員皺著眉,將我當成神經不正常的人,後退了幾步,和幾個鄉民大家互相商議了片刻,我沒有去听他們在講些甚麼,因為這時候,我的思緒,正處在極度混亂之中,我只看到,那些鄉民在不斷搖著頭。我也不知道他們商量的結果是甚麼,只看到兩個警員,又向我走了過來︰「請你跟我們走!」

我無可奈何地苦笑,隨著那兩個警員,走了出去,在走出古堡大門之際,我回頭向雄偉的大公古堡望了一眼,心中實在不知是甚麼滋味。

那兩個警員一直對我很客氣,而且,像是迫不得已要將我帶走,而覺得很不好意思。可是,當我來到那個小鎮的警長辦公室之後,情況卻不同了。那個警官,大約四十來歲,身形極胖,他的制服,我相信一定是特制的。

當我走進他的辦公室,他挺著大肚子向我走過來,我就覺得有點不妙,因為他的神情,就像是一頭看見了老鼠的肥貓!

那兩個警員向他報告,他上上下下打量我,然後回到他的辦公桌後坐下來,向我發出了一連串的問題。

這一連串的問題,無非是我從哪里來的等等,沒有記述下來的必要,我也將護照交給了他,他極有興趣地翻著我的護照……那上面幾乎蓋滿了世界各國的印鑒,然後,他將我的護照,放進怞屜中,從肥肉中,努力凸出他的小眼楮來︰「你被捕了!」

我苦笑了一下︰「為了甚麼?」

胖警官的小眼更努力向外突出︰「你暴力綁架,受害人不見了,這是嚴重的刑事案!你可以在後面的拘留所中,等候控訴!」

我沒有分辯甚麼,因為胖警官講的,究竟是事實,我只好希望拘留所的環境,不是十分惡劣,那麼,只要古昂一出現,我就可以沒有事了!

胖警官吆喝著,指揮兩個警員,將我帶到拘留所去,威風八面,我敢說他自當警員以來,只怕從來沒有機會表現過這樣的威風。這個胖警官對我極不友善,我已經注意到了這一點。

所謂「拘留所」,其實是警局後面的一間小房間,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和一張椅子,我一進來,那兩個警員就關上了門。

小房間有一扇窗,臨街,我躺在床上,可以听到街上來往的人聲。我倒在床上,閉上了眼楮。直到這時,我才算體會到了彩虹在找不到王居風之後,一個人在古堡之中,會號啕大哭的那種心情,這種滋味真是不好受。

整件事,使我的思緒全然混亂不堪,一點頭緒也沒有。我甚至無法肯定我所遇到的是一件甚麼性質的事情!

在古堡之中,至少有三個人失了蹤,真的是「回到了過去」?他們一定躲了起來,可是,究竟躲到甚麼地方去了?這是不是保能大公當年不準在古堡中捉迷藏的原因?可是為甚麼保能大公的這項禁令,一直未被人發現?

在混亂不堪的思緒中,我漸漸睡著。估計我只睡了不到兩小時,突然被一陣呼喝聲吵醒。呼喝聲自四面八方傳來,我存身的小房間,臨街那堵牆,還發出「蓬蓬」的敲擊聲。

當我才一醒過來之際,我實在不知發生了甚麼事情,我睜開眼來,已听到街上的人在叫著︰「殺死他!殺死他!」

我陡地一呆,一個平靜的山區小鎮上,忽然之間,至少有上百人高叫著「谷死他」,那一定發生了極其不尋常的事情!

我連忙站了起來,我剛一站起,就發現小房間臨街的那個窗口上,擠著五六個少年,正在向內倀望。房間中除了我之外沒有任何人,他們當然在張望我。而且,一當我站起身,發現他們,這五六個少年,都不約而同地驚叫一聲,他們的頭部,立時從窗口外消失,而代之以驚呼聲︰「他在里面!」

隨著少年的驚呼聲,又有人高叫著︰「殺死他!」這時,我才發覺,叫聲就在窗下傳來。我開始覺得事情極之不對頭!我正想站上那張凳子,從窗口看看外面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可是我才一踏上凳子,雙手還沒有攀上窗口上的鐵枝,房門「砰」地一聲被打開,胖警官的一聲大喝︰「不許動!」

我回頭一看,只見胖警官和四個警員全在門口,胖警官一馬當先,手中持著一柄來復槍,槍口對準了我,而他的手指,則扣在槍機上。

由于他的手指粗肥,所以當他的手指,伸進槍扣,要放在槍機上之際,逼得槍機向後移動,好讓出空位來容他的手指放進去。也就是說,來復槍在半發射的情形,只要他的手指,再略略一動,我就成為槍靶了!

所以,我一見這樣的情形,嚇了一大跳,連忙高舉雙手︰「別緊張,別緊張!可以先放下你手里的槍?」

胖警官大喝一聲︰「你想逃走?」

我這才發覺,我還站在凳上,而且就在窗口,這不免有企圖越獄之嫌,是以我連忙跳下來。誰知我向下一跳,胖警官整個人震了一震。他在全身震動之際,居然沒有令得他手中的來復槍走火,這真可以算是奇跡了!

他一面震動,一面又大喝道︰「別動!」

我解釋道︰「我只不過想看看,街上發生了甚麼事!」

這時,街上的呼叫聲、嘈雜聲有增無已,胖警長冷笑了一聲︰「轉過身去!面向牆,將雙手放在身後!」

他有槍指著我,我無法反抗,而且,我也不想反抗,我照他的話時,才一轉過身去,將手伸到身後,就被人扭住,而且立刻被加上了銬。

我又驚又怒,大叫一聲︰「為了甚麼?」

我一面問,一面轉過身來,胖警官瞪著我︰「因為我們找到了古昂!」

我更是驚疑莫名,找到了古昂,我應該完全沒有事了,為甚麼反倒將我當作要犯一樣銬起來?我忙道︰「找到他了!那很好,叫他來見我!」

胖警官現出了一個極陰森的笑容來︰「他恐怕不能來見你,要你去見他!」

我喝道︰「那也一樣,帶我去見他!」

胖警官的神情更陰鶩︰「你只要一離開這里,就一定可以去見他!你沒听到外面有多少人在叫著要殺死你?」

我陡地一呆,這時,外面的叫聲此起彼落,除了「殺死他」之外,有的在高叫︰「殺死那中國人!」

剎那之間,我明白了!我整個人像是浸在冰水之中一樣,張大了口望著胖警官,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胖警官卻得意非凡地嘿嘿笑著。

我足足呆了半分鐘之久,才道︰「古昂……古昂……他死了?」

胖警官道︰「你以為他還會活著?」

我向他直沖了過去,在那一剎間,我完全失去了控制!

古昂死了!我絕對無法預料得到!

古昂死了,那麼王居風和彩虹呢?他們又怎麼樣了?我早就料到事情不但怪異,而且凶險!

我一面向前沖去,一面叫道︰「他是怎麼死的?出事地點在哪里?還有一男一女兩個中國人呢?古堡中有古怪,一定有,一定要進行搜索,徹底的搜索,我們……」

我未能再叫下去,因為這時,胖警官舉起了他手中的槍,槍管幾乎塞進了我的口中!

胖警官一面用槍指著我,一面回頭,向他身後四個警員道︰「看到沒有,凶手就是這樣狡猾!」一听得他如此說法,我倒反而鎮定了下來。同時想到,古昂死了,我的處境更加不妙,我變成了凶手,環境證據對我極其不利!

我後退了幾步,在床上坐了下來︰「我要求見高級官員,你們國家中最高級的人員!」

和這樣一個小地方的警官講不通,我非要見他們的高級官員不可!

盡避胖警官本身對我一點也沒有好感,可是他倒也講道理,在接下來的兩天之中,他保護了我的安全,他和他的手下,不斷趕開在拘留所外要將我拉出去行私刑的民眾。

小鎮上的民眾激動無比,因為鎮上的居民本就不多,每一家人,幾乎都有親戚關系,古昂死了,他們認定我是凶手,是以每天在窗外高叫「殺死他」的人,一直不絕。

兩天之後,我被安排在午夜時分,離開這個小鎮,在四個警員的押送下出發,到了安道耳的首都,一到,就被關進了監獄,十分鐘之後,一個風度極佳的歐洲紳士,走進監獄來見我。

當我知道自己成了「謀殺犯」之後,心中更亂,不斷想知道古昂是怎麼死的,他的尸體在何處被發現,王居風和彩虹兩人的下落等等。可是不論我發出甚麼問題,胖警官總是用陰險的「嘿嘿」冷笑來回答我,所以我對于發生的事,一點也不知道!

在古昂死前,我對于王居風和彩虹兩人的失蹤,還不是太緊張。因為根據彩虹講述,王居風曾失蹤過一次,過了三天,又出現,所以想,他們兩人失蹤,過幾天,也應該會自動出現的。可是如今,古昂在失蹤之後死了,事情就大不相同。

古昂既然遭到了不幸,王居風和彩虹兩人,就也有同樣的可能!

所以這兩天之中,我在那小小的拘留室中,簡直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我的處境尷尬之極,但是自問並未殺人,事情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要知道古昂的死因!

可是有關古昂的死亡,我卻得不到任何消息,好幾次想逃離這拘留所,可是我想到,逃走之後,又該怎麼樣呢?仍然回到古堡去找他們?又不是沒有找過,可是失敗了!再到古堡去找,結果還是一樣失敗!

我一生的經歷之中,怪事極多,但不論是甚麼怪事,總有一點線索可循,循著這一點線索探索下去,事情會真相大白。唯有這一次,根本一點頭緒也沒有,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等待甚麼!

這時,我一眼就看出他十分有地位。那中年人一進來,就自我介紹︰「我叫康司,是內政部副部長,也兼任檢察署的負責工作,和處理一些非常事件,我們是一個小柄家!」

我苦笑了一下︰「你們的國家也不算小,至少,我等了兩天之久才能見到你!」

康司對我的譏諷,看來並不介意︰「我本來早可以見你,但是我花了兩天時間來看你的資料!」

听得他這樣說法,我大是興奮。我並不是甚麼大人物,但如果有人肯花兩天時間,去了解我是一個甚麼樣的人,那麼,這個人至少可以知道,我決不是謀殺古昂的凶手!

我道︰「好,那我就不怪你了,這兩天中,你一定了解不少?」

康司道︰「是的,衛斯理先生,我覺得我們已經像老朋友。」他一面說,一面伸出手來,我高興地和他握著手,他的手粗大而有力,一面握手,一面用銳利的目光打量著我。

等到我們松開手之後,我立即道︰「我是不是可以離開這里?還有許多事要做。有兩個中國人,一定有他們的入境記錄的,可是這兩個人,也在大公古堡之中不見了!」

我還想加上一句︰「大公古堡之中,究竟有甚麼古怪?」的,可是我還沒有說出來,康司已經打斷了我的話頭︰「要處理的事情太多,我們一件一件來解決。」

我攤了攤手,表示無可奈何的同意。

康司皺起了眉︰「首先是你的問題,在我確信對你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之後,我可以說,你絕不會是殺人凶手!」

我感到釋然︰「我本來就不是!」

康司苦笑了一下︰「你明白事理,應該知道,我相信你沒有罪,那沒有用,所有的證據,對你絕對不利,最好的律師,也難以替你辯護!」

我瞪大了眼,一時之間,不知道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康司繼續道︰「有超過十個以上的證人,看到你強迫古昂上車!」

我說道︰「我並不否認。」

康司又道︰「一切跡象,又證明你強迫古昂上車之後,就直駛大公古堡。」

我道︰「我們曾在途中停了大約半小時,不過那也不要緊。」

康司望著我︰「據你說,到了大公古堡之後,古昂就不見了?」

我大聲道︰「是!你究竟想說甚麼,不妨直接說出來。」

康司嘆了一口氣︰「古昂的尸體,在大公古堡被發現……」

直到這時,我才知道古昂的尸體是在大公古堡發現的,我急急問道︰「在古堡的甚麼地方?」

康司瞪著我,我又道︰「在我被兩個警員押到了那間拘留所之後,只知道古昂已經死了,他是怎麼死的,等等一切,我甚麼也不知道!」

康司仍然望著我,不出聲,我看出他的神情,十分古怪,不禁心中發起急來,正想催他快點說,康司又嘆了一聲︰「警員到大公古堡來,你在中央大堂?」

我道︰「是的,我在窗口,看到有人來,就下樓到中央大廳,恰好迎上他們!」

康司道︰「就是東翼三樓的那一間?也就是你說古昂不見了的那一間?」

我提高了聲音︰「是的!你還要我講多少遍?就是那間,我相信一切怪事,全在這房間中發生,如果你要我從頭講起,我可以保證,你從來也沒有听過這樣的怪事!」

康司揮手道︰「我會听你的陳述,不過慢一步。我先問你,你在大堂見了警員之後,怎麼樣?」我心中實在十分氣惱,因為康司既然已經明白了我是甚麼人,為甚麼還要這樣絮絮不休?而且,他所問的一切,幾乎都沒有意義!我在大堂見了那些人之後的經過,一定早已有人向他報告過了!

