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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匡-賣命《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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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6 13:02:25
標題:
倪匡-賣命《全文完》
賣命》簡介︰
整件事情,真的可以說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卻忽然又有柳暗花明的轉機。而且,來自根本想不到的人。
那天上午,小郭才和我通了電話──同樣的通話,每天都在進行,當然是為了討論這件事,可是也照例毫無結果。
放下電話之後,不到幾秒鐘,電話又響了起來,我以為還是小郭,所以拿起電話來,就不由自主嘆了一口氣,卻听得電話中傳來一個女聲,道︰“對不起,打錯了。”
我已經認出了那是良辰美景中的一個,忙道︰“沒有打錯,是我!”
自序
在記述《買命》、《賣命》的時候,和一位極有資格的醫學教授,討論生命配額的問題,他說︰「現在可以肯定知道有確定數字的生命配額,應該是女性一生之中可以排出多少顆卵子。每個女性所能排出卵子的數字不同,數字多少,是一出生就決定了的,可以說是生命配額的典型。」
後來另一位醫生,听我說起生命配額的轉移,他大是感慨,道︰「其實生命配額轉移,已經在許多醫學手術中實現,譬如說,用骨髓的移植去挽救血癌患者的生命,就是百分之百的生命配額轉移。其他各種器官移植,也可以作同樣觀。」
不論怎樣,若是生命配額轉移成為事實,對人類是禍是福,牽涉到的問題太復雜,不是通過幾個故事可以說得明白的。
說故事的人,當然只是說故事。
而……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6 13:03:00
賣命 一、一個人兩個身體
這個故事,本來定名為《買賣》,後來因為需要記述的事情比較多,所以才一分為二,變成了《買命》和《賣命》──這種情形,以前已經有過,我一直在盡量避免,可是有時候避無可避,也就只好听其自然。
「听其自然」一向是我做人的宗旨,尤其在年事漸長之後,更感到「自然」是一種強大無比的力量,不可違扭──硬要和它反其道而行之,需要有比它更強大的力量。
理論上或者可以假設有這種比自然更強大的力量存在。
可是實際上我卻找不到任何例子,證明自然力量會被違扭。
對于有宗教信仰的人來說,「自然」就是他所信仰的至高無上的神──例如基督教徒心目中的「上帝」。
基督教徒絕不會懷疑上帝萬能,只有一些非教徒中自以為聰明者,才會問一些例如「上帝能不能造一塊他搬不動的石頭」之類的問題。
人類的知識,在整個宇宙的知識範圍之中,所佔的地位,幾乎等于零。由于知識的微弱,所以想像力也同樣微薄之至。
想出這種問題的人,在人類之中,也只屬于知識程度低下和缺乏想像力者,所以以為問題只有「能」或「不能」兩種答案。
要他們去想像有第三個答案,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真是可憐,因為事實上可能有三十個、二百個、三千個甚至無數個答案。那已經大大超出了那種人的知識和想像力的範圍之外,所以他們無法接受。
對于只不過有一個夏天的生命來說,冰雪就是不可想像的事情,這就是所謂「夏蟲不可以語冰」。
習慣了每個故事開始的時候,都有一些開場白。這個故事,雖然只是上一個的延續,習慣還是改不了。
上一個故事,留下了許多疑問──在我記述的故事之中,從來也沒有一次累積了那樣多疑問而一個也沒有解決的情形。
更糟糕的是,一些我以為已經解決了的問題,可是也經不起進一步的考驗,而變成了沒有結果。
其中最令人沮喪的是,當小郭和各方面的跟蹤者,跟蹤從各地報館搬出來的鐵箱,而全部失敗的那件事。
對于這件事,來自勒曼醫院的亮聲,提出了「立體投影」的說法。當時,我並無疑問,立刻接受。不單是我,其他人也認為事情就是那樣。
倒是紅綾首先提出了問題,她說︰「立體投影的說法,可以成立,可是我想不通,如何把跟蹤者的注意力,從實在的人和車,轉移到虛像上去──要對付一個兩個跟蹤者,比較容易,可是在一百多個地方,跟蹤者上千,個個都被瞞過去,這有點難以想像。「
我還是原來的看法︰「那是魔術手法──魔術師當著幾千幾萬觀眾,表演魔術的時候,也可以把所有人都蒙過去。」
紅綾當時想了一想,沒有說甚麼。
卻不料她竟然十分認真,去找了許多魔術師,向他們請教,最後帶了兩個世界第一流的魔術師來找我。
那兩個魔術師否定了我的想法,他們說,魔術手法確然可以轉移人們的注意力,可是那要依靠許多設施、道具、環境布置等等相配合,才能完成。
他們考察了將近二十個城市報館附近的環境,發現至少以他們的能力而論,無法在那里進行完美無瑕的注意力轉移。
這就使得本來已經成立了的假設,又被推翻,連帶把立體投影這個說法也加上了問號。
這種情形,雖然我能夠听其自然,但是心境當然也不會好到哪里去。
這時候,白素和紅綾那邊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所以她們能和我一起研究這件事。不過我們根本不能采取甚麼行動,只好不斷地作出各種設想。
事實上連設想也很困難──幾乎完全沒有可以提供設想的根據,所以也月兌不了以前曾經想過的範圍,不必重復,其過程也悶不堪言。
整件事情,真的可以說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卻忽然又有柳暗花明的轉機。而且,來自根本想不到的人。
那天上午,小郭才和我通了電話──同樣的通話,每天都在進行,當然是為了討論這件事,可是也照例毫無結果。
放下電話之後,不到幾秒鐘,電話又響了起來,我以為還是小郭,所以拿起電話來,就不由自主嘆了一口氣,卻听得電話中傳來一個女聲,道︰「對不起,打錯了。」
我已經認出了那是良辰美景中的一個,忙道︰「沒有打錯,是我!」
那邊靜了一會,才道︰「真是你──唉聲嘆氣,不是你的作風,所以我們以為打錯了。是不是有甚麼事情困擾著你?」
我自然而然又嘆了一下︰「說來話長!」
良辰美景的聲音顯得很關切︰「那一定是很古怪的事情了,我們能不能出點力?」
我道︰「只怕不能──你們有甚麼事情,是找我還是找白素?」
這次輪到她們嘆息︰「這件事情,本來就很難開口,踫上你又心事重重,更不知如何說才好。」
我立刻想到,她們近來和一對雙生子關系很密切,那一對雙生子,一個以獨裁手段控制政權,把一個亞洲小國變成與世隔絕。另一個卻在那個小國中主持科學研究,不可想像的是,其研究工作竟然走在極尖端。
關于這一對孿生子,我曾在《爆炸》這個故事中記述過。
這時我想到的是︰其中那個獨裁者,正屬于最迫切需要買命的人,上次買家雲集的時候,好像並沒有他的代表,現在一定是托良辰美景探消息來了。
一想到了這里,我就心中有氣,當下就冷冷地道︰「既然不知道如何說才好,那就不必說了。」
她們踫了釘子,應付的方法也與眾不同。她們並不掛上電話,也不和我說話,只是兩人嘰嘰咕咕地對話,听起來像是她們自己在討論,可是又故意讓我可以听到。
我也不掛上電話,且听她們搞甚麼鬼。
才听了幾句,我就知道自己會錯了意──她們確然是想作說客,可是卻不是為了那獨裁者,而是另有其人。
只听得她們首先道︰「陳景德和陳宜興這兩兄弟不听勸,早就告訴過他們,衛斯理不會給好臉色看!」
一個道︰「可是有關生命配額這件事,衛斯理一定有興趣,壞在他是火燎毛脾氣,我們還沒有開口,他就叫我們免開尊口了,其實事情十分古怪,他應該有興趣。」
我听到陳景德和陳宜興這兩個名字的時候,心中迅速地轉念。這兩兄弟的名字我並不陌生,他們也是雙生子,在商場上以旁門左道的手法著稱。
事實上,當陶啟泉第一次帶著一些人來找我的時候,這二人也在其中。只不過和陶啟泉、大亨他們相比較,兩人只好算是小角色,所以連說話的機會也沒有。
不過這二人倒也不是等閑人物,很有些傳奇故事發生在他們身上,其中有的且和原振俠醫生發生關系,在原振俠故事之中,有一定的地位。
他們和良辰美景有交往,也是為了大家都是雙生子的緣故。
本來這可以引起我的一些興趣,可是接下來良辰美景立刻提到了生命配額──這些日子來,我已經被生命配額這回事鬧得頭昏腦脹,實在不想再听,所以找對著電話大聲道︰「沒有興趣!」
可是良辰美景卻不理會我的抗議,仍然自顧自說下去,一個道︰「為了弄清楚生命配額是怎麼一回事,他們竟然想出了那樣的笨辦法來!」
另一個道︰「也只有這個辦法──這叫作不入虎袕,焉得虎子。」
一個道︰「也虧他們想得出這個辦法來。」
另一個又道︰「當然也要有他們這個條件才行。」
一個再道︰「我們也有這個條件,可是我們就沒有想出這個絕妙好方法!」
我知道她們繞著彎子說話,無非是想引起我的好奇心,我當然也立刻在想︰陳氏兄弟的「絕妙好方法」是甚麼?
首先我想到的是,良辰美景和他們都擁有的條件是,他們全是雙生子。然而雙生子在這件事上,又有甚麼有利之處呢?很是令人費解。
不過我可以肯定的是,不論這方法多麼妙,一定沒有用處──要不然良辰美景也不會來找我了。
所以我沉住了氣,一聲不出。
我完全沒有反應,良辰美景再機靈,也沒做手腳處。她們一搭一唱,又說了一些閑話,才又道︰「現在甚麼線索全都斷了,只有他們那里算是還有一線希望。」
我仍然不出聲,良辰美景叫了起來︰「你的好奇心去了哪里?」
我哈哈大笑︰「給你們轉彎抹角的話趕走了。」
良辰美景的聲音很無可奈何︰「不是我們弄巧成拙,是你一開始就不願听。」
我笑著道︰「用最簡單的話說──不要羅唆,不然我還是不願听下去!」
兩人忙道︰「是!他們兩人中的一個寫了信去應征,現在失蹤了!」
她們這一句話,確然說得簡單之至,乍一听來,有點沒頭沒腦,可是略想一想,就覺得內容豐富無比。
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至少肯定有六十個應征者失了蹤,假設是征求者令他們失蹤的──這是上次朱槿她們來找我的主要原因,也顯得征求者的神通廣大和身分神秘。
意外的是,陳氏兄弟中也有一個做了應征者,而且也失蹤了!
我失聲道︰「他們搞甚麼鬼?以他們的身分,應該是買命,怎麼會去賣命?」
我說了這一句話之後,思緒起伏,剎那之間想到了許多,所想到的一切,亂成一團,糾纏在一起,一時之間難以解開。
所以有了大約十多秒的沉默。
良辰美景道︰「其間的經過,頗有一些曲折,我們也說不明白,由當事人來和你說如何?」
我忙道︰「先等一等──「
我在這樣說的時候,已經稍為理出了一點頭緒。
我可以肯定陳氏兄弟的目的,是為了買命,不是賣命,他們中的一個成了應征者,當然不會是真的想出讓自己的生命配額,而是想和征求者有直接的接觸,可以了解這件事的真相。
這確然是一個好方法。
至于做了應征者,被選中之後,會神秘失蹤,那當然是他們意料之外的事。
由此可知,在本市也有應征者失蹤,數字不詳,其所以沒有引起注意,多半是因為應征者都是單獨行動,不為人知,又沒有受到嚴密監視之故。
陳氏兄弟是一個例外──他們是雙生子,同心同意,行動一致,所以一個失蹤了,另一個知道他失蹤的原因。
不過奇怪的也在這一點︰他們既然是雙生子,心意相通,那麼,何以一個在失蹤之前,不告訴另一個?
我想到這里,思緒又是一片紊亂。
這時候,良辰美景再次提議︰「讓當事人和你直接說,比較容易明白,我們對事情也不甚了解──這個電話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求你見他。」
我想了一想,覺得良辰美景說得有理,陳氏兄弟之一失蹤,是一個很主要的線索,也可以說是唯一的線索了。
所以我道︰「好,你們可以告訴他,我會見他。」
良辰美景發出了一聲歡呼,立即又道︰「如果事情因此有了發展,請別忘了是由我們開始的!」
我當然听出她們的言外之意,悶哼了一聲,算是回答。她們又道︰「他很快就會到。」
我放下了電話,剛想把良辰美景的話再想一遍,門鈴已經響起,來人竟然來得那樣快!
而當我打開門,看到門外站著的人,手中還拿著行動電話,正在講話,我就明白了。
他對著電話連連道謝,然後合上電話,向我深深一鞠躬︰「衛先生你好,我是陳景德。」
我只認得他是陳氏兄弟中的一個,若不是他一上來就自報姓名,我也分不清他是哪一個。我很喜歡不熟的人相見時,互相自報姓名,最討厭「猜猜我是誰」之類的話,所以對陳景德的第一印象很好。
也因此我和他可以作詳細的談話。
和陳景德的詳談,有很多出乎意料之處,而且對整件已經陷入困境的事情,也頗有柳暗花明之妙。
首先我沒有想到──連听到了之後也感到十分意外的是,他們之中,一個成了應征者,有特殊的目的。
事情當然還是從那個征求啟事開始。
從第一天起,他們就注意到了那個啟事。
商人直覺告訴他們,不會有人花那樣大的本錢去開玩笑,所以當陶啟泉和大亨以及一些豪富,在一個俱樂部中,提到了這件事,表示大有興趣,並且想像著用金錢可以購買生命的樂趣。
當時陳氏兄弟也在其中。
這些人有一個共通點──都有用不完的金錢,可是也都有很快就會用完的生命配額!
所以對他們來說,用錢買命,是頭等大事,單是想想,也足以令他們興奮莫名。當陶啟泉說到在我這里,可能有進一步消息時,這批人就來找我──那次我和大亨就購買生命配額是否合道德一事發生了爭論。
對于這次爭論,後來白素對我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不能爭論的,各人的認識,根據各人自身的立場而產生,立場又根據各人的切身利益而來,人人不同,再爭也不會有結果。」
我不以為然︰「照你這樣說,世上就沒有真理了?」
白素淡然道︰「我以為你已經到了知道所謂真理,也是各有各的說法的年齡了,誰知不然!」
我不禁無詞以對──白素說得有理,豈止虛無飄渺的真理,難以有統一的標準,連具體之至的人權,也有一干強權統治者提出了「吃飽就是人權」的口號,如何和他們去爭論?
人與人之間,最大的問題並不是在語言上不能溝通,而是在思想上南轅北轍,不但完全沒有相同之處,而且完全相反,所以根本無法溝通。
嘗試和思想方法完全不同的人溝通,還不如找一只蜘蛛去互相了解的好。
出乎意料之外,陳景德這次來找我,對談開始沒有多久,他就表示在那次爭論中,他比較傾向我的看法。
我沒有甚麼特別的反應──以為他來找我,必然是有求于我,自然要投我所好。
不過他說下去,卻令我感到意外。
原來他們從我這里離去之後,商量了好幾次,都真的感到我所說的有點道理。雖然他們也覺得如果有人願意出讓,他們出錢承受,這是理所當然的商業行為,可是事情涉及人的生命,他們就不像大亨那樣理直氣壯,多少有一點受到固有的道德觀念的規範。
不過他們商量下來,卻覺得他們的情形,與眾不同。
當陳景德說到這一點的時候,他用一種很是誠懇的目光望著我,顯然是想我同意他們的看法。
我問道︰「你們有何與眾不同之處?」
陳景德回答︰「我們是雙生子──同卵子變生,這是生命中一種變異。」
我點了點頭,承認他這一說法。
他變得十分興奮,雙手揮動︰「實際上,我們兩人,其實只是一個人,只不過因為偶然的因素,所以才一分為二,變成了兩個人。可以說是一個人,有兩個身體。」
對于雙生子,尤其是同卵子變生,我極有興趣,也認為那是人類生命中最奇怪的現象,所以一有機會,我就不會放過研究和觀察的機會。
熟悉我記述的故事的朋友,當可知道,在故事中出現的雙生子甚多,也就是這個緣故。
可是我听了陳景德「一個人兩個身體」的說法,也不禁有點駭然。
我認真想了一會,才道︰「在某種程度上,可以這樣認為。」
陳景德大搖其頭︰「在任何程度上,都可以這樣認為。」
我沒有和他爭下去,因為他是雙生子,我不是。他自然有他的感受,不是我所能理解。
所以我攤了攤手,表示勉強同意。
陳景德繼續道︰「最重要的是,我們不單有兩個身體,也有兩份生命配額。」
一听得他這樣說,我不禁霍然起立,伸手指著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因為我剎那之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而他的意思,又是我以前未曾想到過的,而且內容又極其駭人,所以才令我吃驚。
陳景德看到我這樣的反應,他立即道︰「你也知道我們的想法了。」
我一面點頭,一面神情仍不免疑惑︰「你們究竟是怎麼一個想法,請詳細說來。」
陳景德道︰「很簡單──一個人,有兩個身體,動用兩份生命配額,是完全沒有必要的浪費……」
他說到這里,我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頭,然後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才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陳景德知道我其實已經明白,只不過事情很是駭人听聞,所以才要他說一遍,他也就說得很是輕松。
他道︰「譬如說,我們兩個身體……」
我又連忙叫停──我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他的話。
他不說「我們兩個人」,而說「我們兩個身體」,這種說法听來突兀之至。
我在打斷了他的話之後,糾正道︰「你們兩個人。」
我特地在「人」這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陳景德搖了搖頭︰「我們兩個身體。」
他也在「身體」這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他既然堅持如此說法,我苦笑了一下,還是不由自主搖頭,可是也沒有再說甚麼。
陳景德繼續︰「我們一個人,有兩個身體,在各方面都很佔優勢,這一點,衛先生應該可以想像得到。」
我還是需要時間來消化他的話──照他的說法,他們兩個人,簡直就像是一個人化身為二一樣。如果是那樣,那麼在行事方面,自然比普通人佔優勢得多。
他們的思想如果完全一致,心意互通,現象雖然奇特,兩個身體的說法,卻也可以成立。
所以我想了一會之後,就點了點頭。
陳景德接下去道︰「兩個身體,固然在各方面都佔優勢,可是兩份生命配額同時使用,卻是巨大的浪費。」
在他第一次提到「兩份生命配額」的時候,我已經想到他們想干甚麼了,所以曾大為震驚。這時,他又再一次提到了「浪費」,我自然而然嘆了一口氣︰「你們想干甚麼?想把兩份生命配額加起來使用?」
陳景德連連點頭︰「正是如此。」
我望著他,好一會說不出話來──在那時候,我思緒一片紊亂,雖然我已經說了」兩份生命配額加起來使用」,陳景德立即回答了我,他們正想如此,可是那是一種甚麼樣的情景,還是十分難以想像。
想像之中的情形,應該是這樣︰
兩份生命配額,供兩個人(或者如他們的說法,兩個身體)使用,那情形就是有兩個人活著。
而如果把兩份生命配額加起來使用,那就只有一個人可以活著,另一個人沒有了生命配額,唯一的結果就是死亡!
他們的想法如果得以實現,那結果就是一個長命,一個立刻就死。這是甚麼樣的情形,當真是怪異到了極點。
在紊亂的思緒之中,我忽然冒出了一個想法,在現實生活中,常有一種情形出現──在至親至愛的人生命快要終結的時候,常會有許願︰情願少活十年,讓所愛的人活下去等等。
這種願望,不論說的人多麼真心誠意,好像從來也沒有變成過事實。
這當然是由于生命配額無法轉移的緣故。
如果生命配額可以轉移,那麼這種願望也就可以實現。
這種出自愛心的轉移,當然和「不道德」絕對扯不上關系,而且是一種值得歌頌的高尚行為。
就像現在人體器官可以移植,器官的買賣絕對不道德,但是器官的捐贈卻值得鼓勵。
我又進一步想到,如果生命配額可以轉移,不知道在轉移過程之中,會不會有排斥現象。如果有,也應該不會發生在雙生子之間,和器官移植的情形相同
親人之間可以互相接受對方的器官。
當然,由此推論,陳氏兄弟的這種想法,听來雖然怪異莫名,但和大亨的想法,截然不同。
我想了好一會,才略微理出了一點頭緒。
我道︰「要知道,如果這樣,你們之中,一人可以長命,另一個就必然短命了。」
陳景德坦然攤了攤手︰「當然這是必然的結果──這樣的結果,對我們來說,並沒有損失,因為我們根本上是一個人兩個身體。」
本來我已經稍有頭緒,可是被他這樣一說,又糊涂起來。我揮著手,先不讓他說話,想了一想,才道︰「你一再強調一個人兩個身體,我有點不明白──你們兩人的感覺難道一模一樣?」
陳景德道︰「不是一模一樣,而是一個在做甚麼,有甚麼感覺,另一個根本不必做,也會有同樣的感覺。」
他的話,令我腦中轟轟作響。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6 13:03:16
賣命 二、失蹤情形
大家都知道,我對于同卵子的雙生子有相當程度的認識,可是我也不知道在他們之間,會有這樣的情形存在。
他們之間,有一定程度的心靈互通,這完全可以理解。可是互通到了陳景德所說的那種程度,那真是匪夷所思到了極點!
陳景德看到我發愣的樣子,他解釋道︰「我們的這種情形,十分罕見──可能絕無僅有,良辰美景她們就不會這樣;或許我們是雙生子中的特異例子。」
我仍然無詞以對,過了一會,我才文不對題地道︰「我還認識一對奇特之至的雙生子,他們合在一起,如同電的兩極相合,威力無比。」
我已經說過,那時候我思緒極度紊亂,所以想到哪里是哪里,忽然由于雙生子的奇怪現象,想到了那一雙會發電的兄弟,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那一雙會發電的兄弟,父親是不知道來自何方的外星人,母親是澳洲土著,剛剛族人。有關他們的故事,記述在《電王》之中。
我這時候提到他們,純粹是出于偶然,絕未曾想到其他。
我甚至連他們的名字,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來,當然更沒有一絲一毫會想到這兩兄弟竟然會和《買命》、《賣命》這兩個故事有關系。
後來故事一直發展下去,才知道我此時偶然一提,居然巧合至于極點──現在在敘述的兩個故事,這一雙會發電的雙生子,竟然是故事的源頭。
老實說,這一點真是難以想像──現在我已經指出了這一點,可是只怕也很難想得出,他們和這兩個故事的關系如何。
相當日子之後,小郭指責我︰「事情一開始,你就一直堅持和外星人無關,所以才一直在死胡同里打轉,結果還是和外星人有關,那兩兄弟就是外星人!」
我自辯︰「第一,那兩兄弟只有一半外星人血統;第二,事情確然和外星人無關──只不過從他們開始而已。」
我的這種說法,听起來很復雜,事實上也很復雜,不是三言兩語所能講得明白,必須照事情的發展,一步一步敘述,才能完全令人清楚。
這是後話,略過不提。
卻說當時陳景德听我提起了那兩個會發電的變生子,就雙眼發光,他看過《電王》這個故事,所以知道他們的來龍去脈。他嘆了一聲︰「甚麼時候,可以認識他們,那就太好了。」
我順口應道︰「只怕沒有這個機會。」
當我這樣說的時候,我自然而然想起了這兩兄弟駕駛著他們父親留下的宇宙飛船離去的情形──當時那飛船從泥沼之中,沖天而上的壯觀情景,如在眼前。
而當我想到這里時,心中忽然一動,我又想起,這兩兄弟在和他們母親分開的時候,曾說過,他們要繼續父親的遺志,去作宇宙遠航,並且說,在歸途,如果可能,會再在地球上降落,來一個母子相會。
我想到了這一點,也只是聯想到陳景德不是完全沒有可能見到他們,並沒有想到其他。
我在作這一連串聯想的時候,多半看來神情恍惚,所以陳景德又將「一人兩身」是一種浪費,再次舉例說明。
本來他已經一再說過,可是這次他舉的例子很能說明問題,所以我還是把它記述下來。
他道︰「我們的情形,就等于有兩支手電筒在同時使用──而實際上只要用一支手電筒就夠了,同時用兩支是浪費,應該關上一支,把關上的那一支中的電池取出來,等另一支的電池要用完之際,接上去使用,手電筒使用的時間就可以大大增加。」
他說了之後,頓了一頓,又補充︰「我們到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實在已經太遲了!」
我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所以你們才想到去做應征者!」
陳景德點頭︰「是,我們之間,把誰的生命配額給誰都是一樣。」
他這句話雖然听來有點古怪,可是倒也把情形說得十分明白。
在那時候,我感到興奮莫名,也感到完全沒有頭緒的事情,可望有突破──因為陳景德一再說過,他們兩兄弟感覺一致,如今其中一個做了應征者,又失了蹤,其經過情形,沒有失蹤的那個當然也應該知道,至少可以感覺到一些甚麼。
這就十分重要,想想在朱槿他們嚴密地監視之下,都會神秘失蹤的那些應征者,就可以知道陳景德如果知道失蹤的經過,對整件事來說,是如何重要了。
我勉力定了定神,才問︰「在寄出了應征信之後,發生了甚麼事情?」
陳景德雙手緊握,神情顯得很是迷惘,並沒有立刻回答。
我又道︰「你好好想一想,說得詳細一點。」
陳景德點了點頭,又過了一會,他才道︰「你有沒有注意到那征求啟事有一點很古怪之處。」
那征求啟事,我早已可以一字不錯地背出來,听得他這樣問,我想了一想,一時之間也不知道他是指哪一點而言。我道︰「根本整個征求啟事都很古怪!」
陳景德道︰「我說的是,那啟事之中,並沒有要求應征者寫明通訊聯絡的地址或者電話號碼等等。」
我道︰「這又何需特別說明,應征者當然會在信中寫明白。」
陳景德搖頭︰「在啟事中沒有提到這一點,我想是由于他們自己有特殊和人聯絡的方法。」
我怔了一怔︰「你這樣說,是甚麼意思?」
陳景德雙手抱著頭,又好一會不出聲。
我耐著性子等他開口,足足有三分鐘之久,我居然沒有催他,耐性之佳,堪稱第一。
好不容易等到他開了口,他說的竟然是這樣一句話︰「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一點慚愧的意思都沒有,而且神情更形迷惘。
我鼓勵他︰「你不妨從頭說起,順流而下,就會容易很多。」
陳景德又想了一會,才道︰「我們決定用陳宜興的名字去應征,信寫得很誠懇,表示願意出讓生命配額,並且附上通訊聯絡的各種方法。信寄出之後,我們一直在等人來和我們聯絡。」
我听到這里,月兌口道︰「當然沒有人來和你們聯絡!」
陳景德驚訝︰「為甚麼‘當然’?」
我就把在嚴密地監視之下,有六十個人神秘失蹤一事告訴了他,並且說︰「我估計在世界各地,至少有上千個應征者神秘失蹤了,陳宜興只不過是其中之一。」
听得我這樣說,陳景德顯得很不安。
我單刀直入地問︰「你是不是感到了些甚麼?」
陳景德神情猶豫,沒有立刻回答。
我有點焦躁︰「你不是說你們兩人的感覺完全一樣嗎?那麼陳宜興現在在哪里,你應該知道才是!」
陳景德也听出我口氣不善,他忙道︰「問題是,陳宜興也不知道自己現在身在何處!」
我剛想說「這像話嗎」,轉念一想,人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我轉而問道︰「那麼,他現在的處境如何,你把感覺到的,全說出來。」
陳景德深深吸了一口氣,神情變得很是緊張,我也屏住了氣息,听他如何說──這一點,重要之至。知道了陳宜興的處境,就可以知道所有失蹤者去了何處,對追查整件事有關鍵性的作用。
陳景德雙手抱著頭,並且用力搖晃,動作和神情看起來都很滑稽,可是也有幾分詭異,令人笑不出來。
過了幾秒鐘,陳景德開了口︰「是一間房間──一個空間,上下左右四方都無門無窗,從一邊到另一邊,是十二步;跳起來,伸手離上面有將近六十公分;看出去全是淺綠色,十分悅目,空氣清新,呼氣暢順,有一張可以調節角度的大椅子,無論坐臥,都舒服無比──你說這是甚麼地方?」
我不禁呆住了,作不得聲。
陳景德說得再詳細不過,可是陳宜興身在何處,我也無法說得上來。
反倒是听了他的敘述之後,又生出了無數疑問。
陳宜興在那個空間之中,吃甚麼喝甚麼?有甚麼人和他聯絡?最重要的是,他是如何進入那個空間的?
也就是說,他的失蹤過程,比他現在身在何處更重要。
我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
陳景德雙手在自己的太陽袕上敲打了幾下︰「這要從頭說起──其中我有些說不明白之處,你可別焦躁。」
我心知事情之詭異,有遠超過想像之處,單是陳宜興現在所在的空間,如果只有他一個人,那並不奇怪。可是失蹤者據估計至少有上千人之多,那就不可想像要多大的人力物力才能做到這一點!所以我也想請他從頭說起。
我點了點頭︰「你想到甚麼就說甚麼,我不催你。」
陳景德道︰「剛才我一再說到他們有特殊的聯絡方法,都給你打斷了話頭。」
我盡量把不耐煩的語氣收起來︰「那你就從這里繼續往下說。」
陳景德用力抖動幾子,像是要使自己放松,然後才道︰「我們等征求者來聯絡,等了很久,是在寄出應征信之後的第五十九天時,才突然有了訊息。」
他說到這里,頓了一頓。我遵守諾言,沒有催他。
他停了好一會,才道︰「這也是一連串不可思議事情的開始。」
直到這時候,我對他所說的話還是莫名其妙──不知道有了訊息,何以是不可思議。
我仍然不出聲,等他說下去。
他再停了一會,揮了揮手,像是想趕走些甚麼,又嘆了一聲,才繼續往下說︰「訊息不是來自正常的通訊方法,而是突然之間,我們自己想到的──應該說是陳宜興先想到,一兩秒鐘之後,我也想到了。」
听到這里,我心中疑惑之至,因為陳景德說的不是很清楚,所謂「自己想到」是怎樣的一種情形,令人費解。
我知道現在我不能發問──在這種情形下,越問越亂,只有等他說下去。
陳景德繼續用一種很猶豫的口氣說著︰「我們之間,像這種一個想到了甚麼,另一個立刻也想到同樣的事,是很普遍的情形,早已習以為常。這次我們想到的是︰應征信起了作用,我們,陳宜興已經被選中了……」
陳景德越說神情越是恍惚,像是完全不能肯定自己所說的是不是事實。
我再也忍不住,提醒他︰「我想,你們的這種感覺,不算奇怪,只不過你們以前未曾有過這樣的經歷,所以才難以形容。」
陳景德大點其頭︰「正是──我早就說過,不知該如何說才好。」
我道︰「其實很簡單,情形是你們感到了有人在向你們說話,可是卻根本沒有听到聲音。」
一听得我這樣說,陳景德跳起來︰「對,就是這樣──我怕說出來你會把我當神經病,所以不知道怎樣說才好。」
我又好氣又好笑︰「這種情形我經歷過不知多少次了──有某種力量直接影響了你們的腦部活動,使你們感到他傳遞的訊息。這種方式,比通過听覺器官,再傳送到腦部要進步得多。」
陳景德吞了一口口水︰「誰會有這樣的能力……外星人?」
我心中也正在為這個問題起疑,想了一會,才道︰「想和地球人接觸的外星人,我想大多數都有這種能力。不過地球人之中,也有具有這種能力的。所謂‘兩心通’現象,就是直接影響腦部活動所形成。你們兩兄弟之間,毫無疑問,也有這個能力。」
陳景德仍然神情疑惑︰「我們兩兄弟是情況極其特殊的雙生子,不能算數。照你所說的情形來看,至少有上千人,都感到了征求者的訊息,這需要甚麼樣的力量才能做得到?」
我只好苦笑,不由自主搖頭──這個問題我正在問自己,不但沒有答案,而且一點頭緒都沒有。
在這時候,我的信心開始動搖──因為看起來,這一切只有外星人才做得到。
可是,我還是不明白,外星人要地球人的生命配額有甚麼用處。我忽然又想到,靈魂也具有直接影響腦部,使人接受到訊號的能力。如果假設靈魂找到了一個身體,那就當然需要生命配額,然而靈魂怎麼可能有那樣大的力量來進行這一切?
我越想越亂,只好暫且不去想它。
我道︰「且別理會是甚麼人,你先說下去。」
陳景德吁了一口氣,他學得很快,在敘述上立刻用到︰「我們接收到的訊號,十分有力……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令人服從他的命令。」
我苦笑︰「這一點,毫無疑問。本來我無法想得通何以明明有那樣多應征者,我們卻一個也找不到,現在通過你所說的情形,我可以想像所有應征者一定也接到了訊號,命令他們絕不能向任何人說起,而所有的應征者都服從了命令,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怪現象出現。」
當時我根據陳景德所說的情形,做出了這樣的判斷,當然可以成立。至于後來事件的真相,大有不同之處,由于太過奇特,我只好自認想像力不夠,當時萬萬想不到。
當時陳景德也同意我的說法,他點了點頭,繼續道︰「那人……那聲音……那……「
他越說越是猶豫,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才好。
我道︰「就算是‘那人’。」
也難怪陳景德無法表達──說是「那人」,他根本沒有見到甚麼人;說是「那聲音」,他也根本沒有听到任何聲音,一切只不過是他的感覺。
這種情形,對我來說,確然已經習慣。在我的經歷之中,有過許多次這樣的經驗,當我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時,也確然無所適從,和陳景德現在的情形差不多。
陳景德接受了我的提議,他繼續道︰「那人……那人告訴我們,出讓生命配額,不應該是隨便決定的事──「
當時陳宜興一收到了這樣的訊息,他立刻不由自主叫了起來︰「我經過慎重考慮,才決定成為應征者的,請相信我的誠意。」
他的叫嚷,立刻有了反應,他又感到那人在告訴他︰「當然我們知道你的誠意,所以才和你聯絡,應征者很多,我們經過仔細地挑選,才決定和你商量。」
由于那人的語氣十分溫和,而且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所以陳氏兄弟也在驚惶之後,定下神來。
雖然這時候情形更是怪異──他們竟然可以和感覺對話!
陳宜興吸了一口氣,試探著問︰「商量……甚麼?」
那人的回答是︰「首先你的決定,要完全百分之百出于自願,沒有半絲半毫強迫的成分在內。」
陳宜興道︰「正是如此。」
在他這樣說了之後,對方有一個短暫時間的沉默。
在那幾秒鐘之中,陳氏兄弟迅速地交換了意見──其實以他們「一個人兩個身體」的情形來說,所謂「交換意見」,也等于是一個人在心中自問自答。
問︰听他這種說法,竟然像是他已經對我們做過詳細的調查,所以才肯定了我們出讓生命配額的誠意?
答︰好像是這樣──可是根本沒有人來調查過甚麼啊!
問︰他們是不是有特殊的方法,捕捉到我們的思想,所以才肯定了我們的誠意?
答︰……
當時對這個問題,他們沒有答案。而當我听到陳景德說到這里時,我心中十分佩服,因為他們竟然一下子就推測到了有人可以「捕捉思想」這一方面去。
這種匪夷所思的可能,少半分想像力,也不會想得到。
而令他們感到意料之外,卻又在意料之中的是,這個問題,立刻有了答案,答案來自對方。
他們立刻又感到了對方在說話︰「對了,就是能知道你在想甚麼,才肯定了你的誠意,剛才經過重復測試,已經可以完全肯定,也知道你會遵從我們的任何指示行事。不過在開始之前,還是想你再考慮一次──因為出讓了生命配額,就意味著你的生命期會縮短,你必須明白這一點!」
陳宜興衷心回答︰「我知道,我完全明白。」
接下來,他料不到的是,那人又問了一個問題,語氣仍然那麼有禮︰「請問,你有意出讓多少年的生命配額?」
這個問題,對其他人來說,很容易回答,一年就是一年,十年就是十年。可是對陳宜興來說,就很難回答。
因為陳宜興的目的,是要把他的生命配額,全部轉移到陳景德的身上。這種情形,只有在他們之間才會出現,其他任何人都不會做這種事──道理再簡單也沒有,就算把全世界的錢都給了你,而你沒有了生命,又有甚麼用?
所以當下陳宜興沒有立刻回答。
他更想不到的是,對方的態度極好,提醒他︰「你是不是感到難以決定?你的反應很正常,因為事情有關你的壽命長短。我們建議你不必出讓太多──從一個月起到一年為止,你所得的報酬,我想已經足夠令你今後幾十年過很好的日子了。」
我在听陳景德說到這里時,思緒翻滾,想到了很多問題。
我首先想到的是,征求者似乎很為應征者著想,而這樣做的目的,看來是為了要使應征者出讓生命配額的行動,不但完全自願,而且是一種非常樂意的自願。
我也想到,這一點可能和生命配額的轉移有關。
可是究竟關系在何處,一時之間,我也說不上來。
其次我想到的是,征求者的口氣大得不可想像──要一個人在幾十年日子過得很好,花費已經不在小數,而他們聯絡了上千人之多,那需要多大的財力?
我迅速地把世界上幾個財力雄厚的大財團排了一下,當然也包括了陶啟泉和大亨的財團在內。
可是我想到的,幾乎都來找過我,由此可知他們並非征求者。
所以征求者的身分,益發顯得神秘。
我也想了一想,設身處地,應該如何回答征求者的這個問題──我想了幾個答案,都不如陳宜興的反應好。
陳宜興並不回答,而是反問︰「請問,我的生命配額還可以使用多少年?你們是不是能夠告訴我?」
這一個問題,令得對方又沉默了片刻,才道︰「現在當然不能確定,可是如果你依照指示去做,在經過了一定的程序之後,就可以告訴你。」
陳宜興這才道︰「那麼我是不是可以到那時候才決定出讓多少生命配額?」
那人回答得很爽快︰「可以,這是很好的決定。」
不等陳宜興再問甚麼,那人就接著道︰「從現在起,你要隨時準備接受指示,指示一到,立刻就要執行,絕不能有半分猶豫──如果到時你有猶豫,我們會立即把你放棄!」
那人這種警告式的吩咐,顯然又和出讓生命配額要百分之百自願有關──由此可知,這一點十分重要。
在那次「通話」之後,他們一直在等下一步的消息,到了第十天早上,陳景德醒來,照例他們兩兄弟會在他們的雙子大廈的天台上一起做運動。
可是這一天,陳宜興卻沒有出現──他失蹤了。
當我听到這里時,我直跳了起來︰「你們兩人之間,不是完全一致的嗎?他失蹤,你怎麼會不知道?」
陳景德神情苦澀︰「我不知道出了甚麼毛病,我就是不知道他去了何處……是如何去的……」
我忍不住怒意勃發──听他說了半天,到了最緊要關頭,他卻甚麼也不知道了!
我狠狠地瞪著他,那時我的樣子一定十分可怕,所以陳景德雙手亂搖,搶著道︰」我也不是一點感覺都沒有,而是那一晚上,我做了很多亂夢……不知道這些雜亂無章的事……是不是和陳宜興的行動有關……」
我不禁啼笑皆非──到頭來,我竟然要听他說夢!可是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
我揮了揮手,示意他說下去。
陳景德吸了一口氣︰「他失蹤之後,我曾把那一晚上的夢境整理了一下──我知道這些夢境多半和陳宜興的行動有關。雖然有力量破壞了我們之間的聯系,可是始終不能完全隔絕我們的感覺,所以我才會有那些夢。」
由于陳氏兄弟的例子極其特殊,所以我要好好想上一下。一想之下,發現問題很多,至少他們兩人,不是完全如陳景德所稱那樣「一人兩體」,其中大有可商榷的余地。
不過現在不是討論這些問題的時候,先要听他究竟做了一些甚麼夢。
陳景德繼續道︰「先是我在夢中,感到要趕路,有許多路要走,可是又不知道要上哪里去,所以我就一直在……行動……要到達一個不可知的目的地……」
我听到這里,已經大搖其頭︰「我們是現代人,如果要趕路,不會步行,一定有交通工具。如果單是靠雙腳走,也走不了多遠,你的夢看來和事實無關。」
陳景德急忙分辯︰「你听我說下去──當我感到自己在趕路的時候,是在一片朦朧之中,四周圍甚麼景象也看不到,只是前面有一團東西在引路……」
我直視著他,他所說的情形,古怪透頂,難以想像,我問道︰「引路的是甚麼東西?」
陳景德道︰「我努力想弄清楚,可是還是很模糊──那東西就在我前面不到一公尺,浮在半空,不斷流轉,看起來像是一團水……是一團水!」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6 13:03:30
賣命 三、水
他越說越是古怪,我連忙打斷了他的話頭,提醒他︰「一團水,是不會懸在半空中的!」
陳景德一臉苦笑︰「我知道,可是夢境中所見到的情形確然是這樣──不但有一團水在前面引路,而且我還隱約感到,那團水不斷在發出一些訊息,要和我溝通,可是卻又極其模糊,我相信由于我是在夢境之中,所以才如此。而實際上,那團水,一面在領著陳宜興行進,一面還在和他進行溝通。」
我努力听他敘述,可是卻難以將他的話構成畫面。
首先,我就難以想像他一再提到的「一團水」是怎麼一回事。就算照他所說組成了一個畫面,也難以想像一團水和一個人之間如何進行溝通。
所以我一面听,一面自然而然大搖其頭。
陳景德忙道︰「你一定要听我說下去。」
我嘆了一聲,沒有說甚麼。陳景德繼續道︰「接下來,我好像到了水邊……」
這時候我的忍耐程度已經到了極點,我大喝一聲︰「請你說清楚一點──甚麼水邊!是河邊江邊小溪邊還是湖邊海邊?」
陳景德也急了,大聲道︰「我要是知道,早就說了,何勞你問!」
我瞪著他︰「那你至少說具體一些!」
他道︰「是甚麼樣的感覺,我就說甚麼。又不是像你那樣說故事,可以任意創作。「
我怒道︰「你胡說些甚麼!我敘述的故事,都是──「
我還沒說完,他就打斷了我的話︰「不討論你的故事,先听我說,好不好?」
我忍住了氣,悶哼了一聲,不再說甚麼。
他也自顧自說下去︰「到了水邊,只是很短的時間,就感到四面八方全是水,听到的是水聲,看到的是水紋,感到的是和水的接觸,天地之間,像是除了水之外,甚麼也沒有了……」
我越听越有氣,也懶得再去問他甚麼,只當他是在說夢話。可是听到最後,我還是忍不住諷刺了他一句︰「甚麼也沒有了──連你自己也沒有了?」
卻不料陳景德听了我的諷刺之後,居然大點其頭︰「正是!連我自己也好像……好像……好像……並不是不見了,而是和所有的水溶成了一體……」
本來我已經準備再次諷刺他,可是听到這里,我心中陡然一動,剎那之間,像是抓到了一些甚麼,可是雖然出了力,手中卻又甚麼也沒有。
那種空湯湯的感覺,十分不好受。
這種情形,經常發生,並不陌生,雖然說當時甚麼也沒有抓到,可是發展下去,往往會成為解開謎團的開始。
所以這種感覺雖然不好受,我還是在心中把它重復了好幾次,希望能夠有所進展。
當然一時之間,不會有甚麼收獲。
這時對于陳景德的敘述,我也不再感到不耐煩,我相信陳景德是在把他的感覺照實說出來。雖然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可是在事實的敘述中,總應該可以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來。
我放緩了語氣︰「請繼續說下去──不必怕情景太怪異,只要照實說就好。」
陳景德的神情,也輕松了許多。他又想了一想,才道︰「就在這種和四周圍的水溶成一體的情形下,我覺得身子在不斷地……不斷地轉動……或者說是移動,總之是在動。」
隨著他的敘述,我發動了所有的想像力,去設想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困難的是,陳景德所說的感覺,並不是第一手資料,而是通過陳宜興的遭遇而得到的。而據陳景德所說,他們兩人之間的聯系,受到了某種力量的隔絕,所以他的感覺,十分朦朧,要下判斷,當然絕不容易。
我只能想像,陳宜興是在一種很特殊的情形之下,從一處地方被轉移到另一處地方。
而在這個轉移的過程中,和水有極大的關系。
我還想不通這其中是甚麼關系──听陳景德的敘述,不像是經由水路在前進,倒像是人在水里,可是又萬萬沒有游水前往目的地之理。
陳景德繼續道︰「這一個過程中的感覺,最是模糊。後來這種感覺過去,人就到了一個空間之中,我已經說過那個空間的情形。」
他確然曾經說過,這時候我也絕對肯定他們兩人可以在感覺上互通,所以他感到陳宜興的處境,應該就是陳宜興真實的情形。
我想了一會,問︰「難道他一個人在那空間之中,完全沒有人和他聯絡?至少應該有人告訴他,怎樣在他身上取得生命配額,也應該問他究竟願意出讓多少生命配額。」
陳景德道︰「我也這樣想,所以一直在等,可是也一直沒有結果,好像事情到此為止了,沒有了下文。我越等越覺得不對頭,想想這事情天下除了你之外,再也沒有人可以解決,所以才硬著頭皮來請教。」
他忽然之間,大大地拍了我一下馬屁,我悶哼了一聲︰「事情是很不對勁──「
我一句話還沒有說完,他就大是焦急︰「那怎麼辦,陳宜興他現在究竟怎麼樣了?「
陳景德這一問,使我腦中靈光「閃,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失聲叫道︰「你受騙了!」
陳景德一時之間,不明白我這樣說是甚麼意思。他道︰「陳宜興他怎麼會騙我?」
我解釋道︰「我不是說陳宜興騙你,而是說有人做了手腳,所以你感到的感覺不是陳宜興實際的處境。」
陳景德還是不明白,我道︰「你感到陳宜興的情形,可不可以和通過閉路電視看到的相比較?」
陳景德道︰「當然可以──我知道很難向旁人解釋我們之間互相相通的程度。你說到閉路電視,可以說是很好的例子,但我們之間知道對方的情形,比閉路電視更甚,我們不但可以知道對方的處境,而且可以知道對方的心意。」
我立即問︰「那麼請問現在陳宜興在想甚麼?」
陳景德神情苦澀︰「就是奇怪在我竟然會不知道!這也正是最令人擔心之處。」
我追問︰「從甚麼時間開始,你感覺不到他的心意?」
陳景德的回答倒是很肯定︰「自從他進入了那個空間之後。」
我感到漸漸已經可以抓到些甚麼,緊接著又問︰「在這之前,他在想些甚麼?」
陳景德道︰「在他和水在一起的時候?那時候他想的是︰我快要到目的地了,我可以見到那神秘的征求者了,我可以接觸到人類生命最奧妙的部分……等等。」
說了之後,他又補充︰「實際上,他所想的,和我感到他在前進時所想的一樣。」
為了要肯定我的設想,我又追問︰「現在你完全不知道他在想甚麼?」
陳景德苦笑︰「一片空白!」
我一揮手︰「這就是了!陳宜興現在根本不是在那個你所感到的空間之中──他現在的處境如何,你和我一樣不知道,甚至你比我更糟糕,因為你受騙,我沒有。」
陳景德看來還是不了解,只是望著我。
我道︰「還是用閉路電視來做例子。現在的情形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腳,就像在閉路電視的攝像裝置之前,放了一張圖片,那麼在電視螢幕上看到的景象,就是那張圖片──這就是你以為陳宜興是在那個空間中的原因。」
陳景德更是大為駭然,連連怞了幾口冷氣,又不斷搖頭︰「甚麼力量,竟然能夠隔斷我們之間的聯系?」
我苦笑︰「我不知道。但顯然這種力量做得很成功,而且你所說的「一人兩體」,未必是真正的情形,只不過是你以為如此而已!」
我的話對他的打擊,顯然頗為嚴重,他低下頭去,好一會不出聲,才道︰「那我應該怎麼辦?」
說真的,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我想了一想︰「我覺得你可以放心──對方不會加害任何應征者的。」
陳景德仍然心中疑惑︰「何以見得?」
我道︰「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他們一再強調要完全自願,可知事情一定要在自願的情形下才能進行,所以不論應征者現在在哪里,他們一定受到最好的待遇,不然應征者稍有不滿,他們就白費心機了。」
這道理本來十分簡單,陳景德只不過因為太關心他的另外一半,所謂「關心則亂」,所以才想不到而已。
經我一提醒,他立刻恍然,整個人都松弛了下來。
我又道︰「你現在也不必做甚麼,只要等他回來就行。」
陳景德還追問了一句︰「他一定會回來的,哦?」
我哈哈大笑︰「你能不能想出任何一點他不會回來的理由?」
在我想來,陳宜興確然沒有任何不回來的理由。我也相信所有的應征者不論有怎麼樣的經歷,遲早會回來──這一點,朱槿他們也想到了,所以才有接下來發生的一些事。
陳景德雖然看來還有一點勉強,可是他也跟著我笑,道︰「看來我是白擔心了。」
我道︰「正是如此,如果你真要做些甚麼,不妨努力設法和陳宜興溝通,看看有甚麼結果。」
陳景德嘆了一聲︰「本來自然而然會發生的事情,現在卻要努力去做,真不習慣。「
當時在和陳景德這樣說的時候,絕想不到後來事情的發展會大出意料之外,我可以說是失敗之至──經過情形,放在以後再說。
當下陳景德告辭離去,雖然沒有明顯的結果,可是我還是很興奮,因為事情本來在死角之中,現在至少有了一點新的發現──只要陳宜興一回來,就可以獲得更多的資料,從而揭開征求者的神秘面目。
所以我很有些怡然自得,準備把和陳景德的談話整理一下,好告訴白素。
正好在這時候,白素開門進來,我張開雙臂,迎上前去,卻看到她身後還跟著一人,是朱槿。
看到了朱槿,我自然而然皺了皺眉,朱槿笑道︰「我不會那樣討人厭吧?」
我悶哼了一聲,並不說話,那意思當然就是「你確然令人討厭」,白素瞪了我一眼︰「事情一點進展也沒有,集思廣益,對探索真相,總有好處。」
白素知道我為了這件事,雖然不至于坐立不安,但也確實情緒低落,她也希望事情能夠早日水落石出,所以也在不斷努力進行探索,看來朱槿還是她請來的。
在朱槿這樣身分的人面前,我說話自然要有所保留,所以不會把和陳景德的對話與她共享。我反而問她︰「在你們那里失蹤的六十個人,有沒有消息?」
朱槿攤了攤手︰「音訊全無。」
我冷笑道︰「就算有消息,只怕你們也會當作是絕對機密,不會對外泄露半分──在你們那里,甚麼都是秘密,我真是多此一問!」
朱槿笑得很是燦爛,向白素道︰「有一句話,叫甚麼之心……甚麼之月復的,白姐你說是不是用得上?」
白素忍住了笑,斜睨著我。我大聲道︰「我是以人類之心,度鬼魅之月復!」
朱槿正色道︰「這件事引起了全世界的注意,人人都想查出結果,可是也都沒有線索──唯一的線索,就是我們可以肯定的那六十個應征者。他們現在雖然神秘失蹤,但總會再出現,我們誠心誠意來和衛先生合作,不知道衛先生何以一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這番話說得十分誠懇,表情十足。
如果不是陳景德剛來找過我,我或許會為之動容。可是現在我自己有王牌在手,當然可以冷靜地思考。
首先我想到的是,事情如果像朱槿所說的那樣,他們絕對不會來和我合作,如今朱槿一再前來,表示合作的願望,那只說明他們根本一籌莫展,所以才求助于我。
可惡的是,他們明明求助于我,卻還要擺出一副對我大有好處,給我利益的姿態,真是混蛋透頂!