不過,我還是忍了下來︰「我告訴來人,古昂不見了,兩個警員要將我帶走,我就建議他們在古堡中進行徹底搜索,找古昂和王居風、高彩虹。」

康司望著我︰「這時候,你真的不知道他在甚麼地方?」

我忍不住了,大聲道︰「要是我知道,我會叫古昂出來,不會讓警員將我帶走!」

康司嘆了一聲︰「在你被兩個警員帶走之後,還有兩個警員和那些鄉民,他們當然希望找出古昂來,他們根據你所說,先到東翼三樓的那間房間之中,他們一進去,就看到了古昂!」

我早就知道,康司問得如此詳細,事情一定有某些不尋常的地方,可是卻也未曾料到竟然不尋常到這一地步!我一听康司這樣說,就震動了一下︰「他們……發現……古昂……已經死了?」

康司道︰「他們見到古昂的時候,古昂坐在房間的一張安樂椅上……」

我用力一下,拍在自己的額上,失聲道︰「天!在十分鐘之前,我還是坐在那張安樂椅上!」

康司十分同情地望了我一眼,繼續道︰「你听著,對你最不利之處,他們發現古昂的時候,古昂傷得極重,但是還沒有死,一見到了那些人,便抓住了其中一個人的手,說︰『衛斯理……衛斯理……那中國人,他害死了我!』他在講完這一句話之後,就死了!」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我似乎有必要問一問安道耳這個國家,是不是有死刑,因為古昂在臨死之前這樣指證我,而又有三個人听到,我的罪名還能洗得月兌麼?

一時之間,我僵住了,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康司也現出了極度無可奈何的神情。

過了好一會,我才恢復了鎮定︰「古昂因甚麼傷致死的?」

康司道︰「被一種不知名的武器,打中了胸口。」

我大聲道︰「不知名的武器,那是甚麼意思?」

康司道︰「很難向你解釋,或許你能提供一點意見?」

我實在有點啼笑皆非︰「康司先生,你這樣說法,簡直將我當凶手了!」

康司搖手道︰「不是這意思,我是想請你去看一看古昂的尸體,听听你的意見!」

我揮著手︰「古昂是如何致死的,已不重要了!問題是還有兩個人,可能遭到同樣的命運。在那房間一定有暗道,而且暗道之中,有極其危險的凶徒盤踞著,你們一定要作徹底的搜查!」

康司道︰「查過了!實際上,大公古堡是我們國家最重視的建築物,一直在研究它,動用了許多科學的儀器,我可以說,決沒有未發現的暗道,決沒有!」

我道︰「那麼,你的結論是甚麼?」

康司道︰「我沒有結論。不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你都是凶手……」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等一等!迸昂臨死之際,只說我害死了他,並不是說我殺了他,你是不是覺得這有多少分別?」

康司道︰「當然有分別,有可能,古昂是被別人所殺,由于是你將他帶到古堡去而致死的,所以他才會這樣講,不過……不過……」

我知道康司想說,這樣的解釋,不會有人相信,而古昂死得如此離奇,連是甚麼凶器造成的傷害都不知道,當然也未曾找到凶器了!

我想了片刻︰「這件事的離奇,超乎你我的想像之外,你沒有結論,可是準備采取甚麼步驟來處理?」

康司道︰「第一步,你必須被監禁,等候審訊……」

我苦笑了一下︰「正如你曾經說過,最好的律師,也幫不了我甚麼!」

康司道︰「我可以設法,將審訊的日期,盡量推後,而在這個時間內,我和你共同努力,解決難題。我看過你的資料,你曾經解決過許多難題,各方面對你都有極高的評價,希望這次,你能為你自己的命運而奮斗!」

康司說得極其誠懇,而我也听得十分感動。

我道︰「我可以有行動自由?」

康司道︰「我保證你不會逃走,所以,希望你……」

我立時道︰「你放心,你這樣信任我,我們是朋友,我決不會出賣朋友!」

康司听到了我的保證,很高興地拍著我的肩,我道︰「既然我們兩人,要一起合作解決難題,我必須將事件的始末,向你詳細說一遍!」

康司道︰「好的,我們到殮房去,一路上,你可以告訴我。」

他轉過身,吩咐一個警員打開了門,和我一起走了出去,在監獄外,上了他的車子。從監獄到殮房不遠,但是我們卻在一小時之後才到達,因為我一開始講事情的始末,康司就听得出了神,在一個街角處停下了車子,一直听我講完。

我已經看出康司是一個十分慎重的人,他處事,並不輕易下結論,當我講完之後,他只是一臉茫然之色,愣愣地望著我。

我道︰「你不相信?」

康司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抹著︰「很難說,我應該相信,但是又無法相信。」

我道︰「其實,關于王居風所說的,他的經歷那一部分,我也不相信!」

康司又呆了半晌︰「如果能相信王居風的話,問題倒容易解決了!」

我明自康司的意思︰「你是說,古昂的死,可以解釋?」

康司的神情古怪︰「是的,假定古昂回到了過去,在過去受了傷,忽然又回來了,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受傷的始終是他,他在過去受傷,回到現在死去!」

我瞪著眼︰「這……太混亂了!」

康司道︰「如果肯定時間也是一種空間,那就並不混亂。」

我略想了一想,道︰「是,他在甲時間受傷,在乙時間死去,那就像在甲地受傷,到乙地死去一樣!」

康司點著頭,我卻搖著頭︰「可是,怎能在時間中自由來去?」

康司喃喃地說了一句,我听不清楚他在說些甚麼,好像是「我不知道」之類。接著他駕車,神思恍惚,車子在路上簡直橫沖直撞,我和他走進殮房去,而不是因為車子失事而被人抬進去,算是幸事了!

下車之後,他向我抱歉地笑了一下,我自然不好怪他甚麼。

康司一到,有幾個職員迎著他進去,所有的人,都以一種十分奇特的目光望著我,我們一直來到了冷藏尸體之處,康司叫其他人全離開,才拖出了一個長形的鐵櫃,揭開白布,白布下面,就是已經僵硬了的古昂。

古昂臉部的神情很怪,他一定是在臨死之際現出這個神情來的。我伸手拂去了他臉上的冰花,以便將他那種古怪的神情看得更清楚些。

他那種神情,十分難以形容,看來並不是恐懼或懷恨,反倒像一種十分熱切的期望,真不知道他臨死之前在想些甚麼?

康司慢慢揭開白布,看到他的胸口,我呆了一呆。古昂的胸口,有一個巨大的傷口,難怪康司說是「不知名的武器」所造成的,傷口可以說是一種球形或圓形的重物造成,傷口的周圍,月兌肉青腫,而且由于那一下重擊,肋骨也斷了好幾根,胸口形成一片可怕的塌陷。奇怪的是,在重擊傷口的附近,還有許多孔,深而且小,分明被尖刺所刺成。

那許多小孔,在重擊傷口的周圍,我在一看之下,倒立時想起了有一種武器,會造成這樣的傷口,那就是中國舊小說中的狼牙棒!叫狼牙棒在胸口重重戳上一下,就會有這樣的傷口!

但是,狼牙棒,那叫我怎麼說得出口?這種大型武器,在中國都不如是不是還找得到,何況歐洲小山國!然而,不論凶器的形狀如何,能夠造成這樣巨大的致命傷,凶器一定相當大型。

我吸了一口氣,挺了挺身子,康司將白布覆上,向我望過來。我道︰「凶器一定相當大……我還是堅持我的意見,如果不是有未為人所知的暗道的話,凶手決計無法將凶器藏起來,不被人發現!」

康司嘆了一聲︰「你太固執了!我們動用過雷達探射儀器來檢查,證明沒有所謂暗道!你別老是再想著暗道了,那決不能解決問題!」

我翻著眼,不講暗道,一切古怪的事,便無法解釋。我苦笑了一下︰「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是古堡中有暗道,未被發現。第二是古堡中有一條看不見的時光隧道,可以使人回到過去。你選哪一樣?」

這次,輪到康司翻眼了。我又道︰「兩個人失蹤,一個人死亡,你是不是可以現實一點?」

康司搖著頭︰「我如果夠現實的話,我寧願相信三個人全被你殺害了!」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5 21:18:27

迷藏 第八部︰確信突破時間界限
我當時的神情一定很難看,本來我是想大大發作一番的。但一想到康司這樣信任我,自然發作不出來。我攤著手︰「如今唯一的辦法,就是等王居風和彩虹兩人再自動出現!」

康司驚訝地道︰「你難道一點不打算為你自己的命運做點甚麼?」

我道︰「我做過,古昂在叫了我一大聲之後突然失蹤,當時他坐在那張安樂椅中。我也在那張椅子坐了很久,希望自己也會失蹤,可是結果,我卻仍然在。」

康司道︰「你準備再坐在那椅子上去等?」

康司的話中,有著明顯的譏諷,我自己也覺得,如果我坐在那張椅子上去等,是一件十分滑稽的事情,我應該積極地采取一點行動才是。

呆了片刻之後,我嘆一口氣︰「我要有關大公古堡的一切資料。這種資料,外界不多,我相信你有辦法安排!」

康司道︰「當然,我們是一個小柄家,值得保存的東西並不多,所以我們有保存一切東西的習慣,我們關于大公古堡的資料,極其豐富,我恰好又是文物保管會的負責人,可以任由你翻閱。」

我吸了一口氣︰「還有,請別忘了還有兩個人在大公古堡之中失蹤,你要盡一切可能去找他們出來!」

康司道︰「那當然……」他停了一停,向我望來︰「你估計你要花多少天?」

我道︰「無法估計,我不知道資料有多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能在資料中發現一些甚麼。」

康司搓著手,思索著︰「這樣吧,我可以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不能再多!」

我苦笑了一下,我明白康司的意思,如果在一個月之後,我仍然未曾自己找到救自己的法子,那麼,我就要在證據確鑿的情形下受謀殺罪的審判了!不過,這一點,我倒並不在乎,我只是在想,一個月,一個月之後,如果王居風和彩虹再不出現,那他們兩人,一定凶多吉少!

當下,我只是喃喃地道︰「一個月!」

康司又道︰「在這一個月之中,衛先生,很對不起,你不能離開資料室。我們會很好地照顧你的生活,但是請你合作!」

我眨了眨眼,隨即點頭答應︰「那不成問題,不過我希望打一個長途電話,和我的妻子,談論一下我目前的處境!」

康司為人很爽快,立時答應了下來︰「絕不成問題,我竭誠歡迎尊夫人光臨敝國。」

我心中暗笑了一下,康司抱這樣的態度,當然最好。因為可以肯定,白素知道了我的處境,一定會前來和我相會,如果她被拒入境,那麼別看她平時文靜得很,要闖起禍來,彩虹遠遠不如!

當然,我沒有將這些對康司說出來,我只是淡然道︰「她一定會來的!」

康司道︰「你可以到我的辦公室去打電話!」

十五分鐘之後,進入了康司的辦公室,康司的辦公室,其實很值得形容一番,由于他一身兼著很多職務,他的辦公室也特別之極。但由于那和故事並沒有甚麼直接關系,是以不多浪費筆墨了。

在康司的辦公室中,我和白素通了一個電話,簡略地向她講述了我的一些遭遇,我只是講得極簡單,果然,即使我講得極簡單,白素只听到了一半,就道︰「我立刻就來!」

我道︰「好的,你來,內政部、檢察署、文物保管會的康司先生,會帶你來見我!」

接著,我簡略地將事情講完,放下了電話,吸了一口氣︰「我該立刻開始行動了!」

康可是一個大忙人,在我打電話期間,不足十分鐘,我看他至少听了十來個電話,打發了六個訪客,和向十多個下屬發出了工作的指示。但盡避他這樣忙,他還是陪我到了資料儲藏室。

那個儲藏資料的地方,有一個相當正式的名稱,叫作「國家歷史資料博物館」。那是一幢相當殘舊的建築物。雖然舊,可是大得驚人,在棕灰色的牆內,每一間房間,面積至少在一百平方公尺以上,我估計這樣的房間,大約超過三十間。

整間博物館,只有三個職員,雖然說是「博物館」,但儲存的文件記錄,卻是十分凌亂,並沒有科學的分類編號方法,一個職員將我和康司帶到二樓︰「保能大公是歷史上最杰出的人物之一,有關他和大公古堡的一切資料,我們也保存得最多,這里,第一號到第六號房間,全是有關資料!」

那職員一面說,一面推開了第一號房間的門,我向內張望了一下,就不禁倒怞了一口涼氣,也明白了為甚麼康司這樣慷慨,給了我一個月時間之多!