這種顛倒是非黑白的行為,本來就是他們一貫的作風,如今想在我面前來耍這種把戲,真是連門兒都沒有!
我先不回答朱槿的問題,卻完全離開了話題,轉向白素問道︰「你可知道甚麼叫做‘對倒’?」
白素呆了一呆,顯然以她的機靈,也不能立刻明白我的用意何在。不過白素畢竟是白素,她略想了一想,向我投以會意的眼色,道︰「好像是在集郵行為上使用的專門名詞。」
我非常留意朱槿的反應,看她的神情,她顯然還不知道我接下去想說甚麼。
我轉而問她︰「據說你們文武雙全,各方面知識都豐富無比,請問甚麼叫做‘對倒’?」
朱槿對答如流︰「剛才白姐已經說了,郵票在印刷的時候,由于版面設計的關系,會出現兩枚連在一起的郵票,圖案恰好完全上下顛倒的情形,就被稱作‘對倒’。」
我鼓掌︰「真是名不虛傳!」
我這一句贊美,倒是發自由衷。
朱槿微笑,繼續發揮︰「在中國郵票之中,最著名的‘對倒’票,是郵史上第一套紀念郵票中,票面九分銀的那一對──出現在全版的最後兩張。」
這次,連白素也為之鼓掌。我看到朱槿想發問──她當然是想問何以我忽然討論集郵問題。
我徐徐地道︰「這種不分是非的情形,其實也在很多行為中出現。」
朱槿一揚眉︰「這話未免引申太廣,而且有點不輪不類──只不過是倒轉,並不涉及是非。」
她這樣說,當然是已經略微猜到了我的用意,所謂「唇槍舌劍」,她竟然搶先向我出招!
我冷笑︰「雖然‘是非’是根據立場而定,甲之是,可以是乙之非。不過人類對一些事,早已建立了共同的認識。例如把幾百萬人的選擇權利剝奪之後,卻宣稱從此有真正的民主,這種行為,就是顛倒是非。」
朱槿微笑︰「離題太遠了──我們還是討論主題吧!」
我道︰「很好,主題是︰你們根本不能提供任何合作的條件,卻在那里虛張聲勢,好像會有很多好處可以給我,這豈不是典型的顛倒?」
朱槿道︰「我們掌握了六十個應征者的資料──「
我不等她說完,就大喝一聲︰「這六十個應征者,對你們來說,是一場惡夢!你們不但不知道他們是如何失蹤的,而且也永遠找不到他們了!」
朱槿听了我的話,剎那之間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勉強現出一點笑容︰「就算他們不出現,我們也可以在全世界的範圍內,把他們找出來。」
我嗤之以鼻︰「別自欺欺人了!在那樣嚴密地監視之下,人都會不見,再要找,怎麼可能!」
朱槿低下頭去,無話可說。
我又道︰「而且如果那些人出讓生命配額成功,他們必然獲得大筆金錢。再從征求者的神通來看,要替他們弄一個新的身分,甚至于給他們一副新的面貌,也不是困難之事,我可以斷定,你們找到他們的機會等于零!」
朱槿仍然不出聲,我再進一步道︰「老實說,就算沒有這些分析,你們一而再地來找我,就已經說明了你們根本一點辦法都沒有!」
朱槿這才長嘆數聲︰「你說得是──我們確然無法可施了,不過我這次來,卻是想把一個情況告訴你,你一定會繼續追查這件事,說不定這個情況對你有些用處。」
我本來想揮手叫她不必浪費時間了,可是白素在這時候卻給我強烈的暗示,示意我應該听一听朱槿的話。
所以我沒有做出拒絕的表示。
朱槿想了一想︰「負責監視那六十人的工作人員,總共是二百七十人……」
我悶哼了一聲︰「平均六個人以上,看管一個人,也會全不見了目標,這的確令在上面的人心驚肉跳之至。」
朱槿不理會我的諷刺,繼續道︰「事情發生之後,對那二百七十人,進行了審查。「
我明知白素要我听朱槿的話,其中必有原因,可是我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那是當然,而且也必然免不了嚴刑逼供。」
朱槿只當我沒有說過,自顧自說︰「審查的結果,不可思議至于極點。」
這「不可思議至于極點」八個字,是我的常用語,朱槿這時學著我的口氣來說,倒也像模像樣。
我沒有催她,也沒有自己設想一下,究竟不可思議到了甚麼程度。
朱槿停了一會,才繼續道︰「不可思議之一,是這二百多人所說的情形,竟然完全一樣。之二,是他們所說的情形,听來荒謬絕輪。可是如果說他們在說謊,一來不可能所有人眾口一詞,二來也不可能如此低能,編出如此令人難以相信的謊言來。」
我悶哼了一聲︰「先別分析,且說內容。」
朱槿點了點頭︰「他們的用詞或有不同,可是所說的內容卻完全一樣,我這里有對他們進行審查時的全部紀錄,你是不是要過目一下?」
我一時之間還不知道她所謂「全部紀錄」是怎麼一回事,但也可想而知一定要花費很多時間,所以我道︰「選最能說明問題的一部分即可。」
朱槿點了點頭,打開她帶來的手提箱,里面是一部電腦,她飛快地躁作了一陣。
同時,她說明︰「等一會你可以看到的是負責監視第二十一號應征者的小組組長接受審查的情形。此人是一個單位的保衛科科長,這是他第五次接受盤問的紀錄──以前四次,和這一次的情形可以說完全相同。」
隨著她的解釋,電腦螢幕上已經出現了一個人,其人看來三十歲左右,其貌不揚,正以十分誠懇的態度在說話︰「請組織相信我,自從接受了組織分配的任務之後……」
我听到這里,立刻大聲道︰「跳過去──不听廢話!」
朱槿依我所說,按了幾個按鈕,螢幕上那人跳動了幾下,神情也起了變化,變得很是恍惚、疑惑和無依,像是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
一看到這種情形,我心中一動,因為就在剛才,我在另一個人的臉上,也看到過同樣的神情──那個人就是陳景德。
而他們神情上最相同之處,是在于那種異樣的惶惑──像是他們對自己要說的話,也表示懷疑。
這時候那人已經在說話,他一開口,第一個字就是「水」。
他道︰「水,水,水……」
這時他的神情更有些像夢游病患者一般,口唇發抖︰「忽然之間,四周圍全是水……我不是看到了水,也不是到了水邊……而是……而是……」
才听到這里,我就差點整個人跳了起來──為了不讓朱槿發覺我的反應異常,所以我竭力克制著自己,裝成若無其事。
不過這種情形瞞得了朱槿,卻瞞不過白素。白素立刻向我望來,我和她迅速地交換了一個眼色。
令我感到吃驚的原因是,那個人所說的情形,和陳景德所說的幾乎一樣──用詞雖有不同,但是可以判斷他們的遭遇相同。而正由于那種遭遇古怪莫名,所以他們不知道該如何敘述才好。
那人在繼續道︰「周圍全是水……我像是到了水中……可是和人在水里又不一樣,我不知道該如何說,我……我……滿腦子都是水,滿腦子都是──水。」
陳景德說的是「整個人像是溶入了水中」,現在這人說的是「滿腦子都是水」,說法雖然不同,可是都和「水」有關。
在兩個人的說話之中,我仍然很難想像究竟那是甚麼樣的情景。我只是可以肯定,這種情景一定古怪透頂,不但是人類未曾經歷過的,而且也在人類的想像範圍之外。
我相信如果讓我也有同樣的經歷,我也未必能說得明白──既然超越了人類的想像力,人類的語言自然也就無法作適當的表達。
那人說到了這里,停了下來,神情依然迷惘之至。
這時候,另外有一個聲音問︰「發生這樣的情形時,你正在干甚麼?」
那人道︰「我已經交代過了──「
那聲音厲聲喝道︰「再說一遍!」
那人忙道︰「是,我那時正在監視目標,目標在家里,準備外出,時間是早上八時二十五分。」
那聲音又問︰「發生了這樣的情形之後,又怎麼樣P」
那人的神情誠惶誠恐之至︰「等我……等我……腦中的水全部退去了之後,我人還是在那輛車子之內,可是時間已經是下午兩點鐘了……我不知道在那些時間里發生了甚麼事,要不是小成來接班,把我推醒,只怕我腦中的水,還不會退走。我對不起組織,沒有完成組織交代的任務,我……」
朱槿知道我不喜歡听這類廢話,所以又跳了過去。
那人以後就一直低著頭,看來很是可憐。
朱槿道︰「這個人的供詞,可以說是一個典型,其他人的說法大同小異──總之在那一天早上,所有的監視者,都有同樣的經歷,而當他們醒過來的時候,監視目標已經消失了。」
我提出了問題︰「你用了‘醒過來’這一說法,是不是認為他們這種情形是‘睡著了’?」
朱槿回答︰「經過分析,我們初步的結論是︰那些人是被催眠了。」
作者:
阿挺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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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6 13:03:43
賣命 四、一個不是人的人
我雖然剛好也想到了這一點,可是听得朱槿那樣說,我還是搖了搖頭︰「要多大的催眠力量,才能在六十個不同的地點,同時進行催眠?我不認為地球上存在這樣的力量。」
朱槿沒有立刻回答,白素緩緩地道︰「我們所提到的‘催眠’,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某種力量影響了腦部活動所產生的結果?」
我道︰「本來就是那樣。」
白素點頭道︰「那麼整件事就可以理解為有某種力量影響了許多人的腦部活動。」
我吸了一口氣,半晌說不出話來。
白素又道︰「不但那些感到自己像是到了水中的人,是由于外來的力量所影響,才有那種感覺。而且我認為所有──全世界所有的應征者,都受到外來力量的影響,使他們失去了記憶。」
我听得白素這樣說,整個人跳了起來︰「你是說,所有的應征者都忘記了自己曾經寫信去應征這回事?」
白素點頭︰「這是我的設想──也是我們用盡方法,連一個應征者也找不到的原因。」
我揮著手︰「我們曾經設想,是所有的應征者接到了命令,叫他們不能對任何人說起這件事。」
白素道︰「我們發現這個假設不能成立──「
我不等他說完,就問︰「你所謂‘我們’是哪些人?」
白素指了指她自己和朱槿,又道︰「還有康維十七世和柳絮。」
我悶哼了一聲,表示我心中的不滿。因為這件事我一直毫無頭緒,她應該和我多加研究才對,如今她卻和別人去研究,否定了我的假設,我當然覺得不是味道。
白素當然知道我的感覺,她立刻解釋︰「在這件事上,你和所有人意見不同,所以我們才從另一個角度來研究。」
我知道白素所指「意見不同」是說我認為事情和外星人無關,而其他人則認為正是外星人所為。
從白素剛才所作的假設看來,能擁有這種力量的,應該只有外星人了。
可是我還是搖了搖頭──這表示我仍然堅持己見。
白素道︰「你還記得康維十七世取走了一箱應征信?」
我點了點頭,白素又道︰「康維和柳絮花了不少工夫,見了每個寫信去應征的人,每個應征者,都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經寫信去應征這回事了。」
我立刻反駁︰「何以見得他們是不記得,而不是他們受到了威脅,要他們不能說出來?」
白素笑道︰「你忘了康維十七世是何等樣人了──他體內有最可靠的測謊裝置,可以判斷。」
我又是搖頭,又是搖手︰「不對,不對,大大地不對!」
白素和朱槿望定了我,我也瞪著他們︰「讓我再想一想,找出不對之處來。」
白素像是想說話,可是給我打手勢阻止。
我想了一想,已經找到了「不對」之所在。
我道︰「這一批應征信是攔路截劫得來的,所以征求者並未過目──也就是說,征求者根本不知道有這一批應征信,也不知道寫信的是甚麼人,在這樣的情形下,征求者就算有力量可以消除他人腦部的記憶,也無從著手!」
白素立刻道︰「說得好!所以,那批應征者受到了恐嚇的假設也不能成立!」
我呆了一呆──剛才我所說的,竟然否定了我自己的假設。我只好道︰「那就是說,兩個假設都不成立。」
白素道︰「可以增加一個假設︰征求者有力量可以知道那一批應征信的內容。」
我不由自主苦笑︰「那樣,未免把征求者抬得太高了──很難想像如何在康維那里做手腳,得知應征信的內容。」
白素吸了一口氣,緩緩地道︰「這一點,我們不知道,康維也不知道。不過康維可以肯定,那一批應征者完全忘記了自己曾經寫信應征──由此可以類推,除了失蹤了的應征者之外,其余所有應征者都失去了記憶。」
我當然不會懷疑康維十七世的判斷力──我相信他體內的測謊裝置比人類在普遍使用的測謊器要先進了不知道多少倍。
所以我也沒有理由不認同白素的話。
然而這一來,卻令我感到了難以形容的恐懼。我失聲道︰「要是他們有能力使那麼多人失去一部分記憶,他們還有甚麼是做不到的?」
白素和朱槿沒有回答,只是望著我。從她們的神情看來,她們和我一樣,從內心深處感到了恐懼。
我們的恐懼並非無緣無故──試想一想,有能力使人失去一些記憶,等于有能力影響、控制人腦部的活動,在理論上來說,這能力就可以驅使人去做任何事情!
這是多麼可怕的力量!
不論這種力量掌握在甚麼樣的人手中,都是一件可怕之極的事情──人類可能從此失去了自己的意志,而變成任人躁縱的木偶!
而這種力量的掌握者,可以隨心所欲地控制人類行為,他也等于成了全人類的主宰。
從此,在人類的詞典之中,至少就再也不會有「自由」這個名詞了。
這已經不再是生命配額的轉移問題,而是和全人類的命運有關,可以說關系著全人類生死存亡的大事──在地球上來說,沒有任何一件事情比這件事更嚴重的了。
一時之間,我們三人都不出聲。
過了好一會,朱槿才首先打破了沉默。她語音低沉︰「一個統治全人類的魔王,並非是幻想電影中的角色,而是實際的存在,我們都免不了成為他的犧牲品!」
我只感到心中煩躁無比,听得朱槿這樣說,我更是不耐煩,冷笑了一聲︰「這不正是你們的理想嗎?雖然你們沒有能力做到,可是卻一直努力不懈地在做。」
朱槿的臉色十分難看,我又冷笑道︰「你們努力了半個世紀,也不能把統治下的老百姓的腦洗得乾淨,這武力強權的能力,比起人家來,差得太遠了!應該拜人為師才是!」
朱槿口唇掀動,好一會出不了聲。
白素打圓場︰「我認為在現在這種時候,全人類都面臨如此嚴重的危險,大家都應該同仇敵愾才是。」
我大聲道︰「第一,我不認為和他們是同樣的人類──他們也顯然不會認同我。第二,對他們來說,那不是甚麼危機,那是他們一直努力在做而做不到的事,有人可以做到,那是喜訊!第三,也不必太為人類擔心,有太多人甘心情願作為受人驅使的木偶──這正是強權統治能夠存在的主要原因!」
白素皺眉不言,我余意未了,又道︰「這個魔王一出現,肯定會有許多人自動下跪!」
白素嘆道︰「雖然有太多人在強權統治面前自動下跪,可是也有更多的人,有自尊和人格,而在那種可以控制腦部活動的力量之下,難免玉石俱焚!」
我搖頭︰「我不那樣想,我認為只要敢反抗,人就一定是自己的主人──只有那些不敢反抗,屈服在強權勢力下的人,才會自動把自己變成奴隸!」
朱槿語音苦澀︰「衛先生說得輕松,難道不知道反抗是要殺頭的?不能要求所有人都是視死如歸的英雄豪杰,千古艱難唯一死啊!」
朱槿所說,當然是事實,可是更丑惡的事實是,有太多人在完全不涉及生死問題的情形下,在強權統治者面前丑態百出,目的只不過想削尖了頭擠進去,希望可以成為強權統治的寵兒──其人格之卑下,簡直已到了極點!
我當然沒有必要和朱槿辯論這些,因為立場不同,觀點也就不同,朱槿正是強權統治的一部分,她自然不會覺得那些爭相獻媚、語無輪次、丑態百出的人有甚麼不對──正因為有了這些人,他們的強權統治才能夠繼續!
我沒有再說甚麼,白素打破了難堪的沉默︰「事情遠比我們想像的嚴重──「
我和白素,很少意見不同,可是這次,我不等她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話頭。
我用力一揮手︰「有這種力量存在,當然可怕,可是也不必把它估計過高,要是這種力量真能隨心所欲,它又何必征求生命配額,大可在任何人身上予取予求,更不必一再強調要自願了──由此可知,個人的意念,可以和這種力量作抗衡!」
白素默然半晌,才道︰「希望如此。」
朱槿失聲道︰「這不是希望不希望的問題,而是要采取實際行動,消滅這種力量!「
我冷冷地道︰「對!趕快調一個軍隊,配上坦克車機關槍,浩浩蕩蕩去進攻──拿出對付手無寸鐵的老百姓的勁頭來,保證可以一舉成功!」
朱槿霍然起立,俏臉煞白︰「我以為至少在共同的目標之下,可以和你合作──「
我立刻搶白︰「從根本上你就錯了──我和你絕無可能有共同的目標!」
朱槿望了我片刻,轉身向外就走,白素輕輕嘆了一聲,等朱槿走了出去,重重把門關上之後,她才道︰「這次,她是真心來尋求合作的。」
我搖頭︰「不必和這種人合作!倒是康維十七世那里,應該可以找到進一步的頭緒。」
白素點頭︰「康維對這件事十分在意,他會努力進行。」
我道︰「有一種情形,可以肯定在許多人身上發生過,可是我卻無法知道那是甚麼情形。」
接著,我就把陳景德來找我的經過,詳細向白素說了一遍,當我說到陳景德他感到自己整個人溶進了水中的那種感覺時,白素的神情訝異莫名。
她失聲道︰「這種情形不正是和朱槿所說的一樣?那些失責的監視人員,都有同樣的感覺──就是在那種感覺之中,他們失去了目標,同時也不知道時間的過去!」
一向鎮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白素,這時也大有駭然之色。因為情形實在很可怕,這種情形已經證明了確然有一種力量,可以廣泛地影響人類腦部活動,使人失去知覺,或者甚至于可以使人完全听命于它!
這種力量,如果如朱槿所說,掌握在一個「魔王」的手中,那麼他就可以躁縱人類,為所欲為了。
這種情形,一直都是幻想小說或是電影的題材,忽然變得離事實如此接近,真令人直冒冷汗。
我急速地來回走動︰「事情既然發展到了這一地步,我們不能坐以待斃──不知道這種力量,甚麼時候會來影響我們的腦部活動,我可不想做任人躁縱的木偶!」
白素望著我,眉心打結,她極少在困境之中表現彷徨,可是這時她竟然問︰「我們可以做些甚麼?」
我停止走動,抬頭向上──實際上我甚麼也看不到,我只是迅速地轉念。
我完全知道白素心情彷徨的原因,因為我的心情也一樣。
這件事自從開始以來,不但吸引了全世界各方面的注意,而且也都有實際的行動。采取行動的都是掌握了巨大力量的組織和個人,可以說是全世界的主宰力量,破天荒第一次為了同一個目標而進行活動。
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也很簡單︰所有種種具有主宰力量的人,都希望能夠得到他人的生命配額,使自己可以延遲死亡,甚至于逃過死亡!
這不但是人類普遍的夢想,更尤其是那一類正在享受榮華富貴者夢寐以求的事情,所以可以相信他們正在傾力以赴。
可是集中了全世界的力量,還是一無所獲。
由此可知面對的力量是如何地不可測──別說要對付它,就算要加以想像,也無從著手。
我,衛斯理,和白素,雖然曾經有過極多他人未曾有的經歷,好像是很成功的冒險家,可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我們都覺得自己渺小之至,根本微弱到了甚麼力量也沒有的程度!
過了好一會,我才道︰「有人已經掌握了控制人類腦部活動的力量,全人類就等于在砧板上的魚肉一樣,任人宰割,我們也是人,難以有辦法可以對付。」
白素苦笑︰「那就真的只好坐以待斃了?」
我陡然吸了一口氣︰「我們是人,才無法對付可以控制腦部活動的力量,如果有一個人,根本不是人,那麼他就有可能和那種力量對抗!」
每一個不同的生活圈子之中,就有不同的語言。像我和白素所說的「一個人,根本不是人」這樣的話,在不知情由的人听來,一定以為我神經有毛病。
可是白素一听就明白,她也吸了一口氣︰「康維十七世?」
我用力點頭︰「正是他──他不是人類,沒有人類共同擁有的腦部,他的腦部,是完全不同的一種組織,能控制人類腦部活動的力量,對他一定不起作用。」
我說了之後,頓了一頓,又補充道︰「而且他對這件事很有興趣──他希望他的妻子可以獲得大量生命配額!所以他一定會盡力以赴。」
白素皺眉不語,我問道︰「還有甚麼疑問?」
白素遲疑了一會,才道︰「或許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如果康維為了柳絮可以獲得大量生命配額,反而和那種力量合作,那就更不可收拾了!」
我笑了起來,白素奇怪我何以在現在這種情形下,居然還笑得出來,她瞪大了眼楮望著我,我道︰「你這是以地球人之心,度機器人之月復。」
白素問道︰「此話怎講?」
我把我要說的話,認真想了一遍──因為事關重大,我必須肯定我的想法。
然後我正色道︰「康維曾經告訴過我,他的一切思想方法,都是根據人類思想行為正的一面來設定的。所以他的行為,必然是百分之百的正人君子所為,不會有半點小人行徑,他不會為了柳絮可以得到大量生命配額,而做對不起人類之事!」
白素沉默了片刻,才苦笑︰「真是諷刺──無法絕對相信同類,卻可以絕對相信機器人!」
我也苦笑︰「很多外星朋友對我說過︰地球人雖然落後,可是地球人腦部結構之復雜,他們至多只了解千分之一而已。」
白素感嘆︰「那已經比地球人本身好多了,地球人對自己腦部所知,只怕連萬分之一也沒有。」
我說出了我的決定︰「我要去找康維,我們這里總算有一點新的發現,對我們來說,並沒有甚麼作用,可是對他來說,可能是很重要的啟發。」
白素同意︰「對,而且要帶陳景德一起去──這個人是唯一有可能可以和那些失蹤的應征者聯系的人。我立刻聯絡柳絮,你去找陳景德。」
雖然去找康維十七世,對于解決整件事還是渺茫之至,但至少可以有一點行動,而不是一直坐在那里等,這也勉強可以算是打破了悶局。
陳景德那面自然是一口答應。而康維和柳絮听說我這里有了新的發現,也興奮之至。康維甚至于要立刻用他的「交通工具」來接我們。
他的交通工具是一艘性能杰出的飛船,可以瞬剎之間,直上青冥,隨心所欲,翱翔九天,是地球人夢想中的東西,偉大之極。這飛船每次出動,都驚世駭俗,會引起許多麻煩。而且我也想和陳景德相處一些時間,以便更了解他和陳宜興之間的聯系。
所以我拒絕了康維的好意,自行和陳景德到他的「柳絮古堡」去和他會面。
白素和我同行,紅綾別說隨時待命,只要我在瑞士那面有需要,她立刻可以啟程前來。
我不知道她何以會有這樣的決定,猜想在那個怪雞場中的事,怕還沒有完全了結,我也沒有多問。
在飛機上,我要求陳景德集中精神,盡可能去感覺陳宜興現在的處境。可是陳景德卻心神不定,他非但不能集中精神,而且簡直坐立不安。
他也不是對陳宜興的處境毫無感覺,他還是感到陳宜興是在一個空間之中──我認為他的這種感覺,是受到了欺騙的結果,陳景德也說不出進一步的感覺,所以在這方面可以說毫無進展。
到了瑞士,康維和柳絮在機場相迎。
兩人親自遠迎,表示他們對這件事關切之至。我們一秒鐘也不耽擱,一見面,正在握手,康維已經問道︰「衛君,你那里有甚麼新發現?」
我把陳景德介紹給他們︰「先由他來說。」
于是一面上車,一面陳景德已經開始敘述。
等到車子駛上了只通向古堡的道路時,陳景德的敘述已經完畢,我開始轉述朱槿的調查所得,以及我和白素得出的推論。
康維和柳絮听得十分用心,並不插言,只是不時交換一下眼色。等到我也說完,車子已經在古堡門口停下。
我並不是第一次來這個古堡,可是這次和上一次,古堡周圍的環境竟然大不相同──康維在湖邊上種植了無數柳樹,也不知道他用了甚麼方法,算來沒有多少年功夫,柳樹竟然大都有合抱的粗細。
此際正是仲夏時分,柳條長垂,枝梢都點在水面,隨風飄動時,在平靜的水面上,畫出一個接一個的漣漪。水圈不斷在水面上向遠處擴張,把視線引向遠處,極目望去,湖水和柳蔭交融成一望無際的碧綠,使人感到如置身于幻境之中。
下了車之後,我和白素自然而然向湖邊走去,迎著清風,竟然在那一刻,感到了異常的空靈,像是天地之間,再也沒有值得掛念的事情了。
陽光灑在湖面上,彈跳著億萬點金光,時而分散,時而凝聚,更顯得變幻莫測。
當時我不知道白素的感覺怎麼樣,因為我自己在不知不覺之間,進入了一種超然物外的境界之中,沒有去留心白素,只知道她在我身邊。
後來和白素說起當時的情形,才知道她和我一樣。
那時我的視線像是膠著在湖面上,可是漸漸地,我看出去,眼前的景象卻有了改變
陽光映在水上的光影逐漸消失,我看到的只是一片碧綠,在那一片碧綠之中,卻又有水光在蕩漾。
這種情形,宛若我並不是站在湖邊,而是已經潛進了湖水之中,而且正在越潛越深!