滿滿的,一百平方公尺的房間中,全是形式古老的木架和木櫃,木架上塞滿了文件夾……全是用兩塊薄木板作為夾子的,那些薄木板本身,可能也已經是古董,顏色黝黑,有的上面還刻著花紋。一共有六間房間的資料,那也就是說,我必須在五天之內,就看完滿滿一房間的資料,那實在是十分辛苦的事。

我當時只好苦笑了一下,並不擔心,因為估計三天之後,白素就可以來到,兩人一起工作,進度可以快一倍!我只是道︰「希望在文字方面,沒有多大的問題。」

那職員道︰「法文和西班牙文,有的是用德文來記載的,還有一小部分,是盧森堡的古文字,那只是極小部分,連我們也不知道它記載些甚麼!」

我道︰「好的,謝謝你,康司先生說,在一個月之內,我必須日以繼夜工作,大約三天之後,我的妻子也會來,你可曾替我們安排住所?」

那職員以十分奇怪的神情望向康司,康司道︰「我會馬上派人來,將一間雜物室清理一下,暫時只好委屈你了!」

我喃喃地道︰「無論如何,總比拘留所和監獄好!」

康司听清楚了我的話,作了一個鬼臉,那職員卻沒有听清,仍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我移過了一張椅子,站了上去,從第一個木架的頂部,取下第一個厚厚的文件夾來,開始了我了解保能大公和大公古堡工作的第一步。康司等了我大約十分鐘,保證一有彩虹和王居風的消息,就立即和我聯絡之後就離去了。

我關上了房門,環境十分幽靜,如果存心來做研究工作,那麼,可以說是走進了一個巨大的寶庫。我是想在這許多資料之中,找出一個神秘問題的答案,我甚至不能肯定我的努力是不是會有結果,只好盡力而為。在這樣的情形下,翻閱那些發了黃的紙張,看著那些甚至還是用鵝毛筆寫出來的字,極其悶氣。

在接下來的三天之中,我幾乎不休息,一直在翻閱著種種文件,那全是一些極瑣碎的記載,有關保能大公的一切,記述出來,一點意思也沒有。

康司每天來看我一次,他替我準備的房間,也布置得相當舒適,我甚至做夢,也看到彎彎曲曲的文字在跟前跳動。康司每次來,我都問他,是不是有王居風和彩虹的下落,回答總是「沒有」。我心中越來越焦急,因為他們兩人失蹤,已經超過一星期了!第四天黃昏時分,我像過去三天一樣,正在埋首故紙堆中時,房門打開,康司嚷叫道︰「看看是誰來了?」我一抬頭,就看到了白素。白素急急走向我︰「他們還沒有下落?」

白素所指的「他們」,當然是指王居風和彩虹而言,我苦笑了一下,白素不等我回答,就大聲道︰「他們是在古堡失蹤的,你不到古堡去找他們,躲在這里干甚麼?」

我忙道︰「你先听我講完了經過再說,你還不了解事情的經過,怎麼可以胡亂責備我?」

白素皺起了眉,康司移過了一張椅子,讓她坐下來。我對康司道︰「你去忙你的吧,我相信我們兩個人,可以應付任何困難!」

康司點著頭,又向白素鞠了一躬,走了出去。我關上了房門,將事情的一切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白素有一個極好的習慣,就是當她在听人敘述一件甚麼事之際,絕少插口打斷,所以我可以一口氣將整件事講完。

等我講完之後,白素站了起來,在木架和木櫃之間,來回踱著步︰「在整件事情中,你犯了一個最大的錯誤,就是不相信王居風的話!」

我瞪著眼,白素不讓我開口,又道︰「彩虹立即相信了王居風,你為甚麼不相信?他們兩個現在在『過去』!」

我只是道︰「你自己听听,『他們現在在過去』這種話,像話麼?」

白素道︰「那不能怪我,只能怪人類的語匯無法表達人類所不了解的事。」

我挺了挺身子︰「你毫無保留地相信王居風的話?他曾到過『過去』,又回來了?」

白素極肯定地道︰「是!唯一可以解釋種種怪事,你看,一些東西,會無緣無故失蹤,它們到哪里去了?又會無緣無故出現,它們從哪里來?彩虹的打火機,當她在那房間中,跌下打火機之際,由于我們不知道的因素,打火機到了過去。」

我睜大著眼,我明白白素的意思,她這時在說著的,是時間和空間的關系。舉例說,某一個作家,在他二十樓的寓所之中,埋頭寫作,忽然之間,由于不可知的因素,時間倒退了一百年,在一百年之前,作家寓所的這幢房子還根本不存在,于是,這個作家,就會從二十樓那麼高的地方跌下來!

白素繼續道︰「打火機後來忽然又出現了,而且,顯然在它失蹤的過程中,曾被人使用過,而使用它的人,又對打火機那樣簡單的東西,不是很熟悉,以致用完了火石,也無法補充。這還不明自?打火機回到了過去︰一個並沒有打火機的年代!」

我吞了一口口水,白素越說越起勁︰「彩虹模到的那只手,當然不是古昂的手,也不是有人躲在古堡中。」

我沒好氣地道︰「那麼,是誰的手?」

白素道︰「你記得王居風說過麼?他躲在壁爐的那個灰槽之中,忽然之間,變成了身在一株大樹之上。可以假定,在大公古堡未建造前,在如今大公古堡東翼所在之處,有一株極高的大樹,高度至少和如今大公古堡的三樓相等。在這株大樹之上,當時如果有某一個人,無意中伸了伸手,而在他伸手出來之際,他的手,忽然突破了時間的界限,來到了若干年之後,變得從大公古堡三樓一間房間之中的壁爐中伸了出來!」

我只是愣愣望著白素,我倒一直不知道白素的想像力如此之豐富。我並不是沒有想像力的人,也可以接受白素這樣的說法,但是無論如何,听了心中總不免有點滑稽之感。我道︰「照你的說法,那個人伸了一下手,他的手忽然突破了時間,那麼,在那一剎間,他自己是不是可以看到他的手呢?而且,他的手忽然給人模了一下,一定大吃一驚!」

白素並不覺得我說的話有任何可笑之處,只是一本正經地道︰「那我無法肯定,因為我未曾身歷其境。就算這個人吃驚,他也不是沒有報酬的,他至少得了在當時來說,可能是一件寶貝的東西,彩虹的那只打火機!」

我揮著手,大聲道︰「等一等,你可以繼續發揮你的想像力,但是我必須澄清幾個問題!」

白素以一副應戰的姿態望著我,等我提問題出來。我道︰「你的意思是,任何物體,都可以突破時間的界限?」

白素以十分肯定的語氣道︰「看來是這樣,古昂的小刀,以及其他管理員的一些東西不見了,就是在這種情形下不見的。一些東西忽然出現了,例如一盤舊繩子,一塊大石,也就是在那種情形下出現的。你自己說過,那塊打中了車頂的大石,不可能是從很高的地方落下來,它是平空出現的,就是因為它突破了時間界限!」

我揮著手︰「你是說,我現在揮著手,就這樣憑空一抓,而如果我的手,忽然突破了時間的界限,就可以隨手抓點東西回來!」

白素道︰「應該是這樣,那要看你的手,回到了甚麼時候,和那時候,在那地方可有著甚麼東西可讓你抓到!」

我眨著眼,白素忽然笑了起來︰「如果你在華清池的遺址,去不斷揮手,或許,你有機會可以踫到正在出浴的楊玉環女士!只要時間湊合得好!」

我不禁苦笑了起來,白素這樣譬喻,本來很好笑,但是我卻笑不出來,我又道︰「照這樣說,如果有人可以掌握時間門戶之鑰,他就可以空手取物了?」

白素陡地向我一指,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將我嚇了一大跳,她的神情十分興奮︰「正是這樣!我也恰好想到了這一點!」

我莫名其妙,不知道為甚麼白素忽然之間興奮,也無法明白她想到了甚麼,只好望著她。白素道︰「法術,中國古代傳說中的種種法術,五鬼搬運,空手取物,這些法術,我想,全是施法術的人,掌握了突破時間界限的方法所致!」

我只好苦笑,白素所說的,或者言之成理,但是對我們目前的處境,卻一點幫助也沒有,我道︰「別再發揮下去了,這對我們有甚麼幫助?」

白素道︰「當然有幫助,王居風突破了時間的界限,回到了過去……」

我忙道︰「你別忘了,當他在過去之際,他並不是王居風,而是另一個人,一個普通的山村中人,叫莫拉!」

白素道︰「是的,這其間還有我們不明白的因素,但是王居風總是回到了那個時代大公古堡正在建築的時代。所以,我相信我們可以集中力量,來看大公古堡建築期間的資料!希望可以找到王居風曾經回到過去的證據!」

我呆了半晌,白素的確已經找到了一點頭緒,雖然她找到的頭緒,是建立在我所不願意相信的一些基礎上。

但是,反正甚麼資料都要看的,就先看她所提議的那一部分,也沒有甚麼不妥。當我開始看資料之際,已經從職員那里,取到了一份簡單的分類記錄,查了一查,大公古堡建築期間的文件,全放在第四號房間之中。

我和白素到了第四號房間中,開始各自分頭,翻閱文件。我看的那一部分,關于大公古堡建築材料的來源,建築古堡所有的石料,全是在離如今古堡不遠處的一個山崖中采來的花崗石,當時的專家,對這種石質,研究得很詳細,根據文字記載的形容,我可以肯定,平空落下,打中了車頂的那塊石頭,就是記載中的這種!

我不禁苦笑了起來,照白素所想像的,可能當時,一輛騾車,載運石頭到工地來,其中一塊石頭,忽然落了下來,又打破了時間的界限,所以,一千多年前,從騾車上落下來的石頭,就打到了我的車頂之上!

我想對白素提一提這件事,可是當我向白素看去時,發現她比我忙碌得多,一大疊文件到手,她只不過翻一翻,立即就放回原處,而且作上記號,表示已經翻閱過了。看她的情形,像是在有目的地找尋甚麼。

我沒有問她在找甚麼,只是自顧自照自己的方法來看看大公古堡建築的資料,又發現保能大公重金聘請了西班牙、德國、法國許多著名的建築師來參加工作。而且,王居風講得不錯,保能大公很不喜歡簽名,那塊不準捉迷藏的銅牌上有大公的簽名,不能不算是一件怪事。

當天晚上,我們一起享受了康司送來的豐富晚餐之後,又工作到了深夜,才在那間雜物室中睡了下來。白素在臨睡之前,喃喃地道︰「我一定可以找到的!」

我忍不住問道︰「你究竟想找甚麼?」

白素道︰「我在找大公古堡建築期間因逃亡而被處死者的記錄!」

我心中一動︰「你希望找到莫拉的名字?」

白素道︰「是的!」

我嘆了一聲︰「就算在記錄中找到莫拉這個人,也不能證明甚麼。你別忘記,王居風是一個歷史學家,他可能看過保能大公處死人的記錄,而在腦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白素沒有再說甚麼,睡了下來,過了一會,才忽然又道︰「我相信在記錄上,這個莫拉,一定有他特別的地方,因為王居風又回來了!」

我的腦中很混亂,而且這個問題,討論下去,也沒有意義,而且我也很疲倦了,所以我們的討論,到此為止。

第二天,我們仍在第四號房間中翻閱資料。到了下午,白素陡地叫了起來︰「在這里了,快來看!」

我放下手上的文件,來到白素的身邊,白素指著她手上的文件︰「看,莫拉!因逃亡而被處死刑,吊死在絞刑架上!」

我聳了聳肩︰「我早已說過了,這不能證明甚麼,王居風可能也看過。」

白素不出聲,又翻閱著文件,我已經轉過身去,白素又叫了起來︰「看,你快來看!」

我又轉回身來,很有一點不耐煩的神情,可是我一看到白素的雙眼放著光,興奮莫名,我知道她一定找到了甚麼重要的東西。白素不但興奮,而且在不住地吸著氣,可知她發現的東西,不但重要,而且極其刺激!

我忙湊過頭去,白素道︰「看,這一部分文件,標明官方決不承認這是正式記錄,只不過因為當時有這樣的事發生,所以才記下來!」

我道︰「究竟是些甚麼?」

白素道︰「第一件,記著莫拉的事,莫拉在絞刑架上失去了蹤影!」

我吃了一驚,忙將白素手中的文件搶了過來,急不及待地看著。在發黃的羊皮紙張上,的確這樣記載著︰莫拉在行刑之後,尸體突然失蹤,在場的人都看到了這一件怪事,大公下令不準任何人談論這件事,但作為記錄官,有責任將之記錄下來。在這段記錄之後,是一個人的簽名,這個人,自然就是負責記錄當時發生事情的記錄官!