我雙眼睜得極大,而且心中十分清楚,我現在看到的並非幻覺。可是一時之間,我也不明白發生了甚麼事情,所以有一個極短暫時間的慌亂,甚至于以為自己真的已經跌進了水中。
若不是我曾經听過陳景德的敘述和朱槿的轉述,雖然我也會努力在這種感覺中掙扎出來──因為我感到這種感覺絕不正常,所以非運用自己的意志力來和它對抗不可,可是我也不會那麼快就可以擺月兌。
但是有了陳景德和朱槿的敘述,使我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陳景德和那些監視者的遭遇,他們都曾經有「和水溶成了一體」的感覺,這種感覺,听旁人說,很難真正體會,可是這時候我就陡然感到,我也像是整個人溶進了水中,幾乎分不出人和水之間的界限了!
我自然也明白出現了這種情形之後會有怎樣的後果──我可不想失去記憶,所以更激發了我要盡一切力量與之對抗的念頭。
這種念頭是如此之強烈,以致情形變得像是我被無邊無涯的碧水困在中間,而我要努力打破這種困境,破繭而出,才能自救。
當然實際上我沒有任何動作,一切都在腦部活動中產生,我全部的精神力量,都集中在一點上,這一點就是︰我要自己控制自己腦部的活動,而不是由外來的力量所控制。
這時候我已經可以肯定,我之所以會有這樣奇異的感覺,完全是因為有外來力量在影響我腦部活動之故。
這情形就像有人在對我進行催眠一樣。
我有對抗第一流催眠師的經驗,而且這時,下意識也告訴我,如果對抗失敗,後果嚴重,所以對抗的意念特別強烈,如怒濤洶涌,形成一股極大的力量。
我不知道這個過程有多久,只是感到在我強烈的對抗之下,忽然眼前金光閃耀,我又看到了陽光,看到了柳樹,也看到了身邊的白素。
白素這時也正向我望來,一看她的神情和眼色,我就知道在她身上的感受和我一樣。
我們兩人都有劫後重逢之感,自然而然相互緊緊握著手。這時候康維來到了我們面前,神情詫異︰「發生了甚麼事?」
我失聲道︰「剛才有人想把我們拉到水底去!」
康維听了,神情大惑不解。我立刻知道我的話說得不恰當,因為在他看來,剛才我和白素只是站在湖邊,一動不動。至于我們的感覺如何,他自然不知道,所以在他听來,我那句話,也就莫名其妙之至。
我忙道︰「我的意思是︰剛才有力量影響了我們腦部的活動,使我們感到自己……溶進了水中。」
康維和柳絮已經听過我的敘述,知道這種感覺是怎麼一回事,他們感到訝異,那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他們的反應卻十分強烈,柳絮有不能想像的神情,而康維則既驚且怒,大胡子聳動,大聲道︰「好大膽!」
這下子,輪到我莫名其妙了。
柳絮解釋︰「古堡兩百公尺範圍,都受到特別設施的保護,防止外來力量的侵入。「
我們剛才有這種感覺,當然是外來力量的影響之故,也就是說外來力量侵入了康維的領土,所以他才感到吃驚和憤怒。
不過我仍然不明白,所以我道︰「這種力量,如何防止?」
作者:
阿挺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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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6 13:04:00
賣命 五、根本重地
在我想來,能影響人類腦部活動的力量,必然屬于思想波一類的能量,來無影去無蹤,縱使有防御設備,如何對付?
我這樣一問,康維立刻知道應該如何回答。他道︰「這里的防護措施,可以應付任何形式的侵入──現在雖然沒能阻止,可是只要有力量曾經侵入,必有紀錄,我們這就去查看,看看是何方神聖,膽敢在關公面前舞大刀!」
一听得他這樣說,我也非常興奮──直到現在,一點頭緒也沒有,難得這種力量忍不住向我們出擊,雖然以康維十七世的本領也不能阻止,可是如果留下了紀錄,對于追查它的來龍去脈卻大有幫助。
我揮手︰「還等甚麼,這就去!」
康維性子比我還急,向柳絮作了一個手勢,身子一晃,箭也似向前射出──我估計時速至少二百公里,才一眨眼,就見他進了古堡的大門。
柳絮道︰「先讓他去躁作,我們不必太著急。」
我心知這個防御系統必然很是復雜,躁作需時,性急也沒有用,況且我也沒有康維那樣高速前進的能力,所以只好由柳絮帶路,走向古堡。
那古堡之內回廊曲折,暗門處處,若不是有人帶路,要找一個特定的目標,並非容易。
柳絮帶著我們,轉了好幾個彎,又走下了一道至少有十五公尺高向下的旋轉樓梯,又經過了一條斜向下的長長;那長得像是沒有盡頭一樣。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後來我說︰「當時我感到這條通向湖底,你猜我聯想到了甚麼?」
那時溫寶裕也在旁邊,白素還沒有回答,他就搶著道︰「那還消說,當然是聯想到了西湖梅莊──天王老子帶著令狐沖去見任老爺子!」
溫寶裕居然一猜就中,我當時確然如此想,所以我問柳絮︰「我們現在是在湖底下?」
柳絮點了點頭,我心中疑惑,不知道這是古堡原來的設施,還是康維的杰作,不過我沒有再問──畢竟康維不是人,心意難測,東問西問,恐怕他會不高興。
後來證明了我是小人之心,但少去問無關的問題,也算是一種禮貌,並不算差錯──這是後話,略過不提。
到了的盡頭,是一扇門,看來並無特異之處。柳絮來到門前,雙手一起按在門上,又說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話。
在她做這些動作的時候,我在想︰這開門的方法,真可以說是萬無一失!
兩只手,十個手指的指紋,再加上聲音,可以說在宇宙之間獨一無二,不會有相同的可能,也就令人無法假冒。
柳絮同時解釋︰「這里面是‘中樞’,等于人的腦部,實際上,也就是康維的腦部
是他生命的由來,所以他對這地方十分緊張,非但不會隨便讓人進來,而且根本不肯讓人知道有這樣一個所在。」
她並沒有特別說明我們可以進入這個根本重地的原因──不必明說,也可以知道,那當然是基于康維對我和白素的絕對信任。想起剛才我還認為他不是人類,心中不免慚愧。
說話之間,那門已緩緩移開,門內是一個小小的空間,在那個小空間中,居然三面牆上,共有九扇門之多。
一看到這種情形,我不禁嘆道︰「肯定連天工大王來到這里,也不知道該如何才好了──這些門,當然是揀錯了一扇,就有嚴重的後果!」
柳絮道︰「是,要是弄錯了,這里的溫度,在三秒鐘之內,會上升到攝氏三千度──任何生物,都會死亡。」
她說到這里,忽然現出頑皮的神情,向我道︰「要是衛大哥你是闖入者,你會怎麼辦?」
我想了一想,別想說「除了冒九分之一的險之外,別無他法」,白素已經笑道︰」另找出路!」
白素此言一出,我和柳絮都大為嘆服,我拍手︰「當然這九扇門全是陷阱──開哪一扇門,都會成為飛灰!」
柳絮點了點頭,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感到康維和柳絮對我們公開防守如此嚴密的禁地,可以說開誠布公,毫無保留之至,這令我們十分感動。
只見柳絮走向右首的牆,在兩扇門之間的牆上,伸指極快地叩了十來下,節奏甚快。
她才縮回手,中心部分的地板就移動,出現了一個一公尺見方的洞,向下看去,黑沉沉地,不知道有多深。
柳絮向我們招了招手,我們走到洞邊,柳絮取出了一根小棒,上面有幾個按鈕,她把小棒對準了下面,手指在不同的按鈕上,至少按了二十多下。
這所在竟然如此隱密,真令人匪夷所思。我也知道,柳絮在那些按鈕上的動作,如果稍有差錯,只怕又是會在三秒鐘之內,變成高溫攝氏三千度!
在她做完了這個動作之後,下面有一點輕微的聲響傳上來,不一會,就看到一塊鐵板升上,恰好填補了地上的那個洞。
柳絮又作了一個手勢,我們四人一起站上了那塊鐵板,鐵板向下沉去。
鐵板下沉了大約兩公尺,我們頭頂上的地板已經合攏,眼前登時變得一片漆黑。
那是真正的黑暗,完全沒有任何光線,所以人的視覺系統,也完全失效。
我不敢亂動──四個人站在一塊沒有圍邊,只有一平方公尺的板上,只要一不小心,就可能有意外。
在黑暗中,柳絮問道︰「衛大哥,要是你一個人闖進來,已經過了幾關,到了現在這一地步,你會干甚麼?」
她又在出題目考我,這次我學乖了,想了一想,答道︰「我甚麼也不干──更絕對不會弄出點光亮來看清楚身處的環境,我相信即使是微弱的光線,也足以引起嚴重的後果。」
黑暗中傳來柳絮的鼓掌聲,我笑道︰「總算答對了──其實你這個問題根本不能成立,因為我自知不可能闖到這一地步!」
柳絮忽然嘆了一聲︰「我總感到,你和白姐沒有做不到的事情。」
我哈哈大笑︰「你太看得起我們了,別說大胡子康維,就是你本人,也不會比我們差!」
柳絮沉默了片刻,才道︰「本來或許是,可是近來我越來越沒有了……精神……或許我生命里冒險生活的配額已經用完了。」
我呆了一呆,白素道︰「我看多半是古堡的生活太安樂了。」
柳絮沒有再說甚麼,就在這時候,鐵板的下沉之勢已經停止,我估計大約下沉了三十公尺左右。
這時候,四周圍漸漸有了亮光,唯然光線十分微弱,可是對于久處黑暗中的人來說,已經足夠。
我首先看到的是陳景德的臉,他的臉上有著夢幻一樣的神情。在來的時候,我曾約略向他介紹了一下康維和柳絮這兩人的情形。當時他的反應是︰「我知道,在你的記述之中,我感到和這兩個人十分熟悉。」
可是等他來到了古堡之後,他才知道我的記述,實在不足以表達實際情形的詭異于十分之一!
所以他心緒之紊亂,實在是難以形容,常言道「張口結舌」,要來形容一個人吃驚的情形,陳景德正是如此,我留意到他幾乎一直張大了口,可是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等到我們在鐵板上向下沉去之際,他更是連大氣也不敢透,所以他這個人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樣。
他也很是知趣,知道他能夠有這樣的奇遇,來到古堡的根本重地,完全是因為我的緣故,所以他也知道絕對不應該多說甚麼。做人是否知趣,是一個人能否受人歡迎的主要條件,所以後來康維和柳絮對陳景德印象很好。
卻說當時我伸手在陳景德肩頭上輕輕拍了一下,低聲道︰「等一會你看到的情形,會令你更驚訝,要有心理準備才好。」
陳景德用力點頭,這才透了一口氣。
我再向四周圍看了一看,看到四面都有通道,也都有亮光,經過了好幾關,還需要有選擇。
柳絮向左首的通道指了一指,我們一起向前走去,走出幾步,就感到腳下有傳送帶在移動,帶著我們向前。到了通道盡頭,一扇門自動打開,就看到了康維。
照說我也不是第一次見到康維,可是這時候看到了他,感覺之詭異,簡直難以形容!
首先整個眼前的環境,已經古怪莫名,那是一個極大的空間,至少有二百平方公尺,全是各種各樣的儀器和螢光幕,大部分螢光幕上都在閃動著變幻無窮的顏色和線條,也不知道代表了甚麼。
康維坐在一座控制台之前,雙眼發光,神情嚴肅之至,盯著面前的一幅大螢光幕,螢光幕上有許多雜亂的線條在閃動。
令我產生了極度詭異之感的是,不但康維雙眼發出奇異的光芒,那是實實在在的光芒,射在螢光幕上,正和那些閃動的線條,起著作用。而且在康維的額頭上,有許多細小的管子伸出來,長短不一,有的長達二十公分,有的只有一公分,在那些管子之中,各有不同的光線射出,射向四面八方,看來他正運用這些光線,在躁作各項儀器。
這種情景,著實令人目瞪口呆,康維這個機器人,這才真的看來是機器人。
而這個機器人的動作又靈活無比,我又確知他有極其復雜的思想能力,所以眼前的情形,看來也就格外令人心驚肉跳。
我們不由自主站定了腳步,柳絮壓低了聲音︰「他正在找尋剛才影響你們腦部活動的力量──看來還沒有結果。」
在這樣的環境中,我實在沒有可以出力之處,我只是隨口道︰「那力量來過了又走了,上哪里去找?」
我話才一說完,就听到了熟悉的康維的聲音──他的嘴根本沒有張開過,聲音也不知道是從哪里傳出來的。
康維在回答我的問題︰「只要它曾經出現過,我這里就有紀錄,就可以把它揪出來!」
康維在這樣說的時候,語音之中,還充滿了信心。可是在大約三分鐘之後,只見他霍然起立,雙手亂揮,額頭上的那些管子全都縮了進去,恢復了原狀,雙眼之中,那種奇異的光芒也已消失,代之以閃爍不定,表示他心中十分疑惑的眼神。
看到了這種情形,不必說明,也可以知道事情進展並不順利。康維揮了一陣手,大踏步向我走來,在我面前站定,問道︰「你剛才真的感到自己忽然之間到了水中?」
他竟然懷疑我的感覺,這自然令我生氣,可是看他的神情如此認真,我也不能發他的脾氣。
我還沒有回答,白素已經道︰「如果只是一人有這種感覺,可能是幻覺,但剛才我們兩個人感覺一樣,那就真的是受了外來力量的影響。」
康維望向白素︰「會不會是湖光波影的環境,加上你們又曾經听過陳景德和朱槿的敘述,所以有了這樣的聯想?」
白素道︰「當然不會──如果環境使人產生聯想,那麼陳先生應該比我們更容易產生。」
陳景德接著道︰「剛才我沒有那種感覺。」
康維還想說甚麼,我已經很不耐煩,大聲道︰「你是不是找不出甚麼來,所以只好說我們的感覺只是自己產生的幻想?」
康維的神情,變得尷尬之至。柳絮立刻站到他的身邊,雖然不作一語,可是她輕輕依靠著康維,表示她對康維的支持。
康維很快就恢復了自信,他大動作地揮著手,大聲道︰「對,我甚麼也找不出來──這表示根本沒有甚麼力量曾經出現過。」
我嘆了一聲︰「也表示曾經有某種力量出現過,而成功的避過了監視!」
康維呆了一呆,然後大搖其頭︰「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我再嘆一聲︰「大胡子,你太像人了,所以也有人不肯承認失敗的缺點。」
康維反唇相譏︰「你才是真正的人,所以有固執地不肯承認事實的缺點。」
我提高了聲音︰「我堅持剛才的感覺是實在的!」
康維立刻回答︰「我堅持我的意見。你的話,在邏輯上不能成立──感覺只是一種感覺,不可能實在,任何感覺都可以歸納在幻覺的範圍之內。」
我怒道︰「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剛才的感覺不實在?當你也有了這種感覺時,你就會知道那是實實在在的了!」
听得我這樣說,陳景德在一旁大點其頭,表示同意。
康推卻仍然不相信,他向白素望去──看來他和其他人一樣,和我有了爭執,就希望白素主持公道。
我也向白素望去,心中肯定白素會支持我,因為她剛才和我有同樣的感覺。
白素想了一想,才道︰「康維先生,對于你的能力,我們絕不懷疑,你不認為有外來力量影響了我們腦部活動,我也不和你爭論。不過我必須指出一個事實︰一定曾經有外來力量侵入過!而你卻根本沒有發現。」
康維打了一個哈哈,表示根本不相信。
倒是柳絮,對于白素的話十分重視,她疾聲問︰「白姐何所據而雲然?」
白素沉聲道︰「第一個問題︰你們見過那些應征者,他們全部忘記了自己曾經寫信去應征,對不對?」
康維搶著道︰「是,而且我也認為是有某種力量,使他們失去了記憶──不過這並不是發生在古堡範圍之內,所以我當然無法捕捉得到。」
白素又道︰「你不覺得事情有些古怪?那些應征者的應征信全部落在你的手里,那種力量又憑甚麼去影響那些應征者的腦部活動,使他們失去記憶?那種力量使全世界的應征者失去記憶,是由于他們掌握了應征者的資料。如果他們沒有掌握應征者的資料,他們的力量再強大,由于沒有目標,所以也不能起到作用。」
康維面對白素這樣的責問,居然對答如流︰「這種力量既然可以影響人類腦部活動,當然也可以捕捉人類的思想。應征者在寄出應征信之後,一定會不斷想著這件事,這種力量就可以在他們的思想中獲得一切資料。」
白素回答得更快︰「照你這樣的說法,這種力量必須捕捉每一個人的思想活動,難道你不認為這種可能性並不是很高?」
這一次,康維呆了一呆。
我在心中,暗暗喝了一聲采──白素提出的問題,和他的分析,都極之合理,我也知道她進一步想說明甚麼。
康維雖然極其自信,可是他也立刻分析出白素的話十分有理,所以他吸了一口氣,問︰「你究竟想說明甚麼?」
白素並不立即回答,而是反問︰「你們如何處理那些應征信?」
康維道︰「拆閱之後,輸入電腦。你們有沒有興趣看一下──那些賣命者,千奇百怪,令人感嘆之至──「
他話沒有說完,就停了下來,現出古怪透頂的神情,突然整個人跳了起來,叫嚷道︰「你想說,應征者的資料是從我這里的電腦泄露出去的?」
白素的聲音很平靜︰「這是可能之一。」
康維跳得更高,嚷得也更大聲︰「絕無可能──別的我不敢說,這一點我可以肯定,絕無任何力量可以進入我的電腦系統!」
他說到這里,伸手在自己的頭上敲了兩下,又道︰「我的電腦系統,就在此處,要是有外來力量侵入,我就不再是我,只是一堆廢銅爛鐵了!」
他是一個靠電腦進行一切活動的機器人,他的電腦中心部分如果被外來力量侵入,當然比人類腦部發生同樣情形嚴重得多──人類還可能有反抗的余地,他卻非變成所有一切都听從外來力量的指揮不可。
對他來說,沒有比這件事情更嚴重的了,所以白素的話,才令他有那樣強烈的反應。
關于這一點,我倒是同意康維的說法,所以我用力點頭︰「我也以為不可能有人從他的電腦系統之中獲得資料。」
白素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轉過身,向柳絮望去,柳絮立刻說︰「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白素神色凝重︰「我不是說你曾經告訴過別人,可是你也曾經看過所有的應征信,是不是?」
柳絮十分機靈,立刻知道白素想說甚麼,她搖頭︰「雖然我每一封信都看過,可是在我腦部的記憶之中,也不可能保留全部資料。」
柳絮的說法,太過復雜,簡單地說,白素的意思是那種力量捕捉了柳絮的思想,所以才得到了應征者的資料。柳絮在解釋︰她本身也不能把應征者的資料,全部記住,那種力量當然也無法從她那里得到全部資料。
這時候,各人的神情都嚴肅之至──白素的分析,達到了一個嚴重之極的問題︰確然有力量可以捕捉腦部活動所產生的思想,而且古堡的一切措施都無法防範!
白素吸了一口氣︰「我認為,有可能是你在看資料的同時,那種力量就通過了你的腦部活動,從而獲得資料。」
雖然我們幾人都已經知道白素分析的結果會是甚麼,可是听到白素說出來,我們還是有心驚肉跳之感。
白素又補充道︰「所以這種力量,不必去捕捉許多人,只要對付柳絮一個人,就可以達到目的。」
康維叫了起來︰「不一定是柳絮,或許是我。」
白素道︰「不會是你──因為你不是人,相信這種力量,只能對付人。」
陳景德突然驚叫︰「這……豈不是只要他喜歡,就可以知道地球上每一個人在想甚麼!」
我點了點頭︰「根據現在的事態來看,確然如此。這種力量對人類腦部活動的影響力,十分駭人。而且人類完全無法與它對抗。」
我說到這里,向康維望去──這正是我們到古堡來的目的,只不過現在更進一步證實了我們的推論而已。
康維神情復雜,慢慢地搖頭,我已經叫了起來︰「現在只有你有能力和這種力量對抗,難道你不打算出力?」
康維仍然搖頭︰「雖然你們一再說我不是人,可是我自己一直認為是人類的一分子,我當然會盡力,可是我覺得你們把事情推論得太嚴重了些。」
陳景德失聲道︰「事情根本就是嚴重之至──人類的思想全在他人的掌握之中,等于每個人都沒有了自己!」
康維作了一個手勢,令我們稍安毋躁,他道︰「我的意思是,這種力量雖然有這種能力,可是他們並未胡亂使用。」
我焦躁起來︰「你在胡說八道甚麼!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會胡亂使用這種力量?就算他們不胡亂使用,只要有這種力量存在,就是人類生活的心月復大患!」
康維伸手按住了我的肩頭︰「你听我分析,照說,你們來找我,那種力量應該知道,可是它並沒有阻止你們前來!」
我正想開口,柳絮已經搶在我的前面︰「那可能說明那種力量知道你不足以和他們對抗。」
康維苦笑︰「或許是如此。不過衛斯理他們注意這件事也已經很久,好像也沒有受過甚麼干涉,像是喪失記憶之類,由此可知那種力量未必對人類的行為有甚麼惡意──看來它關心的只是生命配額的轉移,而且他們也不是強迫進行,不但一再強調自願,而且還提供極高的金錢作為代價!」
康維的話,十分有理,可是一想到有力量可以隨心所欲捕捉人類思想,就像有一條魚骨鯁在喉嚨里一樣,雖然不至于威脅生命,可是那種不舒服的程度,卻也超過所能忍受的程度之上。
我略想了一想︰「或許是它根本不把我們當對手,所以不屑理會。」
康維居然同意我的說法,他點頭道︰「可能──這種力量既然可以控制人的腦部活動,我想不出人類有任何方法可以相抗。」
我心中煩躁,大聲道︰「說來說去,還是非把這種力量消滅不可!」
康維用一種十分奇怪的神情望著我,他雖然沒有出聲,可是我已經知道他心中在說甚麼──連與之相抗的能力都沒有,還說甚麼把它消滅!
我感到一陣寒意,呆了半晌,才緩過氣來,苦笑道︰「這樣說來,只好‘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
一時之間,偌大的空間之中,靜得闃無人聲,只有儀器所發出的一些古怪聲響。
顯然我剛才那句話,所有人都認為是事實!
也就是說,從此人類將陷入一種極可悲、任人控制的局面之中了。
雖然說,人生本來就很不如意,在許多情形之下,都身不由己,一己的願望,能實現的,只怕連萬分之一都不到。可是在理論上來說,人總還是自己的主人,腦部活動──思想──總是可以完全由自己來作主。
若是連腦部活動也受到控制,那麼人和牽線木偶還有甚麼不同?人的生命,也可以說完全失去了意義!
過了好一會,白素來到了我的身邊,握住了我冰涼的手,打破了沉默︰「我覺得康維的分析,很有道理,那種力量未必想控制全人類,它只是對生命配額有興趣。而且它也沒有運用它的能力,使人‘自願’獻出生命配額,由此可知它並無惡意。」
我用力揮手︰「你們不明白,我不是不同意你們的分析。我也以為它並無惡意,可是問題是在于它有作惡的能力!如果沒有其他的力量可以制衡,那麼它就是隨時可以爆發的炸彈!」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6 13:04:15
賣命 六、賣命者言
每個人听了我的話之後,反應不一,其中以康維最不以為然。我又指著他道︰「這種心態,就像封建制度統治之下的老百姓,所具有的那種無可奈何的心態一樣。」
康維瞪大了眼︰「你把問題扯得太遠了吧!」
我道︰「我這是舉例──老百姓希望有好皇帝,以為只要皇帝有仁心,就可以有好日子過,卻不知道由于沒有力量可以制衡皇帝的行為,一切都以皇帝個人意志為決定,這就是最危險的情形,皇帝一旦胡作非為起來,老百姓也就只好血流成河、尸橫遍野了
這種情形,在人類歷史上發生過不知道多少次!」
康維仍然瞪大了眼,而且張大了口,可是他卻說不出話來,因為我所舉的例子,確然很說明了目前人類的處境。
白素最能了解我的想法,她道︰「不論怎樣,是誰掌握了這種力量,必須把他找出來!」
她說著,視線停在康維身上。
康維苦笑︰「這些日子來,我實在已經盡了力,可是一無所獲,現在那種力量又……又……公然侵入,我……」
他說到這里,可能是心中實在太惶急,竟然用力去扯自己的頭發。
他的頭發,當然和我們的頭發不一樣,只是裝飾,那是他身上幾百萬件零件中的一部分,有著巨大的作用,剛才我就看到過他的頭發上有光芒射出,可以控制儀器的躁作,這時候他亂抓亂拔,要是弄壞了,天知道會有甚麼事情發生!