我也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向我作了一個手勢。我不禁也有點動搖了︰「莫拉的尸體,打破了時間界限,那應該是如今多了一具不知名的尸體,何以又會變成王居風活著回來?」

白素搖頭道︰「時間和人的生命,究竟有甚麼微妙的關系,我想還沒有人可以解釋得出。生命和其他任何東西不同。一塊石頭,回到了一千年之前,或是到了一千年之後,一定仍是一塊石頭,打火機也是一樣,它們沒有生命。可是生命卻一定不同,隨著時間的變化,生命本身,也在變化。今年,你是衛斯理,我是白素,一百年之前,我是甚麼人?你是甚麼人?一百年之後,我又是甚麼人?你又是甚麼人?」

白素的這一番話,听得我目瞪口呆。

過了好一會,我才道︰「你說得越來越復雜了,在你的想像之中,生命不滅,一直存在!」

白素道︰「當然是這樣,生命一直存在,過去在,現在在,將來也在,只不過方式不同!」

我吸了一口氣︰「這和王居風、彩虹講的『前生』是一樣的意思。」

白素道︰「對了,很相同。」

我皺著眉,白素的這樣說法,相當難以接受,所以我雖然沒有反駁,但是卻不由自主搖著頭。白素也不和我再爭下去︰「再看下去,下面還有許多官方認為非正式的記錄,看看是甚麼!」

我翻閱著,翻過了幾張紙,就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怪叫聲來。我絕不是輕易大驚小敝的人,可是看到了這一則記錄,我真正呆住了!

白素也湊過頭來看,她看了之後,也不禁叫了一聲。

這則記錄也很簡短︰「一個叫拉亞爾的木匠,在樹梢上躺著偷懶的時候,發誓說有一個看不見的人,模了他的手,這個看不見的人手是冰冷的。拉亞爾在慌亂之中,自樹上跌了下來,和他一起跌下來的,是一件不知名的東西,這東西會發出火來。」……在這里,有著「不知名東西」的簡單圖畫。

天,那是一只打火機,而且正是彩虹的那一只,上面甚至有「R.K」這兩個字母!

記錄還記著︰「這不知名的東西,獻給了保能大公,大公下令,任何人不準提起,作為負責記錄的官員,有責任將這件事記錄下來。」

我吞了一大口口水︰「這……這……一定是彩虹的打火機!」

白素說道︰「也就是我的假設!」

我苦笑道︰「還有那塊銅牌呢?怎麼會在同時出現的?那時候,大公古堡還沒有造好,何以會有不準在古堡中捉迷藏的禁令呢?」

白素皺著眉︰「我想,銅牌和拉亞爾的手,都突破了時間的界限,但不是同時突破,只不過它們是來到了同樣的時間!」

我沒有說甚麼,又看下去,這一束「不為官方承認」的記載,全是記載著在大公古堡建築期間所發生的一些怪事,無可解釋,而保能大公也一律下令任何人不準提起。這些怪事,和我所知道的怪事相類似,例如一些物件突然失蹤,一些東西突然出現,最後,又有一件失蹤,記載的是兩個軍官酗酒爭執,其中一個軍官,用一只鏈子,打中了對方的心口,被打中的軍官,在重傷倒地之後,突然消失,凶手所用的鏈子,是戰場上的武器雲雲。

戰場上所用的「鏈子」,我知道這種中古歐洲武士所用的武器,那是一只相當大的鐵球,球上有著許多尖刺,用一根鐵鏈系著,可以揮動殺人。

我之所以不厭其詳地介紹這種武者,是因為我立時想到了古昂的傷口。當我一看到古昂的傷口之際,我只想到了中國古代的武器狼牙棒,卻未曾想到歐洲古代的武器鏈條!

這時,我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聲吟聲,白素問道︰「你怎麼啦?」

我苦笑道︰「古昂,那個消失了的軍官,是古昂!」

白素望著我,一聲不出,我講了那一句話之後,也一聲不出,我們兩人的神情都十分怪異,而且,有一股莫名的寒意,貫通全身。我知道這股寒意由來的原因,是因為我們正在人類知識領域之外徘徊。接觸到了一個極其神秘的、不可思議的境界。這種境界,是完全超乎人類知識範圍、超乎人類想像力之外!我竭立想使自己進入這個不可思議的境界,去了解這個不可思議境界中的一些事,但是卻無法做到這一點,因為這是我的知識範圍,甚至是我的想像力範圍之外的事。

過了好久,白素才首先出聲︰「看來我的想像還下太離譜,人,在突破了時間的界限之後,生命起變化,是另一個人,而物體,因為沒有生命,所以它們的形態不變,打火機還是打火機。」

我不知道自己的神情如何,但可想而知,一定十分滑稽,而且,在滑稽之中,一定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可怖,所以白素望著我,神情也孌得十分異樣︰「你……怎麼完全不表示意見?」

我道︰「我已經表示過意見了,那個傷在鏈條下的軍官,就是古昂,他在受了重傷之後,又突破了時間的界限,回來了。」

我道︰「當他臨死前的那一瞬間,他明白了一切,他只說我害死了他,是因為將他帶到大公古堡,使他回到了過去,因此遇害!」

白素嘆了一口氣︰「以你現在的處境而論,我們最好現實一點,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法庭會接受這種解釋!」

我忽然之間,十分瀟灑地笑了起來︰「我沒有法子現實,因為我現在遭遇到的事情,是超現實的,我也不在乎是不是會有法庭接受我的解釋!」

白素驚訝地問道︰「你,你這樣說,是甚麼意思?」

我抬頭,望著因為陳舊而變了色的天花板︰「我想,我的意思是,我已經多少接觸到了一點生命的奧妙。」

白素顯然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是以她一听得我這樣說,不由自主,「嗖」地吸了一口氣。我不去看她,因為我這時,正集中力量在思索。我所想到的,概念還十分模糊,只可以說我捕捉到了一點。我要十分用心,才能用語言將我想到的表達出來。

我道︰「我接觸到了一點點生命的奧妙。從古到今,每一個人,對他現階段的生命,都十分留戀、寶愛,那是因為人類不能肯定生命的實質。以為現階段的生命一旦消失,就此完了!卻不知道生命在時間之中,會以多種形式出現!」

白素冷冷地道︰「別說那麼多深奧的名詞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說就算你被判死刑,上了電椅,你仍然不會死!」

我仍然不去看她,只是道︰「可以這樣說,我只不過結束了現階段的生命,誰知道我的生命,會到哪一個階段去?可能是一百年之後,一千年之後,一萬年之後,甚至更遙遠,以另一個人的形態出現,繼續生活,就像莫拉上了絞刑架,結束了他那一階段的生命,可是卻得回了王居風在現階段的生命。莫拉的那一段生命,對王居風來說,就像是一場夢!」

我說到這里,才向白素望了一眼,我看到她抿著嘴,一聲不出。

我又道︰「在王居風而言,當他自己知道了有一段生命是莫拉的形態生活,那一段生活,在他而言,只不過是一個夢。如果他能有機會在時間之中來回多幾次,他一定也會感到現階段生命,也不過是一場夢,夢隨時會醒,何必對現階段的生命這樣重視?」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5 21:19:01

迷藏 第九部︰生命奧秘——人生如夢
我說到最後,做著手勢,攤開雙手,以加強語氣。

白素冷笑一聲︰「我不知你的心中想些甚麼,是夢也好,是真實也好。我是和你在現階段,也就是在這個夢里結成夫婦的,我就不想我的丈夫忽然夢醒,離我而去,這個夢,一定要繼續做下去!」

我想不到白素會這樣說,我立時道︰「可是,夢一定會結束!」

白素道︰「讓它自然結束好了。有一分力量,我就要使這個夢延長一刻!」

我眨著眼,一時之問答不上來。我自己的設想,還只不過是一個模糊的概念,這使我無法進一步和她爭論下去。而她的態度如此堅決,這也是使我無法再說下去的原因。

白素看到我眉心打結,一副嚴肅的樣子,她大約為了使氣氛變得輕松點,所以道︰「其實,你不必覺得事情那麼嚴重!」

我叫了起來,說道︰「那還不嚴重?我可以說已經徘徊在生命秘奧的邊緣了!這是一個多麼偉大的發現,可以改變人類的一切!」

白素揚著眉︰「你太自負了,其實,你的所謂發現,一點也不新鮮!」

我瞪大了眼,盯著白素,並不出聲,只是等著她作進一步的解釋。

白素道︰「中國人說『人生如夢』,已經說了好幾千年!」

我冷笑道︰「那太空泛了!人生如夢,只不過是說現階段生命的短促,古人並不知道,現階段的生命結束之後,還可以有另一階段的生命!」

白素道︰「當然知道!」

我道︰「舉出例子來!」

白素立即道︰「最現成的例子,便是莊周先生,這位思想家,在三千多年之前,已經不知道他自己現階段的生命,究竟是蝴蝶做夢而來的,還是實在的!」

我呆了一呆,莊子夢化為蝶,醒來之後,不知自己是蝶在夢中為人,抑或人在夢中為蝶,這誰都知道。而如今白素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提了出來,那是不是說莊子的那個夢,並不是普通的夢,而是他也曾突破時間的界限,到了生命的另一階段,而他的生命,在另一階段中,以蝶的形態出現?莊子的「夢」醒了,表示他從另一階段的時間,又回到了現階段?兩個階段的生命,都在他現階段的生命之中產生記憶,所以他才會弄不清自己是蝶是人?

這是十分玄妙,也不可思議,而且極其復雜的一件事,但是照看,並不是沒有這樣的可能。眼前的例子是王居風。王居風有過另一階段的生命,對兩個階段的生命,都有記憶,王居風是現代人,知識領域比三千年前的莊子要廣闊許多,所以他可以肯定,那並不是「夢」,而是他突破了時間界限的結果!

我呆了半晌,無可奈何地道︰「或許是!」

白素道︰「所以,你不必為你自己的發現而興奮,更不必為之迷惑。這道理,曾經有人懂過,而且,也用並不難懂的文字記錄了下來。這種記錄文字,幾千年來,廣為流傳,可是完全沒有人相信,只當那是一種思想上的見解,而從來沒有人想得到,那是一種實實在在的經歷!」

我苦笑道︰「至少有你!你提供了一個新的解釋!」

白素道︰「我倒並不覺得有甚麼了不起,或許,莊子根本就是我另一階段的生命,誰知道!」

真的,誰知道︰一個東方的歷史學家王居風,他的另一階段的生命是歐洲山區的一個農民,又有誰猜想得到?

白素終于言歸正題,她道︰「所以,你不必想得太玄,由于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許多個另一階段生命的情形,所以必須重視現階段的生命。手里抓著的一文XX,比虛無縹緲的整座金山好得多!」

我無話可說,只是呆了半晌,才喃喃地道︰「王居風和彩虹,再度在古堡失蹤,他們在另一階段的生命中?」

白素道︰「從王居風上一次的例子來看,你的問題,應該有肯定的答案。」

我翻著眼︰「彩虹的另一階段生命,是甚麼樣的人?」

白素吸了一口氣︰「時間永恆,人的每一階段的生命,很短促。應該有許多階段的生命,你問的是她哪一階段的生命?」

我又好氣,又是好笑︰「我怎麼知道!」

白素也笑了起來︰「好了,我們要不要通知康司?」

我想了一想,通知康司,告訴他我們在文件中發現了這麼多怪事的記錄,我猜想康司可以接受這樣的事,但那對于我目前的壞處境,卻並不會有多大的改善。不過,無論如何,總該讓他知道才是。于是,我點了點頭。

白素走出了房間,去和康司聯絡,我雙手抱住頭,在思索著,想著我和白素剛才交談的一切。

白素很快就回來,我一看到她推開門走進來,就知道一定有甚麼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因為她的神情,極其古怪。

我忙跳了起來,道︰「甚麼事?」

白素道︰「我打電話給康司,他的秘書說,他有極重要的事。到一個山中的小村落去,要幾天才能回來,那地方的交通很不方便。」

我有點惶恐︰「不論有多麼重要的事,他都不應該拋下我們離開!」

白素道︰「他在離開時,對他的秘書說,如果我們和他聯絡,就告訴我們,事情和我們有關!」

我搖頭道︰「這很不合理,他為甚麼不和我們道別,如果和我有關的事,有了新的發展,他應該讓我們知道!」

白素道︰「關于這一點,秘書也有解釋。秘書說,康司先生認為,如果他親自向我們道別,我們一定要跟著他一起走,為了避免這一點,所以他不告而別。」

我在房中團團亂轉。康司一定接到了極其重要的消息,所以才會突然離去。而這個消息,又和我有關!那究竟是甚麼消息呢?為甚麼和我有關的事,會在一個偏僻的、交通不便的山村之中發生?

我本來就好奇心極其強烈,再加上事情和我有關。而且,我的處境十分壞,可以說生死攸關……盡避我對生和死,已經有了另一種看法,但是人要輕易舍棄現階段的生命,畢竟不是容易的事,何況,白素堅決不肯讓我「離去」!