所以我和白素齊聲道︰「你別著急,事情總有辦法解決的。」
康維顯然不接受我們這種空洞的安慰,他反而騰出一只手來,去扯他的大胡子。柳絮撲過去抱住了他,神情愛憐,在他耳邊,也不知道說了些甚麼,康維的情緒總算穩定了下來,他雙手下垂,大口喘氣,向我們望來。
我猜想,柳絮必然是說了「有衛斯理和白素在,不會有解決不了的事」之類的話,所以我立刻道︰「別指望我們──我們是人,正處于受人控制的情形之下,能有甚麼作為?」
康維和柳絮對我的話還沒有反應之前,白素已經出乎意料之外地道︰「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們才有些事可做。」
白素的話,令所有人訝異莫名,康維性子居然比我還要急,他搶著問︰「我們能做甚麼?」
白素居然笑得很歡暢︰「我說我們,並不包括閣下在內。」
康維的神情極端無可奈何,他摟住了柳絮,向她道︰「除了你之外,沒有別的人把我當人。」
我忍住了沒有說的一句話是︰柳絮身體內曾經被植入過由意念控制的核子彈,她早已經是半個機器人了。
白素知道我想說甚麼,她輕輕推了我一下,所以我立刻改口︰「常言道,人生得一知己,死而無憾,你還想怎麼樣?」
幾句話,大大合乎康維的心意,他望著柳絮,登時現出死而無憾的神情來,雖然不至于令人作嘔,可是也夠瞧的了!
肉麻了好一會,康維才問︰「衛夫人有何妙計?」
白素道︰「一字真言。」
每個人皆面面相覷,莫測高深,連我也莫名其妙。
白素笑道︰「等!」
的確只有一個字,可是,等甚麼?
白素吸了一口氣︰「那種力量既然可以控制人類腦部活動,當然也可以知道我們在想甚麼,它也有能力和我們溝通聯絡──如果它沒有惡意,而又知道我們因為它的行為而產生了極度的恐懼,它就會和我們聯絡。」
白素這一番解釋,推論很是合理,可是基礎卻建立在那種力量沒有惡意之上。
我把這一點提了出來,白素攤了攤手︰「我們只好這樣,且相信它並沒有惡意!」
我道︰「豈止要沒有惡意,簡直還要對人類有十二萬分的愛心才行──不然它怎麼會因為我們產生恐懼而和我們聯絡?」
我這樣說,並不是反對白素的推論,也不是在諷刺,而是指出一個事實。而且當我這樣說的時候,我只是想指出,推論雖然有理,可是實際上能發生這種情形的可能,渺茫之極。
白素沒有和我爭論,很少說話的陳景德,卻堅決支持白素的意見,他用很肯定的語氣道︰「是不是有愛心,我不敢說,可是沒有惡意,我倒可以相信。」
康維大感興趣︰「你怎麼知道?」
他已經知道陳景德的情形,還要如此發問,可知道他這個機器腦袋有時候轉彎不靈。
我代陳景德回答︰「當然是他沒有感到它的兄弟受到傷害,所以他才這樣想。我已經告訴過他,現在他接收到的感覺,並不可靠,極可能是假象。」
康維搖頭︰「衛斯理,你這個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把自己不了解的一方,都先假設為敵人。」
這大胡子機器人,竟然用這種話來批評我,我當然感到不高興,而且也不準備接受。
可是我還沒有反駁,康維大約看到了我臉色不善,所以又道︰「這也不能怪你,這是人類的通病──對自己不了解的人,自然而然,會產生敵意。」
我連連冷笑︰「真是稀奇,听說你的一切思想行為都是根據人類的思想行為來設定的,怎麼你又會沒有這個毛病?」
康維笑道︰「我說這種對自己不了解的一方,產生敵意,是‘人類的通病’,並沒有說這種現象是「人類的天性」。通病的產生,是由于後天環境造成的,並非人生來如此。」
我繼續冷笑︰「原來閣下健康無比,一點‘通病’也沒有!」
康維搖頭︰「不是沒有,而是知道那是毛病。」
我雖然還是很生氣,可是一時之間,卻又無奈他何。
他索性哈哈大笑起來︰「我想你也一定知道應該‘聞過則喜’的道理,可是你卻生氣了,這就是你的毛病,而且你自己並不知道!」
我也忍不住笑︰「你這個機器腦袋,僵化之極。人的天性應該是聞過則怒,據說在經過了一番修身養性之後,可以達到聞過則喜的境界──要經過努力才能達到的目標,可知非天性也!」
康維剛張口,還沒有出聲,柳絮就笑向白素道︰「他們兩人真有趣──這種問題有甚麼好爭論的?」
白素也笑︰「對啊,幾千年前,已經有人爭過了,而且並沒有結論。」
她一面說,一面望著我,我道︰「你想說我傾向‘人性本惡’,而康維則否?」
康維笑道︰「那也沒有甚麼,人人都可以有自己的主張──不過你可別再說我是機器腦袋,那是人身攻擊!」
我哈哈大笑︰「我是聞過則怒,你比我更差,竟然聞事實而怒!」
康維想生氣,可是又不能否認他的腦袋根本是一組機器的事實,所以神情尷尬,看來十分有趣。
我們沒有再爭下去,陳景德很認真地道︰「我相信,如果陳宜興有生命之危,我作為他的一半,一定會有感覺,這不是任何力量所能阻止的。」
他們各人既然都傾向以為那種力量對人類不懷惡意,在現在這種情形下,我堅持己見,也沒有意思,所以我揮了揮手,沒有再說甚麼。
康維笑道︰「我知道衛斯理心中不服,不過就拿征求生命配額這件事來說,他也認為在道德上有問題,可是實際上一個願買,一個願賣,完全是兩廂情願的事情,根本不存在道德上的問題。」
我忍不住又反駁︰「事關人命,非同小可,你怎麼知道出讓生命配額的人,完全情願?」
康維笑得歡喜,柳絮在一旁也跟著笑。看他們的情形,完全是胸有成竹的模樣。
康維道︰「首先,那種力量一再強調應征者要自願出讓生命配額,我相信這其中一定有很奧妙的原因在,猜想是如果不是出于自願──百分之百的完全自願,生命配額的轉移,將無法進行。」
我冷笑︰「用巨額金錢去引誘他人出讓生命,在道德上總有問題!」
康維仍然笑著︰「我這里有一千多封應征者表示願意出讓生命的信,請你看了之後,了解一下賣命者的心聲,再作定論。」
我還沒回答,白素已經答應︰「反正我們現在只能等待──「
她說到這里,向我望了一眼︰「這守株待兔之法,有時候也會有用,尤其是在完全沒有辦法的時候。所以我們不妨來看看那些應征信,我們自己不願意出讓生命,也不願意購買,但人家願意,就沒有權力阻止。」
我咕噥了一句︰「人生最寶貴的是生命,有人會願意出讓,真是怪事!」
康維听力極強,只有他听到了我的話,他大笑數聲︰「你看了之後再說。」
我點了點頭,康縱向柳絮使了一個眼色,柳絮走向一座控制台,一面躁作,一面解釋︰「應征信有上千封,當然不必全部看完。所有的信可以分成幾類,先看第一類,我和康維稱之為‘廢舊貨出讓類’。」
只是听他的解釋,根本莫名其妙,可是按著一幅大螢光幕上已經現出了一封接一封的應征信。
應征者都已經超過八十歲,而且都患了不同的不治之癥,正在苟延殘存。
他們現在活著和死亡已經差別極少,可是他們某些生命配額還沒有用完,剩下的那些生命配額對他們來說,沒有甚麼意義──早幾個月死,或者更好,可以免去疾病帶來的痛苦。
但是他們剩下的生命配額,如果可以轉移,對其他需要的人,還是有用。這情形就像是舊貨買賣一樣。
這幾封應征信都是垂死的老人親自寫來的,他們希望能夠得到一筆金錢,一來可以使自己的親人受惠,二來也可以使自己的喪葬費用有了著落。信中用詞懇切,千萬請求征求者快些回答,因為他們的生命配額所余無幾,浪費在他們自己身上,實在太可惜了。
接下來幾封信,卻是賣命者的親人寫來的,由親人代表他們表示願意出讓生命配額,因為他們本身已經喪失了意識──他們是腦部受傷者,長期昏迷不醒,俗稱「植物人」者是。
這種情形下的生命,活著和死亡,簡直已經可以畫上等號。可是他們的心髒還在跳動,有的還十分健康,這表示他們的心髒跳動的配額還有許多,這種配額對他們來說,沒有用處,對需要的人來說,卻有用之至!
這種情況的出賣生命配額,可以說是廢物利用。
寫信來的親人都表示由于長時間照顧植物人,經濟上已經陷于可怕的困境。
生活的困苦,使得健康的人也活不下去──其中竟然有兩個人因此自殺。
所以他們迫切希望有能力可以改善目前的困境,他們也都強調並非不顧自己親人的死活,而是實在筋疲力盡、山窮水盡,再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如果眼前這種情形繼續下去,會有更多人寧願用自殺來擺月兌。
雖然那些信的文采不是很好,可是那種聲淚俱下的吶喊,是出自內心極端的痛苦,卻是一看就知,而且看了之後,令人心情沉重,巴不得他們趕快可以從現在的困境中掙扎出去。
柳絮繼續躁作,同時旁白︰「第二類,可以稱之為‘貨源充足類’。」
隨著他的話,螢光幕上出現的,是完全不同的應征信。那些賣命者都年輕力壯,男女都有,三十以下,有年輕到十四五歲的。他們都表示自己擁有大量的生命配額可以出讓,而且他們自信自己的生命配額生命力很強,健康優秀,所以請征求者優先考慮購買他們的生命配額。
他們都希望能夠通過賣命,得到大量金錢,以使生活舒服。
其中有的男女青年,表示願意賣出十年生命,以換取更多的金錢,理由是他們心愛的人投入了富有者的懷抱,使他們痛不欲生,有了錢之後,可以奪回愛人,不然他們寧願自殺。
由于這種「愛情悲劇」隨時隨地都在發生,所以倒也不能視為虛言恫嚇。對于決心為愛情自殺的人來說,出讓十年八年生命配額,根本算不了甚麼!
在這種情形下,收購他們的生命配額,等于救了他們一命。雖然略有折扣,不能」勝造七級浮屠」,至少也有六級──這不但沒有道德上的問題,而且是大大的好事!
我看到這里,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不知道是甚麼滋味。我在一听到有生命配額買賣這件事之後,第一個感覺,就是那必然會是一種不道德的行為。
現在看來,這種想法大有商榷的余地。
康維在一旁看到了我的神情,他模著大胡子,笑道︰「再往下看,花樣還多著哩!「
柳絮接著道︰「再一類,可以說是‘苦苦哀求類’,請看這一類的應征信。」
這一類的應征信更令我心中不舒服──因為我實在沒有想到,對于自己部分的生命和大量金錢之間,作一選擇,會有那麼多人熱切地希望得到金錢。
這一部分應征者大都是中年人,而且毫無例外,都是一事無成,生活困苦,是社會上最下層的一群,發財是他們一生的夢想,而他們也清楚地知道他們絕無能力實現發財夢,他們都感到自己生不如死。唯一支撐著他們活下去的力量,就是那個虛無飄渺的發財美夢,也就是說他們一直活在自己騙自己的情形之下。
如今忽然本來根本不可能實現的事,竟然可能變為事實,那簡直令他們發狂!
信中苦苦哀求者有之,聲淚俱才者有之,願意只要有一年半載好日子過,其余所有生命都用來換錢的也有之。
其中有一封應征信,是一個歷盡滄桑的老妓所寫,她把自己的一生簡略地敘述,從她二十多歲那年,女兒才六個星期大,就被丈夫拋棄,為了不使嬰兒餓死,她開始了妓女生涯寫起,二十年的經歷,可以化為一部長篇小說。
她表示現在由于貧困,女兒就要步她的後塵,令她一想起來就全身冰冷,忍不住發抖,她願意犧牲自己去做任何事來換取金錢,若不,只有死路一條。
人類社會中,雖然有那樣不幸的一群,好像除了奇跡之外,沒有其他方法可以使他們從困境之中得到解月兌。
而可以出讓生命配額,對他們這一群來說,就等于奇跡!
看了這一部分準備賣命者的信,心中產生的感覺很是奇怪──竟然會希望自己有能力可以收購他們的生命配額,使他們的願望能夠實現。
他們的願望其實很簡單──希望活得像人!
所謂「生命無價」那只是對活得像人的人而言,至于活得不像人的人來說,生命不但有價,而且還相當便宜!
這真使人感嘆不已。
世界上雖然所有人都活著,可是卻活得大不相同,有的活得稱心如意,有的就像身處地獄。稱心如意的,自然不舍得失去生命,而身處地獄的,也就自然而然不那樣看重生命。
所謂「眾生平等」,顯然只是那位印度王子的理想。
而所謂「人的尊嚴」,在地獄般的貧困生活之中,還能有多少保留,也只有身處地獄的人才真正知道,不在那種處境中的其他人,都無法真正了解。
那些應征信上表達出來的「賣命者言」,多少使人可以知道一些他們的心情。
可以高高在上,指責他們無恥,說他們沒有人格,為了金錢可以出賣生命……等等,可是那全是抓不到痛處的風涼話!
一時之間,各人都沉默無語。
康維和柳絮當然不是第一次看這些應征信,可是他們也同樣感到心情沉重。
過了一會,陳景德先打破沉默︰「懷著我們那樣目的去出讓生命配額的,只怕絕無僅有了?」
柳絮道︰「在這些信中,沒有發現同樣的例子。不過還有一類,可以稱為‘愛心洶涌類’。」
柳絮在這樣說了之後,長嘆一聲︰「在看了這一類的應征信之後,真想自己能擁有轉移生命配額的能力,那就可以幫助他們達到願望了。」
柳絮表達了這樣的願望,很出人意表。因為一知道有轉移生命配額這回事,至少在我的觀念之中,那絕不是一件好事,而是人類的大禍害。
雖然在看了那些賣命者言之後,覺得自己的論斷,大可商榷,但是我也不會希望自己成為生命配額轉移的執行者──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生命配額轉移,都是取走他人生命的行為。
不過我並沒有出聲,因為我知道柳絮那樣說,一定有她的道理。果然在看過了以下幾封應征信之後,我就知道了原因。
接下來那一類願意出賣生命配額的人,他們並不要求金錢報酬,他們願意把自己剩余的生命配額全部出讓,只要求把其中一半轉移到他們身患重癥的兒女身上,而另一半則作為酬謝。
對他們來說,那是真正無條件的獻出自己的生命,而希望子女可以活下去。
這種愛心洶涌的表現,尋常生活之中,親人愛人之間,也常有如此許願的。可是口頭說,和實際做,當然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從那幾位應征者的信上所說看來,他們心中的哀痛,實在是難以形容。
所以難怪柳絮剛才會有想成全他們的願望,連我也想到如果我有這樣的能力,而又有人這樣來哀求我的話,我一定不會拒絕。
一想到這里,我不禁吃了一驚──一直以來,我都把那種力量當作人類的敵人,而現在看來,那種力量雖然可以取走人的生命配額,可是在若干情形下,有很多人竟然渴望自己的生命配額被轉移,對那些人來說,那種力量非但不是敵人,而是救星!
我吸了一口氣,一時之間無話可說。
康維沉聲道︰「想不到吧!人的想法本來就很復雜,不能一以蓋之。」
事情發展到了要由一個機器人來向我解釋人的想法,真是叫人啼笑皆非,可是我又知道這個機器人說得有理。
這個機器人語氣很誠懇︰「從這些信件中,我得出那種力量對人類未必有害的結論,柳絮同意,三位看法如何?」
柳絮補充道︰「我甚至認為那種力量如果廣泛使用,會對人類大有好處。所以我很想把那些應征信,再送到征求者的手中,可惜無法進行。」
我心中一動︰「你有這種想法多久了?是不是很強烈?」
柳絮回答︰「只看了十分之一我就這樣想,而且確然形成一種強烈的願望。」
我嘆了一聲︰「你的強烈願望,一定形成一種訊號,自然而然散發出去,而且我相信那種力量接收到了你的訊號,不但知道了你的願望,而且也把你腦部有關應征者的資料也全都接收了去──這就是那些應征者都消失了記憶的原因。當然是那種力量根據從你腦部得到的資料,然後再向那些應征者做了手腳的結果。」
事情听起來好像很復雜,其實卻簡單得很,無非是那種力量能夠捕捉人的思想而已。
雖然只是一句話可以說完的事情,可是想到自己的思想,竟然完全在那種力量的掌握之中,也就像吞下了毛蟲一樣地不舒服。
柳絮喃喃自語︰「那種力量如此神通廣大,我們只好求神拜佛,希望它真如大胡子所料才好。」
康維道︰「這批應征者竟然沒有一個被選中,真不知道他們選擇的條件是甚麼!」
我搖頭︰「本來或許有幾個可以被選中的,但是由于你也掌握了他們的資料,所以就放棄了。」
陳景德失聲道︰「這豈不是害了那些急需幫助的人!」
柳絮嘆道︰「那倒不會──在我們去見那些應征者的時候,看到了他們那種悲慘的處境,已經盡量幫他們改善環境。不過我們的力量始終無法改變全世界處于同樣環境中的人,所以──「
柳絮說到這里,突然停了下來。
一時之間又是令人心情沉重的沉默──根據柳絮所說,推論下去,唯一的結論就是需要全世界的人互通有無,各取所需,才能使供應和需求取得平衡。
我們剛才所看到的資料,只是康維在瑞士的一個城市中取到的。而瑞士是富有國家,尚且如此,真難以相信在貧困地區的應征者是如何迫切地希望能夠出賣自己的生命配額!
令我們心情沉重的主要原因,當然是由于我們一直對生命的觀念是根深蒂固──生命高貴、神聖、莊嚴……等等。而忽然之間發現生命原來也只不過是一種商品,在某些情形之下,地位遠比不上金錢,這自然使人難以接受。
在我們正為自己一貫的觀念受到沖擊而思緒很紊亂之際,康維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我立刻對他怒目而視,怪他這個機器人在這樣嚴肅的問題之前,居然如此不尊重,這分明是對人類生命的價值受到踐踏的幸災樂禍!
康維一面笑,一面揮著手︰「你們為甚麼這樣緊張?」
我怒道︰「你根本沒有生命──「
我話沒有說完,柳絮已經抗議︰「他有生命──只是他的生命形式和我們不同!」
我立刻更正了我的說法。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6 13:04:27
賣命 七、半夢半醒
我道︰「生命形式不同者,請勿妄加評議!」
康維仍然笑容滿面︰「對不起──我可不可以指出一些事實?」
我悶哼了一聲,沒有回答。康維顯然也不準備听我的回答,他接著就道︰「我不明白你們為何對生命配額的轉移如此緊張,覺得不能接受,而事實上,生命配額的轉移,早已實施,而且十分普遍,不值得大驚小怪!」
我一時之間,還弄不明白康維這樣說是甚麼意思,白素已經道︰「那不能算!」
康維道︰「怎麼不能算?根本就是生命配額的轉移!就拿‘輸血’來說──「
本來我一時之間想不通白素和康維在爭甚麼,可是一听到「輸血」這兩個字,我就不由自主大叫一聲,明白康維說生命配額轉移早已在實施是怎麼一回事了!
他提到了輸血。
輸血是現代醫學中最普遍的一種手術,行之已久,人人都習以為常,不覺得有任何怪異。
輸血這件事,在某種角度看來,確然可以算是生命配額的轉移。失血過多,會喪失生命,經過輸血,就可以使生命延續──那當然是接受了血液的人,同時也接受了生命配額的緣故。
這一點,可以說毫無疑問。
可是輸出血液的人,是不是損失了生命配額呢?
現代醫學說,輸出少量血液,對身體健康並無影響──事實也證明了這個說法。
可是身體健康,並不代表生命配額沒有減少。生命配額減少是看不出來的,不但現在看不出來,而且日後也看不出來──因為沒有人知道自己本來可以活多久。
如果輸血會導致生命配額的減少,那是一件極可怕的事情,會使得現代醫學手足無措,甚至于無法運行!
我把這一點提了出來,並且嚴重警告康維︰「沒有確實證據,你可不要胡說八道!捐血救人,是很高尚的行為,但是如果捐血者會損失本身的生命配額,只怕肯做的人,少之又少,現代醫學會因此癱瘓!」
我說得十分鄭重,而且問題也確然很嚴重,所以連柳絮也望定了康維,等他作進一步解釋。
康維做了一個鬼臉︰「我不知道輸出血液會不會損失生命配額,可是接受輸血可以增加生命配額,卻是可以肯定的。」
康維雖然只是說「不肯定」,可是我仍然感到極度緊張。我追問道︰「你說清楚一些──究竟輸出血液的人,會不會損失生命配額?」
康維還是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是道︰「血液是人體中最奇特的組成部分,它不但可以在離開人的身體之後,自行獨立存活一個很長的時間,而且也是人體重要組織之中,唯一失去了之後可以再生長的部分……」
我不等他再發揮下去,就打斷了他的話頭︰「你說結論,結論是甚麼?」
康維在我的追問之下,又想了一會,才道︰「根據血液的再生能力來看,答案應該是不會損失生命配額。」
我略略松了一口氣,可是新的問題立刻又產生了。
我道︰「你舉了輸血這個例子來說明生命配額的轉移,其實推而廣之,心髒、腎髒……等等器官的移植,也當然是生命配額的一種轉移。」
康維道︰「當然是。不過器官的移植,都在拿出器官的一方已經死亡的情形下進行,死者的死亡,可能是由于他的呼吸配額已經用完,或者是腦部活動配額沒有了,若是他的心髒功能還有大量配額剩余,那就可以把這種剩余轉移到他人身上去使用,對死者來說,也就無所謂損失不損失。」
我立刻道︰「有一些器官移植並非在一方死亡的情形下進行,最常見的情形是腎髒的轉移──大都出現在為了挽救親人的生命上,轉移過程中的雙方都是活人,得到的一方,當然是增加了生命配額,而失去的一方,不能再生出一個新的腎來,他是不是損失了他的生命配額?」
康維被我的問題迫得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白素在這時候忽然笑了起來︰「你們兩位,真可以說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怎麼在這個問題上鑽起牛角尖來了?」
我和康維,確然糊涂一時,因為白素這樣說了,我們竟然還是沒有立刻想起我們的討論,有甚麼不對勁的地方。
所以我們一起向她望去,她不等我們開口,先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們先想一想。
就在這時候,柳絮指著我們,笑了起來,顯然是她也明白了白素的話。接著是康維用力打了他自己一下腦袋,當然不到一秒鐘,我也明白了。
後來他們都取笑我後知後覺,我想說當時陳景德比我更遲鈍,可是我沒有說出口──如果淪落到要和陳景德作比較,那實在太不堪了。
雖然在這個問題上,我的反應比較遲鈍,可是他們三個都是非同小可的人物,比不上他們,我也不覺得是甚麼大失敗。
何況我比起康維這個精密無比的機器腦袋來,也不過只慢了一秒半秒而已!
卻說當時我看到陳景德還是一臉茫然的神氣,我就向他解釋道︰「我們討論生命配額是不是有損失,可是這個問題實際上並不成立,因為任何人的生命配額,早在他的生命形成之時,已經確定,是多少就是多少,不會減少。」
白素向我笑了笑,表示她說我們糊涂,確然是因為如此。
可是陳景德經我說明之後,仍然不明白。
他非但不明白,而且還提出了一個問題。
更令人氣結的是,他的問題,令我們四個人一時之間都啞口無言!
他道︰「要是生命配額早在生命形成之初已經設定,那麼也就根本不存在生命配額的轉移──是多少就是多少,不會減少,也就不會增加,何來轉移?」
一時之間,我思緒很紊亂,難以回答陳景德這個問題──在生命配額轉移這個問題上,我有很多想法,可是想法和想法之間,卻在很多情形下互相矛盾。
剛才陳景德提出的問題,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我既然肯定了生命配額是早已設定的,可是又認為生命配額的轉移是可能,這豈不是矛盾之至?