所以,這時我一听得白素那樣講,好奇心實在是無可抑止,我大聲道︰「康司太豈有此理了!他應該先告訴我!他為甚麼不告而別?」

白素眨著眼︰「你對我大聲咆哮有甚麼用?我又不是康司?」

我道︰「那麼,他甚麼時候能回來?」

白素道︰「我問了很多次,秘書不肯定地說,只是說要好幾天,而且,也不肯透露他到了甚麼地方去!」

我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說道︰「在這樣的一個小柄家中,到甚麼地方去,要幾天才能回來?」

白素又眨著眼︰「其實,要知道他究竟到甚麼地方去了,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我陡地一呆,立時明白了白素的意思。白素膽子大起來,任何人瞠乎其後,甚麼事都敢做。我立時壓低了聲音︰「你的意思是……」

白素也壓低了聲音︰「我不認為康司的辦公室會有太周密的防範,所以要偷進他的辦公室,輕而易舉。」

我吸了一口氣,白素又道︰「而且,康可是在接到了某種消息之後,才突然離開的,所以我相信,在他的辦公室中,一定有線索可以提供給我們……」

我笑了起來︰「這是非法的!」

白素攤了攤手︰「丈夫既然犯了謀殺罪待審,妻子似乎也不應該太寂寞,是不是?」

我點頭道︰「對,六親同運,天一黑,就開始行動,這也許是對康司不告而別的一種懲戒!」

白素瞪了我一眼︰「別自己替自己尋找藉口了,我知道,如果要你等上幾天,等康司回來,你的好奇心會杷你現階段的生命結束掉!」

我笑了起來︰「這算是甚麼話?會把我急死,不就夠了!」

白素道︰「我在使用你的詞匯,大哲學家!」

我沒有再說甚麼,盡避等到天黑不過幾小時,可是在這幾小時之中,我也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再也沒有心思去看那些殘舊的文件和記錄。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吃過了職員送來的晚餐,回到了我們的房間。在我和白素的生活經歷之中,要偷出這間房間,到達康司的辦公室,那真正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其過程也沒有甚麼值得記述之處。我們在到了康司的辦公室之後,開始找尋康司去處的線索,不到五分鐘,我們就找到了,那包括康司的秘書,接听電話的一個記錄︰維亞爾山區中心,警員亞里遜有一個報告,稱他職權範圍內五個山村中的一個,波爾山村中的一位少女費遜,曾遇到一男一女兩個中國人,向費遜交托了一件東西,並且要求費遜和一個叫衛斯理的中國人聯絡。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因為心情緊張,所以她說話的聲音,頭得十分低沉︰「彩虹和王居風!」

我點了點頭,在那個「波爾山村」中出現的一男一女兩個中國人,除了彩虹和王居風之外,不可能是別人。可是他們兩人,為甚麼不回來,而要那個叫費遜的少女和我聯絡?他們兩人交給費遜的,又是甚麼東西?

我繼續翻看,發現了一幅地圖,那是安道耳全國,比例是三千比一的地圖。這樣的地圖,相信除了在安道耳高級官員的辦公室之外,全世界任何地方,都不容易輕易見到。因為安道耳這個國家實在太小,小到了根本引不起其他人關注的地步。

在那幅地圖上,我們看到,崇山峻嶺之中,有一個地方,被用紅筆劃上了一個小圈。在那小圈之中的地名,是「波爾」。

另外,我們又找到一份文件,由全國警署的一位官員簽署的,收件人是康司。文件說,那位警員亞里遜,堅持要上級機關派員到山區去調查這件事,因為這件事有許多不可思議之處。

在康司的辦公室中,我們不過花費了二十分鐘,就已經有了結論。

我們的結論是︰彩虹和王居風再度出現,他們出現在一個叫波爾的小山村中,在那個山村中,他們遇到了一個叫費遜的少女,交下了一些東西。而這件事,其中還有十分神秘的成分在內。

康司當然是到那個叫波爾的小山村去了!

我和白素只商量了幾句,我們就有了決定︰立即趕到那個山村去!

我們離開了康司的辦公室,在街頭找了一回,就找到了一輛性能很好的車子,半小時之後,我們已經離開了首都,照著從康司辦公室中取來的地圖,向那個小山村進發。至于第二天一早,有關方面發現我們「失蹤」之後,會亂成甚麼樣子,我們也顧不得了。

我和白素輪流駕著車,盡避我們的心中,都充滿了疑問,但是我們卻沒有提出來討論。因為我們的疑問,都不是討論便可以得出結論,一定要見到了那個叫費遜的少女,才有結論。

我們只討論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彩虹和王居風,在出現了之後,又到哪里去了呢?他們似乎並沒有在那個小山村中留下來,而且,也沒有意思回到大公古堡去,因為他們如果準備回大公古堡,就不必托那個少女來和我聯絡了。

到了天明時分,我們在一條相當狹窄的山路之中,盤旋向前。那條山路,用最簡單的辦法開出來,並不適宜汽車的行駛,車子在行駛之中,顛簸不已,每一秒鐘,都可能直跌下山。

上午九時左右,我們來到了一個小村,不少村民,走了出來,我停下了車。這一帶,可以說是山區中最貧窮的部分,是以當我一下車子之後,一個年老的村民,竟在胸口畫了一個十字,道︰「兩天之內,有兩輛汽車來到我們這里,這真是好現象!」

我忙道︰「另一輛車子在哪里?」

幾個村民立時向村子空地的一角指去,並看到了一幅油布,蓋著一輛車子,我奔過去,揭開油布一看,那正是康司的車子,再問了問時間,康司昨晚到,在這個山村中過了一夜。

由于再向前去,根本沒有路可以通車子,所以他是在今天一早,雇了一頭驢子,騎著驢子繼續向前走,算起來,我和他相隔,不過幾小時路程,我很有希望可以趕上他。

那個年老的村民,看來像是村中的負責人,我對他道︰「我要四頭最好的驢子,腳程要快,健壯而听話!」

老村民現出為難的神色,和幾個村民一起低聲商議著。可是他臉上那種為難的神色,卻隨著我數鈔票的行動,而變得越來越淡,終于,我以一大疊當地的貨幣,換來了四頭精壯的驢子,和村民的陣陣歡呼聲。

村民十分熱情,取出了他們窖藏的麥酒,一定要我們留下來和他們一起喝酒,但是我和白素,卻拒絕了他們的要求。

在村民的口中,我得知要到波爾山村,至少要十二小時,而且沿途山路崎嶇,有些地方,根本沒有路,全得靠驢子爬山的本領,才能到達目的地。

十二小時,那是指普通的行程而言,我估計,我們有四頭驢子,可以使驢子休息時間減少,這樣不停地趕路,至少可以提早四小時,那也就是說,我們可以在途中追上康司!

我和白素各自上了一匹驢子,又各自拖了一匹空驢子,帶了食物和食水,開始出發。

離開那個小山村之後不久,山路就越來越狹窄,有的地方,山路盤旋好幾里,可是那好幾里山路,卻只使我們前進了極短的距離。

到中午時分,我們休息了片刻,繼續趕路,好在這四頭驢子,十分听話,一直在很快地負載著我們趕路。到了下午四時左右,我們已經看到,在我們下面的山路上,有一個人騎著驢子,正在前進,我們相隔不過兩百公尺左右,可是山路迂回,事實上,我們要趕上他,還需要一小時左右。

那個人,毫無疑問是康司,我大聲向下面叫著,叫聲在山中響起回應,康司抬頭,以手遮額,他也看到了我們。雖然相距有兩百公尺,但是我還是可以看到他臉上那種驚訝的神情。

他在劇烈地揮著手,叫嚷著。我不理會他在叫些甚麼,只是大聲叫道︰「康司,先別問我們為甚麼會來,你在原地別動,等我們!」

我叫了兩遍,康司下了驢子,我和白素催著驢子,向山下趕去,四十分鐘之後,我們已來到了康司所在的那條路上,隔得還相當遠,我就看出康司的臉色鐵青,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道︰「等我來!」

我點了點頭,等到我們來到康司的身前之際,康司抑制很久的怒意,陡然爆發,厲聲說道︰「衛斯理,我以為你是一個君子!」

這句話,可以說是嚴重的指責!

白素立時道︰「康司先生,你這樣指責他,很不公平!」

白素一開口,康司有點不知所措。他是一個真正的君子,所謂「君子可以欺其方」,要應付一個君子,實在容易不過。

白素一面說,一面向康司走了過去,康司吸了一口氣︰「他,他應該在我替他安排的地方!」

白素將事情完全攬到了自己的身上︰「是我叫他來的,因為我知道表妹有了下落,我一定要先知道她究竟怎麼了。康司先生,你自己一個人前來,而不通知我們這樣重要的消息,實在十分自私!」

康司睜大了眼,事情反倒變成他的不是!雖然白素在說話的時候,語氣非常柔和,可是那已足以使康司感到尷尬。

康司在呆了半晌之後,才道︰「我……因為事情還未曾十分明朗,所以我……我想暫時不通知你們!」

白素道︰「算了,反正我們已經來了。」康司苦笑了一下,看他的樣子,實在是還想責問我們究竟是怎樣來的,但是白素的話,使他自覺「理虧」,他倒不好意思再追究了。

我為了便他不至于太難堪,忙道︰「還有一點原因,我們在有關的資料中,發現了一些十分有趣的事情。我甚至知道了古昂是死在甚麼凶器之下!」

康司十分驚訝地望著我,白素看到氣氛已經緩和了許多,忙道︰「我們一面趕路,一面說!」

康司點了點頭,我們一起又騎上驢子,一路上,我將在文件上找到的,當時保能大公下令不準任何人談論的一些怪事,全講了出來。

康司听得目瞪口呆︰「這樣說來,全是……真的了?」

我道︰「文件還在,你自己可以去看。」

康司揮著手,看來他陷入一種十分混亂的思緒之中。

康司這時的反應,和我與白素在才看到了這些資料之後一樣。事實上,任何人在接觸到這種神秘不可思議的事情之際,都會有同樣的反應。

康司道︰「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人可以在時間之中,自由來去,是真的了?」

白素道︰「不單是人,連物件也可以在未知的因素之下,突破時間的界限!」

康司不斷地眨著眼,身子在驢子背上搖晃著,像是隨時可以跌下來,那自然因為他的心中,受到了極度震撼。

我道︰「騎穩一點,在這樣狹窄陡峭的山道上,要是跌了下去,可不是玩的!」

康司苦笑了一下,我又道︰「我們只知道,在那個叫波爾的小山村中,發生一件怪事,我希望你能有詳細一點的消息!」

康司望了我一眼︰「你們到過我的辦公室?」

我忙舉起了一只手來,說道︰「你放心,一點破壞也沒有,一切正常,除了帶走一幅地圖!」

康司口唇掀動了幾下,看來他想罵我,但是卻又罵不出口,我只好縮了縮頭,裝出一副賊頭狗腦的樣子來,博取他的同情,希望他原諒我。

我的表情十足,果然有用,康司嘆了一聲︰「其實,我知道的也和你們差不多,不過,我曾和那個警員通過一個電話。你知道,在這種小山村中,所謂警員,是兼職的,在那種地方,警員也根本沒有甚麼事情可做!」

我道︰「這我明白。」

康司續道︰「那個警員叫亞里遜,他是一個牧羊人。他在電話中告訴我,有兩個中國人,一男一女,我猜想就是你說他們在大公古堡失蹤的那兩個。」

我道︰「除了他們,不會有旁人。」

康司道︰「這兩個人突然出現,只有一個少女見過他們,那少女叫費遜,據亞里遜說,費遜在事後,顯得十分驚惶,因為那兩個人,突然出現,而且又突然不見!如果不是這兩個人留下了一些東西,那麼,根本就不會有人相信費遜的話!」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忙道︰「突然出現,突然不見是甚麼意思?」

康司皺著眉︰「我也不明白,我在電話中追問過,可是亞里遜卻語焉不詳,說不出甚麼名堂來,我想非要問那個少女不可!」

我吸了一口氣,想到了一個可能,但是卻沒有說出來。反正我們一定可以見到費遜,又何必太心急?

白素又問道︰「難道那個警員,未曾提及他們留下的是甚麼東西?」

康司道︰「有,是一只據稱相當精致的木頭盒子,有鎖,盒子內是甚麼東西,因為他們曾吩咐過費遜不可打開,直到和你們取得聯絡為止,所以沒有人打開過。」

白素神情苦澀,喃喃地道︰「不知道彩虹又在玩甚麼花樣!」

我也苦笑道︰「有這樣的親戚,真是大不幸!」

白素白了我一眼,沒有再說甚麼。我們一直催著驢子,但是不論怎樣催,在山路上前進的驢子,速度總不可能太快。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從地圖上來看,還有六小時的路程。我堅持連夜趕路,但是白素和康司都反對。在峻峭的山中,晚上趕路,自然十分凶險,我拗不過他們兩人,只好在天完全黑下來之前,在一個只有幾戶人家的小山村中度宿。

當晚,我躺在干草堆上之際,作了幾十個推想,可是卻一點沒有結論。可以說一夜沒有睡好。

第二天一早,我就跳了起來,用村中儲藏的山溪水,淋著頭,催著康司快點啟程。

等我們又在山路上前進之際,我的心情越來越緊張,因為我夜來推測不到,快可以有結果了!

在接下來幾小時的路程中,我們三個誰也不說話。山路越來越是陡峭,簡直可以說是寸步難行,到後來,我實在忍不住了,才道︰「怎麼會有人住在這種地方!」

康司道︰「他們一直住在那里。事實上,那個小山村中,現在也只剩下七戶人家,而且,全是女人、小孩和老人!」

我苦笑了一下,沒有再說甚麼。等到中午時分,我們到了一座山頭上,向下看去,已經可以看到那個小山村!從山上俯瞰,可以看得很清楚,那個小山村,本來大約有三十來戶人家,可是現在看來,只有七八間石頭堆成的屋子還像樣,其余的,不是已經傾坍,就是被山藤爬滿,尤其這時是冬天,枯黃的山藤,爬滿了廢棄的石頭屋子,看起來極度荒涼。

白素嘆了一聲︰「到了!真不明白彩虹怎麼來到這種地方!」我們一起趕著驢子下山,下山時比較快得多,到了山半路,就看見一個人趕著一群羊,迎了上來,那是一個大約六十來歲,滿臉是皺紋的老人,不過看來身子倒還很健壯。這個人老遠看到了我們,就興奮地叫了起來。等到我們來到了近前,他看到了我和白素,陡地愣了一愣︰「就是你們?將東西交給費遜的,就是你們?」

我搖頭道︰「不是,你弄錯了!」他搔著頭,現出大惑不解的神情來。那也是難怪他的,在這種地方,本來就極少外人前來,何況是中國人,又何況是「一男一女」中國人!

康司已經問那人道︰「你就是亞里遜?我是康司!」

那人忙道︰「是的,我是亞里遜,康司先生,你們來了,真好。費遜自從遇到了那兩個中國人之後,一直在瘋瘋癲癲!」

白素吃了一驚︰「瘋瘋癲癲?甚麼意思?」

亞里遜並不立即回答白素的問題,只是撮唇發出了一下口哨聲,一只高大的牧羊犬,不知從甚麼地方竄了出來,一下來到了他的身前。他伸手拍著狗︰「看著這些羊,我有事!」

那頭狗像是可以听得懂他的話一樣,吠叫了幾聲,亞里遜上了我們的一頭驢子,我們一起向前進發。白素將問題又問了一遍,亞里遜才道︰「費遜說,那一男一女兩個中國人告訴她,只要她能和一個叫衛斯理的中國人聯絡,將他們留下來的東西交出來,她就可以得到一大筆酬勞!」

亞里遜說到這里,不住地眨著眼,又道︰「費遜說,那一男一女中國人,答應給她的酬勞,可以使她到巴黎去念書,從此月兌離山村的生活!所以她一天到晚抱住了那只箱子,踫都不肯被人踫!」

他說到這里,向康司望了一眼︰「康司先生,我真不敢想,如果費遜失望之後,會怎麼樣!」

白素立時道︰「她不會失望,只要那一男一女中國人真的曾經對她作過這樣的承諾。」

亞里遜望著白素,不相信地眨著眼,又向我望了過來,我道︰「是的,她不會失望!」

亞里遜一臉驚訝之色︰「那一男一女究竟是甚麼人?是從瓶子里走出來的妖精?」

白素又好笑又好氣︰「別胡說了,他們是我們的朋友!」

亞里遜又喃喃地說了一句話,不是很听得清楚,多半是「東方人真是神秘」之類。

在遇到了亞里遜之後,心中更是焦急,因為本來,我以為亞里遜可以告訴我們一點有關彩虹和王居風的事。可是曾遇到過彩虹和王居風的,只有費遜一個人,而費遜又一點也不肯多說甚麼,因為事情有關她今後一生生活的改變,她唯恐人家搶走了她這個機會,所以一切,只有等見到費遜再說。

一小時之後,驢子進了山村,十幾個小孩子涌上來,有幾個挽著拐杖的老婦人和老頭子,也向我們走了過來,顯然費遜的奇遇,已經轟動了整個山村。一個大約五十出頭的婦人,急步奔過來,一面向前奔來,一面大聲叫道︰「我只要費遜和以前一樣,甚麼也不需要!」

在那中年婦女的後面,跟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瘦而高,一雙大眼楮十分有神,蓬著頭,叫道︰「不,我要到巴黎去!」

那中年婦女轉過頭去,對那少女叱道︰「你別再做夢了,巴黎,我不準你再說巴黎!」

那少女受了叱責,一聲不出,一臉倔強的神色。

毫無疑問,那少女一定是費遜了,我留意到她手中抱著一件東西,用一塊破舊的花布包著。

我們一起下了驢子,我大聲說道︰「費遜小姐,我就是衛斯理!」

那少女一听,不再理會那中年婦女,立即向我走了過來,打量著我。

我道︰「我是衛斯理,你曾遇到過的那兩個中國人,我相信就是我要找的人,你放心,他們對你的承諾,絕對有效,你可以到巴黎去念書,過你理想中的生活!」

費遜在听了我的話之後,激動得眼楮潤濕,圍在我們四周的村民,一起發出了一陣驚嘆聲。那中年婦人排眾而前︰「先生,你別騙她!」

我指著康司︰「這位康司先生,是你們國家的高級官員,他可以保證我不騙她!」

中年婦女向康司望去,康司點著頭︰「你放心,一定是真!」

中年婦女和費遜同時歡呼一聲,中年婦女轉過身去,緊緊地抱住了費遜,又哭又笑,而費遜則不住地叫著︰「媽!媽!」

等她們母女兩人的情緒稍為平復一些了,我才說道︰「費遜小姐,至于你遇到那兩個人的經過……」

費遜道︰「請進屋子來,而且……他們說,只有你一個人可以听我的敘述!」

我指著白素︰「這是我的妻子,你遇到的那位小姐,是她的表妹。而這位康司先生,他必須和我們一起,知道經過!」

費遜想了一想,才道︰「好,那你們三個人,可以一起听我的敘述。」

我們進了費遜的屋子,屋中極其簡陋,不過卻異常干淨。我們在一張原木制成的長桌旁坐了下來,白素道︰「小姐,我先想看看他們留下了甚麼,你手中那只盒子,就是他們給你的?」

費遜點著頭,鄭重其事,將手中捧著的一只盒子,放在桌上,拉開了包在盒子外面的花布。

花布一拉開,我和白素兩人,就陡地一呆,康司也不由自主,發出了「啊」地一聲。

花布包著的並不是甚麼怪物,而只是一只木盒子,那木盒子大約三十公分寬,五十公分長,十公分高。只不過是一只木盒子。

可是那只木盒子,卻令得我、白素和康司三人,都不由自主,發出驚嘆聲。我和康司立時互望了一眼,我們兩人的眼中,都有著贊許對方鑒賞能力的意思在內。那只木盒,毫無疑問,是十六世紀時代,歐洲巧匠制作的藝術精品!

盒子本身,是一種異樣深紅色的桃花心木所制成,在盒子的旁邊,是用小粒木塊拼出來的巧妙的固案,在盒子的蓋上,有一塊橢圓形的琺瑯瓖著,琺瑯上是一男一女的像,極其精致美麗,那個美女穿著當時宮廷的服飾,雍容華實,男的氣宇軒昂,神氣十足,一望而知不是普通人。

我和康司互望了一下之後,我立時挑戰地道︰「猜猜他們是誰?」

康司吞了一口口水,對于一個標準的紳士來說,驚愕到這種程度,實在是十分失禮的,但是他卻顧不得儀態了,因為這盒子真的令人驚訝。

康司听得我這樣問,雙眉一揚︰「我想是英女王瑪麗一世和西班牙國王腓力二世初結婚時的畫像!」

白素道︰「一定是他們!」

費遜听得莫名其妙︰「他們是誰?」

要向一個山村少女,解釋這件發生于公元一五五四年的歐洲歷史上的大事,當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只是道︰「你不必理會他們是甚麼人!這只盒子的價值,至少可以維持你在巴黎十年富裕的生活!」

費遜睜大了眼,一副不相信的神色,我已經移過盒子來,急不及待打開。盒子中用紙包著一包扁扁的東西,我取了出來,扯開外面的紙,一看到了紙中的東西,我不禁呆了一呆。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5 21:19:44

迷藏 第十部︰兩個時光來去者的敘述
一卷十寸半直徑的錄音帶!這種錄音帶,通常的長度是兩千四百米,用普通的速度,在錄音機上,可以放錄超過四小時。

問題並不在于錄音帶怎樣,而是我們根本沒有料到彩虹留下來的東西是錄音帶,當然我們沒有帶錄音機來,沒有錄音機,錄音帶對任何人,一點意義也沒有!而偏偏我們又急于知道彩虹和王居風兩人,究竟在鬧些甚麼鬼!我們三人互望著,只有苦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費遜十分好奇地道︰「這是甚麼東西?」

白素簡單地向費遜解釋著,我道︰「小姐,你遇到他們的情形,可以說一說?」

費遜道︰「可以,那時,我躺在草地上,看著枯草中的蒲公英,我正吹著氣,使蒲公英飛起來,忽然在我的面前,出現了兩個人的腳……」

我忙道︰「你……你只看到人的腳,而見不到人?」

費遜說道︰「當然不是,但是我側躺著,開始的時候,就只能見到他們的腳,他們不是走過來的,而是……而是突然出現的,我可以發誓,他們突然出現!」

費遜唯恐我們不信,現出十分焦切的神情來。我道︰「我們相信,你只管說下去。」

費遜道︰「我抬起頭來一看,看到兩個我從來也沒有見過的人……我的意思,是從來也沒有見過這種樣子的人,而不是從來沒有見過他們!」

她說到這里,有點膽怯地向我和白素指了一指。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說從來未曾見過中國人。我點著頭,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費遜的神態比開始時自然了許多,她又道︰「我當時真是奇怪極了,我跳了起來,那兩個人,那位女士,十分美麗,立即對我道︰『你不必怕,我們不會害你,只有給你帶來幸運!』我當時呆了一呆,又問道︰『你們……你們是來自東方的神仙?』」

她說到這里,向我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這樣問,是不是很傻?我……生長在山區,一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可是我卻很喜歡幻想,我也……看過一點神話……」

白素道︰「我明白,任何人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都會以為他們是神仙,你只管說下去好了!」

費遜用感激的目光望了白素一眼︰「我慢慢走近他們,那位女士握住了我的手,問了我一些問題,問我住在甚麼地方,家中還有些甚麼人?希望得到些甚麼。我都照實回答了她,我只覺得她十分親切,可以和她講我心中的話。她就告訴我,只要我能夠照她的吩咐去做,我就可以得到我所希望的一切!」

她說到這里,又向我望了一眼,才又道︰「于是,她就交給了我那只盒子。叫我和一個叫衛斯理的中國人,取得聯絡。」

費遜的敘述,其實還要詳盡得多,但是因為與故事,並沒有太大的關系,全是高彩虹向她問及有關她的一些生活情形,所以從略不作覆述了。

當費遜講到這里的時候,康司插了一句口︰「這一男一女是甚麼樣子的,你可否形容一下?」

費遜想了一想,形容了她遇到的那兩個中國人,其實不必她再多作形容,我已經可以肯定這兩個人,一定是高彩虹和王居風。等到她形容過之後,我更加可以毫無疑問地肯定這一點了!

我問道︰「他們之間,互相說了些甚麼?」

費遜道︰「他們好像商量著甚麼,講了一會,可是他們相互之間交談用的語言,我卻完全听不懂。」

我點了點頭,這並不能責怪費遜,王居風和彩虹兩人,都是精通好幾國語言的人,誰知道他們在自己商談之際用的是甚麼語言。

白素又問道︰「以後呢?」

費遜道︰「我接過了盒子,而且發誓,替他們做到他們托我做的事,他們也保證,我可以達到我的願望。然後,他們吩咐我轉過身去,閉上眼楮,心中一直數到十,才可以睜開眼來。」

康司道︰「你照做了?」

費遜眨著眼︰「先生,當你在相同的情形之下,你是不是也會照做?」

康司苦笑了一下,沒有回答。費遜又道︰「等我數到了十,再睜開眼,轉過身來時,那兩個人,他們已經不見了。如果……如果不是我的手中,還捧著那只盒子的話,我……以為那一定是我的幻想!」

我們二人互望一眼,心中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彩虹和王居風二人,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他們究竟掌握了一種甚麼力量,才可以這樣子?