我這樣想著,口中自然而然喃喃自語︰「真是矛盾!」
白素卻應聲道︰「並不!」
我呆了一呆︰「並不甚麼?」
白素道︰「並不矛盾!」
各人都向她望去,看她如何解釋這個明顯的矛盾。
白素徐徐道︰「這是一個有關命運的老問題︰要是命里注定大富,是不是坐在家里甚麼也不做,根本不必努力,錢就會從天上掉下來?」
陳景德反問︰「你的答案是甚麼?」
白素道︰「我的答案是︰不會!錢不會從天上掉下來,要努力去賺。」
陳景德道︰「這不是矛盾了嗎?」
白素搖頭︰「並不矛盾。因為在命運設定他會成為大富的同時,也已經設定他會勤奮努力,而不是坐在那里等錢從天上掉下來。」
我吸了一口氣︰「你的意思是說,生命配額的轉移,也是早已設定的事?」
白素點了點頭︰「我們已經假設生命配額把一生所有的動作都早已設定,當然也包括了他會減少生命配額或增加生命配額這種行動在內。」
白素把問題解釋得很明白──一切都早已設定,包括出讓或接受生命配額在內。
在這樣的情形下,生命配額的轉移當然成為可能,並不矛盾。
陳景德瞪大了眼,想了一會,忽然神情變得十分哀傷,失聲叫道︰「要是這樣,我們的──我是說我和陳宜興的計劃如果實現了,那豈不是我們兄弟二人,早已注定其中一個會早死!」
我瞪了他一眼︰「你太矛盾了,你不是說過你們兩人一起活著是極大的浪費嗎?一個早死,就表示一個可以長命,有甚麼可以傷感的?」
陳景德低下頭,顯然一時之間他還很難接受我的話。
我也不再去理會他,因為在這時候我想起了一個令我傷感的問題──如果一切早已設定,那麼無論我如何努力,都將無法阻止生命配額轉移的進行!
而且我的一切擔心也都屬于多余──既然有人設定會出讓生命配額,那麼生命配額轉移就遲早會出現。
或許生命配額轉移早已在進行中,只不過人類還沒有意識到而已,像輸血、器官移植,甚至于全身換血等等現代醫學所能做到的一切,肯定都可以使生命配額得到增加,至于有得必有失,誰是失去的一方,無法確切肯定。
總之這種現象,並不造成我開始時所有的那種憂慮,看來如果將來生命配額的轉移普遍化之後,得到的和失去的各取所需,人人都習以為常,心安理得,就像進行普通的買賣一樣,雖然是買命和賣命,也不會對整個人類社會形成任何混亂,說不定對現存的一些社會現象,還可以有大大的改進!
而等到生命配額的買賣普遍化之後,既然是雙方心甘情願的行為,也就不存在甚麼道德不道德的問題了。
現在由于我們對生命的觀念,所以感到買命和賣命這種行為有些難以接受,但到了那時候,人類對生命的觀念也必然大大改變,覺得用金錢去購買生命,或為了金錢而出賣生命是很正常的事情,一點也不值得大驚小怪。
我這樣說,絕非危言聳听,也並非夸大了金錢萬能。事實上,金錢和生命的關系,已經到了如今這種程度,只要再向前跨出一小步,就可以進入用金錢買賣生命的境地了。
其所以還沒有跨出這一小步的原因,只不過是因為科學上還做不到生命配額隨意轉移而已。
如果那種力量已經掌握了生命配額轉移的方法,那麼生命買賣很快就會普遍起來。
像陶啟泉、大亨他們那班豪富,和全世界的權貴……總之是買得起、花得起錢的人,會大喜若狂,認為這樣子的生命,才算是公平。
而出賣生命者,可以得到大量金錢,擺月兌人間地獄的苦困,雖然少了幾年生命,可是能夠使自己活得像個人,那也正是他們熱切的希望──對他們來說,或許那是夢想成真,神話變成了事實。從那些應征信來看,絕對可以得到如此的結論。
那樣看來,我所擔心的那種力量會對人類帶來極大禍害的假設也不能成立。
因為全人類的行為,正是向著這一個方向在發展,既然是人心所趨,就算是由此走向滅亡,也是人類自己的選擇!
想到這里,我的感覺十分奇特,難以形容,我竟然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白素知道我的心情實在是無可奈何之至,所以她用同情的眼光望著我。
康維也跟著我笑起來︰「現在你也相信我的推斷了吧──那種力量其實並無惡意!「
我突然感到很是疲倦,連說話也有氣無力︰「不管它有沒有惡意,我們還是要設法把它找出來!」
接下來我的聲音更乾澀︰「一想起那種力量可以捕捉人類的思想,就算沒有惡意,也使人覺得活著沒有意思──多少強權統治者渴望可以箝制人的思想,都未能成功,強權統治者永遠無法知道人們腦中究竟真正在想些甚麼東西,這是古今中外強權統治者的悲哀。要是那種力量竟然可以彌補強權統治者的這個遺憾,那就無論如何對人類來說不是好事!」
康維聳了聳肩︰「為了尋找他們,我確然已經盡了力,我看也只有照衛夫人的說法
等!」
由于這辦法是白素提出來的,所以我也不好說甚麼,只好悶哼了一聲。
康維拍了拍我的肩頭︰「衛君,你累了,不如休息。」
我看了看時間,已經是午夜時分,雖然我確然感到十分疲倦,可是卻一點睡意都沒有。
我搖頭道︰「我不想睡,想到處走走。」
康維立刻張開雙手,做一個無限歡迎的手勢︰「只管隨便走,古堡的任何所在都為你開放。」
我瞪了他一眼︰「我就是想離開古堡,到外面去──在這里久了,我覺得自己也像機器人了!」
康維一听,怪眼圓睜,正想反唇相譏,柳絮已笑著向他道︰「別生氣,衛先生是因為沒有辦法解釋那種力量在生悶氣,你是他的好朋友,他當然只好找你出氣!」
給柳絮這樣一說,我不禁大大不好意思,康維笑起來︰「我沒有生氣。君子不遷怒,他不是君子,我生甚麼氣?」
我也笑,過去擁抱了他一下︰「物以類聚──尊夫人說我們是好朋友,一點不假。「
康維笑得更是歡暢︰「能和你做好朋友,就算小人一番,又有何妨?」
說笑了一會︰心情彷佛略略輕松了些。陳景德道︰「我倒想去休息──也可以集中精神,希望能夠和陳宜興取得聯絡。」
我們給他鼓勵︰「對,現在你們兩人之間這種天生的聯絡本能,是唯一的線索了。「
陳景德也當仁不讓,現出一副身負重任的神情來。康維召來了一個小機械人,領著陳景德去休息。
我們四人一起向古堡外走去,到了門口,康維和柳絮沒有再向外走,我挽著白素,信步向前,月色甚佳,不遠處的湖水,銀光閃爍,看來更是迷人。
我們自然而然向湖邊走去。
到了湖邊,我們在一張長椅上坐了下來。
這時候四周圍極稱,只有湖水拍岸所發出的輕微聲響,極有節奏。望著月色下的湖水,人彷佛進入了一個迷幻的境界之中。
我和白素都不說話,雖然這件事發生到現在,我仍然處于一團迷霧之中,對于造成這件事的那種力量,只覺得它強大無比,其他一無所知。可是這時候我的心境卻出奇地平靜──這和我的性格不符,不過連我自己也說不出是甚麼原因。
我竟然連話都不想說,只是望著湖水,甚至于甚麼也不想,只是腦中空湯湯地享受著那種出奇的寧靜。而且漸漸地,我感到神思有點恍恍惚惚。
在那種情形下,我如果完全放松,我相信很快就會進入睡眠狀態。
我這里所指「睡眠狀態」是廣義的,那是一種人自己的意志已經起不到作用的狀態,包括了自然地進入睡眠,以及被麻醉、催眠等情況在內。
在正常的情形下,人處于這種狀態,都不會抗拒,而會順勢進入「睡眠狀態」之中。
可是我由于長期的冒險生活,形成了不論在甚麼情形下,都盡量不便自己的意志完全喪失。也就是說,就算有外來的力量,要令我完全喪失意志,我也會下意識地反抗,竭力掙扎,保留一分,甚至半分自己的意志。
我的這種習慣,或者說這種本領,曾經得到過白老大高度贊揚。他說︰「甚麼叫「一靈不眠」?這種情形就是!能夠這樣,就可以做到在最惡劣的情形下,也不至于百分之百隨人擺布,可以在絕境之中,找出一線生機!」
的確,這種能力在我的冒險經歷中,不止一次地把我從困境中解救出來。
我在當時,身處平靜的環境,白素又在我的身邊,實在和困境、危險等等不發生聯系。可是習慣成自然,一產生了這種感覺,我就自然而然在思想上起了警覺,同時也開始反彈。
我先是和想把我推進睡眠狀態的力量對抗──這一點,很多人都可以做得到,當人倦極欲睡的時候,有很多方法可以令睡意消除。
我覺得開始我很成功,我甚至想起白素就在我的身邊,我緩緩轉過頭去,向白素看了一眼,剛好看到白素也正轉頭向我望來,四目交投之間,我只覺得白素眼神迷茫,神情恍惚。
我剛想問她為何如此,就看到白素口動了一動,像是想說甚麼,我就讓她先說。
可是我卻又沒有听到任何聲音。
這時候我知道自己的情形十分不妙,我清楚感到,我自己已經不能完全控制自己了,看來白素的情形也是如此。
(後來經過印證,情形果然如此──當時白素看到我,也是一片恍惚。而以後白素的情形,和我完全一樣,所以不必重復敘述。)
我想把我的感覺告訴白素,可是我也只是略動了動口,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來。
這種情形就像是我幾日幾夜沒有睡覺,疲倦到了極點,已經處于半睡眠狀態,雖然想要說話,可是卻沒有力量做到。
通常如果有這種情形出現,我都可以有能力克服──尤其是當身處危境之時,更能激起我的反抗意志。
可是當時我雖然感到情形十分不妙,卻又絲毫沒有身在危險之感,反而覺得全身暖洋洋、軟綿綿的,很是舒服,叫人不想作任何反抗,只想舒舒服服睡上一大覺。
而且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令得我不由自主吁了一口氣,眼皮也慢慢垂了下來。
那時候──在我雙眼還沒有完全闔上之際,我看到白素的情形也和我一樣。
而就在那一瞬間,在白素半開半閉,就快要完全闔上的雙眼中,我感到她正努力在用眼神向我強烈地傳遞訊息。
我和白素,長期以來生死與共,親密無間,所以相互之間心靈相通,其程度雖然比不上陳景德陳宜興兄弟和良辰美景姐妹,可是感應程度也非同小可。
這時候白素傳給我的訊息雖然即使用的語言來表達也很復雜,可是我還是可以完全收到。
她在告訴我的話,同時也正是我想告訴她的。
她在說︰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情,可能有外來力量控制了我們,可是又不感到有甚麼危險,盡量保持自己的意志,盡量……盡量……
相信她要傳遞給我的訊息還沒有完成,而她的雙眼已經完全闔上了。
事實上就算她繼續向我傳送訊息,我也沒有法子收到,因為我的雙眼,幾乎也在同時閉上。
如果不是在前幾秒鐘得到了白素的訊息,我能不能在雙眼闔上之後,還保留一分半分自己的意志,真還很難說。
而這時白素的提示,再加上我自己原來就有這樣的意願,所以力量強大了至少一倍,這才使我能夠在接下來的情形中,處于半夢半醒的狀態──實際上在當時或者在事後回想,都感到是在夢境之中多于現實生活。
所以,正確地說,應該是九分夢一分醒。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我接下來的行動,自己所能控制的極少,只是保留了一分醒,知道自己的行動是受了外來力量的控制,身不由主。
我一生之中古怪的經歷多至不可勝數,可是這種情形卻還是頭一遭。
由于我還保留了一分清醒,所以我知道自己的情形應該是處于被強大力量的催眠之下。
我對抗催眠術的能力很強,曾經試過一個號稱是天下第一的俄國催眠大師,對我進行催眠,結果在我強烈意志的反抗下,他被我反催眠,昏迷不醒,好像一直沒有復原。
可是這一次我卻沒有力量對抗──有一個很奇怪的情形,是我根本好像並不想反抗,我沒有感到危險,雖然身不由主地在行動,也沒有恐怖感,反而還感到好奇,像是在兒童時期,到甚麼陌生地方去作「探險」游戲一樣。
這種感覺真是古怪透頂──後來我當然明白了是甚麼原因,可是當時如在夢境之中,確實百思不得其解。
說來說去,我究竟在半夢半醒之間,做了些甚麼呢?
有必要先簡單地說一說康維和柳絮在幾小時之後,發現我和白素失蹤了的反應。
是的,我和白素都失蹤了!
康維根本不必睡覺,柳絮就盡量訓練自己減少睡眠的時間──用她的說法是︰「人的生命有限,我和康維相處的時間,用來睡覺,太浪費了,所以要盡量減少!」
那一晚上,我和白素走出了古堡之後,柳絮大約休息了二小時左右就醒了,她醒過來之後,第一句話就問我和白素是不是睡著了。康維回答她說我們還沒有回來。
柳絮當時就覺得不對勁,立刻和康維一起去找我們,他們知道我們應該在湖邊,可是康維挾著柳絮,繞著湖邊低空飛行了三轉,都沒有發現。
然後他們又擴大尋找的範圍,康維上天下地,無所不能;照他的說法,方圓一百公里之內,別說是找兩個人,就算是找兩只螞蟻,也找出來了!
所以在半小時之後,康維的結論是︰豈有此理!衛斯理和白素不告而別了!
柳絮知道我們不會那樣做,她瞪了康維一眼︰「絕不會!他們一定出事了!」
康維對柳絮,本來一直百依百順,可是由于他對自己太有信心,這也是因為他太像人的緣故,所以他指著自己的腦袋,笑著說道︰「他們兩人要是在這里出了事而我不知道,那麼我這個機器腦袋一定壞了。」
柳絮搖頭︰「你這樣說,無非是夸耀古堡範圍的防御設施。」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6 13:04:41
賣命 八、自行失足落水
康維也不客氣︰「對了,這里的防御設施,沒有甚麼力量可以侵入──就算侵入了,我也可以知道。」
柳絮搖了搖頭,目光和神情都極其柔和,就像對著一個說錯了話的小孩子一樣。
她柔聲道︰「你別感到難過,事實上已經有過外來力量侵入,而這里的防御設施並沒有趕到作用!」
康維別想反駁,柳絮就伸手掩住了他的口,提醒他︰「他們兩人,剛到的時候,在湖邊就幾乎被催眠,難道你忘了?」
康維不服︰「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他們那時候是受了外來力量的主宰。」
柳絮知道爭下去不會有結果,所以她道︰「防御設施之中,包括了監視系統在內,附近發生的事情,都應該有紀錄,我們可以去查看。」
康維笑了笑︰「我真的太像人了──竟然會著急起來,連最簡單的方法都想不到!「
他說著,挽了柳絮,回到了古堡的那個控制中心,查看監視系統的紀錄。
說康維設置的防御系統沒有作用,那當然極不公平。雖然在當時和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康維感到極其沮喪,可是到後來,他明白了那種力量實在是無可抗拒的,他也就為此釋然了。
卻說當時,康維立刻在紀錄的錄影之中,看到了我和白素走到湖邊之後發生的事。
他們看到我和白素坐下來之後,沒有多久,就顯出很迷惘的神情,兩人都怔怔地望著湖水,好像被一種神奇的力量所吸引。
一看到這種情形,康維首先發打了一下驚呼聲,雖然他對自己設置的防御系統充滿了信心,但是這時候他也看出我和白素的情形很不對頭。
湖面上顯然沒有特別可以吸引人的景象,而我們兩人的樣子也不像在欣賞風景。
接著,柳絮也吸了一口氣──他們兩人對我和白素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知道我們不會無緣無故有這樣的神情。
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更令他們看得心驚肉跳。後來柳絮的解釋是︰「我們看到的情形,如果是發生在其他人的身上,我們不會大驚小怪,可是竟然發生在衛斯理和白素的身上,這實在是令人吃驚到了極點!」
她的意思是,我和白素都有非凡的意志力,也能在緊急狀態之下,機警的應變,所以不應該看起來竟然像是毫無應變能力的嬰兒一樣。
他們看到我和白素的眼珠,在迅速地轉動,這表示我們腦部的活動十分激烈,可是我們的身體卻完全不能配合,因為我們只是看來懶洋洋地坐著不動。
從外表來看,他們只能看出我和白素陷入了困境,可是他們卻無法知道,當時我們在想甚麼,也不知道我們的感覺。
柳絮首先道︰「他們正在抵抗!」
康維同意柳絮的說法,他反問︰「他們在抵抗甚麼東西?」
柳絮吸了一口氣︰「無形的敵人──我相信正有力量侵入他們的腦部,他們正在與之相抗。」
康維發出了一下聲吟聲︰「看來他們兩人抵抗不了──你看他們甚至于無法控制他們自己的身體了,成年人不應該有這種情形,除非他們的腦部受到了破壞,或是受到了控制!」
康維的分析,自然有理,那時候我和白素,至多只能保持自己的意志兩三成而已。
接下來他們看到我和白素,都努力想轉過頭去望對方。
我當然記得曾有這個動作,也記得當時的動作非常緩慢,可是照康維的說法是︰兩人的動作簡直慢到了極點,並排坐著的人,半轉過頭去望對方,盡管兩人的眼神都顯得十分焦急,渴望看到對方,可知能否看到對方,極其重要,可是身體顯然不听指揮,所以才會把一件本來很容易做到的事,做得如此困難重重驚險百出。
他們看到我和白素想扭過頭去,在頸部還沒有任何動作之前,兩人的眼珠已經完全斜向一方──也正因為有這個動作,所以才使得康維和柳絮知道我們是想望向對方。
(後來說起這些經歷,溫寶裕有了發現,他道︰「從這里可以證明,人的眼珠,和人的意志力有最直接的聯系。」)
(說了之後,他又現出洋洋自得的神情,問我們.「大家可知道最早發現這一點的是甚麼人?」)
(溫寶裕一心想等人回答,好證明他的聯想力豐富,可是當時在場的人,卻沒有一個理睬他,令他覺得十分無趣,因此發狠道︰「我不把答案告訴你們,讓你們一直去想!」)
(結果還是沒有人理睬他!)
在我和白素的眼珠移動了之後,至少過了一分鐘,我們的頸部才開始有了動作。
動作十分緩慢,看起來像是我們努力擠向一邊的眼珠在推動我們的頸部一樣,怪異莫名。
足足過了五分鐘之久(在我的感覺中雖然感到久,卻不知道會那樣久),我和白素的目光才算是有了接觸。
康維和柳絮也看出我和白素都想向對方說話,可是只是張了張口,並沒有聲音。
他們看出我和白素的處境十分糟糕──已經到了無法說話的地步。他們不知道原因是甚麼,不過也可以肯定那外來的力量很強,而我們在努力相抗之余,效果並不是很好。
于是他們也看到了我和白素相互以眼神溝通的情形。
後來康維感慨萬分,他道︰「我一直以為我和人類沒有不同,只有人不會的我會,沒有人會的我不會。可是在看到了衛斯理和白素竟然能夠以眼神來傳遞如此復雜的訊息,令人嘆為觀止,也自嘆弗如;我知道柳絮可以做到這一點,可是我做不到!」
他在感慨萬千之余,又道︰「人的腦部結構之復雜,簡直是無窮無盡,每個人的腦部,就像是一個宇宙一樣,不可測知!」
他對人腦的評價如此之高,我並不完全贊同,因為很多人的腦部活動產生的行為,證明他腦部的活動能力甚至還不如昆蟲!
卻說當時康維和柳絮看到了我和白素在交換了若干眼色之後,兩人都緩慢地開上了眼楮。
他們絕對可以肯定,我們已經九成九被外來力量所控制,處境不妙至于極點!
可是奇怪的是,在我們的神情看來,好像並不驚惶,照說我們不應該不知道自己情形不妙,可是當我們閉上眼楮之後,神態竟然很是安祥。
那種安祥,看來是出自內心,不像是受了甚麼幻象的迷惑。照柳絮的形容是︰看他們兩人的神情,就像是在母親懷中熟睡的嬰兒一樣,叫人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替他們擔心。
看紀錄看到這時候,康維和柳絮已經感到事情怪異莫名,然而再看下去,康維後來的說法是︰我簡直以為我的視覺系統有了故障,要進行大修了。
後來他們下一步的行動,是立刻去找小郭、溫寶裕、戈壁沙漠等人,告訴他們我們出了事。
當溫寶裕听到了康維所說的經過情形之後,這個想像力一向不受任何拘束的人,居然也搖頭表示不相信,因為情形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情形究竟如何不可思議,以至令得康維以為自己的視覺系統出了毛病?
情形確然不可思議至于極點──直到後來,康維講給我和白素听,我們也難以相信。
錄像顯示我和白素在閉上眼楮之後,慢慢地站了起來──動作雖然還是緩慢,可是比起剛才轉過頭來,要快了許多。
柳絮機靈過人,她立刻道︰「剛才他們轉頭,是他們自己的意願,現在他們站起來,不是他們自己的意願。」
柳絮的話,意思就是我們自己的意願力量弱,而控制了我們行動的力量強,所以我們用自己意願行動時,緩慢得不可想像。
而當外來力量控制我們的行動時,我們抗拒的力量弱,所以行動就快了許多。
而事實上當時我和白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些甚麼行動,我們也沒有抵抗,只是努力保持一點點自己的意願,自然而然形成了一種反抗力量。
這種反抗雖然無效,可是也形成了我們動作緩慢的效果。
當我們站起來之後,都張開了眼楮,可是眼神迷惘之至,也好像完全不知道對方就在身邊,而只是看著前面,向前走去。
我們離湖邊不到兩公尺,向前走了兩步之後,要是不停止,那麼下一步就一定會跌到湖水中去。而看我們的情形,根本沒有想要停止的意思。
所以看到這里,柳絮和康維都不由自主叫了起來︰「小心!別再向前!」
我和白素當然听不到他們的警告,仍然大踏步向前,于是必然的結果是我們同時一腳踏空,妙在看起來我們兩人自己完全不知道會掉進水里去,所以向前走的姿勢完全像走在路上一樣。
前腳踏空,後腳又跟了上去,身子還保持著挺直,就這樣插進了水中。
據康維說,我們插進水中的時候,看起來詭異之至,連水花也沒有濺起一點,不像是兩個人落了水,倒像是兩條泥鰍滑進了水中一樣!
(各位或許會很奇怪,何以一直到我敘述這個故事的時候,還老是說「康維怎麼說」,為甚麼我和白素不親自看一看錄影?)
(當然是由于出了一些意外,使得當時的錄影沒有被保存下來的緣故,所以當時的情形如何,就只好听他們兩人的敘述。至于他們有沒有加油添醋,自然不可追究了。)
當時康維和柳絮的吃驚程度,簡直到了極點,甚麼大場面沒有見過的柳絮竟至于失聲大叫了起來!
本來,就算看到我們兩人落了水,也不必如此驚惶,可是由于我們落水的情景實在太過怪異,所以他們根本沒有想到我們曾在湖中游水或是甚麼,只想到我們沉下去之後,就再也不會浮上來。
這是很沒有道理的想法,可是事實偏偏如此──我和白素落水之後,非但人沒有浮上來,連水泡也沒有冒起一個來!
康維和柳絮連眨眼都不敢,盯著看,看到的只是平靜的湖水,像是剛才根本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
就在這時候,他們忽然听到身後傳來「咕咚」一聲,同時有小機器人發出的警告聲。
由于我和白素出了意外,康維和柳絮在六神無主的情形下,成了驚弓之鳥,他們立刻轉過身去看發生了甚麼事,只見陳景德倒在門口,像是昏了過去。
康維和柳絮連忙奔向門口,陳景德卻已掙扎站了起來,康維過去想扶他,陳景德如見鬼魅,大叫一聲,連連後退,雙手亂搖,口中叫道︰「放過我!放過我!」
叫著,他轉身向外就逃,跑得極快。
本來就算他會飛,康維要抓住他也不費吹灰之力。可是這時候康維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再加上剛才看到的情形,令他受到了很大的震撼,所以一時之間連他結構如此精密的機器腦袋都反應不過來,他只是踏開大步去追。
柳絮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多好的輕身功夫竟然也忘了施展,就跟在康維的後面。
由此可知,我和白素的遭遇,給他們的打擊是如何之甚!
陳景德拚命向前跑──據他後來說,那時候他真的是在逃命。原來他一覺睡醒,就吩咐小機器人帶他去見康維。小機器人曾經接受過命令,要服從客人的意思,所以就帶著陳景德來到了控制中心。
當陳景德來到門口的時候,恰好看到了我和白素落水的情形。這情形令康維和柳絮這樣的人物也驚惶失措,陳景德的感受可想而知。
他當時驚駭過度,以至摔倒在地,他所想到的是,康維不知道做了甚麼手腳,害死了我和白素,所以他掙扎起來之後,只想到快點逃命!
盡管陳景德拚命在跑,可是不論在甚麼樣的情形下,康維要抓到他還是很容易的事。
陳景德還沒有跑出古堡,就被康維追到,在身後一把抱住。陳景德用力掙扎──康維後來說,他從來也不知道一個血肉之軀真正的人,竟然可以發出那樣巨大的力量!
但不論陳景德如何掙扎,康維的雙臂箍住了他,他身體所能活動的部分也就不多,所以他死命叫了起來︰「放過我!別殺我!有甚麼事,都可以商量!」
這時候柳絮已經來到了他的身前,雖然情形混亂之至,可是柳絮早已定下神來,她提高了聲音︰「陳先生,沒有人要害你!你鎮定些!」
陳景德用力搖頭,聲音嘶啞︰「你們已經害了衛斯理夫婦,還有甚麼事情干不出來的!」
康維發怒道︰「放你娘的春秋大屁!我們甚麼時候害過衛斯理夫婦?他們是自己走進水里去的!」
我和白素,確然是「自己走進水里去的」,可是這話听在驚惶萬分的陳景德耳中,就像是天大的笑話,如何能令他相信!
于是一方面繼續掙扎求饒,一方面仍然努力解釋,竟然糾纏了十分鐘有余,直到康維忍無可忍,手臂揚起,把陳景德像抓小雞一樣提了起來,喝道︰「我要殺你,你早已是個死人了,還容得你大叫?」
這句話十分有效,陳景德總算定下神來,他也不叫康維放他下來,只是問︰「衛斯理夫婦是怎麼一回事?」
康維搖頭︰「我們也不知道!」
陳景德仍然神情疑惑,看來並不完全相信康維的話,柳絮對于陳景德的誤會已經很不耐煩,她向康維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不必再理會陳景德。
康維會意,放下了陳景德,轉身回向控制中心,伸手向後握住了柳絮的手。
兩人一起回到了控制中心,才一進門,康維就發出了一下慘叫聲,指著剛才看錄影的螢光幕,張大了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螢光幕上,這時已沒有了畫面,只有一大堆閃動的雜亂線條。
柳絮失聲道︰「怎麼一回事?怎麼錄影帶被洗掉了?」
康維雙手掩住了自己的臉,像是一個做錯了事的小孩子一樣,聲音也含糊不清︰」剛才我急著追人,手按在鍵盤上,一定觸動了清洗的按鈕,所以……」
不等康維說完,柳絮已經沖向控制台,當她看到「清洗完畢」的訊號時,知道已經不可挽回了。
本來這段錄影帶存不存在,並沒有甚麼關系,可是他們立刻想到了剛才陳景德的胡鬧。
也就是說,我和白素,突然在古堡的範圍之內消失,一定會有人懷疑是被他們所害!
試想我和白素相識滿天下,如果他們兩人被人懷疑害了我們,那可以說永無寧日了。別人不說,單是白老大和紅綾這一老一少,也就夠他們應付的了。
雖然他們不會因此有甚麼危險,但是生活必然受到巨大的干擾,而且背著這樣一個罪名,也冤枉之至!
所以他們互望了一眼,立刻有了決定︰馬上把我們出事的消息,告訴我們的親友。
他們說走就走,也沒有理會陳景德。可憐陳景德在接下來的幾天里,出不了古堡,只好與小機械人為伍。幸好古堡中還有食物,他才不至于餓死!
康維和柳絮首先找到了溫寶裕,又找到了紅綾,然後再聯絡白老大,把我們的情形敘述了一遍又一遍,所引起的混亂可想而知,也不必細表。
三天之後,聚集在古堡湖邊的有十多個人,連穆秀珍都驚動了。穆秀珍帶著紅綾,潛水進入湖中找我們,康維也動用了一切能力,真可以說是天下大亂──其混亂的程度,連一直唯恐天下不亂的溫寶裕也受不了,祈禱趕快找到我們的下落。
我們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我已經說過,在湖邊我們的意志受到了外來力量控制之後,感覺上猶如在作夢一般,有很多情形,不清不楚,難以說得明白,我的敘述,只是盡力而為。
這種情形,就像是向人敘述夢境──有的地方很清楚,可是大部分都很模糊。
我只記得站了起來之後,身不由主向前走去,當時和事後都不知道要走向何處,去做甚麼,更不知道自己走出了幾步之後,就直插進了水中。
當時在感覺上,我也完全不感到白素的存在,我努力保留了自己的一分意識,在這一分意識里,我知道自己的腦部已經被外來力量侵入,而且受到了它的控制。
這種情形,不妙至于極點,應該令我感到極度驚惶才是。可是奇怪的是,我完全沒有驚恐、害怕、彷徨……等等的感覺,反倒覺得很平靜──雖然不知道自己會走到哪里去,可是覺得到哪里去都無所謂。
在這種狀況下,我一直在想康維所說的「那種力量並無惡意」那句話,所以便听其自然,也不努力用那一分清醒的意識去對抗。
這樣一來,我在感覺上就更加迷糊了,所以我不知道自己進了水中,只感到四周圍全是水。
听起來好像講不通──四周圍全是水,那不是等于人到了水中嗎?
可是我的感覺偏偏不一樣,人到了水里,水的浮力會把人托起來,人也沒有法子在水里呼吸,就算會在水底換氣,那也是一種經過長期訓練的特殊呼吸方法,需要特別的技巧,在感覺上當然不同。
而我這時候卻完全沒有這樣的感覺,只感到四周圍全是水──這種感覺我並不陌生,當我和白素第一次來到湖邊的時候,就曾經忽然有過這樣的感覺。這時情形一樣,只不過四周圍的水好像更多、更深、更廣。
我沒有呼吸上的困難,也沒有感到水的浮力把我托起來,我仍然向前走著。
這好像是不可能的事,可是我的感覺確然如此,任何人身在夢中,都會有這種「不可能發生」的經歷。
剛開始,還覺得很怪異,可是一直在這種環境之中,久而久之,也就不覺得怎麼樣,反而覺得很舒服。我感到自己在移動──像是在走動,又像是有一股力量在推著我前進,那情形有點像在擁擠的人潮之中,被流動的人群推著前進,有時候快,有時候慢,到後來,雖然感覺上還是四周圍全是水,可是竟然有了騰雲駕霧之感,說不出來的古怪。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情形雖然古怪透頂,可是我心中自始至終沒有產生過任何恐懼,非但沒有,而且可以說一直保持著心情輕松。
後來我當然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可是在當時,我那一分保留的意識,只感到奇怪到了極點。這也更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這令我迫切地想知道結果究竟如何,這種願望越來越強烈,所以後來環境有了轉變時,我竟自然而然發出了一下歡呼。
那時我感到四周圍的水在迅速地退卻──也就在那一瞬間,我感到我確然曾經身在水中,這時正從水中冒了出來。
我仍然沒有完全恢復清醒,可是身在水中還是在空氣中,卻也分得出來。
這時候我反倒置生死于度外,完全不去想會怎麼樣,只是想到不論發生甚麼事,反正就是那麼一回事。這是一種非常豁達的想法,後來我和白老大談起,他很是感慨︰」這是人生處世最高境界,我年已近百,尚且做不到這一點!」
當時我心靈一片空明,平靜無比,絕無絲毫名利意氣之心,好像我已經和整個浩瀚宇宙混為一體──既然已知宇宙一樣浩瀚,在小小的地球之上,還有甚麼可以值得爭取要求的?
我那時確然有這樣的感覺,並不是我曾努力修為,忽然達到了這種境界,而是這種感覺突然降到我的身上。
當然要是地球上所有的人都在思想上達到了這種境界的話,那就真正天下太平了。
不過也當然不可能會有這種情形出現──那不是人類的本性。人類的本性,就是要為了名利意氣,做出種種愚蠢的行為,或損人利己,或損人損己,雖然明知到頭來總是一場空,但還是樂此不疲,全力以赴。
叫人類改變這種本性──改變由人類生命密碼設定的行為,等于叫飛蛾不要撲火,叫蜘蛛不要結網一樣,是做不到的事情。
我對這道理再明白不過,所以要我放棄名利意氣之爭,也是不可能的事。
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對當時心境居然能夠如此超然物外,一塵不染,澄澈無比,連我自己都感到意外。
我僅有的一分知覺告訴我,那並非我自己的想法,而是外來力量控制了我的九成意識的結果。
我立刻聯想到,這外來力量能夠使我產生如此空靈飄逸之感,這力量實在是高超無比,豈止沒有惡意而已,簡直令人敬佩莫名。
只可惜這種力量還是免不了追求生命配額,想起來很是矛盾,叫人不明所以。
當時我不斷地、雜亂地想著,同時也感到身子雖然離開了水,可是又一點也沒有從水中出來那種濕漉漉不舒服。
一想到那種不舒服,我自然而然想起那次我和白素一起去找黃堂,一心想向他賠罪,結果在大雨之中遇見了妙人黃而的經過,那次被大雨淋了個透濕,到現在想起來還不舒服。
那次認識了黃而這個人,是一大收獲。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6 13:05:04
賣命 九、征求者
只可惜黃而後來音訊全無,沒有能夠和他有進一步的交往。這個人非但有趣之至,而且奇特無比──如果要選世上十大奇人的話,他一定是其中之一。
他的奇特,簡直超乎想像之外,他非但證實了地球上的水是一個生命體,而且他可以與之溝通!
和水作思想上的交流溝通,是怎麼一回事,恕我想像力不夠豐富,實在是難以想像。
我從黃而這個人聯想開去,一時之間雜七雜八想了許多,陡然感到我能想那麼多,難道是我自己的意識已經開始回來了?
如果是這樣,那我至少應該知道我現在在甚麼地方才是。
在感覺上,我一直是睜著眼楮的,可是長時間看出來四周圍全是水,所以也沒有用心去辨別,是不是已經有了不同。
我一想到這里,定了定神,想看清楚自己的處境如何,剛感到看出去迷迷糊糊,只知道已經和四周圍全是水大不相同,可是還弄不清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忽然听到了一聲哈哈大笑聲,自遠而近,迅速傳來。
本來在這段感到四周圍全是水的時間里,在听覺上來說,我也被各種各樣的水聲所包圍。有的時候是溪水的混混聲,有的時候是急流的湍湍聲。
更多的時候是浩浩蕩蕩的浪濤聲和洶涌澎湃的汪洋大海聲,也有時耳際听到的是涓涓細流聲,甚至于滴滴水點聲……等于是一首包括了所有水能發出的聲響所組成的交響樂。
听覺上完全沉浸在水聲之中,由于十分悅耳,所以思想上也產生非常舒暢的感覺,覺得天地之間,理所當然應該充滿了這種聲音,才不枉了人具有如此精密的听覺系統,也感到水聲是天籟之中和人性最接近的一種。
我甚至于想到,在天地之間,有各種各樣因為水的流動而發出的聲響,在人體之內,也有各種不同的液體在不斷地流動,應該也有各種不同的聲響發出來,只不過人听不到而已。我感到人體內的那種聲響應該和天地之間的水聲屬于同一韻律,所以人在水聲的包圍下才會有和諧合一的感覺。
我曾一再強調,我在那段時間中,知道自己的意識受到了外來力量的控制,可是心情卻仍然十分平靜,主要的原因也是由于各種各樣的水聲不斷地在撫慰著我的心靈,像是有一向親密無間的親人,一直在告訴我︰不必害怕,不必害怕……
在人的心靈和聲響之間,如此和諧地相處了一個時期之後,忽然又听到了人聲,雖然是哈哈的笑聲,仍然感到很是突兀──好像是早已忘記了天地之間還有這種聲音一樣。
可是那哈哈大笑聲,也把我從迷糊的境界中,又拉出了一些,使我感到我是一個人,應該听到人所發出的聲音。
我正想循聲看去,卻突然感到這一陣笑聲听來十分耳熟──那正是我才想到的那個黃而的聲音!
我伸手用力在自己頭上重重拍了一下──我以為那一定是我的幻覺︰才想到了黃而,就因此產生幻覺,听到了他的笑聲。
可是我在打了自己一下之後,並沒有能夠把「幻覺」驅除掉,笑聲反而離我更近了,簡直就在我的身邊,我自然而然反手就抓,當我出手的時候,完全是自然的反應,並沒有預期可以抓到甚麼。
然而我手才伸出去,就真的踫到了人,我當然也立刻把他抓住,同時也轉過頭去,定楮一看,笑嘻嘻在我面前的人,不是黃而是誰!
雖然我已經看得清清楚楚,被我抓住了的那個人是黃而,可是我實在料想不到會在這種情形之下遇見他,所以瞪大了眼,仍然以為那是幻覺。
在我目瞪口呆之時,我又感到身子的另一邊,有人輕輕踫了我一下。
這時候,我自己的意識已經全回來了,所以那種極度空明平靜的感覺也就消失,我又變得十分警覺,一感到身邊有人在踫我,立刻抬肘就撞。
這是多年來冒險生活所養成的習慣,隨著這一撞,我立刻半轉過身去。也就在此時,我手臂已經被人托住,我也看到了在我身邊的不是別人,正是白素。
一看到了白素,我不但神智清醒,連記憶也全都回來了──從在古堡的湖邊,意志突然受了外來力量的控制開始,發生的事全在回憶之中。
我和白素迅速地交換了一個眼色,我首先想到的是︰那種外來力量控制了我腦部的活動,目的似乎只是在于把我從一個地方轉移到另一個地方。過程雖然詭異之至,可是沒有對我造成甚麼損害,當然可以由此推論這種力量並沒有惡意。
我不是很願意接受這樣的結論──因為腦部活動受到外來力量的控制,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造成這種可怕事實的力量,居然毫無惡意,這實在不可思議。
在白素的眼神中,我也看到了她有同樣的想法。
我們還沒有交換意見,就先異口同聲地問一直笑嘻嘻望著我們的黃而︰「你怎麼也來了?」
黃而雙手揮動,大聲叫嚷︰「甚麼叫‘你也來了’?我在這里等你們,等了很久了!」
听得他這樣說,比看到他突然在眼前出現還要意外。
一時之間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白素已經先失聲問道︰「你知道我們會到這里來?」
白素一問,我腦中靈光一閃,疾伸手一把將他抓住,他也不掙扎,仍然笑容滿面。我厲聲問︰「是你!你玩了甚麼花樣?怎麼會令我們喪失了自己的意識?」
在我厲聲責問之下,黃而看來一點也不感到事態嚴重,仍然一副嬉皮笑臉,而且答非所問︰「看看你們自己的身上!」
雖然不知道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可是我們還是低頭去看自己的身上。
一看之下,看到了一個奇特無比的現象。
在感覺上,我感到自己才從水中冒出來,可是由于並沒有身子濕了的不舒服之感,所以也沒有在意。這時候低頭一看,看到了身上的衣服分明全部透濕。
這還不奇,怪的是,就在我一看之下,濕得可以滴水的衣服,在迅速地變乾,前後最多三秒鐘,身上的衣服就完全乾了!
若非親眼目睹,實在無法相信這會是事實!因為就算在攝氏一千度的高溫之下,水分也不會蒸發得那樣快,更何況我連一點不適之感都沒有!
這情形,實在令我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而黃而看到了我的狼狽情形,樂不可支,以至于手舞足蹈!
黃而此人十分天真,此時看他的情形,就像一個作弄他人成功的小孩子一般,令人又好氣又好笑。
他拍著手笑道︰「衛斯理,這下子,不但你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只怕連尊夫人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哈哈!」
他一直貶我而揚白素,連這時候也不例外。這時候我思緒紊亂,確然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非但如此,我連自己身在何處都不知道,所以面對得意非常的黃而,只好苦笑。
我也不以為白素會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所以當白素一開口,語氣充滿了自信時,我感到十分驚訝。
白素說道︰「也沒有甚麼難明白的!」
黃而呆了一呆,忽然雙手抱拳,向白素一揖到地,很是認真地道︰「本來我對兩位,已經十分欽佩,若是你能講出道理來,我更是要對你行五體投地大禮!」
我加了一句︰「連我也在你的欽佩之列,當真不勝榮幸之至!」
黃而連望都不望我,只是盯著白素,等她的回答。
看黃而的神情如此嚴肅,我也不禁為白素擔心,因為看情形,白素如果說不出一個道理來,只怕黃兩會因此而看不起我們了。
我也向白素望去,只見白素氣定神閑,向黃而拱了拱手,先還了禮,然後才道︰」恭喜恭喜!」
白素忽然恭喜起黃而來,不但黃而,連我也為之愕然。黃而打著戲腔︰「喜從何來?」
白素笑盈盈道︰「你已經成了‘侞’,這還不值得恭喜嗎?」
黃而的神情更是驚愕,伸手抓頭,一臉不解,賠著笑︰「衛夫人的話莫測高深,能不能說明白些?」
白素學著剛才黃而捉弄了我們而感到高興的神情,笑了起來︰「有一句成語,叫‘水侞交融’,你現在──「
白素的話還沒有說完,我已經直跳了起來──我也明白了!
剎那之間我對白素也當真佩服無比,在我還完全茫無頭緒之際,白素卻已經想到了最主要的關鍵。
她雖然還沒有把關鍵說出來,可是經她一提點,我自然也有了聯想,大致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果然白素接下來就道︰「你現在已經可以和水溝通到了這種程度,稱你為‘侞’,以說明你和水之間,融洽無間的關系,豈不相宜?」
黃而听得白素這樣說,瞪大了雙眼,幾乎連眼珠都要跌了出來,先是怪叫一聲︰」不得了啦!」
緊接著,他竟然撲倒身軀便拜,當真要向白素行五體投地的大禮!
我和白素同時行動,一步搶過,將他抓了起來,黃而一面掙扎,一面大叫︰「我說過要叩頭,別讓我言而無信!」
白素笑道︰「你剛才倒下,已經五體投地了,想黃而是個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怎會言而無信,自然說得出做得到!」
黃而一听,高興起來,向白素伸出大拇指,真心誠意地道︰「你真是了不起!」
他一面稱贊白素,一面斜著眼向我望來,大有不屑的神色。
我笑道︰「剛才不知道是誰說欽佩我來?」
黃而搖頭︰「不同,雖然欽佩,可是程度大大不同!」
我向他鞠躬︰「能夠在閣下口中,得到欽佩二字,于願已足,不敢奢望太高。」
黃而笑道︰「你很容易知足──這令我對你的欽佩程度,又增加了一分。」
這時候我心中的疑問之多,無以復加,當然沒有和他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清──要是和他糾纏下去,只怕三天三夜都不會有結果!
我心中的問題,最主要的當然是白素剛才所提出的,黃而和水之間的關系。
我完全明白白素想說些甚麼,可是下意識還是很難接受。
白素的意思是,我們在柳絮古堡的湖邊,意識受到了控制,那完全是「水」在作怪。我們的意識是受到了「水」的控制,而黃而是和「水」串通的,甚至于他還可能是主謀,「水」只不過是听命行事而已。
對人類的生命來說,水當然重要之極,可是在人類的生活之中,水卻也普通之至。水──整個地球上的水是一個生命體,這樣的說法雖然怪異莫名,可是我還可以接受。
但如果說,水有能力可以控制人的意識,這實在已經超出了我的想像範圍之外,實在難以作進一步的想像!
這時候我的臉上一定充滿了疑惑的神情,反映了我心中有許多疑問,所以黃而笑嘻嘻地望著我,等我發問。在他的神情上,我也可以知道他並不準備正經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在找機會捉弄我──要說成年人具有頑童性格,黃而若是排了第二,絕不會再有人敢稱第一了。
而他對白素的態度,卻大不相同,所以如果要得正確的答案,不想和他兜圈子、猜謎語的話,就應該由白素發問。
我想到這里,雖然有許多問題塞在喉嚨,但也忍住了不出聲,只是向白素使了一個眼色。
白素自然會意,她先向右方指了一指,輕描淡寫地道︰「這大廈是你的居所吧,怎麼不請我們進去詳談?四嫂她老人家是不是也在這里?令兄近來可好?」
白素一開口,竟然問了一連串完全無關緊要的問題,急得我暗中連連頓足。
不過我還是自然而然循白素所指看去。
一看之下,我心中不禁暗叫了一聲慚愧。
我自從在感覺上「從水中冒出來」之後,就听到了黃而的笑聲,接著他和白素就在近距離出現,然後一連串的疑問,充滿了我的腦子,除了其間看到了自己的衣服,迅速由濕而乾之外,視線竟然完全沒有顧及其他,連自己身在何處都不知道。
這時抬頭向遠處一看,才看清了四周圍的環境。而白素顯然早已注意到了周遭的環境,所以她才向黃而問了那些問題。
我看到我們都站在一片碧綠的草地之上,那草地的一邊,是大片疏落有數的各種奇花,只是約略看了一眼,就可以看到有許多是見所未見的。
草地的另一邊,是一個小湖,湖水清澈無比。再遠處則是起伏的高山,山頂上積著閃亮的白雪。從這種景象來看,我們還是身處在歐洲。
而白素所指的方向,有一所巨宅,毅然聳立,氣派非凡,雖然不是古堡,可是也看得出來,年代久遠,不是現代的建築。
這時候黃而已經開始回答白素的問題,他正正經經地回答︰「娘和大哥都不在這里,只有我住在那大房子里,要不是我和他有說不完的話,早已經悶死了!」
這幾句話很容易明白,而且我也知道他話中的「他」,就是「水」。
也就是說,他和「水」,人水之間已經可以溝通,而且溝通的過程還很暢順。不過暢順到了甚麼程度,我仍然感到不可思議。是不是和人與人之間的溝通一樣,還是只不過是人和某些動物之間的溝通那樣?
我仍然努力忍住了不發問,由得白素和他去交談。
白素的發問技巧顯然比我高得多──她並不直接發問,而是旁敲側擊,有時更加單刀直入,先把問題肯定了,就不容黃而不據實而言。
她搖了搖頭︰「不會吧,屋子里還有別的人,我相信他們都是極有趣的人,你怎麼會感到悶呢?」
听得白素這樣說,我就知道白素一定已經想到了甚麼,不然她不會說得那樣肯定。我又伸手打了自己一下頭──怪我自己為甚麼想不到。
我這時候思緒真的紊亂之至,白素看到了我自責的行為,向我作了一個手勢,可是我竟然不能理會她的意思!
黃而已經在回答白素的問題,他道︰「那些人雖然各有各的精采,可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和他們沒有共同的話題,說不到一塊去。他們看到我整天瘋瘋癲癲,說是和水在說話,覺得我是神經病,我看到他們的行為,也是一樣──其中有一個胖子,老是抬頭看天,說是不知道有哪一顆星是他朋友!」
一听得黃而這樣說,我靈光一閃,陡然想起,在一所巨宅之中,有若干人聚集,各有各的怪異,有的像黃而那樣可以和水溝通,有的如黃而所說,能和星星做朋友……等等。
那麼這個所在,唯一的可能,就是「非人協會」!
非人協會因為黃而有能和水溝通的能力,所以有意要把他吸收為會員──這一點我是早已知道的。其中的經過,我已經詳細地記述在《洪荒》這個故事之中。
可是我卻一直沒有把黃而和非人協會聯系起來──白素當然是早已想到了,直到這時候,我才想起白素剛才的那個手勢,是比擬魚人都連加農的那一雙大腳!
都連加農是非人協會會員,黃而從小跟他長大,關系非比尋常,黃而加入非人協會,也是由于都連加農的推薦。
剎那之間我不但想到了這些,而且立刻聯想到,征求生命配額的,莫非就是非人協會?
非人協會毫無疑問可以有這樣的財力,可是他們何來如此的神通,可以把那樣多的跟蹤者玩弄于股掌之上,又何來能力可以控制人類腦部的活動?
難道他們有了一個會員,具有這種超人的能力?
而且,要是征求生命配額是非人協會玩的把戲,他們目的何在?他們要生命配額又有甚麼用處?
種種問題都沒有答案,不過這時候我也不心急,因為既然已來到了非人協會的總部,黃而也在這里,不論有多少疑問,都可以逐步得到解決。
然而我還是問了一句︰「征求生命配額是你們玩的把戲?」
我在發問之時,白素想阻止我,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我也知道應該由白素發問,可是我沒有料到我只不過問了一聲,黃而的反應就會如此激烈。
他整個人直跳了起來,又叫又嚷,雙手揮舞,兩眼瞪得極大,而且不止跳了一下,而是和僵尸一樣,不斷地跳著。
他叫喊道︰「甚麼把戲?就算是,也是人類自有歷史以來,最偉大的把戲!」
他叫到這里,又指著自己的鼻尖,叫道︰「這把戲,少了我還玩不成,你信不信?「
對于黃而忽然暴跳如雷,我並不感到怎樣──我早就知道黃而的性情像小孩子一樣,不可以把他當作成年人。
所以他看來雖然像真的發怒,我也不以為意,笑著正想回答我相信這把戲偉大,而且少了他又玩不成。可是我話沒有出口,黃而又指著我叫道︰「他們說了,旁人都不怕,只有你衛斯理最麻煩,果然不錯。」
他說話有點無頭無腦,本來並不容易明白他的意思,可是這時我知道他口中的「他們」是指非人協會而言。
這就令得我無名火起──大家都知道,我和非人協會之間雖然沒有甚麼過節,可是我並不是很喜歡他們,他們顯然也並不歡迎我。本來相安無事,可是他們一再出言不遜,叫人有忍無可忍之感。現在他們又在黃而面前說我壞話,要知道黃而這個人沒有多少判斷是非的能力,先入為主,很容易就把他們對我的評語當成真的了。
所以我也怒道︰「放他們的春秋大屁!我麻煩?我有甚麼麻煩?非人協會一直行事鬼頭鬼腦,非人非鬼!就說這次,鬧了個征求生命配額,又藏頭露尾,沒有半分光明正大,搞得天下大亂,我只不過來查根究底,怎麼叫作麻煩?你是他們的一員,你倒得跟我好好解釋解釋!」
我一口氣說下來,黃而听了不斷眨眼,臉漲得通紅,他顯然想反駁,可是由于他和人相處的經驗不是太多,當然也少和人辯論,所以情急之下,反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仍然滿面怒容,等他回答。他著急之下,向那巨宅叫道︰「你們快來,我說不過衛斯理!我早就說過,衛斯理不像你們說的那樣,你們要是相信我的話,我也不會挨罵了!」
他一面叫,一面現出十分委屈的神情──說他是個小孩子,他還只是五歲以下的小孩子!