白素吸了一口氣︰「我們不必在這里多想些甚麼,這一大卷錄音帶,一定紀錄了他們要對我們講的許多話,我們快回去吧!」

她一面說,一面已站了起來。白素一站起來,費遜就發急道︰「你們要走了?我怎麼辦?」

白素道︰「你放心,你和我們一起走!」

費遜在剎那間,高興得講不出話來,緊緊地擁住了白素。由于我們都急切想知道那卷錄音帶的內容,所以都心急著想回去,白素要費遜去收拾一下行李,但是費遜的家庭是這樣的貧窮,根本沒有甚麼可以收拾。等到我們一起離開之際,費遜母女兩人,又擁抱了片刻,才舍得分手。

在歸途之上,我不斷催促著驢子,盡避我心急想知道那卷錄音帶的內容,但是如果沒有錄音機,任何人都無法在磁帶上得到任何訊息!

第二天,我們到達了那個停車的山村,上了車,歸心如箭。費遜還是生平第一次乘坐汽車,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不斷地提出各種問題,而白素則耐心地告訴她安道耳山區以外的世界上的一切。

我一面駕車,一面心中暗忖,這個純樸的、未曾見過世界的少女,快要到巴黎去生活了。盡避這是她最向往的事,但是她是不是能適應?是不是在那邊生活,會比她在山區生活更舒服?

我自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那要費遜自己去體驗才行。一路上,我和康司都很少說話。在經過一個較像樣的市鎮之際,我詢問了幾家商店,他們都沒有這種錄音機,一直到了首都,進入了康司的辦公室。

康司的辦公室中,也沒有那種錄音機,康司打了幾個電話,三十分鐘之後,才有人送了一座來。在這三十分鐘之中,我看到康司不斷忙碌地在處理著事務,其中一項最重要的,便是我和白素的「失蹤」,首都警察部門來了好幾個電話,康司一律回答︰「由我來親自處理。」將他們擋了回去。

等到錄音機送來之後,我對康司道︰「求求你,對你的秘書說,任何電話都不听、任何人都不見,這卷錄音帶中的內容太重要了,我不想在听的時候,中途被人打斷!」

康司答應著,向秘書下了命令,我有點手忙腳亂地裝上了錄音帶,按下了掣,錄音帶的轉盤轉動著,不一會,就听到了彩虹的聲音。

整卷錄音帶,足足有四小時,全是彩虹和王居風兩人的講話,其中,有的是和整件事有關的,我一律錄出來,有一些,是無關緊要的,我就從略,不再轉述。而他們兩人在錄音之際,也顯然十分亂,並沒有一定的次序,所以我也略作了一番整理。

但無論如何,這卷錄音帶中的內容,就是他們兩人要對我們說的話,是他們兩人的奇遇。

以下,就是錄音帶的內容。

錄音帶才一開始,就是彩虹的聲音,她在叫嚷︰「表姐夫,我和王居風結婚了!」接著,便是王居風的聲音︰「是的,我們結婚了。」

(彩虹並不知白素也來了,所以她叫「表姐夫」。)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他們兩人結婚了!這自然是一件好事。

接著,又是彩虹的聲音︰「我們結婚之後,就立即開始蜜月旅行,可是,表姐夫,我實在不知怎樣對你說才好,我們的蜜月旅行,沒有目的地。旅行是由一個地方到另外一個地方。但是我們的旅行,卻是在時間中旅行,從這個時間,到另一個時間。你不明白也不要緊,我不會怪你,因為不是身歷其境,你就不會明白。我們的旅行,不知甚麼時候能夠回來……」

彩虹講到這里,王居風補充了一句︰「也許再也不回來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首先苦笑了起來。我知道白素在想甚麼,她一定在想不知如何向她的舅父舅母交代,彩虹結婚了,可是卻從此消失了,可能回來,可能永遠也不回來!

我吸了一口氣,繼續听著。

錄音機中,又傳出了彩虹的聲音︰「我們以後可能再沒有互相交通的機會,所以我要趁如今這個機會,將事情的始末,詳細告訴你。從開始說起。我們一起到大公古堡去,在快要到達大公古堡的時候,你發了脾氣,走了。我不怪你,王居風也不怪你,因為事情的一切發展,本來就太怪誕和不可思議!」

我听到這里,苦笑了一下。

彩虹繼續道︰「我和他一起到了古堡之中,我對于居風的遭遇,就是你知道的,關于他忽然回到了古堡的建築期間,變成了一個叫莫拉的山區居民一事,深信不疑。如果你也相信,那就好了!」

我苦笑了一下,喃喃地道︰「有甚麼好?你們的蜜月旅行中多了一個人,總不怎麼方便吧!」白素瞪了我一眼,示意我別打岔,妨礙她听下去。

彩虹繼續道︰「我們都相信,在大公古堡之中,或者,就是在建造大公古堡的那個地方,有古怪,一種我們所不了解的古怪因素,可以使人回到過去,可以使人突破時間的界限,可以使人到達一種完全不了解的境界之中。大公古堡的所在地,可能不是地球上唯一可以突破時間界限的地方,例如,神秘的百慕達三角區,就似乎也有這個可能!」

我又想說甚麼,但是卻未曾出聲。彩虹提到了百慕達三角區,這很值得注意,因為在那個地區,在廣闊的大西洋上,的而且確,曾經有過不少件證據確鑿,有著完整記錄的神秘「失蹤」事件。

這些「失蹤」事件,難道也是由于失蹤的物件或人,突破了時間的界限,而到了另一個時間之中?

我一面想著,一面繼續听下去。彩虹的聲音在繼續︰「而我們又相信,在古堡之中,可以突破時間界限的地方,一定就是在東翼三樓的房間,所以我們一到,就逕自來到了那房間。我說︰『好,我們開始捉迷藏,偏偏要不理會保能大公說些甚麼,這次,我來躲,你來找我!』」

接著,便是王居風的聲音︰「我問她︰『你準備躲在甚麼地方?』」

彩虹笑著道︰「要是說給你听了你還用找麼?快出去,我可能像你一樣,要躲到一千年之前,等你找三天三夜也找不到!」

彩虹說著,就將王居風推了出去。

王居風又插了口︰「我在被她推出去的時候,心想她如果要躲到時間中去,一定會仍然躲進那個壁爐的灰槽之中。可是我卻料錯了,我還沒有走出房間,就听到了她的尖叫聲!我立即轉過身來,我看不到她的人,只看到她的一條手臂,自床底下伸了出來,拉住了床單,扯得床單向床下滑去。而她的尖叫聲,也在迅速遠去,我不知道自已何以動作那麼快,我立時在地上一個打滾,滾進了床底下。」

彩虹道︰「是的,他來得夠快,不然,我們可能要分開,不能再在一起了。我心急,他還沒有走出房門,我就躲進了床底下。我料他一定會猜我躲進壁爐去,所以我偏不躲。我一進了床底下,就覺得事情不對,床底下,像是有一個裂縫,我才一進去,身子就迅速地沉下去,像是那個裂縫,要將我整個吞噬。我一面盡量掙扎著,一面伸手出來,抓住了床單,希望阻止自己下沉,同時我尖叫著。」

我當然記得我那次到達大公古堡東翼三樓那間房間中的情形,床單曾被人扯下來過,而且,還有窗簾,窗簾似乎也曾被人扯動過,那又是怎麼一回事?

在我一面想著的時候,錄音帶的轉盤在繼續轉動,彩虹和王居風兩人的聲音,也在不斷地傳出來。

彩虹在說著當時的情形︰「我才叫了一聲,便听得居風也大叫一聲,滾進了床底下來,我們兩人靠在一起,他顯然也在向下沉,我感到彷佛是在沉進一個泥沼之中,我盡一切力量掙扎著,他也是,有一個極短的時間,我們好像浮了起來,居風甚至伸手抓住了一幅窗簾,可是下沉的力量太大,窗簾不能幫助我們,我們還是沉了下去。」

王居風插口道︰「听彩虹講來,其間的過程彷佛很久,但實際上,過程很短,絕不到一秒!」

對于王居風所說的這一點,我倒有經驗。因為當時,古昂在那間房間中,發出叫聲,我疾沖進去,不過是三五秒鐘的時間,古昂就已經不見了!我並沒有機會看到古昂的「消失」過程。

彩虹在繼續說著︰「轉眼之間,就到了一個極其微妙的境界,在這里,我要說得比較詳細些。」

她講到這里,停了大約有一分鐘之久,才繼續下去。顯然她是在想著如何將這種「奇妙的境界」對我說,才能使我明白。

一分鐘之後,才又傳來了彩虹的聲音,道︰「實際上,很難形容,我的感覺,像是一個人在將睡未睡,快要進入夢境那樣,一切全迷迷糊糊,然後,忽然之間,我真的進入了『夢境』,到了另一個地方,變成了另一個人。我必須說明的是,我變成另一個人,我完全不知道在若干年後,有高彩虹其人,我只知道當時的事情,情形就和王居風在他是莫拉的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會在若干年以後變成王居風一樣。由于以後,事情又有不同的發展,所以我才能知道過去,現在的一切,我希望你能明白這一點。」

彩虹在錄音的當時,可能也考慮到了我還是不明白,所以她又道︰「我不用一些不易明白的名詞,只用一些比較容易懂的話來說。我現在……在又有了許多經歷之後,可以肯定,生命不滅,只不過隨著時間的變化在轉變,你可以將之當作是一種『輪回』,生命分成許多階段,究竟一個生命可以延續多少階段,我也不知道,但一個階段一個階段在延續著。」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們在資料室中,已經討論過這個問題!白素就持這樣的看法,所以這時,當我們互望之際,她就向我作了一個「你看如何」的神情。

彩虹在繼續︰「這情形,有點像『轉世』,也有點像『投胎』,但不論如何,生命不同于其他物質,是因為它有著在不同的時間之中,有不同形式出現的奧妙。我忽然變成了另一個人,這個人,是一個叫作娜亞文的女子,她的身份,是大公古堡中的一個女侍,當我突然變成了娜亞文的時候,我正好在大公古堡的書房中,正捧著晚餐進去,給在看書的保能大公。」

當我們三人,听到這里的時候,不禁各自吸了一口氣,康司甚至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聲吟聲來。

我在吸了一口氣之後,喃喃地道︰「太巧了,怎麼彩虹的若干生之前的一生,也會是安道耳國人?」

彩虹當然听不到我的問題,但可能是她在錄音的時候,恰好也想到了這一個問題,所以錄音機中發出的聲音,像是回答了我這個問題一樣︰「或許你會覺得奇怪,何以我和居風,都會是安道耳人。這一次,我也不是確切明白,不過我卻可以肯定一點,就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有一定的『緣分』存在。也就是說,在若干年前,曾有過關系的人,在若干年之後,盡避他們已經成了完全不同的另外兩個人,可是他們始終會相識,見面,發生種種的關系。」

彩虹又補充道︰「就像我和居風,在以後的許多經歷之中,我們始終在一起,而到了今生今世,我們本來好像是完全不可能有機會相識的,但是一定仍會有一件事,將我們拉在一起!」

听到這里,我、康司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我捫心中都在想︰若干年前,我們不知有甚麼關系,以致如今,我們可以在一起?(至于費遜,因為對錄音機中播出的聲音全然沒有興趣,已經倒在沙發睡著了。)

王居風在這里,又加了一句︰「真是很難解釋,『緣』,實在是最好的解釋了。」

我和白素比較容易明白,看康司不斷眨著眼的情形,他顯然不如我們那樣了解。

彩虹又道︰「當我走進書房的時候,我看到保能大公正在把玩著一件東西,他不斷轉著那東西上的一個小輪子,發出一些聲響來。當他看到我的時候,他向我道︰『你看這是甚麼東西,娜亞文?』我道︰『大人,我不知道。』我當時的確不知道這是甚麼,但我想你們一定已經知道了,那是我的打火機!」

听到這里,康司突然現出了一種不可遏制的沖動,陡地一伸手,按下了錄音機的暫停掣,我和白素忙向他望去。

康司叫了起來︰「等一等!在我未曾弄明白之前,我不想再听他們胡說八道!」

康司脹紅了臉,態度十分認真,白素道︰「你想弄明白甚麼呢?」

康司指著我,又指著白素,說道︰「你們都曾告訴過我,在資料中找到那只打火機出現的記錄!」

白素道︰「是的,記錄還在那里,你可以自己去看!」

康司道︰「那時候,大公古堡還在建築期間,可是甚麼娜亞文,卻走進了大公古堡的書房之中,見到了那打火機,這是怎麼一回事?」

白素說道︰「康司先生,你大可以听下去,再下結論,好不好?」

康司不回答,我將手伸向錄音機,徵求他的同意,康司的神色很難看,勉強點了點頭,我再按下暫停掣,彩虹的聲音又傳了出來︰「當時,我自然不知道那就是在將近一千年之後,我所有的一只打火機,所以我這樣回答。保能大公道︰『這東西到我手,到今天,已經足足四年了,在這四年之中……』」

(听到這里,我和白素一起瞪向康司,康司面有慚色,攤開手,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

「在這四年之中,我問過了我所能問的人,其中有不少智者,我問他們,這究竟是甚麼東西,但是沒有一個人可以答得出來。這東西,初到我手的時候,娜亞文,你信不信?只要轉動那個小輪,就會有火發出來!你說,會不會是火神普羅米修士的東西?可是不久之後,它就沒有火了,你說,這究竟是甚麼?」

我不禁嘆了一口氣,真可憐,如今,連小孩子也知道打火機是怎麼一回事,可是一千年之前,保能大公所能遇到的所謂「智者」,卻沒有一個可以說得出一個普通的打火機是甚麼東西!不過,我又立時想到,我大可不必嘲笑一千年前的智者。如果現在忽然有一件一千年之後的東西,到了我的手中,我也一樣不知它是甚麼!