看他的情狀,真叫人又好氣又好笑,而且我听出他對我的觀感和非人協會大不相同,這自然也令我很感動。
我走向他,在他肩頭上拍了一下︰「我們哥倆有甚麼好爭的!他們不出來,我們去找他們!」
我的意思很明白︰這事情相當復雜,和黃而這個人說,很難說得清楚,非要和非人協會的負責人詳細說才行。
黃而拍手道︰「正是!我也不是很明白他們究竟想怎樣,去問他們去!」
我們正說著,就听得一陣相當刺耳的「嘶嘶」聲,自巨宅那邊傳出,迅速地自遠而近,循聲看去,只見三個人凌空飛來,來勢快絕,來的時候,離地約有十公尺高下,來到近處,直上直下,一下子就落在我們面前。
這三人的來勢古怪離奇,令人感到像是置身于《蜀山劍俠傳》所描繪的境界之中,一上來確然給他嚇了一跳。
不過隨即我就知道,這三人裝神弄鬼,無非是利用了小型的個人飛行器而已。這種東西,戈壁沙漠優為之──他們早就曾經給原振俠醫生做了一個,不足為奇。
所以在那三人從天而降,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之事,我和白素,都沒有現出半分訝異之色──就像他們是緩步走向前來一樣。
那三人看來年紀不小,中間那個尤其老,至少在八十歲以上,滿臉皺紋,可是雙眼卻十分有神。他們才一停下,黃而這個妙人,當真妙不可言,他指著中間那個老者,叫道︰「問他!師父吩咐我,甚麼都要听他的,他說甚麼,我就照做,所以問他就行!」
我立刻趁勢疾聲問︰「閣下征求生命配額,打亂人類的固有生命方式,意欲何為?「
那老者還沒有回答,左旁一個高個子已經口出惡言︰「衛斯理,難得你一輩子對任何事都尋根究底,也不感到厭倦!」
右方那個矮個子搭腔︰「一個人若是喜歡尋根究底,結果總是找到煩惱,不會找到快樂。」
我本來就最討厭這種似是而非的所謂「有哲理」的狗屁話,再加上這時他們針對我,自然而然使我產生敵意。
我冷笑一聲︰「在我尋根究底的行動下,確然會有大量煩惱產生,不過不在我這一邊,而是在行事鬼頭鬼腦的那一方!」
那一高一矮兩人臉色很難看,反倒是那老者神情平和,他笑道︰「久仰衛先生、衛夫人大名,幸會,幸會!」
我還沒有回答,白素已經笑道︰「好說,我們是被押解前來的,何幸之有?」
白素這樣一說,我感到大快人心,那老者卻也笑了起來,向黃而望去。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26 13:06:33
賣命 十、生命之母
看他的神情,像是我們不明不白來到這里,和他無關,只是黃而的把戲。
我也向黃而望去,黃而高舉雙手,叫嚷道︰「我用這個方法,是想叫你們有一個前所未有的經歷!」
我沒有理由不相信黃而的話,可是想起自己的腦部活動受外來力量的控制,總不是味道,所以悶哼了一聲,表示不滿。
白素卻興致勃勃地問︰「你使用的,帶我們前來的方法,是不是可以稱之為‘水遁’?」
白素的話才一出口,黃而就興奮得就地翻了三個斛斗,叫道︰「正是!正是!在他的帶領之下,你們是由水道前來的,這個歷程,正是古代傳說中的一種法術。」
這兩人的對話,令我腦中轟轟作響,一時之間,許多想法紛至沓來,擠成一團,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我連忙作了一個手勢,請他們暫停說話──他們要是再說下去,我會更亂!
白素當然明白我的意思,可是黃而這個渾人如何懂得?他手舞足蹈,大聲道︰「這全是他的力量,他是一切生命的根本──我的意思是,地球上種種生命,除了他自己之外,都是他孕育出來的,他是一切生命之母!」
黃而的這一段話,乍一听來,更是莫名其妙之至,可是卻使我的思緒從混亂中集中到了一點。
因為我知道他口中的「他」就是水。
他說話有些顛三倒四,所以剛才那段話,要先理解後半段。他的意思是,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除了我曾經指出過的最原始存在的「三大生命」之外,全是由水所孕育產生的。
一切生命,來自水,這已經是現代科學可以證明的事,在觀念上人人都可以接受。
但是從這一點引申開去,變成水可以有控制一切生命的力量,那就不可思議之至。
而听黃而的說法,水確然擁有這種力量──他剛才那段話的前半段正是這個意思。
我想到這里,向白素望去。白素知道我的思路,她立刻向我點了點頭,表示鼓勵我繼續朝這條路想下去。
我勉力定了定神,也不理會那三個人,更不理會黃而又說了些甚麼,自顧自集中精神想下去。
我首先想到的是,水的力量,確然是無所不在,就算在滴水全無的沙漠,空氣之中也必然有水──水的生命型態有三種,這是小學生也知道的事。
而所有生物,不但生活中離不開水,而且身體結構之中,主要的也是水。人號稱」萬物之靈」,人體內有百分之七十是水──人的身體要是沒有了水,會變成甚麼樣子,人人都可以想像。
不但如此,再深一層分析,組成人體的各種細胞,每一個之中水都是主要的組成部分。億萬個細胞的活動,就是人的生命。億萬個細胞之中都有水,水如果發號施令,所有細胞自然會听從水的命令行事。
也就是說,水要控制生物的一切行動,再簡單不過。
拿人來做例子,水只要向人的腦細胞下達命令,由腦細胞中的水來執行,那麼腦細胞的活動,就完全依照水的意志行事,人本身反倒失去了控制力量──我和白素之所以會如在夢境之中,在感到四周圍全是水的情形之下,來到這里,就是這個緣故。
我們一直感到有外來力量,控制了我們腦部的活動,這種想法,只能說對了一半,因為力量來自我們自己的腦部──腦細胞中的水,不受我們自己控制,而執行了他自己的意志,水的意志。
我還很難想像我們來到這里的具體經過,可是從這一點想開去,很多疑問,都可以迎刃而解。
整件事,從開始到現在,所有曾參與研究的人,心中最大的問題是︰究竟是誰,有那樣大的神通?
現在這個問題,已經有了答案。
答案是︰水。
當然具體執行的是非人協會,或者說是非人協會的會員黃而。可是真正令得所有人暈頭轉向,一無所獲的卻是水。
水!
小郭和許多人派出去跟蹤到報館去取應征信的人,都莫名其妙看到了自己跟蹤的車子消失。這一點,連勒曼醫院的亮聲都只是假設為立體投影。
亮聲這個外星人,能作出這樣的假設,已經很不容易了──至少我們自己就想不到。可是亮聲他也沒有想到,地球上還有「三大生命」,這三大生命凌駕于一切生命之上,尤其是水,可以有力量控制任何生命的活動。
所以根本沒有甚麼立體投影,事實是跟蹤者一上來腦部活動就受到了控制,他們所看到的情形,事實上根本沒有出現過,只是他們腦部活動在控制之下的感覺而已。這一點,朱槿那邊的遭遇,最可以說明。
朱槿說所有的監視人員,都在一團濃霧之下,失去監視的目標。而當時,卻完全沒有別的人,看到當地有濃霧產生!
這就是水發揮力量,控制了監視者的意識的結果H
而甚麼人又有那麼大的本領,使得全世界那樣多的應征者都「忘記」了自己曾經寫信去應征出讓生命配額?
答案還是︰水。
水既然可以控制人類腦部活動,當然要使人忘記一些甚麼,是輕而易舉之事。
整件事情的過程,有了這個答案之後,就很容易進行設想。
黃而和水有了溝通,能夠把行動通過水來執行,等于他們掌握了無可比擬的巨大力量,先選出了所需要的應征者,通過水的力量,把他們帶到一個地方去,經過的情形就像我和白素在半夢半醒的情形下來到這里一樣。
而余下的應征者,就使他們忘記自己曾經寫信去應征。
水的力量,也從柳絮的腦部之中,得到了那一批應征者的資料,所以那一批應征者也同樣忘記了他們做過的事情。
在這一方面,我最早的設想很正確──我早就設想過那種外來力量,可以影響人類腦部活動,可是無奈于機器人,事實果然如此。像康維十七世這樣的機器人,身體之內根本沒有水分,水的力量,自然也無法在他身上發揮。
通過水的力量,幾乎可以做到任何事情,用它來作為配合征求生命配額之用,簡直和用一枚原子彈去消除一窩老鼠一樣,小題大做之至日
黃而竟然利用水這種不可思議的生命和他那樣偉大的力量,去做這樣的小事,難道就不怕水生氣嗎?
在《洪荒》這個故事之中,黃而一再告訴我們︰水生氣了!
而水生氣的原因,是由于人類的行為不當。難道黃而的這種行為就很恰當嗎?
我想到這里,自然而然向黃而怒目而視。
黃而自然不知道我的思路,可是白素卻是知道的。她一看到我瞪向黃而,就知道我想到了哪里。
她居然代黃而回答︰「照我想,水在經過了億萬年之後,才找到了一個能和他溝通的人,其喜歡的程度,比六十歲才有了一個女兒的人,超過萬萬倍,所以縱容黃而去胡鬧,也不足為奇。」
白素這個例子,舉得有點匪夷所思。可是黃而偏偏听懂了,他立刻抗議︰「我怎麼胡鬧了?」
我正色道︰「水是一個那麼偉大的生命,你卻叫他去做那樣無聊的事情,雖然他對你好,可是你也不應該這樣利用他的力量!」
黃而更是一臉委屈︰「甚麼叫做無聊的事情?我和他商量過,都覺得這件事對人類來說,重要之至,所以他才答應幫助的!」
我連連冷笑︰「何重要之有?倒要領教!難道使得可以拿出大量金錢的人長命,對人類就重要?」
在一接觸到有人重金征求生命配額這件事之後,第一個反應就是︰有人買,自然就有賣。
這是最直接的反應,不但是我那樣想,其余所有人的想法也是一樣,所以才有那樣多豪富權貴,用盡方法,想要用錢去購買生命配額。
也所以這時候我用這樣的話責問黃而,在我來說,也是理直氣壯之至。
卻不料黃而听了我的責問之後,臉上現出古怪透頂的神情來,像是完全不知道我在說些甚麼。不但是他,另外那三個人,也有同樣的表情。
我知道自己一定說錯了甚麼,可是我卻不知道錯在何處。我正想詢問白素,黃而已經開了口,他先是大叫一聲︰「衛斯理!」
然後他才道︰「娘千叮萬囑,叫我說話要有禮貌,可是我實在不知道你在放他媽的甚麼屁!」
我又好氣又好笑︰「彼此彼此,我也不知道你在放甚麼屁,事情明擺在那里,全世界豪富權貴,都已經集中力量,想要購買生命配額,如果你們已經掌握了生命配額轉移的方法,一定可以大賺而特賺,我相信世界上十分之九的財富,會集中在你們的手里!「
黃而听了,神情更是古怪,伸手指著我,竟至于驚訝到了說不出話來。那三人也是差不多,那一高一矮兩人,不住搖頭,道︰「誤會!誤會!」
他們一面說,一面向那老者望去,問道︰「怎麼會有這樣的誤會?」
那老者長嘆一聲,道︰「這是典型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
他說著,看著我和白素的眼光之中,充滿了不屑之情。
本來他如果不再說甚麼,我還不至于發怒,我會好好的問他,我怎麼「小人」了。可是他竟然又加了幾句話,向那兩人道︰「多少年來,每年都有人提出要讓衛斯理加入非人協會,結果都未能通過,真有道理。」
非人協會總是拿我沒有資格加入他們來做話題,這種行為令人討厭之至,也是我對他們沒有好感的主要原因,這時那老家伙竟然當面這樣說,真叫人忍無可忍。
我不但已經握緊了拳,而且也運定了氣,要不是對方實在年紀太老,我略為猶豫了一下的話,早已一拳打出。
而就在這時候,白素雙手齊出,抓住了我的右臂,將我拉退了半步,她搶著道︰」事實上你們的征求啟事,已經令得全世界豪當權貴都想購買生命配額──這是事實,並非我們的小人之心,閣下不正視事實,對我們妄加指責,卻肯定不是君子所為。」
白素的話,已經令我大大地出了一口氣,我松開了拳頭,冷笑道︰「本來我對貴會頗有敬意,但你們竟然虛弱到了一再利用我不能加入而抬高自己,真是令人失望!」
那三人在我和白素的指責之下,神情顯得很是狼狽,顯然他們很少應付這種場面的經驗。黃而在一旁卻哈哈大笑了起來,拍著手︰「我早就說過,衛斯理不好應付,衛夫人更是了不起,現在你們相信了吧!」
听他的說法,像是為了我們,他曾和非人協會爭執過許多次,而且他每次都為我們說話。
這令我和白素都很感動,向他投以感謝的目光。
那老者定了定神,大搖其頭,連聲道︰「誤會!誤會!大大的誤會!我們何必應付衛斯理夫婦──我們之間,並沒有沖突,也不是在敵對的地位!」
他一面說,一面攤開了雙手,表示他的坦誠。
我還想發泄我的不滿,白素已經笑道︰「這位是範總管吧?久仰之至,請恕我們愚昧,竟不知道誤會在何處,還請總管明言!」
我也早就知道非人協會有一個姓範的總管,統理非人協會的一切事務,據說其人神通廣大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而且神秘莫測,雖然傳說總不免夸大,可是他能掌管非人協會,總不會是等閑人物。這時候白素這樣問他,他態度極為謙遜︰「是,小姓範,這個誤會……誤會……我們已經估計到可能驚世駭俗,所以才請黃而要水來協助我們進行,以便神不知鬼不覺,誰知道反倒驚動了衛先生和衛夫人,真是天大的誤會!」
我和白素都皺眉──他說了半天,還是沒有說清楚誤會在何處。黃而又拍手笑道︰「娘常說我講話顛三倒四,夾七夾八,看來你比我更甚!」
範總管苦笑︰「該從何說起呢?」
看他滿是皺紋的臉上,一片迷茫,真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這個人肯定說話的能力極低,他其余還有甚麼本領不得而知,也可以說是怪事。
白素沉聲道︰「很容易──從頭說起就好。」
範總管像是得到了提示,連連點頭︰「是,是,從頭說起……我們一面走,一面說如何?」
他身邊兩個人,好像比他更沒有主意,直到這時候,才連聲應道︰「對,一面走,一面說!」
黃而大聲道︰「我來帶路!」
他說著,大踏步向前走去,範總管作了一個手勢,請我們起步,我們就跟在黃而後面,向那巨宅走去。
走了十來步,範總管道︰「從頭說起,就該由文依來兄弟救他們的母親開始。」
我一听之下,詫異莫名,那「文依來兄弟」,是我記述的故事《電王》中的主要人物。
他們的故事奇特無比,也確然早和非人協會有關,簡單地說,他們是外星人和地球人的混血兒──他們不知來自何方的父親,有極強的發電能力,而他們得到了這個遺傳。
我曾目睹他們駕著他們父親留下的宇宙飛船離去,不知道他們又回到了地球,更不知道他們怎麼會和地球人的生命配額有關。
本來心中已經充滿了疑問,這下子疑問更多了曰
我正想發問,白素在我耳邊低聲道︰「且由他說,不然更亂。」
事實果然如此,在接下來的時間中,我有好幾次實在忍不住,問了一些問題,結果只有更浪費時間。
等到總管把經過情形敘述完畢,我們已進了巨宅,在一個布置典雅書房里,除了黃而、總管他們三人之外,還有四個人在。後來我們知道總管不算,連黃而在內,非人協會現任七個會員,全部在場,他們之中有的從十多萬里之外趕來,就是因為知道我和白素會來──如此的歡迎儀式,可以說隆重之至,所以我也就不再把非人協會老是奚落我的事放在心上。
這七個會員,每個人身上都有匪夷所思的故事,但和這個故事無關,所以表過不提。
好不容易等到範總管把事情經過說完,我呆了好一會,因為絕想不到事情竟然是這樣開始的!
原來文依來兄弟繼承了他們父親的遺志,完成了宇宙探險,回程時經過地球,兩兄弟想念母親,就降落在地球上。他們的母親,自從他們離去之後,一直住在非人協會的總部,也就是我們現在所在的巨宅。
當兩兄弟來到的時候,他們的母親正好在死亡的邊緣,已經進入了彌留狀態。文依來兄弟一副,立刻把他們的母親,搬進一間密室,幾小時之後,三人一起走出來,他們的母親看來健康絕無問題。
這個變化,把在場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其時,黃而已經加入了非人協會,當時也在場。
文依來兄弟解釋發生了甚麼事,他們首先指出了地球人的生命配額限制,死亡是由于生命配額用完了的結果。在他們身上,有地球人的生命配額,可是這種生命配額對他們來說,已經完全沒有用處了。因為他們在父親方面得到的遺傳,是一種更進步的生命方式,所以他們把自己的地球人生命配額轉移到他們母親的身上,使得他們母親可以繼續活下去,活很久,久到足夠他們帶她作宇宙航行,母子三人,一起到兩兄弟父親的星球去。
生命配額的概念已經不容易被人接受,而生命配額的轉移,更是能夠徹底改變人類的生命方式,對人類來說,是天翻地覆的大變化,駭人听聞之至!
黃而首先想到了自己的娘已經年老,他和母親相依為命,絕難想像母親死亡的情景,所以立刻拉住了文依來兄弟,要他們把生命配額轉移的方法留下來。
卻不料這個要求,令得文依來兄弟大是為難──他們只知道把自己的生命配額轉移出去,卻不知道如何可以在人與人之間,把生命配額轉來轉去。
黃而、範總管和其他會員,自然不肯就此算數,範總管首先提出來︰「兩位也算是一半地球人,這次一去,再也沒有機會回來,請盡量為地球做點好事,把生命配額轉移方法研究出來。」
就在總管敘述到這里的時候,我悶哼了一聲,因為我不認為有了生命配額轉移的方法是一件好事。
可是接下來範總管所說的話,卻令我啞口無言,同時也感到他曾經說我是「小人之心」,多少有點道理。
當時文依來兄弟表示,一來他們並無把握,二來這種生命方式天翻地覆的大變化,對人類來說,不一定是好事。
範總管立刻說出了他的見解︰「地球人之所以在浩瀚宇宙之中,只能算是低等生命,就是因為生命受到了生命配額的限制,太過短促之故。試想,要是歷史上杰出的科學家,每人可以多活幾百年,人類的科學文明,就不知道可以進步多少倍!地球人就有機會,成為宇宙中的高級生物了!」
我就是在听到他這樣說的時候,感到慚愧的──他想到的是美好的一面,而我想到的則是丑陋的一面。這當然也就是他感嘆的「大大的誤會」。
確然,生命配額的轉移,如果可以應用在他所說的這一方面,人類科學文明的面貌,絕對強過現在許多倍。隨便舉一個例子,如果達文西可以多活五十年,那麼人類的飛行史就有可能提前幾百年。
人類之中有許多出色的,可以對人類文明作出巨大貢獻的人物,可是他們一樣受到生命配額的限制,這實在不能算是一種公平的現象!
我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你說得有理,可是事實上,像蒼蠅趨向腐肉一樣,盯住了生命配額轉移的卻是豪富權貴,也只有他們才有金錢能力去購買生命配額。」
範總管哈哈大笑︰「這要看生命配額轉移的方法,掌握在甚麼人的手中!」
我呆了一呆,白素道︰「如果掌握在貴會手中,就不會把生命配額當商品一樣出售?」
範總管豪氣干雲︰「當然!出售生命配額,得到的無非是金錢,我們已經有太多錢,如果我們掌握了生命配額轉移的方法,我們會把生命配額轉移到實實在在對人類科學文明有貢獻的人身上,以促進人類科學的進步。」
我很是感動,白素揮著手,聲音激動︰「不但是科學家,還有把人類的觀念提高到高級生物水準的思想家,也應該得到更多的生命配額,他們對人類進步的貢獻更大──要是人類的思想、觀念水平,一直停留在理所當然的強權統治,習慣屈服于做奴隸,那麼科學文明再發達,人始終是低等生物!」
白素這一番話,贏得了所有人的掌聲,範總管當場宣布︰「我們鄭重邀請白素女士加入我們的生命配額轉移決策委員會!」
他的宣布,又引來了長時間的掌聲。白素搖頭︰「那怎麼可以?我甚至不是貴會的會員!」
範總管雙手揮動︰「你既然已經是決策委員,那就是非人協會的當然會員!」
所有人又大鼓其掌,而且人人顯然都故意不望向我,只有黃而這個天真無邪的人,偷偷向我做了一個鬼臉──意思當然是白素被邀請成為會員,而我卻沒有。
剛才範總管的話,已經令我對非人協會的反感全部消除,轉為欽佩,所以這時候我只是代白素高興,絕無妒忌或是不快之意。不過我還是說了一句︰「你們已經掌握了生命配額的轉移方法嗎?」
一句話,令得熾熱的氣氛頓時冷了下來。
範總管搖頭︰「還沒有。可是文依來兄弟已經告訴了我們一個原則──出讓者要絕對自願,接受者也要完全願意,只有在雙方的意志完全由他們自己腦部活動來決定,而絲毫不受外來力量的影響,才有可能。」
我道︰「一個原則,解決不了問題。」
範總管向黃而指了一指︰「通過他,向水求助,借水的力量,相信可以達到目的──水是一切生命之母,人類又是生命中的異數,所以對人類有利的事,水一定肯努力。「
他說得極有信心,而我也忽然想起,當我在腦部活動分明受了控制,半睡半醒之際,只覺得心境十分平靜,完全沒有恐懼之感,我一直想不通是甚麼原因,現在總算明白了︰那外來力量是水,水是生命之母,不會加害自己的孩子,我雖然受了控制,但是猶如在母親懷抱中的孩子一樣,當然不會有身處危境的感覺。
我想知道水有甚麼方法可以達成生命配額的轉移,我向黃而望去,黃而搖頭︰「別問我,現在還沒有頭緒,不過我相信一定會成功!」
我攤了攤手︰「我也相信,可是不知道會多久,你們難道準備無限期的留著那些應征者?」
黃而拍手笑道︰「那些人早就送回去了!」
範總管補充︰「在絕對肯定了他們的確願意出讓生命配額之後,沒有必要再要他們在這里,等我們的研究有了頭緒,應征者可以隨傳隨到。」
我沉默了一會,範總管又道︰「本來我們認為出讓生命配額對于出讓者來說,是一件很悲慘的事──「
他說到這里,我想起在古堡中看到的那些應征信,就苦笑道︰「事實卻並非如此──賣命者好像都非常希望賣命成為事實!」
範總管也很感嘆︰「由此可知,人對自己生命價值的衡量,有許多不同的角度。」
我很有同感──在不同環境中生活的人,對生命價值就有不同的觀感,所謂「飽人不知餓人饑」,又所謂「寒天飲雪水冷暖自知」,有的人買命,有的人賣命,都是由于生活在不同的環境,所以行為也就不同。
這種現象,自古已然,也絕非任何力量所能改變,人與人之間的絕對平等,只不過是美麗的想像而已!
我吸了一口氣,問黃而︰「那些人是怎麼送回去的?」
黃而攤開手︰「怎麼來的,就怎麼回去。」
他說了之後,忽然笑嘻嘻問︰「你是不是也想這樣?」
我再吸了一口氣︰「那些人也全是‘水遁’來的?」
黃而點了點頭,我緊盯著問︰「說具體一些!」
黃而一瞪眼︰「這你還不懂?地面上有的是水,地面下也布滿了水道,可以到達世界上任何地方。」
我也有點不耐煩︰「人在水中,如何呼吸?」
黃而哈哈大笑︰「水中有的是氧氣!」
我怒道︰「人怎能呼吸水中的氧氣?」
黃而攤開了雙手︰「我不知道,他有辦法就是,你來的時候,可有覺得呼吸困難?「
我只好苦笑──看來水有能力做到任何事,至少可以隨心所欲地控制人體的活動,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範總管揮著手,大聲道︰「這件事,你追究到了這里,可以告一段落了?黃而說,如果不讓你知道究竟,你會一直追纏下去,會給我們帶來許多麻煩。」
我沒好氣︰「現在就算我不再追究,你們的麻煩還是沒完沒了──全世界的豪富權貴,怎會放過你們!」
範總管笑了起來,黃而也笑,連白素都笑,我瞪著他們,範總管道︰「除非你去作廣泛的宣傳,不然在這里發生的事,外界無法知曉。」
我悶哼了一聲,意思是我正有此意。
範總管仍然在笑︰「尊夫人已經是非人協會會員,要是非人協會有麻煩,等于閣下自己有麻煩!」
我呆了一呆──這算不算白素被他們利用了呢?
應該不算,因為能夠成為非人協會的會員,是一件了不起的成就,我就不夠資格。然而白素是會員,我就絕對不能再和非人協會作對,而且一定要配合他們的行動,這令人感到別扭,可是卻又無可奈何。
這時候如果範總管說話不恰當,或許我會翻臉,可是他卻向我連連拱手︰「拜托了,只要閣下肯高抬貴手,我們就可以在不受千擾的情形下,使這個偉大的理想,變成事實。」
我無話可說,長嘆一聲︰「我不會向所有人說,但是有幾個人,還是非說不可──倒是那些應征者,難道也不會說?」
黃而道︰「這些人,水會處理。」
我苦笑︰「水為甚麼不處理我?」
黃而豎起大拇指︰「水告訴我,像你那樣,他不能完全控制腦部活動的人,一千萬人之中也沒有一個,你,和白素,都能夠在他的控制之下,仍然保持一部分自己的意志,真了不起!」
這原來就是他說對我佩服的原因!
我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心中想到的是,急于購買生命配額的豪富權貴,在有了希望之後又失望,心頭不知道是甚麼滋味?
不過何必理會他們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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