「保能大公說著,突然發起怒來,他站了起來,揮著手︰『不論這是甚麼東西,見鬼去吧!』他一面說,一面用力將那東西,向壁爐中拋去,我眼看著那東西跌進壁爐之中,那時,壁爐並沒有著火,那東西一跌進去,竟然沒有發出聲音,就不見了!當時我和大公兩人,都驚呆得說不出話來。我的打火機,又突破了時間的界限,不知道到甚麼時間中去了!」

彩虹不知道她的打火機又到甚麼時間中去了,但是我知道,打火機又回來了,又到了我的手中,保能大公隨手一拋,又將它拋回來了!

我在想到這一點的時候,臉上的神情一定十分古怪,以致康司在望向我的時候,也現出十分古怪的神情。

白素道︰「康司先生,你听清楚了?保能大公保存了那只打火機四年之久!」

康司喃喃地道︰「保能大公順手一扔,將一樣東西……扔到了一千年之後,我……我……」他現出十分苦澀的神情來︰「我……究竟是相信好?還是不相信好?」

我提醒了他一句︰「別忘記,這件東西,本來就是從現在到一千年前去的!」

康司無意義地揮著手,也不知道他想表示甚麼。

而錄音機中,彩虹的聲音在繼續著︰「大公當時忽然發起怒來,又摔了桌上的幾樣東西,但是那些東西跌在地上,碎了,並沒有不見。接著,他用十分凶狠的神情望著我,厲聲道︰『你全看見了,是不是?你全看見了!你看到了無所不能的保能大公,也有不明白的東西!』我十分害怕,不住後退,大公則對著我獰笑。」

白素喃喃地道︰「娜亞文生命有危險了!」

我道︰「你怎麼知道?」

白素道︰「凡是自以為無所不能的暴君,絕不容許任何人知道他也會有不明白的事情。」

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她別打擾,彩虹繼續道︰「我當時強烈感到自己有危險,我想跳走,可是沒有機會,過了兩天,大公突然又將我叫了去,他在書房中,在書桌上放著一塊銅牌。他的神情十分頹喪,竟將我當作了知己,一看到我,就道︰『娜亞文,你見過那件東西忽然不見,你可知道奇勒儲君去了哪里?』」

「奇勒儲君是保能大公的一個佷子,保能大公並沒有娶妻,他立他的佷子為儲君,奇勒儲君十一歲,由兩個保母,三個家庭教師負實教養,而奇勒儲君在前天突然失蹤,堡中人人都知道,也都知道儲君是在和兩個保母捉迷藏時失蹤的。」

「當時大公這樣問我,我自然答不上來,我只好搖頭,嚇得話也講不出來。大公用力拍著桌子︰『這里有我不明白的事。自從這座堡壘開始建築起,就不斷有我所不明白的事,我絕不相信這是上帝的旨意,我要證明,我的力量比一切力量大!你看到了沒有,我已經下令,任何人不準在堡中捉迷藏!』」

「他說著,指著那塊銅牌,我向銅牌看了一眼,看到了上面刻著的字,和大公的簽名,忽然之間,有一種十分滑稽的感覺,竟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的笑聲,令得大公暴怒了起來,他拿起那塊銅牌,向我拋來,我立時後退,那塊銅牌,在我眼前,眼看快要落地之際,突然不見了!」「表姐夫,那塊銅牌在鑄成之後,從來也沒有機會在古堡中展示過。當保能大公在盛怒之下,用它來拋向古堡中的一個女侍之際,這塊銅牌突破了時間的界限,它越過了時間,到了我在三樓東翼的那一夜,跌在地上,被我拾了起來。當時,保能大公瞪大了眼,像瘋子一樣叫著,在我還不明白會有甚麼事發生之際,他已經自壁上拔下了劍,一劍刺進了我的心口。」

白素的喉間發出了一下聲響,我只覺得自己的手心在冒著汗。

彩虹的聲音在繼續︰「中了一劍之後。我那種向下沉的感覺又來了,突然之間,我听到了一陣馬蹄聲和車輪聲,我在一個街道上,我是街頭的一個流浪者,和我在一起的是另一個流浪者……後來我知道那就是王居風的前生之一。我們兩人瑟縮在街頭,忽然一個穿著大禮服的紳士,急急忙忙,滿頭大汗,向我們奔來,竟蹲在我們的身邊,失魂落魄地道︰『他們不喜歡,他們一點也不喜歡!』」

「表姐夫,你再也想不到我遇到的是甚麼人,給你猜一萬次,十萬次,你也猜不出!」

(我心中嘰咕了一下,我當然猜不出,誰知道彩虹又到了甚麼時代,甚麼地方!)「表姐夫,我當時和我的伙伴,一起向那位紳士望去,他仍然喃喃地重覆著那兩句話。」

「後來,我實在忍不住了,我問︰『先生,他們不喜歡你的甚麼?』那紳士的神情極其沮喪,道︰『他們不滿意我的作品!他們甚至拆下了椅子,拋向台上!』」

「表姐夫,你可已猜到了那個人是誰?他是史塔溫斯基,我們是在巴黎,時間是一九一三年,又忽然越過了一千多年,那是五月的一個夜晚,是史塔溫斯基的作品『春之祭』在巴黎的首演。听眾不但大喝倒采,而且將一切可以拋擲的東西,全拋上台去,甚至拆下了椅子。可憐的史塔溫斯基,嚇得由窗口逃出來,和我們躲在一起!」

我和白素互望著,神情苦澀。

王居風在這里,又加插一段話︰「我的情形和彩虹有點不同,她一下子回到了保能大公時代,而我,當她在大公堡壘中當女侍之際,我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奧地利戰場之中,陣亡了,才又到了巴黎的街頭,變成了一個流浪人。所以,我知道『春之祭』是極成功的作品,除了首演失敗之外,以後每一次演奏,都得到瘋狂的歡迎和極度的成功。我將這種結果告訴史塔溫斯基,他說甚麼也不肯相信。」

彩虹道︰「你們可以查一查音樂史,一個首次演出失敗的作品,本來絕無機會

作再度演出。可是『春之祭』卻不同,一年之後,就由原來的指揮蒙都再登台指揮,立時大獲好評。指揮和作曲家,有勇氣再演出,就是受了我們鼓勵的結果。」

「在巴黎的流浪之後,我和王居風幾乎全在一起,我們有過許多段經歷,在上下一千余年的時間中,經歷了將近十生。」

(彩虹曾相當詳細地講述這「十生」中的一些事,但大都如前述,不必一一詳述了。)

「到最後,我們對于各階段的生命,都洞察清楚,而且,我們不但回到了過去,而且曾經到過未來。在時間中旅行的過程中,我們曾回來了兩次,可是大公古堡中,布滿了警察,我們也不知發生了甚麼事。因為我們太向往這種形式的旅行了,所以我們也未曾停下來深究。」

「表姐夫,你可以相信我講的一切,但是千萬不要發笑,將我所說的一切,當作是一件你所不能了解的事情好了。就像一千年前的保能大公不能了解最簡單的打火機一樣,現階段……你這一階段的人,對于許多事,是無法了解的。」

王居風又插了一句口,道︰「衛斯理,並不是我們不想和你解釋,而是我們無法令你明白。」

彩虹則道︰「你只要記著一點就行了︰人的生命,有許多階段的,並不是一個階段就完了。世上也有許多特殊的例子,有人能夠在突然的情形之下,忽然記起了他前一個階段,或是前幾個階段的生命。英國有一位女士就曾記起她的前生,是皇宮中的一個女侍,這種事,如今還被當作是玄妙不可思議的事情來看待,但漸漸已經有人懂得這個道理了!」

我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神情苦澀。

我們當然不是不相信彩虹和王居風所說的一切。可是要毫無保留地相信他們所說的一切,無疑是十分困難的一件事!

彩虹繼續道︰「在這些日子之中,我們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樂趣,尤其是當經歷了以前階段的生命,這些生命在我們稍後階段的生命之中留下了記憶之後,更加奇妙。」

彩虹繼續道︰「在多次時間的來去之中,我們甚至找到了在時間中來往的訣竅,可以憑自己的意志來往了。不過,還未曾十分熟練,有時,會有意外。」

王居風道︰「譬如,我們是準備回來,見到你之後,我們當面講明白的,但是卻出了一點意外,我們來到了一九五八年。找到了一座錄音機,對著錄音機,說了這許多話。」

彩虹搶著道︰「我們的經歷要對你說,幾日幾夜也說不完,而且多半你不會相信。不過我們決定,將我們所經歷的一切,盡可能告訴你,並且由你轉告表姐。我們找到了一只相當精美的盒子,作為我們的禮物,當你听到我們聲音的時候,我們不知道在甚麼時間。請留意,我說我們不知道在甚麼時間,而不說不如在甚麼地方,我們可能站在原地不動,但是時間不同,我們所見的也不同,例如,居風躲在大公古堡的壁爐中,時間倒退一千年,他就變得在一株大樹之上。」

王居風也搶著道︰「我和彩虹有了第一次的意見分歧,我決定到過去去,她卻要到未來去!」

彩虹道︰「當然是未來好,過去的事,我們在歷史上已知道過!」

王居風道︰「可是,我是一個歷史學家,你不知道歷史有多麼迷人!」

彩虹道︰「那麼,你應該娶歷史做妻子,不應該向我求婚!」

他們兩個人一起笑了起來,錄音就在他們的笑聲之中結束了。

我、白素和康司三人,誰也不伸手去關掉錄音機,我們讓錄音帶的轉盤一直轉動著,直到轉盤因為錄音帶的完結而自動停止。

然後,我們仍然完全不出聲。白素最先開口︰「康司先生,這對于他……」她指著我︰「他的處境可有幫助?」

康司苦笑了一下,不點頭,也不搖頭。過了好一會,他才道︰「如果大公古堡是地球上一處可以突破時間界限的地方,那麼,以後是不是還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我道︰「當然可能,從保能大公的儲君消失開始,一直到古昂,一直可以。」

康司道︰「那麼,如果我……」

白素不等他說完,忙道︰「我不贊成你去試,我並不覺得王居風和彩虹他們如今的處境很有趣。」

我揮著手︰「這其中,還有著太多我們不知的因素在內。古昂坐在那張椅子上,他突破了時間的界限,我也坐過,我就沒有。或許,每一個人不同,不是人人都可以在時間中自由來去。」

康司苦笑了一下,白素道︰「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康司吸了一口氣︰「你們從資料室逃出來,就一直逃走吧,別再出現了。當然,以後你們不能再到安道耳來,你們會受我國的法律通緝,通緝的有效期,是四十年。」

我攤了攤手,表示無可奈何,康司忽然笑了起來︰「我真想試一試,如果你們听到了我失蹤的消息,別為我難過,我一定走進時間中去了!」

白素和我卻不表示甚麼,當夜,我們在康司的安排下,離開了安道耳。

第三天,我們和費遜在巴黎,白素留下了一筆錢給費遜,又找了一個父執輩,作費遜的監護人,費遜開始了她的新生活。

整件事,本來已經結束了,彩虹和王居風是不是還可以和我們聯絡,連他們自己也沒有把握,我和白素也應該回去了。

但是白素卻提議道︰「我還想到一個地方去!」

我問道︰「甚麼地方?」

白素道︰「你記得那個曾在大公古堡之中住餅,事後忽然成了隱士的西班牙海軍大將皮爾遜嗎?」

我瞪著眼,道︰「那又怎麼樣?」

白素道︰「一個叱吒風雲的大將,忽然隱居到了修道院之中,一定是有原因的,我想到那家修道院去,查一查他的記錄。」

我苦笑了一下,道︰「你想證明甚麼?」

白素道︰「據我猜測,皮爾遜大將,一定在大公古堡中,也曾突破過時間的界限,洞察了人的生命,有許多階段,所以他對于一個階段的生命,不再重視,而想追求不滅的生命,這才做了隱士的!」

我道︰「就算你猜對了,我不想再找甚麼證據了。事實上,我們所知道的證據已經夠多了,問題是在于我們相信不相信而已。」

白素也沒有再堅持下去,我們直接回到了家中。

回家之後,我一直在等著,希望王居風和彩虹兩人,在時間中旅行的過程中,會忽然出現在我的面前。但到現在為止,他們顯然還沒有回來的意思。

他們現在甚麼地方呢?不,應該說,他們現在甚麼時間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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